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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男人怀孕了怎么办?!!!!在线等!!!急急急!!! 窦泽伸手就给了霍司明一巴掌:“禽兽!” 霍司明:“……”又将另一半脸凑上去。 窦泽:“禽兽不如!”又是一巴掌。 霍司明:“好啦宝宝,消消气,孩子是不是又踢你了?今晚想吃什么?……” 腹黑美人攻X无脑健气受 霍司明X窦泽 内容标签: 生子 铁汉柔情 恋爱合约 搜索关键字:主角:窦泽,霍司明 ┃ 配角:窦源,窦爱国,刘青,谢小南,谢骏,白若安 ┃ 其它: 【作品简评】 霍司明暗恋窦泽多年,一夜醉酒后勉强成就姻缘,本以为从此以后一别两宽,不料窦泽竟以男儿身怀了孕。窦泽的父亲又忽然查出胃癌,一家人因病致贫,走投无路,窦泽只好求助于家财万贯的霍司明……本文主旨明确,文笔清新质朴,人物形象丰满鲜明,以现实为背景,两位主人公在矛盾中相知相爱,我们每个人都能从中找到生活里熟悉的影子。 第一章 窦泽冲进财富大厦的时候,外面正哗啦啦下着大雨,雨水在地势低洼处汇成浅坑,逐渐有涨高的趋势。他的头发被吹打得粘成一缕一缕,衬衣也贴在身上几乎透明,大堂的冷风将他吹得打了个喷嚏,一抬头,便看见他的同事兼舍友——刘洋正倚在接待处的圆形吧台上跟张怡调情。 对面的两人注意到他,抬头看过来,刘洋猛地捂住张怡的眼睛跳脚:“窦泽你个臭流氓!身材好了不起啊?” 张怡则使劲儿扒开他的手:“刘洋你赶紧给我放开!” 窦泽笑了笑,扒拉着头发上了楼,进洗手间把衬衣脱下来抖了抖,随手搭在洗手台旁的烘干机上,然后将脑袋直接伸到盥洗池的水龙头底下冲,沁凉的水柱给他冻了个哆嗦。 公司的午休时间将尽,刘洋从一层晃悠上来,进卫生间看见窦泽洗头的样子,说:“你也真是不怕生病。” “刚刚的雨水太脏了,我怕脑袋上长虱子。”窦泽洗好头,朝盥洗池这边甩了甩。 刘洋比他大一岁,体型宽厚敦实,微微塌陷的鼻头上架了一副小眼镜,看起来特别像个坐机关的干部,老态龙钟地说:“年轻的时候不注意,等你老了就知道厉害了……”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被刘洋这乌鸦嘴说中,窦泽突然觉得小腹那里一阵痛,他直起腰,揉了揉腹肌,感觉里面一跳一跳的。 刘洋一边拉开裤链小便,一边说:“怎么?一言不合炫腹肌啊?” “估计要拉稀。”窦泽捂着肚子找了个隔间坐进去,果然听见噗噗两声响,一股轮回的味道在卫生间蔓延开。 刘洋憋着气抖着手拉裤链,一边往外跑一边骂他:“个心机吊。” 窦泽从卫生间出来,肚子里还隐隐抽痛,路过邱晓琳桌边的时候,被叫住了。邱晓琳抬起一张寡淡清秀的脸,额前的刘海稍稍遮住她的眼,顺带将两条略稀疏的眉毛掩住。她手里拿着一条干毛巾,怯怯地递给窦泽说:“还是擦擦吧,别感冒了。” 窦泽接过来,忽然想起什么,有些抱歉地说:“今天晚上我得去南南那儿陪床,恐怕不能陪你吃饭了。” 邱晓琳也不失望,善解人意地摆摆手,声音又软又细:“还是孩子要紧,不然……我陪你一起去吧?女孩子……要方便一些……”她说话的时候羞怯到不敢看窦泽,只是不时小小瞥他一眼。 “不用了,让你跑来跑去的太不方便了,等过完这两天,我姐出差回来就好了。”他没注意到邱晓琳瞬间黯淡下去的双眼,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邱晓琳只好微笑着点点头,又说:“那个匿名送花的,今天是不是又来了?” 窦泽一顿,眼睛飘忽了一瞬,胡乱答道:“嗯,我给扔了,现在无聊的人太多了。” 她也不再说话,将手边的姜茶递给他:“喝点祛祛寒气。” 窦泽在位子上坐了一会儿,眼神飘忽到垃圾桶的那束玫瑰花上,旁边刘洋突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嘿!想什么呢?肖主任叫你去办公室。” 他像噩梦中忽然被叫醒似的,额上沁着汗珠,腹部绞痛起来。“叫我干什么?” “我哪知道?”刘洋看他的样子,有些不放心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大概是你昨天买得螃蟹不新鲜。” “嘿!你个臭流氓没良心的!……”刘洋骂了他几句,一边说要攒钱娶媳妇,一边发誓下回再也不给窦泽吃自己的东西。 窦泽抹掉额头上的汗,他的头发还半湿着,硬邦邦的支楞在脑袋上。 他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肖桂玫正埋头算什么东西,听到他的声音头也不抬,只说了一个“进”字。她一如既往将头发盘在脑后梳得一丝不苟,身上穿着灰色的职业套装,只有唇上的口红换了一个稍微亮些的流行色,显得有了点人情味儿。 窦泽站在那儿,看着她把手头的工作算完,才说:“主任,您叫我?” “嗯,叫你有点事。”肖桂玫把笔帽盖好放到笔筒里,窦泽看着她的动作,听到她说:“下星期总部有个报告会,我想派你过去。策划部那套陈词滥调用了也不是一天两天,都把问题丢给我们销售,不是个事儿……” 窦泽听出来她话里的意思,问道:“我的身份……是不是不够格?那个报告会,不是只有主管才能参加吗?” 肖桂玫沉默了一会儿,用手指轻轻支着下颌,说:“我马上要调走,跟公司说了提拔你的事,这次就看你表现。” 窦泽回到座位的时候,还有点回不过神,他工作不到一年,没想到上司这样器重他。刘洋滑着椅子从旁边凑过来问:“找你干嘛?” “去S市出差。”他稍稍思索了一下才回答,又喝了一口邱晓琳给他冲得红糖姜茶,便看见刘洋的眉眼迅速耷拉下来,又慢吞吞把椅子滑了回去。 整个部门的人都知道这次出差的意思,自从肖桂玫调令的消息放出来,办公室里的人已经别了半个月的苗头了,资历老的几个更是跃跃欲试,刘洋也是其中一员,他甚至已经打算一升职就跟张怡求婚,没想到半路杀出窦泽这匹黑马。 刘洋这天下午一直到下班都兴致不高,也没像往常那样问窦泽晚饭怎么吃,直接绕过他走了。窦泽还叫他:“洋子,我今天晚上不回去吃饭了。”也没人搭理他。 邱晓琳抱着包包凑到他身边,小声问:“去出差的事,确定了?” 窦泽点点头,憋着高兴,问她:“你晚上要吃什么?不然,我把你送去吃饭,再去医院。” 邱晓琳被他这一问,心里生出些甜蜜,却很体贴地说:“不用了,我妈做了饭,我回家吃,你不要来回跑了。晚上别贪凉,吃点热的,不然胃里又难受。” 窦泽笑起来:“你中午那杯姜茶已经把我治好了。” 两人相携走到楼下,雨已经停了。窦泽目送邱晓琳上了公交车,自己也往另一个方向走,嘴里哼着小曲,决定晚上多吃一个包子。 到医院的时候,窦母刘青正在跟护士说话:“还是上次那个药吗?滴得慢点吧,孩子说有点疼……”谢小南睁着大眼睛躺在床上,手上扎着针管,看见他过来,叫了一声:“舅舅。” 刘青也扭过脸来,看到他手里拎得包子说:“我给你们带了豆沙包。” “剩不了,我都吃了。”他将包子放到病床旁的小桌上,上面还有刘青带过来的保温桶,护士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出去了。 旁边床位上的病人已经吃过晚饭出去散步,病房里就剩他们祖孙三人。窦泽洗了洗手,回来拿了个包子,一边咬了一口,一边问:“我爸的检查怎么样?” “还没来得及去。”刘青掰开一个豆沙包递给谢小南,让她坐在床上就着一个小碟子吃。 谢小南便用没输液的那只手拿豆沙包,垂着头,另一只手轻轻扶着小碟子,沉默地慢慢咀嚼着嘴里的食物。 窦泽一边把保温桶里的稀饭倒出来,一边说:“您这两天就伺候我爸吧,带他去看病,南南这边有我。” 刘青垂着眼,拿起勺子搅了搅小碗里的稀饭,一勺一勺慢慢喂给谢小南吃:“你爸那是老毛病了,不用管他,吃点止疼片就好了。现在关键是南南的事,谢骏那边又不管你姐她们娘俩,前两天医生还跟我说,收养孩子的事有眉目了,得先紧着这边。” “您不能这么说。”窦泽放下碗:“南南的事要紧,我爸的身体也要紧,老毛病才得特别防范,哪能把止疼片当灵丹妙药的?要是不行,我还有点存款呢。” 谢小南今年六岁,相比同龄的孩子较早熟,因为家庭环境和病情,内心非常敏感。她听到窦泽的话,把头垂得更低,也不说话。 刘青看到她的样子,瞪了窦泽一眼,又说:“又不是不给他治病,就是结果晚几天出来而已。” 窦泽便不再说什么,大肉馅儿的包子咬了两口就觉得油腻恶心,他又咬了两口实在咽不下去,放到了一边。被刘青看在眼里,问他:“怎么了?” “今天中午淋了雨,可能有点受凉。”他又从桌上拿起豆沙包咬了两口,勉强吃完一个,已经非常难受,明明刚才还感觉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刘青看他的样子有点担心:“去找医生看看吧?” “没事,我喝点热水就行了。”窦泽看着谢小南慢慢吃完了那半个豆沙包,摸了摸她的头,问她:“还要不要?” “不要了。”谢小南摇摇头,把小碟子递给他,自己拿手背擦了擦嘴,又对刘青说:“姥姥我想上厕所。” 刘青擎起输液的吊瓶陪谢小南上厕所,她们刚刚关上卫生间的门,窦泽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没看来电显示,随手接了起来,喂了几声,听筒那边一直无人应答,只有隐约的呼吸声,长达十几秒的沉默,让窦泽忽然意识到什么,他的手指甚至微微发起抖,啪得一声挂了电话。 第二章 这个电话让他由放松变得紧张,继而腹部又开始隐隐作痛。 谢小南从厕所出来,手脚麻利地爬上床,刘青跟在她身后将吊瓶挂回输液架上,对窦泽说:“你今晚回宿舍睡吧,我陪床,喝点感冒灵好好睡一觉。” 窦泽抹了抹汗,逞强道:“没事,你回去陪我爸吧。” 刘青无法,只好叮嘱他自己多注意,说明早来换他的班。 刘青走后,谢小南靠着枕头坐在床上看书,窦泽从包里抽出一本新的西游记连环画给她。她瞪大眼睛,有些惊喜地抬头看窦泽,小声说:“谢谢舅舅。” 窦泽肚子还疼得难受,撑着笑摇了摇头说:“你看吧,我去洗手间。” 他刚进去,手机又响了起来。窦泽被这突兀的声音吓了个激灵,他撑着洗手台,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上面写着刘洋的名字。他忽然松了口气,有些疲倦地坐到旁边的马桶盖上,刘洋在那边问他:“你今天晚上还回不回来?” “应该不回了,我在医院陪我外甥女。”他说道。 “你要是不回来,我就让张怡在这里过夜了。”刘洋大概还在为出差的事气愤,语气不大好。 窦泽刚出校园一年,尚年轻,还不能适应这种因为利益竞争说不玩儿就不玩儿的友情,想挽回,可思索一圈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回答道:“行,你让她留下吧,我不回去。” 挂掉电话,窦泽的心里有些惋惜,他和刘洋相处一年,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上都算很好的朋友,因为这次升职的事,两人之间的关系大概要留下疙瘩。 晚上睡觉之前,窦泽的姐姐窦源打来电话,问谢小南今天怎么样。 谢小南这时候才露出一些孩童的天真,对着电话小声说:“妈妈,我好想你啊。” “有舅舅和姥姥、姥爷陪着你呢,好好听话,妈妈很快就回去了。”窦源的声音有些疲惫,电话被移交给窦泽之后才说:“辛苦你了,我这边还得几天才能脱身。我听说爸爸的胃病又犯了?” 窦泽嗯了一声,想了想还是说:“姐,我姐夫那边,真的不能帮帮忙?”他将谢小南安抚躺下,走出病房才继续说:“妈今天……怕南南治病的钱不够用,这几天一直让爸吃止疼片……” 窦源在电话那边半晌没说话,窦泽只能听到她带着潮湿感的呼吸声,猜想她大概是哭了,又有些后悔把这件事告诉她。“姐,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也别逼自己太紧……” 窦源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克制的鼻音,对他说:“小泽,对不起,拖累你们了……” “姐你说什么呢?”窦泽感觉腹部又有些痛感,一边皱着眉微微弯腰,一边对窦源说:“我这里还有几万块钱,不至于揭不开锅,我就是觉得……唉……算了,你别担心了。” 挂掉电话,他整个人蹲下去,捂着肚子,额头上疼出冷汗。 晚上九点多钟,住院部楼道里黑漆漆一片,声控灯时明时灭。下班的护士远远看到一个在楼梯间蜷缩成一团的健壮身影,吓了一跳,喊了一声:“谁在那儿?” 窦泽答了一声,那护士听出是他才走近问:“你怎么了?” 窦泽撑着楼梯扶手站起来:“没事,天热吃坏肚子了。” 他们一家人跟这里的医护人员都很熟悉了,那护士笑了笑说:“天热是得注意饮食,不然我给你拿点药吧?” “不用,不是很严重。”窦泽跟那个护士别过,回到病房的时候谢小南还没睡,似乎一直在等他回来。等他睡到旁边的陪护床上时,她才小声问:“舅舅,家里是不是没钱给我看病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说:“不是,我们只是……” 他没有说完,就听到谢小南用稚嫩的嗓音小声说:“如果真的没有钱看病了,也没关系,千万不要把我送回爸爸家,我就待在你们身边,快快乐乐的死去就好很好了……” 窗外的月光在病床前撒了一片,窦泽有些震惊,他想了好一会儿,才说:“南南,你会永远待在我们身边,然后快快乐乐地活下去。” 谢小南似乎不需要他的答案,她瘦小的身体侧躺在病床上,安静地闭着眼睛,不再说话。 第二天一早,刘青提着饭盒过来。谢小南还在睡,窦泽草草洗漱过,扒了几口饭,就奔到医院门口挤上了开往宿舍方向的公交车。他要回去洗个澡换一身衣服,昨天淋过雨,那一身衣裤已经皱巴的不成样子了。 他开门进去的时候,张怡正穿着一身真丝睡衣在客厅里晃荡,里面是真空的。两人一时间都有些尴尬,窦泽没想到她起这样早,只好目不斜视的打了个招呼,进了自己房间。这下也不方便洗澡了,窦泽换好衣服出来,便听见张怡在骂刘洋:“你不是说他不回来的吗?” 刘洋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反驳她,语气有抱怨的意味:“他昨天是这样说得,谁知早上又回来?” 窦泽听在耳里,提着包三两步门口换鞋。没一会儿张怡从刘洋屋里出来了,身上已经穿戴整齐,笑着问他:“吃个早饭咱们一起走吧?我做了粥。” 窦泽拒绝道:“我在医院吃过了,你们吃吧。”他的个子很高,即便离这么远,张怡也能感到身高上的压迫力,她突然问:“窦泽,你有一米九了吧?” “嗯?”他一愣,答道:“一八七。”说完也不等张怡再说话,就夺门而逃了。 他们的宿舍离公司不远,走路只要十五分钟。窦泽昨天淋了雨,晚上又窝着身体睡了一夜,以往一向强健的身体此时却开始叫嚣不适,小腹那里有种诡异的坠胀感。 窦泽走进公司的时候里面只有几个清洁工在拖地。他上楼到茶水间冲了一杯咖啡,在座位上一边喝一边打开电脑,肚子里稍微安生了一会儿,就看到十九层策划部一个面熟的职员捧着一束玫瑰花走进来。两人目光对上的瞬间皆是一愣,那面熟的同僚顿住脚步看着他有些进退两难。 窦泽惊愕道:“这段时间都是……你?” 那同事尴尬至极,又不能不送,灵机一动将那花直接扔过来,那花束足有四五斤重,直直砸过来,窦泽只顾着接花,便叫他跑了。 窦泽坐下来,看着那花发了一会儿愣,整个人像一根发霉的咸菜。 晚上下班,他回宿舍洗澡换衣服,打算稍晚一点去医院陪床,没想到刘洋又带着张怡回来,且在玄关处就亲热起来。窦泽躲在房里又尴尬又无语,等了十分钟也没见外面的动静轻下来,为避免更限制级的尴尬,他拿包直接走了出去。 他出去的时候张怡的雪纺衬衣已经被剥到了肩膀处,刘洋正搂着她的腰在啃她的脖子,像头发情的公猪。张怡看到窦泽,一下子把刘洋推开,整了整衣领尴尬道:“我们还以为你不在。” 刘洋一只手抹了抹嘴上的口水,看了一眼窦泽,没说话,抓起沙发上的背包回房间了。留下客厅的两个人面面相觑愈发尴尬。 窦泽抿着嘴,看了一眼刘洋卧室的门,也没说话,在玄关换了鞋走了。 晚上在医院陪了谢小南一夜。第二天从医院出来,窦泽直接去了公司,没想到办公桌上依旧放着一捧玫瑰花,他腹部抽痛的感觉愈发明显。 上午窦源给他打电话说提前回来了,于是中午不必再去医院陪谢小南吃饭,便空出时间,他想了想,跟肖主任请了一个小时的短假,专程坐公交车去了另一个方向的医院。 医院里的冷风开得很足,午饭时间挂号排队的人还是很多,窦泽排到的时候,对小窗户里登记挂号信息的人报了自己的名字。 他拿着挂号单找到医生办公室,庆幸地发现外面排队的人不多,医生批准他作为今天上午最后一个病人得到诊视。 “可能是前天中午淋雨受了凉,肚子这儿一直不舒服,但是以前也没这种反应……”窦泽坐在那儿说道。 “躺到床上去。”医生抬手指了墙角的一张床,在他的病历上添了几笔,走过来按了按他的肚子,问:“这儿疼吗?” “不疼。”窦泽人高马大,躺在诊疗床上非常憋屈,像占了幼儿的地盘。 医生戴着塑胶手套的手冰凉凉的转了个位置,向下移动到腹部,又问他:“这里呢?” 窦泽忍不住哎哟一声:“就是这里。” “这儿是小腹,不是肚子。”年轻医师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腹肌:“身材不错。” 窦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有些谨慎地轻轻咧嘴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原本以为只是受了个小小的风寒,没料到这年轻大夫却给他开了一沓化验体检的单子,颇有些受到欺骗的嫌疑:“大夫,我就是受凉了,不用做这么多检查吧?而且我三个月前刚刚参加过公司的体检。” “你三个月前肚子疼吗?你连肚子和小腹都分不清楚,怎么能自己断定是受凉的?”那医生一边将他的病历填好,一边抬起眼皮看他,又说:“你腹部有肿块,指不定是哪儿坏了,现在还不能确诊,只能化验,我劝你还是别心疼这点钱。”那医生将一沓化验单递给他,好心指引道:“出门右拐直走到头,出了这栋楼继续直走就是化验部。有两项检查大概得明天才能出结果,你到时候拿着病历和化验结果直接来找我。” 窦泽捧着那沓化验单出来,想了想,还是去缴费处付钱做了。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下午两点,他在门口找了家面馆胡乱塞了两口,就接到邱晓琳的电话,问他医生怎么说。 “没什么大事,就是要做两项检查,过两天还得再来一趟。”他说完擦了擦嘴,一抬头,看见马路对面停了一辆熟悉的车子,只是车牌号被挡着看不清楚,他刚走出餐馆,却发现那车子已经在拥堵的街道中神龙摆尾地不见了。 晚上他回他爸妈那儿取东西,一进门就听见窦源的声音。“都是我的错!我当初就不该生下南南!谢骏这个王八蛋!”然后是一连串的哭声。“妈,我该怎么办啊……” 窦泽微微一使力关上防盗门,屋里的说话声停住,窦爱国撩开半长的布帘从卧室里出来,或许是因为胃疼,他的上半身微微佝偻,几天不见老态毕现。 窦源的长发遮住脸,靠在刘青的肩膀上,隐隐有啜泣声漏出来。刘青也是满脸的泪,夹在皱纹的沟壑里。 窦爱国看了她们一眼,对窦泽说:“回来了?吃饭没有?” “吃过了。”窦泽两步跨过来想扶他,被窦爱国轻轻推开了手。“我还没老呢。” 窦源还在哭,窦爱国坐到旁边的沙发上,轻轻叹了口气说:“我这身体老毛病了,没大碍,这两天也不怎么疼了……看医生也就是那么回事。” 窦泽听出话音,插嘴道:“爸,病还是要看的,不行我这儿还有两万块钱呢。” “你自己留着娶媳妇儿吧,咱家连个婚房也给你出不起……” 窦源突然撩起头发站起来,她满脸通红,整个人不同以往的紧绷着,像疯了似的说:“我去把南南掐死!然后我再自杀!” “你说什么疯话?!”窦爱国骂了她一声。 窦泽抿着嘴,看着窦源,她骨瘦如柴,年纪轻轻脸上已经干瘪到没有丝毫光泽,一头乱发缠在脸上,几乎看不出八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影子。“姐,你别说这样的话……你让爸妈心里多难受?”他转头对窦爱国说:“爸,我一会儿就把钱打到你卡上,要是连病都不给你看,你儿子成什么了?再说也不一定是什么大病,至于哭天抢地闹成这样吗?就是真揭不开锅了,也到时候再说!” 他看着窦源,既心疼又生气,发狠骂她:“你下回有什么事跟我说,别回来跟爸妈哭!当你兄弟是死的吗?” 窦泽到卧室的柜子里拿了东西,出来的时候又对他爸说:“明天早上就去看病!” 他走到楼下,用手机银行转了一万块到窦爱国的卡上。 窦泽再次走进医院的时候,还是第二天中午,走廊里静悄悄,他到化验部取了结果,在医生办公室门口看了两眼,刚探头进去,就看见那年轻医生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激动地喊他:“哎!你来了?!” “啊,是啊。”窦泽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把今天刚取来的两张化验结果递过去。那年轻医生接过看了两眼,喜不自禁地说:“我就说是!” “什么?”窦泽问了一声。 “你跟我来!”那医生风风火火拿着化验单就出门,窦泽不明所以只好跟着他。 被带到主任办公室的时候,窦泽还在心里犯嘀咕,难道是得了什么重病了?他看着那年轻医生激动地把化验单递给一个头发半白的中年大夫,然后说:“老师,可以确诊了!真的是!” 那中年大夫接过化验单仔细看了一遍,倒是没有特别的反应,只是笑着对窦泽说:“请躺到床上去,我再给你检查一下。” 窦泽躺在床上,心里忐忑不安,他咽了口口水问:“医生,我是不是得什么重病了?” 那老医生干燥温暖的手掌在他腹部滑来滑去,十分有分寸的诊察了一会儿,说:“不是病。好了,你可以下来了。” 窦泽刚刚站到地上,正在整理衣服,便听见那医生说:“你怀孕了。” 第三章 “你怀孕了。” 窦泽的耳朵嗡嗡作响:“你说什么?” 那年轻医生又高兴地重复了一遍:“你怀孕了!”好像他是孩子的爹一样。 窦泽怔了两秒,冲上去揪住他的衣领子,愤怒地喊:“你他妈说什么屁话!我是男的!” 年轻医生被他的身高压迫,不断向后仰着身体,一边偷偷拽回自己的衣领,一边说:“谁跟你说男人不能怀孕了?” 那老医生眯缝了一下眼,和蔼道:“你可以再去别的医院检查……” “老师!”那年轻医生不甘地叫了一声,看到老师脸上无波无澜的表情,只好又愤愤对窦泽说:“怎么?敢做不敢当?这年头同性恋又不是什么新鲜事,你急个什么劲儿?” 窦泽松开了他的衣领子,气得呼吸声都重了,他抿着嘴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我没有!” “你没有?”那小年轻斜起眼看他:“你没有这孩子是从哪来的?” “什么孩子!你们这群庸医!”窦泽甩下这句话,抓起化验单一路慌不择路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他还没吃午饭,坐到医院门口路边的花坛上,胸腔起伏大口喘着粗气。 正午的太阳不依不饶曝晒大地,窦泽的后背上凝结了一层汗,粘着衬衣,此时他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腹部那块肉的存在,沉甸甸地压在他心上。他正低着头,冷汗大滴大滴的往下掉,就听到一声很近的小轿车鸣笛的声音,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手里的检查资料有没有装好,便听到一管熟悉的嗓音:“窦泽,生病了?” 窦泽浑身打了个寒噤,他看到眼前这双擦得锃光瓦亮的皮鞋,脑袋几乎沉得抬不起来。 “这是体检报告?”那人弯腰伸手去拿,窦泽噌得站起来,手里紧紧捏着那份报告,差点把眼前那人撞个趔趄。 窦泽喘得很急,他不明白霍司明怎么能在干了那事之后还能这样若无其事的跟他说话。他后退了一步,一脚踩在花坛上,狼狈地差点摔跤,还是霍司明一把扶住了他。“慢点。” 窦泽的左手抓了抓裤缝,他被眼前这场景逼得想跳楼。 霍司明抓着他的右手腕,语调淡然却不容置疑地说:“告诉我,是不是生病了?” 窦泽咬着牙挣开他的手,却转眼被抢走了化验报告。霍司明看着他,脸上还是淡淡的表情,嘴里说:“你不告诉我,我就自己看。” “霍司明!”他一米八多的个子,此刻面对霍司明却觉得自己十分矮小,还有点懦弱似的。他的嘴唇抖了半天,才说:“是……我爸的化验报告,我来替他拿。” 霍司明审视的看着他,过了几秒,才把东西还给他,说:“还没吃午饭吧?一起。” “我吃过了,公司还有事,先走了。”窦泽抓过化验报告,迈着大步逃也似的跑了。霍司明站在那里,也没追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对车里的司机说:“你找地方停车,等我一会儿。” 窦泽一路跑到公交车站,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坐反了方向,这时邱晓琳又打来电话,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接起来,那边问他医生怎么说。窦泽沉默了很久,邱晓琳有些着急了:“是……很严重吗?” 窦泽说:“晓琳,我们不要在一起了,我不适合你……” 邱晓琳当场懵住,她的眼泪瞬间扑簌簌落下来:“窦泽,你别这样,就算是很严重的病,我也愿意一直跟你在一起啊……” 他举着电话,心被邱晓琳哭得很乱,有一种很深重的罪恶感,缠着他裹着他,到最后,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算了……” 邱晓琳估计要哭到肠子都断了,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但邱晓琳很依赖他,也很懂事,公司里忌讳办公室恋情,两人一直是地下情,她也没有怨言。 窦泽挂掉电话,茫然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已经晕呼呼坐到了这趟车的终点站。邱晓琳又打来电话,他接了,那边还在哭:“你现在在哪儿?” “坐反了公交车,在老火车站。”窦泽说,他没有再提分手的事。 “你别想不开,我现在去找你。”邱晓琳哭着说,她真的很担心。 “晓琳,我没有得重病,也没有想不开,我现在就回公司,只是坐错了车而已。”窦泽一边说,一边想,如果他要堕胎,要像女人那样张开腿躺在手术床上吗?是要看妇科还是肛肠科? 邱晓琳一边抽噎一边说:“那你快回来。” 窦泽看了一眼表,已经下午两点钟了。他伸手打了辆车,到公司楼下,发现邱晓琳在那儿等他。她的眼圈红红的,还在一直不停往外冒眼泪,大概是被他吓住了,看见他就扑过来。窦泽只来得及付车费,就被她拽到附近建筑群夹缝中的一条小街道上,她紧紧抓住他的胳膊,肉肉的手掌竟然也能爆发这样的力道,几乎要嵌到窦泽的肉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窦泽对上她愤怒的眼睛,他看到她黑漆漆的瞳仁里的自己,觉得那里面的人影又可怜又可恨。“我没有生病,我是……真的想和你分手,公司不允许办公室恋情,你知道的。” 邱晓琳的身体有些发抖,这个弱小的女子仰着头问他:“你是不是有别人了?” “没有。” “那你为什么?我……我不够好吗?是因为我不够漂亮吗?还是……”她搜肠刮肚的从自己身上挑毛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窦泽,你要怎样我都能改啊……” 窦泽看着她,几乎要忍不住抱住她好好安慰,他生平最见不得女孩子哭。可他手里还拿着病历本,肚子里揣着一块坠痛的肉,他握着拳头,故意轻描淡写地说:“我要升职了,办公室里肯定很多人盯着……” 邱晓琳的鼻翼微微颤动,舒淡的眉毛皱成一团,她愤怒地抬起手,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邱晓琳下午请了假,办公室里的人看她中午突然拿着电话开始痛哭,还以为她家里出了事情,因此对于她的缺席并没有表现出奇怪。只有窦泽,坐在位子上如同行尸走肉。 快下班的时候肖桂玫提前走了,走之前特意过来问他报告会准备得怎么样了。窦泽向她汇报了一下进度,还是昨天做得那些东西,肖桂玫便眼神有些严肃地看了他一眼:“要抓紧啊。” 窦泽嘴上懦懦称是,脑子里却乱成一锅粥,他一下午都在思考着要不要去另一家医院再做检查,可心里却隐隐有种直觉。 旁边刘洋一直没跟他说话,只有肖桂玫过来问话的时候投来两道关心的目光,之后便再无交流。 窦泽身心俱疲,也懒得再维系这段友情,下班之前跟刘洋说:“我今天晚上回宿舍。”意思就是不要让他再带张怡回去了。刘洋爱答不理的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窦泽走出财富大厦的时候,整个人还有些心不在焉,玫瑰色的晚霞挂在天边,他耷拉着脑袋,从中午到现在米粒未进,肚子里已经开始反抗了,可他一点也没有胃口,甚至幼稚地想,要是肚子里真有个孩子,就趁机饿死它算了。 他刚刚迈下楼梯,就听到有人远远叫他的名字:“窦泽。” 霍司明一边喊他,一边从马路对面快走过来,他身量很高,比窦泽还猛一些,长相又很英俊迷人,横穿马路时吸引了不少目光。 窦泽看到他,只觉生活残酷到让他连稍稍休憩一会儿也不行,转头欲走,已经被霍司明抓住了手腕,他说:“你身体的事,我们应该谈一谈。”他的用词很隐晦,可窦泽已经听出了他的意思,他已经知道了他怀孕的事。 窦泽木着脸坐上了霍司明的车,发现这车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又发现车上没有司机,心里稍稍放松下来,便听见霍司明说:“今天下午你走后,我不放心,到医院查了你的病历。” 窦泽已经猜到,他垂着眼睛,沉默地听着。 “窦泽,无论如何,这件事我有责任,我……” 他正说着,被窦泽冷冷地打断了:“随便透露病患隐私!没有医德!信口开河!那就是两个庸医!你也信!” 霍司明闭上嘴听他发泄完,才接着说:“我也觉得他们的诊断欠妥,所以想带你到更权威的医院看一看,如果不是,那当然……皆大欢喜。” 窦泽抬起眼皮,冷笑了一声说:“你真的觉得皆大欢喜?”他的嘴角天生上翘,整个人显得温和善良很好说话,可此时,那嘴角不仅吊下来,而且微微颤动着发抖。 霍司明对上他的眼,说:“我一直没有要小孩的打算。” 窦泽一脚踹过来到他腰上,拳头砸在他脸上,隔着衣服发出被重击的闷响。 霍司明不躲不避,被揍得倒在驾驶位的窗户上,原本颜色浅淡的嘴唇被擦破了皮,露出殷红的肉。 窦泽看着他,一边喘粗气一边伸手拉门准备下车,却听到车锁很微弱的咔嚓声。“我要下车!” “我们去医院。”霍司明的颧骨上已经泛起红,大概一会儿就要变青,他身上的定制衬衣被窦泽打得皱成抹布,可一点也没影响他的风度,仍然不容置喙地开了车。 窦泽了解他,知道此时反抗已经无济于事,只好咬着牙别过脸。 霍司明一边开车一边问他:“我听医生说,你这段时间肚子那里一直很疼?” “是腹部,不是肚子。”窦泽说:“就是个瘤子,取出来就好了。” 霍司明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路上窦泽的肚子咕噜咕噜叫了几声,在狭小封闭空间里声音尤其明显,他有些窘迫的扭过头看向窗外,好在驾驶座上那人似乎没有听见,并未对此作出任何反应,让他心下稍微安慰一些。 快抵达医院的时候,霍司明突然开口:“医院旁边有一家味道不错的粥店,不然先吃饭再去看病吧?” 窦泽便知道他全听见了,又羞又窘,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觉得这辈子的糗事大概都在这人面前出了。“先去看病吧,万一要做检查,正好空着肚子。” 霍司明带他去得是一家私立医院,里面装潢得明亮舒适不像病院,也没有刺鼻的消毒水味,井然有序没有排成长龙的挂号队伍,所有病人除非急诊都提前预约。引导台的护士略微弯腰笑容可掬地说:“两位先生好,请跟我到这边来。” 窦泽一边暗暗在心里咋舌,一边惊诧于这里的护士如何得知他们因何病而来?竟然一句不问? 仅仅一个下午的时间,霍司明已经将所有都安排好,只等他入瓮了。 诊病的医师五十岁上下,询问病情之后,又看了窦泽带来的化验报告,表情温和道:“再做几项检查吧。” 窦泽说:“这些化验结果都不能用吗?上上下下好几千块呢。”他实在囊中羞涩,给人打了一年工,知道挣钱不易。 医生只是看着他笑了笑,旁边霍司明说:“我跟这里院长有交情,普通检查不要钱。” 窦泽不过随口一问,见霍司明插嘴,便不再分辨,跟护士去另一个房间做检查。走之前他下意识回头看了霍司明一眼,对方朝他做了个安抚的动作,说:“你先去,我一会儿就来。” 诊室里只剩下医生和霍司明。 医生说:“从上一个医院的诊断和体检报告来看,窦先生确实是怀孕了。这种事虽然不常见,但也不是特例,还要看一会儿的化验结果。” 霍司明听着,等他说完,问:“这种情况下顺利生下孩子的几率有多大?对大人会不会有危险?孩子生下来会不会……有健康方面的问题?” “危险是一定的。”那医生那钢笔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说:“正常的胎儿生存在母体的子宫里,但男性没有子宫,胎儿发育最可行的位置是在大网膜,可那里也不是万全之地,随时有破裂或者各种各样其他的危险。” 霍司明沉默下来。 “霍董,那一会儿检查结果出来,是说肿瘤还是怀孕?” “……说肿瘤吧。” 第四章 窦泽检查做到一半的时候,霍司明来了,当时他光着肚子躺在诊疗床上做B超。霍司明走近床边,问了一声:“难受吗?” 窦泽摇摇头没有说话,霍司明看着显示屏,上面有个生机勃勃的小胚芽,并且可以看到明显的胎心搏动,他轻轻叹了口气。 从医院出来,窦泽的心情很好,看霍司明也没那么不顺眼了,对他说:“给你添麻烦了。” 之前那件事固然是霍司明禽兽不如背信弃义,可如今得知肚子里只是块普通的瘤,并非那晚霍司明留下的孽种,窦泽无端消散不少怨气。 “不算什么。”霍司明说:“先吃饭吧?你想吃什么?” “我不饿。” 霍司明看了他一会儿,竟然不再勉强,只是问:“要我送你回家吗?” 窦泽摇摇头。 “那你别忘了手术的事,跟公司请假,我到时候去接你。” 霍司明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在外面轻轻握成一个拳头,他长身玉立,看起来很有风度。 窦泽犹豫了一下,说:“既然只是个小肿瘤,我还是到其他医院做吧,你不用管我,到时候我自己解决。” 霍司明看着他,直把窦泽盯得发毛,才说:“其他医院还说那是个孩子呢,既然在这里确诊,就在这里做吧,我跟这家院长有些交情,打折下来一台手术不会很贵。” 窦泽被他盯着,很有压迫感,最后也没说出个不字。霍司明的脸上还有之前在车上挨揍留下的痕迹,红肿已经变成了青紫,窦泽去了心病,这时便有些抱歉,可想到他之前确实做过的不轨行为,又犹豫起来,最后还是说:“你的脸……没事吧?我当时打得时候挺用力的。” 霍司明露出一个很轻的笑容,说:“没事,已经不疼了。” 他这样说,让窦泽心里更加抱歉:“你……”他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说出什么。“再见。” 霍司明也不在意,朝他轻轻摆手,道:“注意安全。” 夜幕完全落下来,路边摊贩摆得满满当当,窦泽已经一整天没吃饭,看到铁板上的鱿鱼,嘴里立刻分泌出滋润的唾液。他走到摊位前,刚想点餐,忽然犹豫了,老板问了他两遍要什么,他没回答走了。 隔半条街,窦泽走到霍司明之前要请他吃粥的地方,要了一碗粥,吃进嘴里没滋没味。 晚上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他接到窦源的电话,说窦爱国今天已经去医院做了全面检查,结果要过几天才能拿到。他便叮嘱了两句,又问了谢小南的病情,才挂掉电话。 宿舍里没开灯,黑漆漆的,刘洋裸着上身从卧室里出来,他屋里也没开大灯,只有电脑屏幕发出蓝光。窦泽按开客厅的灯,把他吓了一跳,诶哟一声,却没再说话,可能是玩游戏饿了,去厨房找宵夜。 窦泽跟着他进了厨房,看他打开冰箱找东西吃,便说:“还有一盒鸡蛋,柜子里有方便面。” 刘洋说:“那是你的。” “什么你的我的?大家住一起,这点东西算什么?”窦泽故意笑着说,有意打破现在的窘境。 谁料刘洋提起一边嘴角,肉呼呼的脸上露出个很难看的笑,嘲讽道:“要当主管的人就是不一样啊。” “……”窦泽被噎住,只好收起笑容转身走了。 第二天,窦泽的办公桌上还是放着一束玫瑰花,他从前一直以为是霍司明的手笔,现在竟有些不确定了。下午肖桂玫又来问他报告准备的进度,得知已经收尾了,指导了窦泽两句,让他改进一下就走了。 邱晓琳请了两天假,说家里有事,一直没来上班。晚上下班之前,肖桂玫忽然把他叫进了办公室,问:“窦泽,你是不是搞办公室恋情了?” 窦泽一时愣住,见他不答话,肖主任又说:“照片都发到我这里来了,你说现在怎么办?” 照片的背景是公司附近的小胡同,邱晓琳正抓着他的两条胳膊哭得梨花带雨,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非常亲密,关系不容辩驳。 “我不管你现在是什么状态,我希望在报告会之前你能整理清楚,给我一个交代。”肖桂玫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抱着胳膊说。 窦泽垂下眼,深深吐了一口气,觉得喉咙里哽着什么东西,不上不下,让他痒痒的直泛恶心。 这几天邱晓琳一直没来,窦泽给她打过电话,都被挂掉了。霍司明倒是不断联系他,有时候正吃着饭就打来了,问他吃什么,好不好吃,有没有觉得肚子不舒服。搞得很像谈恋爱,窦泽开始接了几次,后来一看见来电提醒便挂掉了,霍司明便换了方法联系,发发信息什么的。大概知道他很抵触,也不像打电话那样勤快了,只是早晚吃饭的时间问候一声,翻来覆去也无非是那几句话,提醒他吃健康食品、或者关注他肚子里那块瘤。 窦泽觉得大概是因为开始的误诊,叫霍司明真的上了心,潜意识里形成一种他真的怀了他崽的错觉。他一般不回信息,过了两天霍司明又催他赶快做手术,可报告会临近,他只好说下个星期回来再说。 当天下午霍司明便杀到了他公司楼下。 那天邱晓琳刚回来上班,见他不似从前那般言笑晏晏,两人面对面走过也不打招呼。窦泽虽然早料到这结果,心里还是不免惋惜。等到楼下看见霍司明的车,心里直想往后退,一脚踩到身后邱晓琳的脚上,只听她哎哟一声痛呼。霍司明也在远处叫他的名字。 窦泽忽然有种腹背受敌的感觉,邱晓琳活动了一下脚腕,看到了远处的霍司明,问:“你朋友?” 窦泽还没来得及跟她说抱歉,愣了一下,先回答了她的问题:“一个学长。” 此时霍司明已经走到他们不远处,不再靠前,就站在门口那儿等他。落日余晖撒在他钟灵毓秀的身上,将原本深邃的面部轮廓描绘的更加迷人。 邱晓琳蹲下,自己揉了揉脚面,站起来的时候脚步有些踉跄,说:“我先走了。” 窦泽抱歉道:“我送你吧?” 霍司明或许是听到了,抬头看过来,正好跟窦泽的目光对上,转了一圈又落到邱晓琳的脸上,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翻,非常温柔地开口道:“原本就是他的错,女士穿高跟鞋挤公车很不方便,还是我们送你吧。” 明明没有什么暧昧的字眼,可窦泽听在耳里,只觉得整张脸都烧起来。 邱晓琳回头看他,他不便点头也不便摇头,十分纠结尴尬。霍司明便绅士的做了个请的手势,邱晓琳的脚面已经肿了起来,窦泽在一旁却尴尬地抄着手不知该不该扶他。 邱晓琳狼狈地跛着走了两步,失望地回头看他,这目光叫窦泽羞愧地几乎面红耳赤,他也不再管霍司明,上前搀住她,邱晓琳便将一半的体重卸到他身上,两人半靠着走到霍司明车边。 黑色的玛莎拉蒂发出唧得一声响,窦泽几乎是将邱晓琳抱上了车。霍司明站在车头,紧抿着嘴唇,拳头握住又松开。 好在窦泽还没有昏了头,安顿好邱晓琳,又坐回了副驾驶的位置。 路上邱晓琳打破沉默说:“窦泽,你学长真帅。” 窦泽此时恨不能化作一缕空气,又听到旁边霍司明一边开车一边轻笑了一声说:“我不是他学长,不过我们确实是在大学里认识的,那年窦泽读大二,干什么都风风火火的,像头小老虎一样。” 窦泽一只手捂着脸,心里不断祈求他别再说了,后座上的邱晓琳又开口:“那倒是,窦泽一向精力充沛,为人也很热情。” 这话不知被霍司明理解成了什么,他的手指攥紧了方向盘,甚至没看清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到跟前才猛地踩了刹车。车里的人都在惯性下朝前运动,邱晓琳发出了一声惊叫。 窦泽扭头看他。霍司明平静地启口道:“不好意思,刚刚没看清信号灯。” 窦泽惊魂未定地看了一眼十字路口的信号灯,他刚刚整个人沉浸在混乱里,也忘了告诉霍司明邱晓琳家的方向,此时反应过来,赶紧说:“她家不在这个方向。” 驾驶位上的人目光深沉的回头看他,那眼神锐利到让他不自觉向后退。霍司明盯着他看了两秒,信号灯变换成绿色,他一边启动车子一边说:“你把人的脚踩成那样,就准备这样直接送回去?” 窦泽张了张嘴,尴尬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霍司明将人带到了给窦泽看病的私立医院,为邱晓琳包扎后叫了自己的司机来接她。邱晓琳说:“不用麻烦了霍先生,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了,原本也是小伤,不用这样兴师动众的。” 霍司明坚持,并且回头看窦泽,好像在征询他的意见似的。窦泽只好硬着头皮说:“还是让人送你吧,你这样走太不方便了。” 邱晓琳看着他,目光审视,不知道是失望还是什么,微微叹了口气。霍司明的司机很快到了,直接来找他们,非常规矩的伸着一只胳膊扶邱晓琳走了。 霍司明看着他们的背影,一只等到两人出了楼道,才问窦泽:“之前不是说好了这几天就做手术吗?为什么突然又变卦了?”可能是因为刚刚的小插曲,他一开口就带着压抑的火气。 “过两天要出差做个重要的报告,我想回来再做手术。”窦泽人高马大,却在短短不到一个钟头的时间里被霍司明和邱晓琳两人整得出了一头汗。 霍司明听他这样说,略想了想,没再说什么,而是说:“既然来了,就顺便看一下医生吧。” 于是窦泽又做了几项检查,短短几天时间,那胚胎就又长大了一点,霍司明在旁边看了两眼,出去了。 为窦泽诊病的那位医生就站在霍司明旁边,说:“如果真的不要,还是要尽早做,他这种情况不能拖。” 窦泽扎好衬衣从诊室里出来,霍司明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看见他问:“好了?” “嗯。” 两人从医院出来,在附近一家餐厅吃了晚饭,霍司明开车送他回宿舍。窦泽是个重情义的人,若非必须,他绝不会轻易断了和朋友的情谊。他挣扎了一路,直到车子停稳,终于忍不住问:“霍哥,你……当时为什么那么做?” 霍司明沉默了一秒,两根手指在方向盘上无意识滑动了两下,最后淡然地说:“喝多了。” 窦泽长长松了口气,霍司明酒后乱性这个简单粗暴的理由,要比霍司明暗恋他最终导致酒后乱性让他好接受的多。可他想了想又问:“霍哥,你是……同性恋?” 霍司明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扭头看他,声音很轻地问:“你会觉得恶心吗?” “……”这下轮到窦泽沉默了,他当然会恶心,尤其还被同性侵犯过。 “对不起。”霍司明说。 窦泽摇了摇头,说:“现在误会都解开,就好了。” “……”霍司明时常会感慨窦泽心大,此刻不禁又感慨了一遍。“上去吧,出差回来记得联系我。” 窦泽挥别霍司明,上楼的时候手机发出短信提示声,他点开,发现上面躺着一张照片,邱晓琳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第五章 窦泽只看了一眼,就发现,这张照片与肖桂玫给他看过的那张一模一样。他站在漆黑的楼道里,呆愣了一下,邱晓琳的电话就追了过来。“这照片现在咱们公司人手一份!”邱晓琳的声音非常急,已经带上了哭腔,她问:“窦泽,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窦泽想了一会儿说:“你别急,没事的。” 他挂掉电话上楼,宿舍里又是漆黑一片,只有刘洋的屋子从门缝里渗出一点光。他弯腰换了双鞋,回到房间,把已经完成的报告又看了一遍,做了几处小修改,发给了肖桂玫。 这个时候,其实已经没必要准备这些了。他发过去之后给肖桂玫又发了条短信:肖主任,我已经把报告会内容整理好发给您了,新的报告发言人大概很难在两天内准备出一份完整的报告,如果需要,让他借鉴这一份吧。 窦泽关掉电脑,翘着脚仰面靠在椅背上,想着这下好了,不用等下个星期也不用请假,随时都能做手术了,就是新工作大概不好找,而且要重新找房子。 他想了想,给霍司明发了条信息,说不出差了,这几天可以预约手术。 没过多久,霍司明就回拨过来,问他:“为什么不出差了?” 他本能的不想让霍司明知道这件事,这样会显得他十分无能。“会议推迟了,老总有事,说要到下个月了。” 霍司明立刻知道他在说谎,却没有戳穿,而是问:“那你请假方便吗?下周一怎么样?” 窦泽既然准备辞职,当然不必再跟任何人请假,于是道:“可以,下个星期都可以。” 他这样说,霍司明心里就有数了。 收线之后,霍司明给他的秘书打了个电话。 过了十分钟左右,窦泽的手机响起来,他一看,竟然是肖桂玫的来电。 肖桂玫的声音很平静,她问:“你打算辞职?” 窦泽:“……” “到时候你走了,留邱晓琳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流言蜚语的,她受得了吗?” 那也比失恋的同时丢了饭碗强吧?窦泽这样想着,却没说出来。“可是如果我不走,她就得走。” “你倒是有担当。”肖桂玫的心里有点烦躁,她当然不希望属下总是起幺蛾子,而且最终还要让她来收拾烂摊子。“不如你跟邱晓琳商量一下,问问她愿不愿意做文员吧,以她的性格原本也不适合做销售,每个月的业绩都卡着线过……”或许是因为心情不好,肖桂玫竟然在电话里对窦泽吐起了槽。“不过,这次报告会你肯定是不能去了……” 参加报告会的机会最终也没有落到刘洋的头上,由办公室里的另一位前辈顶替了。 窦泽向公司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或许是出于之前办公室恋情的风波,肖桂玫很爽快的批准了。霍司明来宿舍接他去医院的时候,窦泽还有点紧张,家里的事情多,已经有两个病人要照顾,他不想再添乱,便没跟窦源和刘青他们说。 出于以前照顾病人的经验,窦泽自己准备了牙刷毛巾脸盆饭盒这些东西,还有换洗衣服,全装在一个不大的旅行包里,看着鼓鼓囊囊的。霍司明看着也没说什么,只是接过来,放到他宾利的后备箱里。 路上窦泽问:“霍哥,你朋友真的能打折吗?” 霍司明的唇角勾起一个不明显的笑容,点了点头,说:“一场手术前后下来跟公立医院差不多,加上床位费那些,大概三千块吧。” 窦泽思量着自己口袋里的那些钱,抱歉道:“太不好意思了,改天得当面跟人致谢。”又说:“霍哥,你这两天天天忙我的事,麻烦你了。” 霍司明扶着方向盘拐了个弯没有说话,开着车直接进了医院的住院部。 窦泽跟着护士走进自己的病房,发现这里比五星级酒店还豪华,不像普通病房那样进门就是床,而是一个套间,连客厅茶室都有。他走到一半就坚决不肯进了。霍司明在前面回过头来看他:“怎么不进来?” “霍哥,这样的环境,怎么可能三千块住一个星期还包含手术费?”他站在那儿看着霍司明。 霍司明也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好像败下阵来一样,说:“本来不想告诉你的,这家院长想要我投资他进一批仪器,大概是听说你是我的朋友,在讨好而已。” “那我住了你岂不是欠了人情?” “那倒没有,我原本也打算资助他。”霍司明接过他手里的旅行包放到沙发上,说:“因为有利可图。” 窦泽听到这里,微张着嘴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说:“还是麻烦你了。” 安顿好之后,护士带他去做了几项检查,霍司明一直陪着他,做B超的时候,窦泽躺在诊疗床上笑着说:“这架势真像当初我姐做产检的时候,要不我之前都差点儿信了。” 霍司明没有笑,他看到胚芽的心脏搏动,心里突然有一股冲动,等窦泽从床上下来的时候,又忍住了。 晚上吃过饭,窦泽发现自己带来的生活用品完全没有用武之地,这里应有尽有,每到饭点都会有护工将配好的营养餐送到病房里来。 霍司明一下午陪着他没走,此时正在小客厅的茶几上处理文件。他如坐针毡地思考着该怎么开口才能让霍司明明天不再来陪他。 房间里很静,空调出风口吹出温和的凉气。窦泽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是邱晓琳,霍司明抬头看他,他下意识拿着电话进了卧室,并且关上了门。 霍司明坐在小沙发上,看着眼前关闭的门,轻轻放松身体,靠到了沙发背上。窦泽正怀着他的孩子,可是两天之后,这个小生命就要消失在世界上,它的创造者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 邱晓琳打电话是为了跟窦泽商量她调离岗位的事,这件事最后的处理结果让他们两个谁也没想到,邱晓琳说:“我还以为要被炒鱿鱼。” “不会的。”窦泽说。 邱晓琳隔着电话,慢慢做了一个深呼吸,鼓足了勇气问:“窦泽……你到底……为什么跟我分手?” “……”窦泽舔了舔嘴唇,怀孕的风波已经过去,可他对交往了不到三个月的邱晓琳仍有愧疚感,因为在他们正式确立关系的第二个星期,醉酒的窦泽就被霍司明侵犯了……他当然不能把这件事告诉邱晓琳,明明头天晚上他还想将新女友介绍给相交多年的大哥认识…… 过了一会儿,邱晓琳说:“窦泽,以后好好的……” 窦泽愣了一下,说:“你也是。” 卧室里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窗户,外面有一个小阳台,下面是医院的小花园。窦泽开窗走出去,夜幕四合,能听见成群结队聒噪的蝉鸣,过了一会儿,他感觉肚子里好像动了一下似的,心里一惊,伸手摸了摸,那里还是有棱有角的八块腹肌,肚子里安安静静的,仿佛刚刚只是他的错觉。 窦泽从卧室里出来的时候,发现霍司明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他看了一眼表,已经八点二十分。窦泽绕着沙发来回走了两圈,最后轻轻喊:“霍哥,霍司明,醒醒。” 可能是他的声音太小,霍司明只是轻轻皱了下眉头,并没有醒过来。 窦泽犹豫了一下,伸手推他的肩膀:“醒醒。”然后又立刻后退一步跳开很远,像怕被大型肉食动物捕食的兔子。 霍司明这才悠悠转醒似得,半眯着眼,掐了掐鼻梁,问:“几点了?” “八点半。”窦泽说:“很晚了,快走吧。” 霍司明的头还靠在沙发上,一脸痛苦的表情,他纤长白皙的手指揉着太阳穴,说:“头有点痛。” “……”窦泽试探似的往前凑了凑,好像观察他是不是在说谎,最后说:“那正好让医生看一下,开点止疼片回去吃。” 霍司明:“……” 窦泽站得离他很远,几乎快到门口的厕所那里,他问:“干嘛站那么远?你在怕我?” 窦泽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看着他。 霍司明轻轻叹了口气站起来,垂着眉眼,头发微微遮住眼睛,像一头斗败失去配偶的公狮子,经过窦泽身边的时候也没抬头。他的电脑和公文资料还落在病房的小客厅里,窦泽反应过来追出去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窦泽给他打电话,他大概正在发动车子,过了十秒钟才接。窦泽说:“你的包落我这里了。” “明天我让秘书来拿,你睡吧。” 这个答案跟窦泽预料中的不一样,他以为这只是霍司明明天继续来的借口,没想到霍总并没有这个意思,一切好像都是他自作多情。窦泽盯着未阖上的电脑远远看了两眼,采取对它主人一样的态度,敬而远之。 手术被安排在后天。 早晨醒来的时候,窦泽心里突然有点紧张,他莫名产生了一种很不安的情绪。护工在八点钟的时候敲门送餐进来,他坐在餐桌那里正吃饭,外面又响起笃笃的敲门声。 过了一会儿,进来一个身材高挑肤色白皙的年轻人,看起来很精神,眼神温柔明亮,笑着对他说:“不好意思窦先生,打扰您了,霍总让我来取电脑和文件。” 至此,窦泽总算相信,霍司明那天晚上的混乱一定是醉酒所致,并非他想象中的掺杂了什么感情因素。毕竟,身边放着这样一位盘正条顺的贴身秘书,哪里还会对他这样的黑皮有什么绮念?他心里像放下块大石头似的,又有些羞愧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自作多情。 当时霍总大概是随手抓到一个男人就上了,或许混乱中压根儿没认出那人就是他窦泽。他一边想,一边站起来对那年轻人说:“没关系没关系,你自己拿,就在那里,我没有动。”他看那年轻人手脚麻利地把电脑充电器缠起来装进包里,又问:“您贵姓?” “免贵姓白,白若安,‘你若安好’的若安。”白若安一笑,露出一口米粒似得白牙,闪得窦泽自惭形秽。 窦泽僵着手站在那里,不知为何有种小三见元配的羞愧不安。 白若安收拾好东西,抱起来冲他笑了一下,说:“您吃饭吧,我们霍总今天有点忙,大概不能来看您了。” “啊,不用不用,我这里没什么事,不用他过来,帮这么大忙已经很不好意思了。”转瞬间,窦泽由一个受害者变成了自作多情的小三,他目送元配白若安出门,再一次确定霍司明对他没有那方面的意思,纯粹是他自己想多了。 窦泽晃荡了半天,在中午吃饭的时候接到窦源的电话,那边说:“爸爸的情况不太好,还没有确诊,但这两天就住院了。” “什么?” 窦源说:“不好说。”她大概也在公司里,旁边还有打印机发出擦擦工作的声音。“妈今天打电话告诉我的,估计……”后面的话她没再说下去,而是问:“你那里还有多少存款?” “……”窦泽没说话,他只工作了一年而已,全部身家不过两万块,其中一万已经给了窦爱国,去掉自己的手术费,只剩下六七千。 窦源也意识到自己问了蠢话,道:“算了,你大概也没什么钱。我去问问谢骏吧,不行先把南南接回家,反正她在医院里也只是输输液而已。” 窦爱国的胃病历时已久,从窦泽懂事起就知道他胃有老毛病,如今……最坏的结果大概就是癌了吧?怎么办?哪里去弄钱? 挂掉电话,窦泽感觉有点晕眩,他守着餐桌上的营养配餐想:能不能把这些东西都退掉?不然他先不做手术? 晚上霍司明过来看他,身边还带了白若安,白若安手捧鲜花,一边递过来一边说:“今天早上太匆忙,忘了礼数,专程来补上。” 窦泽连称不敢,心里的事情乱七八糟缠成一团,面对他们也没什么精神。霍司明看出来,问他:“怎么?紧张了?” 窦泽勉强笑笑,说:“没有。” 霍司明回头看了一眼白若安,后者立刻识趣道:“那我先回家了。” “怎么现在就走?再坐坐吧。”窦泽学着他爸妈那一辈老人家的口气留客,但学得不像,听起来怪里怪气。 白若安笑起来,也不在意,说:“你们叙旧吧,我就不在这里碍事了。”他的语气调侃,听在窦泽耳里却如临大敌,他赶紧跳起来摆手,极力撇清似的说:“没有没有,我这里也没什么事。” 白若安不理他,径自走了。 屋里只剩他和霍司明,颇有些不自在。 霍司明问:“你今天怎么了?心里有事?” “没什么事,就是心慌。”窦泽笑了笑。“想起之前他们说我怀孕就觉得滑稽,我竟然还当真了,昨天晚上睡觉前感觉肚子里有东西在动似的。” 霍司明听到,脑海里空了一秒,他问:“什么感觉?” “什么什么感觉?” “……”霍司明反应过来,说:“没什么。”他忽然站起来走出去,有些克制不住想把真相告诉窦泽,可是理智强硬地撅住他。 第六章 窦泽留在病房里表情有点懵。 大概一根烟的功夫,霍司明又从外面进来了,说:“别紧张,早点休息吧。” 窦泽看着他问:“你刚刚怎么了?” “没什么,忽然想起公司有件重要的事没处理。”他的借口很敷衍,本想拍拍窦泽的肩膀,手举到一般又想起什么似的,放下了。 医院的走廊上静悄悄的。 窦泽一向不是多思的人,可此时脑中却挥不去霍司明刚刚的神态表情。他躺在床上想了一会儿,脑中渐渐混沌过去,半梦半醒间忽然觉得腿间爬出个湿漉漉的东西,他低头一看,发现竟然是个血淋淋的还带着胎毛的小脑袋! 窦泽猛然惊醒过来,才发现方才只是个梦,然而这梦却叫他辗转反侧再难入眠。他忽又想起傍晚时霍司明的反应,脑中一时警铃大作,上个医院的化验结果明明是怀孕了的,到这里却变成了肿瘤。真的是肿瘤吗? 霍司明之前说过,他从没想过要孩子,原来真相竟然是这样? 窦泽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那里一片平坦,如果这里孕育了一个小生命,那该有两个多月大了,两个多月……就在上个星期,他还大骂那师徒二人是庸医,此时,竟然要信了吗?如果真是个孩子,是要还是不要? 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表,凌晨三点四十二分,犹豫了一下又放回去,他打算等天亮了再给霍司明打电话。 窦泽不知道的是,霍司明此刻正在他隔壁的病床上挺尸,瞪着那双深邃的眼睛直愣愣看着天花板。 两人各自在自己的房间里挺到天亮,窦泽眼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升起,却没了勇气拨出这个电话。他瞄了一眼表,五点三十分,霍司明可能还在睡;又看了一眼,六点零五分,或许他刚刚醒来还未起床;直到七点整,窦泽避无可避,正在思考着要不要就这样把它当做肿瘤切掉的时候,他的电话响了…… 霍司明的声音带着整夜未睡的喑哑,问:“你起床了吗?” “……”窦泽站在床边的落地窗那儿,拿着电话的手有点发抖,过了一会儿才答:“醒了,还没起。” “那可以再睡一会儿,不用紧张,我今天公司有点事,可能会晚一点儿过去。”霍司明说。他有点怕自己忍不住把真相说出来,食指与拇指指腹捻在一起,神经质的不停地搓揉,脸上却仍是一片平静。 窦泽张了张嘴,过了半晌问:“霍司明,我是不是真的怀孕了?”他的声音近乎冷静,牙齿却在颤颤作响。那边没有回答,他只听到砰地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他喊了一声霍司明,那边没有回答,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房门开合的声音,最后,他听到自己的房门被敲响。 窦泽一瞬间明悟了所有,他挂掉电话,走去打开房门,门外正站着胡子拉碴一脸憔悴的霍司明。他看着他问:“我真的怀孕了?” 霍司明垂着眼点点头,正想开口,窦泽一拳打到他脸上。他被打得头偏到一边,头发散落在鬓角,就那么站着,也不反驳也不还手,接着又被踹了一脚。 窦泽的腿又长又有力,踹在身上的感觉不好受,他跌坐在地上捂着肚子,非常克制地呻吟了一声。然后上赶着找死一样问:“今天还做手术吗?” 窦泽的牙齿挨在一起颤颤作响,他转身回到病房,却不知该做些什么?收拾东西离开吗?那肚子里那块肉该怎么办?要不要生下来? 霍司明从外面走廊的地上爬起来,跟着他走进病房,说:“我想要这个孩子,但如果生下来,你会有生命危险。” 这下,窦泽连手指也一起开始发抖,他站在那里半天,不知是该再打霍司明一顿还是啐他一脸口水。 单调的手机铃声打破了空气中的紧张沉默,窦泽平复了一下心情,好一会儿才接起来,那边传来窦源克制地带着哽咽的声音:“小泽,爸……得的是癌……” 窦泽感觉自己的脑袋有一瞬间是空白的,他从来感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此刻也忍不住想说一句——天道不公…… 窦源长久听不到他的回音,着急的喊他的名字:小泽!窦泽!…… 霍司明看他的表情不对,上前想扶一把,窦泽一抬胳膊将他的手甩到一边,大吼道:“别碰我!” 他只好抬起双臂做了个投降的动作,说:“好,我不碰你,你别激动。” 窦泽挂掉了窦源的电话,然后开始收拾他散落在病房各处的行李,霍司明站在那儿看着他,说:“如果你不愿意,可以当做这一切都没发生过,那就是一块瘤而已,切掉就是了……” “你他妈别说话!”窦泽大声怒骂,他走到霍司明身前,用手指着他的脸,咬牙切齿地说:“你就是个禽兽!禽兽不如!你放下身段跟我交朋友,这么多年,就为了那一个晚上,是不是?!现在好了,我怀了你的种!我是什么?我算什么?”说到后面,他的声音渐弱,带上了哭腔。“王八蛋……” 霍司明抬手将他揽到怀里,窦泽一掌又把他推了个趔趄。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刚刚十点,是原定的手术时间。霍司明送他到窦爱国所在的医院,临走前说:“我认识这里的院长,如果需要,可以把伯父调到更好的病房或者……” 他话还没说完,窦泽就已经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然后跑进了住院楼。 病房里的气氛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严肃,窦爱国躺在床上正在输液,一边看着窦源忙前忙后的给他收拾早上留下的残羹剩饭一边说:“你有时间就去陪南南吧,不用管我,我这里有你妈呢。”他和谢小南住在同一家医院,起初是为了方便家人同时照顾他们两个,现在也算达成了当时的目标。 窦泽早上连脸也没来得及洗,直接奔了过来,家人都以为他去出差了,此刻出现在这里,众人都有些吃惊。 窦源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窦泽略一反应,说:“今天早上刚下火车。” “慌慌张张跑过来干什么?我这里又没事。”窦爱国嘴里这样说,心里却很受用儿子的孝心。 窦泽听他这样说,就懂了,刘青和窦源都没把确诊的事情告诉他。“我没事,反正刚刚出差回来有一天假,就直接过来了。” 刘青看着他的脸有些心疼,说:“快去卫生间洗洗脸,食堂应该还有早饭,你吃什么?我去买。” 窦泽一边往卫生间去洗脸一边说:“不用了,我刚刚在火车站吃过了。” 隔壁床上的病患被陪护扶着去做检查了,回来的时候看到他们一家人,感慨道:“真是好啊,儿孙满堂又孝顺……” 窦爱国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嘴上还谦虚:“唉,一个个都没本事,只有守着我们这些老东西了……” 窦源出去扔完垃圾,看到正站在楼道里等她的窦泽,姐弟两人心照不宣的走到安全通道那里,才说:“爸那里刚交了一万块住院费,前两天做检查也花得七七八八了……你也知道,当初为了南南的病,家里房子卖了,我那里存款也不多,你看看,有没有朋友可以先借点钱……” 窦泽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她一通抢白,此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窦源继续说:“我正在跟谢骏那边撕扯,说南南的肾源等到了,应该可以争取一部分钱。” “爸的病情怎么样?” “要做手术,控制得好的话,还可以活几年,控制不好,就这几个月了……”大概是生活给予的困苦太多,已经将窦源磋磨得麻木了,她过了早上刚刚听到噩耗时的那股冲动,此刻变得冷静又尖锐。 他又问:“南南那边呢?” “本来医生说肾源的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后来不知怎么回事也不提了。不过不提也好,爸这边正是用钱的时候,南南那边还可以拖一拖……”窦源说。“我这边没有别的办法,身边的同事朋友都借遍了,没人肯再借钱给我了。” 窦泽知道她的意思,说:“我那里还有一万,过一会儿打到爸的卡上,你先去缴费。” 窦泽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他早上没吃饭,又在一时间连翻遭受打击,现在有些低血糖。家人都以为他在火车上一夜未眠,回病房的时候窦爱国赶他回宿舍睡觉。“这儿又没什么事,你守着我病也不会好得快一点,回去休息吧。” 他倒确实需要回去,钱的事还没落实,守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中午霍司明打来电话,他没接,过了一会儿收到短信,上面写着: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尊重你,但孩子的事要尽早做打算。伯父的事,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一定告诉我。 窦泽一秒也没有犹豫,直接按了删除键。 回到宿舍的时候,刘洋没在,应该是去上班了,经历了竞争上岗的那段风波,两人已经很久没有正经说过话了,窦泽在思考着该不该向他借钱,又想着不如去卖肾,可肚子里还有个孩子,卖胎盘吗?男人怀孕有没有胎盘?他乱七八糟想了一圈,手上已经给邱晓琳发了短信说借钱的事。公司里关系好的同事不少,但都没有好到可以借钱的地步。 过了一会儿,邱晓琳直接打电话过来,问他怎么回事。 “我爸住院了,急需钱。” “什么病?严不严重?”邱晓琳问。 “胃癌。”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那里有三万块存款,你把账号给我,今天下午去银行打给你。” 三万块不过杯水车薪,但邱晓琳没有一丝犹豫拿出来,也是真朋友了。窦泽再三感谢。邱晓琳问:“这点钱恐怕不够吧?要不要在公司里募捐?” 窦泽犹豫了一瞬,说:“还是算了,谁都不容易。” 下午他联系了几个大学同学说借钱的事,兄弟几个跟他一样都是刚刚步入社会,存款最多不过两三万,而且这钱也不是说借就能借的。窦泽脸皮薄,别人一说有难处,他便道:“那就算了,我再想想其他办法。”最终一个下午只筹到三千块。 他急得口角上火,又是一整天没吃饭。此时此刻霍司明却销声匿迹,一个下午没联系他。 及至傍晚,刘洋下班回来,手里还拎着一个鸡蛋灌饼,看见他打了个招呼:“我还以为你又去哪儿风流了,几天不见人,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两人之前的龃龉源于岗位竞争,此时窦泽也没当上,刘洋心里就好似平衡了一些,说话也没那么夹枪带棒。 窦泽是个好与人为善的,同一屋檐下,不知还要同住到什么时候,刘洋一示好,他便顺着台阶下来了。“去一个朋友那儿住了两天。刘洋,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什么?”刘洋一边啃鸡蛋灌饼一边问。 “你能借我点钱吗?” “多少?”他从兜里掏出皮夹。 “你……有多少?”窦泽说得有点艰难。 刘洋这才抬起头来看他,问:“怎么了?你这两天是去澳门赌博欠下巨额赌债了吗?” “我爸得癌症了。胃癌。” “……”刘洋沉默了一会儿,可能是后悔刚回来的时候主动跟他说话了。“窦泽,你知道的,我最近在准备结婚的事儿,婚房还没着落呢,手头也没闲钱,两千行不行?我这个月准备存进银行里正好还没来得及。” “……”窦泽看了他一会儿,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儿,最终说:“好,谢谢你了,我下个月工资一到账就还你。” 夜里忽然下起暴雨,雨声急促地打在脆弱的玻璃窗上,窦泽总有种下一秒就被打碎的感觉。 他一整天没吃饭,肚子里的孩子却不能不吃,闹起来,胃里难受得像要着火。他爬起来到厨房里摸出一包方便面,卧了个鸡蛋,刚把锅端到桌上还没来得及放进嘴里,就听到催命似的电话铃声,窦源在那头声嘶力竭地喊他:“窦泽!快来啊!你姐姐被人打了!” 第七章 窦源声音嘶哑,中间夹杂着骂声:“谢骏你个王八蛋!” 窦泽穿好衣服赶到窦源的出租屋的时候,她正坐在雨里哭,一边哭一边捡钱。几张人民币散落在脚边,她手里还拿着一沓,应该已经捡了一阵子了。窦泽跑过去扶她起来,姐弟两人都是一身湿淋淋的。 她坚持把地上的钱捡完,对窦泽说:“五千,谢小南的命在谢骏那里就值五千。” 窦泽没说话,把她扶回屋里,问:“南南那里晚上不要人陪吗?” “妈在医院。”窦源从卧室里拿出一套男士的睡衣,大概是以前谢骏留下的,对窦泽来说有点小。“先凑活着穿吧,别感冒了。你吃饭了没?” “没。” 他拿着睡衣到卫生间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窦源冲了一杯姜茶,煮了一小锅汤面条,放在茶几上。“吃吧,我去冲个澡,今晚就睡这里吧,你自己把沙发抻开。”窦源拿着换洗衣服走到卫生间门口,又想起什么,说:“你手机刚刚一直响。” 窦泽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未接来电栏里有两个霍司明的名字,盛面条的小锅旁边放着半沓湿漉漉的人民币,昭示着窦源不值钱的尊严。窦泽没有给霍司明回电话,他一边吃面条一边思考,他们的生活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况愈下,明明几年前还安逸幸福、快乐和睦。是因为病痛吗?是因为他们不够努力吗? 窦泽吃完了一整锅面条,胃里暖起来,肚子里那个小怪物也不闹腾了。他喝光了姜茶,把餐具拿到厨房的盥洗池清洗干净。窦源从洗澡间出来,眼睛红红的,说:“窦泽,我真怕我哪天坚持不住就自杀了。” “……”窦泽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哪天自杀告诉我一声,咱俩一起,来世还能做姐弟。” 窦源就在这诡异的气氛下被他逗笑了,窦泽说:“我从同事那里借到了三万多块钱,这半个月的医疗费总是够了,先花着,我再想办法。” 窦泽的小怪物比一般的孩子还要坚强,淋了两场雨也没什么事。第二天一大早,他回公司销假,原本的主管之位易主,主任的位子也已经坐了别人,此人姓曾,曾富年。胖墩墩的体型,坐在那里如同一尊弥勒老佛爷。 窦泽去新任主管那里销假的时候,整好碰到他,第一次见面就被说了两句。“年纪轻轻看着也挺强壮,请什么病假?我看就是想趁机偷懒。” “肠胃炎,实在上不了班才请假的。”窦泽解释了一句。 曾富年哼哼着走了,看样子对他不太满意。 窦泽回到位子上,一边想着该从哪里弄手术费,一边把前两天堆积的文件整理了。刘洋从旁边突然探过头来,笑着说:“这几天你没来,那个送花的也不来了。” “……”窦泽这才反应过来,桌上好像确实少了点儿什么,他也不在意,摆摆手:“估计是放弃我这棵歪脖子树了吧。” 中午吃饭的时候,窦泽找了几个平时关系不错的同事,试探着问了借钱的事,果然都说挪用不开,只有少数几个能借的数目也很有限。“我建议你在公司搞个募捐,像你家这种情况,大家肯定都会帮忙的,积少成多嘛。” 窦泽没说话,曾经他的自尊顶在头上,如今他的自尊捧在手里,或者下一秒,就会在生活的重压下被颤巍巍扔到地上——砸烂,碾碎。 当天晚上,霍司明又打了一个电话过来,窦泽没接。 睡觉之前,他拿鞋盒做了个募捐箱,他端详这破纸盒,不过是只乞丐的碗,被红纸糊住,又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就变成‘募捐箱’了。 早晨,窦泽拿了个装鞋的袋子把募捐箱包在里头,只露出一面红色的纸。刘洋看见问他:“你还真准备去募捐啊?” 这句话一下将他问住,他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僵在那里,恨不能立刻把这盒子撕扯烂了扔掉。他终于能理解窦源孤苦无助的心,世间一切苦难,只有真正降临到自己身上,才有资格说感同身受。 刘洋见他的表情,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忙说:“昨天晚上张怡还跟我说,她爸在人民医院有熟人,或许能帮上你忙……” 窦泽没说话。 他一上午都紧绷着,时刻念着募捐箱的事,既怕被人看见,又想叫人看见替他把这事撕扯出来。 及至中午放饭,他才不得不冒着冷汗,手捧募捐箱,走到食堂,乞讨一样站在那儿。众人看向他。 刘洋目睹了窦泽由升官发财一步步走到穷途末路,大概出于怜悯,上前帮了窦泽一把,他大声对众人道:“窦泽的外甥女先天性尿毒症,为给小姑娘治病,家里卖掉房产,一家人租房到现在,亲戚们早就疏远,如今他父亲又查出胃癌,医院的花销与日俱增,一家人真的快要揭不开锅了……”一字一句敲打在窦泽脸上,他第一次从别人口中知道自己竟然如此可怜,他垂着头,无地自容…… 刘洋喊得口干舌燥,最后已经像演讲似的慷慨激昂,把窦泽的悲惨家史说了一遍又一遍。同僚们慷慨解囊,上前一百二百的捐起款,旁边还有好心的同事义务充当书记员。捐款仪式进行到一半,曾富年迈着四方步走了过来,刘洋立刻跳着躲开。曾主任一双小眼睛自下往上打量窦泽,笑着说:“小窦又出了什么洋点子了?” 还没等他答话,曾主任捋了捋自己油光锃亮的脑门开口道:“我们公司不允许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家里的问题自己私下解决,带到公司来影响工作可不好。” 窦泽已经有些麻木了,他没说话,在众人瞠目结舌的目光中,又端着募捐箱,将那些钱按照记录上的数目一一还到了捐赠者的手里。 生活不易,除了妥协,如今的他想不到还有其他什么办法。 晚上下班之后,窦泽乘公交车去了窦爱国所在的医院。谢小南被刘青从儿童病房牵到了窦爱国那里,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看连环画,窦爱国正拍着床板对她说:“来,上来跟姥爷一起看。” 一家人抬头看见窦泽,刘青问:“吃饭了没有?” 谢小南喊他:“舅舅。” 这情景有点像成年鸟类捕猎回来,面对一家老小嗷嗷待哺的嘴,却连个屁也没猎回来的感觉一样。 他的嘴角挤出一个笑,摸了摸谢小南的头,问他爸:“今天感觉怎么样?还疼没有?” “不疼了,我感觉明天就能出院了。”窦爱国叹了声气:“不用在这儿浪费钱了。”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你就在这儿安心养病就行。”窦泽说。 “我不担心,你从哪儿弄钱?” 窦泽没说话,旁边刘青问:“你想吃什么?妈去给你买。” “不用了妈,我刚刚在公司食堂吃过了,就是来看看我爸,一会儿还有事儿呢。” 听他这样说,窦爱国立刻道:“那你快去忙你的事吧,我这儿没事,不用一趟趟跑过来,有你妈呢。你忙你的。” 宿舍里没有空调,窗外蝉鸣阵阵。窦泽躺在床上,手抚着肚子,可能因为天气炎热,小怪物又在捣蛋,让他一阵阵反胃,想吐却吐不出来。 他一夜未眠,早晨起来的时候脸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刘洋看见,说他:“你也别太担心,昨天晚上我还听办公室的同事说准备给你私下筹钱呢。” 窦泽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一路去上班,早饭一人买了一个鸡蛋灌饼,到办公室,窦泽却吃不下,油汪汪的一张饼,让他没什么食欲。桌上的玫瑰花估计是收到他销假的消息,再一次如期而至,窦泽回忆起那天的情形,他有点想象不到那男生怎么会天天给他送花,还是玫瑰花,难道他身上装了隐形的基佬雷达? 曾主任迈着四方步端着大茶缸姗姗来迟,刘洋立刻正襟危坐摆出一副随时为公司拼命的架势,窦泽便又被点名批评了。“小窦啊,你这天天无精打采的可不行啊,这个月的业绩是不想要了?也不见你约见客户,也不见你打电话……” 待曾主任走远,刘洋便放松下来,把电话也放下了,瘫在电脑椅上,对窦泽说:“我觉得我好像一条咸鱼啊。” 办公室里的一众咸鱼在曾弥勒的笑颜威压下都敢怒不敢言,出头鸟窦泽像枚靶子,每天都要被打一遍。 翻来覆去被生活煎烤过的咸鱼窦泽安然坐在办公桌前,清理了之前请假堆积下的文件,给之前商谈好的客户打电话,对曾弥勒的指桑骂槐充耳不闻。倒没了昨天那一脸落魄的样子。 刘洋午休的时候看着他笑:“生活像弹簧,你若他就强。怎么?医药费的事解决了?” 窦泽摇摇头:“还没。” “那你这一天还挺淡定。” 窦泽没再答话。 及至下班,霍司明的电话如约而至,比整点闹铃的时间还准,窦泽这次没挂断,他看着屏幕上那三个字,犹豫了一瞬,接起来说:“霍司明,咱们谈谈吧。” 一年之中,仲夏的傍晚最美,空气中飘荡着食物的香气,还有生活带给世间的沉淀了一整天的味道。 霍司明站在财富大厦的马路对面,手里捧了一杯常温的柠檬水,眼睛望着那扇自动玻璃门。 下班时间一到,办公楼里的一众咸鱼摘掉工作证欢呼雀跃着从那里鱼贯而出,只有窦泽还坐在办公桌前在看一张报表。曾富年好像总有理由似的,见他主动加班,笑着说:“小窦啊,工作也不在这一时一分,看着挺勤奋,也没见你的业绩涨多少嘛。” “……”窦泽实在有些无话可说。“现在就走了。” “诶?可见你是装模做样,怎么我一说你就走了?” “……”窦泽抿着嘴,也不说话,就那么表情严肃的直愣愣看着曾富年。 弥勒佛被他瞪得无法,背过身去,一边朝外走一边说:“瞪什么瞪?显你眼大吗?” 窦泽一下楼就看到马路对面的车子,霍司明一手插兜站在车旁,灰色衬衣的袖子有一半折在臂弯,露出坚实有力的小臂,手里正拿着一杯柠檬茶。 霍司明也看到他,待窦泽走过来,自然地把茶递给他,又拉开车门。 “被留下加班了?”霍司明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 “嗯,赶了张报表。”窦泽的语气淡淡的,他口渴,就着吸管喝了一大口茶。 “想吃什么?” “都行。” 霍司明没再问,径直把车子开到了一家不远处的茶餐厅,点了两份简餐。 刚刚才把人打了一顿,不过两天又叫人帮忙。窦泽的手指绞在一起,他想说,可实在说不出口,看着霍司明慢慢续了两杯茶,他搜肠刮肚的找了句无关紧要的话来说:“你今天不忙吗?” 霍司明的视线看过来,他的眼窝深邃,目光也显得柔和又迷人,直视着窦泽的脸。“还好,前一阵子的收购案忙过了,这段时间就比较清闲。”他一向话少,以往两人坐在一起,只听窦泽叽叽呱呱说他上班实习的事,此时窦泽尴尬在那里,便显得无话可说安静极了。 霍司明慢悠悠啜了一口茶,廉价的茶叶沫子冲出来只有浓浓的涩味,窦泽却习惯,已经抓起杯子饮了一大口,不幸被呛到,咳得眼泪鼻涕都出来。霍司明抽了桌上的纸巾递给他,他接过来先擦了眼睛,那里红红一圈,不知是泪还是呛到的水。 霍司明也不说话,坐在那儿静静看着他收拾残局。 过了一会儿,服务员过来上菜,两份被装在餐盘里的套餐,六十四元一份,还送一罐鸡汤,窦泽以前偶尔会来这里改善生活,那时多半会叫霍司明一起。 窦泽扒了一口饭,胃里又翻涌上来,不上不下哽在那里。他垂着眼,直到实在吃不下,咳得快呕出来,霍司明也不嫌脏,手上垫了卫生纸递到他嘴边,说:“吐吧。” 窦泽的眼泪便吧嗒吧嗒掉下来,他推开霍司明的手,狼狈地弯着腰,声音粗噶呜咽还含混着食物的声音说:“霍司明,你说吧,你想要它我就生,你不想要它我就打掉……” 第八章 霍司明听到这话,表情没什么波澜,他看着窦泽垂头落泪,等了好一会儿,才近乎冷硬的开口:“条件是什么?” 以他们的情谊不必谈条件,可窦泽开口求他,自己先设了条件。 窦泽抬头看他,脸上眼泪鼻涕糊成一片,那张英气逼人的脸在急遽的痛苦下有些扭曲。霍司明不觉得难看,只觉得心疼,可脸上却仍是冷静到不近人情,他又重复了一遍:“条件是什么?” 窦泽在他锐利的目光下退无可退,‘借钱’一词在嘴里来回打滚就是吐不出来。可霍总今天却铁了心似的要从他嘴里听到那几个字。他抖着手,甚至无意识地向后退了一点。最终颤抖着牙齿说:“借我……一些钱。” “多少?” “……五十万。” 为了钱,以孩子做筹码,这种事窦泽以前想也不会想,不管是谁动了这念头,他都一定会骂人渣败类,可现在,他自己却这么做了……为了老子,舍了儿子…… 霍司明抽了几张餐巾纸递给他,窦泽接过来,擦了脸,又眼巴巴地看着他,像只被抛弃的小狼狗似的,无意识地流露出脆弱柔软的一面。 窦泽这样看过来,霍司明便也看向他,两人的视线接触在一起,窦泽又立刻被电到似的垂下眼。他不敢抬头,任由对面那人把他盯得脸都红了,才听见一个‘好’字。 霍司明说:“我借给你。但孩子的事还是你自己做决定,你想要就生,不想要就做掉,我尊重你。” 窦泽沉默了半晌,低声问:“那你呢?你想要吗?” “想。” 窦泽又问:“万一生下是个畸形呢?” “我养它。” 三个字,给窦泽吃下了定心丸,他擦干了脸上狼狈的痕迹,从公事包拿出两张纸递给霍司明,那纸的台头上写着三个字——合同书。 霍司明胸腔微微起伏了一下,像是叹了口气才接过来,快速扫完上面的内容,看着窦泽问:“孕期结束,胎儿诞生之后,甲、乙双方再无瓜葛?乙方保证在五年内还清欠款?” 窦泽抿着嘴不答话。 霍司明的语调还是那副淡淡然的样子,说出的话却十分尖锐,他问:“窦泽,你以为我为什么借钱给你?因为这个孩子?我以为,咱们这几年最起码称得上朋友吧?” 窦泽被他问得难堪,伸手想把那纸拽回来,霍司明却向后侧身,从旁边饭店的意见簿上扯下一支只剩半根笔杆的劣质圆珠笔,龙飞凤舞在甲方的位置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又将合同递还给窦泽,说:“签字吧。” 饭店今天的人不多,两人坐在卡座里,没人看到窦泽之前的狼狈相。他们各自收起合同,霍司明的脊背放松微微靠在椅背上问:“要去洗把脸吗?” 窦泽哭了一会儿,脑子晕乎乎的还有些迷茫,忽然回忆起刚刚难堪的样子,尴尬地说:“那我去洗洗。” 霍司明趁着这会儿功夫到吧台结了账。等窦泽去卫生间洗了脸回来,便看见霍司明长身玉立一身高定拿着自己破旧的漆皮狗公事包等在门口,他赶紧甩着手上的水跑过去尴尬地接回来,问:“这就不吃了吗?” 霍司明说:“这个不好吃。”又问:“吃粥怎么样?吃粥会想吐吗?” “……”窦泽说:“应该不会。”其实他忽然很想吃酸辣粉…… 两人并肩走出饭店,霍司明要他站在门口等,自己去将车开过来。窦泽觉得自己像女人似的,尴尬地抿抿嘴,坚持了一句:“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吗?” 霍司明一愣,意识到自己的言行有些过分,说:“可以,我是想……你上了一天班,一定累了。” “你还不是一样?”窦泽说。 霍司明便微微抿嘴笑了笑,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窦泽被他这句道歉又弄得尴尬起来,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一时看看天又看看地,最后问:“要去哪里吃粥?” “去医院旁边那家吧?”霍司明说:“吃完饭可以顺便做一下检查。” 窦泽顺从地点点头,他现在整个人都要为肚子里的小怪物服务,而小怪物属于霍司明。 两人从前也一起吃饭,可今时不同往日,当时霍司明是他的大哥,而现在,是他孩子的父亲。一想到这点,窦泽背上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他本想问霍司明那五十万准备何时交付,犹豫了半天也没问出口,反倒霍司明主动说:“钱的事你不用操心,之后你父亲治病的事我会安排。” 窦泽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粥端上来。窦泽中午就没怎么吃饭,饿了大半天,此刻虽觉得白粥无味,倒也顶饱,就着小菜和包子吃了两碗。霍司明只吃了一碗就停了,坐在那儿看着他,唇边好似带了淡淡的笑,问:“还要吗?” “不要了。”窦泽抹了抹嘴又揉了揉肚子。“饱了。” 两人从饭店步行。这家私立医院像是天天等着为霍司明服务一样,晚上七点医生也不下班。还是上次的老医师,带着窦泽做了常规检查,还让他听孩子的心音,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叫窦泽莫名有些激动,他说:“它都有心跳了!” 霍司明站在一旁看着笑起来,眉梢眼角都带着温柔。 窦泽忽然问:“医生,我以后还能吃酸辣粉吗?” “可以,螺蛳粉也能吃,不过要找卫生的饭店。”老医师笑起来。 “它是男是女?有酸儿辣女的讲究吗?”窦泽又问。 “这个时候还看不出来,不过你放心,它的性别不会因为你的饮食习惯而改变,不用刻意约束自己。” 窦泽看着显示屏上的小胚芽,觉得世界真神奇,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霍司明:“你想要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霍司明不防他会这么问,先是怔了一下,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 ,说:“男孩儿女孩儿都可以。” 窦泽刚问出口就在心里骂自己得意忘形麻痹大意,后悔地整个人都尴尬地定住,恨不能把刚刚那句话重新吃回肚子里。不待检查结束就动作麻利地跳下了诊疗床,老医生哎了几声:“以后动作幅度不要太大,也别做剧烈运动。” 他才重新慢下来,小心翼翼地往裤腰里扎衬衣,动作温柔到滑稽,像舞台上夸张的哑剧。 例行检查之后,医生叮嘱他们以后每星期来做一次产检,以确保孩子和大人都万无一失。 两人从私立医院出来,霍司明开车把窦泽送到窦爱国所在的人民医院住院部的门口,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进去。” 窦泽吓了一跳,还以为霍司明要跟他一起去看他爸,紧张的话都不会说了,两股战战想着,若是叫窦爱国知道了这其中的龌龊,定是宁死也不愿再治病了。他站在那儿望天望地望星望月,双手插在腰间,一个劲儿叹气,思考着怎么才能让霍司明别去看他爸,又觉得自己这样太不厚道,别人出了五十万巨款,竟连探个病也被拒绝? 窦泽正挣扎着,霍司明已经停好车从地下车库里出来了,他的头发有些乱,上面不知何时落了一小片槐花的絮蕊,嵌在发间很像一大块头皮屑,窦泽站在台阶上比他高出一截,下意识地伸手帮他摘了。霍司明有些诧异地看过来,窦泽赶紧把手伸开,露出里面的槐花花瓣,结结巴巴说:“脏……脏东西。” 霍司明看了眼他手里的花瓣,又看了看他,没有笑,但眼神十分柔和,说:“走吧,你去看伯父,我一会儿到肿瘤科的走廊那里等你。” 窦泽听见这话,便知道霍司明不会去探病了,小声说了一句:“谢谢啊。” 霍司明没有接话。 两人在楼道口分别,窦泽一个人上楼去,进到病房里面,发现只有他爸一个人在那里躺着,便问:“我妈她们呢?” “广场那儿有跳舞的,你妈带着南南去遛弯儿了。你吃过饭没有?这儿还有个包子呢。”窦爱国躺在那里,背着身向后伸胳膊,抖抖嗖嗖地摸床头上放得那个肉包子。 窦泽看见,赶紧递到他手里:“我吃过了,你别管我了,你吃水果吗?我给你削个苹果?” “不吃,别削了,放着吧,你坐下我跟你说说话。”窦爱国的左手上还扎着针管,问:“我这到底是什么病?你们都说没大碍没大碍,那怎么住了一个星期了也不让出院?” 窦泽被他问得顿住,舔了舔嘴唇,说:“你这是老毛病了,这么多年都没治过,好不容易来一回,总得彻底治好了才走吧?” 窦爱国听他这样说,便不再争辩了,又说:“我天天在这里住着,得不少钱吧?南南那里换肾的手术费还够不够?” 谢小南换肾的钱一直在准备,可一直也没准备好,如今窦爱国胃癌的事一出,更是无论如何也准备不好了,窦泽嘴里硬撑着:“早就准备好了,我姐从谢骏那边又拿到一笔钱,你这里也不用担心……” 刘青看完广场舞,领着谢小南回来,刚好碰到走廊里站着的霍司明,她不认识他,不过霍总长相俊逸,不论男女老少只要是个人就忍不住多看两眼。刘青进了病房,忍不住说:“刚刚走廊里碰到个小伙子,长得真好,比窦泽还高点儿呢。” 窦泽一听,知道大概是霍司明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便说:“那我先走了,明天还得早起呢。”走到门口又想起来,说:“妈,你在这儿陪床吃得消吗?不然我明天跟我姐商量一下,我俩轮流过来吧?” “没事没事,又不是老的不能动了,你爸这儿晚上不用管他,我跟南南一起睡就行。” 窦泽一边想着这件事该怎么办,一边往外走,刘青跟在后面送他,想跟他说两句话。走到门口,霍司明见他出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便看见他身后跟着的刘青。窦泽也怕露馅,赶紧朝他打手势,也不知霍司明看见没有,两人连眼神也没对上,霍司明便揣着兜径自下楼了。窦泽既松了口气,心里又忍不住内疚。 霍总一个人溜达到住院部楼下,经过身边的小护士都朝他行注目礼,他也不在意,嘴里哼着舒伯特的鳟鱼,一边去车库取车一边给窦泽发了一封短信,让他下楼之后在住院部门口等几分钟。 窦泽跟刘青说完话,也没注意到手机的响动,下楼不见霍司明,还以为他生气先走了,正懊恼着,便看见霍司明的车开过来,滑下车窗露出半张轮廓分明的脸。 窦泽赶紧跑下台阶,又听见霍总不疾不徐地说:“慢点。”他也想起医生的叮嘱,像被按了开关似的,瞬间放慢了步子,一步一个脚印走到霍司明的车边,又不敢使劲儿似的拉开车门,最后小心翼翼地坐上去,摸了摸肚子笑嘻嘻地对霍司明道:“还在还在。” “……”霍司明看他那憨憨傻傻的样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微微侧身挨过去,欠身靠到窦泽跟前。 窦泽眼看着他越靠越近,整个身体的直男细胞都沸腾起来,一掌差点把霍司明推个跟头。“你干嘛?!” 霍司明的脑袋正靠在身后的车窗户上,狼狈地扶着方向盘坐起来,说:“你没系安全带。” 窦泽也不说话,使劲一拽身侧的安全带搭扣,咔嚓一声扣上,声音像拧断了谁的脖子那样清脆。 霍总忽然感觉脖子后面凉飕飕的,也不说话,没意思的舔了舔嘴唇。 直至车子停在窦泽宿舍的楼下,窦泽才磨磨唧唧地开口:“你……你……唉,算了……” 第九章 窦泽吞吞吐吐,霍司明回头看他,一双眸子像盛了星辰大海一样,又温柔又包容。“什么?” 窦泽在他的注视下重新低下了头,从前他只觉得霍司明生的好看,其中眼睛最好看,看人的时候专注又温和。此时对上那双眼,却感觉面目全非,里面包罗万象的感情几乎将他溺毙。窦泽有些慌张地推开车门,说:“没什么,我走了,你开车注意安全。” 霍司明没再说什么,他看着窦泽慌乱的背影,抬起胳膊架在车窗上,托着下颌,直到五楼西户的灯亮起,才弯起嘴角发出了一声极细微的笑,随后开车驶离了这片无人把守的廉价住宅区。 窦泽喘着气跑到二楼,才想起肚子里的小怪物,他背靠在楼梯的扶手上,长长出了口气,既骂霍司明不要脸,又骂自己没出息,竟被一个眼神吓成这样。那句斟酌了半个钟头的‘以后别做暧昧事’的警告竟然到最后也没敢说半个字。 推开宿舍门的时候,刘洋正在厨房里准备泡方便面,他厨艺技能为零,只会泡不会煮,此刻看到窦泽回来如获至宝:“快快快,窦大厨来搭把手,我水都烧开了。” 窦泽把公事包放下,卷起袖管到盥洗池洗了把手,然后捏起刘洋手里的面饼丢进沸腾的锅里。刘洋见他兴致不高,也想起他爸生病的事,问道:“你爸看病的钱还没着落?”又说:“当时你就不该把募捐的钱还回去的。” 窦泽拿筷子搅了搅锅里的面,打了个鸡蛋进去,说:“公司上下一百多号人,每人捐二百也才两万多块,我爸那病,这点钱根本不够。而且将来这钱也是要还回去的。” “嘿,两万你还嫌少?你也得有本事弄到五十万、六十万啊,有一万是一万,你那自尊心是纸糊得吗?被弥勒佛说两句就不行了?”刘洋从他手里抢过筷子,说:“这下好了,一分也没有了,你怎么办?就把老头子撂那儿?” 窦泽也不说话,从旁边拿过调料包撕开倒进锅里。刘洋哎呦喂一声开始骂他:“你全倒里想咸死我啊?” 窦泽不搭理他,把调料纸扔了回自己屋去换衣服。他果着上身走到房门口,忽然想起肚子里的小怪物,生怕刘洋那双贼眼看出什么,又回去套上一件背心才出来。 刘洋正在客厅的餐桌那里吃面,电视里叽里呱啦演着苦情剧,他的锅旁放了一小摞粉红色的人民币。刘洋低着头轻轻拍拍那摞人民币,对窦泽说:“拿去吧,两万,晚上刚取出来还热乎着呢,按银行的利息给啊。” 窦泽站在那儿目瞪口呆了一会儿,忽然有点感动,他问:“你不是要结婚用吗?” 刘洋正在嚼面条的嘴停住,非常失落地撇了撇:“分了。” “啊……节哀。” 刘洋回头瞪他,抄起旁边的卫生纸扔过去。 窦泽嬉笑着接住,说:“谢谢你了,不过不用了,我已经借到钱了。” “卧槽窦泽,你不会是去卖肾了吧?卖肾也卖不了那么多钱啊,你怎么弄到的?”刘洋丢下手里的筷子,把电视机也关了,聚精会神的看过来。 窦泽后悔刚刚失言,赶紧说:“我……我爸有个关系特别铁的老战友,现在混得比较好,听说我爸生病了,就慷慨解囊了。” 刘洋狐疑地看了他两眼,最后倒没说什么。 翌日上午,窦泽正在跟主管汇报工作的时候,刘青打了电话过来。“小泽,怎么突然给你爸换病房了?原来住得好好的,升到单人间多浪费啊,我以前都不知道医院还有这种地方呢,是叫V……VIP吗?” “啊?”窦泽愣了一下,忽然想到这大概是霍司明的手笔,反应了半天才接下去:“……啊,没事,我朋友跟医院的领导认识,他们医院的VIP病房常年空着,升级不要钱的。” 刘青已经处于儿子说什么信什么的年龄,听窦泽这样说,很快就释然了。“那就好,那就好,我以为你又瞎浪费钱,那你可要请你朋友吃顿饭,好好感谢一下。” 窦泽应承着,待挂掉电话,他旁边的领导笑着问:“家里的事解决了?” “嗯,解决了。”窦泽笑了笑。 “解决了就好。”那主管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 咸鱼们的生活在中午得以解脱片刻,窦泽下午约了客户,大热的天要跑到郊区去陪人喝下午茶,公交车晃悠地慢,他得中午吃完饭就出门,以免迟到。 他关掉电脑,刚准备问刘洋中午吃什么,就看见白若安那龙章凤姿的身影从楼梯间露出来,手里拎着一个大保温桶在办公室门口探头探脑,一看见他立刻笑着摆手走过来,重重的保温桶往桌上一放,说:“可沉死我了。” “……”窦泽坐在那儿有点懵。 刘洋收拾好东西一脸好奇地看过来,他眼神儿好得很,一眼就看出白若安身上穿得手上拿得皆是价值不菲,便腆着脸笑着问窦泽:“小泽,你朋友啊?” “啊……”窦泽一时不知该怎么答,他一个侥幸怀了龙种的贱妾怎么敢跟正宫娘娘称兄道弟?“你……你怎么来了?” 白若安一脸理所当然道:“来给你送饭啊,酸辣粉,快趁热吃。新东方出来的五星级川菜大厨,我亲眼盯着做得,保证卫生。” 窦泽:“……” 办公室里的人走得半半拉拉,剩下的那半看着白若安一脸好奇,白若安也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突兀,问:“你们还没下班吗?” “下了。”窦泽说:“你坐会儿?一起吃?” “不了,我还得回去复命呢,你明天想吃什么?”他又想起什么似的,从胳膊上取下个塑料袋放到保温桶上面:“还有俩锅盔。喝汽水儿吗?” 窦泽赶紧摇摇头:“不喝了。” 听他这样说,白若安便摆摆手走了。“明天想吃什么跟霍总发信息啊。” 窦泽:“……” 刘洋把脑袋凑过来,帮他掀开了保温桶的盖子,里面竟然是一套H家骨瓷的餐具,各安其位镶嵌在保温桶的格子里,中间是一个大汤碗,里面满满一大碗酸辣粉,上面铺着分量足足的卤肥肠,葱花和香菜均匀地点缀其间,扑鼻一股酸辣的香味儿。另外的小保温盒里装着一碗冰镇酸梅汤,碗底还漂着几颗鲜杨梅。 “窦泽你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了?你是被包养了吗?”刘洋拍了一下他胳膊。“那不对呀,那她应该直接包养那送饭的呀,人家比你长得秀气多了!” “……你吃吗?”窦泽问。 “拎上你的H家饭盒,一块儿去食堂,哥哥也尝尝五星级大厨做出来的酸辣粉儿是什么味儿!” 窦泽没吃出H家骨瓷餐具盛得五星级大厨做出的酸辣粉跟路边摊有什么区别,不过他吃出了一股浓浓的尴尬味儿。午饭过后,窦泽小心翼翼地刷了H家的餐具,又给霍司明打了个电话,那边大概也在吃饭,过了十多秒才接起来,语气不疾不徐没有一点饭渣子味儿,问:“酸辣粉好吃吗?” “还……还行。”窦泽尴尬地直抿嘴。“你以后别让白先生再过来给我送饭了,我们公司有食堂。” “他送得不好吗?” “那也太……太夸张了吧?他一身爱马仕过来给我送酸辣粉,我们全公司的人眼睛都直了。”窦泽捂着听筒压低声音说:“你以后别给我送饭了,我保证吃健康食品,你……你儿子肯定健健康康一点事儿没有。” 听到这句话,霍司明罕见地露出了一个大弧度的笑容,语气都愉悦轻松起来。“那明天让他穿外卖店员的衣服去好了。” “……”窦泽被他调侃的语气逗得又尴尬又气愤。“霍……霍司明!” 霍司明听着他恼羞成怒的声音,嘴角漾起浅浅的笑容,也不说话,就听着他干着急。 窦泽听着那头的动静,又怕姓霍的真生气了,他此刻就是一条被人捏住了七寸的蛇,除了听之任之没有一点办法,只好放缓了语气哀求道:“霍哥,你这样真不行,我又不是个女孩儿,你这样让我以后在公司里怎么立足啊?我们同事还以为我被包养了呢。” 霍司明这时候才说:“那以后叫他在公司楼下等你。我晚上去接你下班,想吃什么?” 窦泽:“……”他此刻才意识到,自己昨天冲动之下做了怎样错误的决定,钱好还,人情却难还,何况两人之间还有一个孩子做纽带,七个月后这段关系真的能如约结束吗? 下午窦泽坐着一辆没有空调的公交车,满身大汗晃荡到了跟客户约定的会所,他一身漆皮狗名牌看着就是个推销员,门童差点拦着没让他进。到了约定的时间,客户还在里面做SPA,窦泽就这么在那儿坐着干等了半个多钟头,客户才穿着会所的浴衣一脸懒洋洋地晃悠过来。 直至商谈结束,已经是下午五六点钟光景,窦泽犹豫了一下,给霍司明发了条短信:你别来接我了,晚上有其他事儿。 不料下一秒霍总就打电话过来:“我已经到你们公司楼下了。” “……我没在公司,在郊区这儿见客户呢。”窦泽说。 “现在见完了吗?具体位置哪里?” “……”窦泽犹豫了一会儿,可能是隔着电话又找到了摊牌的勇气,说:“霍哥,咱们签的合同只写了孩子归你……” 霍司明听懂了他的潜台词,没有开口。 “我保证七个月以后孩子归你,但在这期间,我们还是尽量不要干涉对方的生活吧。” 第十章 霍司明静静听着,也不辩驳,待他说完,沉吟半晌,才拿出商人逐利的那副面孔,冷冰冰地开口:“窦泽,男人生孩子,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你怎么保证七个月后它会平平安安的出生?你怎么保证这七个月里它不出意外?我作为孩子的父亲,或者,这份合同的甲方,当然要保证自己的利益完整。还是,你给我的那纸合约根本就只是做个姿态?” “……”窦泽挂了电话,手脚还气得发抖。忍不住咒骂:“变态死基佬!” 变态死基佬霍先生正开着他的宾利,哼着舒伯特的鳟鱼,一路驰骋在来接直男癌的路上。 晚上六点钟正是下班的高峰期,即便霍司明开着豪车也免不了被堵在路上的命运,他从城南开到市中心,目的地却是城北。 窦泽拿着手机蹲在马路牙子上刷微博,过了一会儿脚麻了,故意给霍司明打电话:“你还来不来了?公交车都过了五班了,我要自己坐公交车回去!” “你回那个会所去等我,先点东西吃。”霍司明看到前面的车又挪了两步,赶紧跟了上去。“我一会儿就到。” 然而浩瀚的车队半晌也只是向前挪动了不到五米,霍司明思索了片刻决定弃车而去,坐上了一辆在街口看着他们这串车队笑得得意洋洋的摩托车。 他的头发完全被吹乱了,且因为不想揽着前面司机的腰,只好狼狈地抓住身后的摩托车屁股,眼睁睁看着这辆车一路狼奔豕突,驶离了哀鸿遍地的市中心。 待车子驶到距目的地还有两站路光景的城乡结合部时,摩的司机坚决不肯向前了。“呐,这儿正好是公交车站,你坐三十五路,两站就到了。” “有人在等我,我给你加钱,一千块再跑两站路。”霍司明凌乱着头发,一身高定已经皱巴的不成样子,拿着钱包数钱的架势好似一个标准的爆发户。 “一万也不干,我上次就在那儿被人抢了,荒郊野岭的只要打好埋伏一抢一个准。”摩的司机拍拍霍司明的胳膊,指着不远处开过来的一辆公交车说:“看见没?就是这辆,三十五路,赶紧上!” 霍司明:“……”他想象着自己在窦泽面前狼狈地跳下摩托车后座的样子,突然有些接受了乘公交车这个提议。 郊北的新城区尚在开发中,这里除了一里地外的富人休闲区,连个冷饮摊也没有,窦泽看了看远处的建筑群,估摸着以自己的身家走进去大约会直接被轰出来,更不要说点东西吃了。马路边的灌木丛里隐藏着一窝一窝的蛇虫鼠蚁,窦泽已经被叮了一身疙瘩,连脸上也未能幸免,比其他部位稍嫩的脸蛋上鼓起一个包,映得整张脸逗趣可爱。 就在他第一万次咒骂死基佬的时候,对面的车站缓缓驶进一辆公交车,从上面走下来一个他觉得一辈子也不会踏上廉价交通工具的霍司明。然而此人极风骚,坐着公共汽车也像私人飞机,下车的时候还特意整了整衬衫袖口,就是今天的发型比以往稍添个性,被亮出来的脑门旁隐隐现出一条疤痕,显得整个人都硬朗起来。 霍司明脚下生风穿过马路,对面的窦泽一瘸一拐地拍着腿站起来:“你怎么坐公交来了?” “……低碳环保。”霍司明说。 “那我直接坐公交回市区多好?也不用在这儿瞎耽误功夫。”他跺了跺脚,挠了挠脸上的包,抱怨:“你看我这脸上、胳膊上。” 霍司明弯腰拍了拍他腿上的灰尘,说:“我不是让你先去会所坐一会儿吗?” 窦泽坐在马路边等了将近两个小时,加上之前跟客户的谈判也不顺利,火气大得很,指着自己的衣服说:“我这样进去是去应聘呢还是去点单的?再说了,我也过不惯你们那种资产阶级的生活。” 霍司明闭上嘴任他骂。 “今天这事儿就是你非要来接我造成的,要是咱们各走各的,你走阳关道,我走独……哎哟卧槽!”可能是他骂得太起劲儿,脚麻腿软的没看路,忽然踩着个石头给崴了一下。 霍司明立刻蹲下来,捋起他的裤管看,脚踝应该没事,既没起包也没泛红,就是小腿上的腿毛有些旺盛。霍司明立刻想起两个多月前的那天晚上,这双毛茸茸的腿挣扎起来的样子,也不知道为什么,窦泽这样一个雄性荷尔蒙旺盛的男人竟然会怀孕…… 窦泽后退一步放下裤管,问:“咱们现在去哪儿?” “附近有家私房菜。”霍司明蹲在那里背过身去,说:“来,我背你。” “……”事实证明崴脚并没有对窦泽的行动力造成任何阻碍,他一脚蹬到霍司明白衬衫的背上,一下就给人蹬了个跟头。 霍司明灰头土脸的躺在土堆上,转头看他,那身衣服已经不能看了,上上下下全是新鲜泥土的气息。 窦泽骂他:“我再警告你一次,协议上只说把孩子给你,以后别做这种暧昧的事!” 霍司明躺在那里,皱起眉,那道不经意露出的疤痕也显得狰狞起来,他说:“怎么,钱到手了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你当时签字画押时的低姿态呢?”他撑着胳膊爬起来,一身灰头土脸也不损他半点风华,继续说:“窦泽,你再次警告我,那我也再次回应你,协议上说只把孩子给我不假,可现在你和孩子同为一体。” 窦泽站在那儿紧紧抿着嘴,气得拳头都握起来,他咬着牙,最后只憋出一句:“霍司明,你不能这样!”他猛然发现,这姓霍的老早就开始算计他了,才没有顾念什么兄弟情义! 霍司明拿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说:“你不要我背,那就自己走吧。” 这顿饭吃得很不愉快,光是路上就耽搁了几个小时,等吃上晚饭的时候,已经是八九点钟。 窦泽看着穿复古旗袍的漂亮姑娘们捧着巴掌大的小碗绕过月亮门鱼贯而入,心情顿时就开朗了,他一边欣赏美人美景,一边暗骂万恶的资产阶级太懂享受。 霍司明就翘着脚坐在一旁,看窦泽不加掩饰欣赏姑娘们的眼神,看他咒骂自己的小表情。霍司明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好看吗?” 此时屋里还有一个服务员没走,登时闹了窦泽一个大红脸,他恼羞成怒道:“比你好看!” 不料霍司明却将此话当了真,他叫住那个欲走的服务员,让她们之前上菜的那群也进来,将近一米九的个子站在这群容貌上佳平均身高一米七的姑娘们中间,问:“我难道没有她们好看?” “你一个大男人跟姑娘们比什么?”窦泽这样说着,心里却忍不住打量对比,这一比不得了,他蓦然发现,即便是此刻满身狼藉,霍司明那张斯文败类的脸竟也称得上艳压群芳。 姑娘们听他们对答,皆不在意的笑笑,向霍司明道:“霍董,我们下去了。” 霍司明摆摆手,脸上不太高兴的样子,倒也没再表示什么。 窦泽心虚地低下头吃菜,霍总却不放过他,要点他回答问题,万幸这次不是问他长得好看不好看。“你上次说要开会的事,忙得怎么样了?怎么不听动静了?” “黄了,派别人去了。”窦泽说。 霍司明原想替他夹菜,胳膊伸到一半又放弃了,放回自己碗里问:“为什么黄了?” “……”窦泽原不想说,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可想到面前这人的狼子野心,又故意和盘托出道:“我跟办公室里小姑娘谈恋爱的事被人捅出来了,就失去资格了。” 霍司明想到那样貌平平的邱姓小姑娘,一口气哽在喉间,咽了半天才吞下去,面上表情却不变,说:“办公室恋情确实是大忌。”也不再问,一脸漠不关心的样子。 两人吃晚饭,过了下班的高峰期,霍司明的司机开着一辆迈巴赫过来接人,司机看到老板的样子有些诧异,不过倒是很守本分,眼观鼻鼻观口默默地开车。 夜里黑灯瞎火,窦泽多看了这车子两眼,忽然认出这就是先前在他看病的医院门口神龙摆尾的车子。心里认定霍司明从那时起便开始处心积虑,不由更加愤恨,扭头靠在车窗上不说话,霍司明问他:“今天还去医院吗?” “去。” 霍总说:“那天医生跟我讨论了一下伯父的病情,说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尽快做手术,医院这两天大概会跟你家人沟通。” 说到这里,窦泽忽然想起刘青今天早上打电话的事,他问:“你给我爸换病房了?” “嗯,我看阿姨每天陪床很辛苦,就帮忙换了一下,高干病房里有专门的陪护床,可以舒服点。”霍司明的一招一式总能直指人心,他这样抬出刘青,窦泽便不能再说什么,一腔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不共戴天的仇恨也偃旗息鼓,蔫儿得渣渣都不剩。 车子停在人民医院的另一座独栋小楼楼下,霍总说:“你上去吧,七层,我在这里等你。” 窦泽下车走了两步,忍不住抬头打量这外观平平无奇的小楼,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高干病房实在非楼下的普通病房可比,光是那张陪护床就比楼下宽敞不少,谢小南坐在沙发上看书,见窦泽过来叫了一声舅舅。 刘青正在削平果,看见他说:“以后这么晚就不要过来了,来回跑,第二天还要上班。” 窦爱国正坐在病床上看电视,听见动静扭过头来说:“你来了?” “我姐呢?”窦泽放下公事包问。 “你姐去楼下买东西了。” 他又问窦爱国:“今天好点没有?” “这几天一直挺好的。”刘青替他答,又说:“这病房有点好得过分了,听说是高干病房,不行我们还是还是换回原来的病房吧?” 窦爱国也问:“你的哪个朋友?帮这么大忙,我们见过没有?” 窦泽刚刚跌进肚子里的心此刻又吊了起来,他看着老父母殷殷期望的眼神,只得答:“我以前跟你们说过的,霍司明,就是那个一直照顾我的前辈。” 他话音刚落,窦源拎着一袋牛奶面包的小食品回来,推门看到窦泽,说:“刚才老远看见你从一辆车上下来,现在还停在楼下,你朋友吗?” 第十一章 窦泽没想到会被家人看见,一时怔住,心跳猛然快起来,话到嘴边不知该说什么,挣扎半晌只好承认:“是我朋友,就是那个霍司明。” 窦源见他反应异常,狐疑地多看了两眼,刘青和窦爱国却说他:“人都到楼下了,帮了这么大的忙,怎么也不请上来坐坐?” 窦泽说:“他不爱热闹,也怕打扰我爸休息。” “我们家一共才五口人,都不是话多的,哪儿就热闹了?大不了他来了我们不说话,人家帮了这么大忙,总要亲自感谢一下吧?”刘青说。 窦源不明真相,有些疑惑地问:“这谁啊,这么大面子?” “你弟弟的朋友,就是给你爸帮忙换病房的那个。”刘青说。 窦源听到这里,眼睛忽然一亮,问:“你朋友就在楼下吗?” 窦泽轻轻叹了口气,拿着手机说:“你们等我给他打个电话。” “打什么电话?多不礼貌!你和你姐一起下楼去请人家吧,呀,屋里也没什么吃的可招待。”说着她已经张罗起来,又要给窦爱国擦脸又要给谢小南洗脚。 窦泽心里慌乱,下楼的时候背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霍司明此刻正在楼下,即刻就要跟他的父母见面了,而他肚子里竟然还揣着霍司明的种,窦泽简直不敢想这一切暴露的后果。 窦源靠在电梯的轿厢上,问他:“这段时间你的钱都是从他那里借得?” 他点点头,窦源的眼睛盯着他不错眼地看,又问:“你怎么认识他的?以前都不知道你还有这样一号朋友。” 窦泽听她这样说,抬起头来,发现窦源的眼睛里有光似的,带着审视。“以前提过的,可能你忘了。就是我大三那年骑车不小心撞得那个,后来就认识了,人家跟咱们又不是一个阶层,我就没怎么提。” 窦源语气有些埋怨:“你要是早提,你外甥女的病说不定就早好了,这样的人肯定有门路,肾源的事说不定也能解决。” “……”窦泽张了张嘴,没说出话。窦源不知道她弟弟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换来他们父亲那一间病房,甚至如今仍挣扎在道德和罪恶的边缘。 她看着电子屏上显示的楼层,又说:“小泽,你帮姐姐在他面前提一提南南的事,好不好?” “姐,他又不是神仙,哪能什么事都有门路?”他额上都是冷汗,擦了一把又冒出来,嘴唇也有些发白。 窦源一听他这样说,便抿着嘴不再开口了,赌气似的也不看他。 窦泽知道这是惹到她了,不得已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会问他的。” “爸爸妈妈是亲的,可南南也是你的亲外甥女啊!你看着她长大,就准备这么看着她死?”窦源说话的时候牙齿咬得紧紧的,垂着眼像要哭似的。 窦泽只好又说:“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我会问他的。” 电梯门叮得响了一声,窦泽率先走出去,又说:“我会问他的,你别再气了。” 窦源这才擦了擦眼睛。 姐弟俩一前一后走出楼下的玻璃门,霍司明的车子果然还停在那里,司机已经被他打发走掉,只剩他一个人坐在驾驶位,开着车里的顶灯在用平板电脑处理文件。窦泽敲了敲他的车窗,他抬头问:“下来了?”旋即看到跟在窦泽后面的窦源,他又看向窦泽,两人眼神相对的瞬间,大概明白了眼前这一幕是什么状况。 “我爸妈叫你上楼,想当面向你致谢。”窦泽说。 霍司明把平板放到一边,起身从车子的轿厢里跨出来,窦源看到两人站在一起,竟然是差不多身高,笑着感叹:“霍先生好高啊,比我们窦泽还高一点,真是一表人才。” 霍司明笑了笑没说话。窦泽怕多说多错,也抿着嘴一声不吭。 三人上了电梯,窦源表现得异常热情,也不管霍司明的矜持寡言,自顾自道:“这次可多亏您帮忙了,我们家的事太忙乱,改天一定要请您吃饭,好好谢谢您。” 霍司明此刻才答话:“不用费事,我跟窦泽几年的交情了,亲兄弟也不过如此,伯父出事,我理应尽一点能力。”他说话时姿态谦逊,颇得人好感。 窦源已被社会磨砺多年,一眼就看出他身家不菲,且背景深厚,又兼霍司明姿态谦逊,不由心生好感,向窦泽道:“你运气可真好,遇上这样好的兄弟,以前也没跟家里说过。” 窦泽听她这样说,心里叫苦不迭,若是叫她知道,她自己兄弟肚子里怀着这位仁兄的种,她就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了。眼下这话却不能说,窦泽心里一边忐忑着被父母看出端倪,一边又要应付着说话,顿时身心俱疲。 下电梯的时候,三人分前后走在走廊里,霍司明趁窦源向前走时,忽然碰了碰窦泽的手背,用嘴型说:别怕。 然而这话并不能给窦泽多少安慰,他的心还是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待三人走进病房,刘青已经收拾好了一切,既给窦爱国擦了脸,又给谢小南洗了脚。二老举着笑脸迎接霍司明,及至看到真人,刘青忽然道:“哎呀,我见过这小伙子啊。” 霍司明脸上端着他这辈子最努力的笑容,叫道:“伯父、伯母。” 刘青对窦爱国说:“你记不记得?我前两天还跟你说,在走廊里遇见了个小伙子长得特别好,就是说他。”她又转头向霍司明说:“你那时就来了啊?当时怎么不进来?” 霍司明说:“怕打扰伯父休息,就没有进去。” “哎呀,我们窦泽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好运气。”刘青也这样说。 窦源抱起站在一旁的谢小南,教她:“叫司明舅舅。” 谢小南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她,又看了一眼窦泽,最后向霍司明叫了声:“司明舅舅。” 霍司明被这一声舅舅取悦,他不大会跟小孩子交流,握了握谢小南的小手,又在自己浑身上下摸了一遍,只在裤兜里摸出一对亮晶晶的钻石袖扣,想着小姑娘应该会喜欢这样亮晶晶华丽的东西,便交到了她的手中,说:“初次见面,没带什么东西。” 窦源一看那袖扣,心里已是大叹,一遍咋舌一边又将东西还回去。“这太贵重了,小孩子受不起。” 谢小南看了妈妈一眼,也听话的摇了摇头。 霍司明不太擅长这些人情往来,被拒绝了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窦泽看在眼里,从窦源手里接过那对袖扣又放回霍司明手里:“太贵重了,再说男士衬衣的袖扣,你让她一个小孩子戴到哪里?” “那……下回再给吧。”霍司明只好又将东西收回口袋。 刘青在旁边积极地剥了一根香蕉递过来,热情地说:“没什么好东西,这香蕉可甜了。” 霍司明已经吃过晚饭,他不知道该怎样拒绝窦泽妈妈的热情,也不想拒绝。他从没跟这个年龄层的女性打过交道,至多不过是生意上的伙伴,但她们跟刘青都是不一样的,她们大多单刀直入为名利与他周旋,像刘青这样单纯的妇女少之又少。 这样的情形其实很尴尬,一家人面对这位上流社会的朋友不知该如何是好,刘青一个劲儿的往他手里塞吃食,自打霍司明进门,已经吃了一根香蕉、一个苹果还有两块西瓜了。 窦源将谢小南推到霍司明身边,他坐在沙发上,谢小南便挨着他坐到旁边,两人一个赛一个的沉默寡言。霍司明吃东西之前都看她一眼,问:“你要不要吃?” 谢小南多数时候都摇摇头,或者自己动手拿来吃。 窦源看到这样的情景其实非常心急,她此刻非常后悔谢小南怎么没传承了谢骏那张巧嘴,不管什么都能说得天花乱坠,要是她自己说出生病的事,那接下来的问题就很好解决了。 窦爱国坐在床边上问:“小霍是做什么工作的?” 霍司明赶紧咽下嘴里的西瓜,擦了擦嘴说:“做些外贸生意。” “现在经济不景气,生意不好做吧?”窦爱国懂得也不多,他不过是闲暇听别人聊天的时候说了两句,如今便学起来。 “是不好做,政策紧缩,我们也要夹紧尾巴。”霍司明附和他。 窦源笑着说:“爸你说什么呢?人家霍先生是做大生意的,您怎么说得跟小商小贩似的?” 霍司明道:“其实跟小商小贩是一样的,做什么买卖都要看风向。” 他不太擅长应付长辈,在自己家里要么沉默要么牙尖嘴利恨不得一口气将老霍董气死,如今面对窦泽的父母便有些束手束脚,然而他自己却不觉得难受尴尬,只是尽力想博得他们的好感。 话说得差不多了,临出门的时候,刘青拿了一把香蕉给他:“带点吃的走吧?” 窦泽好不容易盼着大功告成,此刻恨不得拉着霍司明马上夺门而出,对刘青道:“别了妈,您留着给我爸他们吃吧,霍哥他们家什么都有。” 霍司明却接过来,提着香蕉把儿,说:“确实挺甜的,谢谢阿姨。” 窦泽看着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道:“妈,你们快别送了,霍总明天一早还得上班呢。” 他这样一说,刘青他们果然不再送了,嘴里连道:“那你们快走吧,不要耽搁了,回去早点休息。” 两人一起走到楼下,窦泽折腾了一天,已经有点累了,靠在副驾驶的车窗上垂着眼。 霍司明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不舒服吗?” “没有,就是有点累了。”他抬头看了一眼挡风玻璃前放得半把香蕉,说:“你怎么还真拿了?” “阿姨一番好意。”霍司明打了个转向,车厢里尽是转向灯发出的滴答的提示音。 窦泽抿了抿嘴,半晌才说:“今天谢谢你了。” 霍司明没接话,车子渐渐驶离医院,到了宽阔的马路上,两人沉默半天。窦泽想起他姐临走前的那个眼神,谢小南安安静静站在那儿的样子,一时想开口却开不了口。他现在欠霍司明的越多,将来越难还上这份人情。 霍总一向是个沉得住气的,他看出窦泽的坐立不安,却不管不问。 一直等到车子停在窦泽的宿舍楼下,才问:“医院不是什么好地方,小孩子抵抗力弱,怎么一直让她待在医院里?” 窦泽一直想着谢小南的事,霍司明一张嘴他便知道说得是谁,正是瞌睡递来了枕头,答话的时候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磕磕绊绊道:“她……她是先天性尿毒症,从小住在医院,一直在等肾源。” 霍司明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方向盘,说:“这样啊。” 两人像比赛似的,谁也没有继续开口,可窦泽一直坐在那儿没下车,霍司明也不催他。窦泽不是个贪心的人,但造化弄人,事赶着事弄成了今天这个局面,他又坐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开口,手刚刚摸上门把手,就听见霍司明在背后说:“我可以帮你问问肾源的事,但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这种事情是要看运气的。” 霍司明这种人,一字千金,说要帮忙,就定然不会敷衍了事。窦泽放在车门上的手又收了回来,半晌,才垂着头憋出一句:“谢谢。” 霍司明提了提嘴角,车顶的灯打下来照在他脸上,形成非常好看的轮廓阴影,夜色深沉,灯下昏暗,刚刚见窦泽父母的时候,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脸上,便没人注意到他衣服上斑斑驳驳的痕迹。可窦泽一直挂在心上,他说:“今天下午……对不起啊。” 霍司明回头看他,恰好看到窦泽颤动的眼睑,长睫毛在他小麦色的肌肤上留下剪影。霍总也不说没关系,也不说让他下车,看了一会儿那坚毅英俊的侧脸,又怕被发现似的,重新转过头去看着前挡风玻璃。 窦泽见他半晌没说话,便扭过头来,问:“不然,我给你洗衣服?” 霍总像被一声令下似的,当下便解起了衣扣,窦泽又想骂人,却不好骂,只好捉住他的手,说:“你干嘛呢?!你……你自己回家脱好了再给我。”以前他从不觉得两个男人赤诚相见有什么不妥,如今对着霍司明却莫名的脸红羞敕。 霍总这才有些失望地重新扣上了衣服,窦泽又坐了几秒钟,说:“那我上去了,你路上慢点。” 霍司明不经意似的抬头看了看这片住宅区,问:“这是你们公司分配的宿舍吗?” 第十二章 谢小南的肾是整个窦家的心病,霍司明的应允让窦泽一时间喜不自胜,巨大的喜悦让他冲昏了头,面对霍司明的问题便失了警惕。 他茫然地跟随霍司明的视线,向外面破败的老居民楼看了一眼,回答道:“我跟一个同事合住一套。”又补充:“外面看着破,其实里面的设施还是挺齐全的,热水、暖气都有,就是没空调,夏天热点儿。不过也还好,最主要是离公司近,早上不用起大早挤公交车。” 霍司明听着他的话,又向外扫了一眼,说:“这楼应该很多年了吧?外面都侵蚀得不成样了,看着有点不安全。” “结实着呢。”窦泽笑了笑,推开门下了车,道:“你路上开车慢点,注意安全。” 霍总颔首答应,面上没有变化,心里却始终惦记着这件事。 第二天上班,时针行至阿拉伯数字十一与十二中间的位置时,窦泽的手机忽然响起来,是个陌生号码。他们这行没有挂陌生电话的道理,不论是哪里的号都要接,因为指不定其中某个骚扰电话就是客户慕名打来的。窦泽刚喂了一声,那边就说:“窦泽,我到你们公司楼下了,你下来取一下饭吧?” 白若安的音色张扬又明亮,打在窦泽的耳膜上,让他皱着眉深深叹了口气。他合上刚刚敲打了一半的文件,屁股底下的办公椅随着他的动作向后滑动,发出吱呀的响声。旁边刘洋抬起头看他,问:“哪儿去?不一起吃饭吗?” 窦泽尴尬,含糊道:“取个东西,一会儿就上来。” 这样的事情其实瞒不住人,一会儿吃饭的时候大家的餐盘一摆出来就要露馅儿。刘洋听他这样说却不再问。 窦泽的腿刚刚迈出电梯,便远远看到白若安那松柏般挺拔的身影,手里正提着一个大保温桶,见他过来,还高兴地摆了摆手,问:“昨天的餐具呢?我拿回去。” 窦泽被他一说才想起来:“在楼上,你稍等。” 白若安也不在意,摆摆手,把手里的食盒递给他。“算了,明天两个一起拿走好了,你吃完放着就行了,不用洗。” 窦泽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大饭桶,发现今天的虽然包装严谨,盒子的标签却不再是赫赫有名的H家,于是心下稍安,说:“让你每天这样跑来跑去真是辛苦了。” 白若安嬉笑道:“拿钱办事嘛,有奖金的,再者每天盯着给你送饭,我还能偷会儿懒。” 窦泽绝不敢信这话,只是人家这样说了,他便也只好应承着:“那你回去路上小心点,这会儿高峰期车多。” “没关系,我不开车,就在隔街的那栋楼上。” 窦泽这才恍然大悟,问:“你们办公室在万基吗?” “对啊,有时间过来玩儿。” 霍司明的公司就在他隔壁那条街,他从前竟一无所知。白若安走后,窦泽愣了好半天,还没晃过神儿,恍恍惚惚提着饭盒上了楼。刘洋正坐在那里摩拳擦掌地等着,见他提着食盒回来,嬉皮笑脸道:“我就知道又有人给你送饭。今天什么菜?” 窦泽把餐盒放桌上,刘洋便凑过来替他拆开,也不知白若安在哪里买的饭盒,超大容量,一层饭三层菜,耗油小白菜、红烧排骨、鱼香肉丝,全是窦泽爱吃的菜式,食盒的最后一层深一点,是一大碗鲫鱼汤。 刘洋一层层掀开看了一遍,动作夸张地深吸了口气,感叹道:“窦泽啊……” 窦泽也不搭他,笑了笑,拎起食盒,刘洋便跟着他一道往食堂走了。 饭后,窦泽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拨出那串数字。 这一天曾弥勒下班早,办公室里的人也溜溜达达能早退的全找借口溜掉了。 离下班时间将将还差一分三十秒,窦泽想着霍司明或许已经到了楼下,便也收拾东西下了楼,还带上了那两个大保温桶。未料今天霍总却意外地迟到了,发来信息说:今天有点急事需要处理,你晚一会儿下楼。 窦泽在楼下转了两圈,想了想,腿脚不自觉地便朝着万基大厦的方向过去。中央商务区的大厦就那几栋,实在太近,他走路不过十来分钟就到了。距离虽近,万基大厦却是普通小白领可望而不可及的一块圣地。别的公司皆是租用某座大厦某层楼来办公,只有万基,二十八层高的大厦全属一家企业。 他在万基大厦的门外徘徊半天,瞟了门口的保安两眼,最后还是犹豫着给霍司明拨了电话,那边大概还在办公,周围偶有纸张翻动的声响。霍总的声音却不疾不徐,抱歉道:“我这边马上就结束,十分钟,你如果饿了……” 那边还没说完,窦泽便犹犹豫豫道:“我在你公司楼下,前台……要预约才能进去。” 他随即听到那边翻动纸张的声音停住了,周围连呼吸都屏住了似的,霍司明过了两秒钟才说:“你在楼下等我,我去接你。” 整栋大厦的金银白领们谁也没料到,霍司明霍董,竟然会丢下手里的事务亲自到楼下接见一个名不见经转的小推销员。会议室里的一屋子人看到霍董在会议期间接电话已经是惊天奇闻,如今会议开到一半竟然撂下不管,更是奇到瞠目结舌。 他丢下一屋子杂乱,对白若安道:“你盯着,继续会议,直到商讨出解决方案。” 白若安领命称是。 霍司明整了整领带,出门时又对着电梯间的反光镜拢了拢鬓角边散落的几根碎发。他一下楼,便看到窦泽将近一米九的个子,身上穿着工装,手里拎着两个大保温桶。霍总难得有些慌乱,不自觉加快了步伐,赶到窦泽身边,接过他手里的保温桶,说:“你怎么把它们拿过来了?” 窦泽以为他在责怪,有些讪讪道:“我想着反正来也来了,就顺道带过来了。不然以白先生那小身板,明天他一个人拎两个大饭桶怕是吃不消。” 霍司明听他这样讲,有些不悦似的说:“那是他的事,以后你不要管。” “……”窦泽张了张嘴,一边在心里想这便是正宫娘娘的地位,一边说:“不然你今天就不要送我了,忙你的事吧,我回我妈那儿吃,自己家做得,肯定能放心。” 霍司明显然不打算听他的话,一手将两个大饭桶放到前台,对那里的迎宾说:“一会儿白秘书下班把这两个东西给他,另外……”他轻轻拉了一把窦泽的胳膊,说:“以后他过来,都不需要预约,权限可以直达总裁办。” 前台小姑娘看着这个一分钟之前还被她当做送外卖的男人,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霍司明却还在看着她,等她答话似的问:“记住了吗?” 窦泽已经有些尴尬,推了推霍司明的手,说:“你……我就来这一次,又不常来……” 霍总道:“会的,总有机会的。” 前台已经回过神来,一边弯腰一边说:“记住了霍董。” 霍司明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还牵着窦泽的手腕,心情很好的样子,走进电梯间里还看了看上面的倒影,嘴角似有笑容。窦泽跟在他身后,轻轻把手腕挣出来,表情有些尴尬地说:“你在公司里真威风。” 霍总回头看他,眼神柔和又包容,随后接了一句:“我在你面前何时耍过威风?” 因为这一句话,窦泽愣怔了,他回忆起从前两人相处的场景,霍司明总是温柔沉默,从未摆过资本家的派头,连吃饭也是随着他吃简餐、路边摊、油脂麻花儿的小饭馆,从未有过一句抱怨。窦泽一颗心不自觉便软化了,毕竟有过那么好的时候。 霍总亲自将他领到总裁办公室,途中路过高层会议室,全透明的钢化玻璃里透出公司各层领导们好奇的脸孔,白若安坐在总裁位置靠下,也回过头来看他,露出个揶揄的笑容。好像全办公室的人都知道他怀了霍司明的种似的,窦泽被他们的目光逼得不得不心虚地低了头。 又走了几步,霍司明推开一间办公室的门,露出里面一半的面貌,窦泽站在门外,只看到一张宽大厚重的办公桌,上面摆着霍司明的名牌,牌子上的标签是‘首席执行官’。他又微微侧了侧身体,于是看到办公室另一边的风景,弧形的落地窗户占了整整一面墙,明媚的阳光照得办公室里几乎没有死角。霍司明半个身子站在里面,说:“进来。” 窦泽跟着往里走了两步,猛然发现,几乎整个CBD区的风景都容纳进这片无遮无拦的视野里。他问:“怎么装了这么一大片玻璃?连个遮挡也没有。” 听他这样说,霍司明不知在哪里按了一个开关,外面射进来的阳光便慢慢黯淡了。他问:“不喜欢吗?我看着阳光,觉得心情也会变得很好。” 窦泽笑了笑,道:“要是我坐在这里,心情恐怕也会很好。” “那你就坐。”霍司明轻轻拍了拍老板椅的椅背,又指着文件柜后面隔间的暗门说:“如果累了就到里面休息一会儿,那里有床,我大概还得一会儿。饿不饿?要不要给你叫点吃的?” 窦泽却不敢真的坐到老板椅上去,看着霍司明关切的样子,说:“不饿,你别管我了,我就在这里就好,忙你的去吧。” “休息室里有一个小冰柜,里面有零食和饮料,你自己拿。”霍司明说完,又忍不住走到他面前,很喜悦地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叮嘱道:“你在这里干什么都可以,等我一小会儿。” “……”窦泽感受到他的情绪,看着他的表情,不知该作何答复,最后只好扯着嘴角笑了笑说:“好。” 这场会议不知是因为窦泽的介入还是真的已经找到解决方案,结束得很快,窦泽大概只在总裁办待了二十分钟,就听到霍司明敲门的声音,他笑着问:“这是你的地盘,怎么进来还敲门?” 霍总有些羞涩似的,弯着嘴角笑了笑,也不答话。说:“走吧,去吃饭,饿了吧?” 窦泽说:“还好,你的另一个秘书给我准备了一些水果。”他指了指茶几上洗切好的水果拼盘,上面已经被他吃掉了一半,他又问:“你饿不饿?吃点儿再走?” 霍司明便真的咧起嘴笑了,用牙签扎了一块芒果放进嘴里,甜甜的滋味让整个口腔都幸福起来。 “芒果挺甜的。”窦泽忽然想起昨天霍司明从医院拿走的半把香蕉,笑道:“你那半把香蕉已经丢掉了吧?” 霍司明已经放下了水果签,一边松领带示意窦泽出门,一边说:“今天早上和中午已经吃掉了,一半配了早饭,一半当了饭后甜点。” “……”窦泽被他弄得无言。 霍司明倒心情很好,出门时遇到刚刚整理完会议纪要的白若安,还叮嘱他:“小泽已经把饭桶拿过来了,我给你搁在前台了,记得拿。” 白若安一点不介意似的,笑着点了点头。 等走过很远,窦泽想了想才开口,说:“以后能不能别让白先生去给我送饭了?” 霍司明一边走一边侧过头看他,问:“为什么?” “他是你的贴身秘书,要做得应该是商业大案,怎么能天天来给我送饭呢?这样不太好。” 霍司明便停住脚步,站在那里看他,过了一会儿才说:“别人去,我不放心。” 窦泽张了张嘴,没有出声,一边狐疑地猜测他与白若安的关系,一边闭上嘴不再提这件事。 两人乘直达电梯到了停车场,地下车库凉凉的,没有街上的闷热,车厢里也保持着怡人的温度。待两人坐上霍司明的车子,窦泽问:“今天吃什么?” 霍司明歪过头看他,问:“去我家吃,好不好?” 第十三章 霍司明的问题一出口,窦泽心中便是一颤,他的身体不自觉向后靠,这是一个防御的姿势,然后问:“怎么去你家吃?我想吃酸辣粉。” 霍司明回头看了他一眼,说:“只是吃个饭而已。”这话有些歧义,并没有卸下窦泽的提防。 他沉默着不搭话。 霍司明的手扶在方向盘上,深深地看着他,仿佛看到他心里去。过了好一会儿,把窦泽都看得不安了,才说:“家里的干净些,每天在外面吃对身体不好。” 他仍不死心,负隅顽抗:“去你家谁做饭?我是不会做,而且都已经这个点了,等吃上饭得半夜了。” 霍司明看了眼表,笑笑:“专门请了保姆做饭,这个点应该已经差不多摆上桌了。” 窦泽抿了抿嘴,不再说话。霍司明看出他不高兴,却不点破。 两人一路沉默着,霍司明的公寓离办公室很近,开车十来分钟。他刚刚停好车,就听到窦泽有些忐忑地问:“我们真的不能去外面吃吗?我真的想吃酸辣粉。” 霍司明感叹于他找借口的技巧,不自觉便笑了,问:“窦泽,你在害怕什么?” “我没有……”他的长腿窝在车座下面狭小的空间里,整个人很不安似的。 霍司明说:“不能上去看一眼吗?保姆阿姨做了一桌子菜,不吃就浪费了。或者……如果你真的觉得没有喜欢的,我们再下楼。”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已经容不得窦泽拒绝。他无疑是胆怯的,尤其经历了三个月前醉酒的记忆,尤其肚子里还揣着一夜荒唐的恶果,他当然不想,也不敢单独跟霍司明待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 他磨磨蹭蹭下了车,跟着霍司明从直达电梯上去,一路低着头,抠着指甲盖与指腹衔接处的死皮。霍司明通过电梯间的倒影看他,说:“不要抠,一会儿抠破了要流血,回家我给你拿指甲刀。” 窦泽像是偷糖被大人发现的孩子,心虚似的飞快把手背到身后,也不说话,靠在电梯的轿厢上。 霍司明看着他防卫的动作,向后撤了一步,跟他并肩立在一起,立刻感到窦泽浑身上下像竖起了汗毛似的,紧张到微微颤抖。他抿了抿嘴,心下不忍,有些失望,又有些难过,脸上却没有泄露丝毫,只是默默又走远了一些,说:“马上就到了。” 窦泽悄悄挪了挪身体,在他身后稍远的位置,没话找话道:“我记得你以前住在郊南,怎么搬到这里来了?” “那里距办公室太远,而且只有我一个人住,太大了。” 电梯门叮得响了一声,霍司明迈出轿厢,两步便是公寓门,窦泽缀在后面,听到他一边按公寓门的密码锁,一边说:“密码是170412。” “……”窦泽张了张嘴,没发出声。 这里每层只有一家住户。窦泽站在门外,先打量了一眼楼梯间,又向屋里看,寻找勇气似的。屋子里没人,霍司明也不管他,率先进了房里,在玄关的鞋柜那里取了一双家居拖鞋出来,说:“换上鞋子舒服一点。” 窦泽站在外面已经闻到了一股饭菜的香味,试探性的向前迈了一步,屋里的装修简约明亮,黄昏的光影把客厅映成浪漫的玫瑰色。霍司明似乎格外喜欢阳光照射的地方,只要不是承重墙,通通被他打掉装上玻璃。窦泽站在那儿观察了一会儿,渐渐放下了心防,心想:对于霍司明来说,玻璃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 此时霍总已经解掉了领带,手腕上的袖扣也摘掉,一边朝楼上的衣帽间走,一边对他说:“你自己随意看一看。” 窦泽便点点头,他走到落地窗前向外俯视,这里的视野没有霍司明的办公室那样开阔,但也足够让人心旷神怡,他甚至开始联想,如果每天下班能坐在这里喝喝茶看看报,应该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 窦泽穿着拖鞋在一楼的公共区域转了一圈,又到卫生间洗了个手,待霍司明换了一身居家服下楼,他才称赞道:“你家装修得真漂亮。” 霍司明抿着嘴弯了弯唇角,也怕吓到他,不敢再说什么暧昧的话,只按兵不动道:“吃饭吧。” 餐桌上摆着扣好保温盖的碗碟,窦泽刚要伸手去帮忙,便听见霍司明说:“别动,烫。”然后拿了桌上摆着的隔热手套,将盖在上面的盖子一一掀开,露出温度刚好还冒着热气的餐点。 窦泽此时不止感叹资本家们奢侈的生活,他已经被霍司明这招招式式弄得无话可说,近乎适应了。礼貌性的说:“看起来很好吃。” 霍司明笑了笑,也道:“应该还不错。” 桌子上摆了四菜一汤,还有一碗专门为窦泽准备的酸辣粉。 两人一起吃过很多次饭,但窦泽从未来过霍司明家里,一是因为霍总那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容貌,二是因为霍司明似乎不太愿意在家里待着。在窦泽对他的印象里,他不是在公司,就是在去公司的路上,或者出差,或者在跟客户见面谈判……总之,家对于霍司明来说,更像是个留宿睡觉的地方。不过他立刻又想到,毕竟之前他也不知道霍司明是个gay…… 窦泽脑子里一边混乱的运作着,一边习惯性地夹了一筷子西芹,有几根掉在桌上,霍司明看向他,问:“怎么心不在焉?没食欲吗?” “啊?……不是,在想事情。”窦泽把筷子上所剩无几的菜丢进碗里扒了两口,便听见霍司明又问:“想什么事情?” “……想你这栋房子装修要花多少钱。”他随口找了个借口,又说:“光是那面落地窗户就得好几万吧?” 霍司明笑了笑不说话,看他笨手笨脚夹酸辣粉的样子,又去厨房拿了把勺子给他。“用这个。” 窦泽接过来,勺子筷子齐上阵才吃到一口粉,他问霍司明:“你要不要?” 霍司明便把碗递过去,示意他帮忙夹一点,窦泽没料到他真的要吃,张着嘴愣了一下,上面还沾着红油,反应过来,忙低头帮他夹了一勺,又觉得这举动很亲昵,不由紧张。 霍司明却一无所觉似的,吃了一口,说:“确实有点辣。” 窦泽抽了张纸擦擦嘴,也不说话,埋头扒了两口米饭。霍司明便在对面为他盛了一碗汤,花生炖猪蹄,汤上面的浮油已经被悉心撇去,只剩下煮得暗红色的汤汁,还有软烂的肉筋和花生。窦泽看着不自觉脱口道:“又不下奶,怎么煮这个?”说完才觉尴尬。 霍司明却好像被他点到哪个穴位似的,张了张嘴,不知想到什么,嘴里的口水都泛滥起来。 窦泽喝了一口汤,又想,这孕都怀了,指不定真能下奶,脑海里已经勾勒出自己挺着两个圆润胸脯奶孩子的场景,吓得他浑身一哆嗦。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霍司明自己也盛了一碗,窦泽便说:“还是挺好喝的,花生煮得烂,软绵绵的。” 霍司明:“……” 饭后窦泽起来帮忙收拾了桌子,霍司明问:“今天还去医院吗?” “还是去看看吧,没事,你不用送我,我自己过去就行。” 霍司明说:“医院离这里很近,走路十五分钟就到了,我们可以散步过去。” 窦泽便趴到窗边看了一眼,发现这房子的对面正好是人民广场,笑道:“你这房子的位置可真便利,后面是公园,前面是广场,旁边还有医院,我刚刚来的时候都没发现。” 霍司明不敢靠得太近,挨着他一尺的位置站在旁边,跟他一起看向窗外,说:“是啊,上班的路程开车只要十五分钟。” 窦泽便艳羡道:“真好,我将来赚够了钱,也要买一套这样的房子。”他口无遮拦,回头看了一眼霍司明,却发现对方的眸子正深深映着他的脸,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呼之欲出。他赶快扭过来,有些尴尬地笑道:“哈哈,我说着玩儿呢。” 霍司明也没有说话,很轻的叹了口气,说:“你等我换个衣服,跟你一起下去。” 他赶快点头,又掩饰似的趴在窗玻璃上看。待霍司明上楼,他才抿着嘴,轻轻摸了摸尚平坦的腹部,感觉浑身上下都有些疲惫。 霍司明的动作很快,他换了一件T恤,下面非常罕见的配了一条黑底印花的大裤衩,整个人跳脱了办公的状态,显得活泼年轻了许多,手里还拿着个巴掌大的粉红色小玩偶。 窦泽笑着问他:“你还有大裤衩呢?我以为你只穿正装。手里拿着什么?” 霍司明有些不自在的摸了摸自己的裤衩,说:“只是不常穿。”又冲他摇了摇手里的东西,说:“给小孩子的玩具,你一会儿带给南南。” 窦泽愣了一下,没想到不过一句敷衍的话便被霍司明记在了心里,真的给谢小南重新准备了礼物,心里莫名涌上些情绪,又笑了笑说好。 如果忽略窦泽的性别和一身工装,这种情形实在很像情侣相携在饭后散步。两人慢慢穿过小区后面的公园,霍司明手里还拿着粉红色的小玩偶,窦泽的公文包丢在他家,两人都谨慎地迈着步子,像怕扯着蛋似的。窦泽没话找话问:“这个玩具是你自己挑得?” 霍总愣了一下,继而嗯了一声:“在官网上看好了,然后让小白到实体店去拿的。小姑娘应该都喜欢粉红色吧?” 窦泽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说:“倒是不知道南南喜欢什么,这孩子从小就听话,家里人不管给她买什么穿什么都没意见,好像也没人送过她玩具,我跟我姐偶尔会给她买一些连环画打发时间。” 霍司明难得有些严肃地说:“你们不应该这样。” 窦泽:“……” 他猛然想起自己好像一直没跟霍司明讨论过教育的问题,便问:“要是……要是这孩子生下来,你想怎么养?” 霍司明自己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思考过很多次这个问题,但每每谋划到最后,都会变成同一个结果,此时便脱口而出:“给他最好的生活,然后……爱他,让他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长大。”说罢,又像肯定什么似的,重复了一遍:“能让他快快乐乐、健健康康的长大就很好了。” 这简单的回答反倒把窦泽的心弄得复杂,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霍司明回头看他,问:“你呢?你怎么想?” 窦泽看着他瞳仁里自己的倒影,有些放空似的,又低下了头,说:“他是你的孩子,你可以全权负责……” 第十四章 面对这样的回答,没有人会不失望,霍司明没有说话,双手插在裤兜里,沉默着向前走。 过了一会儿,窦泽问:“将来,我可不可以……偶尔来看看他?” 霍司明忽然停下脚步,他罕见的微蹙着眉头,声音很低,说:“如果你不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还来看他做什么?有什么意义?” 窦泽面对他的质问一时无言以对,也第一次感受到霍司明压抑的怒火,他鼻头翕动了两下,低着头没有再发声。然而过了一会儿,他垂头向前走着,不自觉要走岔了道路,霍司明还是伸手拉了他一把,说:“这边。” 窦泽不知道霍司明是为什么生气,是为了他的不负责任?还是为他那句划清界限的话?他没有再问,霍司明也没有再答。两人沉默着走完了这段路,直到高干病房的楼下,霍司明说:“我在这里等你。” “你不上去吗?” 霍司明把手里的粉红色小玩偶递给他,道:“不了,我去了伯父伯母又要紧张。” 窦泽接过来,看着那小玩偶的怪模样,揉了揉它圆圆扁扁的鼻子,说:“好,我很快就下来。” 霍司明就坐在楼下小花园的长椅上,夏季蚊虫肆虐,花园之类的地方最盛。即便打扫得再干净,也免不了花花草草间藏匿几只扰人清净。那蚊子先是围着霍司明英俊的脸蛋打转,霍总一向姿态优雅,赶蚊子的动作却不免可爱,他先是用手扇了扇,发现全然不起作用之后,又双手去拍,那蚊子终是放弃了在他脸上安家落户的想法,改围着他果露在外的小腿进行伏击。 于是待窦泽从病房找过来时,便看到霍总正弯腰站在那里对小腿上的蚊子进行绞杀,那架势与他平常一丝不苟的儒商形象很是不符,颇有些逗趣可爱。不待他笑出声,霍司明已经发现他,立刻有些狼狈地整了整衣服,说:“伯父怎么样?” 窦泽说:“还好,比之前感觉好多了,医生说再讨论一下,最近希望能做手术。” “那就好。”霍司明问:“孩子喜欢那个玩具吗?” “非常喜欢,我刚拿给她,眼睛都直了,说是她看过的一个动画片里的角色。”或许是今天晚上的经历太顺遂,一家老小和和睦睦,不必再为生计发愁,窦泽的心情也变得开朗起来,他看着霍司明下巴上的小包,笑着问:“怎么咬得全身都是包?这儿也有一个。” “……”霍总身心都受到重创,有些没面子:“花园里就是蚊子多。” 窦泽便真的笑起来,说:“其实你不必送我下来,在家里待着就好了。” 霍司明也不理他的话茬,看了一眼表,说:“都九点多了,回去吧。” 窦泽听到他的话,也不在意,两人又穿过花园,走到一半,他忽然感觉到肚子动了一下似的,立刻就站住了。霍司明回头看他,问:“怎么了?” “我肚子……刚刚好像动了一下。”窦泽僵着身体说。 霍司明明显也紧张起来,他盯着窦泽的肚子,好半天说:“我可以摸摸吗?” “……它现在已经不动了。”窦泽说。 “……”霍司明便重新把手揣回兜里,说:“那我们走慢点吧。” 夜色深沉,公园里纳凉的人不多,他们穿过树木葱郁的小径,路旁栽着欧式风格四角飞檐的照明路灯。窦泽看到路灯下霍司明失望的神色,想到他说过的话,有些不忍心,又说:“那你摸摸吧。” 霍司明那双深邃的眼睛瞬间比路灯还亮似的,惊喜地抬头看他,迟疑了两秒,隔着衬衣伸手抚上窦泽看起来尚且平坦的小腹,皮带扣阻碍了霍总大手前进的步伐。窦泽看出来,有些难堪的解开了皮带扣,那姿态像邀请似的,微微别过脸去。霍总的手便顺从地伸进去,细细抚摸感受起来,胎动没摸到,腹肌倒是排列整齐有明显的八块,一时之间心猿意马就有些不想放手。 窦泽别着脸,难堪极了,霍司明手心的温度让他好像重新回到了那个慌乱的晚上,他忍不住握住了霍司明的手腕,说:“可以了吧?” 霍司明便收回手,重新插进裤兜里,等着窦泽系好皮带扣。这种情形实在有些诡异,窦泽的脸上火烧火燎,不自在极了,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刚刚的某个瞬间被鬼神附了身,竟然会对霍司明这淫魔动了恻隐之心。 霍司明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忽然说:“天已经很晚了,家里有客房,不如……你留下来住吧?” 窦泽一直垂着头不吭声,待他说完才道:“我乘公交车。” “现在这个点,已经没有班次了吧?” 窦泽便抬头看他,脸上的表情有隐忍、有愤怒、还有不甘,他问:“霍司明,我是不是非得出卖身体?” 霍司明的指尖还留着窦泽身上的温度,那种留恋的情感让他没能及时作出回答,但他显然不想窦泽以现在这种不甘不愿充满怨愤的姿态接受他的爱意,即使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孩子。 他不做声,窦泽却继续说:“你是不是老早就开始谋划着上我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从我大二第一次见你那次?” 霍司明抿了抿嘴,若他在此时搬出资本家的嘴脸,自然能够迫使窦泽低头,可那样一来,窦泽的心大概也会被伤透了。他说:“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窦泽的手挥起来,他的皮带没系好,随着动作散开,这样的气氛这样的事故,让窦泽不得不为自己卑微的地位感到羞耻。他说:“我自己回去。” 说罢,他迈着大步朝公园的另一处出口走过去,乘上了排在那里偷懒的一辆计程车。 于是回去的路上便只剩下霍总一个人,他望着窦泽走远的方向,沉默了一会儿,唇边忽然露出一个很浅的弧度。 窦泽大多数时候都是乘公共交通出入,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乘过出租车,他坐在车上,回忆起霍司明掌心的温度,脸颊不由得一阵阵发烫,额上却隐隐渗出冷汗,他既为霍司明的逾矩感到愤怒,又为自己不得不利用这段感情、利用腹中胎儿的行为感到羞耻。 出租车深蓝色的座椅套已经被磨得油光发亮,窦泽朝外面的天空望了一眼,路边五彩缤纷的霓虹灯快要闪花了人的眼。他说:“师傅,你到前面路口停一下吧。” 这里距他的宿舍大概还有一公里的路,窦泽付了车钱,下车时发现自己把公文包忘在了霍司明的家里。幸好他的手机还揣在兜里,包里也没有什么急用的文件。他一步步向宿舍走着,流光溢彩的灯光打在他身上,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此时正在进行着天人交战。霍司明会因为他的负气离去而生气吗?他会让他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代价吗? 窦泽的手指在电话簿上来回盘旋了几次,直到他走进宿舍楼的单元门,仍没有按下去的勇气。他刚刚把钥匙插进锁孔,便听到里面锁头咔嚓颤动了一下开门的声音,刘洋从里面探出半个脑袋,问:“今天怎么没有豪车送你?” 他愣了一下,没想到刘洋早已经知道他每天的行踪,有些不悦,更多的却是无力和羞愧。他伸手推开了门,没有说话,进去扶着鞋柜换了鞋。刘洋问:“吵架了?” 窦泽没有回答,他继续道:“窦泽,你可别想不开啊,这么好的大腿可得抱紧了,你们家这情况……” 刘洋的絮絮叨叨像观世音的紧箍咒套在他脑袋上,哪里都是绕不开的现实,他忍不住大吼了一声,把床上的枕头狠狠摔倒地上,把跟着进来的刘洋吓了一跳,忙后退着说:“发什么脾气?又不是我惹你。” 窦泽趴到床上,有点难过,他把脸埋在毛巾被里,闷闷地说:“出去带上门,谢谢。” 刘洋哼了一声,小声念叨:“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也许是连日的疲惫让他难以支撑,也或许是因为孕期的脆弱,这天晚上,窦泽连脸也没洗就趴在那里睡着了,于是也没看到霍司明发来的简讯:你的包在我这里,明早去接你上班。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窦泽身上的衬衣已经皱的不像样子,他迷糊着把衣服脱掉,忘记了肚子里的小怪物,就那么大喇喇的搭着一条毛巾去卫生间洗漱。 刘洋从厨房里钻出脑袋看了他一眼,说:“窦泽,你什么时候长小肚子了?诶?长了小肚子肌肉倒没减嘿。” 一句话把窦泽从梦中惊醒,他喉咙干渴快步走到卫生间,差点把自己滑倒。 卫生间的盥洗池上装了一面方形的梳妆镜,他和刘洋都不怎么用,上面已经积了一层灰。他有些激动,也顾不得上面的污垢,直接拿手沾了水抹出一片光来,然后站定,侧过身,发现原本形状姣好的腹部果然有一片很不自然的隆起,虽然上面的腹肌还很整齐的排列着,但脱掉衣服却能明显的观察到不同。 他无力地扶着镜子喘了一会儿气,刘洋举着一锅方便面汤在外面拍门:“窦泽你干嘛呢?便秘吗?” “……对。”他转身拉上帘子走进淋浴间打开水龙头。 刘洋也不再叫喊,转头进了厨房洗锅,窦泽便在卫生间大声骂他:“我洗澡呢!一根水管你开那么大凉水想烫死我吗?” 他脾气一向很好,从没对谁说过一句重话,今天这句实属罕见。刘洋也不恼,像发现了世界奇观一样放下锅子跑过来,问:“窦子,有啥困难跟哥说,是跟富婆闹啥别扭了?” 窦泽把墙角的肥皂丢到卫生间的门上,发出咣当一声响,骂:“滚!” 待窦泽从卫生间出来时,已经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刘洋大概是刚刚被骂狠了,有点生气,也不搭理他。窦泽回到卧室的时候,手机已经响了第三遍,上面显示着霍司明的名字。 他犹豫了一秒,接了起来,那边的声音感觉很近,霍司明说:“我在你宿舍楼下。” “……你等我一会儿。”窦泽迅速从柜子里翻了另一套工装换上。从卧室出来的时候,刘洋也已经准备出门,正一脸不高兴的瞥他。窦泽想,这大概就叫在劫难逃,霍司明就在楼下等他,刘洋跟他一起出门一定会碰到。 刘洋斜着眼问他:“你走不走?” “走。” 到楼下的时候,果然看到霍司明正等在那里,见他们出来,从车窗侧头叫他:“窦泽,这里。” 第十五章 刘洋在旁边盯着那辆宾利,眼睛都冒绿光了,狠狠拍了一下窦泽的肩膀,说:“窦泽你可以啊你!你这朋友牛X呀!” 霍司明看到窦泽旁边跟着他室友,便从车上下来了,说:“正好顺路,我送你们去上班。” 刘洋点头哈腰地自我介绍道:“您好,我是窦子的室友,我叫刘洋。初次见面,幸会幸会!”然后伸手去跟霍司明握。“您贵姓?” “免贵姓霍。”霍司明礼貌地笑了笑,虚手跟他握了两下,说:“快上车吧,吃早饭了吗?” “我吃了,窦子没吃。”刘洋手脚并用着爬上车后座说。 霍司明看到窦泽湿漉漉的头发,不知从哪里抽出条毛巾递给他,问:“刚刚洗澡了吗?” 窦泽一边接过来一边说:“嗯,冲了一下。” 驾驶室的车座中间放着一个纸袋,里面装着一杯豆浆,两个包子,一个鸡蛋,还有一盒洗切好的水果,霍司明指了指那袋子对窦泽说:“吃吧。” 窦泽接过来,有点不自在地问:“你吃什么?” 霍司明说:“我去公司吃。” 窦泽嫌包子味儿大,便没打算在车里吃,问霍司明:“我公文包是不是在你那儿?” “嗯,我给你拿过来了,在后座上。”他伸手指了指后面。 刘洋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插话,立刻摸到窦泽的包,说:“这儿呢,我说这包怎么这么眼熟呢,原来是窦子的啊。” 仲夏早晨的阳光很烈,照在霍司明脸上,显得他侧脸的轮廓很锋利,他伸手把遮光板拉下来,便听到刘洋在后面问:“霍先生是不是混血啊?感觉长得特别有异域风情,鼻梁真挺!” 霍司明笑了笑:“我外祖父是葡萄牙人,算是有四分之一的外族血统。” 窦泽在副驾上坐着,扭头看他,说:“以前没听你说过。” “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他又问刘洋:“您跟小泽一起合住了多久了?” 刘洋赶紧说:“将近一年了,从窦子进我们公司开始,我俩就合住了,关系铁得没话说,窦子这人是真不错,仗义又实在。” 霍司明笑着,像窦泽的家人那样问:“他就没什么缺点?” 这刘洋怎么敢说,他脑子转了一圈,答道:“要真说缺点,就是太实诚了,脾气又好,谁看见都想欺负他。” “那就承蒙您多关照他了。”霍司明哈哈笑了两声,继续说:“我听说,前段时间有人把他跟你们办公室姑娘的艳照捅出去了?你知道这事吗?” 刘洋一惊,又一怔,还没来得及应答,便听到窦泽有些恼怒的声音,对霍司明说:“你……别乱说!不是艳照!” 霍司明像对待小孩儿似的,被他骂也不生气,只是笑笑:“好吧,我记错了,不是艳照。那你有没有跟别人谈恋爱?” 窦泽便气得抿着嘴瞪他,此时只觉得他从前坦荡荡的君子模样果然是装出来的。 若是放到平时,霍司明大概也不会再做什么,偏偏有别人在车上的时候,他要故意逗弄窦泽,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讨饶似得笑着说:“生气了?” 窦泽不得已回头看他,又怕后座的刘洋看出端倪,身体下滑,脑袋紧贴着后面的椅背,警告性的用唇语说:别乱来! 霍司明便收回手,唇角还挂着一抹笑。 刘洋已经从刚刚的惊慌中回过神,看着前座的互动,心中不由多想。 没一会儿,车子稳稳地停在财富大厦的门口,刚下了车走进公司,刘洋就神秘兮兮地问:“窦泽,这位霍先生是哪路神仙啊?这么有派头。” 窦泽迈着长腿,虽不想说,却不得不说,胡编乱造道:“……是我爸爸战友的儿子。” 刘洋嬉笑着说:“他对你挺亲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是那个呢。”他将两手的指尖缩在一起对了对,做出个暧昧的手势。 或许是跟霍司明待时间长了,也学会了那套喜怒不形于色的技能,窦泽的心跳乱了几拍,额上不免出了些冷汗,却还是像听到笑话一样强自镇定道:“我是不是直男你不知道吗?” 刘洋便老气横秋地摇着头撇嘴道:“你我是知道的。不过现在这社会啊,有钱能使鬼推磨,是不是直男有什么关系?” 窦泽揪着心,不再说话了。 窦泽上午跟客户约好了见面,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看时间差不多便出去了,他想着能在午饭前赶回来,便没跟白若安说送饭的事情。 暑伏的天气,热得人受不了,刚一出门就差点被热浪推个跟头。窦泽一身工装捂得严严实实,这天气实在是受罪。好在今天的客户并不难缠,是慕名而来真心实意想谈合作,临近午饭的时候两人终于谈妥了供货的事。按照以往的惯例,双方本该一起吃个饭,但这次不巧,客户中午有约,窦泽便乐得轻松,打算乘公交车回公司,正好还能赶上白若安的午饭。 令人没想到的是,今天的中环路堵到便秘,临近饭点,公交车却迟迟不来。 窦泽站在车站里,汗水已经湿透了他的衬衣,额头上的汗珠啪嗒啪嗒往下掉,强光照得人眼晕,他的身体摇摇欲坠,已经开始有点恶心想吐了。 同一时间。 白若安提着保温桶到窦泽公司楼下,却没人接电话,不得已上楼去问,才知道窦泽见客户去了。便站在楼梯间里给霍总去了电话:“出去见客户了,电话打不通,怎么办?我把饭撂这儿?” 霍司明听了这话有点着急,说:“你先在那儿等着。”然后自己又给窦泽拨电话,那边一直响了十来声才接,窦泽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说:“手机静音,刚刚没听到,你帮我给白先生道个歉吧,让他把饭放到我桌上,我一会儿就回去。” 霍司明问:“你怎么回?” 窦泽脸上的汗已经开始从睫毛上往下落,差点滴到他眼睛里,他的口很干,吞了一口唾沫,有点艰难的说:“坐公交车,马上就来了。” 霍司明心中不安,问:“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窦泽捂住电话,忍不住干呕了一下,才说:“不用,你忙你的吧,车来了,我先挂了。”可事实显然并非如此,窦泽挂掉电话,本想在后面找个阴凉的位置休息一下,然而还没等他挪动步伐,眼前便忽然黑成一片,一时间天旋地转,身体瞬间失去了知觉,连倒在地上也不觉得疼。 他对这个车站最后的记忆,是一句陌生人的叫喊:“有人晕倒了!” 霍司明坐在办公室里,不知为何十分不安,他又怕窦泽嫌他烦,强忍了二十多分钟,才重新拨了电话,嘟了几声之后,那边接线的却换了一个人,是窦源。“是霍先生吗?真不好意思,我们窦泽中暑晕倒了,没办法接电话……” ‘晕倒了’三个字,差点把霍司明也吓得晕过去,他问:“在哪家医院?” “中州路那个人和医院,您要过来吗?医生说没什么大事,休息一会儿就好,您不用麻烦了。”窦源不清楚霍司明和窦泽的关系,以为两人只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便站在家人的立场上这样说。 她不知道霍司明此刻已经快急疯了,什么也没来得及带,只拿了手机和车钥匙就下了楼,一路风驰电掣到人和医院,路上一共才花了不到一刻钟。他到的时候,窦泽已经醒了,正躺在那里拔手背上的输液针管,窦源骂他:“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你非要把它拔了干什么?” 窦源不知道他怀孕的事,可窦泽自己知道,孕期似乎是不宜输液吃药的,刚刚十来分钟也不知道输进去多少,他得赶紧拔掉。两人争执间,霍司明已经走进了病房,窦源看见他,也不再数落窦泽,而是热情道:“霍先生真是重情义!其实不是什么大病,就是中暑了,医生说让他输完液休息两天就可以了。” 霍司明一路跑上来,还喘着粗气,他顾不上理会窦源说什么,趴到床边问窦泽:“有没有哪里觉得难受?” 窦泽以为他问孩子,便说:“没有,应该没事。” 霍司明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说:“没事就好。” 窦泽感受到他手心的汗意,说:“别这么紧张。” 窦源看着两人的互动,倒没有往歪处想,只是觉得这位霍先生与窦泽的关系确实是非常好,又想起谢小南的事,便笑着说:“南南的事还没来得及谢谢霍先生呢,现在已经搬到她老爷隔壁的病房了,多谢您的关照了。听窦泽说,那玩具是您特意给她买得,真是感谢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长这么大,我也没给她买过一件玩具,您送她一个,她每天睡觉都抱着不撒手呢。” 霍司明站在那里,好不容易把气喘匀,不在意的摆摆手:“孩子叫我一声舅舅,这些小事是应该的,肾源还在找,你们不要急。” 窦源说:“不急不急,您肯帮忙,我们就已经很感激了。” 窦泽已经悄悄把针头拔掉,输液瓶里的液体还在向外流,滴滴答答在病房的地板上汇成一小摊水渍,窦源一回头看见,又骂他:“你怎么到底还是拔了?” “这液体输得我不舒服。” 窦源说:“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比你外甥女还幼稚?” 窦泽抿着嘴不说话,霍司明站在一旁看在眼里,说:“我来劝他吧。” 窦泽趁机接口道:“姐,你回去上班吧,有霍哥在,你放心吧。” 窦源狐疑地看了他两眼,说:“你这样,让我怎么能放心?” “我一会儿带他到私立医院看一下,那里的医生和我认识,环境好一些,中暑的病人最怕身边人多聒噪,那里安静些。” 窦源听他这样说,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张了张嘴,看着窦泽一脸要赶她走的样子,估摸他也不会出什么事,便说:“那好吧,这事儿我没告诉爸妈。”又叮嘱:“你别任性,这么大的人了,乖乖听医生的话。” 然后才有些不放心的离开。 待窦源走了,窦泽这一床的气氛便冷下来,他抬头看了霍司明一眼,说:“我没想到会昏倒。” 霍司明绷着脸,紧紧抿着嘴没理他,把床下的鞋子摆好,说:“把脚伸出来。” “我自己来。”他着急着要坐起来。 霍司明好像真的有些生气了,语气很严肃:“你别动!” 窦泽便真的不敢动了,只是听话的把脚伸出来,任霍司明为他穿上鞋子,小声说:“应该没什么事,我的肚子没感觉不舒服……” 霍司明为他穿好鞋,也不说话,把人从床上扶起来,窦泽自知理亏,也不敢惹他,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向外走。 霍司明明显压抑着怒气,一路上也不说话,直接开到了之前产检的那家私立医院。检查之后,医生说没什么问题。 窦泽赶紧坦白:“我之前在另一家医院输了十几分钟的液体,会不会对胎儿造成伤害?” “如果里面没有孕妇禁用的药物,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还记得是什么药吗?” 窦泽当时根本没注意,霍司明却看了一眼输液瓶旁边的药单,对医生说了药的名字。 “应该没什么事,放宽心。不过以后千万不要再这样了,你要有意识的去注意身体,本来跟别人的情况也不太一样。” 窦泽低着头受教,懦懦称是,他摸了摸肚子,心想:还好你没事…… 出了医院,坐上霍司明的车,窦泽小声问:“我们现在去哪儿?白先生的饭盒应该还在我办公室里吧?” 听见这句话,霍司明气笑了,说:“你今天下午还要去上班?” 窦泽便不敢再说话了。 “一会儿给你们领导打电话请假。” 霍司明果然把车子开到了他的高级公寓楼下,窦泽坐在车上屁股沉得狠,他心里十分不安,总有一种今天要是上去,以后都下不来的直觉。霍司明已经停了车在外面等他,问:“还不下来吗?” 窦泽此时说话十分没底气,问:“我回我妈那儿行不行?” 霍司明便抿着嘴不说话,就站在车前,透过挡风玻璃那么直勾勾盯着他。 窦泽被他瞪得无法,只好下了车。 第十六章 霍司明很少发火,偏偏这几天窦泽总是花样作死触及他的底线。 上楼的时候,窦泽靠在电梯间的轿厢上低着头不说话,单独跟霍司明共处一室还是让他有些不自在,他脑袋还有点晕。霍司明站在一旁看着他,问:“是不是还难受?” “没有,你别说话就行了。”窦泽不想搭理他,话出口便显得冷硬,全然没了刚才唯唯诺诺的样子,他烦极了霍司明总用孩子的事拿捏他。 霍司明:“……” 楼道里的温度不高,这种跟室外温度的反差让窦泽深吸了一口气,他现在觉得身体里像有个火球似的,热得他连呼吸都困难。 霍司明滴滴几下摁开公寓门,进去先给他倒了一杯水,问:“饿不饿?想吃什么?” 家里清锅冷灶,工作日的中午一般没人回家吃饭,保姆便没有过来。窦泽说:“ 不饿,你别折腾了,你要想吃什么直接点外卖得了。” “外卖不干净。” “那你自己做。”窦泽站在那儿说风凉话,站了一会儿有些支撑不住,到沙发那儿坐下了。 霍司明给他倒了一杯冰箱里存得酸梅汤,然后去厨房拉开冰箱门准备大显身手。冰箱里的食材非常丰富,只是霍司明从未下过厨,至多煎过两枚鸡蛋,看着囫囵个儿的茄子、芹菜便有些傻眼。他正低下头准备按开手机百度一下,窦泽拿着酸梅汤过来了,问:“你能不能行?”说罢,也看出霍司明的窘迫,便说:“算了,还是我来吧。” 他浏览了一遍冰箱里的食材,问:“鸡蛋西红柿面,行不行?那个快,一会儿就好了。” 霍司明看着他,觉得自己像做梦似的,张了张嘴,说:“啊……好。”随即又看到窦泽身上还穿着之前晕倒时的工装,上面有些灰尘,又皱巴巴的,想了想又说:“还是算了,我们点外卖吧。你先上楼换件衣服,家里穿舒服一点。” 他的本意是怕窦泽劳累,原本身体就不舒服,回家又要劳作。熟料窦泽一撇嘴,顶着他说:“灰尘又不会掉进你锅里。” 霍司明忍不住勾着嘴角笑,窦泽看到了,恶声恶气地问:“你笑什么笑?”终是抵不过,也怕自己邋里邋遢的样子真让阳春白雪的霍总吃不下饭,到底还是上楼去换了衣服。 两人身量相仿,穿衣服倒方便,家里有全新的衣服,可霍司明故意拿了一套曾经穿过的给他,带着些隐秘的幻想似的,想到窦泽能穿他的衣服睡觉,脑后便升腾起一股酥麻的快感。 窦泽穿着他的睡衣,一脸不情愿地去给他做饭。 霍司明靠在门边看着他在厨房里忙活,一贯冷清的厨房因为这么个活蹦乱跳的大男人,忽然就热闹起来。他看在眼里,就像看见幸福似的,忍不住嘴角含笑。窦泽被他盯得不自在,正想着要不要喝止,便忽然听见他说:“你的肚子好像长大了一点。” 睡衣的质地柔软随身,站在那里便有些明显。窦泽正拿着筷子在锅里扒拉面条,闻言手指停顿了一下,说:“长大就长大了呗。”然后又有些不甘心似的问:“穿着衣服也很明显吗?” 霍司明觑了一眼他的神色,知道他只是在强装镇定,便宽慰道:“还好,不仔细观察的话看不出来,这衣服料子有点软。” 窦泽不再说话,把面条从锅里捞出来,过了遍凉水,浇上刚刚做得鸡蛋西红柿卤,说:“吃吧。” 他的心情从早晨开始就不甚明朗,此时更是郁闷到了极点。 霍司明吃了一口面,赞道:“好吃。” 窦泽也不理他,勉强吃了半碗饭,就有些咽不下去了,说:“我吃不下了。”然后转身掏出电话去给他的主管打电话请假。 霍司明慢悠悠嚼着面条,看到窦泽站在落地窗边挂掉电话,问:“你只请了半天假?” 窦泽点点头,他此时已经被霍司明的不依不饶没完没了弄得耐心殆尽,早没了一个钟头前的战战兢兢,说:“休息一下午估计就差不多了。” 霍司明说:“你恢复的差不多了,那孩子呢?” 窦泽被这句话弄得有些狼狈,他今天确实有些不谨慎,此刻只得说:“你别老拿孩子来威胁我,今天的事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 霍司明吃完了面,抽出桌上的餐巾纸擦嘴,擦完才说:“我跟你说过,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窦泽咬了咬牙,冷笑道:“我一家老小都在等我每个月的工资吃饭……” “在你怀孕的这段时间我养你们全家。”霍司明将餐巾纸丢进垃圾桶里,继续说:“在我们签合同之前我就告诉过你,男人怀孕是一件有风险的事,可你从来没放在心上,何况你现在肚子越来越大,风险更甚,以前你一个人的时候将就将就也就罢了,现在这种特殊时期,弄不好就是一尸两命……” 窦泽在听到他说到要养窦家全家的时候已经像被点了炮捻儿的二踢脚,心脏都快气得爆炸了,他恼恨自己的无能,只能依附于另一个男人生活,顿时眼泪都快气出来,眼睛红了一圈儿。可今天这事是自己无理在先,于是到最后,也只是握着拳头咬了咬牙,没说出一句不好听的话,嘴角向下撇着,问:“我累了,想睡觉,哪间是客房?” 霍司明看出他的气愤,心里也懊悔,明知窦泽自尊心强,还说出那样直白的话,当即道:“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窦泽嘴角露出个苦笑,却没接话,而是问:“哪间房?” 这屋子里除去厨房和公用卫生间,一共有四个房间,主卧室、健身房、衣帽间、最后一个是书房。霍司明说有客房,完全是现编的瞎话,他却舍不得叫窦泽睡书房的沙发床,于是将人领到了自己的主卧,说:“你睡这里吧,里面有浴室,如果觉得身上不舒服可以泡个澡。” 窦泽打量这间房,发现里面空间极大,又宽敞明亮,装修简约大方,与外面的客厅同属一个风格,不过这房间里霍司明的味道更浓。他问:“这是你的卧室吗?” 霍司明见瞒不住,也不打算抵赖,点了点头道:“是,客房还没收拾,你先睡这里。” “那我在客厅的沙发上将就一下吧。” 霍司明不理他,进去把落地窗的窗帘拉上,房间里立刻像黑夜一样暗下来,他把床头的小夜灯打开,两人在这样的氛围下,倒愈发显得暧昧不明了。窦泽有些心惊的后退一步,霍司明却向门口走去,路过他身边也没停留,直到半只脚跨出卧室门,才回头看着窦泽的眼睛说:“下午阿姨要来打扫卫生,比较吵,你快休息吧,我不进来。” 窦泽站在床头,看着他把门关上,手心里已经汗湿一片。 他身上全是汗渍,犹豫着该不该洗个澡,一只脚埋进浴室,里面的除了正常的淋浴卫生设备,还有一个仿钢琴形状的按摩浴缸,线条流畅模样极尽奢华。窦泽想了想,还是脱掉衣服冲了个澡。 怀孕之后他的抵抗力下降,整个人很容易疲倦,加之上午晒到中暑,此刻挨到床垫便有倦意袭来,也顾不上这屋子里霍司明留下的气息,不过一会儿就迷糊了过去。 窦泽一觉睡到下午四五点钟,最后是被尿憋醒的,起身上了个厕所。回来看到床头上闹钟的时间,便推门走了出去。 霍司明家的保姆果然已经来了,一个在客厅里干活,另一个正在厨房里煮饭,霍司明也围着灶台在一旁学习,很认真的样子。那个打扫卫生的阿姨见他下楼,笑着打了声招呼,说:“小伙子睡醒啦。” 一下把窦泽弄了个脸红,显得他很懒惰似的,便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嗯了一声。 霍司明听到这边的动静,看过来,问:“渴不渴?” 窦泽点点头,霍司明便给他倒了一杯温水,看着他咕咚咕咚饮完,又说:“喝水太急对脾胃不好。” 窦泽也不知听进去没有,看了一眼灶台上的东西,问那个煮饭的阿姨说:“要做小炒肉吗?” “是啊,霍先生说你爱吃这个。你看看我做得正宗不正宗?” 一听到是霍司明叮嘱的,窦泽便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倒也没有表现出来,笑着看了两眼说:“闻着味道挺正宗的。” 阿姨便笑起来。霍司明弯着嘴角看窦泽,说:“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水果?” 窦泽看到餐桌上已经摆了一盘切好的水果,正好中午吃得太少,此时已经饿了,便坐下拿牙签吃起来。 霍司明见他坐下,也跟着一起坐到对面,窦泽吃了一会儿,拿下巴指了指灶台的方向,问道:“学得怎么样了?” 霍司明看着他吃了半盘的水果,心里十分喜悦,说:“只学会了切菜,就切了这盘水果试手。” 窦泽正插了一颗剥了皮的葡萄往嘴里送,听了这话,手便僵在那里,不过也只犹豫了一瞬,便继续送进了嘴里。问:“你下午没去上班吗?” “公司里没什么大事,便没去。”他说着指了指盘子里的另一处,说:“那里还有一块芒果。” 窦泽看到,插起来吃掉了。 过了一会儿,两位阿姨都结束自己的工作,窦泽起身跟霍司明一起将她们送到门口。 霍司明问他:“饿不饿?是现在吃饭还是玩儿一会儿再吃?” 窦泽一边心想这里有什么可玩儿的,一边说:“吃饭吧,我饿了。” 霍司明便说好,两人坐在一起不尴不尬的吃完了晚餐。 窦泽问:“我衣服呢?” 霍司明指了指阳台,说:“洗了晾起来了。” “……”窦泽走过去摸了摸湿哒哒尚在滴水的衬衣和裤子,问:“你家洗衣机没有甩干功能吗?” “洗衣机坏了。” “……”窦泽抿了抿唇,心知他在胡说,也不跟他争辩,说:“你借我一套衣服,我明天洗好还你。” 霍司明却坐在那里不动,既不说话也不动弹。 窦泽看着他那样子,憋了一下午的火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你就是没打算让我出你家门!是不是?” 第十七章 霍司明那副岿然不动不死不活的态度气得窦泽发了狠,直接扯了上衣去扒阳台上晾着的湿哒哒的衬衣,咬着牙说:“你以为衣服湿了我就走不了了?” 霍司明看着他发狠,来不及欣赏他那有棱有角宽肩窄腰的好身材,便扑过去拦他,怕他真的就这么穿着湿衣服走,刚刚中过暑的身体哪能吃得消? 窦泽才不管他,回手就是一肘子,顶到他胃上,差点把刚刚咽下去的晚饭顶出来。霍司明却不敢放手,晾衣架上的衬衣已经被扯得掉在了地上,窦泽殴打霍司明的动作也忽然停下来,他一手扶着膝盖,一手扶着肚子,脸色煞白,半蹲在那里喘气。 霍司明一时心惊肉跳,扶着他问:“怎么了?肚子疼吗?” 窦泽来不及回答他,额上大滴大滴的冷汗落下来,嘴唇已经疼得失了血色。霍司明半抱着他一步步挪到沙发那里去,又扶着他的脖子和腰让他躺下来,背上一边冒冷汗一边给医院打电话,让他们直接派医生过来,窦泽瘫在那里已经渐渐缓过了气,额上的碎发被汗水一缕缕黏在一起,闭着眼,也不说话。 挂掉电话,霍司明蹲在沙发旁,一只手握住窦泽的手,另一只手为他擦汗。窦泽已经缓过了劲儿,侧了侧脸,分明是不想他碰的意思。过了最吓人的那一瞬,冷汗顺着霍司明的脊柱往下流,浸湿了纯棉质地的睡衣,他逐渐找回自己的理智,问:“疼得厉害吗?” 窦泽摇摇头,肚子里安静下来,人却仍瘫着不动弹,懒懒的阖着眼,不想看他。 过了大概一刻钟,外面响起铃声,霍司明猜想大概是医生到了,便去开了门。被匆忙召集过来的老大夫大概刚刚吃过晚饭,身上一股韭菜盒子的味儿,身后还跟了两个护士,一男一女,都穿着护士装。看到他先叫了一声霍董,又问:“病人呢?” 霍司明领着他们走到沙发边上,便看到窦泽湿漉漉的头发正搭在额上,果着上半身,瘫在那里。 大夫拿着听诊器上下检查了一番,又问:“现在还疼吗?” 窦泽摇摇头,也不说话,霍司明便接口:“刚刚疼得很厉害。” “刚刚做什么了吗?为什么会突然疼起来?”他又去扒窦泽的裤子。 沙发上那人这时候才警惕起来,下意识地拽住裤边。 医生说:“别紧张,只是检查一下。” 窦泽这才慢慢松开了手,又觉得自己这副不男不女的样子着实难看,何况在场还有一位女士,便有些虚弱地说:“能不能让他们先转过身?” 后面跟过来的两位护士自觉转过身去,霍司明却没动,在一旁抿着嘴,看着医生把窦泽的裤子扒下来,露出他干净蛰伏在草丛里的下体,医生并没有理会那里,而是伸手察看了他的肛门。那种隐秘的位置,又因为特殊的经历,让窦泽不由得绷紧脚背。 好在医生只是察看了一瞬,便帮他提上了裤子,说:“目前看不出什么,保险起见还是应该到医院再检查一下,怕是大网膜破裂,那就坏事了。” 窦泽平躺在沙发上,肚子上的凸起便更加明显,然而作为养育孩子的母体,他的身体确实太过健壮,没有一丁点女性的趋向。 医生说对霍司明说:“我们得回医院一趟。“两位护士在上来的时候为防万一带了担架,此时便派上用场。窦泽挣扎着要自己起来,被医生止住,说:“你不要动。” 霍司明与男护士一起用力把他从沙发抬到了担架上,然后就那样穿着睡衣出门了。刚刚的疼痛太过剧烈,窦泽阖目躺着,霍司明一直握着他的手没松开,他也没了挣扎的力气,有气无力的只好任他握着。 待坐上救护车,医生才又问起:“刚刚为什么突然疼起来?是做了什么剧烈的动作吗?” 窦泽这时才觉得丢脸,微微转过头,霍司明替他道:“屋子里进了一只蚊子,他抓蚊子的时候,疼起来了。” 窦泽抬眼看他,也没反驳,便听见医生恨铁不成钢地说:“刚刚叮嘱过你自己要注意,你的情况跟别人不一样,稍不留神就是大事。” 结束检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两人虚惊一场。窦泽躺在病房的床上休息,霍司明守在旁边,说:“今天晚上就在这里将就一夜吧。” 窦泽也不答话,他身上穿着医院的病号服,微微阖着眼,问:“几点了?” “九点零五分。” 窦泽问:“我手机你拿来没?” “没有,你用我的吧。”霍司明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他。 窦泽想了想没拒绝,给窦源打了个电话,说因为中暑身上没力气,今晚就不去医院看窦爱国了。窦源接电话的时候看到号码还以为是陌生人,问他:“这是谁的号儿?你手机呢?” 说一个谎,往往要用十个谎来圆,窦泽愣了一瞬说:“……手机落在霍哥的车上了。” 挂掉电话,他浑身上下没力气,下午睡了太久,此时没有睡意,又不想看霍司明,只有垂着眼,装作要睡的样子。 霍司明知道他只是装睡,沉默着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两手握在一起,忽而说:“你要是真不愿意,我也不强求,明天出院你就回宿舍吧。” 窦泽便睁开了眼,看过来,两人视线相交了一瞬,又移开,还是不信他的话。霍司明果然继续说:“可我得提醒你,你这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你那个室友又机灵,迟早有一天要看出来,回你妈那里就更不现实了,你想让老人知道?” 窦泽知道他说得是真话,这些话无疑说到了他的心坎儿里,却不想应,微微侧了身体背对着霍司明,过了好一会儿,又听见那人说:“窦泽,你在怕什么?” 他不答话,霍司明站起来把屋里的大灯关掉,只留下一盏微亮的小夜灯,窗外还有莹莹的月光撒进来。 窦泽脑子里乱糟糟不知在想什么,眼睛盯着病房套间的门发呆,过了一会儿竟然真的睡着了,睡意朦胧间,看见霍司明从房间出去带上了门。 他们前一天还在为请假的事吵嘴,却忘了第二天刚好是周六,都不必上班。窦泽醒来到小客厅去撒尿,便看见长手长脚蜷缩在外面沙发上的霍司明,身上还穿着家里的睡衣,听见动静,也醒了,揉了揉眼问他:“起了?” 窦泽嗯了一声,去卫生间方便,出来看到霍司明正在打电话,大概是叫白若安送衣服过来。医院的早餐已经送达房间,昨晚上的大夫留在医院值班,早上走之前又过来溜达一圈,特意叮嘱窦泽:“别不当回事,你自己一定要注意。” 窦泽点点头,早饭之后又过了一会儿,白若安过来送衣服。白若安并没有特意分拣,直接拿了两套霍司明的过来,他不知内情,心里想得大抵是,两个人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了,互穿衣服这种小事应该不会介意。 两人各自换好衣服下了楼。昨夜他们乘救护车过来,今天便只得坐白若安的车,他的车是一辆白色的小宝马,霍司明一般不坐副驾,今天却坐到了白若安的旁边,后面只剩下窦泽一个人。 白若安发动了车子回头问:“你宿舍在哪里?我不知道地址。” 窦泽犹豫了一瞬,随后说:“去霍哥那里吧。”又怕白若安误会,可此时已然找补不回来,只得欲盖弥彰地说:“我还有东西在他那里。” 霍司明通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车子停在霍司明公寓的楼下,待他们下车,白若安便走了。窦泽还问:“他不上来坐坐吗?” 霍司明答:“对他不用这么客气。” 窦泽心中便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一边忍不住骂姓霍的是个渣男,一边又想,原来不止异性恋里的男人三心二意,同性恋亦然。 两人到楼上,窦泽问:“你家客房在哪里?” 霍司明说:“你就睡我的那间吧,起夜、洗澡什么都方便些,客房里没有卫生间。” 窦泽看了他一眼,问:“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客房?” “……书房就是客房,只是不常用。” 窦泽也想到,他们这些大老板的书房里大多藏有机密文件,便没再坚持。又说:“我一会儿回趟宿舍,拿点行李什么的。” 霍司明便说:“那我送你过去。”怕窦泽拒绝,又补充说:“天太热,提着东西挤公交也不方便。” 窦泽原本也没打算拒绝,他已经习惯了霍司明的强制爱,知道拒绝有多不容易。遂点了点头,又说:“那……你先忙你的,等你一会儿得空咱们再出门。” “我现在没什么事。”霍司明说。 “啊……那,那我们现在去?”他身上还穿着霍司明的高定,怕回去的时候刘洋会看出端倪,又说:“你等我一会儿,让我换身衣服。” 霍司明昨天洗得滴水的衣服到底还是干了,就是衬衣有点皱,窦泽也没介意,直接换上了。霍司明拿着车钥匙在外面等他,看他换衣服出来,说:“我衣柜里还有新的,你要是……” 窦泽不搭话,霍司明抬头看到他的神色,便自觉地把后面那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车子停在窦泽的宿舍楼下,霍司明本来要跟着下车,被窦泽制止了:“你在车里等我。” “你的东西多吗?” “不多,只有几件衣服,你不要跟上来。”他又叮嘱道。 窦泽进屋的时候,刘洋还在房里睡着没醒。他便抓紧时间收了自己晾在阳台上的几件衣服,胡乱塞进上次去堕胎时用过的那个小行李包里,还有电脑和公文包。东西确实不多,前后整理总共才花了不到十分钟。 他下楼的时候霍司明正在调车头,待车子站定,他把行李包扔进车后座上,拉开门坐进了副驾驶,那动作里隐隐有种破釜沉舟的意味。霍司明也不说话,将车子开出了这片破败的小区,才说:“我们要不要去给宝宝买一些婴儿用品?” “……”窦泽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那句宝宝指的是谁,还有些不真实感,也不太想参与到这样温情脉脉的环节中去,便说:“还有半年,时间还长。” 霍司明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没再勉强,他对窦泽的政策好比温水煮青蛙,窦泽现在一天天慢慢进入状态,他也要多一些耐心。 第十八章 回到霍司明公寓的时候是上午十一点多,阿姨们正在里面做午饭。霍司明昨天下午特意叮嘱了她们,从今天开始,每个周末的中午也要过来做饭,如此一看,便知此人心机深重,当时窦泽还没答应留下来,他就已经当做答应了。 屋子里扫帚墩布、锅碗瓢盆合成嘈杂又井然的声响,窦泽推门进来看到她们,笑着打了个招呼,然后到楼上的卧室去了。霍司明也跟上去,敲了敲自己卧室的门,里面说:“进来。” 他才推门进去,看到窦泽正在整理行李包里的东西。大概是怕弄脏他的床铺,行李包被扔在地上,敞开着,露出里面一个装着内裤的透明塑料袋,里面红的、绿的、蓝的、黑的五彩斑斓应有尽有,都印着大大的CK字母,一看就是地摊上的廉价商品。 霍司明有心想帮他换掉这些东西,话到嘴边却没说出口,顿了两秒才说:“你现在的裤腰嫌小吗?” “还好。”窦泽低头拉了拉自己的皮带,说:“其实穿上衣服还好,以前裤子买得宽,就怕哪天吃胖了穿不上。”他手里还拖着两件衬衣,眼睛四处乱瞟,似乎是在找地方安置。 霍司明说:“放我柜子里吧。”他走过去打开衣柜,翻了翻里面原来的东西,那里有他少量的衣物,几件衬衫、睡衣、还有贴身穿得衣服,包括一些内裤,都整整齐齐码着,留出很大的空间。“这里都可以放,你的电脑文件那些可以放进书房里,那里有路由器,上面写有WIFI密码。” 窦泽点点头,看到霍司明留在衣柜里的衣服,又看看自己手里寒酸的两件廉价衬衣,笑了,说:“我这衣服大概连你衬衣上的一枚扣子都抵不上。” 霍司明跟着他勾了勾唇角,说:“有的人能把廉价穿出高定的质感,有的人即便穿着名牌也像地摊货。衣服的价值,端看你是什么样的人。” 听他这样说,窦泽脸上笑开了花,没再说什么,把衣服叠好放进霍司明的柜子里。 霍司明说:“我去衣帽间,你自己慢慢整理吧,一会儿下去吃饭。” 他点点头,一共也没多少东西,霍司明出去的时候他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 客厅里的阿姨在楼下喊:“霍先生,已经做好饭了。” 窦泽换了自己的大背心和裤衩,走下楼,阿姨们问:“窦先生,午饭已经做好了,我们先走了。” 他被这声‘窦先生’叫得浑身不自在,这样年纪的阿姨,跟他妈妈差不多了。他不自觉笑出声,说:“可别这么叫我,叫我小窦就行了。” 阿姨们看他很和善好说话的样子,走之前便改了称呼。 霍司明大概是有洁癖,昨晚在医院睡了一夜,今天回来便要洗澡。阿姨们刚出门,他就围着浴巾从一楼的公共卫生间出来了。他的皮肤比窦泽白皙,身上的肌肉一块不少,却并不显臃肿,而是纤浓得宜的覆在修长的骨架上。 窦泽一抬头看到他果着上身,皱着眉说:“你怎么不穿件衣服就出来了?万一阿姨们没走怎么办?多不合适?” 霍司明这个骚包分明有心炫耀,此刻挨了一顿批却也不恼,而是说:“我听到关门的声音才出来的。” “那万一是查水表的呢?下楼买盐呢?反正你这样穿就不合适。”他说完,又意识到自己的话很逾矩,霍司明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指不定怎么果奔呢,自己鸠占鹊巢竟也好意思挑三拣四嫌这嫌那,着实有些不识好歹。 霍司明并不接受他的指摘,而是大大方方的说:“两个大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窦泽被他搞得没话说,从鼻子里出来两管气,岔开话题道:“穿上衣服下来吃饭吧。” 等霍司明从楼上下来,窦泽已经掀开了蒙在饭菜上的盖子。霍司明真是太了解他的口味,不动声色的,连厨师也调教好了。窦泽再也说不出一句作怪的话,可这场景又实在尴尬,两人静谧的对坐着,吃着一桌饭,却找不到一个能聊得话题。 窦泽吃得越发快,霍司明也觉察到,却不点破,慢悠悠夹了一筷子醋溜白菜,说:“你们公司是叫‘悦薇美妆’吗?是新牌子吧?” “是啊,一共才干了不到五年。”他也不觉得这是商业机密,随口便告诉了霍司明:“生产线都是用别人家的,现在还在开拓市场,除了一些小的没有品牌的美容院在用我们的产品,商场里连个正经柜台也没有。产品配方虽然不新,但也没放什么违规的东西吸引眼球,只能说中端的产品,低端的宣传包装,产业链还没有成形,尚在摸索阶段。”说起自己擅长的领域,窦泽口齿伶俐头头是道,最后还开了个玩笑。“怎么?你要开美容院吗?我折扣价卖你啊。” 霍司明笑了笑:“你对那些客户也这么实在吗?竹筒倒豆子的什么都说出来?” “对他们肯定不这样,对着你……你还不是动动手指就查清楚了?我有必要瞒你?”他习惯了霍司明的手眼通天,便觉得他除了某方面的缺陷,仍然是无所不能的。 霍司明起身又帮他盛了碗酸辣汤,放到他眼前,问:“既然这家公司这么没前途,怎么你还干得兴致勃勃的?我看你包里放得报告,那么认真的分析市场,分析客户心态,连宣传部的活儿都做了,有用吗?” 窦泽谈兴起来,喝了一口汤,说:“谁说没前途?正是方兴未艾的时候才有前途,做出成绩了,我就是跟公司一起成长的肱骨之臣,那才是真正的价值。要是像欧家、美家那种规模成形的大公司,我在里面干一辈子也还是个职员,那才叫真正的没前途。”他想起霍司明说得那份报告,有些没意思的舔了舔嘴,说:“那份报告就是当初开会要用得,我做好了,结果没用上……” 霍司明了然,说:“总会有机会用上的。”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他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擦擦嘴问。 霍司明想了想,话到嘴边转了个弯,说:“最近正在考虑收购一个化妆品公司,规模跟悦薇差不多,就想问问你的意见。” 窦泽哈哈笑起来:“我有什么好问的?你还是看数据吧,我就是个小职员,对公司的看法也是从自身的利益出发,没什么参考价值。” “怎么没有?你今天说得就很有价值。”他笑笑,又看着窦泽的眼睛道:“不是每个员工都像你这样认真对待工作的,你很让人敬佩。”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两句话就把窦泽夸得飘上了天,他高兴得直咧嘴又有点不好意思,说:“也没你说得那么夸张,就是……就是尽本分吧。你整天日理万机,可比我要辛苦多了。” 霍司明笑笑不说话,站起来收拾桌上的餐盘,窦泽想搭把手,被他拒绝了:“你到客厅里休息,看电视吧,我怕再出什么意外。” 听他这样说,窦泽便收了手,却没有去看电视,而是到客厅去做周五落下的工作。霍司明洗完碗过来看到,催他上楼睡午觉。在这样的城市里做销售的小职员们谁会有这个习惯?至多也就是趴在桌上眯一小会儿,顶天了十来二十分钟,何况窦泽是个刻苦的,已经有两年都没睡过午觉了。此时为了霍司明的儿子,却不得不装装样子,没想到躺在床上,却真的睡着了。 这床垫真是又软又舒服,连办公室落下的腰椎病都要治好了。 霍司明催他去睡,自己却不睡,看了一会儿属下发来的关于悦薇的资料,揉了揉眉心。数据反映出来的内容与窦泽说得差不多,这公司好比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虽有前途,但因为领导人没什么才干,五年了也只是开拓了一些美容院做市场,电子商铺也做得一塌糊涂,定位不够精准,页面华丽却搔不到客户的痒处。 窦泽今天的午觉不长,他从房间出来的时候霍司明刚切了一盘水果,递给他一杯水。睡醒容易口渴,他接过来便饮,喝了一半,问:“你没午休吗?” “睡了十来分钟,我觉短。”霍司明又把果盘推向他。 窦泽吃了一块脐橙,霍司明问:“甜不甜?” “甜。”他又吃了一块,说:“你也吃啊。”两人竟像恢复了从前的默契一样,站在一起分食完了这盘水果。 午后阳光炽烈,窦泽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出来说:“我得去医院看我爸,今天周六,不去他又得多想。” “我送你去。” 自从两人签了合约,窦泽就跟断了腿不会走路似的,到那儿都得霍司明送,不让送又要吵架。“就穿过小公园儿这么几步路,你在家待着吧,外面热得跟蒸笼似的。” 霍司明不同意,他不知从哪找了把超大的遮阳伞,一路护送窦泽去医院。好在大热的天来公园游玩的人不多,否则看到两个大男人娇气到要打伞还不知生出什么闲言碎语。 行至病房楼下,霍司明依然没有上去,而是原路返回。这是窦泽坚持要求的,今天周六,他大概会在医院里待久一点,陪着家人吃晚饭也说不定,总不能让霍司明一直等整个下午。 进病房的时候,难得窦源也在,窦泽便问:“你今天怎么不加班?” 窦源说:“我跳槽了。” 窦泽惊讶地问:“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也没说一声?” “就上星期,待遇还不错。” 第十九章 窦源突然的好运让窦泽有些怀疑,他问:“之前也没听你说过有跳槽的意向,怎么忽然就找到这么好的工作?昨天跟我见面也没说。” “猎头突然找上我,我也不知道啊。”窦源到底是久经沙场的人,面对窦泽的质疑,连脸色也没变就化解开,又说:“走了这么多年背运,时来运转还不好?” 她这样说,窦泽便没有办法了。“不是不好,总要小心点吧?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你新单位在哪里?” “民主路上,离你昨天……”她正要脱口而出昨天窦泽晕倒的事,又想到父母还在旁边,便换了说法道:“就在昨天跟你见面的地方不远。” 刘青果然好奇起来,问:“你们昨天见面了?怎么也没说?” 窦源总有方法糊弄她,便说:“他去见客户,我正好下楼买午饭,就碰上了。” 她说得合情合理,刘青也不再追究了。窦泽听她说在民主路上,稍稍放下了心,霍司明的公司在中央商务区,这事大概不会是他做得。却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两句:“你还是小心一点,别被人三言两语骗了。” “我都多大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这点辨别能力还没有吗?”窦源不爱听弟弟的教训,岔开话题道:“霍先生真是个有本事的,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儿,就叫这医院里的医生、护士们态度一下子变了,对爸跟南南比以前更上心了。” 谢小南正坐在沙发上看连环画,怀里还抱着上次霍司明送得小玩偶。 窦泽看了她一眼,又对窦源说:“是你的心理作用吧?我看人家从始至终都挺尽心的。” “你就是太单纯,看谁都像好人。那小护士,看你的眼神跟看霍先生的眼神能一样吗?就你还像个傻帽似的。” 窦泽被她说得有点不高兴了,他承认霍司明比他强,可亲姐姐这样的类比却叫他心里不好受。况且她又不识其中内情,只因为霍司明帮忙换了间病房就这样一味说他好话,叫窦泽心里更不高兴。“你就是太复杂,看谁都像坏人。” “那人家霍先生有本事你总要承认吧?爸爸这个月二十五号就要做手术了,要是放在以前,你能想吗?你就是自尊心太强,现在这社会……” 眼看着姐弟两个要吵起来,半靠在病床上的窦爱国开口了:“吵什么吵?”又对窦泽说:“小霍确实帮了大忙,一定要好好感谢人家,不要老是拉着一张脸,我上回见你对人家就不怎么尊重的样子,幸亏小霍脾气好,有修养不跟你计较……” 窦泽心里憋着一口气,却吐不出来,眼看着姐姐与父亲一唱一和的教训他,好险就把那些破事捅出来,把这段时间家里得的一切好处通通都抖抖清楚:你们以为他是个好人,换病房、做手术、任劳任怨的不敢还你儿子半句嘴,你们以为他是好人,你们儿子肚子里怀着人家的种呢! 他当然不可能说出来,可是这些窝囊事每在心里过一遍,都更加让他觉得自己无能。 刘青到底见不得儿子吃瘪,打圆场道:“那也不能一味地讨好人家没有尊严吧?我看现在就挺好,我最见不得那些卑躬屈膝奴颜婢骨的。” 来探个病,结果跟家人吵了一架,窦泽心里不好受。直到下午五六点钟,高干病房的晚餐送上来,只有窦爱国和谢小南的份,谢小南人小饭量也小,刘青便与她合吃一份不至浪费,窦泽姐弟两个伺候他们吃完了,才收拾了杯盘下楼去觅食。 吃饭的时候窦源旧事重提,说窦泽:“遇上这样有情有义的朋友不容易,你别跟在家似的,拉着个少爷脸,动不动就甩脸子。” “我什么时候在家甩脸子了?”窦泽嘴里的汤还没咽下去,忍不住反驳道。 “你还没甩脸子?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那是你说我……”窦泽也不想再跟她计较,闭了嘴低头吃饭,正好此时霍司明发来信息,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家里做了银耳莲子羹,要是回去晚了也可以当宵夜吃。 霍司明的温柔小意来得太是时候,瞬间浇熄了他的满腔怒火。虽然霍司明有错在先,可若是没有这个错误,他现在拿什么给自己的亲爹和外甥女看病呢? 夜里窦源留在医院陪谢小南,窦泽便没再上去,两人在医院门口分别,他一个人穿花拂柳从公园的小径回去,到霍司明的公寓。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没用密码锁,而是习惯性的按了门铃。里面的人大概正在楼下等着,很快就过来开了门,待他进来,问:“伯父的情况怎么样?” 怎么样?我们全家人为了你吵了一下午。窦泽心里憋闷,嘴上却说:“没什么事,下下周做手术,感觉状态还不错。” 霍司明的家窗明几净,温度怡人,不过分冷也不过分热,暖黄色的灯光把整个客厅照得温馨舒适,窦泽不自觉就放松了身心,怨气也没那么重了。 “那就好。”霍司明正在餐厅里吃饭,餐桌上摆了一副碗筷,两个小菜,一张薄饼,便问:“你吃饭了吗?要不要再喝点汤?” 窦泽有些疲惫地摇摇头,说:“你吃吧,我在医院吃过了。” 他上楼换了背心裤衩,又想起窦源跳槽的事,憋不住问霍司明:“我姐跳槽了。” “是吗?跳到哪里了?待遇怎么样?”霍司明一脸坦荡的表情不似作伪。 窦泽心里便信了一半,果然是自己多想,霍司明整天日理万机,也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去管他们家这上上下下一堆杂事,便说:“没问公司的名字,只知道是在民主路上,待遇还不错,比以前清闲一点,能陪陪南南和我爸妈。” 霍司明坐在餐桌前点了点头,说:“那还挺好,不然父母老不在孩子身边,对孩子的成长不利。”又状似无意地问:“你姐夫呢?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他?” “南南生下来没多久就跟我姐离婚了,是个人渣。” 霍司明了然的点头,他已经吃完了晚饭,便问窦泽:“你刚刚吃了什么?也没有回我信息。” “我……我妈做了小米粥和包子。”他怕霍司明又怪他在外面胡乱吃饭,便撒了个谎。 霍总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里面有诈,却不揭穿他,而是说:“那要不要再吃点?或者我们一起看个电影?从小胎教,对孩子有好处。” 窦泽本想拒绝,却被他后半句话噎得没脾气,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那你让我先洗个澡,身上黏糊糊的。” 待窦泽从楼上下来的时候,霍司明已经调好了客厅的投影仪,只在楼梯的位置开了两盏小灯,以防窦泽下楼梯时看不清路。幽暗昏黄的灯光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中,空气里飘着似有若无的薰衣草香气,窦泽抬头看了一眼茶几的方向,霍司明这厮竟然还点了两根蜡烛,他忍不住说:“你点蜡烛干嘛?又没停电。” “这是香薰蜡烛。” 窦泽才不管它是什么蜡烛,总之就是个照明工具,搞得那么暧昧,都要起鸡皮疙瘩了。他走过去,离霍司明远远地,挨着沙发角坐下,说:“你们家设备真齐全,这下连电影院都不用去了。” “院线现在没什么好片子,而且空气不好,不如在家里。”霍司明一本正经的解释,又说:“如果你想去,我们可以抽空过去。” 窦泽连连摆手,说:“不不不,我就是随便说说,没有别的意思。” 霍司明便没再说话,摁了一下遥控器,连楼梯那里的两盏灯也关掉,客厅里终于响起电影的片头,他挨着沙发的另一角坐下,说:“如果嫌坐着不舒服,可以躺下来。” 窦泽摇摇头,他叉着腿,一手托着下巴,整个身体靠在沙发的靠背和扶手上,耷拉着眼皮,看到幕布上一群人迎着巨型游轮拥挤追赶,便问:“是《泰坦尼克号》吗?” 霍司明点点头,说:“看过吗?” “看过,就是没看全,中间有一截儿睡着了。” 这句话一下就暴露了他缺乏文艺内涵的本质,霍司明笑笑,也不说话。房间里一片静谧,演到罗斯初见杰克的时候,窦泽已经无聊地磨皮擦痒了,他问:“锅里还有银耳莲子汤吗?” 霍司明点点头,问:“你要喝吗?我去给你盛。” “不用不用,你看你的,我自己盛。”说罢便趿拉着拖鞋站起来,霍司明赶快把灯打开,窦泽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说:“不要暂停不要暂停,你继续看。” 霍司明嘴角忍不住笑,放映机没有停,剧情继续向前走着。过了一会儿,窦泽端了一碗银耳莲子羹过来,一边坐下,一边吸溜吸溜地喝。若是一起观影的同伴换成别人,大概早要暴打他一顿,可霍司明听着他吃东西的声音,只觉得有趣。窦泽喝完一碗汤,坐在那儿消化了一会儿,又无聊地想挠头,坐在那儿又觉得累,到最后果然还是听从了霍司明的建议,蜷着腿侧躺在了沙发上。他的个头太大,即便蜷着身体,脚尖也还是差点挨到霍司明的腿,两人的肢体大概只差零点几毫米,微热的成年躯体感受到彼此身体传来的温度,霍司明甚至觉得自己大腿上的那一小片皮肤在隐隐发烫。 影片过半,罗斯正脱了衣服躺在沙发上让杰克为她画果体像,那姿势简直跟窦泽现在的样子一模一样,让某直男非常不自在,忽然坐起来,批评道:“怎么随随便便就脱衣服呢?” 霍司明刚刚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没想到他一下坐起来说出这么一句评语,嘴角不由提起来,偷偷地笑。 窦泽以禅坐的姿势杵着两条大毛腿坐在沙发上,过了一会儿,杰克拉着罗斯在船舱的劳斯莱斯里上演了激情一幕。霍司明不知从哪里搞来的片源,高清无码的未删减版,看得窦泽的脸直泛红,尤其旁边坐着这么一个货,有点不自在,说:“你不觉得胎教这些有点太早了吗?” 第二十章 幕布上还在演着灵与肉的交融,霍司明却看着窦泽,脸上忍不住绽开大大的笑容,他生平第一次笑出声,那种发自内心的爽朗的笑声。 窦泽被他笑得一脸莫名,问:“不是吗?” 霍司明笑得快打跌,点头说:“是。”然后按下了放映机的暂停键,画面卡得刚好,罗斯柔弱无骨的手正撑在车窗玻璃上,因为过度激越的情感迸发而微微用力变形,留下一个引人遐想的掌纹。 客厅里的光线昏暗,只有他们面前的茶几上摆了两盏淡紫色的香薰蜡烛,发出袅袅的香气,缠绕着人的嗅觉、视觉,乃至触觉。霍司明不笑了,静谧的空间里能听见两个人呼吸的声音,窦泽的心跳乱了几拍,他的手撑在沙发上,忽然站起来,说:“我去睡了。” 霍司明拉住他的手,情不自禁似的,只一瞬,又放开,他说:“泡泡脚吧,促进血液循环,晚上睡得更好。” 若是不答应,大概他又要搬出婴儿早教那一套,窦泽便坐下了,脑子还忙乱乱的,又站起来,问:“你家洗脚盆在哪?” 霍司明说:“你不用动,我来。”他轻轻按了一下窦泽的肩膀,叫他仍坐着,过了一会儿,从楼下的卫生间里端出一个盛满了热水的木制洗脚盆,他自己的肩膀上搭着一块毛巾,大概是擦脚用的。 霍总不论坐卧,只要能看见他的时候,他总是优雅又游刃有余的,像今天这样的扮相实属罕见,窦泽看到也吃了一惊,不过他首先是想笑,说:“我去卫生间泡就行了,一会儿弄地上全是水。” 霍总没有答话,他把脚盆放到窦泽面前,然后不知从哪里寻到一把小小的折叠椅,垫在屁股底下,竟然是要给窦泽洗脚的架势。 窦泽一只脚已经踩进了水盆里,另一只脚正在半空中,看到霍司明的样子,忙说:“你别!” 霍司明坐在矮小的折叠凳上,全没了公司里威风八面的气场,他抬头仰视着窦泽,那张貌比秋月的脸,正温柔地盯着他,一双手轻轻拖着窦泽的脚放进浴桶里,那眼神,恨不得连他的脚指尖也吻个遍。 窦泽忽然觉得脚尖流过一丝电流似的,电得他酥酥麻麻,吓得他心神剧烈,忙从霍司明的手中抽脚,霍司明不放手拽了一把,两人博弈似的,不说话,盯着对方的眼睛,窦泽忽然一使劲,霍司明放了手,地上的水盆因为两人的动作哗啦一声溅起一滩水,溅得霍司明身上也是脸上也是。空间一时尴尬又静谧,窦泽已经吓傻了脸,只知道盯着他满脸的水看,霍司明却不介意,抬手撸了一把脸上的水,端起地上的水盆走了。 窦泽呆愣在那里,胸脯还起伏着微微喘息,他方才像被什么不明物击中了似的,那从尾椎骨一直攀援到脑袋尖的电流到底源自什么?未等霍司明从卫生间出来,他已经逃也似的飞奔上了楼,合上门的时候,他还在喘息,背靠着门,低垂着头,连嘴唇也有些颤抖似的。 他想不明白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站在那里喘了一会儿气,又想起刚刚狂奔的架势,这时才慌忙安抚起肚子里的小怪物,生怕他像上次一样又出什么差错,忙躺上床,闭着眼,仿佛这尘世间成百上千的繁杂事,都因这两眼一闭,统统化为齑粉了。 霍司明来敲门的时候,他正闭目养神,一听到这声响,顿时像被抢了松果的松鼠,张皇失措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便闭着嘴,装作睡着了的样子不答话,想着霍司明敲一会儿就该放弃了。 没料到,门外那人见没人应门,自顾自地推门进来了,两人正是大眼瞪小眼,对上了。窦泽结结巴巴地问:“你怎么……进来了?” “我来拿被褥,还以为你睡了。”霍司明走到大衣柜前,从里面抽出个自带的小梯子,踩上两级,从最上面那层衣柜取出两条被褥,一手拖着,又将柜门关好,说:“你睡吧。” 此时窦泽的心脏如同被放在火上煎烤,翻过来倒过去,纠结到不知该如何是好。待霍司明走到门口,房门咔嚓一声打开,这声音像敲在窦泽心上似的,他忽然开口:“等等!” 霍司明停下来,转头看他,问:“怎么了?” “刚刚……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说完,又补充道:“以后你别给我洗,我自己洗。” 霍司明看着他,他整个人嵌在被褥里,垂着眼,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像条认错的小狼狗,明知他下回还要犯错,还要再咬你一口,却忍不住被他可怜兮兮的表情欺骗。说:“没关系,晚安。” 待霍司明带上房门,窦泽躺在那里仍然心潮澎湃,他想:一定要赶快还完霍司明的钱,然后离开…… 夜里下了大雨,雷声轰隆隆地快要震破天际,连绵不断的雨滴急促地打在窗玻璃上,发出砰砰的响声。 雨声把窦泽砸醒了。他起身上了个厕所,回来有些口渴,下楼到客厅里找水喝,不料刚下至一半,便看到落地窗边站着一个古希腊雕像似的剪影,一米九的身高,只穿了一条内裤,雪白的皮肤在黑暗里泛着荧光似的,站在那儿,看雨…… 他走到楼下,啪得打开客厅里的灯,站在窗边的霍司明回头看他,脸上还留着看雨时微妙的表情——有运筹帷幄的狠戾,也有忽然被人发现的狼狈慌乱。但他只乱了一瞬,看到窦泽的脸,便安定下来,问:“雨声太大,吵醒你了?” “没有,我口渴,下来喝水。”窦泽的脸还有些迷糊,头发翘起来一个角,问:“你怎么半夜不睡觉在这儿站着?” “雨声扰的我睡不着。”他手里端了一杯牛奶,是温热的,没有喝,只是捧在手心里取暖。 窦泽咕咚咚喝了半杯水,再回头看他,说:“这是阵雨,一会儿就停了。”迷糊中又觑到霍司明的表情,调侃着问:“你不是怕打雷吧?” “……”霍司明抿了抿唇,半晌竟承认道:“我怕这样的天气,尤其是夜里。” 见别人承认了,窦泽反倒有些尴尬,他踯躅地站在那儿等了一会儿,忽然问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他说:“你为什么不穿衣服?” “……我习惯果睡。”霍司明说着,随手从沙发上抽了上面的毯子披在身上,对窦泽道:“好了,你快上楼睡觉吧。” 窦泽没来由的有些担心,他没料到刀枪不入的霍司明竟还有怕的东西,他应该是没有弱点的,应该是完美的,即便性取向是男人。窦泽的脚步顿了两下,说:“你也早点睡,马上就雨停了……”想了想,又说:“算了,我陪你一会儿吧,到雨停……” 霍司明眼睛里有光似的,回头看他,怔怔的,要看到他心里去。窦泽并不理会,蜷着腿坐到沙发上,还是很困,半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好像在说梦话:“你说gay是不是都特别敏感、心思细腻啊?我高中的时候有一个同学,也是gay,他……”他后面的话含含糊糊,霍司明没有听清,他站在窗边,借着月光看窦泽的脸,不是顶顶英俊的脸,比不上自己,连白若安也比不上,可为什么……那么好看呢? 霍司明将自己身上的毯子又披到窦泽身上,沙发上那人一无所觉,睡得打起轻鼾。霍司明一直听着这小小的呼噜声,盖过了窗外的雨声,直到它们意犹未尽的停下来,化为小小的涓涓的水流,从排水管送到地下,仿佛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窦泽睡至凌晨两三点钟,被霍司明的动作惊醒,这厮正奋力想要把他从沙发上公主抱起来。窦泽手重,又刚从梦中惊醒,慌乱中无意识地推了霍司明一把,直把人推了个趔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脑袋磕上茶几,发出砰地一声响。这下他才真正醒过来,跳下沙发过来,按住霍司明的脑后,惊慌失措得问:“有事没有事没?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这样碰一下实在是很疼,比光着脚趾踢门有过之而无不及,霍司明一边皱着眉,一边往窦泽怀里靠,叫他摸上自己脑后磕出来的大疙瘩,说:“还好,不是很疼……” 窦泽已经摸到了那个包,顿时心中的愧疚排山倒海般涌上来,他摸着不敢动,这种包揉起来尤其疼,砸着嘴不知该如何是好地问:“会不会磕坏了?” 暗夜遮掩了一切,叫人不自主便在亲爱的人面前流露出荒唐、幼稚、放荡……霍司明目光灼灼的,忍不住得意忘形地、暧昧地问:“要是磕傻了怎么办?你是不是得负责?” 窦泽听见了,不接话茬,感觉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霍司明的嘴唇几乎贴到他胸膛上,温热的呼吸喷出来,热乎乎的正好打在心房的位置,窦泽推着他的脑袋离远了一点,霍司明一无所觉似的,抬头看他。窦泽的手指正插在他的发间,像某种亲密的活动时最隐秘的接触,指腹暧昧地搔着头皮,痒到心里。 窦泽看到他脸上淫荡的含笑的表情,忽的使劲儿揉了一下他脑后那大包,便听见霍司明克制地一声惨叫,再也装不下淡定了。窦泽站起来,霍司明坐在地上自己揉着脑袋,形容狼狈,身上未着寸缕,看着好似捉奸现场。 窦泽无情地说:“估计没什么事,你自己揉吧,我去睡了。” 霍司明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牵起笑,三十岁的人,仿佛一夕回到了十七八岁,胸中又燃起冲动,却比醉酒那日还要热烈。 好好一个夜晚,七零八落像被剪辑成最琐碎的电影,慌慌忙忙跑了半夜的剧情。 因了夜里的活动,窦泽第二天早上便没起来,直到日上三竿,窦源打来电话,他才拉开窗帘恍然发现——已经十点多钟了。 霍司明正在楼下办公,坐在餐桌的位置,他怕在书房里听不到窦泽起床,便坐在餐桌前候着,一边看文件,一边竖着耳朵听主卧里的动静。窦泽下楼时,正看到他装模做样的表情,踢踢踏踏趿拉着拖鞋走过去,脸上只用清水胡乱洗过一遍,还留着枕头印子,邋邋遢遢的,喝了一口水,问:“你怎么不叫我?” “昨天睡太晚了。”想让你多睡会儿…… 窦泽晃晃脑袋:“睡得头都晕了。”然后自顾自去厨房的锅里翻找食物,睡意朦胧间当成了自己的家,问:“今天早上做吃的了吗?昨天的银耳汤还有吗?”说着看到炉上煨着的新鲜的八宝粥,抬头征询的看了霍司明一眼,又觉自己此举多余,直接从碗柜里取了碗,蒸笼里还有一层蟹黄小笼包,吃完刚刚好,对于窦泽的饭量而言,不至于多到中午吃不下饭。 他饿极了,捏了一个小笼包直接放进嘴里,有点烫,端汤的手差点拿不稳洒出来。霍司明看不下去,站起来接过碗,说:“坐下吃。” 窦泽心想,如果孩子生下来一直跟着霍司明生活,大概会长成一个自律又优雅得体的人。他坐在那儿吃,霍司明坐在对面看文件,却是三心二意,一会儿偷瞥他一眼,一会儿装模作样,待窦泽吃完早饭,他也不过将将看了两行字。 窦泽收拾碗站起来,一边到水池把碗碟洗了,一边说:“我一会儿去医院,中午不回来吃饭了,估计晚上也得挺晚,你不用等我。” 霍司明没有干涉,点头算是默许了。看着他上楼换了衣服,又下来。霍司明在门口递给他一把遮阳伞,下了一夜的雨,天一亮,外面还是大太阳。窦泽本想拒绝,手伸到跟前却又以拳变掌接了过来。霍司明叮嘱他:“路上慢点。” 及至楼下,窦泽拿着伞,眯着眼看了看天上的大太阳,犹豫了一下,撑开了。 第二十一章 烈日烤炽着大地,然而它也没几天快活了,再下几场大雨,夏天便要过去,秋天就会来了。 窦泽撑着遮阳伞,从公园穿过,发现昨夜的大雨打落了好多花,有些细的树枝枝杈也被打落了,湿淋淋在泥土里,一些树荫遮蔽的小径上还残留积水,其他地方已经完全被太阳晒干了。 他走到医院的时候,不自觉慢慢观赏了一路的风景,直至病房楼下,看到窦源不知从哪里拎了一塑料袋的毛线,正要上楼,在等电梯。姐弟二人刚好碰了个头,她问:“今天怎么这么晚?身体还是不舒服?” “没有……昨天晚上下雨,起来关窗收衣服,闹了半夜没睡好,今天就睡过头了。”窦泽愣怔一会儿,找了个牵强的理由。 窦源也没有深究,问:“吃饭了没?一会儿上去给你冲点儿芝麻糊垫垫。” 窦泽刚刚吃过饭,却不敢反驳,怕说多错多更露出马脚,便点点头。又问:“怎么拿这么多毛线?” “妈说平常闲着没事干,不知道从谁那儿接了点儿织毛衣的活儿,刚刚让我去给她取毛线去了。”窦源说。 窦泽不赞同道:“她眼睛又不好,织什么毛衣啊?一件也没有多少钱。” “谁说不是呢?我也劝了,没用。”窦源两手一摊,装毛线的塑料袋发出哗哗的响声。“她愿意织就织吧,不然她心里难受。” 现在的生活比过去还要好些,当时窦爱国没被查出癌症,但身体也不好,刘青的工作就是在医院照顾完南南再回家去照顾窦爱国,风里来雨里去非常辛苦,现在一家人几乎安家在医院里,倒免了每天的奔波,不必天天挤公交转地铁确实清闲不少。 窦泽进门的时候,窦爱国正在教谢小南识字,少儿版三国演义上的字。她已经到了上学的年纪,却还待在医院里,比同龄人少了好几年的学前教育。 见他们姐弟两个联袂进来,刘青对窦泽说:“我以为你今天不来了,昨天就看你脸色不好,中暑了还逞什么强?” 窦泽回头看了窦源一眼,对方正在安置塑料袋里的毛线,吐吐舌头耸耸肩,意思是不小心把他给出卖了,颇有些少女时代俏皮的影子。 窦泽说:“没什么大事,就是不小心多晒了会儿太阳,现在已经好了。” “年轻的时候不注意身体,等你老了就知道厉害了。”她走到沙发那里,抖了抖塑料袋里的毛线,说:“过来,帮我缠毛线。” 窦泽便走过去,抻开手,毛线卡在两只手腕上,刘青坐在他对面,缠起毛线球。 窦源吃了一块饼干,塞进窦泽嘴里半块,问:“饿不饿?我给你冲一碗芝麻糊吧?” “不用了,一会儿该吃不进中饭了。”窦泽一边左右晃着胳膊帮母亲理毛线,一边说:“姐,我想跟你说个事儿。” 窦源扑哧笑了:“什么事儿?怎么忽然一本正经的?” “我想……咱们利用下班的时间去做点小生意,摆个夜市摊儿什么的,卖点衣服和小饰品……成本小而且收入可观。”他犹豫着说完,窦源已经歪着头开始思考,她原来的工作忙碌,根本没有时间赚外快,如今跳槽清闲下来,便觉得弟弟的想法很可行,而且家里负债累累,单凭工资还债确实不太实际。 她嚼完了嘴里的饼干,擦了擦嘴角的饼干屑,皱着眉头已经思索起来,姐弟两个都是头脑灵活的,只是从前困苦的生活将窦源磋磨的没了生气,如今希望回来,她自然也更加上进起来。眨眼间已经想出了主意:“咱们也不用跑远,护校那里就很好,离医院这边也近,那里女学生多,晚上出来逛街的也多,肯定能行!我同学有做服装批发的,等我一会儿打个电话问问……” 窦泽听她同意,高兴起来,只有刘青在担心:“你们两个白天都要上班,夜里再去摆摊,身体能吃得消吗?” “年轻力壮的,怎么吃不消?”窦泽说。 窦源皱着眉,正在思考货源的问题,听到这话也帮腔:“要是不想办法,光凭这点工资以后……”她本想说以后还债的事,又想到父母老迈,还不知道治病的钱皆是从别人手里借得,话到嘴边又转了个弯儿,继续说:“以后南南上学怎么办?补习班那些,花销大着呢。” 南南正窝在床上和姥爷一起看书,听到妈妈的话,眼睛一亮,小声问:“我可以去上学了吗?” “是啊,等你明年春天病好了,就能去了。”窦源笑着说。 窦泽不明所以,问:“肾源的事有着落了?” “是啊,霍先生真是神通广大,说是最多过完年,这事就能办妥。”窦源叹服道。 窦泽这次没有反驳,他也承认霍司明的神通广大,不过却问:“你们什么时候还有联系?” 窦源两眼一眨,嘴皮子一碰,说:“就是……霍先生帮南南找肾源的事,可能是你之前跟他说了,他就联系了我,也没打过几通电话。” “……”窦泽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心里却有些疙瘩。 刘青异想天开道:“唉,霍先生一表人才,要是你俩能成,可就太好了。” 窦源一听这话,当即大笑起来:“妈您说什么呢?人家霍先生是什么人?能看上我?二婚还带个孩子,您可别再说了。” “那不是……万一看对眼了呢?”刘青仍不甘心,不论哪个母亲看自己的孩子,总是千好万好没有一处不好的,怎么会叫人看不上? “一万个不可能,您把心放肚子里吧,多少模特儿明星削尖了脑袋还扑不上去,您可真抬举我了。”她笑笑,毫不在意,又转头对南南说:“宝贝,下回见到司明舅舅,就直接叫舅舅,亲热点儿,多跟他说说话。” 谢小南懵懂的点点头。 窦泽在旁边坐着,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像一锅沸腾的油滴进了水,噼噼啪啪炸开。倒不是吃醋…… 刘青尚不知自己说了多么离谱的话,手里的毛线已经卷成了一个大毛线球,她又拿出一卷,叫窦泽撑着,继续开始卷。 窦源出了病房去打电话,联系货源的事,跟从前的鸡飞狗跳相比,现在的生活简直称得上安宁祥和,不必为了孩子接下来的治疗费求爷爷告奶奶,不必担心今天有药明天停药,也不必寄希望于孩子无情的爸爸,从皮肉里抠出五千块钱…… 窦泽一直在医院里待到晚上八点多钟,依旧是跟窦源吃了晚饭,姐弟俩在饭桌上合计摆夜市的事,窦源特意说:“到时候你穿得帅一点,现在的小姑娘们就吃你这一套。” 窦泽捧着肚子里的小怪物笑起来,笑得牵强又辛酸,便听到窦源说:“以后生活慢慢好起来,你也该考虑找对象的事了,这么大的人,也该成家了。” 窦泽故意笑得洒脱:“还早呢,等我事业有成了再说吧,不然拿什么结婚?” 窦源夹了一筷子海带丝,一边嚼一边说:“那天妈还在跟我说,耽误你了,家里连个婚房也备不起。”她眼里忽然闪出泪花,却坚持着没让它掉下来,有些动情的说:“小泽,会好起来的,以后会好起来的。” 窦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他体谅她的辛苦,从二十四岁嫁给谢骏到现在,她已经吃了太多的苦了。 窦源擦了擦鼻涕,尽管负债累累,钱还没有还完,她却比以前有了种面对生活的希望和勇气,她说:“以前,我骂完了天、骂完了地、骂完了谢骏、骂完了南南,最后发现,最该骂的还是我自己,是我自己瞎了眼挑上谢骏,之后又没能力面对生活,谁也不怪,就怪我自己。”她笑笑,那串泪终究还是掉了下来。 窦泽看着抿了抿嘴,替她拭泪,柔声道:“别哭了。” 窦源笑笑:“你别怪姐姐以前拖累你,说话又难听……” “怎么会?我又不是没有发脾气的时候。”他说:“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窦源最后还是忍不住说:“唉,霍先生真好,你能交上这么个朋友真好。” 窦泽哭笑不得道:“你是把他当救世主了吗?” “在遇到他之前,我们的生活已经走向了死胡同,是他把那面墙劈开的,你说他是不是我的救世主?”窦源一本正经道:“要不是他,你是选爸爸还是选南南?” 窦泽说不出话,他知道窦源说得对。 吃过晚饭,天空忽然下起小雨,窦泽手里拿着伞,先把窦源送回了医院,才回霍司明那儿,刚走到小公园门口,便远远看见立在那里的高大人影,那是霍司明。他隔着雨幕问:“你怎么来了?” “天黑路滑,我怕你滑倒。”霍司明举着一把比他手里更大的雨伞,问:“吃晚饭了吗?” “吃了。”雨声掩住两人说话的声音,窦泽只好收起自己的伞,钻到霍司明的伞下,又答了一遍:“吃过了。” 霍司明将伞向他那边倾斜了一点,说:“吃了什么?” “大米粥和韭菜盒子。”他一边说一边用手附到嘴上哈气,哈完笑着说:“啊,好臭,一股韭菜味儿。”又问霍司明:“你闻见没?臭不臭?” 霍司明:“……” 两人走到楼下时已经被雨水打湿了裤管,霍司明的肩膀也湿了半边,窦泽在楼道外的雨搭那儿搓了搓鞋底,以防上面的泥带进楼道里,霍司明已经按了电梯,待电梯门发出叮得一声响,两人一起钻进去。 窦泽心情很好,靠在电梯上问霍司明:“今天晚饭做了什么?” “小馄饨和酥油饼。” 他晚上吃饭时只顾着安慰窦源,没有吃多少东西,此时走了一路,已经有点饿了,便笑着说:“那我回去再吃点儿宵夜。” 霍司明笑着说好。 两人进了家门,窦泽一边扶着鞋柜换鞋一边说:“对了,我还要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 “我下个星期开始,可能晚上会回得比较晚。”他换好了鞋,直起腰继续说:“我准备跟我姐一起去摆夜市摊儿。” 霍司明正在喝水,闻言皱了一下眉:“怎么想起去卖夜市?” 窦泽没察觉到他的不悦,解释道:“挣点外快,我们公司好长时间没发奖金了。” “你姐姐不是刚换了新工作?待遇不满意吗?”霍司明放下水杯,看着他问。 窦泽这才意识到,他好像是不高兴了,便说:“满意是满意,但是花钱的地方多,要是单凭死工资……”那还债要还到猴年马月去? 霍司明不说话,上楼去了,窦泽也不管他,心想:你不高兴也只能这样,我碍着你高兴不高兴? 他换好拖鞋到厨房转了一圈,忽然也没什么胃口了,跟着到楼上去,回主卧去换睡衣,刚走到门口,便碰上从衣帽间出来的霍司明,两人对峙着,还是窦泽沉不住气,问:“你是不是不高兴?” 第二十二章 霍司明看着窦泽下巴上没刮干净的胡茬儿,心里叹了口气,说:“你还记不记得你怀孕了?” “……也不一定就是特别累的活儿,我保证……那个……”他说话时有些没底气,撇了撇嘴,又挠了挠脖子,一脸心虚。 “你保证?你跟我保证过多少次了?”霍司明皱着眉,绷着脸说:“到时候你姐姐一个弱女子,扛着大包小包的货物,你能在旁边干瞪眼吗?晚上摊位不摆到十一二点能收摊吗?第二天又要早起上班,你想过自己的身体吗?你想过孩子怎么办吗?” 窦泽被他说得头越垂越低,不说话。 霍司明本不想说教,此时却忍不住,道:“你去摆地摊,能挣多少?一个月一万?能吗?就算你能挣这么多,四年挣了五十万,你可知道你浪费了多少时间?你可知道你身体受多大损耗?有这么多精力,去读书,哈佛也考出来了。我宁愿你去学开挖掘机,也比摆地摊强。” 窦泽被骂得狠了,心里也不高兴,只是憋着气,不说话。霍司明一双眼睛一直随着他转,看着那头越来越低,自己的声音也不禁和缓了,最后说:“我只是怕你身体吃不消……” 窦泽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骂人爽不爽?” “……”霍司明看着他那张年轻的、挑衅的脸,不由自主的想靠上去,亲一亲。 窦泽心里是很不爽的,皱着鼻子摆摆手道:“骂爽了我就走了……” “还没爽够。”他到底没忍住,伸手猛地拉了一把窦泽的手腕,惯性之下,窦泽不由自主被他揽进怀里,一双唇贴上来,粘着他的嘴唇,舌头伸过来,吃糖似的贴着他的唇瓣描摹舔啜…… 窦泽瞪着眼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挣扎起来,熟料霍司明抱得紧,吸着他的嘴唇快要噙出血。慌乱中,他的拳脚也失了准头,本想对准霍司明的子孙根,膝盖抬起来却堪堪顶到了他的大腿,隔着布料不疼不痒的厮磨两下,倒像是调情。也顾不得姓霍的脸上会不会挂彩,抬手照着霍司明下颌骨就是一拳。霍总不由自主向后仰头,嘴唇上还有被窦泽咬出的血,脸上却带着笑,靠着身后的栏杆,颇有些坦荡风流。 窦泽气得发抖,狠狠擦了擦自己嘴上的口水,想踹他,又怕动了胎气,抬起脚又放下,指着鼻子骂他:“我操你大爷霍司明!王八蛋臭不要脸!” 霍司明不说话,也不动,臭不要脸地镇静。 窗外的雨还滴答滴答得下,霍司明敲了敲主卧的门,没人应,直接推门进去,窦泽的脸蒙在被子里,沉声骂:“滚!” 霍司明走到床边,问:“要吃馄饨吗?” 窦泽坐起来骂他:“吃毛啊吃!” 他挨着床沿坐下,说:“对不起,情难自禁。” “……”窦泽已经被他的厚颜气得无话可说,又躺下去,蒙着被子,躲在里面。 钱好还,情难了。 忽而,霍司明隔着被子抓住了他的手,动作并不色情,只是抓着,紧紧地、很珍视地抓着,怕被他跑掉一样,轻声唤他的名字:“窦泽……” 屋子里灯光昏黄,窗外有细微的雨打纱窗的声音,时间几乎要在这一刻静止。 过了很久,窦泽忽然开口:“霍司明……”他的声音闷闷地:“我……真的不能接受你的感情。” 空气陡然静止了,霍司明没有说话,他意识到,自己忘形了。他仍握着他的手,过了一会儿,可能是一分钟,也可能是十分钟,慢慢地、慢慢地、十分留恋地放开……尔后,窦泽听到房门被关上的声音。 窦泽这一晚上再没出过房门,剩下的小馄饨被泡烂在锅里,两个人谁都没吃。 雨又下了一夜,不过雨声小,几乎不被察觉,也不知道霍司明有没有被雨声扰的睡不着,半夜在客厅里果奔…… 第二天是周一,保姆阿姨在他们起床之前已经准备好了早点,然后悄然离去。 两位社会人士陆续起床准备上班,窦泽洗澡时又看到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没来由的心慌,下楼时发现霍司明已然坐在餐桌前。经历过昨晚的事,两人之间还是有些尴尬的,窦泽抿了抿嘴,主动打招呼道:“今天早上吃什么?” 霍司明似乎有些感冒,声音沙哑,道:“绿豆粥。” “感冒了?”他坐下来,面前已经摆了一碗粥,绿豆粥,清热去火,盘子里是两个鸡蛋,两个小菜,几张葱油饼。 “嗯。”霍司明轻轻应了一声,吃过饭,离他好远,站在客厅里,大概是要送他上班。窦泽见他已经结束用餐,怕他等急,狼吞虎咽起来。霍司明看在眼里,忍不住说:“慢点吃。”然后坐到沙发上,随便捧了一本书来看,大概是怕窦泽再着急。翻动书页间,传来细微的咳嗽声。 窦泽吃过饭,把碗收到水池里,走过来问:“家里有常备药吗?吃了药再去上班吧?” “没关系,我中午休息的时候去医院。”霍司明说话时还有些鼻音,把书又搁回茶几上,说:“走吧。” 窦泽看着他的样子有些不安,便叮嘱:“那你可一定要去啊,别不当回事。” 霍司明也不知听进去没有,点点头。 下楼到车库时,窦泽正准备去拉副驾驶的门,霍司明忽然开口道:“坐到后面去吧。” 窦泽有些尴尬,愣了一愣,虽不解,却没说什么。 经历了昨晚的小雨,气温陡然降下来。车里开了冷气,霍司明又把驾驶座的车窗打开,车速一快,冷风顺着吹进来,他忍不住咳嗽两声。窦泽看到说:“关上窗户吧,本来就感冒了,这样更重。” “加速空气流通,不然怕传染给你。” 霍司明打了一手方向盘说。 “哪儿有那么娇弱?你快关上窗吧。要不然,你关上空调,把不挨着咱俩的那两扇窗户打开。”他自己探着身体到另一面要开窗,霍司明立刻说:“我来弄,你不要动了。” 窦泽笑笑:“我在你眼里是不是跟瓷娃娃似的?动一动就碎了?” 霍司明没说话,按照他说得把另外两扇窗和天窗打开,空调给关了。 路程实在太近,关上空调没多久,窦泽的公司就到了。霍司明踩下刹车说:“中午我叫小白来给你送饭。” “你别让他来了,中午让他陪你去看病吧。” 霍司明没答话,打了个左转向,驱车走了。 到了中午,果然还是白若安来送饭。 窦泽接过保温桶,问:“霍……霍总身体怎么样了?”他本想直呼霍司明名讳,话到嘴边又想到眼前这人身份,便换了称呼,又说:“他好像有点感冒。” “感冒没感冒没看出来,脾气不小倒是真的。你们这两天吵架了?同居哪能没个磨合期啊?”白若安苦笑两声,又道:“他一进公司就先把前台给训了一顿,然后又差点儿把财务总监给开了,就因为划账划早了俩小时。” “……”窦泽看着白若安清清亮亮一双眼,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错得有多离谱——并不是所有秘书都跟老板不清不楚,也并非是个男人gay就喜欢。他偏见了……窦泽心底叹了口气,问:“他没去医院看病吗?” “去什么医院啊?在公司看着财务部查账呢,就因为划账早了俩小时。”白若安估计被支使得够呛,又重复了一遍划账的事。 窦泽啧了两声,说:“那你一会儿回去的时候给他捎盒儿感冒药吧,把他吃困了,你们就能轻松了。” 白若安笑起来,戏谑道:“你这儿有没有?你这儿要是有,我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窦泽看到他的眼神,问:“你们公司的人都知道他是gay吗?” “也没有‘都’。”他特意强调了最后一个字。“因为霍总一直非常洁身自好,从来不搞男女关系、男男关系,划重点,从来不搞。”白若安故意敲了敲手心,一脸八卦的表情:“所以他的性向对于大家来说一直是个谜,直到那天你出现在公司里。”又问:“你这儿有药没?最好是开过封的,吃了一半儿的,我拿给他,保证看见就好了。” 窦泽公司里确实有常备药,他一边想着那句‘洁身自好’,一边说:“你等一下,我上楼给你拿。”又反应过来,问:“怎么看见吃了一半儿的药就好了?万一放过期了呢?” “知道是你关心他,还能不好吗?”白若安飞了个眼,调笑着。“指不定财务部那帮人也能因祸得福了呢。” 窦泽愣了一下,说:“你等我一会儿。” “不忙,你慢慢儿的。”他长着一张光风霁月的脸,偏爱做一些很猥琐的表情。 窦泽上楼去找药,偏偏正巧有吃了一半的白加黑,还有半瓶川贝枇杷膏,看了看没过期,便在同事那里随便找了个塑料袋装进去。下楼的时候,便瞧见白若安正双手插兜在跟前台的张怡热聊,不知说了句什么,把张怡逗得花枝乱颤前仰后合。 待白若安走后,张怡还问他:“这帅哥是谁啊?天天来给你送饭?” “一个朋友。”窦泽说。 “你朋友都挺阔气的,不是穿爱马仕就是开宾利。”张怡笑着说。 这话没什么意思,窦泽也不搭话,笑了笑,上楼吃饭去了。 因为从宿舍搬出去的事没跟刘洋说,今天上班时便挨他好一顿盘问。吃饭时刘洋又说:“看看你这整天山珍海味的,脸都吃胖了一圈儿。” 窦泽正犹豫着要不要给霍司明打电话叮嘱他吃药,便没心情敷衍刘洋,过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给霍司明发个短信,上书:我叫白先生拿了一些药给你,你记得吃。ps:最好还是去看医生。 短信发过去,不过两秒钟就回了,刻意生疏似的,说:谢谢,他刚回来,我问他拿。 这飞鸽传书没有一个暧昧字眼,却每个字都带了钩子似的,叫霍司明看了又看。 白若安提着破破烂烂的塑料袋走过来,把药放他桌上,一手撑着霍司明的办公桌,只靠着一条腿,嘚瑟地直抖,什么风度翩翩、钟灵毓秀全碎成渣渣,他敲了敲桌,晃着脑袋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我这红娘当得够到位吧?” 霍司明稍稍牵了牵唇角,点点头。“嗯。”然后从塑料袋里取出药,像拿着什么古董宝贝似的细细赏玩。 “奖金!我上回申请那个车补你还没给我批呢。”白若安腆着脸说。 “车都是公司给你配得,还要什么补贴?连油钱也已经报销了。” “你没给我配司机啊。” “是你自己不要。” “那不行,反正我把老板娘给你搞定了,你得给我发奖金,否则我下回就说你整夜眠花宿柳不务正业公司上下不论男女都给你睡了个遍!” 这厢白若安与霍司明两个嘴贫,那边窦泽已经结束了午饭。准备下午出门跑业务,站起来的时候,刘洋笑他:“你是不是真在地主家吃上好的了?才几天啊,这腰都胖了一圈儿,给我瞅瞅腹肌还在没在?” 第二十三章 窦泽没理刘洋,脑子里乱糟糟的,这肚子越来越大,将来能瞒到几时? 傍晚又下起小雨。 下班的时候,公司门口停得却不是宾利,而是一辆白色的小宝马——白若安的车。窦泽以手作伞疾步走下台阶,拉开车门坐上去,不自觉便问:“他怎么没来?” 白若安听到那个‘他’字,心底发笑,故意装傻问:“谁?霍总?” “嗯。”窦泽抬起屁股理了理底下的坐垫。 “不是生病了吗?吃了药犯困,就先回家了,让我来接你。”他一手打着方向盘,一边说:“今天财务部那帮孙子差点儿给你烧香。” 窦泽没理会他的调侃,问:“那他好点儿没?他自己开车回家的?”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再说就他那个烂体质,且得抗几天呢,今天下午吃完药开会,眼睛都睁不开了,我真怕他开车出什么意外。”白若安在窦泽面前说起霍司明来口无遮拦,显然是很亲近的关系。 窦泽有些好奇,便问:“你跟霍总是……亲戚吗?感觉还挺亲近的。” 白若安不防他会问起,脸上的笑容滞了一瞬,很快又衔接上,笑道:“我们俩认识比较早,所以关系比较好。”他又想到什么,特意玩笑道:“不过你放心,我跟他可没什么,我是直男。” 窦泽本来也不介意这事,笑了笑,听出白若安不太想提过去的事,便没有再问,而是岔开话题,说道:“这天像被谁捅漏了似的,没完没了的下雨。” “是啊。”白若安那张小白脸上难得露出些稳重严肃的表情,提点道:“霍总每到雨天就心情不好,你这几天让让他,别跟他一般见识。” 待窦泽回到家中,发现客厅和玄关的灯是亮着的,但房子里寂静无人,他喊了两声,也没人应。餐桌上摆着碗筷饭菜,都温热着,但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他换了鞋,想了想走上楼去,把公文包扔在房门口,敲了敲书房的门,里面的人应了一声,声音虚弱沙哑。 窦泽推门进去,与客厅和卧室不同,书房的装修稍显古典,有些民国时期的影子。他入目先看到一台老式的花梨木书桌,尔后才在远处一排书架尽头找到霍司明,那人正躺在一张沙发床上。 窦泽没进过这个房间,一直不知道霍司明睡得是一张长度不到两米的沙发床,与他的身形比起来,这张床稍显逼仄。 霍总嘴唇发白,看起来像个重症患者,半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搭在下眼睑上,让整张脸的轮廓看起来愈发深邃,他真的是个很美的人,连生病也很美。 窦泽站在门口,没有再往前去,他站在那里问:“你是不是特别难受?吃过药了吗?” “中午吃了,晚上还没吃。”霍司明说着咳嗽了两声,声音听起来喑哑干涩。 窦泽不自觉朝前走了两步,窗外阴雨连绵,屋子里没开灯,便显得阴暗。他把顶灯打开,走到霍司明床前,仔细看了看窝在沙发里露出半个脚丫子的霍总,问:“那……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他身上还穿着工装,显然是一进门就上来找他了,这个发现叫霍司明心里非常愉悦,但他不敢表现出来,还是一脸虚弱,说:“算了,我一会儿自己下去吃,你不要管我了,站得远一点,别传染给你。” 窦泽怎么可能放任他不管,听他这样说,心中的义气反而发作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说:“幸好没发烧,无论如何还是先吃点东西吧,好歹垫一垫。”又想,刚刚竟然忘了问白若安,他中午吃饭没有,此时想来,只怕够悬,还是开口道:“你中午吃饭没有?” 霍司明果然摇摇头:“没什么胃口。” “空腹吃得药?那怎么行?”他皱着眉,终于找到数落霍总的机会:“你说我不注意身体,你自己还不是不在意?”又说:“你等着,先吃点东西再睡。” 霍司明便笑笑,也不在意他的数落,心中反而很甜。他嘴皮上还有昨天窦泽咬烂的痕迹,殷红的一点,看起来有些妖娆的妩媚,比女人还要妩媚。 窦泽转身出了书房,他先回卧室换了睡衣,又下楼去盛饭,把盘子里的菜各拨了一点到一个碟子里,加上一碗粥,半张饼,给霍司明送到楼上去。 霍司明见他去而复返,还换上了轻薄的睡衣,心里更熨帖了,嘴上还要假意推辞:“我自己下楼吃就可以了。” “你不是不舒服吗?”何况这病到底因何而起实在是让窦泽心有不安,昨夜两人刚吵完架,霍司明就病了,说是被他气病的也不一定。窦泽性情刚烈倔强,属于吃软不吃硬的主儿,见到霍司明这副病歪歪的样子,心中已然十分愧疚,更何况两人孽缘深重,情来利往,已经分不清谁对谁错。单凭他是肚子里这小怪物的爹,也得喂他两口饭吃。 窦泽把餐盘放到沙发旁的小圆几上,扶霍司明从床上坐起来。霍总不知是因为生病了还是怎么的,身上软得不像话,一直靠着窦泽,才坐起来。 窦泽将他扶起来坐好,又回身去拿碗,霍司明伸手来接,可两只手却软得像面条似的,险些将碗撒了,窦泽连忙接住,说:“你刚刚一个人怎么开车回来的?没出车祸实在是万幸。” 霍司明随口道:“让司机去接了。” “你明天还是别去上班了,要是没什么要紧事儿,就在家休息几天吧。我听白先生说,你体质也不太好,每次生病都要很久才能好。”窦泽捧起了粥碗,拿勺子盛起一口粥,送到霍司明嘴边。 他是没什么喂饭的经验的,窦爱国还没老到那个地步,南南一般有刘青和窦源在,也轮不到他,此时给霍司明喂饭,竟连吹也忘记吹一口,直接就塞进人嘴里,把霍司明烫得哎哟一声。窦泽吓一跳,连忙用手去接,说:“吐出来快吐出来!” 霍司明哈着气,并不准备吐到他手里,窦泽没头苍蝇一样,从茶几上抽了几张纸,终于还是叫他吐了出来。一路跌跌撞撞下楼,端了杯冰水上来,叫霍司明含到嘴里,愧疚地说对不起。 霍司明含了一会儿,咽下去,说:“没事,其实不是特别烫。” 幸好不是刚出锅的粥,一直温着,也还好,倒不会把人烫坏。窦泽这次长了记性,用勺子搅了好一会儿,用手背确认了温度正合适,才喂霍司明。 霍司明不错眼盯着他的动作,嘴角不自觉牵起浅浅的笑,好似忘了昨晚窦泽说过的绝情的话。 窦泽心无旖旎,一口粥一口菜的喂霍司明吃饭,霍总却非正人君子,一双眼睛上上下下暗暗绕着窦泽转,忽而伸手摸他微微隆起的腹部,将人吓了一跳,险些撒了粥,呵斥他:“你干嘛?” “……”霍司明一脸无辜望着他,说:“我就是想摸摸孩子。” 窦泽也觉出自己反应过于激烈,又垂下眼,敛了怒气说:“你下回跟我说一声,吓我一跳。” 霍总乖巧地点点头,又喝了一口粥,问:“宝宝最近踢你没有?” “没有。”窦泽将碗里最后一勺粥送到他嘴里,将碗收起来,说:“你先坐在这儿消消食,看会儿电视什么的,过会儿吃了药再躺下,不然消化不良。” 霍司明点点头:“你快去吃饭吧。” 不消他说,工作一下午,中间又出去跑业务,肚子里还揣着这么个小怪物,窦泽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足足吃了两张饼才饱。给霍司明倒了水,又从包里拿出晚上回来时顺路新买的药,上楼给他吃。 “怎么又买了新药?我看今天中午那药就挺好,我拿回来了,在包里。” “那药都放了半年了,怕药效过了,你赶紧吃了躺下睡觉。”窦泽催着他,把药从包装盒里按剂量取出来,放到他手里,又倒了一瓶盖的枇杷膏,看着他吃下去,说:“睡吧。” 窗外雨声连绵,天已经完全暗下来,霍司明的床恰好摆在窗边,万里无云时是看风景的好去处,此时却是折磨了。 霍司明依言躺下,却不睡,侧着头看窗外的雨滴打在玻璃上,发出啪啪的响声。 窦泽手里端着药和水,回头看了他一眼,问:“你是不是害怕?睡不着?” 霍司明扭过头,看到他的表情,露出个笑容,说:“没关系,你去休息吧,不用管我。” 窦泽不再说话,把托盘放回楼下,又回主卧洗了个澡,才抱着电脑进了霍司明的书房,进去的时候,霍总正半坐在那里,捧着一本书在看。见他进来,问:“今天下雨,就不去医院了吧?” “不去了。” 他这才想起还没给家人打电话,便拿起手机给窦源拨过去,那边很快接起,也说:“今天下这么大雨,晚上你别过来了。” “嗯,我明天再去。姐,还有个事儿……”这话说起来不太好启齿,毕竟此事是他先提起的,犹豫半天,到底还是开了口,窦泽道:“我昨天跟你说摆夜市的事,晚上回去又想了想,还是算了……” “怎么了?” “你好不容易有时间陪陪爸妈和南南,再去摆地摊,孩子一天也见不到你一面,不是本末倒置了吗?而且……而且我最近就要升职了,公司也有点忙。”窦泽说到后半句有些结结巴巴。 窦源听到,说:“你做销售确实比较忙,而且每天跑来跑去也累,我坐办公室倒还好,让我再想想。” “好吧……”窦泽挂掉电话,发现霍司明正在看他,便说:“怎么还不睡?” 霍司明放下书,慢慢钻进被窝里,床尾便露出半个脚丫子,他问:“你要在这里陪我?” “是啊,你不是怕雨吗?”窦泽坐下来,打开电脑,里面还有没有归档的材料。 霍司明说:“你到书桌那里做吧,那里舒服一点。” “你睡你的,别管了。”窦泽怕碰了他的文件,不太想到书桌那边去,他打算等霍司明睡了就回主卧去。又说:“你这床这么短怎么行?每次睡觉脚都露出来,没有长一点的吗?” 霍司明本不打算在这里常驻,打算攻克窦泽的堡垒之后便搬回主卧去,哪里会在意这点小事,便说:“没事。” “那好吧,你快睡。”窦泽的眼睛还盯着电脑,语气不自觉放软,像哄南南睡觉时那样。 第二十四章 房间里很安静,灯光昏暗,只有细微的雨声,和窦泽轻轻敲击键盘的声音。空调的出风口正对着霍司明,窦泽抬头看见霍总被风吹动的发梢,站起来把空调的风页往上推了推。 霍司明看见,不自觉含笑,半垂着眼,听着敲击键盘的声音,舍不得睡。工作间隙,窦泽抬头看他,发现他还睁着眼,便问:“你怎么还不睡?” 霍总立刻闭上眼睛,装作睡着了的样子,窦泽说:“感冒就是得睡觉才好得快。” 霍司明挤着一只眼睛笑着点头,像顽皮的小孩儿似的。窦泽也笑笑,继续打他的电脑。 等霍司明带着笑窝在被子里睡着,窦泽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确认他睡熟,才抱着自己的电脑悄悄离开。 夏末秋初的雨势缠绵,霍司明拖了几天的病终于好了。 这天早上送窦泽上班的时候,突然问起:“伯父的手术是不是安排在下周三?” “是。”窦泽手里正拿着一盒切好的水果往包里装。“我爸这几天紧张的不行,天天都要念叨。” 霍司明便问:“他知不知道确诊的事?” 窦泽叹了口气:“不知道,我们都没敢告诉他,只说是一个良性的小瘤子,切掉就好了。” 霍司明点点头。 晚上下班,两人一起吃了饭,霍司明送他去医院,一路散着步,窦泽说:“真快,都八月底了,眼看夏天就要过完了。” “凉一点也好。”霍司明拂掉他肩头的落叶,道:“天热,你还要外出跑业务。” “大家都是一样的,不止我一个。”窦泽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两人到病房楼下分别,霍司明便回去了,不然窦泽知道他在外面等着,有心理压力,待不了多久就要出来。 窦泽走进病房的时候,窦爱国正坐在床沿上拿着收音机捏着嗓子唱:“暑去寒来春复秋,夕阳西下水东流。将军战马今何在,野草闲花满地愁……”刘青的毛衣已经织了一半,织成一个圆圆的桶,这位买主的身材大概有些富态,那桶看起来宽宽大大。 “这就唱起来了?”他笑着问。“我姐呢?” 窦爱国便不唱了,收了声,说:“你姐去护校那边了。” “她去摆摊了?”窦泽一听,皱着眉问。 “她也没说,只说去那边看看。”这个年纪的老人,很多已经不敢管年轻人们的事了,怕被嫌弃。子孙们有口无心,可父辈们支撑着老迈的身体,已经渐渐要看他们的脸色行事了。 窦泽当即给她打了个电话,那边乱糟糟,过了好一会儿才接起来,大概是卖了个开门红,窦源的心情不错,问:“你到医院了?” “你去摆地摊了?”窦泽问。 “是啊,天冷之前还能出几次摊,我就批发了点饰品。”窦源压低了声音,有些欣喜,说:“我本来以为不到开学,人会很少,结果挺多人光顾的。” 窦泽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事是他先提起的,现在却只剩窦源一个人去干,连个帮衬也没有,偏偏他如今大着肚子,连走路也要小心翼翼,更不可能去帮她了,顿时懊恼不已,说:“姐,你……马上天就冷了,爸快做手术了,南南那边也快了,你先别折腾了,等明年我跟你一起,到时候有个帮衬,不然你一个女的夜里也不安全。” 窦源笑笑,说:“没关系,我十点多钟就回去了,你放心吧。”可能是又来了顾客,窦源那边的声音时断时续,挂了电话。 窦泽心中不安,懊恼自己没想清楚就随便出主意,如今害窦源一个人去摆摊,连南南的面也没时间见。想到这里,他问:“南南呢?” “跟着小卢护士去花园玩儿了,估计快回来了。”刘青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说。 果然,没一会儿,谢小南就被卢然牵着手送回来了,看到窦泽,年轻的小护士眼睛一亮,笑着打了招呼。待她走后,刘青便说:“小卢真不错,长得漂亮,工作也稳定,名牌大学毕业的,家里情况也简单。” 窦泽哭笑不得,知道她想说什么,先发制人道:“这才见过几次面,您怎么连人家户口都打探好了?” “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也二十多的人了,到了处对象的时候了,再过两年把婚一结,我跟你爸就没什么牵挂了。”刘青说:“人家漂漂亮亮一个小姑娘,又温柔又体贴,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她又转头问谢小南:“南南,小卢阿姨好不好?” “好。”南南抱着粉色的小玩偶点点头,继续去看连环画。她身体弱,出去玩儿这么一趟,已经消耗了足够的体力,坐在沙发上便有些昏昏欲睡,比起小卢阿姨,她还是更喜欢安安静静送礼物的司明舅舅。 刘青却像得到了什么指令一样,对窦泽道:“看吧,南南也说好。” 窦泽扯着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说:“好是好,可人家凭什么找我啊?” “怎么就不能找你了?我看小卢对你还是很有那么点意思的。” “我是说,咱们家这情况,现在……”他说了一半,又说不下去了,也不想叫父母知道借了大把外债的事,便闭了嘴。 刘青糊涂,可窦爱国心里清亮,他知道孩子们虽然嘴上不说,可住院的钱是哪里来得,这一点也含糊不得,开口道:“找对象的事,你就让他自己做主吧,家里没车没房还欠着一屁股债。”他看着刘青,有些不留情面的说:“我看你也是越活越糊涂了,住着高干病房你就真以为自己是高干的命了?你忘了这病房是霍先生帮忙的了?” 刘青被他说得脸上挂不住,嘴上不甘道:“咱们窦泽这样有出息,将来肯定能过上好日子的,咱们这叫绩优股。” 窦泽也怕父母吵起来,打圆场道:“妈您可别说了,还绩优股呢,也就您是我亲妈才这样说。” 刘青伸伸手叫他坐下来,摸了摸他的脸,笑道:“怎么不是了?我儿子又高又帅,你姐长得也好,就是命不好……你将来啊,可找个好人……” 越说越悲情,窦泽便不接话茬,引着她往高兴的事情说。 窦爱国却想到,过几天就要做手术,只要开膛破肚,便是有风险的事,他也知自己大概得了重病,只是儿女们都不愿意说,他便也当做不知道,活一天是一天,过一天多一天……如今马上要上手术台,心里的眷恋一下子便多了。他的脑海里首先想到以往那群亲戚朋友,可因为借钱,大多都不愿与他们家来往了,想要感谢,也不知哪里感谢去。又想到霍司明,走之前,总要感谢人家的恩情,便对窦泽说:“你能不能联系一下霍先生?我们一起吃个饭,感谢人家一下。” 窦泽第一个念头是不想他们见面,可看到窦爱国那一脸认真坚持,便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了,道:“我明天问问他,不过霍先生每天日理万机,不一定能来。” “能不能来是人家的事,可咱们的礼数要到。”窦爱国说了一句,半躺在床上微微阖了眼,道:“走之前总要亲口说句谢谢吧……” 他的后半句话声音微弱,屋里没人听到。谢小南小小的一个人儿,已经悄没声息独自躺在沙发角上睡着了,窦泽看见,说:“南南睡了,我把她抱回病房吧。” 刘青说:“算了,你别动了,你姐估计还得一会儿才能回来,先让她在这儿睡吧。” 窦泽便弯腰,微微使劲儿将南南抱起来,也怕动了自己的胎气,一路小心翼翼,把她抱到陪护床上去。刘青放下毛衣,帮忙给她盖上了毯子,看见窦泽扶腰的动作,笑着小声说:“成天风里来雨里去,也不见你瘦,这腰反倒粗起来了。”说着,还轻轻拍了拍窦泽的肚子,把他吓了一跳,脸都要白了。 窦爱国也注意到,也跟着笑,说:“是啊,真是有点儿胖了。” 窦泽已然心惊胆战,额上的汗珠也冒出来,强笑道:“大概是这段时间公司的伙食不错。”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又说:“我不放心,还是去看看我姐吧,你们俩在这儿好好的。” 两位老人都没注意到他的神态,只道他是热出来的,刘青说:“又不是老的不能动了,没事,你去吧。” 窦泽出了病房的门,已经吓了一身的冷汗,他扶着走廊上的扶手向电梯那边走,路过护士站,刚刚的小卢护士也在里面,对着他笑了笑,坐在旁边的几个护士便发出打趣的嘘声。窦泽扯着嘴角回了个僵硬的笑容,好不容易挪步到电梯口,心中十分不安,拿起电话自然而然地就给霍司明拨了过去,接通了却不知道说什么。电梯里信号不好,霍司明在那边喂了半天听不到他的声音,有些急了,一连串地问:“窦泽!你怎么了?!还在医院吗?” 他下了电梯,才说:“……刚刚在电梯上,信号不好。”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霍司明松了口气,问:“要我去接你吗?” “不用,我想去看看我姐,她去摆地摊了,就在护校那边。”窦泽说着,又扶着腰叹气,刚刚还是被吓着了。 霍司明不知听出什么,坚持道:“你在病房楼下的长椅那里休息一会儿,我去找你。” 窦泽也不再推辞,他需要霍司明过来给他一些力量,好在肚子里没什么感觉,刚刚刘青的手很轻,大概不会出什么事。窦泽轻轻抚了抚肚子,那小妖怪在里面安安分分,倒没有作怪。 霍司明绕了大路开车过来,将车子停到了住院部门口,过来找他。窦泽的脸色已经好了许多,没了方才的苍白,只是手脚还有些软弱无力。霍司明来扶他,将他搀到车里,才问:“刚刚怎么了?” 窦泽不太愿意说,可这事迟早要面对,张了张嘴,还是道:“刚刚我爸妈说我胖了,还来摸我肚子……” 霍司明愣了一下,听出他话里的恐惧,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又从旁边拧开瓶矿泉水给他,说:“喝点水吧。” 窦泽接过来,大口喝了半瓶,擦了擦嘴,才心有余悸地说:“霍司明,你说……万一我爸妈发现了怎么办啊?”他的声音还有点抖,霍司明握着他的手又紧了紧,轻轻拭掉他脸上的汗,说:“没事的,还有我呢。” 窦泽坐在那里,疲倦地闭上眼睛,霍司明掌心的温度、身体的味道,无形中给了他一些力量,他还是从前那个大哥,还是他永远的后盾。 过了一会儿,霍司明问:“还去找你姐姐吗?” 窦泽想了想,说:“去吧,万一她摆到很晚,一个人也难收拾。” 霍司明又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才发动了车子,直到护校街口,他才停下来。窄小的街道两旁全是卖小吃或者服装饰品的摊位,车子开不进去了。窦泽率先下了车,说:“你在这里等我吧。” 霍司明摇摇头,手里拿着窦泽刚刚喝剩的半瓶水,护在他旁边,走进这条拥挤又狭窄的街道。待他们找到窦源的摊位,发现她正在跟一个年轻女孩扯皮还价,口里道:“小美女,姐姐不坑你,这发卡进价就得二十九,你总不能连一块钱都不让姐姐赚吧?都是韩国行货发过来的……” 窦泽在旁边听她扯皮,嘴角忍不住笑,她明明是从秀水批发的,换个地方就变成韩国进口了。 那姑娘最终还是三十块买下了。 卖完东西,窦源抬头,先看到他,再看到他身后的霍司明,整个人都端起笑容,又觉得匪夷所思,问道:“霍先生怎么来这里了?” 第二十五章 霍司明还未来得及作答,窦泽先慌了神,他支吾着不知该说什么,好在霍司明在旁边碰了碰他的手背,淡定道:“我来这边办事,正好碰到他,便捎了一程。” “这样啊。”窦源又转头面对窦泽,说:“坐车来怎么还一头汗?” “热得。”窦泽不想再跟她纠缠这个问题,岔开话题道:“你怎么没跟我说就自己来了?” “我不是想着你忙吗?”她笑了笑,拍了拍腰间的零钱包,向窦泽道:“听见没?” “……听见了。” 夜幕降临,小吃摊上滋啦啦冒出的油烟冉冉升向半空,成群结队的少男少女如鱼儿得了水,快快乐乐地走街串巷挥霍青春。 霍司明站在一旁,看着眼前陌生的场景,听见窦泽问窦源:“你吃饭了没有?” “吃过了。”她抬手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挂着油脂麻花儿布招牌的三轮车,上书三个红字——白吉馍。“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吃不吃?”她的语调雀跃,与幼年时领着窦泽去买零食的表情如出一辙。 那个时候,他们都活得轻松又快乐,父母将生活的担子挑起来,留给他们的是几毛钱就能买到的幸福。五毛钱的白吉馍,不夹肉,把整个饼在肉汤里蘸一蘸,运气好还能挂上点儿肉末儿,可以解馋,窦泽小时候最爱吃那个,窦源经常省了买文具的钱给他买。那个时候,他们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暑假作业没写完…… 窦泽摇摇头,不知是这里烟尘太大,还是方才受惊的后遗症,他现在有些恶心想吐。对窦源说:“我不饿,吃过饭了。你什么时候结束?” “这才八点半,最少也要到十点钟吧?你先回去吧,不用管我。” 窦泽回头看向霍司明,小声说:“你先回去吧?我得留下来,晚上不放心。” 霍司明自然不同意,他略想了想,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冷饮摊子对窦泽说:“我想吃冰粉,你去帮我买一点吧?” 窦泽不明所以,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冷饮摊子,又看了一眼霍司明,问:“你怎么突然想吃那个了?你不嫌卫生不达标吗?” “没吃过,想试试。” 站在小摊后面的窦源看出霍司明有话要说,也帮腔道:“小泽,去买吧,帮我也买一份,多放点红糖。” 待窦泽走后,窦源看向霍司明,笑着等他说话,她虽把他当救世主,却也不信这世间真有白吃的午餐。 霍司明问她:“新公司怎么样?待遇还满意吗?” “很满意,说起这件事还要谢谢您!”窦源端着笑容说:“只是赚得赶不上花得,以后用钱的地方多,能多赚一点是一点。”又特意声明道:“霍先生,我虽然摆地摊赚外快,但上班的时候绝不开小差,很认真的。” 霍司明矜持地抿了抿嘴,旁边已经有几个围观的少女,看他长得好,远远地小声议论。霍司明不理她们,对窦源道:“孩子每天在医院里盼着妈妈,就算要做生意,也等孩子病好了再……”他还没说完,已经看到窦泽手里端着两碗冰粉往回走,道路上车来车往,偶尔有不要命的少年人骑着电动车脱把飞骑而过,很危险……让他不由疾走过去帮忙,窦泽见他过来,笑笑,递给他一碗,两人一起过马路。 窦源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心里忽然一个激灵,又摇摇头,惟愿自己是想多了。 窦泽走路的时候小声问霍司明:“你跟我姐说什么了?” “没什么,只是问了两句她新单位的事。”这的确属实。 窦泽便不再多问,走到窦源的摊位前,把冰粉递给她,一边说:“我记得你小时候不爱吃这个,说是胶水做得。” “人的口味总是会变嘛。”窦源接过冷饮,看着窦泽脸上傻乎乎的笑容,和高深莫测的霍司明站在一起,对比之下,简直一眼望到了底。 霍司明端着冰粉没有吃,窦泽问:“你怎么不吃?” 霍总不得已用塑料勺子铲了两口到嘴里,冰凉凉的、甜甜的红糖味儿,他不爱吃甜食,吃了两口便放下了,而且站在街口吃东西,实在非绅士所为。窦泽看了他一眼,笑道:“我猜你就不喜欢吃。”然后从他手里接过塑料小碗,自己就着他吃剩下的吞了两口,道:“再过几天天凉了,估计就没得卖了。” 窦源见状说:“你别吃霍先生的了,吃我的,我的还没动。” “唉,你们一个个都不吃,叫我买来干什么?”窦泽佯装生气,吃了两口也吃不下去了,对霍司明说:“不如你回去吧。”他措辞极小心,生怕被窦源看出端倪。 窦源也说:“实在是不好意思啊霍先生,没能好好招待你。”她一颗七巧玲珑心,却没能听懂霍司明刚刚那番话的意思,叫她不要再摆摊,为了谁?为了南南吗?那就更要摆了啊…… 霍司明摇摇头,道:“你们在这里坐着,我到那边去逛逛,还没逛过夜市。”他走之前对窦泽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意思是收摊之前联系,窦泽看懂了,却不想照办。 窦源见他留下,也没说什么,送走了几个买饰品的小姑娘之后才问:“你怎么过来了?” “怕你一个人不好收摊。”窦泽窝着腿跟着她一起坐在马路牙子上,地上的东西其实不多,收拾收拾也就两个大包,只是对一个女子来说实在有些沉。 姐弟两人坐在那里直到十点半,窦泽已然腰酸腿麻,中间起来活动了好几次,生怕孩子有什么闪失。一个晚上五百多块的收入,算不错了。两人将东西收拾好了放进两个大黑塑料袋里,窦泽一手拎一个便想一起扛到肩上,不料刚动作起来,手里已经轻了一半,霍司明不知从哪个旮旯里钻出来,卸了他手里的东西,扛到他那宽大的、包裹着昂贵衬衫的肩上。 窦源正低头小心翼翼地将钱包放好,一抬头看见霍司明,也吓了一跳:“唉?霍先生您还没走吗?” 窦泽已是心虚地低下了头,旁边霍司明扛着两个大黑塑料包,道:“我开车来了,想着送你们回去再走。” “窦泽,怎么这么没眼色,没看见霍先生一个人扛两个包吗?”窦源教训弟弟。 霍司明迈着两条长腿,飞快地朝街口跑过去,即便聪明伶俐如霍总,也实在找不到更好的借口了。窦泽看着他的背影,感觉有些狼狈,又很感动。姐弟两个走在后面,窦源问:“这霍先生……到底是……”她终于开始有些怀疑了,历经六年漫长煎熬的岁月,教会了她一个道理——除了父母对子女,这世上绝没有无缘无故的付出。 她没问完,窦泽也没给她机会问完,便听到不远处霍司明车子响起的喇叭声,他已经将东西放到了后备箱里,只等着他们两个上车。 窦源没有再问,坐上了车,无论如何,霍司明都是他们的救命恩人,最坏的结果,能有什么呢? 等车子行至医院,两人一起下车,帮她把货品抬到楼上谢小南的病房里,此时孩子已经在姥爷的房间里睡熟,一天没见到妈妈了。为了不惊扰隔壁的父母,窦泽和霍司明将东西放下,就别过她下了楼。 直至回到车上,窦泽才稍稍松了口气,叹道:“明天可怎么办啊?” 天色已晚,霍司明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道:“别担心,明天她就不会出来了。” “为什么?” 霍司明没有回答,只是默默从储物盒里拿出一盒水果递给他,说:“饿了吧?” 怀孕时总是饿得很快,三不五时便要弄点零嘴塞牙。窦泽接过来,取了一颗草莓放进嘴里,又将盒子打开递到霍司明面前。 霍总两手扶着方向盘道:“我没手。” 窦泽便收回来,自己又吃了一块,听到霍司明说:“我想吃一块草莓。” “……”他一直觉得喂食这个动作非常暧昧,上次若非迫不得已,他绝不会给霍司明喂饭,犹豫再三,想到之前霍司明背着货物的背影,终于还是挑拣了一颗草莓递到他嘴边。 霍总两眼看着挡风玻璃,稍微一低头,双唇将草莓整个包住,也含住了窦泽的手指,舌尖轻舔了一下。 窦泽早知道他不安好心,却不说话,默默抽回手,收起盒子,也不吃了。 霍司明问:“怎么不吃了?” “回去再吃吧,车上都弄脏了。”还要四处搜刮借口。 霍总看出这是不愿再给他喂食的意思,便也不说话了。 车厢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路灯投射下光影。窦泽突然想起傍晚时窦爱国的话,开口问道:“我爸想在手术前请你吃个饭。你……有没有时间?能不能来?” “当然可以。”霍司明很快回答。 二人回到家,已经将近十一点,窦泽洗了个澡,直接上床睡觉,霍司明洗漱完也上楼来,路过他房门时敲了敲。窦泽在里面问:“什么事?” 霍司明推门进去,站在门口的位置,说:“等跟你家人吃过饭,你能不能也陪我回一趟家?” “……”窦泽先是脑袋一懵,还没来得及问,便听到霍司明解释:“到底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想……带回去见见人,总不能到时候突然从石头缝里蹦出来。” “……”窦泽私心以为,他这样的身份,他这样的性别,这个孩子的出身并不比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好多少,可霍司明先答应了他的请求,做人总要有来有往。便说:“好吧……见你爸爸、妈妈吗?” “我母亲已经去世了,只有我父亲,还有其他一些不太重要的亲戚。” “……”窦泽又懵了一下,说实话他不太愿意去,但道义上来讲,他不去不好,只能点头应了。 窦家的答谢宴定在窦爱国做手术的前一天,他其实吃不了什么东西,只是一家人团聚,应应景,好似一顿告别宴。地点就在医院不远的一家酒店里,包厢,窦泽按照霍司明的口味提前点了菜,家人齐聚在一起。 几个年轻人都是上班族,要下了班才能过来,霍司明去公司接上窦泽,到了酒店,窦泽却说:“你先进去,我去买点饮料。” 霍司明说:“没关系,我等你一起。” 窦泽却坚决不让,他这才反应过来,窦泽这是不愿意两人一起进去,略想了想,也能想明白。霍司明看了他一眼,不再说什么,进了餐厅。这餐厅在一众经济萧条的大环境下算是维持住了高档餐厅的颜面,虽也是门可罗雀,服务班底倒还齐全。 进了窦家订的包厢,刘青领着谢小南还有窦爱国已经到了,只有窦源还没来。过了一会儿,窦泽装模做样手里拿了几瓶酸奶进来,放到谢小南面前,眼睛在屋子里梭巡了一圈,问道:“我姐呢?” “大概还在公司吧?这几天她比较忙,晚上总是加班。”刘青向霍司明道:“霍先生不要介意啊,不用管她,一会儿我们先吃。” 他们的话音刚落,她就踩着高跟鞋进来了,看见霍司明,站在门那里先问了声好:“霍先生到了?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霍司明摇摇头,表示没关系,谢小南安静地拉开自己身边的椅子,示意她坐在她旁边。 服务员已经开始上凉菜,窦泽又问窦源:“你最近没再去摆地摊吧?” “最近几天常加班,没时间去了。”窦源说话的时候看了霍司明一眼,却也没敢有什么表示。 第二十六章 窦源自摆摊后的第二天开始加班,有奖金,活儿也不重,但足够磨人,一直到晚上七八点才能下班,到了那个时间,护校街道里已经没有她能抢占的摊位了,只好回医院,好在还能看看父母女儿。这件事不得不让她多心,说跟霍司明没关系,她是不相信的。但她至今也不明白,霍总为何勒令她不许摆摊,为了心疼一个离异的女人?想来也绝非如此。 窦泽不明就里,说:“天冷了,晚上人都不愿意出门了,大概生意也不会好。” 窦源点点头,不再开口。 刘青接口道:“说得也是,就是可惜了那一堆东西。”又说:“送给小卢护士她们一些吧,女孩子肯定爱漂亮。” 窦泽不懂女孩子的饰品这些,窦源却知道,对母亲说:“妈,吃饭吧,主角儿在这儿呢,您还想其他的干嘛?” 刘青这才想起招呼霍司明,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冲他笑了笑:“不好意思啊霍先生。” 霍司明笑笑示意没有关系。 窦爱国坐在椅子上,已经有些苍老了,皮肤松弛的缀在骨上,或许是因为每日足不出户,皮肤也比住院前苍白许多。他看了看席上的一双儿女,又看看刘青和谢小南,最后将目光对准了霍司明,道:“霍先生,谢谢你了。”他脸上带着慈霭的笑,眼睑上的皮肤已经松弛的有些下垂,耷拉下来,笑着,也含着些湿润似的。手里端了一杯水,说:“明天要上手术台,只能以水代酒了,谢谢您这几年对窦泽的照顾,也谢谢您在这么紧要的关头拉拔我们一把……” 霍司明赶快站起来,他眼前的小酒盅里已经倒了酒,恭恭敬敬回礼道:“伯父您言重了,窦泽于我,比亲人还亲得多,不必言谢的。”他侧身喝了酒,又举起一杯,向窦爱国道:“等您病好了,我再回请您一顿。”说罢又回身干了,他没吃一口菜,先干了两杯白的,坐下时却脸不红气不喘。 窦泽有些不放心,看他,说:“一会儿怎么开车?” “叫司机过来。”酒不醉人人自醉,霍司明已经高兴得有些忘形,轻轻拍了拍窦泽的手,将他吓了一跳,在家宴的餐桌底下,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窦家父母一无所觉,刘青还要给霍司明夹菜:“霍先生多吃点啊,你那么瘦。” 霍司明便听话地夹起来吃干净,窦泽怀疑他已经有些醉了。正想帮他叫杯蜂蜜水或者牛奶解酒,便听见窦爱国说:“小泽,爸爸生病不能陪霍先生,你陪他喝两杯。” “……”自三个月多前,窦泽便没再碰过酒精饮料,后来查出怀孕,更是滴酒不沾,如今却要陪着这个罪魁祸首饮酒,心里苦笑,侧头看着霍司明,听他准备怎么说。果然霍司明道:“伯父,咱们自家人吃饭,不用劝酒的。小泽酒量不好,我也不常喝,还是算了吧,下午都要上班。” 一席话说得圆满,窦爱国便不再劝,而是笑着说:“你看起来酒量不错。” 霍司明也笑了:“还好,从前谈生意的时候练出来的,近两年很少喝了。” 只有窦泽暗自腹诽:哪里是‘还好’,分明是‘好极了’……当日他们开了一红、一白、一打啤酒,窦泽量浅,硬是陪着他喝了一半,已然醉得人事不省,只有霍司明还步履如常,对着一个臭烘烘的醉鬼也能下得去手,分明是蓄谋已久。 一台午宴宾主尽欢,菜品如何略去不讲,单窦爱国的病情,似乎也因这一顿饭好转不少。霍总还为谢小南备了礼物,一台最新上市的学习机,里面有各大名牌学校上课录影的视频,当真是爱屋及乌投其所好。 霍总不过喝了两杯,就装出一副不胜酒力的醉态,却忘了当初大杀四方后还龙精虎猛的战斗力。窦泽也不扶他,任他装着站不稳的样子,待司机送走了父母家人,跟他一起站在酒店的角落里等车子回来。 初秋正午的太阳已经没那么毒辣,清亮亮的,霍司明见没人关心他,也没意思,一手插着兜,忽摸到一颗酸梅糖,递给窦泽。窦泽接过来看了一眼,撕掉糖纸塞进嘴里,酸溜溜的甜味儿立刻侵占了味蕾。 霍司明看着他吃糖,问:“明天伯父手术,你请假了吗?” “嗯。”窦泽点了点头,舌尖舔着糖让它在嘴里翻了个个儿,然后扫到腮帮子的位置含着,说:“明天中午别让白先生去送饭了。” 霍司明没答话,忽得伸手自下巴捏住他的两腮,那颗糖便滴溜溜从窦泽的口腔挤到了唇边。窦泽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只是本能的伸出舌头想把它舔回去,霍司明已然低下了头,敏捷的从他嘴里把糖吮了过来。 “!”窦泽先是一懵,尔后立刻扫视周围有无围观者,见路人似乎都未注意到刚刚的小插曲,才回头瞪视霍司明,那人正翘着嘴角,含着糖,笑得得意。 此时无论作何反应都显得极娘,窦泽也不想在街头打斗引起围观,便垂了首,寒着一张脸小声警告道:“你不要得寸进尺!” 霍总心里清楚地很,却要腆着脸问:“什么叫得寸进尺?” 窦泽便抿着嘴不说话了,幸而车子很快回来,两人便上了车,一路闷闷不乐,听见霍总故意用舌头扫着糖果,发出轻微的碰撞牙齿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一家人将窦爱国推入手术室,都眼巴巴候在外面等着,看着‘手术中’的灯亮起,心也高高悬起。 霍司明也来了。两人在家里吃过早饭,一前一后出门。窦泽先到医院,以为他今天不会来,没想到刚进病房,霍司明后脚就跟来了。关切地围到窦爱国床边,说了两句宽心的话。他一来,窦家父母心情都好上不少,好似这个大人物来了,就得了什么庇佑一样。直到窦爱国被推进手术室之前,还慈爱地拍了拍霍司明的手背。 待手术开始进行,窦泽坐在长椅上悄声问他:“你怎么来了?” 霍司明道:“公司里没什么事,就来看看。” 这话窦泽是不信的,他回头,逆着光影,只能看到霍司明棱角分明的侧脸,还有鬓角里隐藏的一条浅浅的疤痕。他忽然问:“你鬓角上的疤是怎么弄得?” 霍司明静默一阵,才回头看他,一双眼睛强迫似的盯着窦泽的,两人四目相接,他慢慢说:“我母亲拿碎玻璃刺伤的。” 窦泽微张着嘴,有些愣住了,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小声问:“她……是不小心的吧?” 霍司明没有回答,看着他说:“要给我一个安慰的抱抱吗?” 周围还有其他人,刘青和窦源领着谢小南坐在稍远的位置,不知听到他们的对话没有。窦泽瞪了霍司明一眼,用唇语说:我妈还在呢! 霍司明便看着他笑起来,弯弯的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 手术已经进行了两个小时,谢小南体弱,有些坐不住,枕在妈妈的腿上睡着了。刘青说:“你带她回病房吧,在这里别感冒了,今天的水还没吊。” 窦源想了想,抱着谢小南回了病房,过了几分钟又回来了。刘青问:“你怎么没陪着孩子?” “我叮嘱了小卢护士,让她帮忙照看一下。” 刘青便没再说什么,她端端正正坐在那里,双眼盯着手术室的门,眨也不敢眨,生怕错失了什么。 直至中午,手术还没结束,霍司明出去了片刻,不知从那里弄回来几份简餐,亲手递给刘青一份,道:“吃点儿吧伯母,等你吃完饭,伯父就出来了。” 刘青接过来,脸上连一个笑容也挤不出来,嘴角僵硬的向上扯了扯,她一点食欲也没有,整颗心都系在手术室里头了。窦源接过饭,也没吃,放到一旁,窦泽更没有胃口。 霍司明也不勉强,陪他们等着,窦泽说:“你先去吃饭吧。” 霍司明摇摇头,挨在他身边坐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说:“一定会没事的。” 直至下午两点钟,手术室的灯才熄灭,众人一齐站起来,看见窦爱国躺在病床上,脸色蜡白,整个人单薄如纸,塌陷在被褥里。 刘青抖着手软着脚凑到他床前,轻轻唤:“爱国?爱国?” 小护士在一旁柔声说:“阿姨,病人还处在麻醉中,没有意识的。” 刘青没听到似的,还在喊他:“爱国?爱国?” 窦源轻轻搂住她的肩,说:“妈,我爸还没醒呢。”像是瞬间被召回了魂魄,刘青这才停止呼唤,行尸走肉一样跟在移动病床后面。窦泽亦跟在床后,握着她的手,怕窦爱国刚刚推出来,她又出什么闪失。 霍司明拎着饭盒,到护士站叫她们加热。 待病房里一切安置妥当,窦爱国悠悠转醒,他还没什么意识,脑子里空白着,看到窦泽,看到窦源,再看到刘青,心满意足的重新阖上了眼,嘴里喃喃着说:“还好……还好……” 终于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护士叮嘱说这几天都要禁食禁水,一家人轮换着到病房外面吃了饭。窦泽身畔跟着霍司明,盯着他吃东西,奈何都没什么胃口。霍司明拿了汤碗里的小勺,舀了菜和米要喂他,窦泽无法,只好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霍司明这才罢休,看着他勉强吃掉半份饭。 窦泽开口道:“今晚我得留下来陪床。” 霍司明伸手帮他擦了擦嘴,说:“你留下来陪床,睡哪里?” “……”窦泽自己接过纸巾擦擦嘴,说:“我不能留我妈一个人在这儿,你也看到她刚才的样子了。” 霍司明抿了抿嘴,点点头:“我一会儿跟护士站说,让他们加一张床。” “你一会儿回去吧,公司还有那么多事要处理。” 霍司明不理他,站起来,从裤兜里摸出一块酸梅糖,窦泽看到那糖,吸取了昨天的教训,不接。霍司明便剥开了糖纸,温柔地塞到他嘴里,道:“心里苦,甜甜嘴吧。” 窦泽坐在那里抬头看他,霍总伸手轻轻揉了揉他的耳垂,贴着他的耳朵小声说:“你再看我,我就要吃糖了……” 第二十七章 窦泽耳根一阵发热,心跳乱了几拍,嘴里含着糖,推开霍司明,也不说话,低着头走了,他竟然……脸红了…… 走廊尽头的窗户开着,初秋的穿堂风吹到他脸上,连脑袋上稍微长长了一些的毛寸都被风吹动,却吹不散他脸上的热气。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敢深想,只是低着头,走到公用卫生间去洗脸。冰凉凉的自来水打到脸上,终于降下些热度,他闭着眼,脑中不断回放霍司明温柔的眼眸、低沉的嗓音……他真的……比女人还细致温柔,却又像海一样包容、宽大…… 自来水混着汗,顺着他的鬓角和鼻梁向下滑落,最终在尖尖的下巴汇合,继而滚至喉结……窦泽抹了一把下巴,将上面混乱的水滴一把甩掉……他撑着洗手台喘了一会儿气,听见身后很轻的脚步声,镜中映出霍司明俊秀的脸。他看着镜子,脸上已经恢复镇静,问:“你怎么也来了?” 霍司明提了提手中的食品垃圾,说:“来扔垃圾。”继而又问:“不舒服吗?” “没有。”他嘴里还含着糖,甜滋滋的,化了一半,终于还是说:“你以后……不要给我糖了,我不爱吃糖,。” 霍司明转身丢掉了手里的垃圾,饭盒碰到垃圾桶,发出砰地一声响,那声音又碰到墙壁一圈圈的回荡。他绕过窦泽,就着他刚刚用过的水龙头,洗了洗手,一边洗一边抬头看着镜子,没什么表情地说:“你若不想吃,扔掉就是了,我那里还有很多,万一有一天你想吃了呢?” “……”窦泽舔了舔嘴唇,连唇瓣上都是酸甜的糖果味儿……好似在嘲笑他——偷吃了还想赖账吗? 回到病房的时候,窦爱国还在阖着眼休息。开膛破肚是受大罪的事,麻药劲儿过了,那种被掏心掏肺的感觉便回来了,清晰地顺着医生留下的针脚疼痛着…… 霍司明扔完垃圾回来,凑到病床那边去,轻声说:“伯父,大罪受完了,以后就好了。” 窦爱国还疼着,想与他对答,却只能发出短促的呻吟声。霍司明止住他,道:“您好好休养,我先走了,晚点再来看您。” 刘青终于恢复了神智,有了些精神,对霍司明说:“今天麻烦你了,小霍。”这个称呼上的变化不太惹人注意,但霍司明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略微露出笑颜,终于不像初次见面那样拘谨,说:“您太客气了,阿姨。” 谢小南今天的针已经打完了,她乖巧地坐在沙发上,戴着耳机,用霍司明昨天送得学习机读拼音,两片小小的唇瓣蠕动着,却没有发出声响。在房间里,像一个会呼吸的玩偶,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不给忙乱中的大人们添麻烦。 窦源见霍司明要走,赶忙招呼谢小南说:“南南,快来跟司明舅舅说再见。” 谢小南便摘了耳机,把学习机放到一边,爬下沙发,对霍司明摆了摆手说:“舅舅再见。”时隔半个多月,她还记得窦源的叮嘱,要对司明舅舅亲近一些。 霍司明果然笑了笑,回复她道:“再见。” 窦泽将他送至楼下,说:“我明天还有一天假,估计也不能回去,你自己吃饭,不用管我。” 霍司明不理他,答非所问道:“我想摸摸孩子。可以吗?” “……在这里?医生说四个月才有胎动,现在摸不到什么的。”窦泽有些慌乱,说:“万一有人来……” “现在离四个月不过差几天。”霍总指了指小花园的方向。“那我们到那边去。” 秋风拂面,医院的小花园里已经有些残花败叶,只有少数派还直挺挺地傲立在那里,大约用不了多久也会跟从大趋势,在某场秋雨中悄没声息的颓败…… 窦泽微仰着头,解了皮带扣,双手提了裤子站在那里,隔着衬衣露出微微起伏的腹部,他的肚子要比同时期的正常孕妇小上许多。上面的肌肉已经不明显,只是紧绷绷的,遏制了胎儿的成长似的,紧紧裹着它。 霍司明半蹲在他身前,眼睛盯着那里,看了一会儿。窦泽有些着急了,催促他:“你快一点,万一有人来……”这对话内容似乎有些暧昧,叫他说了一半住口,又道:“大概之前都是我的错觉,医生说四个月以后才会……” 霍司明的手已然覆上了他的肚皮,这诡异的肢体接触叫他马上住了嘴,颓然垂下头,不再开口。 那里果然没什么异动,附耳上去也听不见声响,霍司明的大掌顺着他肚皮的弧度游移抚摸了一会儿,窦泽的耳根已经冒出了汗,他的脸又红了,催促道:“好了吧?” 霍司明见好就收,说:“好像又长大了一点。”又单膝跪地,帮他理衬衣和裤子。 窦泽不自在的向后撤了一步,说:“我自己来。” 霍司明站起来,拍了拍膝上的灰尘,道:“我一会儿来给你们送饭,你到楼下来接,我就不上去了。”他果然还是体贴的,也怕出入过于频繁引得窦家人怀疑,雷锋一样的牺牲,只叫一个人知道。 窦泽已经扣好了皮带,说:“你别来了,我在医院的食堂里买点就好了。” “外面的不干净,我已经让保姆做好了,不吃也是浪费。” 窦泽便不再反对,双手顺着裤缝擦了擦,抿了抿嘴,看了一眼霍司明说:“今天谢谢你了。”霍司明太温柔、也太体贴了,没人能抗拒这种温柔,当然……除了某些出格的肢体接触。 霍司明伸手握了握他的,窦泽强忍着没抽开,便听见他说:“你好好的就行了。” 窦泽送走了霍司明,上楼的时候擦了擦额上的汗,心虚地在楼梯间里转了几圈,才回病房,好像刚刚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窦爱国的身体还很虚弱,不能进食也不能喝水,处于痛苦的梦境,时梦时醒,一时看到床前的妻儿们,又露出满足的神情……即便是苟延残喘,也好啊…… 或许是受了惊吓,手术前虽也听了各种可能出现的后果,可只有当人真正推进去了,才有所觉悟似的。刘青这天下午一直坐在窦爱国床前,不知在想什么,两眼直直盯着他,过一会儿,每见他睁眼,就要唤一遍他的名字。 窦泽姐弟两个也在这房里,谢小南安静惯了,独自捧着学习机,倒不是不关心她姥爷,而是知道,即便自己凑上去也没什么用,还有可能碰到插在姥爷身上的各种仪器管道。 傍晚的时候,小护士们不知从哪里抬来一架钢丝床,架在了窦爱国病房外的小客厅里,虽稍显拥挤,倒比睡沙发要好上许多。 护士们送完床没多久,霍司明的电话就打来了,叫他下楼取饭,一大桶小米南瓜粥,加上肉末豆腐几样家常菜,足够他们几个人吃了。窦泽跟他站在小花园里,问:“你吃了没?” “吃过了。”霍司明说谎。 窦泽看着他那样子,也知道他没吃,便说:“要是没吃,回去一定吃饭。” 霍司明勾着唇角笑了笑,问:“你怎么知道我没吃?” “吃过饭你嘴唇会比平常红一点。”窦泽也没在意自己观察如此入微,只是拎过饭桶,说:“回去一定要吃饭。” 霍司明便笑了,又问:“床搬进去没有?” “搬了,就在病房外面的客厅里。”窦泽看了他一眼,又催他:“赶紧回去吃饭吧。” 霍司明说:“你先上去。” 窦泽拎着饭桶上了楼,窦源见他手里拎得东西,问:“哪家饭馆?怎么还带保温桶?” “……霍哥送来的,怕咱们忙得没工夫吃饭。”窦泽把东西放下说。 窦源站在那儿,忽道:“小泽,或许是我多心。不过……霍先生对身边人都这么好吗?”她并非挑拨离间,而是很认真地看着窦泽说:“我总觉得不安。” “……”窦泽抿了抿嘴,已为女人的直觉喟叹,却要千方百计地搜刮借口,半晌才说:“他平常就体贴温柔,对谁都这样。因为我们俩关系好,看咱们家又是这样,才出手帮忙的。” 窦源轻轻叹了口气,没再开口。 窦泽在客厅里将饭盛出来,叫窦源去喊刘青过来吃饭。便听见刘青在里面问:“先喂你爸吃点吧?” “妈,我爸吃不了饭,这几天得禁食禁水。” “可他从昨天晚上就没吃东西了。”刘青心疼道。 窦爱国正处于半梦半醒间,因为疼痛睡得不深,也虚弱得无法移动身体。窦源抿着嘴把刘青从病房里拉出来,小声说:“妈,我爸把胃切了,没法儿吃饭。” “那以后都不能吃了?”经此一役,刘青的头脑有些混沌了似的。 “等长好了才能吃,现在要是忍不住吃了,这手术就白做了。” 刘青这才点点头,坐下来,又问:“那他不吃不喝怎么行?” “他打针的药水里头有营养液,不会有事的。” 老太太糊糊涂涂的坐下来,端着碗喝干了米粥,却没吃多少菜,只有窦泽为她夹一筷子,才知道吃一点。 谢小南已在霍司明送饭之前吃了营养餐,现在正坐在病房里看着姥爷。窦爱国睁开眼,看见她坐在床头,虚弱地笑了笑,谢小南便说:“姥爷,还疼吗?” 窦爱国的脑袋轻轻地晃了晃,用气声说:“像你每次做透析那样。” 谢小南便知道了,说:“那还是有点疼。” 一家人轮换着吃完晚饭,窦爱国又伴着疼痛慢慢阖上了眼。直至晚间,窦源领着谢小南回了隔壁病房,窦泽留下来帮忙照看父亲。睡前他本说代替刘青躺在里面,怕夜里出事。刘青却坚决要伴在窦爱国身边,怕他半夜跑掉一样。“我得守着他。” 夜里十点多钟,病房里已经关了灯,窦泽的手机却忽然亮了,是霍司明的短信,他还没睡,便点开看了。上书:你睡了吗? 窦泽回:没有。你吃晚饭了没? 霍总道:吃了。你快睡吧,晚安。后面还缀着个笑脸的表情。 窦泽忽然有种直觉似的,问:你现在在家吗? 过了好一会儿,霍司明才回:我在医院…… 第二十八章 窦泽跳下床,又怕病房里的父母察觉,蹑手蹑脚地走出病房,及至开门,发现霍司明已然在走廊那头等他了,见他出来,笑了笑,转身进了安全通道的楼梯间。那里的声控灯没亮,霍司明不出声,那灯便一直熄着。 窦泽趿拉着拖鞋,身上穿着廉价的纯棉背心,下着大裤衩,怎么看都是个一穷二白的屌丝,不知为何,到了霍司明的眼里就变成了宝。他跟过去,还未来得及开口,那人便凑过来,想要抱他似的,又借口:“我想摸摸孩子。” 窦泽回身,贴着墙角站好,不给机会:“下午不是已经摸过了?” “还想再摸摸。”说着便想上手过来,两人靠得太近,呼吸纠缠着,霍司明的额头几乎要抵到窦泽脸上,双臂虚抱着他,不敢用力,怕被推开。 窦泽双手搭着霍司明的臂弯,稍稍用力不叫他真的靠过来,外人看在眼里却像索要拥抱,两人刻意压低说话的声音,造成更暧昧的氛围,如夜半偷会的鸳鸯,在这昏暗的空间里一解相思。他问:“你怎么在这儿?不是说叫你回家睡?” 霍司明不做声,窦泽借着月光看到他扇子一样的睫毛,遮住一双深情的眼,双手不自觉便放松了。霍司明顺势靠过来,不敢用力,轻轻拥他入怀里,说:“窦泽,我好想你……” 窦泽不做声,默默地不忍心将他推开,若是一个人真的为另一个人付出这么多,哪怕是石头做得心肠大概也要化了。霍司明湿热的呼吸喷到他的颈间,叫他不由紧张的吞咽口水。 霍司明却抱不够似的,双手抚着他的背,怕遭反感,不敢动,掌心紧紧贴着,胸膛隔着衣料摩擦在一起,交颈相缠。过了一会儿,楼梯间外忽然传来脚步声,窦泽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赶忙推开了霍司明,刻意地转过身,面向楼梯间窗口,问:“那你晚上睡在哪儿?” “在这间病房。”霍司明指了指楼梯间正对着的一间病房,那里的门正开着,露出里面的一角沙发。 换班的护士走过楼梯口又拐了个弯,才叫窦泽稍稍松了口气,那边霍司明又要靠过来,他便伸手阻了,道:“你别再来,我会忍不住揍你。” 霍总这才抄起手,唇角忍不住笑,道:“那我叫你揍,你再给我抱一抱,好不好?” “……”窦泽不接他的话茬儿,岔开道:“你怎么把医院当宾馆了似的?” “你担心伯父,我担心你。”霍司明拉着他的手,说:“我们屋里去说吧,这里有蚊子。” “霍哥……”窦泽将手抽出来,插进裤衩的兜里,斟酌半晌,也没忍心说出口,叹了口气道:“都快十一点了,你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吗?” 霍司明垂下头,转过身,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说:“你去睡吧,我抽支烟……”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窦泽问。 霍司明不答,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又去摸打火机,动作娴熟,显然是已经有些烟龄。 窦泽见他不答,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说:“你以前不是不抽烟吗?” “近几年才戒掉,年少时留下的坏习惯。”他说到这里,又捻断了手里的烟,扔进旁边的垃圾桶,连着烟盒一起,道:“算了,不抽了,你去睡吧。” 窦泽的好奇心却上来,问:“当初怎么学得抽烟?” 霍司明回过身来:“上学的时候,初中,自然而然就会了。你当时没有过吗?” 窦泽撇了撇嘴,道:“当时跟着同学一起玩儿的时候试过,呛得要死,还装着耍帅。后来被我姐发现了,骂了一顿,就没再碰过。” 霍司明自喉咙里发出低笑,也不答话,只顾着笑。窦泽被他笑得不好意思了,问:“我是不是有点儿没出息?” 霍司明摇头,说:“没有,很有出息,就是有点可爱。”说着又笑起来。 窦泽不理他,问:“那后来为什么戒了?” 霍司明收敛了笑,过了一会儿,才看着窦泽说:“因为我的哥哥们说我,看着就是下九流里爬出的野种……所以,我就戒了身上所有可能被称为下九流的毛病。” 他的语调平常,却没来由叫窦泽打了个寒噤,一时有些懦懦的,不知该说什么好,半天,才安慰似的用手背碰了碰霍司明的胳膊,道:“你……怎么会是下九流呢?你看起来像外国那些皇室贵族一样,我爸就经常夸你有涵养,坐卧行止都有章法。” 霍司明抿着唇角勾了勾,笑不达眼底。 窦泽又问:“那……我们去你家的时候,会见你的哥哥们吗?” “会。”霍司明点点头。“不过见不到许多,只剩下一个,其余的都死掉了。” “……”窦泽心里止不住有点发毛。 霍司明拍拍他的肩,说:“去睡吧,明早我直接去上班,一会儿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窦泽回到房间时心里还凉凉的,他刚才其实很想问,霍司明的哥哥们都是怎么死的,可是话到嘴边,又没胆问出口了。 病房里静谧着,窦爱国疼得睡不着,听见房门开启的声音,虚弱得唤他:“小泽?” 窦泽跑进屋里,动静小,没惊醒梦中的刘青,他开了床头的小灯,握住窦爱国的手,问:“我在呢,怎么了爸?哪儿不舒服吗?” “没事,只是有点疼。”他疼得呼吸都时断时续,却还安慰窦泽,又问:“你刚刚干什么去了?” “……我去接个电话,同事问我明天回不回去上班。” “我这里没事,做了手术就好了,你明天回去上班吧。”窦爱国说,一边说又一边喘了口气。“唉,我不跟你说了,我伤口疼。” “嗯,睡吧,有什么话等病好了再说。”他轻轻帮窦爱国掖了掖被角。 夜里霍司明没再给他发信息,早上走时也没再联系。 窦爱国的身体经了一夜的修复有所好转,早上睡了一会儿,待医生过来查房时才醒。窦源的新单位纪律更宽松些,请了三天假,专门在医院里侍奉老父。 中午霍司明又叫白若安去医院送饭,一大家子的饭,比平常给窦泽一个人的更沉,白若安细胳膊细腿儿,见窦泽下楼才将东西拎下车,问候他父亲:“伯父身体好点儿了没?” “好多了,昨天还疼得不能说话,今天已经可以跟人对话了,就是没力气。”又问:“霍司明中午怎么吃饭?” 白若安调侃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公司有食堂的。” “……不是。”窦泽抿着嘴,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再理会他的调侃,有些想问霍司明家里的情况,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道:“多谢你来送饭了,路上开车小心些。” 白若安摆摆手,又坐回了他的小车,一路开着走了。 他刚走,霍司明便打来电话,问:“小白去送饭了吗?” 窦泽一手拎着食物一手举着电话,说:“已经送来了,你中午吃什么?” “……还没决定。”又说:“我跟你吃一样的。” 窦泽说:“你给我送了什么?还没打开。” “红烧茄子、糖醋鱼、蒜蓉油麦菜还有一个铁板豆腐,米酒蛋花汤。”他了然于心,不打磕绊便说了出来。 窦泽道:“好吧,那你中午就吃这些。” 霍司明听他这样说,才有些觉悟过来,笑了,也不管那边看不看得到,点了点头,道:“好。” 窦泽挂掉电话,走进病房的时候,窦源先看见了那大大的保温桶,这次却没再问,而是接过来拆开,盛了饭。刘青从病房里走出来,问:“你爸不能吃点儿吗?” 窦源道:“您忘了早上医生说什么了?千万不能吃,能吃的时候他们自己就送餐过来了。” 谢小南刚刚打完针,一手举着,另一只手压着伤口,歪头看着桌子上的菜,她的饭一会儿才送过来,窦泽便说:“让南南先吃点儿吧,我去看看咱爸。” 窦源道:“没事,你坐下吃,我去。” 姐弟俩相互推让,刘青已经坐下吃了起来,谢小南也落了坐,她筷子使得不太好,但胜在吃饭时安静,自给自足,不让人费心。 到底还是窦源去了里间照看窦爱国,父女俩在里面低声说话。 到了下午,护士过来叮嘱说:“要是能忍受,就下床走动走动,防止伤口与肠黏连。” 窦泽便搀扶起窦爱国,让他活动活动。躺了一天一夜,得了这样放风的机会本该高兴,奈何伤口实在太疼,稍微不甚就怕扯到渗血。窦爱国整个人倚靠在儿子身上,连上肢也不敢用力,坐起来时,稍稍窝到腰部,嘴里就要发出嘶嘶的痛呼。等到真正坐起来,额上已挂满汗珠。 刘青过来帮他擦了擦,看到窦爱国能坐起来,她才有些安心了,问窦泽:“这么疼,能不能等好一点儿再下床?看你爸这满头的汗。” “等不疼了,伤口也长好了,说不定肠子也已经跟刀口粘在一起了,到时候还得再开一次刀。”这话是窦源在旁边说的,她刚洗了窦爱国的衣服晾起来。 窦泽扶着窦爱国,勉勉强强在屋子里溜着墙根儿走了一圈,已经实在不行了。窦爱国缓缓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说:“不行了不行了,小泽,休息一会儿。” 窦泽便搀扶着他在床边的沙发上坐下,坐了五分钟,又扶回床上去。 一下午这样俩来回回走了几趟,人也稍微有了一些精神。 窦源问窦泽:“你明天是不是就得去销假了?今晚还在这儿吗?” 窦爱国倚在床上插嘴道:“小泽今天就回去吧,在这里也没什么事,明天回去上班吧。” 窦泽还没有答话,霍司明的电话已经追来了。 第二十九章 霍司明又送饭来了,叫窦泽下楼去取,窦源在旁边听到,问:“谁的电话?” “……霍哥,他来送饭。”窦泽说。 “霍先生吗?”窦源说:“那我跟你一起下去吧,每天劳动人家,也该道声谢。” 躺在病床上的窦爱国听到,也附和:“是该道谢,源源,你跟小泽一起去吧。” 刘青正在帮谢小南剪指甲,倒没发声。 窦泽见无法拒绝,只好带窦源一起下去,电梯蓝屏上不断变换着数字,叫他心里愈发没底。窦源抄着手站在电梯的另一角,没有发声,他们两个都静默着。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大概没有人会想到那里,但窦源一定是怀疑了,往某个相似的方向。他的心砰砰地跳,怕窦源这个时候忽然开口问他:小泽,你跟霍先生到底是什么关系? 窦泽把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不是个胆小的人,但最怕面对家人失望的目光。 电梯到达一楼,发出叮得一声轻响,门外站着提食盒的霍司明。他回家换了一身衣服,脱掉了正装,穿着和窦泽相同风格的t恤裤衩,站在那里。原本笑意盎然的一张脸,看到窦源,顿了一下,倒也颜色未变,问了声好,将手里的保温桶交给窦泽。道:“趁热吃。” “谢谢您了霍先生。”窦源说:“天天这样为我们送饭,也太麻烦您了。” 霍司明抿着嘴勾了勾唇角,说:“没关系,不费什么事。” “上去坐坐吧,我爸已经醒了,能下地了。刚刚听见您来了,怕小泽不会说话,一定让我跟下来谢谢您。”窦源的声音仍旧热切,只是眼神比以往多了层探究。 霍司明站在那里,不动如山,任她打量。 窦泽看看左又看看右,不知该怎么开口,急了一脑门子的汗,刚想说话,便听见霍司明说:“也好。” 电梯到达的楼层指示灯亮起,两扇门缓缓从中间打开,霍司明率先迈步出去,窦泽姐弟跟在后面。走廊尽头的窗户那里不时传来清脆的鸟叫声,五六层楼高的大树将枝叶探进窗口。 几个人走进病房时,刘青正在扫地,看到霍司明,立时将扫把放到了一边,热切地说:“小霍来啦?” 霍司明点点头,笑着说:“是啊,阿姨,你还好吗?伯父能下床了吗?” 刘青拉着他的胳膊,将他引到病房里屋去,窦爱国正倚着枕头,半躺在那里,见他过来,笑着说:“霍先生来了,我不能下床,失礼了。” 霍司明连连摆手,说:“您安心躺着,我就是来看看您,不用招呼我。” 窦泽最后进来,将食物的保温桶放到外面客厅的茶几上,那里的钢丝床已经收了起来,归置在墙角。 刘青又将病房里的水果统统捧到霍司明眼前,动手剥了一根香蕉递过来:“小霍,这香蕉可甜啦,还是你上回吃得那家,一会儿走的时候再拿一些。”窦爱国的身体好起来,她便也跟着好了起来,连半个多月前的记忆都那么清晰。 窦泽原本有些紧张,此时却觉得好笑,看着霍司明把香蕉塞进嘴里,对刘青说:“妈,你不用这么客气,霍哥要是想吃,会自己拿的。” “你看你,哪有你这样待客的?”刘青还教训他。“也亏得小霍有涵养不跟你计较。” 霍司明把嘴里的香蕉咽下去,说:“阿姨,窦泽也很好,我们之间关系亲近,不用这些虚礼的。” 刘青不听,又削了个苹果给他。“这个苹果又脆又甜。” 窦源在旁边看着,一会儿又觉自己或许是想多了。 待霍司明从病房出来,已吃了两根香蕉、两片西瓜、一个苹果还有一个桃,胀得差点儿打嗝儿。窦泽送他下来,走到门口仍止不住笑,说:“你下次拒绝就是了。你上回走了以后,我妈还说,怪不得霍先生长得那么水灵,原来是爱吃水果。” 霍司明看他笑,止住脚步,嘴角弯起微微的弧度,说:“我长得很水灵吗?” “……是挺水灵的,跟男明星似的,我姐说你看着跟我一般大。” 霍司明慢走了几步,把脸凑过来,说:“你嫌我老了?” “……”窦泽不说话。 霍司明道:“怎么不说话?” “小姑娘们都喜欢你这个年龄的,阅尽千帆,知道疼人。”窦泽想了想,说了这么一句,他意有所指,怕伤了霍司明的心,也怕他听不懂。 霍司明看了他一眼,说:“只有小姑娘喜欢?” “……应该也有小男孩儿喜欢吧?” 霍司明停下脚步,问:“那你呢?” “我既不是小姑娘,也不是小男孩儿,我都怀孕了。” 霍司明说:“可我既不想要小姑娘,也不想要别的小男孩儿。” 窦泽不说话了,暮色四合,凉凉的夜风吹过来,空气里尽是叶落花败的腐朽气息。他看了看远处的的大门,岔开话题说:“你刚刚吃那么多水果,大概也不用吃晚饭了,晚上我回你那儿,明天还要上班。” 霍司明抿了抿嘴,也不再逼他。说:“好,那你上去吧,晚上回之前给我打电话。” 窦泽的转身,忽然听见霍司明在背后说:“只是因为性别吗?” 他又回头,没说话。 霍司明见他不说话,继续道:“我这样子,变成女的,大概也不会很难看吧?” “……”窦泽看着他。这世间,有些感情,有些人,即便无法接受,却仍忍不住动容。他忽然有种冲动,默然半晌才说:“霍哥,如果我是个姑娘,大概现在你叫我去死,我都愿意……” 霍司明双手插在裤兜里,拇指与食指在里面捻了捻,露出个有些僵硬的笑容,摆了摆手,说:“上去吧。” 窦泽上楼的时候正碰到下班的小卢护士,见到他,她脸上露出个矜持的笑,招呼道:“吃过饭了吗?” 卢然长相甜美,眉毛被精心修剪成一字,看起来时尚又可爱,是窦泽喜欢的类型。他喜欢那种乖巧又温顺的小姑娘,可此时却忍不住将她与霍司明放在一起,不,他们根本没有可比性,霍司明长得比她们整个科室最漂亮的护士都好看……他说得没错,若是他是个女人,一定也是美到惊艳的,但他无需为了一个渺小的自己变成任何其他的样子,他那么好,根本不需要改变啊…… “吃过了。”窦泽答。 小护士说:“啊……我还没吃。” “那快去吃饭吧。”窦泽说完,低了头向前走,抿着嘴,越过甜美的小护士。 回到病房的时候窦源已经把晚饭摆了出来,窦爱国又躺回病床上了,刘青说:“你说霍先生一表人才,怎么到现在还没谈对象呢?小泽,霍先生今年是三十了吧?” 窦泽张了张嘴,最后答了一声:“……大概吧,也可能没到。” 窦源一边盛饭一边说:“这也没什么准儿,现在的人都崇尚自由,有的人一辈子也没打算结婚,还有的人……压根儿就不喜欢异性。”她说着,看了一眼窦泽,笑了笑,没接着向下说。 刘青惊讶道:“那不是……那不是二椅子吗?霍先生是?”她没将那词说出来,但满脸已经是那表情。 窦泽忽然有些不悦,说:“人帮了咱们家这么大忙,不管人有没有对象,咱们在背后这么议论都不尊重。” 他突然的严肃,让刘青和窦源都有些惊讶,看着他,刘青说:“那他要万一真是……那什么呢?” “不管他是与不是,咱们都花了人家的钱了!”窦泽胸中忽然涌出一股气,他怕自己会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推门出去了。“我去卫生间。” 窦源看着他的背影,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刘青有些委屈,说:“唉,我就是想,要是霍先生没对象,咱们给他介绍个对象……” 窦源冲母亲安抚地笑了笑,说:“霍先生的对象,不是咱们能介绍的,您别操心了,有空给窦泽瞅瞅得了。” 这场风波终于在夜色深沉时落下帷幕,窦泽侍候父母睡下,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下了楼。沉甸甸的公文包跨在他的肩膀上,压得他有些直不起腰。待走到公园门口,昏黄的路灯下立着个高大的人影,正低着头看手机,窦泽走近,叫了他一声:“霍哥?” 霍司明才抬起头:“你回来了?” “你等了多久了?” “没多久,刚刚在发邮件。”他收起电话,伸手接过窦泽肩上的包,问:“累了吧?” “没有。”窦泽摇了摇头,看向他:“以后晚上别来接我了,等在这儿也浪费你时间,你那么忙,第二天还得上班。” 霍司明没放在心上,也没说话,背着他沉甸甸明显直男审美的公文包向前走。 窦泽跟在他后面,有些束手束脚的,经历了傍晚时那番对话,他总觉得面对面对霍司明时有些不自在。他慢下来,霍司明也慢下来,怕他因为大肚子跟不上,问:“回去要不要吃宵夜?阿姨做了寿司,还有味增汤。” “嗯,正好有点饿了。”他没吃多少晚饭,怀孕之后胃口本来就大,霍司明一说,他就饿了。 “晚饭没吃好吗?不合口味?” “……没有,就是……”他支吾了半天,抬头看霍司明:“我觉得……我姐可能看出来了。” 小径上铺着鹅卵石,有些凹凸不平,霍司明踢走了一块凸起的石头,才说:“看出你我的关系吗?” 这样说也没错,但总感觉哪里不对,窦泽点点头。 “有我呢,不会让她看出来的,大不了我以后少去医院几次。”霍司明心知这关迟早要过,嘴上却还是安慰窦泽。 两人一路分花拂柳散步回来。 霍司明这里实在太舒服了,温柔和缓的灯光,通透的落地窗户,不过两天没来,他已经有些想念了,闻到屋子里淡淡的香气,更让人眷恋了。窦泽上楼洗了个澡换掉衣服,胡乱拿毛巾擦了擦头发就下来吃东西,他太饿了。霍司明出来看到,说:“怎么不吹头发?” “太麻烦了,我头发短,一会儿就干了。”他一边说,一边往嘴里塞了个寿司,鳗鱼酱的甜味儿立刻侵占了他的味蕾,他的口味幼齿,偏爱酸甜的食物。 霍司明故意看着他笑:“要我帮你吹吗?你可以坐在那里吃。” 窦泽便立刻站起来,咽下了那粒寿司,趿拉着拖鞋往楼上卫生间去。 霍司明叫住他:“用楼下的卫生间吧,节省时间。” 没几分钟,窦泽吹干头发,风风火火的跑出来。 霍司明说:“你慢一点。” 窦泽这才端着肚子慢下来,一边朝餐厅走,一边说:“它没事的,小怪物坚强得很。” “这个星期还没去孕检,过两天等伯父恢复的差不多了,我们再去检查一下,好吗?” 窦泽吞了一粒寿司,答道:“好。” 待他吃完东西,霍司明才跟着一起上楼,窦泽有心与他多说两句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什么都是错。 日子终于恢复平静,第二日窦泽去上班,霍司明将他送至公司楼下,说:“有什么事情随时打电话。” 窦泽收拾了东西下车,包里还塞了一些水果零食,笑道:“能有什么事?别担心了,上班去吧。” 请了两天的假,他的案板上已然堆积了不少工作,销假的时候本以为会遭到曾主任指桑骂槐的训斥,不料今天却是三更半夜出太阳——稀奇。曾主任来取匆匆说了句‘知道了’,就叫他走了。 窦泽从曾主任办公室里出来,刘洋也到了,坐在那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脸的倦意。窦泽问他:“昨晚没睡好吗?” “帮派打大boss,一直到凌晨两点才结束。”他又打了个哈欠,问:“你有吃的吗?我刚刚出门儿太慌没吃早饭。” 窦泽从包里分给他一半零食,刘洋一边笑一边接过来:“你最近怎么跟怀孕了似的,天天吃这么多,肚子也起来了,让我摸摸,几个月了?” 没有人会想到他真的怀孕了,以前他们也经常开这样的玩笑,大学的时候他还说过一个胖哥们儿十月怀胎,如今应验到自己身上了。窦泽假装镇定地骂了他一句:“边儿去。” 刘洋一边吃一边问:“你爸那儿怎么样了?还行吗?” “能下床了,目前看不出来什么,估计后面还得化疗。”窦泽叹了口气,把桌上的东西按顺序整理好,一边在电脑上贴了今天要完成的工作,一边问:“曾主任这两天房子着火了吗?来去匆匆,连骂我的时间都没有了,今天我去销假,竟然直接就让我走了。” 刘洋咽下嘴里的肉松饼,说:“那有什么稀奇的?上面领导大换血,他不得想想自己改抱哪根儿粗大腿吗?” “大换血?” “是啊,一时说公司要被卖掉了,一时又说不卖了,这两天才开始传的。”刘洋胡乱吃了点零食当早餐,也无心干活,跟窦泽八卦起来。“据说是两位老板争家产,都觉得分得不公平,索性就卖了……” 窦泽摇摇头,前几日他还信誓旦旦跟霍司明说自己前途无量,这转眼间连公司都被卖了。刘洋看到他的表情,说:“卖就卖了呗,反正也不关咱们的事儿,你业绩在那儿放着,裁谁也不会裁你啊。” 窦泽故意跟他玩笑:“忠臣不事二主你知道吗?” 刘洋抬了抬自己鼻梁上的小眼镜,嗤笑他:“你知道老板是谁吗?你还忠臣。” 晚上下班的时候,霍司明又没来,换了白若安过来,窦泽问他:“他怎么没来?” “这两天有一个案子,比较棘手,得加加班,让我先送你回去。”白若安估计也要赶回来办事,油门踩得很利索。 窦泽说:“下回遇到这种情况,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不用你来送的,反正也很近,坐公交没几站就到了。” 白若安笑着看他:“你跟他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还没体会吗?他那个人控制欲很强的,对你好起来也是不容拒绝。” 窦泽想了想,确实是这样,苦笑着摇了摇头。 到小区楼下,白若安就把他放下来了,叮嘱道:“老板说让你先回家吃饭,吃完饭去医院,晚上他去公园门口接你。” “……”窦泽哭笑不得的冲他摆摆手:“知道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一个人回到这儿,上楼的时候颇不适应,到门口了,想起这门是密码锁,回忆了半天也没记起密码,不得已又给霍司明打电话,那边应该正在忙,霍司明接起电话时还有些火气似的:“什么事?” 这口气,叫窦泽一下有点后悔打电话,估计是打扰他工作了,有些愧疚地说:“我忘了家门密码。” 霍司明接电话时没看来电显示,此时听到他的声音,才降下火气,说:“我没看来电显示,密码是170412。” “那你忙吧,我进去了。”窦泽一边说一边按密码。 霍司明知道是他,哪还会顾虑眼前这一堆事情,连声音也温柔起来:“已经不忙了。今天不能陪你吃晚饭,你自己吃,阿姨应该已经做好了,夜里我去医院接你。” 办公室里一众打工仔全都眼观鼻鼻观口,却群体在心里咆哮。 窦泽又叫他不要来,两人说了两句,霍司明挂掉电话,又变回那个铁面无情的霍董,支使着手下一帮人团团转,一个温温柔柔娇娇弱弱的小姑娘都被他骂哭了。 窦泽推开家门,觉得这体验真是新奇,习惯是个坏东西,时间久了真像自己家一样了,桌上是摆好的晚餐,阳台上挂着洗好的干净的衬衫,他连内裤也跟霍司明的挂在一起,衬得又丑又low,五颜六色的一看就是地摊货。 他还背着包,忍不住趁着主人没在家去看一看。霍司明的内裤大多是黑色或者深蓝色、灰色,料子摸起来……也没什么高级的嘛……窦泽的好奇心得到满足,赶快将落到地上的一条内裤重新挂上去,又放下包,到卫生间洗了手,独自一人吃饭。 啊……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连吃饭他都不习惯一个人了…… 窦泽到医院的时候,刘青正扶着窦爱国沿着墙根走路,已经走得比较利索了。窦泽说:“我爸这都快好了。” 窦爱国便笑起来,刘青接口道:“是啊,今天上午医生还夸他恢复得好。” 南南正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窦泽过去替刘青扶住窦爱国,问:“我姐呢?” “还没来,说今天晚上又加班。”刘青扶着窦爱国的胳膊已经有些酸了,叫窦泽接替后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 窦爱国又走了半圈,也说:“歇一会儿吧小泽。” 窦泽便搀着他坐下,过了一会儿,窦源才拎着一套煎饼果子进来,放下包,一边倒了一杯水,一边叹了口气:“累死我了。” 窦泽问:“你不是说新公司的活儿清闲吗?怎么也忙到这个点儿?” “总公司这两天在忙一个收购案,人手不够,叫人过去帮忙,剩下活儿就分给我们了。”她咬了一口煎饼果子说。 “你就吃这些怎么行?我再去给你买一碗粥吧?”窦泽说。 “就这样吧,垫吧垫吧肚子算了,还能减肥。”窦源一边大口吃着煎饼一边说,又问窦泽:“你今天在公司怎么样?” 窦泽以为她在问销假的事,便说:“本来以为会被主任骂一顿,结果听说公司要易主了,人心惶惶的,倒免了一顿骂。” 窦源点点头。一家人坐着说了一会儿话,窦泽又扶窦爱国到床上躺着,走之前刘青拉着他们两个到走廊里去说话。老太太紧张兮兮地没个主心骨儿,说:“今天医生跟我说,过半个月,等你爸身体恢复差不多了,就得开始化疗了……” 两个孩子都不说话,窦泽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道:“只是个治疗过程,主要是怕癌细胞扩散,到时候都杀光,就好了。” 刘青还是有点不放心:“我听人说,那可受罪了,你爸这刀都开了,还得再……” 窦源接口说:“要是效果好,做几次就能出院了,没事的,妈,治病哪有不受罪的?” 刘青便不说话了,她用手捂住脸,无助的想哭。两个孩子又安慰了一会儿,才叫她进去睡觉,窦泽也要回家,窦源问他:“这会儿都没车了,你怎么回去?” 窦泽故意看了一眼表,说:“还有最后一班,你要是不跟我聊天儿我还能赶上。” “贫嘴。”窦源笑着睨了他一眼,说:“那你快走吧,路上小心点儿。” “你别管了,回去睡吧。”窦泽叫她回去,自己下了楼。这两天秋老虎又回来,白天晒,夜里也热烘烘的,他走了没两步,就出了一身汗。 霍司明站在那儿,那架势要跟跟电线杆子融为一体似的,每天都在那儿等他。今天还穿着正装,大概是刚刚下班就赶过来了,连车也没往回放。 “下回你别来接我了。”窦泽一边拉开车门一边说。 霍司明一向固执,也不理他,消极抵抗。 窦泽问:“还没吃晚饭吧?” “没有。”他打了一把方向盘,将车子驶离狭窄的小巷。 窦泽说:“你以后就直接回家去,洗个澡,休息一会儿,这个点儿都该吃完饭了。我又不是不认识路,不用每天过来接我,我爸妈都在这儿,我还能带着你儿子逃跑吗?” 霍司明不做声,只牵了牵嘴角,他今天有些累了,谈判扯皮是很耗精力的一件事。 窦泽过来觑他的神色,动作幅度过大,扯得安全带都向前了,霍司明伸手轻轻拂了一下他的胸,说:“坐好。” “今天很累吗?” “有点。”霍司明对他笑了笑。“不过接你回家的事还是不能打商量。” 窦泽想起白若安对他的评价,扯了扯嘴角,也有些感悟,不再扯着这件事不放,而是问:“我听白先生说今天的案子很棘手,怎么样?解决了吗?” “还没有,不过问题不大,需要耐心。”霍司明转头看他一眼,原本扶在档杆上的手,伸过去拍了拍他的,说:“今天对不起了,以后不会这样了。” 窦泽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霍司明是在说吃晚饭的事,便说:“没关系,你忙你的,我自己吃就行了,我以前也经常一个人吃饭。” 霍司明不语,大概也不需要他的回答。窦泽便知道他这是又不高兴了,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说:“霍哥,你是不是有抖m潜质啊?” 他这句话把霍司明问得也好奇了,连脸也转过来,问:“为什么这么说?” “我觉得你就是喜欢作的,越作越喜欢,替你着想,体谅你,你反而要浑身不自在。” 霍司明笑起来,扶着方向盘,止也止不住,说:“你的意思是,你刚刚是在体谅我吗?” “……”窦泽拒绝回答。 “我很喜欢你体谅我,只是不喜欢你说‘你不需要我’。”他顿了一下,又故意说:“再说,你作过吗?我有表现出很喜欢你作的意向吗?” “……”本想劝诫别人结果把自己给套了进去,窦泽不是很想说话。 回到家里已经是夜里十点多钟,窦泽去洗漱了一番,出来的时候霍司明正坐在楼下厨房里准备吃晚饭。他下楼去看了一眼,发现霍司明正准备把冰箱里拿出来的生面倒进保姆精心熬制的豚骨面汤里,立刻大喊:“诶诶诶!别倒。” 霍司明便停住了罪恶的手,问他:“怎么了?” 窦泽走过去:“你去坐着吧,我给你弄。”又说:“你以前是不是还吃过生面啊?” “……”霍司明大概还没有这样吃瘪的时候,解释道:“这大概是保姆刚刚学会的新菜式,以前没做过的。” 窦泽抬起眼皮嗤笑他:“是吗?” 霍司明站在旁边看着他的小表情,忍不住微笑。窦泽重新开了火将汤汁煮开,才把面倒进去,一边倒一边搅拌,说:“看到没有?以后煮面要这样煮,幸亏你是生在富贵人家,这要是平民老百姓,非饿死不可。” 霍司明笑笑,也不做声,看着他将煮好的面捞出来,浇上汤汁撒上翠绿的葱花,端到餐桌上说:“吃吧。” 霍司明便坐到餐桌旁,窦泽一边看着他吃面,一边说:“之前还跟你说我们公司前途无量,结果今天就听说要被收购了,据说是两兄弟争家产,弄到最后,还不知道我们这些虾兵蟹将是个什么下场。”他曲着一条腿坐在椅子上,跟对面正襟危坐的霍司明形成鲜明对比。 “裁员了也好,你正好在家里修养这几个月,省得白天上班晚上又要去医院那么辛苦。”霍司明吃了一口面说。 窦泽当他在说胡话八道,说:“我要是被裁员了哪来收入啊?本来还想跟你取取经怎么留下来呢,净说丧气话。” 霍司明便不支声了,窦泽又说:“你不给我支招儿我也能留下,我业绩在那儿放着呢。”他的小表情得意洋洋,完全没意识到对面那人蓄谋已久。 霍司明有些试探性地问:“那要是再过两个月,肚子大的遮不住了呢?” 一句话将窦泽打回原形,他有点丧气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不止是工作上的困难,若两个月后肚子大起来,他还怎么去见父母? 霍司明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也不再乘胜追击,而是宽慰道:“到时候再想办法吧。” 窦泽一直没再开口,直到霍司明吃完了面,他才站起来说:“我先去睡了。” “晚安。” 第二天晚上霍司明果然没再加班,而是接上他去了医院做孕检,孩子一切正常,非常健康,只是比同时期的宝宝要瘦小一些。 霍司明很担心,追问医生将来孩子出生,健康方面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医生说:“如果孕期不出意外,一般不会出什么问题,而且为了母体的身体着想,男性生子,我们建议早一两个月进行剖腹产,没有关系的。” 窦泽一听说可以减少怀孕时间,来劲了,问:“那我今年年底不是就能生了?”这句话从他一个男人嘴里说出来有点滑稽,但现在他也顾上这些了,只是兴奋。 医生答:“原则上来讲是这样的。” 霍司明一直没说话,待两人从医院里出来,窦泽又有些兴奋的说:“要是这样的话,我到时候请两个月的假就行了,六个月的时候,肚子应该不会大的太离谱吧?” 霍司明在旁边开车,不答话。 窦泽也不管他,他知道霍司明心里想什么,孩子当然是越晚落地越好,这样两个人就有更多的相处时间,不管怎样,他都能争取到更大的赢面。车子行到一半,窦泽说:“太晚了,我先去医院看我爸,晚上再回去吃饭。” 霍司明心中大概也有火气,语气有些生硬:“那你先过去,我再去给你送饭。” 窦泽回头看他:“……你怎么了?” “先回家吃饭,再去医院。你不要听到医生说可以早产,就像扔下包袱似的,孩子还在你肚子里。”他扶着方向盘,皱着眉,语气不太客气。 窦泽亦皱起眉头,说:“你这样就不讲理了,是医生说要早产,你怎么赖到我头上?” 霍司明说:“你那一脸雀跃,不是想尽早扔下孩子吗?” “我们当初的合同,难道不是这样吗?我生下孩子,就走。”窦泽咬着牙说。 霍司明抿着嘴,不再说话。 窦泽质问他:“你是不是从没想过放我走?你还想要我辞职,从此以后依靠着你生活,只围着你转,是不是?” 车子已经行到了地下车库,霍司明放下手刹,看着他说:“对,我不想放你走,我爱你,我要圈住你,我想让你为我生儿育女一辈子在一起。” 窦泽气得发抖,转身去拉车门,却被锁上了,骂他:“开门!” 霍司明岿然不动,窦泽又想揍他,又怕动了胎气,压着声音骂他:“偏执狂!” 霍司明忽然探过身来亲他,湿润的唇瓣印在他的脸上脖子上,窦泽一边用手格挡,抵住他的胸膛,一边向后侧身躲开他的吻。“你变态吗?!” 听到这句话,霍司明像被什么击中一样,忽然放开了他,前方车灯一闪,一辆车从他们面前驶过,窦泽又拍了拍车门,骂:“开门!” 霍司明按了个按钮,门便开了,窦泽从车上下来,直接朝电梯那里走,也不等他,直接上楼回了家。 他换掉衣服又坐了一会儿,却还不见人上来,心里也有些不安,虽然生气,却也开始反省自己刚刚暴怒中是不是说话太过伤人。想了想,又换鞋下了楼,一直走到车库那里,发现霍司明果然还在车里坐着,趴在方向盘上。 窦泽走上前拍了拍车窗玻璃,霍司明抬头看他,也不说话,看了两眼,又趴下了,一副不想跟他说话的表情。窦泽快气笑了,直接将车门拉开,问:“你是要在车里待一晚上吗?” 霍司明不答话,下了车,走得却不是回家的方向。窦泽站在那儿,气得朝着车头的俩大鼻孔踹了一脚。 霍司明听到声响,回头看他,见他没事,又继续走了。 窦泽没办法了,只好大吼:“姓霍的你到底想怎么样?” 霍司明不理,步态悠然,马上就要走到停车场的出口。 “我错了!我不该骂你!对不起!” 霍司明这才停下脚步,问:“你既然不想为我生孩子,不想跟我生活在一起,还叫我做什么?你一个人生活在这里,保姆为你提供一日三餐,一直到生产结束,我们两不相欠。”他站在那儿冷冷看着窦泽。 第三十章 窦泽身上还穿着睡衣,晃晃荡荡的,只有肚子那里稍微有些肉,抿着嘴看霍司明,说:“先回家吧。” 霍司明站在那儿不动,等他的回答。 窦泽也绷紧了脸,问:“……你想听我说什么?说‘好,我愿意跟你在一起,陪你到天荒地老’?我说出来你信吗?” “你说,我就信。” 窦泽抿了抿唇,半晌说:“……我饿了,肚子疼。” 霍司明不动,就那么看着他,窦泽不得已,又道:“我想你陪我吃饭,我离不开你,我再也不说混蛋话了,行不行?霍先生?” 他这才转了脚跟,重新往电梯的方向走过去,窦泽跟在他身后,有些无奈,叹了口气,一言不发。霍司明亦不说话,两手插在裤兜里,脸上还是一副不怎么高兴的表情,窦泽看了他一眼,故意说:“你还在生气?” 霍司明不理他,出师未捷碰了一鼻子灰,窦泽便也不说话了。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家门,霍司明一进来就去了书房,二十多分钟,一直也没出来,一般情况下,他五分钟就应该换好衣服下楼了,此时却跟窦泽赌气,连饭也不吃了。 因为窦泽先说了尖锐的话,伤了别人的心,便有些心虚,也有点愧疚,上楼去敲书房的门,里面没动静,他在外面问:“霍哥,出来吃饭吧?” 霍司明不理他,他想了想,开门看了一眼,霍司明正在里面处理文件,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窦泽怕打扰到他办公,又说:“霍哥,一会儿忙完记得下楼吃饭。” 霍司明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 窦泽见他又忙起来,便带上门下去了,他没想到霍司明生起气来这么难搞,像小孩子一样,幼稚起来没边儿没沿儿。待他自己吃完晚饭,霍司明还没下来,窦泽只当他还在忙,自己换了衣服,走之前又去书房敲了敲门,说:“霍哥,我去趟医院,你一会儿记得吃饭。” 里面没人发声,窦泽叹了口气,下楼走了。霍司明趴在房门上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想着他要是再来说两句软话自己就下去,没想到却听见了大门被关上的声音,心里顿时五味杂陈,生无可恋。 公园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夜里只开了零星几盏路灯,隔几个灯管便要昏暗下去,加之里面的小径大多是用鹅卵石或青石板铺路,窦泽只有一路小心翼翼,慢慢挪到了医院门口。 到了病房已是夜里九点多钟,今天孕检耽搁了一会儿,车库里又耽搁了一会儿,便闹到了现在。窦爱国躺在床上,已经准备看会儿电视就睡了,见他过来,说:“这么晚了,下次你要是忙,就不用过来了,每天东奔西跑的对身体也不好。” 窦源看见他,也说:“我以为你今天不过来了呢,公司很忙吗?” 窦泽答道:“下班之后又见了个客户,耽搁了。” 他的工作时常发生这种情况,家人们便习惯了,又说了两句话,窦爱国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可以坐在床上看电视了,刘青道:“医生说明天就可以吃点儿东西了。” 窦泽听了也高兴,问:“爸,你自己感觉好点儿没?” 窦爱国倚在靠枕上,已经可以自己扶着床勉强坐起来了,笑道:“好多了,你不用担心,忙你自己的事吧。” 窦泽走出病房的时候是夜里十点多钟,他不放心,只是来看一眼父亲,出门之前,窦源问他:“吃饭了没有?” “吃过了,你快回去睡吧姐。” 窦源又说:“要是没吃,路上一定买点东西垫垫,随便面包什么的都好,别累坏了身体。”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联想到弟弟是因为产检才耽搁了来医院的时间,只当他是在公司加班,便有些心疼,又说:“我那里还有一些小面包,给你拿来吧?” “不用了姐,真的吃过了,今天晚上客户请客。” 窦源听他这样说,便不再坚持了,而是道:“那你回去的时候干脆打辆车吧,这么晚了,公交车说不定已经没有了。” 窦泽点点头,又催她回去睡觉,这才下了楼。 九月初的夜里已经有了点儿凉意,前两天的秋老虎躁动了一会儿,此时又收敛起了爪牙,露出一副孤高冷傲的美人样儿。窦泽抱着肩摩擦了两下自己被夜风吹出来的鸡皮疙瘩,是真的有点儿冷了。 走到公园门口的时候,又看见了熟悉的身影,霍司明拿着一件薄外套,站在路灯底下等他,见他过来,便将外套递过去。窦泽有些感动,接过来穿上,问:“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说着,又把脸凑到人跟前,嬉笑着说:“不生我气了?”他一脸的讨好,用手背轻轻碰了碰霍司明的胳膊。 霍司明看了他一眼,还是不支声,打开了手电筒,一个人向前走。 窦泽这才知道,原来这人还闹着别扭呢,本着冤家宜解不宜结的原则,他伸手拉了拉霍司明的衣袖,开口道:“别气了,行不行?我保证以后不说混蛋话了,行不行?” 霍司明被他拽着,虽不答话,却也放慢了脚步,怕他摔倒。过了一会儿,两人都走到家了,霍司明还是一声儿也不出,窦泽问他:“你这么不支声儿不觉得憋得慌吗?” 霍总憋得住,不理他。 “你是决定以后都不理我了?”窦泽有点焦躁。 待两人回到家里,霍总愣是一句话没说,实行家庭冷暴力,这样的行为对于窦泽来说是非常磨人的,他宁愿打一架或者挨一顿打,也不能接受俩人住在一个屋檐下却天天不说话。 餐厅的灯还亮着,窦泽特意剩下的饭菜连动也没有动,被摆在餐桌上。霍司明扶着鞋柜换了鞋,又要上楼去。窦泽喊他:“你晚上没吃饭吗?” 他答应了一声:“没胃口。” 窦泽见他应声,已经非常高兴,赶紧说:“多少还是吃点儿吧,我给你把饭热一热,今天的葱油饼烙得特别好。” 霍总站在楼梯上看了他一会儿,才屈尊降贵地下来了,把窦泽喜得手舞足蹈,洗了个手,回身到厨房里忙活去了。 待加热好了饭菜,霍司明坐下来,慢条斯理地吃了一点儿,任窦泽在对面咭咭聒聒说话,偶尔发出几声‘嗯、好、是’这样敷衍的话,在窦泽眼里却是他已经有些软化,两人要和好的迹象。 两人吃过饭分别上了楼。 第二天一大早,家里却不见了霍司明的踪影,窦泽在客厅里转了两圈,书房的门也开着,却没有人,餐厅里的早饭亦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 他心有不安,给霍司明打电话,没想到却转接到了另一个地方,是他办公室的女秘书接得,公事公办的问他哪位。窦泽坐在餐桌那儿有些愣怔了,过了一会儿,白若安打来电话,说:“我到楼下了,你吃完饭就下来吧。” 窦泽问:“霍司明叫你来得?他人呢?” 白若安哭笑不得,说:“我还想问你呢,他今天凌晨五点多钟给我打电话,叫我上班的时候过来接你,可是翻了他的行程表又没有出差的项目,你俩又吵架了?” 窦泽抿了抿嘴,默然了。霍司明这是要跟他划清界限了吗?他背了包下楼,没吃早饭,也没拿平时的零食水果。 白若安在他的小白车里坐着,见他上车,把放在置物台上的纸袋给他:“喏,早饭,吃吧。” 窦泽不接,说:“你吃吧,我在家里吃过了。” 白若安便不再勉强,打了一把方向,问他:“你们俩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窦泽不语,白若安便也不再问。下车之后窦泽又给霍司明打了个电话,那边还是女秘书的声音。进公司的时候还早,窦泽今天没吃早点,怕肚子里的小怪物又闹腾,就拐到楼上的食堂里买了份鸡蛋饼,嚼了嚼,心里苦笑:这都是什么事儿。 到了晚上下班,又是白若安来接,回到家里霍司明也不在,餐桌上是已经做好的晚饭。窦泽这才意识到:霍司明是在践行他车库里说得话,当时不过是看在他服软的份儿上才暂时妥协…… 当夜他再去医院的时候,霍司明便没来接了,只是在鞋柜的置物架上放了一只手电筒,意思大概是叫他走的时候带上。 虽两人不打照面儿,夜里霍司明却还是要回来。窦泽能感觉到他留下来的生活痕迹,换掉的衣物和拖鞋、喝水的杯子、吃剩下的果盘儿……同一屋檐下却过两种生活,形同陌路。如此过了几天,窦泽已经有些吃不消,那天夜里他跟医院里说有事要忙,没有去看望窦爱国,而是坐在客厅里等霍司明,盘着腿,像个失婚妇女,直到深夜,才听见大门开启的声音,到底还是把他等到了。 霍司明换了鞋便要上楼,窦泽叫住他,问:“这几天很忙吗?天天这么晚回来。” 霍总敷衍地点了点头算是应答,又抬步继续上楼。 窦泽等了他半天,才等到人,怎么可能放他走,便说:“怎么现在也不在家吃饭了?每天在外面吃吗?” “跟客户吃。”霍司明松了松自己的领带,惜字如金。他见窦泽不说话,便又摆出一副要走的架势。 窦泽绷不下去了,咬了咬牙问:“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 “……这不是你想要的生活吗?”霍司明扯下了领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继续说:“我们两个互不干涉,你也不必再为我出格的举动困扰,这样不好吗?” “……”窦泽仰视着他,连呼吸也有些困难了,说:“你一定要做这么绝吗?” “这是你自己的要求。” 窦泽抿了抿嘴,说:“你每天早出晚归那么辛苦,还是别这样折腾了,这是你的房子,也不必为了避开我,天天弄得有家回不得,也折腾你公司的员工加班。”他身上还穿着睡衣,原本打算好言好语跟霍司明服个软认错,此时却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也踏上楼梯,蹭蹭几步越过霍司明,道:“你不用走,我走。” 霍司明站在他下首的几节台阶,抿着嘴抬头看他。 窦泽一边上楼去,一边说:“那么麻烦做什么?我本来就是这家里的房客而已,难道还要叫主人迁就我吗?”他进了主卧去,将自己的行李一件件又拿出来,是准备收拾东西的架势。 霍司明站在门口,抿着嘴,气得连手脚都快发抖,便听见窦泽一边收拾衣服一边说:“霍哥,谢谢你这段时间这么照顾我,我都记在心里呢。” 他的衣服没多少,几下便收拾完了,又下楼去阳台那儿拿晾在上面的内裤,一边收拾一边朗声对楼上说:“霍哥,我把你当亲哥,不管强没强奸怀没怀孕,我一直把你当亲哥。就算你爆了我的菊我也试着理解你,几年的‘哥’不是白叫的。” 霍司明走下台阶,看着窦泽已经把行李装好,脸上结了一层的霜,他没开口,听见他继续说:“既然要走了,便把话说开吧,你昨天问我,我不想给你生孩子……” 窦泽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个凄然的笑:“不止是你,我活了二十多年从来也没想过给谁生孩子,我怎么可能想到自己一米九的一个大男人有一天会给另一个男人生孩子?要你你愿意吗?挺着个大肚子去公司开会,让你的大小下属们都看看,‘卧槽,男的怀孕嘿’……”窦泽说到后来,眼圈红了,他吸了吸鼻子,趿拉着拖鞋,低下头抹了把脸,泪水顺着他的指缝流出来,带着鼻音说:“拿孩子换钱,是我混蛋,我一辈子对不起他,你要是同意,以后让我远远儿看他两眼就行……” 霍司明听着他说话,心翻江倒海,垂着首,连指尖也快颤抖。“你别说了……” “你的恩情我永远记得,钱我将来还你……”他抬起头又看向霍司明,问:“你要真是要我这身儿肉,我也能舍给你……你要吗?”窦泽红着眼睛看他,眼泪顺着刚毅的下巴往下滴:“我真心谢你,要不是你,我爸也做不了手术。” 他哭得伤心了,他被生活逼到了绝处,结果遇到了霍司明,而如今,他又被霍司明逼到了绝处。满腹的委屈在今天说出来,又辛酸又无奈……站在那儿,无辜的像条被抛弃的小狼狗。 霍司明既心疼他,又心痛自己,长久的沉默着,等了好久,才深吸了一口气说:“窦泽……试着接受一个男人,真的那么难吗?” 第三十一章 窦泽的眼仍是红的,他听见霍司明一字一句地问:“我吻你的时候,你只感觉到屈辱吗?我抱你的时候,除了担心被人发现,你心里难道没有一丁点儿悸动吗?”他顿了一下,才继续,从牙齿里挤出最后一句话:“真的……那么恶心吗?” 窦泽垂着头,没有说话,他的脸上仍有泪痕,手上拎着破旧的行李包。 霍司明走上前将那行李包扔到一边,两手扶着他的肩膀,问:“恶心吗?”窦泽不语。 他又慢慢地紧紧地环抱住他,结结实实地将他镶嵌在自己的怀里,连心脏的跳动也感受的到,对着他的耳根问:“窦泽,你听听自己的心跳,是觉得恶心吗?” 窦泽抬头看他,迷蒙着一双眼,泪珠大滴大滴的落下来,心脏砰砰砰的跳动着,他看到霍司明眼睛里倒映的自己,那人无限渺小,却始终镶嵌在里面。霍司明对着他的唇吻下来,湿热柔软的舌头撬开他的因哭泣而变得格外软绵的口腔,慢慢吸吮他的唇瓣、轻舔他的齿列、吻啜他的津液、与他的舌头纠缠、挑逗他的上腭,那滋味比酸梅糖更细腻。霍司明纯男性的体温包围着他,手掌握着他的后脑,不容拒绝。 他有点缺氧了,像有微弱的电流自舌尖通向了天灵盖,麻酥酥的,既强硬又柔软。这种感觉和女性的接触完全不同,没有任何一个女孩儿会给他这种强烈的情感,他的手抵住霍司明的肩,不知该进还是退,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霍司明炽热的感情为他织了一张网,将他困于其中,他迷惘了…… 两人的鼻尖相抵,窦泽向后仰头闭着眼喘气,霍司明放过了他,唇上亮晶晶全是他的口水,还要问:“恶心吗?我的口水让你想吐吗?” 窦泽双手扶着他的肩,他感受到霍司明身上富有弹性的肌肉,那种感觉分明不是讨厌,甚至有种无法言喻的安全感。霍司明揽着他的腰,掌心在他的尾椎骨磨蹭,传来灼人的热度。又问:“恶心吗?” 窦泽不回答,垂着头,向后退了一步,他的脸是红的,上面的泪痕已经被激吻冲击得不大明显。 霍司明苦笑着说:“果然还是很恶心吗?” 窦泽抬头,被吮得发红的唇瓣微微有些肿了,他看着霍司明,轻轻摇了摇头,他现在无法正常思考。 霍司明看到他摇头,说:“所以,你也在我的亲吻里获得了快感,是不是?” 快感吗?他不知道,他摇了摇头,说:“你先不要问我……”他软倒在了沙发里,有些迷茫,开始的争吵为何会演变成后来的激吻?“我困了。”他又想起什么,问:“你吃晚饭了吗?” 霍司明摇摇头。 他说:“我去给你把饭热一热。”说罢扶着沙发站起来,他的腿已经被霍司明吻得软了,这次陌生的经历甚至让他有些站不住。 霍司明跟到厨房,一边看着他下面,一边问:“你还要走吗?” 窦泽不做声,半垂着眼,专心搅动锅里的面。 霍司明又说:“试着接受我好不好?我们的第一次确实不美好,但别因为那一次的不美好就否定所有,别急着下定义,好吗?” 窦泽说:“别提那事儿。” 霍司明从来都是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的,此时却有些热切地凑到窦泽身边去,说:“好,不提。如果你不喜欢,我们可以不做这些,只是生活在一起也可以。或者,如果你需要发泄欲望,我甚至可以化妆成女人……” 窦泽微张着嘴回头看他,抿了抿,说:“你不要说一些奇怪的话。” 面已经煮好,窦泽用筷子将他们捞到碗里,浇上了保姆做好的卤汁,又倒了两滴香油和葱花,说:“好了。”他将碗端到餐桌上,便听到霍司明在身后说:“如果你怕家人发现,我可以跟你谈一辈子的地下情,如果我死掉,我的财产会全留给你和孩子……” “吃饭吧。”窦泽看出霍司明今天的情绪不太稳定,他们俩的情绪都不稳定。 汤面上氤氲起一缕缕的热气,闻起来很香。窦泽坐在霍司明对面,看着他吃饭。他的眼角眉梢还带有刚刚激吻留下的红晕,显得很柔和,霍司明吃了一口面,抬起头看他,又追问:“真的不行吗?女人可以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啊。”他甚至连绅士的脸面都不要了,只要窦泽的一句话。 “我不知道……”他撑着脑袋,已经有些困了。“现在已经是夜里零点,我的脑子需要休眠,它不会思考了。” 霍司明便不再说话了,窦泽为他夹了一些开胃的酸萝卜片放在碗里,说:“配着这个有滋味一点。” 霍司明夹起来吃了,说:“你去睡吧。” “你明天早上还会不告而别吗?”窦泽撑着眼皮问他。 他嘴里还含着一根面条,将它吸进嘴巴里,才轻轻摇了摇头,又劝道:“窦泽,我觉得你可以给我一个机会,也可以给自己一个机会。” 窦泽不理他,已经揉起了太阳穴。 待他吃完面,喝完最后一口汤,窦泽将碗收到水池里,上了楼,还顺带拎上了自己的旅行包。走到卧室,霍司明跟了进去,窦泽回头看他,问:“怎么了?” “我帮你把衬衫挂起来,不然在包里窝一夜会起皱。”刚刚经历了出走事件,霍总忽然变得有些乖顺了,又或者是因为刚刚那个激情四射的吻,让他得到了稍许满足。 窦泽眯着眼睛摇了摇头,道:“你去洗澡吧,我自己来。”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那个……上回我把你晾在阳台上的内裤碰掉了,呃……没洗,又搭回去了……” “……哪一条?”霍司明皱了皱眉,又说:“内裤碰到地上应该重新洗一遍。” “……不知道是蓝的还是黑的,反正你的内裤……就那几个颜色。”窦泽眼神有些游移了,他有点后悔提起这个话题。 霍司明看了他一眼,说:“你要帮我洗内裤吗?” 窦泽:“……” “做我男朋友还是帮我洗内裤,你选一个。”霍司明扶着门,看着他说。 窦泽装作没听到,拉开旅行包的拉链,将衬衫一一挂回柜子里。霍司明又说:“书房的沙发床很短,如果你让我睡回卧室,我可以允许你不洗内裤。” 窦泽一边挂衣服,一边说:“那我们两个换一换,你来睡卧室,我去睡书房。” “……”霍司明说:“……我自己洗内裤。” 窦泽忍不住勾起唇角笑,霍司明便过去抱着他亲了一口。窦泽回头看他,说:“你不是说,可以不做这些吗?” “如果做我男朋友,就可以随你……你需要选择。”霍司明深邃的眸子里带着笑意,过了一会儿,他认真地说:“窦泽,别禁锢自己,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 窦泽稍稍叹了口气,夜色太温柔,让他的心也柔软了,刚刚的亲吻不是不美好,他的脑袋稍微迟疑了一会儿,嘴巴里已经吐出一串让自己后悔的话:“……你让我考虑一下。” 霍司明便笑了,稍稍勾起唇角,看着他,道:“晚安。” 窦泽躺在床上,脑海中又浮现起刚刚的场景,嘴唇上似有湿度一样,耳边声声回响着霍司明的质问:恶心吗?我的口水恶心吗? 他抱着枕头慢慢翻了个身,让稍微隆起的肚子挨着床垫,这屋子里还有明显的霍司明的味道,枕边更甚,缭绕在他鼻尖,恶心吗?不恶心,他都睡了这么长时间,甚至闻见这味道还有些安全感。 窦泽轻轻摇了摇头,闭上眼,不想了不想了……睡觉。 第二天醒来时,霍司明果然还在家里,正穿着质料轻软的睡衣在楼下盛饭,见他下来,说:“天有点冷了,今天走的时候带件外套吧。” 窦泽脸上还有枕头印子,声音带着晨起的干哑,说:“我的厚衣服还在宿舍里,等周末回去拿。” “那你先穿我的。”霍司明将小笼包放到他面前,又倒了些醋和辣椒做蘸碟。又问:“你中秋的时候,要跟家人一起过吗?” 窦泽拉开椅子坐下,夹了一枚包子放进嘴里,道:“晚上一起,不过也不会特别隆重,我爸不能吃月饼,也就在阳台上看看月亮意思意思。” 霍司明点了点头,问:“那中午有时间吧?” 窦泽这才反应过来,忽而问:“……你是想带我回家过节吗?” 霍司明点点头:“中午可以一起吃个饭吗?不是特别隆重,下午可以继续回去上班。” 窦泽拿着筷子顿住,连上面夹得包子都显得不那么美味了,他有点紧张,也有点害怕,问:“你爸爸知道我的存在吗?你出柜了吗?” “应该知道吧?”他沉思了一会儿,又说:“他们一直以为我是性冷淡,或者双性恋,所以并不需要出柜。” “……”窦泽把包子塞进嘴里,连醋也忘记蘸。“你爸会把我轰出来吗?” 霍司明说:“你放心,他不敢的。” 离开家的时候,窦泽从霍司明的衣橱里挑了一件最不打眼的外套,穿上去感觉肩膀重若千斤,他怕被同事们看出来。霍司明看了一眼效果,赞赏道:“很好看。” “……”窦泽有些不自在的抻了抻衣服的下摆。 霍司明笑了笑,两人一起走到地下车库,终于是了结了这一周以来的争端。两人半夜里和好,霍司明忘记通知白若安,他驱车驶离小区的时候,便刚好碰到白若安站在大门口吃包子,一杯豆浆放在他车前的引擎盖上,一边吃一边向小区里面瞅,估计是在等窦泽出来。 窦泽看见他,侧了侧身通过驾驶位的窗户喊他:“白先生!” 白若安也看到了霍司明的车,吞下包子说:“你俩和好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啊?害我白跑一趟。” 窦泽有点不好意思,没说话,霍司明却说:“这个月给你发奖金。” 白若安这才高兴了,道:“你俩先走,我殿后。” 待车子驶离了小区外的街道,白若安的车还没跟上来,窦泽忍不住问:“白先生跟你很早就认识了吗?” 霍司明抿着嘴笑了笑,从车子的储物盒里摸出了一块酸梅糖给他,说:“吃醋了么?” “……”窦泽不理他。 霍司明继续道:“前面红灯,还可以吃一口糖。” 第三十二章 这显然是一句调笑,窦泽斜睨了他一眼,说:“我不吃糖,你别乱来。” 窦泽手心握着那枚糖,放进了装零食的包里,他又看到自己的肚子,说:“一天比一天大,感觉我的肚皮都快被撑破了。” 霍司明回头看他一眼,安慰道:“穿上衣服不明显。” “我同事已经问了我三次了,问我是不是在地主家里吃好的了。”他叹了口气,又说:“中秋那天真要去你家吗?” 霍司明看出他的窘迫,反而笑着点了点头:“嗯。” “……”窦泽显然有些后悔,他揉了揉脸,将胳膊抵在车窗上,撑着脑袋。 “如果做我男朋友,就可以不去。” 窦泽不理他,十来分钟的车程,一会儿就到了,他下车的时候又叮嘱霍司明:“你中午记得按时吃饭。” 霍司明笑颜温柔地点了点头。 走进大堂的时候碰到张怡,她正在喝一杯粉色的糊糊儿,窦泽看到,问她:“你喝得是什么?粉红色还挺好看的。” “代餐粉,减肥的。”张怡拿手帕纸揩了揩嘴角,又上下打量他一眼,说:“诶?你这外套挺好看的,哪儿买得,我去给刘洋也买一件。” “……淘宝上。”窦泽一时无言,岔开话题道:“你跟刘洋和好了?” 张怡面露羞涩,说:“还不是那样儿,瞎凑活过吧。”又说:“我怎么听他说,你这段时间都不回宿舍啊?穿得也一天比一天体面了,前几天宾利不见了,又换成了宝马……” 窦泽被她问得头疼,对比之下又觉出霍司明的好,他沉默寡言,却总是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身边。窦泽摆摆手,说:“等我回头把购买链接发给你。”也不等张怡说话,便三两步爬安全通道上了楼。 楼上刘洋亦是眉飞色舞,人逢喜事精神爽,正在办公桌那里哼着小曲吃早点。见他过来,笑道:“哎哟,你这是越活越富态了。” 窦泽不接话,问:“你跟张怡又和好了?” “是啊,求婚了。”刘洋笑得褶子都出来了。“她答应了,明年春天就结婚,回老家结,到时候你也来。” “行。”窦泽笑着点点头,又调笑道:“我明天回宿舍拿两件儿衣服,你跟你老婆可克制点儿。” “去你的。”刘洋笑了,又说他:“你这天天豪车接送,还在乎那两件儿衣服?拿什么呀?买新的得了,你这身儿就挺好,看着贵气逼人。” “那是衣服贵气逼人吗?那是我的气质。”窦泽跟他开了句玩笑,便不再搭话,回自己的坐位工作去了。这几天他没做什么新单子,办公室里人心惶惶,连主任都坐不住,一天三次往楼上跑。 窦泽理了理材料,快到中午的时候,收到霍司明的信息,问他:吃糖了吗? 有病。窦泽没理他,却克制不住嗓子眼儿有点儿紧,又想起昨晚上霍司明伸舌头在他嘴里搅动的感觉了,一直到下午也没回他信息,霍司明直接打电话来了,说:“一会儿你下班直接来公司找我吧,这边有个会,走不开。” 窦泽说:“你忙你的,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那我叫小白去送你。”霍司明张口就要叫白若安。 窦泽忙说:“别别别,算了,我一会儿过去,到时候要给你打电话吗?” “不用,你直接上来就行。” 挂掉电话,又坐了一会儿,办公室里的人都开始蠢蠢欲动准备下班,几个预备跳槽的同事都已经背上包走了,刘洋也收拾了东西,回头看他:“还不走?” 窦泽一边打字一边说:“等到点儿再走。”又问他:“去跟张怡约会?” “不得趁着这两天热乎劲儿巩固巩固感情吗?”刘洋又笑了笑,走了。 待办公室的人走得差不多了,窦泽才慢吞吞收拾东西准备出发,摸到包里的酸梅糖,想了想剥开糖纸放进嘴里,酸甜的滋味一下子溢了满口。 中央商务区的街道干净整洁,路过咖啡店的时候里面传来袅袅的咖啡和甜品的香气,他停顿了一下,忽然看到里面有个熟悉的身影,那张寡淡清秀的脸撞进他的眼里,是邱晓琳。她对面正坐着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两人的笑容都有些程式化,邱晓琳的脸上则露出些许羞怯,窦泽猜,她大概是在相亲。走在街上也能遇到前女友相亲,这可真是……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接着往前走,邱晓琳却已经看到了他,从里面招手,见他已经走过去,干脆追了出来。她一张脸憋得有些红了,拽住窦泽的衣袖,说:“窦泽……我刚刚叫你,你怎么跑了?” “我……我没听见。”窦泽撒了个谎,他的眼睛顺着玻璃门向咖啡店里瞟了一眼,那位男士已经转过头来看他,平凡的一张脸,但看起来稳重成熟,让人产生天然的信赖感。窦泽问:“你朋友?” 这下轮到邱晓琳支吾起来,她说:“啊……是啊。” 窦泽笑着说:“看起来人挺好的。” 邱晓琳问:“你……你现在有女朋友了吗?” “……”窦泽的脑子卡了个壳儿,略想了一下,说:“有了。” “……这样啊。”邱晓琳垂下了头,连肩膀也有些塌陷了似的,让窦泽很想拍拍她,给她些力量。 “快进去吧,你朋友要等急了。”窦泽说着指了指咖啡店里。 邱晓琳的脸上已经掩饰不住失望,她的嘴角努力扯了一个笑容,说:“好吧,那我进去了,祝你幸福。” “你也是。”窦泽说完,又想起那三万块,说:“钱……等再过段时间,我打到你卡上。” “没关系的,你尽管用,不着急。”她连连摆手,转身回了店里,又坐回了那个位置,重新应付起她面前的男人。 窦泽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嘴里的糖果已经快化完了。他叹了口气,转了脚跟,朝着万基大厦的方向走过去,或许是霍总早做了吩咐,他刚进大厅,前台就出来一小姑娘,笑得温柔可亲,微弯了腰对他说:“窦先生是吗?我带您上楼。” 窦泽有些受宠若惊,他没怎么接受过这样的待遇,尤其在这样精英汇集的大公司里,他赶快点了点头,说:“那谢谢你了。” “不用谢,我们霍总吩咐过的。” 窦泽点了点头,随着她进了电梯,一抬头,便看见那姑娘正透过电梯里的镜面悄悄打量他,见他察觉,又赶快移开了视线。窦泽心想,就这样还准备地下恋,骗鬼吗? 他没有点破,跟着她下了电梯,中间路过宽敞通透的会议室,霍司明正正襟危坐在里面听报告,白若安则一脸吊儿郎当,不怎么认真的模样,于是他最先看到窦泽,并且拍了拍霍司明的肩膀提醒他,窦泽甚至可以看到他小声说话的嘴型——‘老板娘来了’。 窦泽:“……” 霍司明抬头看过来,对着他笑笑,他便看到周围各层领导惊讶的脸,然后纷纷向他行注目礼,他赶紧低下头,对前面的小姑娘说:“我可以自己过去,你走吧。” 那姑娘便点了点头,就站在那里看他。 “……”窦泽快步越过会议室的的区域,走到霍司明办公室门口,霍司明的女秘书正坐在门外的办公桌那里,见他过来,站起来打招呼道:“您好霍先生。” 窦泽听出来,她就是上次接霍司明电话的那个人,便点了点头,问:“我可以进去吗?” “当然可以,您可以进去先等一会儿,会议马上就结束了,我叫人为您准备果盘。”女秘书恭谨着面带微笑地说。 窦泽又想起她当时拒绝转接霍司明时公事公办的语气:你哪位? 唉…… 他推门进了霍总的办公室,那里的陈设没有一点变化,只是夕阳的颜色由仲夏时鳞次栉比的暖色变成了此时稍显料峭的冷色,也可能是因为今天天阴。他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脑连上万基大厦的内部网,开始查看最近的招聘信息。 过了一会儿,女秘书端着茶水点心还有果盘进来,一一摆到他面前的茶几上,说:“霍总说让您稍微等一会儿,他这里有投影仪和碟片,您要看会儿电影吗?” “……不用,你忙你的吧,我自己待着就行了。” 女秘书微笑着点头退了出去,窦泽看了一会儿招聘资料,正思考着要不要把自己的简历挂在上面,霍司明便进来了。他怀疑霍司明叫他过来只是为了向他展示自己的领土,像求偶的雄性动物那样,抖抖羽毛,骚包…… 霍司明见他在看电脑,一边松领带,一边坐到沙发的扶手上,俯身过来,左手撑在后面的沙发背上,几乎将他圈在怀里,问:“在看什么?” 窦泽赶紧关了网页,说:“没什么。” 霍司明却毫不留情的戳穿他,问:“是在看招聘网站吗?想跳槽?还是你公司出了什么问题?” 窦泽稍稍向旁边挪了挪屁股,说:“只是随便看看。” “那就是想跳槽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颊,说:“亲我一下,我就给你出一个完美的主意。” “……”窦泽不理他,觉得他话有点多。 霍司明见他不说话,不敢再调笑,而是问:“做得不开心吗?”他顿了一下,看见窦泽的眼神转到他脸上,才接着说:“辞职怎么样?” “……”窦泽抿了抿嘴,决定不再搭理他,低头将自己的文件都收起来,又拿水果签戳了一块苹果放进嘴里,问:“会议结束了吗?” 霍司明点点头,又接上刚才的话题,说:“即便是年底就进行剖腹产手术,这中间还有一段时间,不辞职,你的肚子也是个大问题。” 窦泽说:“可是如果辞掉这份工作,下一份还没有着落,而且连续几个月没收入,让我没有安全感。” “你可以把安全感寄托在我这里。”霍司明帮他拿起包,一边向外走一边说。 窦泽明显很厌恶这样的做法,他皱了皱眉,说:“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霍司明便岔开了话题,问:“饿不饿?” 窦泽摇摇头,又问:“你饿吗?中午按时吃饭了吗?” 霍司明也摇摇头,说:“吃了,和你吃得一样。”他的手装作不经意地搭在了窦泽的腰间…… 第三十三章 对于有些人而言,腰是不能轻易触碰的敏感区,窦泽属于这个群体之一。当霍司明的手放到他腰间的时候,那掌心的热度几乎将他烫得一哆嗦,他立刻向旁边快走了两步,与霍司明拉开距离,也不说话,只是回头警告的看了他一眼。 旁边的女秘书眼观鼻鼻观口,玻璃会议室里的高层们却没走,一个个内心的弹幕几乎要喷到那层厚厚的玻璃墙上。 窦泽快步走到电梯,站在那儿等霍司明,待他过来,才压低了声音说:“还说什么搞地下恋,你看看你们公司员工看我的眼神。” 电梯门叮得一声开了,霍司明噙着笑将他推进里面,说:“你来巡视,他们当然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你说错了。”窦泽抬起眼皮瞟他:“大概都在心里问,‘老板一表人才,怎么找了这么个对象?’” 霍司明笑着贴到他耳边说:“你承认了?” “……”窦泽往旁边踏了一步,远离他,却又回头看他,眼神带着审视。 霍司明看到他的眼神,勾着唇角问:“怎么了?” “说实话,我一直想问你,怎么会看上我?” 这世间总是有许多感情是说不清楚的,不知从哪个瞬间起,你就自觉自愿的把某个人珍藏在了心里,一分委屈也不想叫他受。霍司明想了想,说:“不知道。” 窦泽看他:“怎么会不知道?性格好?长得好?还是有情趣?……” “不知道,你说你哪里好?”霍司明两手插在裤兜里,眼里漾着笑意,歪着头看他。 “我哪儿知道。”窦泽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扳着指头数落自己:“长得糙、性格差、不温柔、也没审美、没情趣……” “我不知道。”霍司明打断了他,眼神像在回想什么,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看见了光。” “……”窦泽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他脸都红了。 霍司明还要继续说:“大概就是一见钟情吧。” “我当时满身汗,穿着篮球背心,还把你膝盖都撞青了,你是怎么看出光的?后来没觉得自己走眼了吗?”他忍不住回头看他。 霍司明说:“就是觉得很温暖,阳光的感觉,而且你很有责任心,后来不是坚持把我送到医务室了吗?” “说起这个我就……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你之后还有演讲?”窦泽皱着眉看他。“差点儿就害你迟到了。” “我当时以为你知道我是谁。”电梯到了车库,霍司明一边拉着他的手下来,一边说:“再说如果不跟你去医务室,后来怎么要到你电话?” “我又不是学经济的,怎么会知道你?不过我之前那女朋友倒是跟我叨叨过你的名字,每次说起你,她都一副快晕厥过去的表情。”窦泽笑着,没在意自己说什么。 霍司明拉开车门,站在那儿看他,眼神沉沉的,问他:“你之前有过几个女朋友?” 他仰着脸思考了一会儿,说:“认真谈过的……有四个吧?”说罢又笑了,拉开车门坐进车里,对站在外面的霍司明说:“怎么?你还有处男情节?” 霍司明也坐进车里,问他:“你和她们都做过爱?” “……”窦泽皱了皱鼻子:“我拒绝回答。” 霍司明看到他的表情,有些愉悦地说:“那就是没有。” 窦泽有些羞恼,说:“你在笑话我?” “没有,我很开心。”霍司明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认真地说:“屈从于身体的欲望,像狗一样随处发情,是不对的。”车子缓缓驶出车库,他又转过头来看向窦泽,说:“只有认定了一辈子要爱一个人,才能同他做爱,那才叫做爱。” 窦泽咽了一口口水,他忽然有种脊背发凉汗毛倒竖的感觉。 见他半天不说话,霍司明回头看他,问:“怎么不说话?” “我在想,如果我真的和那些女孩儿做过爱,你会不会我杀了我?而且,什么叫认定一个人?万一对方没认定你呢?”他把背靠到车门上,有点紧张。 霍司明慢慢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哲学,我不强迫别人接受我的。” “可是你分明就在强迫,你都骂别人是狗了。” 前面正巧碰到红灯,霍司明踩了刹车,两片嘴唇开开合合,便给人定了性,说:“如果随处发情还造出孩子却不负责,那连狗都不如。” 窦泽皱着眉看他:“你是在说我吗?又不是我要跟你……那什么的。” “……没有。”霍司明抿了抿嘴唇,忽然发觉自己可能说错了话。 窦泽不再说话,他怀疑霍司明就是在指桑骂槐的说他。 绿灯亮起,前面的车队缓缓移动起来,霍司明踩了油门,又伸手过来握窦泽的手,结果被抽开,还附送一对白眼。 待车子停入小区的车库,窦泽开门下来,率先走进了电梯,霍司明跟在后面小跑了两步,解释道:“我没有说你。” 窦泽按了楼层,才回过头看他,说:“这件事到此为止,不再讨论。” “……”霍司明轻轻叹了口气,靠近他。 窦泽以为他要道歉,便没动,不料却被人贴着耳根偷了个吻,湿热的气息喷到脸颊上,叫他心里一阵慌,又回头瞪人:“喂!” “你生气的样子太可爱了。”霍司明站好,笑着看他。 “别甜言蜜语拿追女孩儿那套对我,这个我比你在行。”窦泽抄起手,摆出了个防御的姿势:“如果你要追我,首先得承认我是个和你一样的、平等的男人。” 霍司明看着他,眨了眨眼,忽而笑了,说:“好,我记在下了。” “……”窦泽意识到自己又说了露怯的话,心里懊恼,跟着进了家门,里面的陈设像长在原位似的,每天都摆在一样的位置。餐厅里飘出食物的香气,他走过去看了一眼,说:“今天有煎饺。” 霍司明嗯了一声,问:“喜欢吗?以后让她们多做。” “我记得你好像喜欢这个,每次都比别的吃得多。”他走过来,脱掉外套,问:“为什么一星期只做一次?” “喜欢的东西也要克制,太容易吃到,或者吃得多了,就不会像开始那么喜欢了。”霍司明一边上楼一边说。 窦泽跟在他后面,故意笑道:“食物如此,人亦如此才对,真的到手了,恐怕就没那么喜欢了。” 霍司明停下来,看着他说:“你不一样。” 窦泽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拍拍他的腰:“快走。” 两人换了衣服,洗过手下楼吃饭,落日还剩个尾巴,余晖透过玻璃照进客厅里,半明半灭。霍司明伸手把灯打开,窦泽将粥盛进碗里,端到桌上。说:“等过完中秋,我爸就得开始做化疗了,还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 “其实,伯父未必不知道自己的病,或许他没你们想得那么脆弱。”霍司明在他对面坐下来:“他这段时间恢复得怎么样?” “还好,已经可以吃东西了,就是走路还得人扶着。”说着,他忽然感觉到肚子里被踢了一脚,诶哟一声,赶紧叫霍司明:“快来快来!” 霍司明放下筷子,绕过餐桌快步走到他身边,一脸焦急问:“怎么了?” “他踢我了!”他一手扶着肚子,瞪大眼睛惊讶地说:“他踢我了!这次是真的!” 霍司明立刻将手抚上去,却没什么动静,等了一会儿,孩子不给面子,不再动了。窦泽说:“现在又不动了。” 霍司明笑了,说:“你觉不觉得,我们现在就像平常的夫妻?”他站起来,又回到座位拿起筷子。 “……”觉得……窦泽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现在甚至对前女友相亲都没什么感觉了,只想着还钱。 霍司明不再逼问他,而是殷勤地夹菜给他,又说:“明天下班再去检查一下。” 窦泽点点头。 饭后,他换了衣服去医院,窦爱国已经沿着墙根儿走过了今天的练习,躺在床上看电视了,做完手术之后似乎特别容易疲倦,他整个人显得老了不少。 窦源过了最忙的那段时间,这几天又恢复了正常的工作作息,每次来医院都比窦泽要早,晚上也能在医院陪着孩子睡觉。她问:“中秋那天晚上,你早点过来,我们一起吃晚饭。” 窦泽点点头,又想到霍司明,要是他一个人在家里赏月,肯定特别寂寞,他那个人那么多愁善感。 一家人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等父母睡下了他才走。 霍司明照例在公园门口等他,勤勤恳恳,风雨无阻。 一场秋雨一场寒,临近中秋,天气愈发料峭起来。窦泽已经等不及周末回宿舍去拿衣服,却不想霍司明早已为他准备好了成沓的御寒服,与他自己的衣服一起,挂在衣帽间里。 窦泽看着轻轻叹了口气,半晌不语,霍司明觑着他的神情说:“是大众的牌子,不是很贵,你往年也没有添置过什么衣服。” 窦泽走上前翻了翻,最终笑了笑,说:“谢谢。”又问:“过两天去你家,穿哪一套?” 霍司明见他不像生气,也放下了心,说:“穿哪套都可以。” 窦泽翻了翻衣橱里品类齐全应有尽有的成衣,说:“是不是应该穿正式点?要穿西装吗?不过我现在穿西装肯定不好看,显得长了啤酒肚一样。”他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霍司明走过来,帮他翻出一件夹克外套,说:“不用穿得很正式,这件怎么样?” “挺好。”他点了点头,又把搭配的内衬和裤子选出来,说:“你眼光挺好。” 霍司明笑了笑,有点羞涩似的,说:“你喜欢就好。” 窦泽看着他的样子,心头像被什么拨动了一下,他不自觉地伸出手,想触碰霍司明,最终却收回了裤袋里,笑着说:“谢了。” “要给我奖励吗?”霍司明探着头到他面前,窦泽没动,他便撅起嘴轻轻地碰了碰他的嘴唇,接了个清浅的吻。 窦泽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将搭配好的衣服找了个显眼的位置挂好。 这个中秋注定不同寻常,当霍司明将车泊到老宅的楼下,窦泽仿佛听到这栋历经沧桑的建筑物叹息的声音,粉红的蔷薇沿着古旧的墙壁大片大片的盛开,美得不像这座现代化城市的景色。他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到不远处有声音,朝着他们这边叫:“小叔。” 窦泽抬头一看,见到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年轻男子,野心勃勃的一张脸,与霍司明长得不太像。他回头看了一眼霍司明,发现那人正微微皱着眉头,看着远处走来的年轻人。 第三十四章 那年轻人走到他们跟前,笑着说:“小叔,别来无恙啊?” 霍司明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窦泽正想打招呼,便被霍司明拉着走了,他小声附到霍司明耳边问:“这是谁?没比你小几岁,怎么叫你小叔?” “是我二哥的儿子。”霍司明握着他的手,他正处在好奇中,便没有察觉,任他握着。 “你们兄弟年龄差这么多吗?”窦泽又问他:“你怎么不理你侄子?” 霍司明揉了揉他的手指,说:“乖,别问了。” 两人正说话,不防从屋里迈出一只通体灰色的猫咪,头大脸圆,体型肥胖,身手倒是极敏捷,慢条斯理沿着墙根走了几步,一跃便上了一楼的阳台,那里有一架小小的柔软的吊床,似乎是特意为它准备的,那肥猫趴上去便睡。 窦泽看到,说:“你家猫真肥。” 霍司明抿着嘴笑了笑,说:“那是我父亲的猫,你如果喜欢,等生完宝宝,我们也养一只。” “别,我不喜欢,猫特别能毁东西,逮着什么抓什么,我姐以前养过一只,每天挠烂我床头一卷儿卫生纸。”他看了一眼霍司明,又说:“你爸还挺有爱心,老年人都爱这些东西,我妈前两天还说,等我爸出院了,回家也养条狗。” “他也就对这些东西有爱心了。”霍司明勾了勾唇角,笑不达眼底,揽了窦泽的腰,将他半推进屋里去。 霍家的房子极大,光一楼的客厅便有三个佣人在打扫,一言不发,秩序井然。窦泽看在眼里,暗暗咋舌,这房子共有三层楼,却装了两部电梯,一左一右,看着有点奇怪。窦泽忍不住问:“你们家怎么屋里还装电梯啊?” “家里的两口人都坐轮椅,装电梯方便一些。”霍司明拉着窦泽上楼,说:“还没开饭,我们先上楼休息一会儿。” 他刚说完,左边那部电梯便开了,露出里面的人,鹤发鸡皮,坐在轮椅上,身上盖着羊绒毯子,一位清瘦的中年男人推着他走出来。窦泽暗自在心里猜测,这人到底是霍司明的爷爷还是爸爸,眼神便露出好奇与审视。 霍司明朝着坐在轮椅上那人喊了一声:“父亲。” 霍宝华撩起眼皮看他,说:“我以为你今年又不回来。” 霍司明不说话,他父亲身后的中年人微微弯下腰,在老人的耳边问:“先生,现在开饭吗?” 霍宝华点点头,霍司明的侄子也从外面进来,见到老人,笑着喊了一声:“爷爷!” “启平,上去推你三叔下来。”对比霍司明的态度,霍宝华对孙子要和颜悦色得多。 霍启平答应了一声,便上楼去了。霍宝华也被推去了餐厅,客厅里除了几个佣人,只剩下霍司明与窦泽两个,窦泽心里有疑惑,却不便此时问出来,再回头看霍司明的表情,他脸上已经结了一层霜,碰一碰那层面具就能碎一地。 窦泽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小声说:“别不开心。”显而易见的,这个家里没人待见霍司明。他有些心疼霍司明了,却不知该怎么安慰他,笨拙地用自己的肩膀蹭了蹭他的,说:“他们都去餐厅了吧?我们要去吗?” 霍司明表情缓和了一点,点点头,拉着他朝餐厅走过去。 刚进去便听见霍宝华吩咐佣人:“阿福呢?一会儿记得喂它鱼。” 佣人听到应了一声是。 霍司明拉着窦泽在霍宝华下首落座,餐厅里没人有异议,过了一会儿,霍启平推着霍家老三从楼上下来,倒是霍老三对霍司明还亲近一点儿,主动打招呼道:“司明回来了?”又看到他旁边的窦泽,却不动声色没有说话。 窦泽也不上去讨不痛快,跟在霍司明身边眼观鼻鼻观口。 窦泽不知道,霍家的人这就算到齐了,便听到霍宝华说了一声:“人到齐了,开饭吧。” 厨房里备餐的佣人们鱼贯而入,为每个人身前放了一盘前菜,窦泽看着自己面前的水果沙拉,有些疑惑霍家每天的吃饭方式。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霍启平忽然开口道:“爷爷,小叔对我可好了,前两天刚刚又指导我做生意,您给我的‘悦薇美妆’,忽然就在他手上起死回生了。”他说话时半阴半阳,咬牙切齿,显然不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霍司明不开口,霍家老三霍司祺却说:“启平,你小叔轻易不肯教人,这次舍得教你,你可要好好学啊。” 霍启平冷笑一声:“三叔,您错了。我觉得小叔好为人师得狠呢,只怕以后爷爷留给我的、我爸留给我的,都得被他掺上一脚。” 霍司明静静吃着沙拉,嘴里发出轻轻地咀嚼蔬菜的声音,不答话。他旁边的窦泽心里却惊涛骇浪一样思索起来,悦薇美妆竟然是霍家的产业?那么……这段时间公司里的人心惶惶,也都是因为霍家这叔侄二人争家产了?他心里不平,扭头看了一眼霍司明,那人正将自己碗里的苹果挑出来放进他碗里,顿时一腔怒火不自觉又熄了。 霍启平却不忿,言辞愈发激烈起来,故意笑道:“小叔,你眼光可越来越差了,原来跟在你身边的白助理呢?这么快就换了口味了?我看跟这位比起来,还是白助理有水准些。” 霍司明此时才赏给他一个眼神,一双眼睛看过来,阴沉沉,暗含警告。 霍启平却不知收敛,仍要说:“不知这位壮士芳龄几何啊?这年纪轻轻,怎么啤酒肚已经吃出来了?” 窦泽听在耳里,也怕给霍司明惹麻烦,只默默地吃着东西,不说话。 霍司明却停下用餐的进度,第一次与霍启平对上,他微微抬了下巴,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手里的餐刀轻轻巧巧便丢了出去,只听一声惨叫,刀柄不偏不倚正好砸到霍启平的眉骨,磕出一道血痕。 霍启平一手捂着伤口,一边抬起眼恨恨地看过来,便听见霍司明说:“二哥走了,我这个做叔叔的就替他教教你规矩,食不言寝不语,你话怎么那么多?” 整个餐厅里没人敢说话,连霍宝华也只是抬了抬眼皮,不语。 霍司祺和稀泥道:“启平,快下去清理一下。”他也不说霍司明不是,也不说霍启平不是,只是叫两位战斗人员之一远离战场。 霍启平却不听,捂着伤口冲霍宝华叫:“爷爷!” 霍宝华这才看过来,对身后的中年男人开口道:“理庭,带启平去包扎一下。” 张理庭便走到霍启平身边,要搀扶他,嘴里说:“启平少爷,我帮您包扎一下。” 霍启平甩开他的手,抽搐着一边嘴角冷笑:“霍司明!别以为你就是这家里的王法!迟早有一天我会把所有的帐都算回来!” 霍司明已经叫佣人换了一把餐刀,连眉毛也没动一下,继续低头吃盘里的菜,只有他旁边的窦泽看着有些心惊胆战,咽了口口水,不自觉看了这餐桌上每个人的表情,都漠然视之,似乎没人将霍启平的话放在心上。 待这餐桌上最小辈的人走了,霍司祺才说:“司明,你不要把启平的话放在心上,他还年轻,不知轻重。” 不料霍司明却弯起唇角笑了笑,冷冰冰地说:“只要他有本事,只管放马过来,怕只怕他只会放狠话。”他的目光在这屋子里又扫了一圈,忽然抓住窦泽的手放到桌上,说:“他是我爱人,过几个月,我们就要结婚。” 窦泽心里一惊,抬头看他,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听见上首的霍宝华怒喝:“混账东西你说什么蠢话!” 霍司明不答话,依旧握着窦泽的手,窦泽任他握着也不是,抽出也不是,可此时此刻,为了给自己人撑场子,他还是忍着低下了头,什么也没说。 霍宝华气得快要犯心脏病,指着他的鼻子骂:“你在这家里怎么乱来我都依你!可你现在……你要做什么?!” 霍司祺与他父亲一样腿脚不便,因此无法及时赶到霍宝华身边去为他顺气,只是劝道:“司明你别跟爸爸犟嘴。” 霍司明轻飘飘地看了他们一眼,笑道:“父亲,白若安背上可还有您亲自用烟头烫出的伤疤呢,您这么快就忘了?再说这家里的子孙,带上死去那几个,哪位不是您乱来的产物?怎么此时倒义正言辞正人君子起来?” 霍宝华已然被他气得一双白眼快要翻过去,差点上不来气,幸而张理庭快步赶过来,喂他吃了一粒速效救心丸,说:“先生不要动气。” 霍司明笑了:“你看,张先生对你那么好,从十来岁跟了你,一直到现在不离不弃,你却连个名分也不给人家,对比之下,还是我显得有人情味一些吧?” 窦泽的眼睛在剩下的霍家人里打了个转,终于知道霍司明为何叫他不用紧张,不用在意家里这些人的看法,可霍司明自己却还是在意了,不然也不会把他领回来见人,不过……他们都让他失望了。 霍宝华缓过气来,发着抖对霍司明说:“滚!你现在立马给我滚!” 霍司明便拉着窦泽站起来,他们拢共在这房子里待了不到二十分钟,吃了三分之一盘蔬菜沙拉,其余时间不是在吵架就是在围观吵架。窦泽坐到车上的时候,还有些心神未定,他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场面,这样的家庭,指桑骂槐,连说一句话都要在脑子里过四五遍。他转头看向霍司明,那人正在倒车,紧抿着嘴。 窦泽看着他,忽然有些心疼,伸手在他大腿上轻轻拍了拍,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安慰的话。 霍司明感受到他的情绪,扯着嘴角,想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却怎么也笑不自然,最终只好又收起表情,抿起嘴。 车子飞驰在路上,他们要从远郊赶回市区,窦泽问:“你饿不饿?” 霍司明回头看他:“……刚刚……唉……”他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抱歉,说:“你想吃什么?我们去外面吃一些吧?” “不用,回家吧,我给你做面吃,好不好?”他柔声道,突然有些理解霍司明对阳光和家庭的渴望了。 霍司明不答话,他忽然将车停在了路边,窦泽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怎么了?车坏了吗?” “窦泽,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第三十五章 “……”窦泽一时无言,看过来,问:“怎么忽然又说起这个?” 霍司明眼里的疲惫快要溢出来,不似平常那样刀枪不入的模样,他霍然从驾驶座探身过来,抱住窦泽,把脸埋到他肩上,半晌没说话。窦泽一时手足无措,过了好半天,内心终究是柔软的,抚着他的背,故意调侃:“怎么还撒起娇了?” 他这样说,霍司明便故意在他的颈窝里蹭了蹭,窦泽却分明感受到那湿润的唇瓣在他的脖子上作怪,在霍司明腰间掐了一把,威胁道:“你再动我就揍你了。” 霍司明便趴在他颈间笑,笑得连肩膀都一颤一颤,窦泽作势要推他起来,却被霍司明撅住肩膀,吻上来,窦泽想推开,又怕伤他的心,恍惚间便半推半就了,任他又把湿热灵活的舌头伸进来,搅弄得一颗心也要乱了。 亲吻罢,窦泽在那里喘气,霍司明一边浅浅的啄吻他的嘴唇,一边将唇边的口水舔干净,却是越亲越湿。窦泽推推他的肩,说:“行了,快开车,饿死了。” 霍司明这才重新发动了车子,又问:“现在回去做还赶得及吗?不如我们在外面随便吃点儿吧。” 窦泽看了他一眼,说:“只要你不停车,山珍海味都赶得及。” 霍司明又笑起来。 待两人回到家里,窦泽放下包,穿了围裙去厨房煮面,霍司明脱了外套也跟过来,动手动脚的,看架势是想偷摸着来个背后抱。窦泽看了他一眼,举起手中的菜刀,说:“今天的腻歪份额已经用完了,别再过来听见没?” 霍司明站在他身后笑,还要调戏:“那明天不是又可以用?” 窦泽白他一眼,又举了举手里的菜刀,终究是没说什么。 待煮好面,午休时间已经所剩无几,窦泽本不想在今天挑起霍家的话题,却还是忍不住问:“悦薇美妆是你们家的?” “原本是我父亲投资给霍启平玩儿得,不属于霍家的产业。” 玩儿得?窦泽张了张嘴,无奈地发出声嗤笑,放下筷子说:“那现在是了?” “目前股权在集团手里,悦薇的企业管理还是由霍启平控制,不过仍在积极争取。”他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口汤,长舒了口气,夸赞道:“很好吃。” 窦泽收了碗要去洗,霍司明站起来抢了活儿,让他坐下休息。窦泽又忍不住问:“那我的老板岂不是一直都是霍启平?他以后会给我穿小鞋吗?” “说不准。”霍司明随手将洗好的碗放到沥水架上,说:“他现在大概还不知道公司里有你这一号人物,不过也是早晚问题。”他又回头看窦泽:“我的建议是……” 窦泽不待他说完,已经摆了手表示自己不想听,知道他大概又要说辞职的事。 霍司明便闭上了嘴,洗完碗又想跟他亲近,问:“要不要睡一会儿?” 窦泽看了一眼表,说:“都已经两点半了,睡不了了,你几点上班?不然我自己过去?” “我跟你一起。” 两人到卫生间漱了口,又往公司的方向赶,索性不太远,十来分钟便到了,窦泽下车之前,霍司明说:“晚上我来接你去医院。” 他下车的动作顿住,问:“不然你晚上和我们一起?” “不了,到时候长辈们又得忙着招待我。”他握握窦泽的手,带着笑意说:“上去吧,干活别太拼。” 窦泽又回头看了他两眼,才下车。 进大厅的时候,张怡看着他满脸殷切,窦泽笑着跟她打招呼:“怎么感觉你又瘦了?” “为了穿婚纱好看嘛,下个周末去拍婚纱照,到森林公园去拍。”张怡笑得甜蜜。 窦泽恭维她:“拍完了让咱们也瞻仰瞻仰。” 上楼却发现刘洋正在电脑上查房源,桌上还摆着几个新开发楼盘的小册子,他上前拿了一本翻开,笑着问:“你准备买房啊?” “也就是看看,没钱。”刘洋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问:“中午吃什么好的了?看这小嘴儿红润的。” 窦泽一惊,笑容差点僵在脸上,恍然想起跟霍司明在马路牙子上那个吻,指不定给他亲肿了。还没来得及答话,便听到刘洋继续说:“哎呦我去,窦子,什么时候谈得朋友怎么也不跟哥说一声儿啊?脖子上还有吻痕呢,这姑娘够野啊。” 前面那一惊还未定,后面他又赶紧捂上了自己的脖子,不禁在心里暗骂霍司明。嘴里跟刘洋打了两句哈哈,才开始工作。 若他以前还在犹豫,如今知道霍启平是悦薇的老总,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这里待了,心里开始认真考虑跳槽的事,心思便未全放到手头的工作上,过一会儿就忍不住翻翻招聘网页。 到了晚上,霍司明来接他下班。窦泽拉开车门,发现座位上放着一盒包装精美的月饼,拿起来坐下,问:“给我的?” “嗯,你拿去医院。”霍司明一边说一边发动了车子。“莲蓉蛋黄的。” 窦泽看了看手里的月饼,问他:“真的不跟我一起去?” “嗯。”霍司明点点头,又要撩他:“要不要给我一些安慰?” 窦泽不搭他的话茬儿。 待车子泊到医院门口,他下车前又忍不住叮嘱:“你晚上回家自己吃饭,我在医院吃好了回去。” 霍司明笑着点点头,对他说:“中秋快乐。” 窦泽也忍不住跟着他一起翘起嘴角,亦说:“中秋快乐。” 因怕再次被窦源发现,霍司明的车便没开到医院里面,窦泽徒步行至病房楼下,果然见到窦源下楼,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与她打招呼:“姐。” “诶?你来了?”窦源手里还拿着从病房捎下来的垃圾,说:“跟我一起去买菜吧。” 窦泽的公文包已经叫霍司明捎回家,此时手里只拎着一盒月饼,窦源看到,问他:“你买的?” “不是,朋友送得。” “我们单位也发月饼了,感觉你这个看起来更好一点儿。”窦源打量了他手里的月饼盒一眼,又说他:“你肚子怎么越来越肥了?” “……单位伙食好。”窦泽垂着头胡乱找了个借口。 窦源只当他是不好意思,便说:“这还没上年纪呢,就长个啤酒肚,将来娶媳妇儿可怎么办?你也克制点儿,减减肥。” 窦泽嘴上应承着,心里却说不出苦。 姐弟二人在医院门口的饭店里买了一些熟食,回来的时候,刘青已经备好了碗筷,见窦泽也跟着一起回来,说:“我刚刚还跟你爸嘀咕,怎么现在还不来,还以为你今天又要加班。” 窦源说:“我刚下楼就碰见他了,当即抓了个壮劳力。” 一家人说说笑笑,将食物摆到了病房阳台的小茶几上,围坐成一个圈,南南窝在窦泽的怀里,小口吃月饼。她把外面的莲蓉和月饼皮都吃了,只剩下一个蛋黄,托在手里,小声说:“我可不可以不吃蛋黄?” 原本这种吃剩饭的活儿都是窦爱国来做,如今却不行了。窦泽最爱的就是莲蓉里的蛋黄,从她手里捡来丢进嘴里,又被窦源数落:“还吃,你都吃了一个了,这玩意儿热量最高。” 窦爱国笑着说:“过节呢,多吃点儿也无妨。”接着又说:“小泽,你也确实该减减肥了,年纪轻轻,快赶上我手术前的体格儿了。” 窦泽嘴里嚼着蛋黄点头,心里又惊又怕,不免想到霍司明,想他一个人在家里干什么,吃晚饭没有?此时会不会已经在公园门口等着接他回家了?再看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今天天气好,赏月也合意。 他脑海里已经在跑马场遛了一圈儿,便没听见刘青说话,还是窦源喊他,他才听见。“想什么呢?妈喊你都没听见。” “……昨儿晚上赶表格,睡晚了。”他担心霍司明在公园门口久等,便找了这么个借口,一会儿也好早些开溜。 果然刘青说:“哎呀,那你一会儿早点回去,睡不好可不行。” 窦泽抓了一把花生问:“您刚刚想跟我说什么?” “我说,霍先生也不知道怎么过中秋,像他们那种人家,应该得摆宴会吧?” 窦泽听着她的话,又想起霍家的宴会,不禁开始想象,霍司明前几年的节日都是怎么过得,在家人的冷嘲热讽中岿然不动吗?一副心肠又软了,不自觉便叹了口气。 窦源听到,笑着问:“说人家摆宴,你叹什么气?” “摆什么宴也不如咱们一家这样和和睦睦围在一起吃月饼。”他又伸手想拿月饼,被窦源轻轻打了一下手。 刘青笑着劝解:“过节呢,平常也不吃,你让他多吃一个吧。” 窦泽却不吃了,心想,这里吃不上,我回家还能吃,霍司明肯定已经备下了。 又过了半个钟头,他借口昨夜没睡好,提前溜了。走到公园门口,霍司明果然已经等在那里,窦泽说他:“你平常几点就开始等了?下次我回之前给你发短信再出来,不然干等在这儿多难受?” 霍司明笑着虚虚揽过他的腰,说:“我估计你今天不会待太晚。” 窦泽这次没躲,忍不住扭头去看他,嘴里问:“你怎么知道?” “心有灵犀。”他一边走,一边又伸手去摸窦泽的肚子,笑着说:“第一个中秋节。” 他没说为何是第一个,可窦泽心里却懂了,他一边纳闷自己怎么会懂霍司明的心事,一边又忍不住心疼他,抬头看看月亮,好像比刚才又圆了点儿,嘴里说:“今天天气真好。” 皓月当空,月光照在小径上,他们也算赏了景。 霍司明说:“刚刚吃月饼了吗?好不好吃?” 窦泽笑了:“我吃了一个半,还想吃,被我姐拦住了。” “那确实不能再吃了,晚上睡觉不消化。” 窦泽有点儿小情绪似的,说:“我还以为你在家给我备好了呢,她拦我,我就没再吃,等着回家吃。” 霍司明听到他的话,笑了,故意撩他:“你要是亲我一下,回去就给你吃。” 或许是月色太美,亦或是无所不包的黑夜给了人安全感,窦泽忽然停下脚步,霍司明回头看他,问:“怎么了?孩子又闹了吗?” 两人原本就靠得极近,他只需一转身,便贴住霍司明的身体,霍司明以为他有事,向后退了一步,想察看他的肚子,不料窦泽拉了一下他的手,另一只手握住他的后颈,迫使他微微低头,那妄想了无数个夜晚的唇便自己贴了上来,婉转地试探着深入他柔软的唇瓣。 他的手微微颤抖,揽住窦泽的腰,张开嘴接纳他。窦泽的齿颊间还留有月饼的甜味儿,这股甜味儿转瞬在两人的唇舌间传递开,霍司明紧紧抱着他,怕自己在做梦,梦醒这份爱便消散。 亲了一会儿,窦泽被他抱得太紧,肚子有些不舒服,微微向后仰头,他还要追来,吮着他的唇瓣不丢。 窦泽微微错开脸,有点尴尬地说:“别抱太紧,肚子疼。” 霍司明这才松开手,却忍不住又来吻他,窦泽任他吻了几下,才说:“行了,回家吧。” 两人拉着手,心脏皆跳动得厉害。 回到家里,霍司明又要索吻,窦泽却已经从刚刚如梦似幻的情境中清醒过来,推着他的肩膀,说:“行了,今天就这么多。” “你中午也这样说。”霍司明握住他的手,放在心房的位置,它便清晰感受到里面的跳动。 “刚刚那个是用来换月饼的。”他硬是抽出手,趿拉着拖鞋走到厨房,那里果然有一盒开了封的月饼,只是都是完整的,大概没被动过。“你没吃吗?” “没有。”霍司明也换了鞋,走过去,捧了那盒月饼到落地窗的小圆几那里,上面已经摆了一壶茶,在煮茶器里温着。 窦泽问:“晚上喝茶吗?” 霍司明取了一枚月饼放到小碟子里,用餐刀切开,挑出里面的蛋黄给窦泽,又倒了两杯茶,说:“黑茶,泡了第二道,不会影响睡眠。”他自己就着剩下的莲蓉馅儿吃了两口,算是应景。 窦泽将蛋黄吃了,又透过落地窗看月亮,这里楼高,看着月亮也近了点儿、大了点儿似的,给人‘手可摘星辰’的错觉。 他看月亮,霍司明看他,看着看着又想凑过来偷食。窦泽拍了拍手里的蛋黄屑,站起来,说:“睡吧,明天还得早起。”说罢干了杯里的茶,上楼去,过了一会儿,霍司明也跟上来,手里还抱着一个枕头。 窦泽一巴掌抵住门,问他:“你想干嘛?” 第三十六章 霍司明一脚卡在门缝里,不说话,就那么抱着枕头在外面看着窦泽。 窦泽防贼似的,脸却不知怎么红了,又问了一遍:“你想干嘛?” 霍司明还是不说话,顶着门的那只脚慢慢连着腿挤进来,窦泽索性让开了门,看着他说:“你想来这儿睡是不是?” 霍司明点点头。 “行,那你来这儿睡,我去书房。”他走到床头去抱了另一只枕头,向外走。 他这一走,霍司明开口了:“你肚子大了,晚上睡一个屋,我好照顾你。” 窦泽直接拆穿他:“别找借口。” 霍总仍不甘心,争辩道:“晚上在小树林里你不是这样的。” “……”窦泽经他提醒也想起自己在公园里主动送吻的情形,耳垂红得快滴血,脑袋都冒烟儿了,嘴一秃噜便说出来:“跟你接吻就等于答应跟你上床了吗?” 霍司明心里憋着笑,脸上却像被人浇了一盆冷水似的,那股欢欣雀跃的劲儿一下就散了,垂着眼说:“是我理解错了。”也不再坚持,提溜着枕头转了身。 窦泽在后面看着又不忍起来,喊他:“诶!” 霍司明停下脚步,没回头,估计是在等他说话。 “我不是那意思,你总得……总得给我点儿时间吧?再说了……你不是说,不干那事儿也行吗?”说到后半段,窦泽也有点扭捏了。 霍司明这才回了头,说:“我没打算干那个事儿。” “‘我就蹭蹭不进去’是吗?都是男的,你信吗?反正我不信。”窦泽把手里的枕头丢回床上,想了想,说:“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高高兴兴的回书房睡觉去,第二,我替你高高兴兴地去书房睡觉,你选吧。” “……”霍司明故意耷拉着眼,说:“我选第三。”他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些人间的烟火气似的,跟窦泽争辩:“你大着肚子,我能干什么?” “……你这叫得寸进尺你知道吗?三岁小孩儿耍赖皮吗?”窦泽站在门口,故意说:“你再这样儿不跟你玩儿了。” 霍司明再也绷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笑什么笑?你刚刚不就是这样吗?”窦泽也跟着翘起嘴角,又说:“快睡吧,都十一点了。” 霍司明点点头,又走过来,亲了亲他的嘴角,说:“晚安。” 待关上房门,窦泽躺在床上,侧卧着摸了摸肚皮,可能是感受到母体的爱抚,里面的小怪物伸胳膊踢腿练起拳脚,窦泽脸上不自觉漾起笑意,压低了声音温柔地说:“喂,你乖点儿啊。” 大概是因为昨天晚上小怪物在他肚子里打了一夜军体拳,早上窦泽起来的时候脑袋涨涨的,有种没睡醒的疼。下楼的时候被霍司明拉住亲了一下也没反应过来,坐到餐桌前还有点儿晕晕乎乎。 霍司明看见他的样子,把豆浆油条摆到他跟前,问:“不舒服吗?” 窦泽揉了揉眉心,指着肚子说:“昨儿晚上这家伙折腾了一宿。” “那不如今天先请假吧?”他伸手揉了揉窦泽的耳垂,有点心疼地说。 “没事,这两天公司里兵荒马乱,估计也没什么业务,我一会儿到办公室趴桌子上眯一会儿。”他强打精神拿起油条,蘸着豆浆吃,霍司明又给他剥了个茶叶蛋,说:“要是难受就别勉强,到时候给我打电话。” 窦泽点点头,把鸡蛋接过来吃了。 上午到公司的时候确实没什么工作,不仅如此,连业务员们也懒懒散散,甚至有好几个办公桌都没人,窦泽旁边刘洋的座位上就是空的。一上午窦泽只接了几个电话,处理了几份文件,就趴在桌子上眯着了。 快到中午下班,白若安在楼下给他打电话,让他下楼取饭。窦泽脑子里不自觉就回响起霍司明对他爸霍宝华说过的话:‘白若安背上可还有您亲自用烟头烫出的伤疤呢’。再看向白若安的时候,眼里就带上了点儿好奇,他倒是忍住没问,毕竟是别人的隐私。 白若安把饭递给他,说:“还头疼吗?我们老板说你要是还头疼就让我强制你请假。”他笑得春风荡漾,一点儿没有受过什么心理创伤的影子。 窦泽也无奈地笑笑:“没事,只是昨天晚上没睡好而已。” “我的天呐,我们霍总也太禽兽了,怀着孕呢也不节制。”他无心调侃着说。 窦泽却是有心人,听见这话红了脸,张着嘴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白若安见他脸都红了,也不敢再调戏,撂下饭跑了。 到了下午,刘洋才姗姗来迟,办公室里也没个管事的,曾主任早不知道跑哪里抱大腿去了。窦泽收拾起饭盒,随口问他:“怎么这时候才来?上午有事儿?” “去看房了。”刘洋把手里的一沓楼盘广告纸扔到桌上。 窦泽问:“看到合适的了吗?” “合适是都合适,地段儿也好,设施也齐全,就是没钱,资金不到位,说什么也白搭。”他觑了一眼窦泽的神色,接着说:“不过倒确实看到一套特别棒的,张怡特别喜欢,就是小点儿,五十多平,除去公摊面积大概也就五十。” “那还挺好,恭喜你了。”窦泽对他笑笑,把饭盒放到办公桌下面的柜子里,打算晚上回家的时候带回去。 “恭喜什么呀,她喜欢,我喜欢,关键钱不喜欢呀。”他表情夸张,推了推眼镜,朝窦泽伸出了两个手指头。“这个数!首付三成儿。” “二百多万?”窦泽皱着眉。“这也太贵了。” “谁说不是呢。”刘洋坐下来。“日子真难过,我家里估计最多能拿出三十万,剩下的就得我跟张怡两个人努力了。” 窦泽在心里算了算,说:“那以后你俩岂不是每个月还要还房贷?” “是啊。”刘洋敲了敲桌子,说:“张怡家里情况也不好,估计不会出什么钱。” 窦泽说:“唉,我们全家到现在还租房住呢,之前卖房的时候也没想到现在房价会涨这么厉害。” “你愁什么呀,你们家现在不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吗?”刘洋冲他眨眨眼,靠到身后的椅背上说:“窦子,帮哥个忙吧?” 窦泽笑了一声,说:“你不会是想找我借钱吧?我们家什么情况你还不了解吗?” “你们家的情况我了解,关键你不是还有个朋友吗?就是天天开宾利接送你上下班的那个霍先生。”刘洋把椅子滑过来,小声说:“我也不是不还你,按银行的利息算,不然再加两个点也行。” 窦泽的笑容一下子淡了,他扯了扯嘴角,有些为难地说:“洋子,要是我自己的钱,兄弟绝对二话不说就借你了,关键我自己也借着人家的钱,这怎么好开口?” 刘洋仍不放弃,说:“哎呀,你跟他关系那么好。不然这样,你就引荐我跟他吃顿饭,到时候我自己跟他说。” 窦泽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僵硬,他说:“洋子,这真不合适。” 刘洋见温言细语打动不了他,也换了副面孔,说:“窦泽,我又不是不还,就是让你引荐引荐也这么难?” “不是难不难的问题,洋子,要是人命关天的事儿,就算你不开口兄弟也替你筹钱,关键是你要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买房子……”他已经急得有些语无伦次,额上都冒出了汗,就怕自己说不清楚。 刘洋却打断他,声音有些高了,说:“窦泽,还是不是兄弟?当初你们家出事儿的时候,我手边就三万块钱,马上就取给你了,现在我问你借钱,就这么难?” 窦泽急了,解释道:“洋子,不是我不借你,是我真没有啊。” “怎么了?天天坐着宾利上下班,抱上金大腿了,连拉拔兄弟一把也不愿意了?中午吃饭都是爱马仕的骨瓷餐具,你这叫什么?”他的声音大起来,办公室里的人也围过来。 窦泽百口莫辩,只是解释:“洋子,真不是你想得那样!” “那你跟我说说你爸治病的钱哪儿来得?咱们公司当时募捐你也没要,几十万的医药费你哪儿来得?”刘洋推了推他的眼镜框,脸上流露出怨毒的表情,说:“你说你没被包养有人信吗?你问问这办公室里哪个信?怨只能怨爹妈没给我一副好皮囊,要是我,别说卖屁眼儿了,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窦泽气得已经说不出话,上前两步把他的衣领提起来,嘴唇颤抖着骂:“你他妈说得什么屁话?!” 刘洋被他拎着衣领仍不示弱,龇着牙大声嚷嚷:“怎么着?我戳着你痛脚了?你肚子越来越肥是不是让人家金主给日大了啊?!” 窦泽脖子上的青筋都冒起来,一拳打到刘洋脸上,旁边立刻有人来拉架,那些人没轻没重,有的碰到他肚子,叫他额上顿时冒出冷汗。 刘洋被人劝走,只是嘴里仍骂骂咧咧的,远远的还能听到:“敢打我?老子告死你!……” 窦泽站在那儿喘了口气,周围的同事们嘀嘀咕咕也散了,他的肚子却沉沉的疼,扶着椅背站了一会儿,稍微好了点儿,心里一边祈祷着:小怪物可给你爹挣点儿气啊。一边往卫生间挪过去,刚坐上马桶,便听见外面窸窸窣窣解裤带排水的声音,一个刚刚拦架的同事笑着跟旁人说:“我看也有猫腻,这天天车接车送的……你见过那车吗?宾利啊……他们家原来那条件,你敢想?……” 后面的话窦泽没听进去,他一直在卫生间里憋着没出来,脑袋嗡嗡地响,待外面人走干净了,他才扶着门出去,洗了手,照了眼镜子,连嘴唇也抽干了血色。 他回到座位上,泡了杯姜茶,热乎乎的喝下去,肚子里好受了点儿,又看了眼手头的工作,紧着近期的赶紧收尾,剩下的都登记下来,半下午的时候,手头的事情已经料理的差不多了,又把材料都分门别类整理好,放到各自的文件夹里,才去找曾富年。 窦泽进办公室的时候,曾主任正一脑门子官司,抬头一看是他,总算找到发泄的对象,张口就骂:“年纪轻轻的成天一副要死不活懒洋洋的样子!溜溜达达就是不知道做事!以为公司快倒闭了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是不是?” 曾富年还要再骂,窦泽张口打断了他:“曾主任,我来交辞职申请。” 曾富年像是一下被捏灭了的炮捻儿,张着嘴问:“什么?” “我来交辞职申请。” “你也要走?”曾主任有些迷茫似的,说:“我看你踏踏实实,还以为你会继续干下去。” 有些人,就是会欺负老实人,你的勤勤恳恳他也看在眼里,却张嘴就要骂你偷奸耍滑。窦泽从喉间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笑,说:“报告我给您放这儿了,文件和正在跟的项目我也已经整理好了,随时可以交接。” 曾富年中午不在公司,整个办公室没个跟他要好的,便也无人来打小报告,他不知道窦泽身上发生的事,便问:“怎么突然不干了?因为看公司快倒了?你们年轻人就是眼光不够长远,这才几天的事?再坚持坚持……” 他还要再劝,窦泽说:“不是,是我自己不想干了,家里安排了更合适的工作。” 曾富年听他这样说,便不再劝,而是说:“那你明天上午再来一趟吧,交接一下工作,一会儿我给人事部打个报告。” 窦泽点点头,退出去了。 他回到座位上,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包括平时屯在这里的一些小零食,背上包,走了。出门的时候也不敢再挤公交,而是打了辆车,回到家里才跟霍司明打电话,那边没想到他会这个时候来电话,接起来还有点诧异,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窦泽半躺在沙发上,说:“不是,就是困了,请了假回家睡觉,你晚上别去接我了。” 霍司明便说:“那你等一下,我现在去接你回家。” “我已经到家了,没挤公交,打车的。” 他这样说,霍司明心里便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口里答应着不再管他,当下却收了手头的工作,把急着签字的几份文件签了交给白若安,拿上外套就走了。 霍司明到家的时候窦泽正躺在沙发上,开着电视机,人却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看了窦泽两眼,上楼拿毯子给他披上,窦泽睡得不沉,刚盖上人就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问他:“你怎么回来了?下班了?”他看了一眼表,快五点钟了。 霍司明半蹲在那里,扶着他的腰,问:“饿不饿?我给你削水果吃?一会儿阿姨就来做饭了,要不要上楼再睡会儿?” 窦泽摇摇头,说:“不睡了,不然晚上该睡不着了。”又说:“你别让她们来了,晚上我给你做饭。”他站起来的时候头还有点晕,软着脚踉跄了一步,被霍司明扶到怀里,轻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三十七章 窦泽扶着霍司明的胳膊,垂着头,心里酸涩又委屈,刘洋的话字字句句像锋利的尖刀一样戳在他身上,每一刀都叫他血流不止…… 刘洋是个小人,可他说错了吗?没有…… 他确实是被霍司明包养了,还被人日大了肚子,刘洋说得一个字都没错。 窦泽的心向外涓涓冒着血,可他不愿意在霍司明面前流露出脆弱,他也是个男人,不是只能被人庇护在身后的小宠物,或是攀援大树而活的菟丝花,他要做能和霍司明并肩而立的人。 霍司明抚着他的背,又问了一遍:“公司里出什么事了吗?” 窦泽终究是累了,放松下来,额头抵着他的肩膀,轻轻叹了口气,刚要说话,便听到玄关传来咔嚓一声响,门开了。 往常这个时候他们都还没下班,家里没人,时间长了,阿姨们偶尔便忘了按门铃,没想到会遇到这一幕,所幸玄关那里还有两步路的遮挡,窦泽慌乱中赶紧推开霍司明,转身上了楼。 阿姨们不知看到没有,或者看到多少,脸上却都无异色,笑着与霍司明打招呼:“霍先生下午好,今天休假吗?” 霍司明点点头算是回答,让两位阿姨各自去忙。他转身上楼进了卧室,窦泽正在里面装模作样的收拾衣服,见他进来,带着掩饰痕迹地说:“这件衣服是不是得干洗?” 霍司明接过来,扔进卫生间的脏衣篓里,说:“你不用管这些,阿姨们知道怎么处理。” 窦泽便不再说话,垂着头坐到床沿儿上,霍司明也不再逼问他,而是挨着他坐到了旁边,两人都沉默着。过了一会儿,窦泽抬起头看他,问:“你觉不觉得我很没出息?我是不是特别不像个男人?” 霍司明也回头看他,想了一会儿,忽然伸手去摸他的下体,把窦泽吓了一跳,站起来,险些揍他。“你干嘛?!” “你不是也长了那个吗?”他拉住窦泽的手,笑了笑说。 “我又不是说那个。”窦泽又坐回去,说:“你就是故意摸我。” 霍司明凑到他脸上亲了一口,说:“你说得对。” “……”窦泽不想理他,好好的多愁善感的心情都让他搅和了。 霍司明又坐得离他近了些,伸手揽住他的肩,轻轻拨了一下他的脑袋,叫他枕到自己肩膀上,说:“你怎么会不像个男人?你体毛那么重。” 窦泽拿开他的手坐直,又拍拍自己的肩膀,说:“你靠着我,我不想靠你。” 霍司明便勾着嘴角笑起来,一歪头靠到他肩膀上,一手绕道他身后,揽住他的腰。“这样行了?” 窦泽这才点点头,过了好一会儿,又开口:“你这么包养着我,不觉得我很无能吗?人家那些金主包养小情儿,让笑就笑让哭就哭,我还跟你犟,还冲你发脾气,还打你……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多不要脸……”他低着头自嘲,语气落寞。 “我什么时候包养你了?”霍司明坐起来,伸手扶着他的脸颊抬起来,一双眼睛包容地看着他,故意说:“你不打算还钱了吗?你不是天天上班攒钱要还我吗?” 窦泽抬头对上他的眼,内心像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击中,说:“我辞职了。” 霍司明没急着问为什么,搓着他的手揉了揉,这是一双男人的手,指节修长,关节粗大,皮肤不算白皙,上面隐隐有遮挡不住的粗大血管冒起,掌心倒是柔软,确实是没有做过什么粗活儿的手。“辞职了也没什么,正好可以休息一段时间,等宝宝出生,再找工作就是了。” 窦泽轻轻叹了口气,像放下什么负担似的,转身面向霍司明,两人面对着面,他忽然凑上去亲了霍司明一口,霍司明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时机,叼住他的唇瓣,便深入起来。 窦泽任由他亲吻,唇舌纠缠,甚至响起啧啧水声,霍司明越亲越用力,恨不得将他吞吃入腹,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的、永远的占有。他的手绕进了窦泽的上衣里,抚过他畸形饱涨的肚子,至乳尖,至腰背,最后探进质料柔软的睡裤,至臀瓣…… “别!”窦泽终究还是没忍住,一把捉住了他的手,擦了一把唇边的口水,喘着气说:“别……” 霍司明便收了手,虚虚抱住他,让两个人侧躺在床上。窦泽背对着他,他的一条手臂搭在窦泽腰间,嘴唇凑近窦泽的脖后,轻轻吻啜几下,才说:“窦泽,我没有包养你……我们两个之间,一直是你在控制着我,你叫我哭我才哭,你叫我笑我才笑……你懂吗?” 他灼热的呼吸撒到窦泽的脖颈上,激起那里一片颤栗。 “已经递交辞呈了吗?”他问。 窦泽低着头答:“已经交了,不过明天上午还要再去一趟,做一下交接。” “你不用过去,我会交代人去做。”他又亲了亲窦泽的脖子,好像上面抹了什么琼浆玉液,怎么亲吻都不够似的。 窦泽翻了个身,说:“不用,我明天还是自己过去,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 霍司明终究还是没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两人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窦泽看了眼表,说:“都六点半了,起来吃饭吧。” 霍司明这才从床上爬起来,又扶着他坐起来,下床摆好鞋子叫他穿上,窦泽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又闭上了。 客厅里已经没了人,阿姨们大概是做完事就走了。窦泽说:“以后这几个月我没有工作,在家给你做饭吧,让她们别来了。” 霍司明到厨房为他盛了汤,说:“你偶尔做一下还好。这些阿姨都是长期签订了合同的,你一时不用了,她们就改投别家,到时候等你生完宝宝去工作,我们两个就没饭吃了,好的家政也很难找。” 窦泽不懂这些,听他这样说,便点了点头。两人吃完饭,窦泽又要去医院探病,窦爱国星期四就要开始做化疗,他有些不放心。霍司明身上还穿着正装,此时披上一件外套便要随他过去。 窦泽说:“你别去了,我拿着手电就行了。” “送你过去我再回来,坐在办公室里一整天不锻炼,晚上散散步也好。”霍司明有理有据,叫人不得不信服。 窦泽便不再说什么,只是他现在肚腹渐大,无论坐卧还是走路,时间长了都腰酸背痛,幸而男人的腹部因为腹肌约束,他的肚子并没有同时期孕妇那样夸张,穿上衣服在外人看来也只是身材走形,不会想到怀孕。 窦泽走了一会儿,到公园门口,忽然对霍司明说:“下次去孕检的时候问问大夫,这肚子再长两个月会是什么样,它要再大点儿,我到时候连家人也没法见了。” 霍司明沉吟了一会儿说:“好。”他目送着窦泽进了医院大门,自己才转身回家。路上他打了个电话,兜兜转转知道了窦泽辞职的始末,叹了口气,也了解了窦泽为什么死扛着不说,心里的疼惜泛滥起来,窦泽到底还是没有对他完全信赖…… 当夜窦泽在医院里没待很久,窦爱国的精神不大好,他坐了一会儿,陪老人聊了一会儿天,便提前回去了,走之前给霍司明发了短信。霍司明便到公园门口去接他,两人回到家,洗洗涮涮,一夜无话。 翌日早起,霍司明见窦泽下楼吃早餐,说:“你再回去睡个回笼觉吧,一会儿我叫小白来接你。” “不用了,赶着人事部上班先把事情办了吧,也就这一次了。”他舀了舀碗里的小米粥,有些没胃口。 霍司明看在眼里,问他:“昨晚又没睡好吗?” “睡好了,昨天晚上倒是没怎么闹腾,可能是知道要放假了,整个人都倦怠了。”他又咬了一口包子。 霍司明配合着他的节奏吃完了早饭,待收拾好餐具,两人才一道出了门。 到窦泽公司的楼下,霍司明停了车,窦泽下来说:“你别叫白先生来接我,一会儿我自己打车回去。” 霍司明点点头,看着他进了公司,却没走,一直候在那里。 窦泽进了办公室,抱着自己的东西去人事部办交接,出来的时候看见刘洋顶着一只黑眼圈怒气冲冲的过来,便知大事不妙,下意识的却是先挡住自己的肚子,怕慌乱中再有人没轻没重碰了它。 果然刘洋拿着一沓化验报告摔到他脸前,指着自己的眼睛说:“轻伤,你是想私了还是公了?” 窦泽皱着眉看他:“你是做梦没醒吗?还是以为我没读过书?你这叫轻伤?” 他们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既为了及时拉架,也为了看热闹。 刘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我不管你信不信,医院已经开出轻伤证明了,你要么赔我两万块钱,要么咱们就只有对簿公堂了。” 窦泽绕过他,说:“你去告我吧。” 刘洋却不放过他,拽着他的衣袖,大声嚷嚷:“怎么着?有靠山底气足了是吗?” 窦泽不愿再理他,抿了抿嘴,说:“你不是要报警吗?行,我替你报。”他刚要拨电话,一只手止住了他,窦泽一回头,发现是霍司明,便问:“你怎么没去上班?” 霍司明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本来想等你办完事送你回家的。”又转头对刘洋说:“刘先生,能让我看看您的轻伤证明吗?是哪家医院开得?” 刘洋见到他,气势上先怂了,故意大声给自己壮声势:“六院,正规医院!” 霍司明接过来,看了两眼,说:“好,我了解了,这件事稍后会叫我的助理来处理。”他顿了一下,又接着说:“现在,我们来聊聊你对窦泽诽谤的事情吧……”他举了举手中小小的优盘,说:“我这里有你昨天对我弟弟造成精神和名誉伤害的录音,你需要确认一下吗?” 刘洋一时卡痰了似的,说不出话。 “如果要视频我也可以为你提供。”霍司明素着一张脸,语气平铺直叙,听到耳朵里却叫人不寒而栗。“你这份虚假的轻伤证明,我稍后也会核实,到底是哪位不负责任的医生为你出具的。” 刘洋的声音已经有些弱下来,垂死挣扎道:“有钱就可以随便作弄人吗?什么都是你们说了算?” “你恶意毁谤在先,开具虚假证明在先,威胁勒索在先,怎么到现在,反而成了我们作弄你呢?”霍司明看着他,像看到一只臭虫,说:“这跟钱似乎没什么关系,而是跟品格和智商相关吧?” 刘洋眼珠子四处乱瞟,像是想找谁帮忙似的,额上的冷汗却越来越多,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刘先生,好自为之吧,以后欺负老实人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脑子有几斤几两。”霍司明说完,护着窦泽从人群里出去。公司里没人知道他是新上任的股东,有人小声嘀咕:“窦泽这是找到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了?” 窦泽跟着他到车里,才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第三十八章 车厢里的气氛有点闷,窦泽坐在副驾驶上看着车前的挡风玻璃,过了一会儿又问:“你一直在监视我?” 霍司明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摩擦了一下,转身想去抱他,被躲开,窦泽冷眼看着他,问:“是不是?” “……不是。”霍司明迟疑了一秒才回答,他抿了抿嘴向窦泽解释:“因为股权收购的事,悦薇的办公室里有集团的人,昨晚你死扛着不说,我就打电话问了。” 听他这样说,窦泽才稍稍松了口气,垂着头,抠着手指头说:“这么丢人的事儿,怎么说……” 霍司明扶着方向盘的手轻轻敲了敲,大拇指和食指捻在一起搓动,过了好一会儿才问:“要是我真的监视你,你会……生气吗?” 窦泽抬头来看他,瞪着眼说:“这是变态……又不是有钱没处花,专门请人来监视我?”他又狐疑地看了霍司明一眼:“你没有做过吧?” “……没有。”霍司明又捻了捻手指,问他:“回家?还是去哪里?” “你不去公司没关系吗?”窦泽靠在椅背上,看向他,觉得霍司明怎么看怎么顺眼,刚刚挺身而出的样子确实有点帅,忽然又说:“你长得挺好看的。” 霍司明一边发动车子,一边笑了,问他:“哪好看?” “……都挺好看的,眼睛最好看。”他想了想,又说:“要是将来孩子的眼睛像你一样,肯定很好看。” 霍司明眼睛盯着前面,腾出一只手握了握他的手,说:“你长得也好看。” 窦泽忍不住咧着嘴笑:“你身为公司领导,这么公然带头迟到真的没关系?” “没关系,大不了扣奖金。”霍司明朝他笑了笑。“不然你跟我一起去办公室也可以。” 窦泽摇摇头:“我不去,我一进去,你们公司的人全都像看见外星人了一样。” 霍司明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那你回家休息吧,如果无聊了就看看电影什么的,我中午回去吃饭,厨房里有零食和水果,书房里那些书你也可以随便看。” 窦泽点点头,又问:“上回吃那个月饼家里还有吗?” “我中午回去的时候带给你。”霍司明打了一把方向盘。 窦泽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着问:“你说我生完孩子会不会胖成猪啊?” “不会。” “我要是胖成猪你还喜欢我吗?”窦泽看着他问。 “呃……”霍司明故意装作有些为难的样子,说:“尽量还是保持身材。” 窦泽便哈哈笑起来,说:“可见是我的颜值征服了你。” 霍司明便也跟着他笑。 到了小区楼下,窦泽下车,叫他路上小心,自己上楼回了家。因为家政阿姨每天都来,逢他们不在的时候还要收拾书房和卧室,此时偌大的公寓竟一尘不染,窦泽想干点活连下手的地方也没有。在沙发上瘫了一会儿,从网上找动物世界来看:春天,又到了动物交配的季节…… 窦泽看了一会儿狮子们交配,觉得不利于胎教,又找了古典音乐来听,听了一会儿,昏昏欲睡,竟然就那样在沙发上睡了过去。直到十一点钟阿姨们来做午饭,他才被门铃声惊醒。他小腿肚有点抽筋,一瘸一拐地走到玄关去开门,果然看见两位阿姨提着菜篮子站在门外,对他说:“窦先生在家啊,今天休假吗?” “……嗯,休到年底。”窦泽挠了挠后脑勺,有点底气不足地说。 两位阿姨笑笑,问他:“窦先生今天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菜?” “没有没有,你们随便做,我都行。”他还是不太适应这样的生活,前段时间阿姨们好不容易对他改了称呼,今天见面又叫回了原来的。窦泽没再纠正,他有些不自在的上了楼,在卧室门口徘徊了一会儿,最终进了霍司明的书房。 这个房间除了换了套新的被单,其他摆设与他上次进来的时候一模一样,分毫未变,窦泽看到办公桌上薄薄的几本文件,没往那边去,而是沿着书柜看了一会儿。他天生不是当文艺青年的料,四大名著直到现在还剩下一本没看,那本《红楼梦》他是无论如何也读不进去,看见那一大家子这这那那他就抓狂……瞅了半天,找到了本《儿童发展心理学》,估计也是霍司明新买的书,平常没事谁看这个? 翻开一看,果然,里面已经有许多勾画过的痕迹,其中一些页码里还夹着注有笔记的白纸片,其中有一张写着:‘父母绝不可缺席孩子幼年的成长过程。’后面还画了一个星号以示郑重。窦泽看到,笑着摇了摇头,抱着书坐到窗边的小几那里,勉强自己看了起来,中间他走了几次神,后来竟然也看了进去……直到霍司明推门进来,他才回过神,抬起头仍有些迷茫,问:“你回来了?” 霍司明解了领带,问他:“在看什么?” 窦泽又翻过书皮看了一眼,说:“儿童……儿童发展心理学。” 霍司明笑着亲了亲他的脸颊,说:“别学习了,下楼吃饭吧,阿姨们都走了你也不知道吧?” “不知道。”他把书折了个角放那儿,又想到这是霍司明的书,这家伙怪癖那么多,指不定不喜欢别人损坏自己的书,赶紧又拿起来抹平了,问:“你有书签没有?” 果然,霍司明从办公桌的笔筒那里拿了一枚书签给他,干干净净的一张硬纸片,跟他夹在书里的那些一模一样,只是这支没写字。窦泽接过来,在书签上折了一个角,用以区分于霍司明的那些签子。 下楼的时候霍司明问他:“早上为你准备的那些水果你怎么也没吃。” 窦泽没精打采的摇摇头:“一上午什么也没干,一点儿也没消耗,根本塞不进去。” “要不然给你报一个产前孕妇培训班?”霍司明说。 窦泽皱着眉回头看了他一眼:“我一个体毛旺盛的大男人,在一群女人堆里做操?不辣眼睛吗?” “也不止是做操,还有一些产前、产后的护理知识,我们可以把老师请到家里来。”他走到餐厅,把饭盛出来,摆到窦泽面前。 窦泽摇摇头,他还是怕别人知道他孕夫的身份,这毕竟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不,别请,我在家自己看视频学也行。” 见他这样说,霍司明也不再勉强,而是说:“那也好,书房里有一些相关的书,还有光盘,你可以拿来看。” 窦泽没想到他会准备得这样充分,脸上只有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待两人吃过午饭,霍司明要窦泽上楼去睡午觉,他也确实十分困倦,刚沾上枕头便睡着了。直到下午三点多钟才醒,本以为霍司明应该已经去上班了,不料下楼时却发现此人正在厨房里切水果。 窦泽见他正在剥一枚火龙果的皮,便说:“那个多切一点,还有芒果也多切一点。”说完又凑过去,看他笨手笨脚,就想帮忙。 霍司明坚决不要他沾手,说:“你去窗户那儿坐着,我泡了茶。” 窦泽见拗不过他,只好趿拉着拖鞋走开,到茶几旁,又发现上面摆着一本书,名叫《孕妇学校知识讲座》,旁边还放了一本《孕妇瑜伽》,他拿起来翻了翻。霍司明正端着果盘走过来,窦泽便问:“你准备让我练瑜伽吗?” “不是,我咨询了医生,你这种情况还是尽量不要乱动,我只是那天看到这本书,就买了。”霍司明放下盘子说。 窦泽抬起头看他:“我又用不到,你买它来干嘛?”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的话表达了什么,下意识便说了:“你家里又没有另一个孕妇要做瑜伽。” 霍司明听到先是一愣,而后又笑了,拿起那本书便说:“那扔了它。” 窦泽皱了皱鼻子,没再说话,用水果签戳了火龙果和芒果来吃。霍司明便真把那本书扔进了垃圾桶里,转身又上楼去。 窦泽喊他:“你去哪儿?” “我帮你把《儿童发展心理学》拿下来。” 听他这样说,窦泽才重新坐回去,惬意地喝着下午茶,一时心里又觉得自己真是堕落了,资产阶级的不良习惯竟然适应得这样快。不一会儿霍司明拿着那本窦泽看了一半的书下来,递到他手里。 窦泽接过来,抬头看他:“下午不去上班了?” “公司没什么事,以后赶着上午把事情处理完,下午没事就不去了。”霍司明在小几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手里又捧起那本《孕妇学校知识讲座》。 窦泽说:“你不用刻意陪我,我一个人在家也挺好。” “一个人不是会无聊吗?我跟你一起,还可以实践一下这本书里的内容。”他举着手里的书晃了晃。 窦泽不再说话,他知道这人固执起来十头牛也拉不回去。一整个下午,两人竟就这样坐在一起看书。到了傍晚,阿姨们又过来煮饭,窦泽就拿了书跟霍司明一起上楼,肩并肩窝在霍司明的沙发床上看,看到实在艰涩无聊的地方,他忍不住眯眼,眯着眯着就迷糊过去,头靠到别人的肩膀上,霍司明便侧过头亲亲他的头发,把他喊醒:“别睡,一会儿吃过晚饭再睡。” 窦泽这才清醒过来,说:“吃过饭还得去医院看我爸呢。”他挠了挠头,又说:“要是这么过三个月,我肯定吃成一头猪。” 霍司明从背后搂着他的腰,亲了亲他的脖子,立刻忘了早上说过的话:“那也没关系。” “当然有关系,原来还能凭着长相去做做销售,要是等吃胖了谁还买我的化妆品?”窦泽一边下床一边说:“你不要整天蓄意把我圈养在家里。” 霍司明笑笑,跟着他一起下了床。 今天的晚饭是黑米粥和馅儿饼,还有几个营养均衡的小菜,窦泽一下午不干活儿,吃起饭也不香,霍司明劝他:“再吃半个饼。” 窦泽放下碗,跟他商量:“实在吃不下了,等我晚上回来再吃,行不行?” 霍司明知道他还没适应赋闲在家的日子,也只能点头答应,如往常一般把他送到公园门口,又叮嘱他:“晚上回来之前给我发信息。” 窦泽点点头,进了医院大门。明天窦爱国就要开始化疗,姐弟两个都不敢掉以轻心。 他走进病房的时候,窦爱国正坐在床上咳嗽,老而脆弱的气管发出沙哑的、剧烈震颤的声音,像把肺都快咳出来。窦泽一边走过去给他顺气,一边问:“怎么忽然开始咳嗽了?” 刘青在一旁手忙脚乱,又是拿毛巾擦汗又是递热水,嘴里说:“可能是过节那天着凉了,昨天你爸就有点不舒服,憋着没告诉你们。” “您怎么不说呢?”窦源也急了,她刚刚从护士站那里回来。 窦爱国好不容易稍微忍住咳,摆手说:“原本是想着小感冒,马上就好了,没料到……” 窦泽又想到明天要开始化疗,跟窦源对视了一眼,两人心里都是一沉。 窦爱国就着老妻的手喝了一口水,缓慢地开口,说:“医生说明天要换药,说药物反应可能会比较明显,我心里不安。”他拉了拉窦泽的手,说:“小泽,不然我们回家去吧,现在手术也做了,这么久了都没好,再治……也只是浪费钱了……” 窦泽心里一惊,他对上父亲被皱纹堆积的双眼,那双眼不太精神,被病痛打击得有些萎靡,眸子里甚至有些浑浊,可看向他的眼神却是清醒的,或许正像霍司明说得,他父亲早就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了。窦泽的心有些慌乱了,连一向镇定的窦源也有些乱了阵脚,她强自压抑心里的悲痛道:“爸,您说得什么话?现在不是慢慢好起来了吗?伤口刚刚长好才半个多月,哪能那么快就痊愈?总要有一个修复期吧?” 窦爱国轻轻叹了口气,他没有理会儿女们的挽留,说:“不管怎么治,寿数在这儿放着,总归活不了多久了,我在这儿住着,受罪不说,还浪费钱。到了到了,人没留住,还叫活着的人负债累累,何苦呢……”他坐起来,挪动了一下背后的枕头。 天上的月亮还是圆的,地上的人们却已经历尽悲欢。 刘青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发出悲伤无奈到极点的低泣声。 窦源已然忍不住泪,她红着眼圈说:“爸,您别说丧气话,窦泽还等着给您抱孙子呢,是不是窦泽?” 第三十九章 窦源回身碰了碰窦泽的胳膊。窦泽的睫毛颤了颤,迟疑了一会儿才答应道:“……是啊,爸,你还没……没抱孙子呢,别说丧气话……” 窦爱国听他们这样说,心里稍微有点念想似的,笑了笑,说:“我也就这点遗憾了……” 他不再坚持出院,窦泽姐弟两个便松了口气,刘青擦干眼泪,到卫生间去洗了把脸,谢小南挨着窦源的腿,站在那儿,窦源轻轻推了推她的脖子,说:“小南,去抱抱姥爷,你说‘姥爷,你会好起来的’。” 谢小南脱了鞋子爬上床,轻轻抱着窦爱国的腰,说:“姥爷,你会好起来的。”她的脸挨着窦爱国的睡衣,又说:“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窦爱国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答应了一声,说:“快下去吧,姥爷感冒了,怕传染给你。” 她又自己爬下床,窦源叫她自己去沙发那儿玩儿,她便拿着学习机去了。 姐弟俩又陪窦爱国说了会儿宽心的话,待伺候他睡了,窦泽才跟在窦源身后出来,说:“化疗先往后推一推吧。” “明天早上我跟医生说。”窦源低着头,她还没缓过刚才那股劲儿,方才强压下的那股悲伤又涌出来,她罕见的流露出脆弱,说:“小泽,我真不敢想……” 窦泽也不敢想,他不敢想的事情更多。 晚上回去的时候,他失魂落魄,忘了给霍司明发信息,自己就走了。除了霍司明跟他冷战那几天,他几乎没有独自走过这条路,黑黢黢的,除了月光,一盏路灯也没开。 窦泽扶着小径旁的长椅坐下,肚子里的小怪物又踢了他一脚,他摸了摸,这里是与他血脉相连的新生命,若他是个女人就好了…… 窦泽坐在那儿发了一会儿呆,秋夜的凉风吹在身上,已经有些冷意,忽然他的手机闪了一下,是霍司明的信息,上面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他没回,收起电话,过了一会儿,小径远处传来很轻的脚步声,还有一束微弱的手电筒的光,直直的打过来,没有照在他脸上,只照了他的鞋子,之后那束光的距离便越缩越短,一会儿,主人就跟来了。 窦泽抬头,看见霍司明正站在不远处看他,又走近了几步,站在长椅前问他:“怎么坐在这儿不回家?” 窦泽迟疑了一会儿,说:“走累了,休息一会儿。”说着,便要站起来。 霍司明没再逼问他,而是走过来扶他。两人一起回到家,窦泽摸到厨房去吃晚饭时剩下的半张饼,霍司明看到说:“不想吃就别勉强了,不然吃得积食,夜里睡不好。” 窦泽没说话,默默吃完那半张饼。霍司明看着他,说:“一会儿先别睡,泡一下脚再睡。” 窦泽也说:“好。”与寻常相比,他有些过于乖巧了,吃完饼,又去漱了口才过来。霍司明还在卫生间里用脚盆接水,他便坐到沙发上去,安心扮演好一个同性恋人的角色,到了父母、姐姐面前,他又要扮演好一个儿子和弟弟的角色。 霍司明很快端了盆子过来,放到他脚下,窦泽便主动将脚伸过去放进水里,霍司明扭身的功夫,来不及制止,便听到窦泽一声惨叫,嘶得一声,想必是痛急了。霍司明赶紧握住他的脚,放到外面的地板上,说:“我去拿冰块。” 窦泽摇摇头:“也没有很热,就是一下子放进去有点烫。” 霍司明坚持去拿了冰块,敷到他脚背上,窦泽不再拒绝,后背微微放松,靠到沙发的椅背上,听见霍司明慢慢问:“伯父的病情又有什么变化吗?” 窦泽答:“他感冒了,得推迟化疗。” “那也没事,等感冒好了再做就行了。”霍司明为他敷了一会儿脚,又换了一盆凉水过来,沁凉的水一下子将窦泽的脚包裹,冰得他脚背不自觉弹了一下,凉水跳到霍司明脸上,他也不介意,伸手为窦泽按摩。 霍司明温柔细腻的手从脚踝按起,轻轻揉捻上面的穴位,至脚心,叫窦泽忍不住喘了一声:“那儿别按!”那股被淡忘的电流又跑回来,在脚尖上婉转跳跃,让窦泽不自觉想抽回脚,霍司明抓住他,窦泽便不再反抗。 “怎么了?”霍司明故意问,他的手还握着他的脚,这动作分明正常,叫他做来却有些色情似的,仿佛洗脚也像做爱。 窦泽说:“能不能不洗了?很痒。”他还是想抽回脚,又说:“我自己来。” 霍司明不许,理由非常充分:“你大着肚子,怎么弯腰。” “反正我一会儿还要洗澡。”他终于多说了两句话。 霍司明看着他,语调平淡地说:“那我一会儿帮你洗澡,不然你怎么洗下半身?” 这时窦泽才真正反抗起来:“不行。”他把脚从霍司明的手里抽出来,拿过他肩上的毛巾擦了脚,趿拉上拖鞋就要上楼。 霍司明跟上去,缀在后面,问:“窦泽,到底发生什么事?” 窦泽回头看他,慢慢说:“……其实没什么,我爸怕浪费钱,说不治病了,我心里难过而已。”这倒也属实。 霍司明上前抱抱他,确实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他无法以自己的经历安慰他,毕竟霍宝华虽已老迈到足以当他的爷爷,却还精神矍铄,每日以观赏儿孙们争夺家产为乐…… 窦泽接受了他的拥抱,甚至回应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说:“霍哥,我累了,我想睡觉。” 霍司明便放开他,忍不住又凑上去亲亲的他的嘴角,窦泽回吻他的脸颊,说:“晚安。” 这一夜,他肚子里的胎儿非常安分,他自己却辗转难眠,直到天亮才迷糊了一会儿,等到平时上班的钟点又醒过来。 霍司明已经打好领带自书房出来,见他起来,问:“怎么不多睡会儿?” 窦泽说:“一会儿得去医院跟医生商量推迟化疗的事情。” 霍司明听他这样说,了然地点点头,又观他脸色,问:“昨晚没睡好吗?脸色这样差。” 窦泽摇摇头,还要找理由打发他:“昨天白天睡得太多,夜里就失眠了。” 霍司明这次却不信了,他站在那儿,看了窦泽一会儿,说:“窦泽,我今晚要看着你睡觉。” 窦泽不像从前那样瞪着眼睛拒绝,或者羞窘得看着他发气,而是无所谓地摇摇头,说:“好。”然后到灶台边盛了粥,端了茄盒儿到餐桌上,说:“过来吃饭。” 霍司明便跟着坐到餐桌旁,一边看着窦泽将茄盒咬得嘎吱响,一边暗自在心中揣测,昨晚在医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吃完早饭,两人一起出门,霍司明开车将他送到医院门口,然后自己去上班。 窦泽来得早,窦源刚要出门便碰见他,问:“你怎么来了?不去上班吗?我一个人跟医生说就行了,你赶紧走吧,别迟到了。”她的眼睛有些肿,夜里大概是哭过了。 “我请假了,这段时间公司换血,管得松。” 他这样说,窦源就理解了,她知道悦薇被霍司明收购的事,便点点头,又说:“你吃早饭没?走,吃点儿东西去。” “我来的时候吃过了。”窦泽抬了抬手,亮出手里的食物,微微笑着说:“给你们带饭了。” 窦源笑了笑接过来,逆着光,她忽然察觉到窦泽身上的衣服,也回忆起这半个多月来窦泽的衣着,问:“什么时候去逛街了?”又像发现什么小秘密一样,故意笑着说:“你也有这么好眼光的时候?是不是带了哪个参谋一起?” 窦泽刚刚整理一夜的镇定,又被这句话轻易击散,他扯着嘴角勉强笑笑,说:“公司同事穿了好看,我看见,就叫他帮忙捎了一件。” 窦源早起脑袋还不太灵光,便没注意到他话里的漏洞,点了点头,不再追问。窦爱国还在熟睡,刘青已经醒来,洗漱好,到谢小南的病房,跟他们一起吃早饭。 快到上班的钟点,窦泽催窦源先走,劝她不要挑战新单位的体制,他一个人留下来就行。 直至医生查房过来,窦泽便将窦爱国的情况与他说了,医生了解情况,故意对窦爱国说:“老先生,你的身体恢复很好,比我见过的很多年轻人都好,不要胡思乱想,很快身体就养好了。换药的事再推迟一段时间也无妨。” 一经医生鼓励,窦爱国也重拾了些信心,催促窦泽赶紧回去销假上班,又忍不住说:“小泽,如果有合适的姑娘,你也上心一些……” “……好。”窦泽冲他点点头,又对刘青他们告别。 刚刚回到家,他的手机便响了起来,霍司明来追查他的行踪,问:“回家了吗?” 窦泽嗯了一声,又及时给予金主关心,问:“你工作累不累?” 霍司明非但没有感到贴心,反而心中打鼓,从昨晚开始,窦泽的表现就不太正常,嘴里却回答:“不累,我中午回家吃饭。” 窦泽又嗯了一声,说:“那你好好工作。” 霍司明挂掉电话,心里仍不安,只后悔没在病房里装上监控。 他回家的时候煮饭的阿姨们已经走了,窦泽正在书房里跟着《孕妇学校》的教程做动作,他推开房门,窦泽抬头看见他,问:“回来了?累了吧?吃饭吧。”说罢放下书。 霍司明站在那里没有动,他犹豫着、挣扎着低声问出了那句话,他说:“窦泽,你是不是后悔了?” 第四十章 窦泽从地上爬起来,问:“后悔什么?” 霍司明抿了抿嘴,站在那儿不说话了。 窦泽没在意,把书收好放到桌上,抬头问他:“你刚刚说什么?什么后悔?” 霍司明看着他,又有些退怯了,如果窦泽真的回答‘是’,他该怎么办?原本也打算就这么糊糊涂涂过一辈子的…… 他不说话,窦泽看着他的表情却有些想明白了似的,问:“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下楼吃饭吧。”霍司明脱了外套解了领带,扔到书房的沙发上,转身想走。 窦泽叫住他:“慢着,你把话说清楚,我后悔什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随口一问,挺饿了,去吃饭吧。”他走过来要拉窦泽的胳膊。 “不是,你话说一半儿又不说清楚,我招你了吗?你是不是又想跟我冷战?”窦泽站在那儿不动,皱着眉瞪着霍司明:“有什么话你还是现在跟我说清楚,别明天早上一睁眼你又跑了,连着一个星期看不见人影儿。” 过了好半天,霍司明才压低了声音说:“……你是不是后悔跟我在一起了?” 窦泽一脸匪夷所思看着他:“你这又是从哪儿得出的结论啊?”他皱着眉,回想了一下,继续说:“是因为洗澡的事儿吗?两个大男人洗澡……你不……你不觉得别扭吗?” “不是……”霍司明抿了抿嘴,他大概从来也没有这样弱势这样狼狈的时候,他说:“就是因为你太乖太听话了……” “我听话还不好?”窦泽看着他的样子,也有些不忍了,放软了语气说:“……我非得每天揍你一顿才正常?我又不是狂躁症。” “……我以为你是临走前想弥补我。”霍司明站在那里看着他,这样一个风度翩翩的男人,强势到要掌控一切的男人,竟然也示弱了、服软了。 “你这又是从何说起啊?”窦泽哭笑不得,看他那样子,心也软下来,走过去碰了碰他的手臂,故意说:“霍总,你可从来没这么脆弱过啊,什么时候变这么敏感了?” 霍司明垂着眼不说话。 窦泽探着头从底下看他的表情,讨好道:“行啦,我没想过走,你别老想那么多。” “你爱我吗?”霍司明忽然问他。 “……”窦泽的头懵了一瞬,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孩……孩子都快生了,说什么爱不爱啊?” “你不爱我,因为合同你才跟我在一起。”霍司明看着他说:“我一直在担心,担心你哪天不需要我了,你父母又施压叫你结婚生子,你就会一走了之……” 窦泽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不会,我已经把自己卖给你了……” 他顿了一下,又说:“家里确实一直在给我施压,也不是这个时候才开始的,扛着就是了。”窦泽又抬头看了霍司明一眼:“我只是怕我爸知道,我不想他临走前还要糟心。” 霍司明愣在那里,听到他继续说:“你我都知道,这事儿迟早有败露的一天,我妈、我姐她们也就算了,可我爸……没多久了,你再忍忍……”他的眼圈红了,强笑道:“我不是那么不讲道义的人,爱不爱情的也就那么回事,油盐酱醋多少夫妻也过了一辈子……你要是实在想一块儿洗澡,也没什么。” 霍司明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窦泽……” 他的泪已经流出来,有些崩溃了:“霍哥,我真的……真的已经尽力了……你再给我点儿时间行吗?” 霍司明将他揽到怀里,轻轻抚他的背,嘴里温柔地安慰:“我错了,小泽,别哭了,不逼你了。” 窦泽把眼睛枕到他肩上,克制了一会儿,抬起头,带着鼻音说:“去吃饭吧,你也累了一上午了。” “嗯。” “你以后别自己在那儿想东想西。”窦泽一边下楼一边说。 “嗯。”霍司明一边走,一边摸了摸他的脖子,说:“哭一会儿出了一脖子汗。” 窦泽被他说得有点难为情:“我就是没忍住感情澎湃那么一下。” “你以后可以随时对我澎湃。”霍司明微笑着揉了揉他的耳垂。 “我又不是女的,哪能眼窝那么浅啊。”窦泽又斜睨他一眼,故意说:“诶,按照你的理论,正常情况下我现在是不是该揍你了,乱摸什么呢?” 霍司明没说话,笑着过来亲了他一下。 两个人吃完午饭,休息了一会儿,下午窦泽又拿着《孕妇学校》看,看了一会儿,实在看不进去,对霍司明说:“你说我现在天天闲在家,要是能去照顾我爸多好?” 霍司明伸手过来摸摸他的脸:“你还是别让伯父多心了,大不了以后晚上早去一会儿。” 窦泽点点头,又说:“你吃水果不吃?我去给你削水果吧?” 霍司明忍不住笑着看他,说:“你怎么一会儿都坐不住?上学的时候也这样?” “我体育专业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这书上面全是什么卵巢、什么子宫的,我又没有。”窦泽松了脊柱瘫倒在沙发上,说:“霍哥,我以前特别崇拜你,你知道吗?” 霍司明放下书看过来,说:“不知道。”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不知道你是你,后来知道了,就想,这人除了长得帅点儿也就那样儿吧。”窦泽笑笑,看他:“生气没?” “没有,我第一次见你就想跟你洗澡了。”霍司明故意笑着跟他说。 “诶,我说正经的呢,你别打岔。”窦泽横了他一眼,继续说:“当时你包扎完伤口,演讲不是快迟到了吗?我送你进去以后就站在那儿顺便听了一会儿,当时我看着你在演讲台上那么淡定、那么优雅、才思那么敏捷、逻辑那么清晰、回答学生问题的时候也那么温和,我就想,这哥们儿实在太牛逼了,怪不得我女朋友每次听见他名字都要抽过去。” “前面的夸奖我接受,后面不要提你前女友。”霍司明摸摸他的下巴。 窦泽笑了:“看你这小心眼儿。” 霍司明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就以为咱俩不会再有交集了,你当时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以为诈骗的呢。”窦泽又睨他一眼:“美其名曰跟我学攀岩,结果装备买了一大堆,技术到现在还是一点儿长进也没有。” “本来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霍司明又用食指勾了勾他的下巴,有些挑逗的意味。“我一直以为自己暗示的已经够明显了,你一直没觉察到我在追你吗?” 窦泽习惯了,也没在意,说:“谁会想到那儿去啊?我们那群体育生,动不动就光膀子上阵的,谁有你那么细腻的心思?跟小姑娘似的。” 霍司明压过来,看着他的眼睛问:“谁跟小姑娘似的?” “就你,没事儿送点儿吃的、衣服、包、鞋,我当时还想,这哥们儿也太慷慨了,有钱人都这么交朋友啊?”他的呼吸喷到霍司明脸上,叫人又忍不住低下头吻他。窦泽任他亲了两下,说:“行了,快起来,我还没讲完呢。” 霍司明坐起来,伸手擦了擦他唇上的口水。 “后来咱俩不就玩儿到一起了吗?你脾气又好,不管干什么都准时而且靠谱,又细心,好多我自己想不到的事儿你都替我想到了,比我大学同学那帮糙老爷们儿强多了,还帮我改毕业论文,你改完我都没看出那是我自己写得,写太好了!”窦泽笑嘻嘻地,又说:“所以我就特别崇拜你,我当时觉得你简直比奥特曼钢铁侠还无所不能。” “那毕业的时候我叫你来我公司实习你怎么不来?” “我要是去你那儿,那就是裙带关系,你肯定要徇私舞弊啊,我不是怕对你影响不好吗?去你们那儿的,哪个不是专业里的精英?” 霍司明温柔地看着他,又伸手揉揉他的头发,说:“你也是精英啊,你比他们好多人都强。” “这点儿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你这是戴上了……戴上了爱情的有色眼镜来看我。”他自己说得也有点儿不好意思。“唉,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儿,说说你呗,你当时是怎么想得?” “第一次见你就想跟你洗澡?”霍司明故意逗他说。 “诶,我以前认识你那么长时间,怎么都没发现你谦谦君子的皮囊下隐藏着这么……这么色情狂的内心呢?”窦泽拿脚轻轻蹬了他大腿一下,说:“说说你们家呗。”又八卦的特意凑过来,说:“尤其是白助理的那部分。” “你关注他干什么?不说。”霍司明也松了脊椎跟着他一起瘫到沙发上,不过没掌握到精髓,瘫得很模仿很刻意。 窦泽凑到他脸前:“我不是关注他,我就是好奇,真不说?” “真不说。” “亲你也不说?” “亲我也不说。” “那不亲了。”窦泽故意扭过头去,霍司明就笑着凑过来亲了他一口。 窦泽佯装生气,说:“不是说不亲了吗?” “你又没亲我。” 窦泽绷不住笑,一脸拿你没办法的表情。 心情好了就容易饿,他又惦记起上次那月饼,问:“我前天还是什么时候,让你带那月饼你带了吗?” “在冰箱里。” 窦泽就趿拉上拖鞋,巴巴跑过去,在餐桌上拆开盒子又问:“你吃吗?” “不吃,你也少吃点,不然晚上吃不下饭。”霍司明坐在客厅喊。 窦泽没理他,自己拿了一块,又把剩下的放回冰箱里。过来的时候,霍司明看到他徒手拿着,就说:“怎么也不拿个盘子?这样吃容易掉渣子。” “看吧,还说你不像小姑娘,事儿这么多。”他一边抱怨,一边把茶几旁边的垃圾桶移过来接着,说:“这样总行了吧?” “就着垃圾桶吃东西不味儿吗?”霍司明起身去厨房给他拿了个盘子。 “你这人真扫兴。”窦泽一边接过盘子一边说他。 “还有更扫兴的呢。”说罢,霍司明弯下腰,把被啃了一口的月饼丢到盘子上,吻住窦泽还含着月饼的嘴唇,甜滋滋的莲蓉馅儿就被他舔了个遍。 窦泽被他亲得脸红,刚喘过气,就听见他说:“好长时间没吃糖了。” 窦泽眉梢眼角都是红晕,又垂着眼喘气,有些媚意似的,霍司明看着看着就又想再来一下,窦泽推他:“行了,今天就这么多。” 霍司明笑着抱了抱他的腰,两人又吃了一会儿月饼。 到阿姨过来做饭的点儿,窦泽说:“我刚刚月饼吃多了,现在不饿,先去看我爸,等晚上回来再吃饭,好不好?”他说完又怕霍司明不同意,凑过去讨好地亲了亲他的脸颊。 霍总只好笑纳,说:“那你晚上早点回来。” 待窦泽到医院的时候,连一向下班早的窦源还没过来,窦爱国老两口见他这么早,也是惊奇,问:“今天怎么这么早过来?” “出去跑业务,就没回公司。”他胡乱编了个谎话。 窦爱国教育他:“给人干活就要好好干,偷工减料要不得。” “知道知道。”窦泽给他削了个梨,问他:“感冒好点儿没有?” “不是很咳了。”窦爱国不接那梨,说:“你给我切一小块儿就行了,吃不了太多。” 窦泽听他这样说,心里又酸了一下,他忘了他爸把胃切了,不能像原来那么吃东西了,又低头就着小盘子把梨切成小块儿。窦爱国拿了一小块,放到嘴里慢慢咀嚼。 过了一会儿,窦源也过来了,看见窦泽有点惊讶,问:“你今天怎么这么早?请了一整天假?” “没有,下午跑业务,没回公司就过来了。”他照着刚才编的谎话又说了一遍。 窦源听着,眼底却是一闪,霍司明收购悦薇的时候,他们分公司当时被调人手过去帮忙,直到现在还有经手,悦薇现在很多生产线已经停产,根本不可能再卖产品了…… 她抬眼去看窦泽,窦泽却没注意,当着父母的面,她便暗暗压在心底,没有再问。 晚饭的时候窦泽陪着家人吃了一点儿,到八九点钟他又惦记霍司明,怕他为了等他不吃晚饭,便又提早回去了。窦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皱着眉思索,刘青脸上有些喜意,问窦源:“源源,你说……咱们小泽是不是谈恋爱了?” 窦源心里没底,嘴上笑了笑,安抚老父母。 窦泽回到家的时候,发现霍司明果然没吃饭,就说他:“不是让你别等我的吗?” “不是让你回来给我发短信吗?”霍司明也说他。 窦泽便笑了:“好吧,今天算是扯平了,行吧?” 窦泽坐下来陪着他吃了点儿,饭后两人又坐在客厅看了会儿电视。到了夜里睡觉的时间,窦泽刚洗完澡穿着大裤衩从浴室出来,霍司明便抱着枕头过来了。 第四十一章 窦泽看着霍司明愣了一下,他有点紧张,一边擦头发一边问:“你真要过来睡啊?” 霍司明嗯了一声,走进来放下枕头。窦泽不便再反驳,因为他早晨的时候亲口说了答应,可当霍司明靠过来,他又有点害怕。 同床共枕又与接吻不同,人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从未听说过‘千年修得共舌吻’的。两人大被同眠,便是要过一家子的意思了,从此以后息息相关。早晨你看见他最邋遢的一面,一张嘴闻见对方嘴里的口臭,夜里睡觉时最私密的样子,虽只是一张床,代表的含义却多…… 霍司明坐到床边,却没有像下午那样再调笑他,两人第一次同床的经历太惨烈,大概窦泽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他放下枕头,问窦泽:“你平时睡哪边?” “……我睡中间,我睡相不好,怕掉下去。”他把擦头发的毛巾搭在脖子上,又从柜子里找上衣来穿。 霍司明便把枕头放到床的边角,当真打算一夜就这样过了。 窦泽心道:你这又是何苦? 霍司明坐在那儿,两手交互握着,也有些紧张似的,问窦泽:“睡吧?”抬头又看到他湿漉漉的头发,说:“把头发吹干再睡。” 窦泽巴不得,忙说:“你不用等我,你先睡,我吹了头发再睡。” 霍司明便平躺在那里,只占了床的一边,他心知窦泽比他更紧张,甚至有点害怕,自己便先闭上了眼睛,装作要睡的样子。 窦泽走进卫生间关了门,心还扑通扑通狂跳,他开了吹风机,嗡嗡的声音掩盖了他的心跳,门外是霍司明睡在床上,他该怎么办?他伸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不该因为昨晚一时受了刺激就破罐子破摔,这时候可怎么收场? 霍司明等在门外并没有睡着,他阖着眼,心知窦泽肯定要在里面磨叽一会儿,可他不能再等了。窦泽这个人,最大的优点是重情义,最大的缺点也是重情义。他既重友情,也重亲情,自己的爱情反倒没那么重要了。若是叫窦泽反应过来,再经家里人撺掇,到时霍司明在天平的两端可没什么胜算。要让他习惯,先习惯一起生活,再习惯一起睡觉,总有一天要习惯一起洗澡…… 窦泽在里面磨蹭了好半天,头发都要吹秃了,才从里面出来。先是探出头往床上看了两眼,见霍司明阖着眼,像是睡着了,他才放下心,蹑手蹑脚地爬上床,却没躺在正中间,而是挨着另一边的床沿背对霍司明侧身睡下。 霍司明翻了个身,床单发出轻微的蹭动的声音,窦泽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他不敢回头,紧闭着眼,听见霍司明在背后说:“睡吧。” 霍司明稍稍欠身到床头,把顶灯关掉,只留下卫生间门口一盏极微弱的小夜灯。窦泽眼睛盯着那盏灯,耳朵却听着背后的动静,直至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才轻轻合上了眼。 这一夜,竟然出奇的和谐,窦泽跟霍司明当了一夜纯洁的室友。 夜里睡得晚了,早晨起床便有些困难。窦泽赖在床上眯了一只眼看霍司明起床换衣服,一头乱发被拱得四散奔逃,他看着霍司明,迷迷糊糊地问:“你晚上睡觉还抹发胶吗?怎么头发一点儿也不乱啊?” 霍司明看了他一眼:“你醒了?” “没有,再睡会儿。”他把脑袋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霍司明绕过来在他的头发上吻了一下,才下楼。 窦泽睡得昏天黑地一无所觉,连霍司明上班走了也没察觉。 接到窦源电话的时候是上午十点多钟,他刚刚从卫生间里洗漱出来,脑袋还懵懵的有些睡意,含糊着问:“姐?怎么这会儿打电话?” “你现在在哪儿?”窦源的声音有点发抖。 窦泽还没反应过来:“我……”他刚说了一个‘我’字,才意识到刚刚窦源问了什么,瞬间清醒过来,有些慌乱了,他控制着声音说:“……我在公司呢,怎么了?” “我现在就在你们公司楼下,你出来跟我见一面。”窦源一只胳膊撑在窦泽原来坐过的办公桌上,她气得快站不住了。 “……我在外面跑业务呢,你有什么事儿下班再说吧。”窦泽勉强控制着声音,手指却在发抖。 “我有急事,你现在就过来。”窦源说完,挂了电话。 窦泽不自觉用牙齿咬着食指的关节来缓解自己的紧张,怎么办?现在怎么办……她一定是知道了什么。窦泽坐在沙发上犹豫了一会儿,想了想,给霍司明去了电话:“我中午可能不回家吃饭,你别等我。” “你要去哪儿?”霍司明放下了手头的工作,皱起眉问他。 “我姐刚刚给我打电话,她正在悦薇楼下,要我去见她。”窦泽的气息不稳,声音有点急。“你别管我了。” “你等会儿,我跟你一起过去。” “你别来,你来了只会更乱。”他挂了电话,上楼去换了件衣服出门。 出租车停到悦薇楼下的时候,窦源正在大太阳底下站着等他,见他过来,嘴角浮现一丝冷笑,问:“可以了啊,现在出门代步工具都是出租车了?” 窦泽强笑了两声,双手去推她的肩膀撒娇:“我不是怕你等急吗?” 窦源打掉他的手,质问:“你刚刚到底是从哪儿过来的?”她一双眼睛瞪着他,嘴唇紧紧抿在一起,仿佛连呼吸都要努力控制。 “我……我刚刚去跑业务了。” “你再说!”窦源的手指点着他:“窦泽,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刚刚从哪儿过来的?” “……”窦泽垂着头抿了抿嘴:“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和你自己告诉我是两码事,和我从别人那里听到又是另一回事,你自己说还是要我问?”她两条细细的眉毛皱在一起,枯瘦的脖子上连青筋都要暴起来。“你是不是……你是不是跟那个霍司明在一块儿?!你是不是……是不是被人家……”说到最后,她自己也有些不忍了,眼眶红了,眼球上浮现出血丝,最终搓着牙轻轻挤出来,把她自己和窦泽,都打入地狱:“……你是不是被人家包养了?” 窦泽的嘴唇微微颤动,垂着头,没有说话。 窦源抡起包砸他的背:“你说啊!是不是?!是不是?!” 窦泽只是弯腰护住肚子,没有躲,窦源恨极了,也打累了,她把包砸到了地上,一屁股坐下,眼泪一串串掉下来,不再抱怨,不再质问,而是痛哭起来,她压抑着哭声,表情悲痛扭曲到极点。他们都垂着头,压抑着只有彼此才能理解和感受的悲伤。 窦源哭了一会儿,抬起头,带着哽咽说:“小泽,不能这样啊!你跟他说,我们还他钱,我们还他利息!加倍!”她抽噎着,拽着窦泽的裤脚,无助地、眼泪流了满脸:“你跟他说,南南不换肾了,我们不治了……我们不要他的钱了……” “姐……”窦泽噙着泪,轻轻叫了她一声。 窦源无声地痛哭着,她用自己瘦弱的手掌拍打地面,发出压抑着的无奈地哀嚎:“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已经有路人停下脚步驻足围观,窦泽弯腰捡起她的包,两只胳膊插到她腋下将她半提半抱起来,小声安抚她:“姐,我们先回家吧?” 窦源已经哭得有些神思恍惚,却冷笑一声,问:“……哪里还有家?” 霍司明赶到的时候,窦源正被窦泽半拖半抱着到路边打车,他喊了一声:“窦泽。” 窦源听到他的声音,像听到仇人的号角,身体猛地弹起来,扑过去,面目狰狞着,一边拽他的西服用包打他,一边尖叫:“骗子!你这个恶心的骗子!” 窦泽赶过去拉她:“姐!你别这样!别这样!” 霍司明并不还手,而是制住她的双手,对窦泽说:“你别管,免得动了胎气。” 窦源仍在挣扎,听到这句话,瞬间愣住了,她问窦泽:“小泽,他刚刚说什么?” “姐,先上车吧。”他扶着窦源,将人塞到霍司明的车里。 窦源还在恍惚,抓着窦泽又问:“他刚刚说什么?” 霍司明坐进了驾驶室,将车窗车门锁死,才回过头,眼神冰冷的看着发疯的窦源说:“窦泽怀孕了,怀了我的孩子。” 窦源又跳起来,扑过去从后面勒住霍司明的脖子,大叫:“不是真的!肯定不是真的!你这个骗子!” 车身被她的动作晃动起来,窦泽去拽她的手,她却像魔障了一样,死死勒住霍司明不丢。 窦泽抠着她的手,喊她:“姐,你放手!姐!我真的怀孕了!” 像是被谁按住了开关,窦源才慢慢松了手,看过来,那双眼睛里已经不再是悲伤,而是绝望,她绝望地看着窦泽,说:“小泽,你一定是在骗姐姐对不对?” “是真的。”窦泽垂着头,说:“我真的怀了他的孩子。” 窦源抡起了巴掌,还未打到他脸上,已经被探身过来的霍司明拦住,他狠狠制住窦源的手腕,说:“我劝你还是镇定一点。” 窦泽抬头看他,说:“你别这样对她。” 霍司明这才放开手,对窦源说:“你老实一点,别再动他。” 待车子停到公寓的车库里,窦源看着沿路的一切,回头一脸失望又不敢置信地问窦泽:“你每天就是从这里去医院看爸爸?” 窦泽低着头没答话,霍司明拉了手刹对窦源说:“你不要再问他,一会儿上楼,我回答你。” 三人上了楼,直到看见那间富有生活气息的公寓,窦源才彻底落实了两人的关系,她有些呆呆的,将这里打量了一圈又一圈,问窦泽:“小泽,他逼你的是不是?只要你点个头,姐姐就算拼了命也救你。”她殷切地望着窦泽,最终看到他轻轻摇了摇头,说:“我是自愿的。” 窦源微微张着嘴,垂下了眼,脸上浮现出苦笑。 霍司明的心落进肚子里,说:“窦小姐,窦泽现在怀孕了,我希望你不要再给他造成压力。” 窦源转过脸,怒视他:“他一个男人,你是用了什么办法让他怀孕的?” “幸运。”霍司明面无表情地对她说了两个字。 “你这个骗子!你以为我还会信你?!” “姐,真的是意外。”窦泽拉住窦源的手臂。“我们谁也没想到……你能不能……别告诉爸妈?” 窦源已经镇定下来,她没有回答,咬了咬嘴唇,说:“小泽,我知道你是为了给爸爸和南南换医药费才这样的,我们不治了,我们还他钱,好不好?”又转头对霍司明说:“霍先生,我们还你钱,还利息,翻倍,行不行?我不能把我弟弟卖了……他还这么年轻……你喜欢他,你爱他,你就该为他好,是不是?” 第四十二章 “正是因为我爱他,才要跟他在一起。”霍司明看着窦源,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比我更爱他,能对他更好,包括你,包括伯父伯母,你们的爱都分成太多份了,我只给他一个人。” 窦泽抬头看了他一眼,动了动嘴,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 窦源站在那里,对上霍司明的眼,说:“所以你的爱就是让他被全公司的人骂‘小白脸儿’?还是让他挺着个大肚子走在街上被人骂‘怪物’?如果你们俩是自由恋爱也就罢了,这是我弟弟的自由,就算他是个同性恋,我也还是他姐!” 窦源顿了一下,又说:“可是他原来交了那么多个女朋友,就因为我们家出事儿了才找上你,你让我怎么相信他是自愿的?啊?”她咬牙切齿地说:“霍先生,我就算再不是人,也不能为了女儿赔上我弟弟的前途。南南换不了肾,那是她的命,我认了。我爸之前做手术花的钱,我尽快还您,加利息。那工作我也不要了,只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弟弟!我给您跪下了!” 窦源说着就要下跪,窦泽搀住她:“姐!你干嘛呢?!你别这样!”他又抬头看着霍司明:“你还真想要她下跪吗?” “窦小姐,你就算在这里跪上一天一夜,除了让窦泽心疼,于事无补。”霍司明倒了一杯茶放到茶几上,说:“给伯父看病的那些钱,是我孝敬老人的,给南南找肾源,是因为窦泽疼她,给你找工作,也是因为你是窦泽的姐姐。这些东西给出去的时候,我就从没想过收回来。我爱窦泽,我们组成了一个家,他有了我的孩子,你现在要窦泽走,就是要拆散我们的家庭。你问问他,他愿意丢下孩子走吗?” 窦源抬头看向窦泽,窦泽抿了抿嘴,没说话。 霍司明继续说:“孩子出生以后,按理也要叫你一声姑姑,你愿意让你的亲侄子从小在单亲家庭长大?” “霍先生,您是做大生意的,你是谈判专家,我说不过你。我只问你,你有没有想过我父母知道这件事的后果?你有没有想过窦泽的处境?”窦源压抑着怒气说:“你给他造一个安乐窝,把他像金丝雀一样圈养在家里,这就是为他好了?他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霍司明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对答如流:“伯父伯母那边,当然还要你多担待,我们谁也不希望老人因为这件事受到刺激,他们的观念老,接受不了新的家庭观念,这点我能理解,所以我做好我的本分,也希望你能做好你的本分。”他又低头呷了一口茶,才继续说:“至于窦泽是不是个男人,这点我比谁都清楚,我愿意养着他,也是我自己的事。” 窦泽抬头看他,怒斥他:“霍司明!” 霍司明见他不高兴,又赶紧摆手,补救道:“当然这也是他的自由,如果生产之后他想出去工作,我也不会拦着。” 窦源快要咬碎了一口银牙,嘴角颤抖着问窦泽:“真的怀孕了?男的怎么能怀孕啊?” 窦泽抿了抿嘴,也有点儿难为情:“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怀了。” “几个月了?预产期是什么时候?有没有什么危险?” “五个月了,医生说男人生孩子,七八个月就得剖,大概就在年底了。”窦泽抿了抿嘴,看着窦源:“姐,我现在……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你别让爸妈知道,行吗?” 窦源一算日子,这俩人明显是在窦爱国生病之前就搞上了,登时气得火冒三丈,却没有办法,咬了咬牙,咽下气,说:“下回产检的时候带我去。还有……”她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窦泽,姐还是那句话,你什么时候不想跟他了,咱们随时走。”她又转头对霍司明:“霍先生,以后南南的事不用您费心了,她能等到就等,等不到就算,那是她的命,我认了。” “姐,你这又是何苦?”窦泽拉着窦源的胳膊。“孩子的病不是赌气的事儿。” “你别管!”窦源瞪了他一眼:“等我先确认了你那孩子再说。” 窦源气哼哼出了公寓的门,留下窦泽在屋里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他扶着沙发靠背喘了会儿气。霍司明看他那样子,问:“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她刚刚没轻没重的。” “你就有轻有重!”窦泽抿着嘴,瞪他:“那是我亲姐,就她那细胳膊细腿儿,能下狠手打我吗?你……她刚刚都要跪下了,你还在那儿说风凉话!” 霍司明也不装逼了,放下茶杯过来扶他,窦泽倚着沙发坐下来,看着霍司明:“你刚刚对我姐就跟对阶级敌人似的你知道吗?她一个女的,你就不能让让她?” 霍司明垂着眼,小声说:“她要把你带走,那就是我的敌人。” “我不是跟你说了我不会走吗?”窦泽气急败坏看着他:“你就忍忍怎么了?再说她哪句话说错了?从咱俩签合同开始,这么长时间,你一步一个坑儿给我弄到你家来,现在咱俩都同床共枕了,你以为我嘴上不说心里就不清楚?” 霍司明抿着嘴不说话。 “还有,什么叫你愿意养我一辈子?咱们可早就说好了,生完孩子以后我还要去上班的。” “我后来不是说了可以吗?”霍司明一手握着他的手,另一手帮他抚着后背顺气。 “你那是被我逼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窦泽气得瘫到沙发上,霍司明过来抱他,又亲亲他的脸。 窦泽闭着眼,叫他亲了亲,心里却堵得慌,说:“她现在心里肯定特别气。” “……”霍司明也不说话了,坐到沙发另一面。 窦泽回头看他,问:“你又怎么了?” 霍司明解了脖子上的领带,露出上面一圈被勒出来的红痕,窦泽看见,伸手轻轻摸了摸,问:“疼不疼?” 霍司明不说话,就那么坐着,窦泽去柜子里拿药箱出来,小心翼翼给他抹了抹,说:“不然咱们去医院吧?万一声带受损什么的。” “别管我,先送你姐去看心理医生吧,她更要紧。”霍司明脱了外套,把领带也搭到沙发上,解开衬衣扣子,故意露出伤痕。 “……”窦泽看着也怪心疼的,无法,只得跟他道歉:“对不起,刚刚没有照顾到你的情绪,说话过激了。” 两人话还没说完,门铃响了,白若安提着食盒站在门外,看见霍司明脖子上的痕迹,调笑着说:“诶呦?大白天在家玩儿sm呢?” 霍司明也不理他,接过饭盒放到餐桌上。窦泽挤出笑脸对白若安,打招呼:“白先生,辛苦你跑一趟。” “不辛苦,应该的,拿钱办事嘛。”白若安笑着说:“那你们俩慢吃,我先走了。” “您也留下来一起吧,大中午的,就别来回跑了。”窦泽笑着招呼他。 白若安摆摆手,没个正经说:“不了,佳人有约。” 霍司明也不管他们,把饭盒一个个取出来放好。窦泽送走白若安回来,见他还板着脸,无奈道:“别板着脸了,以后都以你为先,行不行?” 霍司明还是不说话,窦泽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本来就有气,也不耐烦哄他了,转身上了楼,不吃饭了。 “……”霍司明坐到椅子上,自作孽不可活,又拿了一个新盘子,拨了点菜和米,送到楼上去。 窦泽正窝在床上生闷气,见他进来,也不吭声。霍司明把盘子放到床边,坐到床沿儿,轻声说:“起来吃点儿东西吧?孩子该饿坏了。” 后半句话才叫窦泽动起来,掀了头上的被子,问他:“还跟我冷战吗?” 霍司明摇摇头,端着盘子喂到他嘴边。 窦泽不接,让他重新放回床头,自己穿了鞋下来:“不在床上吃东西,味儿。”又教育霍司明:“以后有事儿说事儿,你别一不高兴就摆张臭脸拒绝交流。” 说完看见霍司明委委屈屈低着头,也不落忍,抬起他下巴摸了摸脖子,问:“还疼吗?” 霍司明点点头。 窦泽忍不住叹气,小声说:“她下手也太没轻重了。” 霍司明绷不住笑了,窦泽瞪他:“笑什么笑?她对你没轻重不代表对我也没有。”说完犹豫了一会儿,又凑上去抱了抱他,像安慰小朋友似的:“行了,别气了,吃饭吧,吃完饭还是去医院看一下,别发炎了。” 霍司明这回也不敢再摆臭脸了,端了床头的盘子,两人一起下楼,吃完饭去了私立医院,先给他看了看脖子,又给窦泽检查了一下肚子,都没什么事。 回家的路上,窦泽轻轻叹了口气,霍司明转头看他,摸了摸他的手,问:“怎么了?” “糟心。”他看过来,对霍司明说:“以前我头上就像时刻悬着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可是现在这剑真正掉下来了,我也没觉得心安。” “窦泽,社会的落后、其他人的不理解都不能成为你惩罚自己的理由。”霍司明认真地说:“我们的关系没有妨碍任何人,我们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伴侣和想要的生活,这是我们的自由。” “你是说选择被你包养也是我的自由?”窦泽看了他一眼。 “我认为你从没有被我包养,你不必有任何道德上的愧疚,是我一直在追求你。” 窦泽忍不住嘴角含笑,伸手拍了拍霍司明大腿,说:“我以前觉得你沉默寡言特别高冷,住一块儿才发现那是闷骚,话多起来也是一串一串儿的。” 霍司明笑了笑,问:“要给我点奖励吗?” 窦泽斜睨他:“凭什么给你奖励?” “我刚刚不是安慰你了吗?”霍司明笑着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 “那你以后甭安慰我,以后你生气我也不安慰你,就让你自己一个人在那儿摆臭脸怄气。”窦泽故意说。 霍司明笑了笑,说:“以后不再那样了。”他看了窦泽一眼,又说:“可是你总向着别人。” “诶哟,你怎么谁的醋都吃啊?”窦泽哭笑不得地说:“你要非这么说,那咱们今天就掰扯掰扯,她打你勒你脖子是不对,可你对一个女孩儿那么横眉冷对的就对了?霍总,你的绅士风度呢?” 霍司明不说话了。 “男的对女的不都得宽容点儿让着点儿吗?”窦泽说起大道理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霍总听见这句话又想摆臭脸了,忍了一会儿,问:“你对你那群前女友也这样?” “我……”窦泽眼珠子轱辘了一圈儿,说:“我对你不也这样儿吗?哪次咱俩吵架不是我先服软的?你可比她们难搞多了,就你那小心眼儿。”窦泽皱着鼻子撇了撇嘴。 霍司明听着眼里溢出些笑意。 两人回到家,吃过晚饭,窦泽又换了衣服去医院看窦爱国,他还是有点紧张。 霍司明问他:“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用。”窦泽抬头看见霍司明的脸色,笑了:“你放心吧,我姐不会再打我了,她都知道我怀孕了,帮我兜着还来不及呢。小时候我干坏事儿不敢让爸妈知道,都是我姐帮忙兜着的。” “她万一给你弄到妇产科,强行……” “行了,别瞎想了你,我姐没那么狠的心。”窦泽拍拍他的肩。 又听见霍司明说:“那谁知道?她连自己孩子都能……” “霍司明你再说一句试试?”窦泽瞪着他。“今天晚上回书房睡!” 霍总抿了抿嘴又不说话了。 窦泽刚到医院,就看见刘青正拿着个饭盒往普通病房那栋楼走,问:“妈,您这是去哪儿啊?” 第四十三章 深秋的树叶已经泛了黄,零星几片挂在树梢上将落不落。 刘青一回头看见是窦泽,先答应了一声,又说:“我去给南南送饭啊。” 窦泽脑袋嗡得一声,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窦源这是把南南的病房给换了!他抿着嘴,听见刘青说:“你姐说南南那边现在不做手术,就先换回去了,你爸倒是没动。”刘青说完又看他,见他的表情,问:“你姐说跟你商量过了呀,你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没想到她动作这么快。”窦泽心里不是滋味儿,安慰他妈两句:“辛苦你还得每天跑来跑去。” “没几步路。”刘青说:“那你是跟我去看南南?还是先去看你爸?” “先去看南南吧,我姐下班了吗?”窦泽问。 “她今天下午没上班,说是公司什么设备大检修,放一天假。”刘青一边走,一边跟他说,又问:“你姐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好工作,我都劝她尽量还是别休息。” 窦泽心里面又是咯噔一声,窦源从小就是这样说到做到,当初跟谢骏离婚也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只是当时年轻,未想到如今这许多后果,可现在都已经这样了,还犟什么呢? 南南住多人间病房,里面的病友虽安安静静各司其事,可到底不如高规格的单人病房自在。他们进去的时候,窦源正在为南南剪脚趾甲,抬头看见刘青,说:“妈,我不是跟您说了吗?不用送饭。” 刘青放下饭盒,说:“我这不是怕你没时间去买吗?” 窦源也不便多说。 刘青拆开饭盒把粥倒出来,让她们吃。 南南已然吃过晚饭,拿着包子抬头看妈妈,意思是实在吃不下了。窦源接过来,咬了一口,又去喝粥。 刘青看着南南不动嘴,便催促道:“南南快吃啊,不吃饭病怎么能好?” 南南刚要说话,窦源打断她,替她说:“她下午吃了点儿小零食,等晚一点儿再叫她吃饭。” 刘青这才安心,叮嘱道:“那你一会儿可记得吃。” 窦源装着吃了两口,也撑不下了,劝她:“妈,您先回去照顾我爸吧。刚刚医生说要给南南做个化验,等一会儿弄完了我带她过去。” 刘青听她这样说,点点头,又转身问窦泽:“那你跟我一起走?看你爸去。” “您先过去,我跟我姐说点儿工作上的事,让她给我介绍两个客户。”窦泽玩笑着将她送到电梯,回来见窦源正候在病房门口等他,便走过去。 两人默契地一齐走向楼梯间。 窦泽先开口:“姐,南南的病好不容易有点儿希望了,你折腾什么呀?就为了赌这口气?” “我不是为了赌气,而是为了还债。”窦源抄着手,看他:“我千算万算也算不到霍司明是这么个变态,要是早知道,咱们一家人就算病死饿死,我也不会叫你去求他。” “……根本早就还不清了。”窦泽垂着头:“你不能拿着孩子的病在这儿赌气,你换病房也就算了,辞职干嘛?” “我有去处,你别管。”窦源绷着脸看了他一会儿,又问了一遍:“你确定真的是怀孕了?” 窦泽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千真万确,都有胎动了,晚上踹得我睡不着。” 窦源伸手隔着衣服摸了摸他的肚子,又说:“你把衣服掀开我看看。” “别……跟怪物似的,你别看了。”窦泽护着肚子,有点难为情。 “你是我亲弟弟,怪物也得看,快着点儿,趁现在没人。”窦源伸手把他衬衣从裤子里拽出来,向上掀开一点,露出已经被胎儿撑紧的腹部,上面只有薄薄的一层肚皮,紧紧绷着,连青筋的脉络都能看到,像是立刻就要撑爆了似的。窦源看着,忍不住心疼,泪又要淌下来,把衣服给他拽好,问:“医生怎么说?” “产检正常,到十二月份儿就能卸货了。”他轻轻抚了抚窦源的背,说:“别哭了,我这不好好的吗?你别怄气,重新回去上班行吗?你要这么弄,我的牺牲不全白费了吗?” “你要早跟我说,我就不会叫你做出这种牺牲!”她抹了把泪,又问:“咱爸七月份儿查出生病,你怎么四、五月就跟他勾搭上了?啊?” 窦泽垂着头默然不语,窦源看着他的表情,红着眼问:“是不是他强迫你的?你说你也是个大男人,你怎么……你怎么就?” “当时喝多了,我也没想到,谁能想到那儿去啊?”窦泽轻轻叹了口气,说:“事已至此,孩子都快生了,跟谁过不是一辈子啊?”他回头勉强对窦源笑笑,说:“他对我挺好的。” “再好那也是个男人啊,你跟他又没什么感情。”窦源把眼泪抹干净,说:“你还年轻啊窦泽,不能就这么耽误你一辈子。” 窦泽舔了舔嘴唇:“谁说没感情了?”顿了一下,又有点儿不好意思,说:“他为了我都想去做变性手术了。” “……”窦源看了他一眼:“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他帮了咱们家这么大的忙,我要是一走了之,那不是忘恩负义吗?” “你的意思是我忘恩负义了呗?”窦源瞪他。 “我不是那意思。”窦泽用脚尖搓了搓地上的灰,轻轻叹了口气,说:“感情这东西,难说,你要真让我离开他,还挺舍不得。” “……你动心了?”窦源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的眼睛。“你以前不是喜欢女孩儿吗?” 窦泽不太敢看她,错开目光,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也不知道,反正现在看他还挺顺眼的。”他说了一半儿,又抬头看向楼梯间的窗外:“再说爱情有什么用啊?多少当初海誓山盟的最后不都散了?” “那你以后就准备这样了?”窦源还是蹙着眉。 “也没其他办法,走一步看一步吧。”窦泽笑了笑,又说:“你别折腾了,好好给孩子治病。” “你别劝我。” 窦泽犹豫了一会儿,玩笑道:“按理说,霍司明就是南南的舅妈,给孩子看病还不是理所应当的?” “快别说了,你这挺着大肚子,你是舅妈还是人家是舅妈你自己不清楚啊?”窦源瞪了他一眼。“我不管你这些破事儿了,你愿意怎样就怎样吧。” 窦泽赶紧笑着对她说:“姐你真好。” “别夸了,我现在连自己是不是个人都不知道了。”她摆了摆手,回病房了。“你先去看爸吧。” 窦泽走出普通病房大门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乌云遮天蔽月,狂风怒号飞沙走石,他用手遮了口鼻,一路冒着大风到高干病房楼道里,给霍司明发了一则短信,叫他出门的时候穿厚点,最好带上围巾口罩。 他进病房的时候,刘青正在关窗户,窦爱国气急败坏地说:“要换也是我换,怎么让南南换了?”一抬头看见窦泽,更不得了,非要他去办手续。 “爸,您别折腾了,反正平常南南也是送到你们这里,晚上住在哪里倒无所谓,再说您过几天就得换药了。” 窦爱国听他这样说,想想也是,便不再坚持。窦泽坐了一会儿,苦等窦源不至,窦爱国也问:“源源今天下午不是放假吗?怎么现在还不来?” 刘青向他解释:“说南南要做个小化验,大概现在还没完事儿吧。” 窦泽又等了一会儿,猜到窦源心里大概还是迈不过那个坎儿,便也没有再等。 一下楼却发现霍司明臂弯里搭着一件衣服,正揣着裤兜在病房楼下等他,门外还是北风呼号,听着瘆人,窦泽玩笑道:“我还以为你要坚守阵地,作大风中屹立不倒的一棵小白杨呢。” 霍司明笑了笑,手里拿着风衣递过去,窦泽接过来自己穿好,说:“我姐把南南的病房换了,而且辞职了。”又回头看了一眼霍司明,问他:“她的新工作是你介绍的吧?” 霍司明点点头,怕他生气,解释道:“当时是想为你家减轻点负担。” 窦泽并不追究,点点头,说:“我知道。” 妖风刚劲,摧枯拉朽,刮得路边的小树苗都倒向一边,两个大男人顶着风走出去,霍司明回身把窦泽的衣服拉链系到最高,又给他带上外套的帽子,说:“今天晚上大概又要下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往后这天儿越来越冷了。”窦泽缩了缩脖子,看见霍司明的头发被风吹得像小径旁的树枝似的,哗哗直往一边倒,便说:“你稍微弯弯腰,走到我后面,我给你挡挡风。” 霍司明笑笑不语,牵着他的手往家走。 窦泽也不再坚持,任他拉着手,两人到家时已是夜里十点多钟。窦泽进门先倒了杯水喝,见霍司明跟过来,便问:“要不要喝水?刚刚那风吹得我门牙上都是灰尘。” 霍司明见他举着水杯,直接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窦泽登时僵住,想了想,也没说什么,上楼洗澡去了。从淋浴出来时他照了照镜子,忽然发觉自己这肚子像半个要撑破的皮球似的,小麦色的皮肤都被拉得半透明,看着瘆得慌。 他许久不出来,霍司明有些担心,站在门口喊他:“洗好了吗?” 窦泽答应了一声,赶紧穿上衣服出来,忽然回过神,见霍司明已经自觉地躺到了床上,便说:“不是说晚上睡书房吗?” 霍司明闭上眼,装作睡着了。 窦泽无奈地叹了口气,没再理他,躺上床的时候,霍司明又挪着身体往这边凑,他赶紧说:“你老实待在那儿,别过来。” 霍总便不动了,侧过身问他:“你姐晚上说什么了吗?” “没说什么,就说下回产检的时候带她一起,她不放心。”窦泽答了一声,又推他:“你躺过去一点儿。” 霍司明只好又向后挪了半寸,犹豫了一会儿,看着他的眼睛问:“实在难受吗?” “什么?” “跟我睡在一张床上。” “……没有,只是不太习惯。”窦泽轻轻叹了口气,说:“以后会慢慢适应的。” 窗外果如霍司明所料下起了大雨,雨滴急促地打在窗户上,发出夺命似得响声。窦泽听着雨声,觑了一眼霍司明的神色,见他睁着眼睛,挺尸一般望向天花板,浑身紧绷着,便握住他的手,轻声说:“没事,睡吧。” 第四十四章 霍司明握着窦泽的手,轻轻阖上眼,睫毛还在颤动,只是假寐。 窦泽侧身看着他,轻声问:“为什么讨厌雨夜?” 霍司明睁开眼,揉着他的手指搓了搓。窦泽的睡衣轻薄,搭在肚子上,半球形的肚子托在一只薄薄的枕头上,霍司明伸手想去掀他的睡衣,手伸到一半又想起什么,问了一句:“我能不能看看?” 窦泽犹豫半晌才点了点头,又警告:“你别乱摸。” 霍司明笑了笑,掀开他的衣服,露出丑陋畸形的肚子,上面分布了几条像裂开的瓜皮似的妊娠纹。霍司明坐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肚皮,问:“是不是很难受?” “还行,他要是不折腾就没那么难受。”窦泽自己伸手摸了摸,嘴边噙了一丝温柔的笑,说:“希望他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霍司明的大掌抚上去,盖在窦泽的手上,两手相触,窦泽没有抽开,任他握了,只是人还有些紧张。霍司明忍不住低下头吻了他的手,又轻轻吻他的肚皮,窦泽别开脸,另一只手攥紧拳头,闭上眼。 霍司明看到,把他的拳头轻轻卸开,与他十指紧扣,说:“窦泽,别怕。”他挨着他躺下来,两人脸对着脸,霍司明想亲他,却不敢,只是伸手轻轻抚了他的脸颊,慢慢说:“我母亲是中葡混血,年轻时很漂亮,靠姿色度日,按现在的话说,就是外围女。” 他说了一句,窦泽便睁开眼看他,听见他继续说:“我父亲,你见过的,几十年前黑白通吃,情妇无数,我母亲在一个荒唐的派对里与他过了一夜。” “发现怀我的时候,她肚子已经大了,出生后我听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早知,当初就应该落仔’。”霍司明学这句话时是用粤语,他的语调很慢,讲话没什么感情,像在讲别人的故事。“我小时候吃百家饭长大,自记事起,就常常在租屋门口听到她为别的男人做服务,她当时只有二十二岁。” 窦泽微张了嘴,有些惊讶。 “后来我母亲不知怎么染上了毒瘾,家里的角落时刻散落着用过的针管。白若安当时是我邻居,他爸是毒贩子,贩毒给我妈,贫民区这种事很常见。”霍司明抬眼,看见窦泽似乎面露不忍,凑过去轻轻亲了亲他的额头,说:“如果你不想听,就不讲了。” 窦泽摇了摇头,抓住他的手,握了握,说:“你继续讲。” 霍司明便继续说:“……后来白若安他爸不知怎么死了,他就经常跟着我混。再后来,我妈毒资紧张,不知怎么又联络上我爸……”霍司明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这时他眼里才流露出一点悲伤。“但她其实不确定,我到底是不是霍家的孩子。那天夜里,就是这样的天气,我跟白若安打劫了别的孩子回家,我妈说要带我出去吃好的。” 窦泽的心揪起来,他忍不住伸手拍了拍霍司明的肩膀,想安慰他,霍司明却没什么反应,似乎沉浸在了那个雨夜里,继续说:“当时白若安也一起去了。我妈把我们拉到码头,我远远看见一辆红色的轿车停在那儿,几个穿黑衣服的保镖撑着伞站在车旁,我妈就推着我对他们说,我是霍家的孩子。” “有个保镖让我过去,我妈不让,说要先给钱,才叫我认祖归宗。她手里不知道从哪儿藏了碎玻璃片,直接抵在我的太阳穴上,威胁他们要钱。” 窦泽伸手去摸他鬓角的疤痕,想起窦爱国做手术那天他说过的话,这伤口是他母亲弄得。 “当时半岛即将回归,治安混乱。我只看见那个保镖低头在车窗那儿说了句什么,再对上我妈的时候,他就抬起了手,噗一声,她就倒下了,额头留下个枪眼。”霍司明说那个拟声词的时候,发音很奇怪,甚至有些搞笑,窦泽听在耳里却遍体生寒,他不敢相信这个时代竟还会发生这样的事,他抚着霍司明的脸颊,轻轻摩挲,想要解除两人的恐惧。 “我和白若安都淋在雨里,他低头去叫我妈,我看着她额头上的枪眼没动。后来,我和白若安一起被带上了车,见到我爸,他看了我一眼,又看白若安,然后问保镖,哪个是他儿子。保镖说我是,他就摸了摸白若安的脖子,说‘这个也挺好。’”霍司明的皮肤原本就白,此刻更白,窦泽坐起来,轻轻抚他的肩膀,说:“如果不想说,就别说了。” 霍司明在他怀里摇了摇头,继续说:“当晚做了亲子鉴定,我和白若安一起被带回霍家,他们把我送到寄宿学校,白若安反倒留下了。”他抬头看了窦泽一眼:“一直到我读高中的时候,有一次放假回家,夜里听见白若安房里传出哭声,之后就看到我爸正骑在他背上烫烟头,一边烫,一边做……” 窦泽轻抚他背脊的手僵住。此时雨声渐弱,霍司明也坐起来,反手将他抱进怀里,轻轻吻啜他的脸颊,一边吻,一边说:“都过去了。” 窦泽还有些心悸,却不知该说什么,摸着霍司明的胳膊,又抱了抱他。霍司明关掉顶灯,扶着他躺下来,从背后抱住他,亲了亲他的脖子,小声问:“吓到了?” 窦泽摇摇头,亦小声回答他:“没有,只是有点吃惊。”他叹了口气,又说:“白先生那么有朝气,一点儿也看不出经历过这些事。” “越是经历得多,越淡然。”他轻声说,抱着窦泽的胳膊却紧了紧,故意问:“怎么只关心他?” 窦泽翻了个身面朝他,说:“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 霍司明笑了笑,自嘲:“我是从下九流爬出来的。” 窦泽摇摇头,说:“我真的佩服你,如果是我,都未必能活到今天,还活得这么好。” “那是因为你太善良。”霍司明抿着嘴说:“我父亲有五个儿子,大哥比我年长三十岁,因为年龄差距,他们不太在意我,只把我当做家里的一个小玩意儿,当时我在霍家的地位,还不如白若安。” “我大哥跟三哥是一母同胞,两个人联合成一派,跟我二哥斗。后来大哥被斗死,三哥被斗残,四哥原本身体就不好,病死了。” 窦泽忍不住抬头看他,说:“你二哥还挺牛,上次家宴怎么没见他?” 霍司明迟疑了一秒,说:“……出车祸死了。” 窦泽第一次接触这些豪门秘辛,只觉心里凉飕飕的,看了霍司明一眼,问:“你们家小辈里,只有霍启平一个人?” “还有十几个,一部分定居国外,一部分散落民间。”霍司明揉了揉他的头发说。 “这么多年,你肯定吃了不少苦。”窦泽笑着说:“不过现在这龙椅顺水推舟落到你头上,也算是回报吧?” 霍司明唇角勾出个浅浅的笑,说:“睡吧。”说罢从背后搂住窦泽,胯部蹭到他屁股上,让窦泽一直紧绷着,忍了半个钟头,实在忍不住,便悄悄往前挪了挪,又被逮回去。窦泽摸不准他睡熟没有,小声问:“霍司明,你睡着没?” 霍总装着睡着了不吱声,窦泽又向前挪,又被抓回去,反反复复几回,他也累了,懒得再折腾,就那么将就着过了一夜。 第二天醒来,窦泽眯着眼说霍司明:“你晚上别抱着我睡,热得慌,叫你也叫不醒。” 霍司明装着一脸茫然,不记得这事儿似的,问:“有吗?我睡得沉,可能没听到。” 窦泽只当他说得是真话,蒙头又要接着睡,待霍司明准备下楼时,他又忽然惊醒过来,叫住霍司明,说:“我姐辞职了!” “你昨天说过了。”霍司明系上袖扣,过来吻了吻他的脸,说:“你想怎么办?让她原来的同事出面,我再给她安排一个职位?” “那倒不用。”窦泽坐起来,靠到床头,说:“就是南南换肾的事儿,你可别真不管,我连你是南南舅妈这种话都说出去了。” 霍司明听着笑起来,忍不住抱着他亲了亲:“到时候我不出面,叫医生直接跟她说。” 窦泽笑着点点头,高兴了:“霍总真棒!” 霍司明搂着他的腰问:“那晚上我还能不能抱着你睡觉?” “……”窦泽愣了一下,又把自己埋进被子里,闷闷地说:“抱吧抱吧。” 霍司明拉开他的被子,说:“那你先亲我一下。” “你不怕迟到啊?你们公司每天早上不是要开晨会吗?” “白若安主持,一样的。” “我没刷牙呢。” 霍司明一脸失望地看着他不说话,窦泽被他的小眼神盯得无法,又想起他小时候的经历,只好坐起来,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口。“霍司明小朋友,可以去上班了吗?” 霍司明笑笑,又亲了亲他的鼻尖才走。窦泽瞌睡全跑了,也睡不了回笼觉了,等霍司明出门就下了床。吃完早饭又给窦源打电话,电话嘟了好几声那边才接起来,背景音乱糟糟的,窦源只有放大声音才能让他听到,喊着说:“怎么这时候打电话?” “我想问你,你工作辞了去干什么。”窦泽问。 “我已经找着工作了,你不用管。”窦源又是大声喊着说。 “你不会去工厂里面了吧?” “我晚上回去再跟你说,你帮我在爸妈面前兜着点儿。先挂了,这儿忙着呢。” 窦泽还想说句什么,那边直接挂断了。他只好抿了抿嘴,坐在那儿剥了个橙子,吃完又去看《儿童发展心理学》,一边看书一边看旁边霍司明的注解。 待霍司明中午回来吃饭,他已经看了三分之一。霍总脱了外套,噙着笑站在书房门口叫他:“吃饭了。” 窦泽听见他的声音,抬了头,说:“你回来了?”放下书伸了个懒腰,又说:“我觉得怀孕期间完全可以考个研,等卸了货就直接上考场。” 窦泽走过来帮他摆好拖鞋,笑着说:“我举双手赞成。”随即问:“有什么想学的专业吗?” 窦泽哭笑不得看了他一眼:“我就开个玩笑。”想了想又夸他:“金融博士就是不一样,注解比原文写得还好。” 霍司明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哪有那么夸张?””哎呀,霍总别谦虚了。”他拽着霍司明往楼下走,霍司明却把他拽回来,贴着他的耳根说:“刷过牙了吧?” 窦泽一听这话便知大事不好,没来得及反抗,即被噙住了嘴唇,霍司明一边吸着他的口水,一边扶着他的腰,一双手不自觉又钻到衣服里,被窦泽制住,舌头便更起劲。窦泽被他亲得直哼哼,快要喘不过气,伸手推他的肩,霍司明双手重获自由,便又钻到衣服里去,揉他的胸。 窦泽被他亲得快要站不住,向后仰头也躲不开,许是因为怀孕,胸口亦被揉得发软,麻酥酥的。他受不了直摇头,一边被吻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不行了不行了……” 霍司明又亲了两口才松开,趴到肩头去舔他的脖子,窦泽仰着头大喘气,骂他:“你再这样,以后都不亲了。” 霍司明轻轻咬着他颈侧的皮肤,又是舔又是吮,窦泽受不住,一把推开他,向后退了几步,擦擦脖子上的口水,眼睛不自觉朝他下身一扫,便看见那片被撑起来的西裤,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抿着嘴走了。 霍司明挺着那处,叹了口气,亦觉得羞臊。他素了三十年,如今守着窦泽却动不得,尤其两人最近同床共枕,便有些着急上火。 窦泽坐在餐桌前,只要想起那个晚上,心里就发慌,忍不住浑身发颤。等了半个小时,霍司明才换了衣服下来,故作淡定道:“吃饭吧。” 窦泽不语,去盛了饭,两人都有些尴尬,相对无言,霍司明觑他脸色,怕他生气,犹豫了半天,没头没尾地说:“白若安又交新女朋友了。” 窦泽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用筷子搅着碗里的饭,挣扎着开口,说:“以后……我用手给你打出来好不好?那个,实在是不行。” 霍司明张了张嘴,半天没反应过来,抬头看到窦泽煞白的脸色,说:“不用,今天是个意外,我没控制好。”他顿了顿又说:“你不要介意。” 窦泽抿了抿嘴,没再说话。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两人吃完上楼睡午觉,一上床窦泽便浑身僵硬。霍司明一朝回到解放前,好不容易打下的基业,连带着今早磨下的承诺,全毁在下半身。 霍司明躺在那儿叹了口气,窦泽听到,扭过头来看他,说:“你不是要抱着我吗?” “……不抱也行。”霍司明扯着嘴角僵硬地笑了笑:“这样你睡得自在一点。” 窦泽心一横,忽然翻身,伸手去扯霍司明的裤带,那动作叫霍总心里一惊,还以为他要扯断自己的子孙根,忙抓住那只手:“窦泽?” “反正迟早也要……”他的脸色惨白,显然是下了极大的勇气。 霍司明握着他的手腕,叹了口气,说:“窦泽……不用这样,你不愿意,我不会强迫你。” 窦泽垂下眼:“……对不起。” 霍司明轻轻揉了揉他的手,说:“不用,你别怕。” 过了一会儿,霍司明回头看他,见他恢复镇定,才问:“你怀孕之前,自渎的频率高吗?” 窦泽抿了抿嘴,说:“还好,一周一两次吧。”他又强作镇定,瞥了一眼霍司明,问:“你呢?” “我也还好,没有二十岁那样冲动了。”他故意安慰窦泽,又问:“那怀孕以后还有过吗?” 窦泽飞快抬眼看他,抿了抿嘴,说:“这两个月没有过。” “长时间不疏导,对前列腺不好。”霍司明觑着他的脸色,又补充:“你们学体育的,应该讲过吧?” 窦泽不说话,闭上眼,便听见霍司明说:“以后……我可以帮你。” 窦泽半晌不语,过了一会儿,抓着霍司明的手放到自己裤带上,算是默许了。 第四十五章 霍司明看了窦泽一眼,见他紧闭着眼,嘴巴绷得紧紧地,便轻声安慰道:“别紧张。”又一手撑着床坐起来,另一只手隔着他柔软的睡裤轻轻揉捏。 霍司明掌心的热度透过轻软的布料灼到窦泽的下体,他像条离岸的鱼,脚尖猛地弹了一下。 那夜他趴在酒店的床上,霍司明从背后进入,被利刃劈开的痛觉给窦泽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他不可抑制地联想,嘴唇发白,身体生理性的发抖,下体也如一团僵死的器具,软绵绵的耷拉着。 霍司明看着,探进去又揉了十来分钟,还是没有反应,只得收了手,弯腰轻轻将他抱进怀里,小声说:“对不起,窦泽。” 窦泽不说话,任他抱着,却还是发抖,白着嘴唇说:“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怪我。”霍司明亲了亲他的面颊:“我以后还是睡书房吧。” 窦泽睁开眼看他,迟疑了一会儿,说:“不用,慢慢就适应了。” 他们相互摸索彼此最舒适的相处方式,一步步退让,最终却还是到达那条不能触碰的底线。窦泽未料到自己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霍司明亦然。 他抱着他轻轻安抚,一边承诺:“我不会再伤害你,真的。” 窦泽挺着肚子,侧过身。霍司明便放手不敢再碰他,小声说:“白若安离开霍家以后,拜访过一位非常有名的心理老师,一直到现在还有联系,要不要我联络他?” 窦泽没有回头,裹在被子里低声说:“等孩子出生吧。” 霍司明答应了一声,从卧室里退出去,他懊悔刚刚太急色了,不该因为窦泽这两天状态好就失了分寸。 窦泽垂眸闭上了眼,心里一阵阵发慌。性爱是无论如何都要跨过的一道坎儿,他们亲吻、拥抱,窦泽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适应了男性间的亲密接触,不料紧要关头还是泄了气…… 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待时针指向三点钟方向,他才下楼,却不见霍司明踪影,书房里也没人。窦泽心里有些失落,又嘲笑自己:哪有那么多毛病?眼睛一闭,怎么着也过去了。 他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想了想给霍司明打了个电话,那边接起来,窦泽有些心虚,放缓了声音问他:“你去哪儿了?” 霍司明语调柔和,说:“公司有点事,我临时过来见一个客户,一会儿就回去。” 窦泽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又到书房拣起那本《儿童发展心理学》读。 郊外,火红的枫叶铺了满地,昨夜的雨水还未干透,泛着潮气。霍司明的车子正停在一栋小别墅前。他一面从房子里走出来,一面向送客的人说:“我尽量说服他过来。” 霍司明身后跟着个面容清癯的男人,年龄与他相仿,身穿白大褂,戴着金丝边眼镜,说:“试着让他悦纳自己,不要给他太多的压力。” 霍司明走下台阶,站定了问他:“小白这段时间怎么样?” “白先生已经康复了,如果没有问题,我也劝他不必常来。”那青年人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慢慢说:“过度治疗未必是好事。” 霍司明愣了一下,劝道:“端文,何必那样刻板?” 于端文站在那儿,眉梢也未动一下,说:“有些病人会在治疗的过程中对医生产生依赖,这是正常的,不必干预,慢慢就会好了。” 霍司明不再劝,上车与他道了别。 待霍司明回到家,煮饭的阿姨们已经到了,两位分别与他打了招呼,笑着说:“窦先生在书房看书呢。” 霍司明脱掉外套上了楼,果见窦泽坐在书房的沙发上歪着看书,听到声响抬头看他,有些小心翼翼似的,问他:“公事谈得怎么样?” 霍司明一愣,反应过来,说:“很好。”他远远站在门边,朝窦泽笑了笑,说:“你看书吧。” 窦泽见他要走,赶紧叫住他,端了茶几上的果盘过来,带点讨好问他:“饿不饿?吃块水果垫垫吧。” 霍司明觑了他的神色,就着果盘用签子戳了一块芒果到嘴里,说:“你吃吧,我去换件衣服。” 窦泽跟在他身后,有些不安似的,跟到主卧。霍司明解了两粒衬衫的扣子,回头见他还站在那里,怕刺激到他,便提醒:“我要换衣服了。” 窦泽抿了抿嘴,以为他还在生气,垂着头退了出来,在门外等着。待霍司明换好衣服出来,一出门便看到窦泽靠着墙垂头站着,问:“怎么不开心?”想上前抱抱他,却怕叫他更反感,只好退了一步,站在两步远的位置。 窦泽见他站得那么远,只当他是真的生气了,犹豫了一会儿,抿着嘴小声说:“对不起,你别生气了,今天晚上咱们再……再试试……” 霍司明听到这话,才明白过来,说:“我没有生气。”见他还低着头,又说:“窦泽,不用勉强自己,我们的时间还很长,可以慢慢来。” 窦泽抬头看他,眼圈有点红,自嘲地笑了笑,说:“我怎么那么没用?” 霍司明克制了自己拥抱他的冲动,靠着背后的栏杆,说:“怎么会没用?你那么坚强,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还撑着,发现自己怀孕了,也撑着,从来不抱怨……你很棒,窦泽。” “你和白先生经历了那样的事,还这么强,我这点事,算得了什么?” 霍司明犹豫着伸出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和白若安都有过心理病史,没有你想得那么强。”他用手揉了揉窦泽肩膀上结实的肌肉,安慰道:“窦泽,你已经很棒了。这件事本身是我的错。” 窦泽抬头看他,抿了抿嘴唇,声音像哭过一样,有些沙哑,又有些青涩,像表白,他说:“其实……从很早以前我就不怪你了,那天早上我醒来之后,看见你躺在旁边,真的特别想揍你,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惦记着上我。”他浅浅笑了笑,接着说:“后来,好长时间不理你,也是怕给你希望,叫你误会……” 霍司明看着他的嘴唇开开合合,忍不住有些急切地问:“那现在呢?现在你怎么想?” 窦泽看到他的表情,安慰似的轻轻摩挲了两下他的胳膊,说:“那天我姐也问过我这个问题,我说……要是现在让我离开你,我会舍不得。” 霍司明的眼睛望着他,心里的满足快要溢出来,身体却不敢靠近。 窦泽也看过来,与他的视线对上,慢慢说:“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但我崇拜你,习惯你,感激你,也害怕你……”窦泽慢慢靠过去,闭上眼睛抱住他,说:“霍司明,再给我点时间吧,我尽快……” 霍司明拥住他,双手不敢用力,轻轻抚着他的背,像抱着最易碎的珍宝。 楼下的阿姨们已经干完了活儿,要走,犹豫着该不该叫他们,窦泽搂着霍司明的腰,一睁眼,却看到楼下两位阿姨站在那里踯躅的身影,有些尴尬地松开搂着他的手,转身回了房。霍司明朝楼下望,看见阿姨们已经摘了围裙,遥遥招了招手说:“辛苦两位。” 阿姨们连道客气,一起离开了公寓。 窦泽坐在床沿上,脸上还有些发烧,他回想起刚刚的情景,不敢相信那竟是他自己说出来的话,觉得矫情又丢人。 霍司明站在门口,眼里带着温柔的笑意,看过来,敲了敲门,说:“下楼吃饭吧。” 窦泽仍有些不好意思,慢吞吞走过来,霍司明却不像往常那样揩油拉手,而是走在前面,叫他自己小心台阶。 他们吃晚饭时,窗外又下起了雨,霍司明望着外面瓢泼的雨幕,问:“今天还要去医院吗?” “去吧,我姐不知去哪找了份工作,大概会晚下班,要我帮她兜着。”窦泽扒了两口饭,又看霍司明脸色,解释道:“如果我们两个都不去,我爸妈会担心的。” 霍司明摇摇头,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一会儿开车过去吧,雨太大了。” 窦泽又觑他神色,说:“那你跟我一起去看我爸吧?一个人待着,不是会害怕吗?” 霍司明笑了笑,点头说:“好。” 两人收了碗筷,到车库开车。雨势太大,市区里,司机们都把车速拉得很慢,等两人到病房楼下时,已经是半小时以后。霍司明撑了伞护着窦泽下车,自己淋了一肩水。到走廊里,窦泽给他拍拍衣袖上的水,说:“那么大的伞,淋不到我,你也给自己遮挡一点儿。” 霍司明只是笑着不做声,任他帮自己清理干净,一起上了楼。谢小南正在沙发上玩儿学习机,见他们过来,叫道:“舅舅,司明舅舅。” 霍司明答应了一声,刘青从里间迎出来,说:“小霍来了?快坐快坐。”又埋怨窦泽:“你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连个准备也没有。” 窦泽笑笑,说:“又不是外人,不用准备。” 刘青倒未在意这话里的意思,还在说他:“你看你都二十多了,还是不会来事。”又要给霍司明剥香蕉,一边笑,一边说:“霍先生别介意啊,我们窦泽就是有点缺心眼。” 霍司明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接过香蕉,说:“他是有点单纯。” 窦爱国在里屋,慢慢挪出来,说刘青:“你看你,一来客人就把我忘了。” 窦泽赶紧过去搀扶他,笑着说:“我妈忙着给霍哥剥香蕉呢。” 窦爱国也笑着说她:“你也别太热情,吓得霍先生下次都不敢来了。” 外面雨声阵阵,病房里却其乐融融。霍司明笑着听他们一家人斗嘴,也觉得有意思。谢小南收起了学习机,端端正正坐在霍司明旁边,听着大人们说话。 霍司明吃着香蕉,回头看到她,摸了摸她的头发,问:“学习机好玩儿不好玩儿?” 谢小南点点头,霍司明又问她:“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谢小南甩着两根小辫子又摇摇头,对上霍司明的眼睛,说:“谢谢舅舅。” 霍司明笑了,抚了抚她的头发,看向窦泽,窦泽也恰好看过来,两人相视一笑,隐秘的默契。 一家人聊了一会儿天,窦爱国已经有些乏了,刘青问窦泽:“你姐今天怎么这么晚?” “大概是因为下雨吧,挤不上公交也打不上车。”窦泽为霍司明拆了一包谢小南的山楂片,让他消食。 刘青有些担心,说:“天气这么差,路上也不安全。” 霍司明抬头看过来,说:“不如我和窦泽去接大姐吧。” 刘青听到这称呼倒是愣了一下,接着笑了,问:“小霍你属什么的?” “属虎。” 刘青回头看窦泽一眼,兴奋地说:“你姐也属虎啊。”她又转头去看霍司明,说:“你跟源源一般大,你几月的?” “十一月。”霍司明有些后悔叫窦源‘大姐’了。 窦泽怕他妈再说出什么登对的话,赶紧插嘴:“妈,我属猴儿,四月的。” 刘青不理他,继续对霍司明说:“我们源源是八月的,比你大三个月。” 霍司明有些吃不消了,笑着站起来,说:“我还以为大姐要年长几岁。”又对窦泽说:“你知道大姐在哪儿上班吗?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 窦泽赶紧接下他的话茬儿,说:“知道知道,咱们赶紧过去吧。” 两人逃命似的从病房跑出来,刘青在里面对窦爱国说:“这小霍嫌咱们源源岁数大。” 窦爱国坐在那里已经有些犯迷糊了,笑着说她:“你就是乱来,霍先生那是什么人,收起你那套吧。” 窦泽拉着霍司明进了电梯,还在笑。霍司明说他:“还笑。” “你干嘛叫窦源‘大姐’?不是给自己找事儿吗?”窦泽笑着说,又想起窦源,下了电梯站到楼道口给窦源打电话。 门外雨势渐弱,斜着打进来,沾湿了他的裤脚。霍司明拉着他的胳膊稍稍往里站,窦泽跟窦源说了两句挂掉电话,说:“你大姐在郊区呢。” 霍司明听他调侃,伸手轻轻捏他脸颊,窦泽便笑。两人一起上了车,霍司明问:“累不累?不然我先送你回家,再去接她?” “我怕你们俩打起来,还是算了,走吧。” 车子一路奔驰到郊南,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窦泽坐在副驾驶上快睡着了,问:“到了?” “嗯,你给她打电话,叫她出来吧。”霍司明放慢了车速,在路边找着小工厂的影子,便看见窦源撑着一把风雨飘摇纸糊一样的伞出来了,他按了一下喇叭。 窦泽要下车接她,被霍司明拦住,窦源跑了两步上车,对窦泽说:“都让你别来了。” 窦泽笑着说:“我们南南舅妈主动要求来得。”说完又拍拍霍司明胳膊,说:“是不是?” 霍司明便笑了,发动了车子。 窦源在后座骂窦泽:“别以为嘻嘻哈哈就能蒙混过关,今天你带他去看爸了?” “嗯。”窦泽答应了一声,又挤兑霍司明:“真人到跟前了,怎么不叫了?” 霍司明用小眼神瞥他,意思是叫不出口,两人眉来眼去一会儿,窦源实在看不下去了,说:“关起房门调情好不好?现在先注意交通安全。” 窦泽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嘻嘻笑了,扭头来看她。窦源瞪他一眼,说:“你坐好,系上安全带。” “系着呢。”他又回头,问她:“就那么个小工厂,一个月工资多少?” “工资不高,我不是冲着工资去得。”窦源向他解释:“是个纸箱厂,规模不大。现在淘宝那些物流发展迅速,对这方面需求大,我想着如果摸透了这里的流程和进货送货渠道,完全可以自己办一个厂子,买台二手的机器,投资也不高。” 她说完,连霍司明也通过倒车镜看她,说:“这个生意可以做。” 窦泽却问:“可是这儿寸土寸金,光是厂房的租金一个月也吃不消啊。” “可以把厂子开到外地去,小型的工厂六七个人就够了,只是运输是个问题,还得再想想。”窦源已经开始思索。 窦泽笑着说:“到时候我就去给你拉订单!” 霍司明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窦泽瞥了他一眼,小声说:“你当初可答应了的。” 霍司明轻轻叹了口气,通过倒车镜对窦源说:“……大姐,如果这个厂子办起来,我可以为你提供销路。” 窦源抬头看过来,听见这称呼先是浑身打了个哆嗦,却没反驳。 霍司明说:“你在公司里做过,知道我们有这个需求。” 正是因为窦源知道他们有这个需求,才起了这个念头,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而是说:“我先在这边考察着。” 路上窦泽困得睡着了,霍司明停下车,脱了外套盖到他身上。窦源看见,没说什么。 霍司明将车子泊到病房楼下时,雨已经停了。窦源说:“今天谢谢你了。” 霍司明没接话,待窦源要下车,他才问:“投资办厂的钱有着落了吗?” 窦源看了他一眼,倒是没含糊,说:“跟你分公司里的同事们借了钱,多谢。” 霍司明通过倒车镜与她对上视线,脸上有些嗤笑似的,说:“你倒是很机灵。” 窦源回敬道:“不及霍总运筹帷幄老谋深算。” “多谢夸奖。”他说完这句话,看到副驾驶上的窦泽皱了皱鼻子,眯着眼睛要醒来似的。又赶紧说:“大姐上楼慢点。” 窦源冷笑一声,压低了声音说:“有本事你就骗我弟弟一辈子。”说罢下了车。 第四十六章 窦源关车门时车子微微震动了一下,窦泽迷糊着从梦中醒来,透过车窗看见窦源离去的背影,他揉着眼睛含糊着说了一句:“到了?” 霍司明点点头,窦泽坐起来,发觉自己身上披着衣服,再看驾驶室那人单薄的衬衫,佯怒道:“你给我披上了,自己不得感冒?” “不会。”说完,他就打了个喷嚏。 “还逞强?”窦泽坐起来帮他披上外套,又说:“我最近特别容易困。” 霍司明看了眼表,说:“十一点了,也确实该困了。” “都十一点了?”窦泽一拍脑门,“哎呀,我姐肯定没吃晚饭呢。刚刚路上该给她买点儿东西吃的。” 霍司明打了一把方向盘,没说话,窦泽兀自懊恼着,看着周围的建筑慢慢朝身后远去,马路上尽是雨水留下的湿漉漉的痕迹。他回头看了一眼霍司明的脸色,说:“慢慢会好起来的。我姐之前不知道咱俩事儿的时候,可崇拜你了,亲口说你是她的救世主。” 霍司明扯着嘴角笑了笑,伸手摸摸他的脸,问:“渴不渴?车里有水。” 窦泽摇摇头,捉了霍司明的手说:“你不信?” “信。”霍司明又打了个左转向,车子驶进小区的大门,他慢慢踩了刹车,将车子泊进地下车库,解了安全带才说:“我不介意之前那件事了。” 两人一起走进电梯,窦泽笑着拍了拍他的腰,说:“她当时也是一时情绪失控,不是故意去勒你脖子的。” 霍司明看着他,嘴角漾起一丝浅笑,调侃道:“一言不合就动手这一点,你们姐弟两个倒是一脉相承。” 窦泽撇了撇嘴,说:“我后来不是没动过手了吗?” 霍司明笑着捏了捏他的脸颊,问:“你小时候挨过伯父的打吗?” “我到初中都还挨打呢。”窦泽谈兴起来,笑着说:“初一的时候,抄作业被我爸逮到了,抓着就是一顿揍,屁股都给我打红了,让我妈心疼了好长时间。初二……”他说了一半,又想起旁边这人是谁,抓了抓后脑勺,没再往下说。 电梯叮得响了一声,霍司明一边出来,一边问他:“初二怎么了?” “没怎么,忘了。”窦泽看着霍司明滴滴几声按开了密码锁,含含糊糊地说。 霍司明站在门口,回头看他,觑着他的神色,眉毛挑了一下,说:“早恋?” 窦泽心虚地抓了抓脖子,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霍司明又问:“干什么被逮到了?” “没干什么,就……”他故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说:“好困啊。” 霍司明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而是说:“去睡吧。” 窦泽讨好地笑了笑,庆幸蒙混过关,一边脱外套一边往楼上去,说:“我上楼洗个澡。” 霍司明答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稍晚一些,窦泽洗完澡吹了头发从浴室出来,发现霍司明还没回房,以为他还在楼下洗澡,便没在意,躺到床上等他。时针慢慢走过十二点,窦泽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强撑着坐起来,穿了拖鞋出来找霍司明,走廊与楼下已然黑了一片,只有书房的门缝里漏出微光。 窦泽站在那儿,靠着墙反应了一会儿,霍司明这是生气了?因为中午那事,再加上刚刚他吞吞吐吐早恋的事?他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敲了敲书房的门,霍司明正靠在沙发床上看书,听到敲门声,立刻趿拉了鞋子过来开门,见窦泽在外面站着,便问:“怎么了?” 窦泽抿了抿嘴,有点委屈,问:“为什么睡书房?” “我怕影响你睡不好。”霍司明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抬起他垂着的头,柔声说:“我没有别的意思。” 窦泽抬起眼皮狐疑地看他:“真的不是生气了?” “真的不是。”霍司明摇了摇头:“我不想给你太多压力。”他试探着轻轻摸了摸窦泽的手,说:“早点睡,我明早去上班就不叫你了。” 窦泽又低下头,他修剪圆润的指尖正被霍司明依依不舍地托在手心里,他不信霍司明是真心不想跟他同床,大概还是因为今天中午那件事。他依旧垂着头,却回握了霍司明的手,轻轻捏了捏他的指腹,小声含糊着说:“你没有给我压力,回去睡吧。” 霍司明感受到指尖滋啦啦像电流流过一样,一双眼睛盯着窦泽的额头,听见他继续小声说:“沙发床多难受啊。” 霍司明有些情难自禁了,问:“我可不可以吻你一下?” 窦泽红着脸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向前走了一步,轻轻握住他的腰,歪了头凑过来含住他的嘴唇,舌头在霍司明的唇缝里扫了一下,他便张开嘴,任窦泽将柔软的舌头伸进来。 与第一次主动时不同,那次窦泽有些粗鲁,急切地想证明自己也是个地位相当的雄性。这次则温柔地多,他含了脉脉的感情,舌尖软软地绕着霍司明的舌体打转,扫过他的上腭,轻舔他的齿列。 霍司明任他亲吻着,并不夺回主动权,只是温柔地做出一些回应。两人吻了一会儿,窦泽揽着霍司明的腰,轻轻靠到了他的肩膀上,蹭了蹭鼻尖,说:“我困了。” 霍司明恋恋不舍地揉了揉他的头发,才松手,关了书房的灯。 两人回到主卧,躺在床上,窦泽已然昏昏欲睡,霍司明拉了他的手,轻声说:“窦泽,如果不行,我做也可以。” 窦泽半梦半醒间听得不真切,迷迷糊糊地问:“包什么?” 霍司明侧身面对他,在昏暗的月光下看着他的脸,轻轻笑了,说:“没什么,快睡吧。” 翌日。 窦泽第一次醒来的时间是早上七点,霍司明的嘴唇贴在他的鼻尖上亲了亲,他的嗓音还带着睡梦的沙哑,说:“我鼻头上都是油。” 霍司明说:“我没刷牙。” 窦泽咯咯笑了两声,又闭上眼睡了,等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上午九点多钟。窦泽闭着眼伸手拍了拍身畔的被子,只剩下空气声。 霍司明穿着灰白两色的运动装,脖子上搭了一条毛巾,带着满身的汗进来了。 窦泽眯着眼躺在床上枕着一条手臂看他,说:“今天没上班?” “今天周六。”霍司明答了一声,进了浴室。 窦泽爬起来,跟到浴室门口,看着他在盥洗池里洗了把脸,说:“你刚刚运动了?” “嗯。”霍司明掀起衣服擦了把脖子上的汗,露出一片白皙紧实的腹肌。 窦泽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有点羡慕地说:“我原来也有。” 霍司明看见他赞赏的眼神,有些欣喜,干脆脱了上衣,更加绷紧了肚子,说:“生完孩子,还可以再练回来。” 窦泽撇了撇嘴,伸手轻轻打了一下他的腹肌,说:“绷什么绷?我原来比你的块儿大,就是没你皮肤白。”他说着,又伸手摸了摸,霍司明的皮肤白皙细腻,触感滑腻,摸着凉凉的很舒服。他沿着人鱼线一直摸了腰线到胯骨的位置,看到霍司明的腿,说:“你怎么不长腿毛?” 霍司明被他摸得咽了口口水,喉咙有些发紧,用了强大的意志力,才叫那处稍息着没有敬礼。见窦泽收了手,虽松了口气,心里却有些不舍,故意说:“我要洗个澡。” 窦泽挤开他到面盆前洗了把脸,说:“你下楼去洗澡,我要刷牙。” 霍司明便将衣服搭到肩膀上,凑过去在窦泽的下巴上亲了一口,他的下巴上还有些刚刚冒出来的硬硬的胡茬,有点扎嘴。霍司明的腰线因为伸展的动作拉开,形成一个浅浅的窝,窦泽睁着眼,看到那弯白花花的皮肤,感觉有点儿眼晕,情不自禁又伸手摸了摸。 霍司明站好,忍不住笑了,问他:“你是在揩油吗?” “……”窦泽收了手,脸有点红,满嘴的泡沫也不说话。 霍司明的下体有些荡漾,眼里含着笑意,不再调侃,而是凑过来贴着窦泽的耳廓亲了亲。 窦泽洗漱完下楼吃早饭时,霍司明还未从浴室出来,窦泽大概能猜到他在里面做什么,一想到这儿,他连耳垂也红了。 待窦泽吃完早饭,霍司明才从一楼卫生间出来,夹裹了一身热气,他没穿上衣,只在下身穿了一条睡裤。 窦泽低着头不看他。 霍司明却特意凑过来,说:“今天的油条炸得很酥。” 窦泽嗯了一声,点点头,还是垂着眼。 霍司明故意蹭着他转,一会儿从餐桌上取一张纸,一会儿又吃一块水果。 窦泽脸红得要滴血,有些恼羞成怒,说:“穿上衣服。” 霍司明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笑着看他,问:“为什么?” 窦泽抬起头,先看到霍司明胸膛上那对粉红色的乳头,这下连脖子也红了,他嘴唇上还有早饭留下的油光,霍司明便伸长了白皙的脖子,朝着他的嘴唇贴过去,唇瓣挨着窦泽的摩擦,用气声说:“窦泽,摸摸我……” 窦泽像受了他的蛊惑,扶着他的腰,贴着他的嘴唇站起来,与他浅浅的舌吻。 第四十七章 霍司明双手勾着窦泽的后颈,又说了一遍:“摸摸我……” 窦泽吻着他,抚摸他,伸手探入柔软的布料,触碰到那东西。 霍司明一瞬间激动起来,整个身体的血液都奔涌到一处去,他必须用尽力气,才能压抑住自己想要蹂躏窦泽的冲动。 窦泽又抬起头,一双眼睛像探索知识一样单纯又明亮,看着霍司明,问:“你还行吗?” 他无奈地、竭力克制自己、保持着风度问:“为什么不行?” “你刚刚在卫生间不是已经……”窦泽的耳垂又渐渐染上了红色,明明已经在做这样淫荡的事,可他还是说不出口。 “只要是你碰它,它就行。”霍司明捧了他的脸要他站直,故意用低哑的有些性感的嗓音问:“要不要我帮你?” 窦泽的手还放在他那里,摇摇头:“不用了。”却怕霍司明扫兴,为了证明自己也投入其中,动情地吻啜他脖子上幼白细嫩的皮肤。 霍司明不再坚持,两人就那样站在餐厅,拥抱着,完成了第一次双方自愿的、历史性的亲密接触。 以至于几十分钟后,窦泽红着脸去洗手,还羞耻的不敢抬头,他竟然替一个男人手淫了…… 霍司明还穿着那条留下了浊湿痕迹的裤子,拿纸巾蹲在地板上擦拭不小心溅到的液体。窦泽洗完手从卫生间出来,说他:“好好检查一下,别一会儿被阿姨们发现。”又说:“以后别在楼下那个了……” 霍司明手里还捏着那张纸,抬起头含笑看他。 窦泽被他盯得不好意思,甩着手上的水上楼了。霍司明清理了楼下的痕迹,也跟上楼去,见窦泽窝在书房里看书,便走过去,叫他坐到自己怀里,双手圈着他的肚子,跟他一起看书。 窦泽有些不自在,说:“这本书你不是看过吗?” 霍司明脑袋埋在他颈间,用嘴唇蹭了蹭他的脖子,说:“温故而知新。” 窦泽被他蹭得笑起来,脖子向后仰,靠到他怀里,说:“我不想看书了。” 霍司明抱着他,侧过头轻轻亲吻他的早上刚刮干净的下巴,问:“那你想干什么?” 窦泽说:“这样坐着晒太阳也挺舒服的。”他微微阖上眼,鼻尖萦绕着霍司明的味道,又有些困了。 霍司明贴着他的耳朵说:“你刚刚弄得我也很舒服。” 窦泽一阵脸红,说他:“别再提那事儿。”他又低头去看霍司明的裤子,问:“你换过了?” “嗯,也洗过了。”霍司明脸上的笑容很满足,好像怎么也亲不够似的,不停地用嘴唇触碰窦泽。 窦泽在他身上靠了一会儿,说:“我爸周一就要做化疗了。” 霍司明握着他的手说:“会没事的。” “不用安慰我。”窦泽卸了身体的劲儿,完全靠到他身上,说:“我爸这段时间精神也不太好,说一会儿话就累了。” 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无可逆转,霍司明没什么好建议,只好岔开话题说:“南南的事倒是有着落了。” 窦泽硬质的头发蹭到他的脸上,说:“我姐跟我说了,明年春天之前,是不是?” “最迟明年春天,得看对方的情况。”他的话有些无情。 窦泽深深叹了口气,没再开口。 他们窝在书房里耗了一整个上午。下午窦泽又要去医院探望窦爱国,原本上午就该过去,但情事过后的霍司明太粘人,不舍得放他离开身边,又不能天天跟着他去看望家人。 送窦泽去医院的路上,霍司明揽着他的腰偷了无数个吻,甚至情难自禁拥着他没入公园的小树林里,来了一个短暂又热辣的舌吻。 窦泽撑着他的肩膀,说:“你再这样下去,我今天就到不了医院了。” 霍司明抚摸着他背后的肩胛骨,眼里溢出浓烈的爱意。 窦泽仰头向后,已经可以看出形状的肚子顶到霍司明,他笑着向后退了一步,说:“行了,你别再送了,我晚上估计不回来吃饭。” 霍司明只好放开手,像小学生似的规规矩矩地将手背在身后,陪着他走到公园的后门口。窦泽看着他那样子,忍俊不禁,捏了捏他的手臂,说:“你晚上自己吃饭,别等我,知道吗?” 霍司明点点头,叮嘱道:“早点回来。” 窦泽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忍不住转身回头,发现霍司明还在那儿看着他,在那条他们已经走过很多个来回的小径上。恍惚间,他有种可能要走一辈子的感觉…… 病房里还是老样子,窦爱国的精神越发萎靡,他似乎早已了解到换药就是化疗,因此对这个词有种预感性的生理排斥。老人家拉着窦泽说了半天这样那样的不舒服,末了问:“能不能不换药?” 窦泽笑着看他,说:“您怎么像小孩儿似的?还怕打针啊?” “不是怕打针……”他说了一半,又不说了,提起窦源:“你姐怎么周末也加班?” 窦泽只好胡乱搪塞过去:“据说他们老总要收购什么公司,这几个月大概都有的忙。” 窦爱国这才作罢,说:“昨天夜里都那么晚了才回来,你妈已经睡着了,我还醒着,听见她在外面窸窸窣窣半晌,今天早上也不见人影,倒是比以前更忙了。” 谢小南刚刚做过透析,因为窦源不在,刘青便去普通病房陪她了,留下窦爱国一个人。 窦爱国年轻时是个安静的人,生病到此刻,忽然开始怀念曾经的青葱岁月。他拉着窦泽说起年轻时的往事:小时候读书,参加一场考试,走了很远的路,夜里也没有睡觉的地方,就与同伴一起在路旁的破庙里睡觉…… 他的思绪已经有些混乱,窦泽听着他前言不搭后语的描述,嘴边带着笑意,心却一直哀伤的向下沉。 窦爱国忽然说:“小泽,我真想喝一口二锅头。” 窦泽伸手为他掖掖被角,说:“等病好了再喝。” 窦爱国轻声说:“那就喝不到了……” 窦泽听到,差点红了眼圈,垂下眼,悄悄咽回去。窦爱国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说:“小泽,等我走了以后,你就是咱们家唯一的男人了,好好照顾你妈、你姐还有南南,别怨你姐,她也不容易,我们不是偏心她。” “爸,您说什么呢?”窦泽笑着劝他。 “我们这样的人家,也没有什么遗嘱可立,我只有好好跟你说两句话了。你妈在屋里的时候,我不说,我一说,她受不住,就要哭,你是男人,你不要哭。”他欠身从床头抽了纸巾给窦泽。 窦泽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流了满脸的泪:“爸……”他叫了一声。 窦爱国的语调慢悠悠地:“你小时候,爸爸经常打你,是为了要你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别动不动就哭鼻子,不要哭。” 又说:“爸爸对不起你,临走还给你留了这么多事。以后好好生活,跟你姐一起,把债还了。” “霍先生是个好人,人家嘴上虽不说,我们却要记在心里……我是等不到你结婚生子了,以后不要嫌你妈烦,好好孝顺她……” 窦爱国的话句句都像临终遗言,待说完,已经是暮色时分。窦泽哭红了一双眼,看着老父亲因为疲倦,一边说话一边歪着头慢慢睡着了。 刘青领了谢小南从普通病房过来,见窦泽肿着眼,丢了外孙女的手,过来擦窦泽的眼睛,问:“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听我爸说了点儿年轻时候的事。”窦泽挤出个笑,揉了揉眼睛,问谢小南:“晚饭想吃什么?舅舅去给你买。” 谢小南刚做完透析几个小时,还有些眩晕感,摇摇头,说:“医生说要多喝水。” 窦泽摸了摸她的头,嘱咐刘青道:“以后还是叫南南住这边吧,省得你两头跑,不能老叫我爸一个人待着。” “你姐说……”刘青懦懦地提起窦源。 “我去跟她说,你们先歇会儿,叫南南再躺一会儿,我去买饭。”窦泽出了病房,才敢懈了肩膀,又揉了揉眼睛,给霍司明打电话,叫他安排床位的事。 待他买饭回来,霍司明已经办妥了这事。窦泽守着刘青她们喝了碗粥,又拿着谢小南的病历去办了换病房的手续。等他去普通病房里收拾了谢小南的东西过来,窦源也回来了,特意在工厂那边收拾好了才回来,倒也还是一副都市精英的模样,坐在那里一边吃晚饭,一边听刘青说换病房的事。她倒没有反驳,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窦泽,窦泽也不开口。 等一家人收了餐具,姐弟俩才默契地一起去了楼梯间。 窦泽说:“爸今天已经开始跟我交代身后事了。” 窦源两眼望着窗外没吭声。 窦泽继续说:“他不想化疗,我也有点动摇了……” 窦源回头看他:“你别糊涂,胃癌中期,要是治疗得当,还能再续五六年的命……” 窦泽抿了抿嘴,轻轻叹了口气,没再提这件事,而是说起谢小南:“我叫南南还搬回这儿了,爸这几天状态不好,不能老叫他一个人待着,妈又得两头跑……” 窦源这次却没反驳,而是点了点头,道:“我这段时间也忙,没时间照顾南南,叫她搬回来也好。” 窦泽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见她这么好说话,倒是有些诧异,窦源一脸平静,看着他笑了笑,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都要跟霍司明过日子了,我还有什么可矫情的?” 窦泽问她:“工厂里累不累?” “还好,有盼头,也不觉得特别累了。”窦源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段时间你帮我多盯着这边,辛苦了。” “没事,不过明天下午我准备去产检,你上次说要一起去,现在还有时间吗?” “跟老板说一声就行了,没什么。”窦源又看了他的肚子一眼,说:“慢慢就显怀了,两个月以后可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窦泽说罢又自嘲地笑了笑:“我这几个月,就指着这句话活了。” 窦源伸手撸了撸他脑袋上的毛,硬硬的扎手,却叫人安心。“看开点儿,心理负担太重对孩子不好。” 窦泽点点头,叫她早点休息,这才回家。 霍司明早早候在公园门口,一眼便看出了窦泽哭过的痕迹,问:“怎么哭得眼睛都肿了?” 窦泽一边走一边跟他交代了医院的事,生老病死,本是件无解的事,霍司明也只好安慰几句。两人回到家里早早洗漱睡了。 窦泽第二天照旧到医院服侍病人,下午与霍司明一起去郊区接了窦源回来,三人一道去了私立医院为窦泽产检。 窦源跟完了整个检查流程,直到亲眼看见b超显示器上那个活泼好动的小胎儿,她才敢确信,这竟然是真的……她看着那影像发了会儿愣,回过神,问医生:“男人生孩子会不会有什么风险?胎儿健康不健康?” 医生看了霍司明一眼,才答:“女人生孩子同样有风险,谁也不敢打包票,只能说目前来看,大人和孩子都很健康。” 窦源便知这是有风险的事了,可觑着窦泽的表情,也知他现在是绝不肯放弃的,她自己看见那小胎儿,也舍不得,那可是她的亲侄子。 霍司明小心翼翼地扶着窦泽下了诊疗床,两人一脸恩爱的样子,窦源便没再说什么,只是叮嘱窦泽:“你自己在爸妈面前也小心,别什么时候漏了馅儿。” 窦源请了一下午假,陪窦泽做完产检,一个人回了医院。 霍司明开着车却没回家,而是载着窦泽去了商场。“宝宝也快出生了,怎么能一点儿准备都没有?” 第四十八章 两个男人一起逛婴幼儿用品区,绝对是窦泽二十四年来绝无仅有的经历。霍司明像是极享受这个时刻,不时拿起童稚的小衣服、小鞋子给他看,窦泽却浑身不自在。 “好不好看?”霍司明手掌上托着一双粉蓝色的婴儿鞋问他。 窦泽看了一眼,说:“还行,都长得差不多。”又问:“蓝色的?万一是女孩儿呢?” “做b超时显示的外生殖器是男孩子。”霍司明说。 “是男孩儿?”他有些惊讶地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也不告诉我?” “……昨天,忘了跟你说。”霍司明顿了一秒说。 窦泽自己知道肚子里怀着个孩子,便有些心虚,总觉得周围的人在看他似的,拍了拍霍司明的胳膊,小声说:“咱们回去吧?这些东西叫我姐买,她有经验,咱们俩大男人逛这些多那个啊?” “难道孩子将来也让你姐帮我们带?”霍司明皱着眉说:“现在没经验,就要积累经验。” 他招来服务员,包了几样刚刚看好的衣服、鞋子、毛毯、奶瓶那些,一手拿了购物袋,另一只手习惯性地去牵窦泽,窦泽却敏感地甩了一下胳膊,向后退了一步。 这动作多少有些伤人,霍司明站在那儿看他,抿了抿嘴,没说话。 窦泽也意识到自己自己刚刚的反应过激了,小声说:“我……我刚刚那什么……” 霍司明迈着长腿走出了婴儿用品店,窦泽有些慌了,赶紧跟上去,拽住他的衣袖说:“我刚刚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霍司明回头看他,脸上看不出表情,冷冰冰地说:“你是下意识的。” 窦泽站在那儿垂着头,嘴唇嗫喏了半晌,说:“对不起。” 霍司明没理他,独自向前走,走了一会儿,又回头看他,见窦泽还低着头委屈地站在那儿,看着看着,又心软了,拎着购物袋又重新走回去。他平时也不常逛街,衣服饰品大多是服装店按季节直接送到家里,今天难得想借着买婴儿用品的由头,跟窦泽体验一把情侣间的乐趣,反倒因此吵了架。 霍司明站到旁边,也不敢再去牵他的手,只是极轻地叹了口气,说:“我也有错,不该不考虑你的处境,回家吧。” 窦泽抬头看他,重复了一遍:“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又粗着嗓子说:“你别气了。”见霍司明不说话,便主动伸手过去,牵住他的手,说:“这样行不行?” 两人的手掌都很大,牵在一起暖烘烘的。霍司明低头看了看这两只颜色分明交握在一起的手,问:“不怕被人看见?” “……”窦泽犹豫了半晌,咬了咬牙说:“看见就看见吧,他们又不跟我过日子。” 霍司明看着他笑起来,两人就那么牵着手下楼,去停车场开车。 待坐到车上,窦泽才开始教训他:“我觉得这件事特别严重,我得跟你掰扯掰扯。” 霍司明一边发动车子,一边笑着点了点头,学着他说:“掰扯吧。” “这件事开始是我的错,我承认,作为一个男人,我怕人看见,这样很不坦荡,我向你道歉。”窦泽似模像样地对他微微弯了腰,然后直起身,话锋一转,接着说:“但是,我肚子里还怀着你的种呢,你就把我一个人扔在那儿了,是不是也有点儿不男人?” 被他这么一说,霍司明也确实有点羞愧了。 窦泽见他没说话,又继续说:“我以前就跟你说过,生气归生气,但是不要逃避问题,不能因为生气就拒绝交流。一家人没有隔夜的仇,你老这么着是不行的。”他说完了,又坐正。 霍司明回头看了他一眼,说:“你生气了?” “我没你那么小心眼儿。”窦泽一手撑着头靠在车窗上,深知这是长久以来的家庭环境造成了霍司明现在与人相处的方式,便有些心疼。 霍司明不知窦泽心里在想什么,只是温柔地笑着,捏了捏他的手,说:“以后不会这样了,我努力改正。” 两人正说着话,霍司明的电话忽然响起来,他按了免提,那边的人声音还有些喘,说:“霍总,叫你外甥女那边开始做准备吧……” 窦泽瞪大了眼睛,直到他挂掉电话还没回过神来,霍司明打了把方向盘,直接朝人民医院开了过去,说:“给你姐打电话吧,不过那边应该不久也能收到消息了。” 窦泽手忙脚乱的,一时连手机也找不到了。霍司明看着他说:“别慌,从那边过来不会那么快。” 窦泽好不容易找到手机拨通了电话,连嗓子眼儿都有些发紧,窦源在那边接起来,大概是还没收到消息,声音没什么精神。窦泽喘了口气,才说:“姐,马上就能给南南换肾了!” “……”窦源惊得呆住,张了张嘴:“什么?” “大概医院马上也会通知你,今天晚上,南南就能换肾了!” 一个家庭的幸福,却要伴随着另一个家庭的不幸…… 霍司明一路踩着油门到人民医院,那边刚刚收到消息,开始做术前准备,但捐赠者那边的工作还没有就绪,便只有等待。 谢小南躺在病床上,有点害怕,拉着窦源的手,问:“妈妈,我明天就能有一个新的肾了吗?” “是啊,等你得到新的肾,就能去上学了。”窦源把谢小南的头抱进怀里激动地亲了亲,说:“你马上就能好起来了!” 他们没把这件事告诉窦爱国,怕他夜里休息不好。一家人从下午六点半点接到通知,连晚饭也没吃,一直等到凌晨三点钟,才将谢小南推进手术室。 刘青已经支撑不住,靠在椅子上睡着了,霍司明承担了窦泽从前的工作,将她抱回房间休息。又回车上拿了专门为窦泽准备的毯子,返回时去了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粥店买了几碗粥和点心回来。 窦泽先递了一碗给窦源,她正忧心忡忡,是一口东西也吃不下的,还要反过来劝窦泽:“你吃吧,得照顾肚子里的孩子。” 窦泽喝了一碗粥,看着窦源站起来,咬着指甲盖在墙根不安的走来走去。 霍司明拍了拍他的腰,说:“你先趴在我肩膀上睡一会儿,不然受不了。” 窦泽便歪着头枕到了他的颈窝,霍司明帮他披上毯子。窦泽阖上眼,小声对霍司明说:“以前没有孩子的时候,还不能体会我姐的感受,现在肚子慢慢大起来,我才体会到一点。” 霍司明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又拍了拍他的胳膊,说:“他健健康康的,你不用担心。南南也会好起来的。” 窦泽轻轻叹了口气,阖上眼,实在困极了,便靠在霍司明的肩头眯了过去。 三个人或坐或站在手术室门口,等着门上亮起绿灯。 窦泽是被刘青的说话声吵醒的。 老人心里装着外孙女的事,睡到半夜又惊醒起来,一个人摸回手术室门口,便看到窦泽靠在霍司明肩头睡觉。老人家一瞬间觉得眼前的情形怪异极了,却仍没往那方面想,只是对霍司明数落儿子:“窦泽怎么靠在你身上睡了?都这么大人了还这样。” 霍司明未来得及说话,窦泽已经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妈!”他面色发白,显然是吓到了。 半夜里,刘青疲惫不堪老眼昏花,数落了他两句,又问:“南南进去多久了?” 窦泽惊魂尚未平定,窦源刚上了趟厕所回来,替他答:“三个小时了。” 霍司明刚刚闭着眼,神经疲惫,没防备到老太太轻悄悄的脚步声,以至于被抓了现行,万幸老人未往那方面想。他轻轻碰了碰窦泽的手臂,窦泽擦了一把额上的冷汗,没说话。 又等了两个小时,早上八点钟的时候,谢小南才从手术室里推出来。一家人拥上去,孩子是醒着的,只是有些虚弱,看着他们笑了笑。窦源也笑,一边笑一边落泪,问:“南南,疼不疼?” “不疼。”她的声音很低:“我睡了一觉,肚皮就缝好了。” 刘青也心疼得哭,窦泽扶着她的肩膀,一家人回到谢小南的病房。送她躺在床上,看着她又睡着了。几个人都一夜未眠,窦源忍不住趴在女儿的床头小声抽噎,窦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姐,最难的坎儿已经迈过去了。” 窦爱国直至今天早上,才知道谢小南做手术的消息,先骂他们,又在窦泽和霍司明的搀扶下到了谢小南的病房,来看外孙女。见到她煞白的小脸,叹了口气,说:“否极泰来,否极泰来。”放下心,才意识到霍司明也来了,招呼他:“霍先生也来了?” 刘青说:“小霍在这里待了一夜呢。” “真是麻烦您了。”窦爱国向他道谢,又说:“小泽,你赶快带霍先生去吃早点。” 窦泽一夜未睡,肚子里还揣着孩子,已经有些支撑不住。 窦源止了泪过来解围,说:“都一晚上没睡了,小泽,你一会儿带霍先生去吃了饭,就回宿舍休息吧,别累垮了身体。” 刘青也附和,说:“是啊,你们都是有工作的,小泽今天向公司请个假吧?” 窦泽告别了家人,与霍司明回到家,已经累得腰酸背痛。 第四十九章 霍司明接起电话,是白若安打来的,声音清脆地说:“霍启平来闹事,还是说上回拨款的事。” “叫保安把他叉出去。”霍司明说。 白若安未来得及答话,像是被什么重物砸了一下,嘴里发出哎哟一声,接着就开始破口大骂:“叼你老母!”霍司明听到那边声音忽远忽近,大概是白若安拿着手机跟人打起来了。 他挂掉电话,叹了口气,对窦泽说:“我还得去一趟公司,你吃完饭在家好好睡觉,我一会儿就回来。” 窦泽有些担心:“不然我跟你一起去吧。” “有保安,不用担心。”霍司明摸了摸他的头发,又低下头亲了亲,才换了一套西服出门。 窦泽吃了一碗粥,身体已经疲惫到极点,心里挂念着霍司明,脑子里好像有根弦一跳一跳的,躺在床上睡不着,迷迷糊糊地一直处在半梦半醒间,床头放着手机,等着接他电话。 真正睡熟是在一个多小时以后,身后有熟悉的味道拥上来,带着一股室外的冷意,凉凉的嘴唇挨着他的耳根亲了亲。 窦泽闭着眼摸到他的手,那根神经才放松下来,哑着嗓子问:“回来了?” 霍司明从背后抱住他,嗯了一声,说:“睡吧。” 他这才安下心,放任自己陷入睡眠。 待窦泽醒来,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脑袋还沉沉的。霍司明没在屋里,窦泽下了床出来找他,下楼时看见霍司明正在餐厅里一边打电话一边加热饭菜。 他走过去时那边已经收线,霍司明放下电话,带上隔热手套,把菜从微波炉里取出来,看见他,说:“醒了?” 窦泽点点头,揉了揉太阳穴,拉开餐桌前的椅子坐下,问他:“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一共也没睡多久。” “只比你早起了五分钟。”他斟酌了一会儿,看了窦泽一眼,说:“刚刚窦源打电话过来,说伯父今天上午开始化疗了。” 窦泽皱了皱眉,有些懊恼:“早上不该回来补觉的。” 霍司明握了握他的手,说:“说是没有什么不良反应,你不要担心,等会儿吃完饭过去也来得及。” 窦泽没有接受他的安慰,而是比平常更快速的用餐,把原本已经加热过一遍的食物吃得更像隔夜的剩饭,没滋没味。霍司明趁他吃饭的时候切了一盒水果,叫他带到病房去吃。 窦泽草草吃完午饭,上楼去洗了把脸,就换了衣服准备出门。一边换鞋一边对霍司明说:“你别送我了,在家里补觉,等晚上再过来。” “我晚上叫阿姨多做一点,给你们送饭。”霍司明把那盒水果装进袋子里递给他。 窦泽站在那儿想了想,说:“还是别了,我去外面买点儿就行了。” 霍司明凑过去,抱着他的腰站在玄关亲他,窦泽回吻他,两人亲了一会儿,霍司明又黏搭搭的啄了几下他的嘴唇,才松开他,说:“你也顾惜一下自己的身体,如果晚上没有特别的事,就早点回来,随时给我打电话。” 窦泽亲了亲他的脸颊,表示知道了。 从那天开始的那一整个星期,窦泽都是忙碌的,他对家人谎称自己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每天往医院里跑,陪着窦爱国做完了一整个疗程的化疗,看着他每天因为治疗而呕吐、精神萎靡,原本已经花白的头发掉得所剩无几,窦爱国迅速地消瘦了,窦泽也跟着他消瘦了。 第二个星期,谢小南从隔离病室里被推出来了,她的身体对移植肾接受良好,没有特别大的排斥反应,这是不幸中的万幸,给窦泽一家老小都带来了些许安慰。 十一月初,北方已是百物凋零。 窦泽怀孕整六个月,他的脸颊瘦到几乎凹陷,腰间却挺着半个突兀的球体。好在天气变冷,他总是穿着两件外套,一件宽大厚实的羽绒服在外御寒,另一件则进了病房也不会脱,如此勉强逃过众人的眼睛。 入夜,天空中飘飘洒洒下起初雪,霍司明手里拿着一把大伞,一直迎到病房楼下去。却逢刘青送窦泽下楼,在门口絮絮半晌,他没敢抬头,把脸缩进高领毛衣里,背对着他们慢慢向外走,刘青却已然看见他,指着他的背影对窦泽说:“诶?那个是不是霍先生?” 窦泽一抬头也看见他,一眼便认出来,见他踩着雪向外走,故意对刘青混淆视听:“不是吧,大概是你看错了。” “那背影真像霍先生,又高又挺拔,小白杨似的。”刘青将手里的伞交给窦泽,又叫他路上小心,才目送他慢慢走了。 窦泽与霍司明两个,一前一后走着,直到出了医院的大门才敢相认。窦泽收了自己的伞,躲到霍司明的伞下,慢慢呵了口气,解释道:“这段时间事多,等过了年我再告诉她。” 霍司明帮他整理了一下围巾,又握住他的手放进口袋里,才说:“不用急,老人接受度低,这件事以后再说。” 窦泽轻轻叹了口气,与霍司明的手十指相扣,说:“我爸现在根本没有求生的意志了……” 霍司明回头看了他一眼,紧了紧握着他的手,问:“你怎么想?” “我不知道,我不想再折磨他了,可又怕他走……” 霍司明轻轻揽住窦泽的肩膀,为他戴上背后的帽子,说:“明天再跟医生讨论一下治疗方案吧。” 两人一边走一边踩着刚刚落下来的薄薄的雪花,在潮湿的小径上留下一串脚印。 霍司明为他准备了宵夜,小馄饨,一直煨在锅里。 冒着风雪回到家,窦泽脱了外套,坐在餐厅热腾腾吃了一碗,霍司明问他:“还要不要?” 他摇摇头,擦了擦嘴,说:“不要了,晚上吃太多睡不好。” 夜里两人洗过澡,一起躺到床上,窦泽侧身过来,一边伸手去探霍司明的下体,一边问:“今天要不要那个?” 霍司明已经被他握在手里,捉了他的手,不叫他再动,说:“太晚了,这几天你又这么累,算了。” 窦泽亲了亲他的嘴角,说:“没事,动动手的事儿,要不然你还得自己站在厕所撸。” 霍司明凑过来,吻住他的嘴唇,在他的嘴里搅弄了一会儿,像性交那样。窦泽的手也慢慢动作起来,他听到霍司明逐渐加重的呼吸声,不断的吻他耳畔的皮肤,甚至像野兽一样叼起来轻轻啮咬,窦泽不自觉呻吟了一声,说:“别咬。” 霍司明被这声音撩拨得有些难以克制,伸手到他的睡衣里,问:“我帮你,好不好?” “不用了,我……”他的下体已经被霍司明握在手里,轻轻揉捏了两下,那里果然还是没什么反应。 窦泽有些不安,向霍司明解释:“大概是因为怀孕吧,我平常也没什么欲望。” 霍司明明显感受到他的肌肉瞬间紧绷起来,便收了手,轻轻隔着睡衣安抚他,说:“没事。”又去亲吻他,这场单方面的性事才得以像前几次那样艰难的进行了下去。 结束之后,窦泽到卫生间洗了手,霍司明到楼下洗了个澡,上楼时只穿了一条内裤,一身象牙白的皮肤完全曝露在窦泽的视野里,均匀纤薄的肌肉包裹着霍司明修长的骨架,犹如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品。 窦泽看着他,咽了口口水,有些不大自然,问:“你怎么不穿睡衣?” “我以前习惯果睡。”他关了灯,掀了另一侧的被子上了床,从背后拥住窦泽。 窦泽被他凉凉的、滑腻的手臂从背后拥住,又想起那个晚上,不禁有些紧张,翻了个身,与霍司明面对着,缓解紧张似的,说:“你怎么不长腿毛?” 霍司明低低笑了一声,说:“也长,只是没你那么多。” “你腿上看着滑溜溜的,一根毛都没有。”窦泽闭着眼睛说。 霍司明便抬起了一条腿,拉着他的手去摸。窦泽被他拉着手去摸腿毛,越想越觉得这场景怪异,忍不住笑了,说:“你怎么每次都那么多花样?” 霍司明放下腿,伸手轻轻搓了搓窦泽的耳垂,说:“探索人体的奥秘,不好吗?”又说:“你不是也很喜欢吃奶?” “……”窦泽舔了舔嘴唇,又被他拿着手放到那白皙的胸膛上,那里有层手感很好的胸肌,两人在昏暗的光线中对视了一眼,气氛又暧昧起来,窦泽对着那点轻轻捏了捏,问:“还想要?” 霍司明欠身看了一眼床头的表,已经十一点半了,便摇了摇头:“太晚了,算了。”而且单方面的快乐也没什么意思。 窦泽阖上眼,忙碌了一天,确实有些累了,他的手还撑在霍司明的胸上,像婴儿对母亲的乳头那样恋恋不舍,睡梦中不时要捏一捏。 第二天,霍司明醒来时,窦泽也跟着醒了,手还捏着别人的那里,意犹未尽地捻了捻。霍司明哭笑不得的低头看了一眼,说:“我要去上班了,松手吧。” 窦泽迷迷糊糊地不想放手,只觉得霍司明皮肤的触感实在是太好了,嘴角含着笑,连眼睛也没睁,又摸了两把。 霍司明忍不住弯下腰来吻他,窦泽终于睁了眼,扭着头躲开:“还没刷牙呢。” 霍司明便侧头在他的颈子上亲了两口,又说:“你吃了我的奶,我也想吃你的奶。” 窦泽清醒过来,下意识地护住胸:“你自己让我吃的。” 霍司明便看着他笑起来,捏了捏他的脸颊,才下床洗漱。 窦泽又迷糊了一会儿,也跟着下了床,洗漱后,到餐厅坐在霍司明对面,陪他一起吃早饭。 霍司明咽下嘴里的食物,问他:“怎么不多睡会儿?” “上次产检,医生说我太瘦了,对的发育胎儿不好。”他夹起一个包子放进醋碟里蘸了蘸,又说:“我一会儿吃完饭再回去睡。” 霍司明看着他欣慰地笑了,说:“还有一个月,再坚持坚持。” 窦泽犹豫了一会儿,问他:“上回……东西也没买全,是不是找个时间再上次街,把孩子的东西买了?” 霍司明心里温暖起来,眼睛里溢出温柔的笑意,说:“我已经准备好了,你不用管。” 窦泽有些迷茫,瞪大了眼睛,说:“没见家里添什么东西啊。” “等你生完孩子,咱们还是回郊南的别墅去住,那里房子宽敞一些,婴儿房也已经布置好了。”霍司明已经吃好了,放下筷子说。 窦泽没料到他已经悄悄地办了这么多事,想了想,又说:“下个月我生孩子,最少得在医院里住一个星期吧?到时候我爸这边怎么办?” “就说你出差了?”霍司明犹豫了一下,又说:“到时候你还要坐月子。” “……男人也要坐月子?”窦泽皱了皱眉:“能不能不做?人家国外那些女人刚生完孩子都吃冰棍儿呢。” 霍司明自然是希望他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可窦爱国重病,哪个儿子也不能连着一个月不见老父,到时候出了月子,指不定还能不能见到呢。他脑海里思索了一番,也想不出更好的对策,只有说:“到时候再说吧,问一问医生。” 窦泽在玄关送走了霍司明,又上楼去睡觉,却因为心里存了事,翻来覆去睡不着。 第五十章 霍司明回到家的时候是中午十二点,今天公司的事务有些繁杂。他上楼的时候窦泽正在书房里一边吃水果一边看书。见他回来,窦泽咽下嘴里的橙子,放下书说:“回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晚?”说着站起来,把茶几上的果盘与果壳一并端出去。 霍司明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一边下楼一边说:“公司里的事有点多。” “还是因为上次霍启平的事吗?白先生怎么样了?有事没有?”窦泽举着两只被果汁弄脏了的手跟在他后面一起下楼。 “霍启平要集团拨款给他开拓新的生产线,在办公室里拉锯了一会儿。”霍司明将果壳倒进垃圾桶,盘子摞进洗碗池里,接着说:“小白上次被烟灰缸砸了一下,今天刚来上班,头上还包着纱布,不过还好,没什么大碍。” 窦泽正从电饭煲里盛米饭,听他这样说,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说:“白先生上次是被烟灰缸砸了?那不是很严重?砸哪儿了?” “眉骨的位置,可能会留下个小疤痕,不过也因祸得福。”霍司明接过他手里的碗说。 窦泽拉了餐桌前的椅子坐下,问:“什么因祸得福?得到霍启平的高价赔偿了?” “那倒不是。”霍司明笑了笑。“他跟一个以前一直追求的心理医生好上了。” “那敢情好。”窦泽也笑了笑。“医生多好,相亲排行榜上前十的职业。长得漂亮吗?” 霍司明夹菜的动作停了一下,看了他一眼,说:“不漂亮,不过挺帅的。” 这下轮到窦泽愣住,他挠了挠鼻尖,皱着眉还有点反应不过来,末了说:“男的啊?” “嗯。”霍司明看到他的表情,心里又笑起来,给他夹了一块剃好刺的鱼肉。 窦泽还在迷茫,忍不住说:“上次白先生跟我说他是直男啊,而且他跟那些小姑娘撩得多好啊。”语气里很惋惜似的。 霍司明放下筷子,嘴角挂着一丝假笑,看着他:“你很替他遗憾?” “……那倒也没有。”窦泽看出他又要发作,赶快夹了一块红烧肉给他,讨好地笑着说:“上班辛苦了,快补补。” 霍司明夹起来吃了,没再收拾他,而是说:“那个医生是他原来的心理咨询师,也是我大学时的校友。” 他这样说,窦泽便懂了,道:“那也挺好,以后有什么小毛病在家里就给治了。” 霍司明听着笑起来。 窦泽抬眼看他:“笑什么?” “没什么。”他看着窦泽一改往日的豪放派作风,改做小口小口细嚼慢咽的进食,也有些惊奇,问:“今天吃饭怎么这么秀气?” “医生说吃得太狼吞虎咽了吸收不好。”窦泽一边嚼红烧肉一边说。 霍司明看着他:“你倒是很听医生的话。” “……”窦泽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想理他。 “不然我改行去做医生?” “你是醋罐儿里泡大的吧?”窦泽睨了他一眼。 下午窦泽没吃晚饭就去了医院,窦爱国正被刘青扶着在卫生间里呕吐,他走过去接手,叫刘青出去外面等着。刘青一边向外走,一边说:“今天又提前下班了?” 窦泽答应了一声,刘青在他身后窸窸窣窣不知干什么,窦爱国吐得差不多了,漱了漱口,被他扶回了床上,一边往下躺,一边说:“小泽,能不能不换药了?这滋味儿太难受了……” 窦泽心疼他,给他盖好被子,说:“我跟医生商量商量。” 窦爱国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谢小南已经可以下床,但因为这边细菌多,怕她刚做完手术抵抗力下降受到感染,刘青便不让她往这边来。窦源还要上班,刘青平时在窦爱国这边的时间长些,有时便看顾不到她。窦泽跟窦源商量着给谢小南请了位专业陪护,也省得刘青带着满身病菌跑来跑去,终究不大安全。 窦泽安顿了窦爱国,到医生办公室去,恰逢医生下班回家,只好无功而返。到晚上七八点钟,窦源才披霜戴雪地回到医院,先去看了眼南南,又解了大衣来这边吃饭,刘青说她:“怎么下班越来越晚了?” “忙完这个月就好了,下个月就清闲了。”保温桶里的粥已经有点泄了,包子被窦泽拿到护士站又重新加热了一遍,还勉强能入口。她劳累了一天,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吃了两个包子,把泄了的汤喝干净,才罢手。 刘青看着她那狼吞虎咽的劲儿,说:“以前吃饭也没见你这么上心,跟吃猫食儿似的,又没去干什么体力活儿,现在胃口倒好了。” 窦源跟窦泽都愣了一下,反应都还算快,什么也没说,只当听见了个笑话。 窦源吃完饭,又被窦泽拉出去说窦爱国化疗的事。她每天看着窦爱国日渐消瘦,心里也不好受,便说:“还是听医生的吧……医生怎么说,咱们怎么做。” 窦泽点点头,窦源又看向他,指着他的肚子问:“没几天了,到时候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窦泽皱着眉,还要再说话,走廊里响起脚步声,不一会儿,刘青在楼道口小声喊他,说:“小泽,你电话响了。” 窦泽快走了两步接过来,一看,是霍司明的短信,问他什么时候回家。窦泽抬头看了一眼刘青,老太太脸上倒没什么表情,大概是没看到,他稍稍放下心,说:“没事,一个同事的短信,问我工作上的事。” 他搪塞过去,母子三人回到病房,窦源说:“天黑路滑,反正这里也没什么事了,你就回去休息吧。” 窦泽想得也是,到卫生间去给霍司明发了条短信,又进病房坐了一会儿,才穿上大衣离开医院。 他们谁也没料到,刘青这样一个走路已然不太稳健的老太太,会缀在儿子身后去跟踪。 窦泽真正发现老太太跟着他,是上楼回家之后的事了,他已经换好了睡衣,正在喝一碗猪骨汤。大门的保安室打来电话,说有一个疯老太太,一直嚷嚷着要找霍司明。 窦泽的心里咯噔一声,连手里的汤勺也掉了,他咽了口唾沫,霍司明赶紧轻轻拍他的脸,说:“没事的,我现在下楼去见她,就说你是来我这儿取个东西。” “没用的,我妈肯定已经跟了咱们一路了。”窦泽拦住他,一边穿上大衣向外走,一边给窦源打电话,叫她过来救火。 霍司明跟他一起下去,在保安室见到了那个瑟瑟发抖只穿了一件红色毛衣外套的老太太。她一见窦泽里面穿得睡衣,已然懵住了,问:“小泽,你什么时候搬来跟霍先生住了?” 霍司明把自己身上的大衣脱下来,给刘青披到身上,说:“伯母,我们上楼去说话吧。” 窦源正在疯狂向这边赶的路上。 窦泽隔着霍司明的外套搂住母亲,一边向家里走,一边轻声安慰她,说:“您怎么穿这么薄就跑出来了?” 刘青颤抖着手握住他,说:“我怕跟不上你啊。”又问了一遍:“小泽,你怎么跟霍先生住一起了?” 窦泽迟疑了半晌,说:“……我跟原来的舍友吵架了,要找房子,刚好霍哥说他这边有空房,就……” “那你怎么还跟他亲嘴呢?”老太太抖着嘴唇问他。“你怎么还跟他亲嘴呢?啊?” “伯母,我们……”霍司明刚叫了她一声,就被她打断,她满脸愁苦地质问他:“霍先生,我们一家人多敬重你啊,我们孩子他爸说起你向来是竖大拇指的,您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呢?您怎么会干出这种事啊?” “妈,我们进屋再说吧。”窦泽拉着她,硬把她拖进屋子里。 霍司明并不还嘴,听着她骂。 刘青站在那儿打量这间房子,问:“你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窦泽不答话,刘青的泪顺着她脸上浅浅的岁月的沟壑流下来,她拽着窦泽的衣袖,说:“窦泽,你没地方住跟妈说啊,你住到别人家里来算什么?啊?你跟妈说啊!” 她推搡着窦泽说:“你现在去收拾东西,去,快去,我跟你爸那儿还空着,你去那儿住。” 老太太的力气没有多大,窦泽站在那里不动,他不知该说什么,不知该怎么说。 霍司明拉住她:“伯母,您别推窦泽,他怀孕了。” 刘青紧紧拽着窦泽的手,像母鸡护仔一样把他挡在身后,对霍司明说:“霍先生,街上长得好看的男孩儿那么多,你去找其他人,行不行?” “伯母,窦泽已经怀了我的孩子了。”霍司明正想伸手去拉她,门铃响了。 窦源站在门外,还在大口喘气,看见刘青,先说:“妈,您怎么大晚上不睡觉跑这儿来了?”她尚不知刘青已经围观了窦泽与霍司明在公园里亲吻的事,只是策略性的轻描淡写,企图让事件往另一个方向发展。 “我要再蒙头睡大觉,你弟弟就要被人家拐跑了!”她指着霍司明,像指着仇敌一样,以期得到女儿的支持,说:“就是他,咱们还都把他当好人!” 窦源在各人的脸上扫视一眼,才明白,事情已然曝露了。 老太太不依不饶地拉着窦泽的手,说:“小泽,跟妈走啊!” “妈,我真的怀孕了。”他掀开睡衣,露出六个月大的肚子,上面薄薄一层肚皮,显然不是一般的肥肉。 刘青扶着窦源的手,几乎要站不稳,窦源抚着她的背,说:“妈,你别气,你先别气。” 刘青站在那里愣了半晌,胸膛起伏着,回头看到窦源镇定的样子,甩手狠狠给了她一个巴掌,一双眼睛瞪着她目眦欲裂:“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啊?” 窦源捂着脸没说话,刘青接着质问她:“你为了你闺女,就把你弟弟卖了是不是?!我跟你爸哪儿对不起你了?!为了给南南看病,连房子也卖了,你就这么回报我们?啊?窦源!你还是不是人?!” “妈!你说什么呢?!”窦泽赶上来拉住刘青,拦着她:“是我自愿的,是我自己跟他好的!跟我姐没关系,她也骂我打我了,是我自己不知悔改!” 刘青又回头看他,像是疯了一样,神经质地吼他:“你赶紧去把你肚子里那个东西弄掉!去弄掉!什么怪物?!”她这一吼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软弱地撑着沙发。窦源又来扶她,咬了嘴唇,哽咽着说:“妈,咱们先回去吧,这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清楚的。” 刘青还死命拽着窦泽的袖子:“窦泽一起走!” 霍司明还要说话,窦泽悄悄冲他摇了摇头。 “你穿厚点再出去。”霍司明拦着他:“这么冷的天,这样出去受不了。” 窦泽便轻声对刘青说:“妈,我上去换件衣服再走,行不行?” “你一个人去,他不准去!”她像看盗贼一样,指着霍司明。 霍司明只好举起双手,柔声说:“我不上去,伯母,您别激动。” 窦泽换了一身厚衣服下来,刘青抓住他的手便走,窦泽只来得及与霍司明对视一眼,便被老母亲拉出去了。 霍司明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下楼,深深叹了口气。 室外的雪还在下,母子三人走在回医院的路上,窦泽小声安抚刘青,说:“妈,这事儿先别让我爸知道行吗?” “你还记得你爸?”刘青看向他。 窦泽叹了口气,不再说话,窦源也不说话,他们都需要时间冷静,在刘青气头上火上浇油显然是不理智的。 夜里,窦泽睡在了窦爱国病房外的折叠床上,给霍司明发信息:我先在外面住几天,等我妈冷静下来再跟她商量这件事,你别担心,自己好好吃饭睡觉。 第五十一章 猛然换了新环境,加之小半年来的安逸生活,让窦泽对简陋的钢丝床突然有点不习惯了。他半夜起身,去病房里摸了摸刘青的脉,才重新回客厅躺下,老人年龄大了,实在是怕再出什么意外。 窦泽夜里没睡好,早晨起床脑袋有点懵,太阳穴突突跳着疼。 霍司明提了他们一家人的早饭等在病房楼下,窦泽下楼取了,两人躲在一层的楼梯间说了会儿话。 霍司明抱了抱他,问:“怎么样?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窦泽轻轻叹了口气:“没事,你别担心,估计得几天磨,你回去好好吃饭睡觉,过几天我就回去了。” “还是我跟她说吧,你的身体不能这么折腾。”霍司明抚了抚窦泽的背。 窦泽把额头顶在霍司明的肩膀上靠了一会儿,搂着他的腰,温存了一会儿,才放手。“你别去了,她看见你又得骂人。一会儿我骗她去上班,回家跟再你说。” 霍司明点点头,依依不舍地摸了摸他的脸,说:“黑眼圈都出来了。” 窦泽冲他笑笑,左右看了看没人,凑上去亲了他一口。“行了,快回吧。” 霍司明看着窦泽拎着饭坐上电梯,才出了病房的走廊。刘青不是窦源,他不能拿对待霍宝华的态度来对待窦泽的母亲,如果威逼利诱真出个好歹,窦泽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霍司明站在病房楼下,看着小花园里的积雪叹了口气。 窦源手里拿着霍司明刚刚送上楼的油条下来,见他站在楼道口,愣了一下,打了个招呼。霍司明看见她,叫了一声:“大姐。” 窦源站定,看着他:“不敢当。” “从这里到郊区倒车太麻烦,我送你上班吧。”霍司明伸出橄榄枝,给了她一个友好的建议。 窦源笑了笑:“你有什么事就在这儿说吧。”又看了他一眼,说:“你要是想改变我妈的想法,这辈子是不可能了,昨晚上你也听见了,她连我也骂了。” “我没准备改变她的想法,我只是想让她认清一个事实。”霍司明站在那里,一手插进大衣的口袋,冷冰冰地说:“这辈子,我都不会对窦泽放手。” 窦源咬了一口油条,说:“你想把我妈怎么样?绑起来?叫她见识见识你的手段?”她的眼神轻蔑,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笑,说:“我提醒你,我妈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窦泽也不会放过你,他第一个找你算账。” “……”霍司明抿了抿嘴,说:“我觉得,作为一个头脑清醒的家庭成员,你应该可以帮我劝解一下伯母。比如……把医院的账单一笔笔拿给她看……不过,我希望这个过程不要让窦泽知道。” 窦源皱起眉抬头看他:“霍先生,这笔钱我迟早会还给你的。” “迟早,也就是说现在还不能。”霍司明拖长了那个‘迟’字的发音,他看着窦源,说:“大姐,我非常希望我们能成为温馨和睦的一家人,如果不是伯母非要叫我和窦泽分居两地,我永远也不会提起这件事来作要挟,同样也永远不会告诉你南南的肾源来得有多困难。我们是一家人,你们可以讨厌我,可以恨我,但是不能把我跟窦泽分开。” 窦源磨了磨后槽牙,没有说话,踩着高跟鞋锵锵地走了。 霍司明也不在意,他站在那儿等了一会儿,准备赶着窦泽说得上班的点跟他一起回家,不料过了一会儿收到短信,刘青已经知道窦泽辞职的事了…… 小花园里十米高的雪松忽然颤了一下,从枝杈上落下一大块积雪…… 窦泽坐在病房里,收拾了早饭留下的碗筷,说:“妈,我去南南病房看看她。” 刘青没说话,屋里的窦爱国问:“怎么今天没去上班?昨天也在这儿睡得?” 窦泽刚张了张嘴,刘青便替他答:“公司效益不好倒闭了,宿舍也退了。” “……”窦泽惊异于母亲说谎不眨眼的功力,甚至忍不住发笑。 窦爱国在里间挣扎着坐起来,问:“这么大的事,怎么没听你说过?你工作丢了,这医院不是更住不得了?” 窦泽赶紧快走了两步进去,把他扶了起来。 刘青一边在外面扫地一边说:“孩子不是怕咱们担心吗?” “唉,你不跟我说,我不是更担心?”窦爱国轻轻拍了拍窦泽的肩膀,说:“正好,你赶紧去跟医生说换药的事,也不用浪费那个钱了。” 窦泽帮他把屋里的电视打开,说:“那你坐在这儿歇一会儿,等会儿累了让我妈帮你躺下。” 他出门时,刘青又直勾勾盯着他,怕他偷跑似的。窦泽轻轻叹了口气,说:“我马上就回来。” 窦泽走出病房的门,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喘了口气,小卢护士刚上班,见他的样子,温柔地问:“这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 窦泽从脸上挤出个笑容,冲她摇了摇头:“没事。”然后拖着步子向医生办公室走过去。 医院里常年弥漫着一种凛冽又严肃的味道,让人在步入这里的一瞬间,就感受到那种生命的庄严。 窦泽走进医生办公室的时候,老教授刚刚查房回来,一看到他,便知是高干病房二十三号床的家属。 窦泽坐下,斟酌了一会儿,才说:“医生,我父亲的病,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您能跟我说一说吗?” 老医生看了他一眼,把桌上的病历推到一边,说:“其实当时手术是很成功的,就你父亲的年龄而言,也有很大希望。但是现在的情况确实不太乐观,病人的心理状态不太好,对于癌症患者而言,心理的作用是很强大的。” 窦泽抿了抿嘴,问:“如果化疗,能活多长时间?” “如果不复发,五年左右。”老医生两手交握放在胸前的桌子上,又补充:“这个数字也是因人而异的。” 窦泽又问:“如果不化疗呢?” “化疗是为了降低复发和转移的几率,一旦复发,速度是非常快的,自然生存的话,一般不超过半年。”老医生抄着手,说:“没有人敢做保证。” 窦泽低着头想了一会儿,说:“我父亲现在几乎已经丧失求生的意志了……” “化疗的副作用确实会给病人造成一定的心理压力。”老医生顿了一下,似乎是思索了一会儿,说:“实在不行,我的建议是,可以稍微延长化疗的周期。另外,你们也需要好好开导他,人老了,有时候会觉得自己是儿女的累赘,你懂我的意思吗?”老医生笑了笑:“年龄大了话就多,你不要介意啊。” 窦泽摇摇头,冲老医生道了谢,走了。 回病房的时候,刘青正像个哨兵一样,站在病房门口候着他,见他无精打采的样子,问:“怎么了?医生说什么了?你爸……” “医生说,病人的心态很重要,让咱们没事儿的时候多陪他聊聊天解解闷儿,转移注意力,让他别老想着生病的事。”窦泽撑着走廊上的扶手,一只手不自觉扶上后腰,不过多走了两步路,多说了几句话,就有点累了,肚子坠坠的。 刘青看他的动作,又想起他肚子里的东西,苦口婆心地劝:“小泽,古往今来没听说过男人生孩子的,谁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你听妈的,别再跟那个姓霍的来往,去把这东西拿出来,好不好?” “您小点儿声。”窦泽听着她的话,又无奈又辛酸,他扶着栏杆,额上的冷汗都要冒出来,忍不住说:“妈,我原本不想跟您说这事儿,我爸治病、南南治病,您知道这得多少钱吗?您知道这钱都是从哪儿来得吗?您以为我跟我姐每月那仨瓜俩枣的工资,能糊得住这几十上百万的窟窿?” “要那么多钱?”刘青被他说得愣住。 “以前为了南南每个月的透析,咱们房子都卖了,您说要不要这么多钱?”窦泽看着她:“妈,您知道您昨天晚上说我姐的话有多难听吗?当初我姐知道这件事,您知道她跟我说什么吗?她说宁愿南南不治病了,也不要我再跟着霍司明,她都骂自己多少遍了,您怎么还能这么伤她的心呢?” 刘青又忍不住落泪,迷蒙着一双眼睛,哭着问他:“那你怎么还跟着那个姓霍的呢?你姐都说不治了……” “妈……我知道您心疼我,可咱们也得有点良心吧?就算你真狠得下心,不给孩子治病,那霍司明当初拿出来那么多钱,你难道转身就不认账了?”他微微弯了腰,两手搭在刘青的肩膀上,说:“妈……您多往好处想想,别再管我这件事了,行不行?” 刘青已经哭花了眼,窦泽揽着她往走廊尽头的楼梯间去,一边给她拭泪一边安慰她。老人家拽着窦泽的手臂,蛮不讲理地说:“我不要脸了,我就是没有良心了,小泽,妈生下你,不能让你这么不明不白的过一辈子啊……你要是跟你爸说,他是宁愿去死,也不会让你这样的啊……” “所以您别跟他说。”窦泽抱着她,一边帮她拭泪,一边轻轻拍抚她的后背帮她顺气,一边轻声唤她:“妈……” 刘青止不住泪,她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哭,一边问他:“你就真打算跟那个姓霍的过一辈子了?你这肚子里万一生出来个妖怪怎么办?啊?” “我肚子里不是个妖怪,他健康得很。”窦泽抿了抿嘴,说:“妈,你生了两个孩子,你更应该理解我现在的感受,他跟我血脉相连,如果他是怪物,那我是什么?你是什么?” 窦泽亦忍不住红了眼圈,说:“他不是怪物,我不是怪物,霍司明也不是怪物,我们也像平常所有的家庭一样……” 刘青咬着牙,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斜着眼睛,含着泪看着他:“你铁了心要跟那个姓霍的了是不是?” 窦泽沉默着不说话,刘青看着他,狠狠地说:“我现在就去告诉你爸,看他认不认你这个孝顺儿子!” “妈!”窦泽喊了一声。 刘青回了头,看着他,威胁:“你跟不跟他断?” 窦泽不说话,抿着嘴,泪不断流出来。 刘青见他不说话,转身要走,窦泽又喊她:“妈!你知不知道我爸还能活多久?!我不是怕他知道,我是怕他知道了以后……” 刘青又站住了,她佝偻着背,比刚刚更加苍老了几分,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挪着步子,一步一步地走了。 窦泽扶着楼梯的栏杆慢慢坐到了台阶上,他太累了,从四个多月前开始,一直到现在,没有一口喘气的时候。他伸手揉眼睛,擦干了泪,肚子仍有些坠坠的疼,又坐了一会儿,好些了。 他站起来,先去公共卫生间洗了把脸,又到谢小南的病房看她。谢小南正坐在床上,两腿之间放着霍司明买给她的《儿童百科全书》,比砖块还要厚实的家伙,搭在她细小的腿上,看得津津有味。 窦泽在她床旁边坐下,她才发觉有人来了,仰起小脸看他,喊了一声:“舅舅。” “陪护阿姨呢?”窦泽问。 谢小南脸上洋溢着从前没有的光彩,天真地说:“出去办事了。” 窦泽没再追问那个不负责任的陪护,而是抚了抚谢小南的头发,良久没有说话。 谢小南觑了他的脸色,小声问:“舅舅你怎么了?” “没事,你看书吧。”窦泽抿了抿嘴,站起来给那位上班时间溜号的陪护打电话,叫她今天之后不用再来了。 他又在谢小南的病房里坐了一会儿,才回窦爱国的病房去。刘青已经收拾好了情绪,大概是没对窦爱国说什么,老人正躺在床上在看百家讲坛,听袁腾飞讲《两宋风云》。 母子两个不说话。 到了中午,霍司明送午饭过来。窦泽下楼去拿,情不自禁拉他到小花园那里,牵着手站了一会儿,也不说话。霍司明将他揽到怀里,问:“怎么了?伯母又跟你吵架了?” 第五十二章 窦泽肚子里忽然又有种坠胀的感觉,他轻轻呼了口气,强压下去,摇了摇头说:“没事,就是有点累……” 霍司明拥住他,隔着厚重的御寒服轻轻抚摸他的脊背,一下一下耐心地安慰他,比生身母亲还要理解他的处境、他的无奈、他的痛苦。霍司明轻声说:“不管这些事了,今天晚上回家睡好不好?” “我怕我妈出事……”窦泽搂住他的腰,稍稍放松了身体,那股感觉又不怎么强烈了似的。“你自己一个人也要按时吃饭。” 霍司明捧起他的脸,浅浅吻了一下他的嘴唇,说:“我想吃糖。” “……大白天的。”窦泽不自在地侧了侧头,又被抓回来,轻轻吻住。窦泽两眼盯着小花园的路口,紧咬着齿关,不叫他的舌头进来,霍司明舔了几下,舔不开,啄了啄他的唇瓣,又去亲吻他的颈侧。 窦泽见躲不开,只好伸手固定住霍司明的头,主动张开嘴吻了他两下,算是给了甜头,才推开他,说:“先这样,以后回家再亲。” 霍司明舍不得放手,又抓着他的手揉了一会儿,才说:“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包里给你带了两件换洗的衣服。” 窦泽笑了:“我们好像古代那种夜半幽会的书生和小姐啊。” 霍司明侧头亲亲他的耳廓,低声说:“你什么时候想跟我幽会,我就过来。” 窦泽红着脸笑了笑,轻轻碰了碰霍司明的胳膊,说:“行了,回去吧,回去好好吃饭。” 正午的太阳大,照到雪地上反光,映得天空比往日更亮了些似的。 窦泽拎着午饭和换洗衣服上楼,刘青候在客厅里,见他拎着东西回来,问:“那袋子里是什么?” “一些换洗的衣服。”窦泽轻描淡写地说。 刘青怕里间的窦爱国听见,压低了声音问他:“你又跟他见面了是不是?” 窦泽没答话,把饭盒一个个掀开,说:“我的衣服在他那儿,你又不让我过去,还能不让他送过来?” 刘青被他噎住,抿着嘴瞪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病房里的窦爱国已经吃过了医院的配餐,正坐在里间的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打盹儿,听见母子二人对话,却听不真切,便问:“跟谁见面?” 刘青扬声说:“他原来的室友,行李还在那儿,想让室友给他送过来。” 窦爱国颤巍巍从里面扶着墙走出来,说窦泽:“你又没什么事儿,自己回去拿多好?还劳烦别人跑一趟。” 窦泽一边答应着,一边过去扶他,叫他慢慢坐到客厅的沙发上。 窦爱国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斟酌着劝他:“再休息几天,就出去找工作吧,老在医院里不是个事儿,我这儿有你妈呢。” 窦泽顺势应承下,说:“我也是这么想得。咱家租得那套房子不还空着吗?我这两天先去那儿住吧。” 刘青听在耳里,知道他这是找借口回霍司明那里,自然不会同意,却不能当着窦爱国的面反驳他,只好先压在了心里。 中午吃完饭,窦泽去了谢小南的病房,陪着她睡午觉。刚刚睡过去,腹部那股断断续续的坠胀感又强烈起来,叫他有点难受,时梦时醒。谢小南先醒过来,见他一脑门子冷汗,还在说梦话,就轻轻跳下病床,到陪护床边上推了推他的胳膊,叫他:“舅舅,舅舅?” 窦泽朦朦胧胧醒过来,嘴唇发白,看见她,有些虚弱得问:“怎么了南南?”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谢小南从床头扯了一张纸巾递给他。 窦泽接过来擦了擦汗,做了几次深呼吸,才感觉好些了,过了一会儿,那感觉又被压下去。他只当这两天事多,压力太大,过一会儿又好了,便没当回事。 晚上霍司明公司临时开会,本想叫白若安过来给窦泽送饭,被他拒绝了:“又不是什么正经差事,别让人跑了,好不容易追着个对象,别为了给咱俩跑腿最后再黄了。” 霍司明在电话里笑得无奈,只得由着他。 窦源今天下班早,回医院时天还没黑,也不敢跟刘青说话,自己拿了一些水果到卫生间去洗。窦泽凑进来跟她说辞掉谢小南陪护的事,又说:“反正我这两天没什么事儿,再给她找一个吧。” 不是什么大事,窦源便由着他去了,只是见他脸色不好,小声问:“怎么了?脸色那么白,跟咱妈吵架了?” “没有,可能昨天晚上没睡好,不太舒服。”窦泽怕她担心,避重就轻敷衍了两句。 窦源叮嘱他:“你这情况不一样,自己在意一点,不然……明天还是搬回去住吧,妈这边我跟她说。” 窦泽笑笑,一边帮她把洗好的水果码进筐里,一边说:“算了,知道你对我好,还是我自己说吧,反正今天上午也说差不多了。” 窦源待要追问,谢小南也凑过来,笑着叫她:“妈妈。”两人便没再说下去。 夜里窦泽还睡在那张钢丝床上,躺了一会儿,肚子又开始隐隐作痛,连带着四肢无力、双腿发胀、直往外冒冷汗。一直到凌晨一点,那感觉还压不下去,他心里发慌,佝偻着背爬起来,出了病房,站在走廊上给霍司明打电话。 霍司明那边也惦念着他,刚刚躺下,一看见来电显示便知绝对是出事了,噌得坐起来,接起电话问:“窦泽?” “你来接我去医院吧,肚子疼,我怕出事儿。”窦泽说着话,连气息都有点喘,疼得额上直冒冷汗。 窦爱国本就觉浅,被他的动静惊醒,在屋里喊他:“窦泽?”见没人应,便自己爬起来,颤巍巍地走出来。便看见窦泽只穿着单衣佝偻着背站在走廊里,便问:“你怎么了?怎么脸上都是汗?” 窦泽摇摇头,虚弱地说:“估计是受凉了,您别管了,我到急诊室去开点儿药。” 窦爱国看着他那样子,叹了口气:“受凉了还穿这么薄,你这样子怎么去急诊室?叫你妈陪你一起吧。”他颤巍巍又走回去,想帮他拿外套披上。 窦泽强撑着跟上去说:“爸,您别管我了,您去睡吧。” 窦爱国坚持要喊刘青,刘青睡得沉,愣是被他摇醒了,醒来还有些迷茫,下意识地问:“怎么了爱国?哪儿不舒服?” “不是我,是小泽,他肚子疼。”说完又奇怪:“这孩子腰上的肉怎么越来越多了?也不见往脸上长。” 刘青吓了一跳,清醒了,坐起来说:“你睡吧,我扶他去看医生。”窸窸窣窣几下穿上衣服起来,一边系扣子一边趿拉着鞋子往外跑,见窦泽披了羽绒服弯腰站在走廊里,煞白着脸,心疼极了,扶着他的胳膊,小声又焦急地问:“发作了?” “不知道,就是疼,您回去睡吧,我叫霍司明来接我去医院。”窦泽撑着背后的栏杆喘着气说。 窦爱国也跟出来,刚走到客厅,听见窦泽的话,问:“叫霍先生过来干嘛?大半夜的叫人过来……” 窦泽跟刘青都未料到他又跟了出来,对视一眼,心里都慌起来,窦泽肚子又疼,已经快要撑不住,抖着嘴唇,一边喘气一边解释:“不叫他……您听错了,我是说明天……明天有件事要跟他说……”他赶紧抓着刘青的手腕,说:“妈,您陪我去急诊。” 刘青身形小小的一个老太太,红着眼睛,一边给他擦汗,一边撑着他向电梯走。 两人刚走了两步,便听见电梯门叮得响了一声。霍司明疯了一样从里面跑出来,他身上还穿着睡衣,只在外面裹了一件大衣,头发全被汗水打湿了,脸也因为奔跑变得通红,全然没了平日风度翩翩的模样。 窦爱国站在病房门口看见这一幕,那双苍老的眼睛陡然睁大,他虽摸不清现在的状况,心里却是咯噔一声…… 窦泽一看到霍司明,就像看见了主心骨,身上强撑着的那股劲儿松懈下来,扑倒在他怀里。霍司明半拖半抱着他上了电梯,刘青一起跟上去,她一回头,却看见窦爱国站在病房的身影……老夫妻对望了一眼,窦爱国在电梯关上那瞬间向她摆了摆手…… 午夜的市中心寂静无人,一辆黑色的宾利车疾驰而过,像一阵留下魅影的风。 窦泽被推进手术室时,霍司明还抓着他的手,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睡衣衣领,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病床上的窦泽,疯魔了一样。两个医生拦着他,才叫他松了手,没有跟进去。 刘青站在他身后呆呆的,眼泪一串串往外冒,问他:“小泽进去生孩子了?” 霍司明没说话,在墙边的长椅上坐下,他弯下腰低着头,手肘撑在膝盖上,额上的汗水一滴滴落到地上,汇成小小的一滩水。 刘青走到他身边,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期期艾艾地又问:“小泽不会有事吧?” 霍司明抬起头,目光像某种冷血动物,看着她,让人脊背发凉。 刘青从未见过霍司明这副面孔,老太太被吓住,战战兢兢在另一张长椅上坐下。没一会儿,霍司明的电话又响起来,是窦源的,他看了一眼,直接挂断了。 夜里不好打车,窦源从人民医院赶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她一进来,便喘着气问:“小泽有事没?” 霍司明没说话,刘青想说却不知内情,抓住女儿的手哭诉:“不知道啊……被推进去了,正抢救呢!” 窦源刚要说话,便有医生从手术室里出来,对霍司明说:“霍董,大人已经脱离危险了,孩子太小,剖出来只有二斤七两,还在抢救中。” 第五十三章 窦泽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人是醒着的,他先看到霍司明,再看到刘青和窦源,惨白着一张脸笑了笑,问:“孩子怎么样?” 孩子还在抢救。 刘青看了窦源一眼,两人都没说话。霍司明握住窦泽的手说:“孩子已经送进保温箱了,太小了,还不能抱过来。” 窦泽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疲倦地合上了眼。 两个小时以后,孩子才真正脱离危险被送进保温箱。护士前来通知的时候,窦泽正在昏睡中,霍司明托着他的手,正在帮他擦身上的汗渍。 刘青在门口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去看看孩子?” 霍司明回头看她,收起了那副冷冰冰的面孔,又换上了之前和煦的样子,说:“伯母,太晚了,我让司机送你们回去吧。” 刘青不敢反驳,求助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窦源,窦源也说:“妈,你一夜没睡,回去休息一会儿吧,不然小泽也会担心。” 老太太迈着小步子挪进病房里,伸手轻轻摸了摸窦泽的脸,又对霍司明说:“他要是醒了,你对我说。” 霍司明稍稍扯着嘴角点了点头应了,说:“好。” 窦源拉着刘青走了,走之前,两人去保温箱看了孩子。二斤七两的婴儿,连指甲都没长出来,皮肤几乎是透明的,红彤彤的小手小脚缩在一起,身上还插着管子,刘青看到第一眼,就忍不住红了眼睛,她拉着窦源的手,说:“这么小,可怎么办啊?” 窦源看着,轻轻叹了口气,只能祈祷:“会没事的。” 刘青在她的安慰下止了泪,又隔着玻璃去看里面小小的婴儿,两人看完了孩子,才回到人民医院。窦爱国几乎一夜未眠,见她们回来,问:“小泽怎么样?你们怎么都回来了?” 母女两个都说:“已经好了。” 窦爱国问:“是什么病?” 刘青支吾着说不出来,窦源连眼睛也没眨,说:“阑尾炎,做了个小手术。” “没事就好。”窦爱国虽已猜到窦泽与霍司明关系不同寻常,却万万想不到窦泽怀孕那里去。又问:“去哪家医院了?” 窦源说:“在一家私立医院,那里阑尾炎做得好一些。” 窦爱国不懂,便不再追问,而是嘱咐刘青:“你这两天多去照顾孩子,我这边你不用管了。” 刘青心里慌乱乱的,正想着回家煮些小米粥给窦泽送过去,窦源也请了假,否则只有刘青一个人,定然顾不了两边。 刘青拎着煮好的小米粥走到窦泽病房的时候是上午十点钟,霍司明正端着小碗喂他喝鱼汤。 窦泽一抬眼看见刘青,喊:“妈?” 刘青看见鱼汤,啧了一声,放下保温桶,说:“鱼汤是发物,他刚剖腹,怎么能让他喝这个?” 霍司明张了张嘴,刚要说话,被窦泽悄悄摇了摇头打断了,说:“他不懂这个,您给我做什么好吃的了?” “也不是什么好吃的,煮了一些小米粥,你现在只能吃流食。”她站在床的另一边,拆开保温桶,把粥倒出来,笑着端到他跟前去,说:“喝一点儿。” 霍司明抿了抿嘴,把鱼汤放到桌上,接过小米粥的汤碗,说:“我喂他。” 当着刘青的面不好表现得太过,窦泽朝他眨了眨眼睛,伸手要去接汤碗,说:“我自己喝就行,没那么娇气。” 霍司明不给他,坚持拿着汤匙一勺一勺地喂他,刘青看不得两个男人这样亲密,却也无可奈何,半侧了身体,装作打量病房的样子。 窦泽伸手悄悄捏了霍司明一下,叫他不要表现太过,霍司明不做反应,窦泽只得一边吃一边跟刘青找话聊,说:“妈,你去看孩子了没?” 刘青赶快又侧身回来,装做一脸高兴的样子,说:“看了看了,可漂亮了,就是有点小。” “我还怕没发育好。”窦泽指着霍司明说:“让他给我拍照片,他也不拍。” 刘青也怕窦泽真看到孩子那样子心里难过,便向着霍司明说:“手机有闪光灯,对孩子不好。” 窦泽笑笑,见刘青也这样说,才稍稍放下心。又想起窦爱国,问:“我爸那边……怎么样?” “瞒着呢,没跟他说。”刘青坐在床头,看着霍司明极有耐心地一勺一勺喂完了一碗粥,还帮窦泽擦了擦嘴,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儿,嘴上却不敢说。 待他吃完,霍司明收拾了保温桶,拿到卫生间去洗了洗,盖好盖子递给刘青,老太太便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了。窦泽看着霍司明皱了皱眉,却不好说什么。 刘青自觉站起身,对他说:“你好好养着,中午我叫你姐过来送饭。” “不用了伯母,我给窦泽请了专门的营养师,不用麻烦你们了。”霍司明面上虽也谦恭有礼,但态度明显客气又疏离。 窦泽也怕这边的事耽搁了窦爱国那边,便说:“妈,别让我姐来回跑了,南南的陪护昨天刚被我辞了,孩子那边现在还没着落呢,你俩先紧着那边吧,我这儿有霍哥呢。” 刘青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站在那儿看着他,叹了口气,走了。 待老太太走了,窦泽才对霍司明发作:“你怎么回事啊?” 霍司明任他发火,却不说话,帮他弄好了枕头,叫他重新躺下。窦泽一边往下躺一边说:“你原来不是对她挺尊敬的吗?今天怎么横眉冷对的?” “你多想了。”霍司明帮他盖好被子。 “是我想多了吗?”窦泽歪着头看他。 霍司明看他那样子觉得可爱,低头在他脸上亲了亲,说:“对。” 窦泽伸手摸了摸他的胳膊,又说:“你是不是一夜没睡?快躺下睡一会儿。” 霍司明摇摇头:“等你输完液,我下午再睡。” 窦泽两眼看着他,脸上不禁流露出感动和温情,捏了捏他的手臂,说:“睡会儿吧,就十分钟,我叫你。” 霍司明已经换掉了昨天夜里的衣服,身上穿着休闲装,侧身躺到窦泽旁边的陪护床上,两人对视了一眼,窦泽含着笑意说:“我都不敢想,这就生了?” 霍司明也笑,翘着嘴角看他。窦泽又问:“是男孩儿吗?发育健全吗?没缺什么吧?” 霍司明无奈地笑着点了点头:“很健康,但是太小了,要在保温箱里住一段时间。” “有多小?” 霍司明想了想,伸出一只手对他比划:“大概跟我的手一样大。” “这么小?”窦泽又开始担心了,他皱着眉问:“能把保温箱搬到病房里来吗?” “……”霍司明假意想了想,说:“等你过两天能下床了,就可以自己去看他了。” 窦泽这才作罢,又问:“他长得好看吗?像你还是像我?” “像你。”霍司明假装闭上眼睛,说:“我要睡了。” “你睡你睡。”窦泽便抿着嘴不再说话,刚做完手术的身体还有些疲倦,也忍不住跟着闭上眼睛,没过多久又眯了过去。 窦泽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中午,白若安刚放下餐盒,窦源也提着保温饭桶进来,两相打了照面,寒暄了几句,白若安便走了。霍司明看见窦源也不说话,窦泽揉了揉眼睛,被霍司明扶着坐起来,说:“姐,你怎么来了?” “妈炖了鸡汤,叫我给你送过来,油都撇掉了。”她一边说一边打开饭桶,倒了一小碗鸡汤出来。 霍司明也正拆了白若安送来的餐盒,里面既有给窦泽的汤,也有给他自己的饭。 窦源看见,有些不好意思,对霍司明说:“老人手脚慢,没来得及给你准备。” 霍司明不在意地摇摇头,问窦泽:“你要喝乌鸡汤还是鸡汤?” “……”窦泽看了他一眼,又去看窦源。 窦源笑了笑,说:“我先去看看孩子,你们俩慢慢吃。” “姐,你吃饭了吗?”窦泽赶紧问她。 窦源走到门口摆了摆手:“你不用管我。” 窦源一出去,窦泽又开始发作霍司明:“你怎么回事啊?” “怎么了?”霍司明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把乌鸡汤倒进小碗里,用勺子搅了搅,又盛起来吹吹,要喂他。 窦泽一边张嘴一边说:“你干嘛非得点名你的是乌鸡汤,我妈的是母鸡汤?” “我没说那是母鸡汤,万一是公鸡呢?”霍司明一边喂他一边说。 窦泽有些好奇地往旁边的鸡汤罐子里看了一眼,才反应过来被他牵着走了,说他:“你别跟我打马虎眼,你就是对我妈对我姐有意见。” 霍司明专心致志喂着他,不说话。 “你又跟我消极抵抗是不是?”窦泽说他:“她们好不容易接受了,你怎么又开始别扭了?” 霍司明放下碗,看了他一眼,说:“你妈根本就没接受,要不是被她逼得狠,你也不会早产。” “她就算心里不接受,现在不是也默许了吗?咱俩关起门过日子,你管她呢?她又不住到家里去。”窦泽皱着眉瞪他。“我早产也不只是因为她给的压力,这段时间事多,你又不是不知道……”窦泽没说完,哎哟了一声,赶紧扶着床沿往下溜了溜。 霍司明赶紧站起来扶他:“怎么了?” “刀口疼。”窦泽躺下来,觉得好点儿了,继续说他:“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那是我亲妈,又不是别人,你揪着有意思吗?以后真跟我们家老死不相往来?” 霍司明皱着眉:“你休息一会儿,闭上嘴,别说了。” “你要是不作,我也不会说这么多。”窦泽抬头看了旁边窦源带来的鸡汤罐子一眼,说:“你先把这碗给喝了,一会儿我姐就来了。” 霍司明无法,只好干了刘青熬得那一锅鸡汤,又把碗刷了放好。 窦源看过孩子回来,笑着说:“小孩子真见长,这才半天,就跟长开了似的。” “是吗?”窦泽兴致起来,笑着问:“长得好看吗?” “好看,像霍先生。”窦源安慰他。 “是吗?霍哥说像我。”窦泽又坐起来。“真想去看看他。”他拍拍霍司明的胳膊,说:“你去给我拍张照片吧,行不行?” 霍司明又敷衍他:“你过几天就下床了,亲自去看他不是更好?” 窦泽见他这边行不通,又去问窦源:“姐,你拍照片了吗?帮我去拍张照呗。” 窦源也向着霍司明说:“过两天你亲自去看多好,手机离那么远,也只能拍到个影子罢了。” 窦泽左右看看他俩,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他皱着眉,问:“你们是不是骗我呢?孩子是不是……没了?” 第五十四章 窦泽一双眼睛惊恐地睁大,一只手死死抓住霍司明的胳膊。 窦源赶紧说:“你别瞎猜,孩子好好在保温箱里待着呢,因为太小了,怕你看到心里难受才瞒你,我现在去帮你拍照。” “我要亲自去看!”窦泽抓着霍司明的手,说:“你带我去。” 霍司明弄巧成拙,无奈笑了笑,叫护士推来一张活动病床,将窦泽移上去,与窦源一起推着他到婴儿保育室去。 窦源一边走一边笑着说他:“你可真能折腾人。” 窦泽见他们的表情,大概也知道是自己想岔了,叹了口气,没说话。 霍司明轻轻拍拍他的手,说:“孩子太小了,一会儿你看见别激动。” 轮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嚓嚓的声音,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窦泽忽然有些近乡情怯了。 床铺停下来,霍司明帮忙将他扶起来,说:“到了。” 窦泽便看到那个小小的、只有自己手掌大的婴儿,他还没睁开眼,皱着脸,缩着手脚,身上插着各种输液管。窦泽看着,某种天然的感情忽然将他唤醒,叫他的心脏紧紧跟这小东西揪在一起,他的泪不自觉冒出来,踯躅了半晌没有落下,被他抬手擦掉了,眼睛却不敢移开一点。他的手很大,覆在玻璃上,几乎能把里面的孩子遮住。 窦泽另一只手紧紧抓着霍司明,嘴唇颤抖着张了张,却不知该说什么。 霍司明从旁边揽住他的肩膀,轻声说:“我们的孩子。” “他真小,怎么这么小?”窦泽的眼睛一点也舍不得移开,用食指指腹点在玻璃上,就像与孩子的小手覆在了一起,问:“什么时候能抱出来?” 霍司明抚了抚他的背,怕他伤心,轻声说:“大概要三个月以后了。” 窦泽又隔着玻璃摸了摸,才收手。 霍司明扶着他躺下,说:“你现在不能久坐,回去吧,等过两天恢复好了,可以天天来看他。” 窦泽点了点头,眼睛还朝着孩子的方向,又看了两眼,才收回视线。 窦源轻轻叹了口气,跟着把窦泽送回病房,拎了保温桶才走。 病房里的暖气开得很足,窦泽躺在床上,脑海里还惦记着孩子皱皱巴巴的小身体。霍司明侧身躺在旁边的陪护床上在打盹儿,一夜没睡,不论是谁都吃不消。 窦泽翻了个身,看着霍司明的睡颜,脑子里乱哄哄的,觉得不可思议,他竟然跟霍司明一起生了个孩子! 霍司明睡得不沉,睫毛颤了颤,在他的注视下醒过来,与他的视线对上,唇边轻轻漾起一个温柔的笑,问:“好看吗?” “还挺好看的。”窦泽笑着,又说:“你怎么一晚上了连胡茬儿都不长?” 霍司明无奈笑笑:“你睡觉的时候我刮过了。”他穿鞋下床,凑到对面去,亲了亲窦泽的嘴,说:“你的毛发倒是一贯旺盛,才一晚上就冒出新的了。” “我前天在医院里就没刮。”窦泽伸手摸了摸他光溜溜的脸,很不平衡似的,说:“咱们俩的形象一对比,明显是你比较适合生孩子啊。” 霍司明不理他,用舌头舔了舔他的唇瓣,窦泽知道他的意思,向后躲了躲,问:“门锁了没?” “锁了。”霍司明贴着他的嘴唇说。 窦泽这才张开嘴叫他进来,两人勾着舌头亲吻了一会儿,窦泽被他吻得口水都流到枕头上,喘着气哼哼了两声,馋得霍司明又是舔又是吮。窦泽闭着眼,两人正腻歪着,便听见当当两记敲门声,随即外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好在这病房是套间,窦泽瞪圆了两只眼睛看着霍司明,一把将他推开,赶紧用袖子擦了擦脸颊上的口水,换药的小护士就进来了。窦泽心虚,通红着脸。 护士看见,用体温计朝他额头扫了一下,问:“发烧了吗?脸怎么这么红?” 窦泽没说话。 体温计滴得响了一声,三十七度六。小护士说:“有些低烧,应该不碍事,我一会儿跟主任说一声。” 霍司明脸色淡淡地答应了一声,看着她换好药,说:“麻烦你了。” 等护士退出去,窦泽就骂他:“你不是说锁门了吗?” “记错了。”霍司明摸了摸他的脸,又在他眼皮上啄吻了一下。 窦泽躲开,瞪他:“这要是被人撞见,多丢人。” “为什么丢人?”霍司明看着他,果然又铺垫到下一句:“还是你怕被漂亮的小护士看见?” 窦泽气得直喘粗气,鼻翼翕动着,看了他两眼,不说话,气狠了,侧过身背对着他。 霍司明见他真生气,又后悔了,坐到床沿上,不知该如何安慰,只是伸手去握窦泽的手。 窦泽闭上眼不理他。 霍司明轻轻揉着他的手指,弯腰下来,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声说:“……我错了。” 窦泽睁开眼斜睨他,咬着牙开了口:“这医院里,哪个进这间病房的护士不知道我刚刚给你霍司明生了个孩子?我就算腆着脸真有那份心,人家难道有人会跟我?” 霍司明抿了抿嘴,低着头没说话。 窦泽看着他,眼睛都快气红了,狠狠地说:“都到这一地步了,你还这样,有意思吗?我还要怎么证明?”他难过得狠了,咽回了那股委屈,闭上眼睛背着身,霍司明的手又伸过来,轻轻抚了抚他的脸颊,上面的胡茬儿有些扎手。 窦泽抿着嘴,倒没把他的手打开。霍司明慢慢俯下身,抱住他,将头轻轻地虚靠在他的颈侧,叹息似的低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伤你的心。” 窦泽手上还扎着输液针,轻轻抬手推了他一下,说:“你压着我针头了。”算是给了彼此一个台阶下。 霍司明顺势下来,亲了亲他的脸颊,问:“要不要再喝点汤?两个小时了。” 窦泽摇摇头,说:“我困了。” 霍司明又摸了摸他的手,才说:“那你睡吧。” 窦泽深知此事不是一句道歉就能解决的,霍司明对这段关系缺乏安全感,即便已经有了孩子,也不能给他稍许安慰…… 霍司明关了房里的灯,午后微弱的光线凉凉的照进来,他一直坐在窦泽的床沿,忽然说:“窦泽,等孩子出院了,我们去国外结婚吧。” 窦泽睁开眼看他,他也正看着窦泽,两人的视线对上,窦泽没有立刻答话,而是想了想才说:“再等等吧,出院以后还要去照顾我爸。” 霍司明便不说话了,他刚站起身,窦泽赶忙拉住他的手,手背上的输液针管便歪了一下,顿时回了血,霍司明忙帮他扶正,说:“你不要乱动。” 窦泽仍拉着他的手,说:“你别多想,等孩子再大一些,我们再去,好不好?” 霍司明点了点头,扶着他躺平,说:“你再睡一会儿吧。” 两天以后,窦泽能够下床活动,霍司明便时时扶着他去保温箱那边看孩子,小家伙一天比一天强壮,已经会在保温箱里伸胳膊蹬腿了。 刘青仍坚持来送饭,倒不再受到冷遇,霍先生恢复了从前的恭谨亲切,与窦泽之间的互动也收敛很多。他这个样子,反倒让老太太心中更加惶惑,悄悄与窦源说:“这个霍司明翻脸比翻书还快,小泽跟着这样的人怎么能行?” 窦源苦笑,安慰她:“对我们翻脸也无妨,对小泽好就行了,现在孩子都有了,说这些也没用。” 刘青叹了口气,终究是没再说什么。 自打那夜之后,窦爱国便留意母女两个的对话,二人越是谨慎小心,窦爱国心中越是怀疑,尤其频频听到有关孩子的话题,只觉奇怪,却想不出头绪。老人心里存着事,又怕给孩子们添麻烦,身体愈发的差了。 窦源原计划春节前开始的纸箱厂的行程也只能搁浅,每日穿梭于两家医院。 一个多星期后,窦泽的身体已经差不多恢复,第一件事便是去人民医院看望窦爱国。 十二月初,前段时间积攒下来的初雪又化了。 窦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头上还带着绒线帽,样子显得幼稚可爱,他一边踩着地上脏兮兮的雪水,一边控诉霍司明:“我小学毕业就不戴这种毛线帽了,多幼稚啊。” 霍司明拉着他的手,笑了笑,也不反驳,只是说:“不是幼稚,是可爱。” 窦泽回头看他,眼里也漾出笑意。 两人走到病房楼道,霍司明说:“我要不要上去?” 窦泽觑着他的神色,小心道:“不然……你先别上去了?” 霍司明便点点头,坐在一楼走廊的长椅上等他。 窦泽上楼去,一眼便看见父亲消瘦的脸庞,比他走那天又整整瘦了一圈,浑身上下只剩了皮包骨,看着可怜。老人看见他,气色倒比前两日要好一点似的,问他:“你手术做完了?肚子还疼不疼?” 窦泽看了一眼窦源,两人提前没打好商量,此时他只能顺着窦爱国的话说:“好了,不疼了。”又问:“你这几天怎么样?” 窦爱国的头发已经稀稀疏疏掉得差不多了,年龄大了,新一茬儿的头发跟不上营养,后继无力,只有光秃秃地晾着。他咳嗽了两声,答:“只要不给我换药,就好得很。” 第五十五章 窦爱国装聋作哑,没有问窦泽跟霍司明的事,既是给孩子一个安心,也是给自己一个安心,一切不说破,才好安慰自己,糊糊涂涂就过完了这一辈子…… 窦泽伺候窦爱国吃完午饭,又拿热毛巾帮他擦嘴擦脸,坐在那里帮他按摩了一会儿手指手心。窦源和刘青都知道窦泽还没出月子,便不叫他久坐,待窦爱国迷迷糊糊开始犯困,两人又叫他重新回医院去。 姐弟俩一起下楼,窦泽说:“姐,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旷日持久的操劳,让窦源的脸不知不觉爬上细纹,她笑了笑,说:“没什么,等两个孩子都出院就好了。” 霍司明一楼候着,听到电梯铃响,看过来。窦泽正在跟窦源说:“以后我还每天过来,你让妈别再给我做饭了,来回跑也辛苦。” 窦源应了,抬头看见不远处站起来的霍司明,两人相互颔首打了招呼,便对窦泽说:“走吧,你自己注意身体,刚生完,还是要多休息。” 窦泽点点头,叫她上楼。 霍司明过来牵住他的手,问:“伯父怎么样?” “精神不太好,很消极。”窦泽一边向外走一边说。 霍司明便不再提起这个话题,而是问:“饿不饿?白若安估计已经到医院了。” 窦泽笑着说他:“你就会支使白先生,好好一个助理,每天给你送饭。” “照顾老板和老板的家人,也是特助工作的一部分。”霍司明轻轻捏了捏他的手,绕过车头去驾驶座开车。 窦泽也坐上副驾,轻轻呼了一口气,他出门时吃了点水果,这刚到饭点便又饿了。这一个多星期鸡鸭鱼肉汤汤水水不知灌了多少,终于将他脸上的肉养起来一点,只是肚子上的皮肤仍松松垮垮耷拉着,着实难看。 霍司明在开车,窦泽便无聊地歪着头去研究车前的多媒体按键,不知按到了哪里,车载音箱立刻叮叮咚咚流淌出一串活泼的旋律,是一首儿歌——《鳟鱼》。 窦泽听着笑起来,问他:“你怎么喜欢这个?” 霍司明有些羞涩地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窦泽便俯身过来逗他:“真是个小朋友,怪不得喜欢绒线帽。” 霍司明也不辩解,唇角溢出笑意,伸手捏了捏他帽子尖上的绒球。窦泽佯怒去拍他的大腿,霍司明两只眼睛还看着车前,身体却十分敏捷地抓住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 窦泽收回手,两眼飘向窗外,搓了搓脸,耳尖红了似的,说:“你怎么这么肉麻?” 霍司明回头看着他笑了笑,从车子的置物盒里摸出一颗酸梅糖递给他,窦泽接过来,嘴角抑制不住向上翘,两眼瞟他,说:“又要吃糖?前面可没有红绿灯。” “在红绿灯前吃糖要被拍照扣分的。”霍司明伸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 窦泽刚把糖纸剥了放进嘴里,听他这样说,好像自己自作多情似的,那抹红晕便自耳尖羞愧地飘到双颊。 霍司明回头看他,见他用舌头舔着糖乱动,两颊的皮肤被他顶得一鼓一鼓,显然是心情不爽,便笑了,问:“想我吃你的糖?” 窦泽看了他一眼,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说:“好好开车。” 两人走到病房时,白若安果然已经到了,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脸笑意十指翻飞着发短信,见他们回来,说:“我刚刚去看了宝宝,一天一个样儿,又长大了。”他的口音还留有一点南方的味道,却总是喜欢带儿化音,结合了北方的说话习惯,清清脆脆的嗓音听在耳里让人莫名的舒服。 窦泽忍不住夸他:“白先生声音真好听。” 白若安得意地晃晃脑袋,新烫的一脑袋卷毛蓬松的跳跃了两下:“我读大学的时候差点就发片出道了。” 霍司明掀开了食盒的盖子,将饭菜一一摆好到窦泽面前,又拿了筷子给他,说:“吃饭。” 窦泽接过筷子,一边吃一边跟白若安聊天,问:“那当时怎么没出道?你的外形也很好,肯定能火。” 白若安刚要说话,霍司明插嘴:“他一开口,唱片公司老板才发现他五音不全。” 白若安翻了个白眼,故意跟他玩笑:“跟你老婆说两句话而已,要不要这样揭兄弟的短啊。” 窦泽尴尬地舔了舔嘴唇,正不知该说什么,便听见白若安说:“我先走了,你们慢吃。” “白先生也留下吃点吧。”窦泽跟他客气。 白若安笑着说:“我们家于先生也等着我呢。” 待白若安离开,窦泽才舔了舔筷子感叹:“幸好啊幸好,白先生这么好的人……” 霍司明抬头看他,又想吃醋,却怕窦泽生气,硬给憋了回去,只是催促他:“快吃饭。” 两人吃完午饭去看了看保温箱里的孩子,窦泽半蹲着身体趴在玻璃上,问霍司明:“你说起个什么名字好?” “霍窦。”霍司明显然早就想好了,窦泽一问,他便脱口而出。 “霍什么窦?你才叫霍窦呢,什么名儿啊?多难听。”窦泽一边吐槽一边看着保温箱里的孩子攥了攥小手,心都快化了。 霍司明还从未被他这样骂过,脸上的表情懵了一瞬,半晌,扑哧一声笑了,说:“那叫霍泽。” 不知这人是天性浪漫,还是因为遇上了他才变得如此。 窦泽反应过来,有点不好意思,看了他一眼,嘴里强撑着说:“你是不是早憋着占我便宜想当我爹呢?以后家里叫小泽,是叫我还是叫我儿子?” 霍司明捏了捏他的脸颊,笑着靠过来,悄悄揽住他的腰,说:“那小名叫豆豆。” 窦泽回头看他,说:“叫安安吧?平平安安。” 霍司明看着孩子小小的身体,问:“大名叫霍启安怎么样?小名还叫豆豆。” 窦泽想了想,笑了:“你对‘豆豆’到底是多执着?” 霍司明也笑,贴着他的耳朵亲了亲,压低了声音说:“永远执着。” 这感觉像冷不丁被谁插上了电,浑身上下酥酥麻麻,连汗毛都立起来,可那感觉却不坏,窦泽抿着唇翘了翘嘴角,问他:“真的叫霍启安?会不会太草率了?要不要回家翻翻字典什么的?” “安,定也,好和不争曰安。”霍司明看着玻璃里的小婴儿温柔地笑,叫他:“豆豆?” 窦泽被他喊得浑身鸡皮疙瘩,总觉得霍司明像在叫他似的。 两人看完孩子回到病房,窦泽刚刚脱了外套躺到床上,霍司明也跟上来。这床不算大,两人紧紧挨在一起,面对着面,窦泽有些不自在,抬头看了他一眼,问:“怎么跟我挤一张床?想那个了?”说着,便自觉地伸手去解霍司明的皮带。 霍总握住他的手,唇角浅浅笑着,问他:“我在你眼里是什么?上了你的床就只有那件事?” 两人挨得极近,霍司明身上的味道将他包围,此时一说话,气息直接喷到他脸上,两人呼吸相闻,气氛暧昧得很。窦泽垂下眼,说:“骚包,在医院里还喷香水。” “……”霍司明一时语塞,无奈败下阵来,抬起他的下巴,问:“你不喜欢?” 窦泽凑到他颈侧,使劲嗅了嗅,冷冷的香气被霍司明的脖子暖热,窦泽的鼻尖蹭到他,呼吸喷洒到最敏感的地方,两人都被这触碰弄得心旌神荡。窦泽忍不住亲了亲他,软软的嘴唇碰到细腻的脖子,舌尖湿哒哒的舔上去,双唇一吸使劲嘬出了个印子,幼白的颈子上赫然留下个殷红的吻痕。 霍司明快被窦泽这一吻弄疯了,搂着他的脑袋就亲起来。窦泽也回吻他,四片嘴唇黏在一起,发出啧啧的亲吻声,直亲到窦泽快喘不过气,两人才松开,霍司明还伸着舌头舔他的鼻尖。窦泽感觉到他的反应,伸手过去解他的皮带,问:“要不要?” “不用,以后吧。”霍司明嘴上这样说,却忍不住又去亲吻他的喉结。 窦泽被他亲得笑了两声,喉结便震颤了两下,霍司明上半身撑着伏在他身上,一边亲他一边说情话:“真想把你吃进肚子里。” 窦泽被他说得手脚发麻,抵着他的胸口推了推,说:“太肉麻了。” 霍司明便躺在旁边抱着他笑,过了一会儿,柔声说:“睡一会儿吧。” 窦泽侧过身背对着他,霍司明的下身还硬邦邦顶着他的屁股。窦泽伸手向后,绕到两人身后拍了拍霍司明的屁股,问:“你不去解决一下?” 霍司明冷不丁被他打了一下屁股,那里更硬了似的,情不自禁顶了他一下,却把窦泽顶得脸色一白,下意识蹬了他一脚,力道很轻,也可当做情趣,窦泽没解释,霍司明也未察觉,下床又抱着他亲了亲才去卫生间。 霍司明解决完出来的时候,窦泽已经闭着眼睡着了,皱着眉,像是在挣扎,眼睫上沁出泪,嘴里懦懦带着哭腔在说什么。霍司明猜想他是在做噩梦,这么一会儿也能做场梦,霍司明这样想着,嘴角不禁含了温柔的笑意,刚想去叫他,窦泽连腿也蹬起来,凑近了才听见,他嘴里正无助的嗫嚅着:“变态,别碰我!” 第五十六章 霍司明的笑容僵在脸上,他足足愣了两秒钟,才回过神,穿上外套走出了病房。 冬日的午后阳光惨淡,霍司明用手摸遍了全身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久不带烟,迈着两条腿到医院外的小商店,买了一包软中华,就地撕开点着抽了一口。他身姿挺拔灵秀,连抽烟的样子也显得俊逸潇洒,烟雾绕在眉间缓缓向上飘,氤氲着连眉眼都模糊了。 上一回破戒是什么时候?霍司明忘记了,大概是霍启平他爸出车祸那年? 他就那样坐在马路边一根接着一根抽掉了半包,有学生模样的女孩子过来搭讪,咬着粉红的嘴唇,羞怯地看着他:“帅哥,能给个电话吗?” 霍司明抬起眼,自下而上打量了这姑娘一眼,他忽然问自己:难道不是他就不行吗? 姑娘看着他那双深邃的、迷人的眼睛,又问了一遍:“帅哥?” 霍司明徒手掐灭了烟头的火,摇了摇头,说:“我已经结婚了。” 小姑娘还在后面追问:“骗人,你连戒指都没戴。” 霍司明不语,扔了剩下的半包烟,又回了医院,在住院部后面的小花园里站了一会儿,散了散身上的烟味儿才进去。 窦泽已经醒来,半靠在床头看育儿大全,见他回来,问:“去哪儿了?” 霍司明脱了外套坐到沙发上:“有文件要签字,去了趟公司。” 窦泽便不再问他,而是说:“我这边没什么事,你还是回去上班吧,每天这么陪着我多浪费时间。” 霍司明不说话,随手翻了茶几上的时装杂志来看,上面环肥燕瘦,男的女的各式各样的美人都有,哪一个都不过是勾勾手指的功夫…… 窦泽坐在床头看了会儿书,又抬头看他,一般这个时候,霍司明都会主动凑过来,两人坐在离彼此最近的地方。窦泽看了他一会儿,问:“公司的事不顺利吗?你心情不好?” 霍司明没抬头,说:“还好,只是一些小问题。” 窦泽见他不愿多谈,便没有再问。 及至傍晚,白若安又来送晚饭,看见霍司明,说:“春宵苦短日高起,你这早朝不上,连晚朝也不上了?多久没去公司了?不是说今天下午去视察的吗?” 窦泽闻言抬头,左右看了两人一眼,心中顿时冒起惊疑。 霍司明未作解释,白若安见他不说话,便没再调侃,放下东西走了。 窦泽一边拆饭盒,一边犹豫了一会儿,没忍住问:“你不是说下午去公司了吗?” 霍司明没说话,此时两人凑到一张桌子上吃饭,气息才近了一些,窦泽便闻到他身上残留的烟味,放下筷子趴到他领口使劲嗅了嗅,问:“你抽烟了?” “嗯,下午烟瘾犯了。”霍司明避重就轻地说。 “不是戒掉很多年了吗?”窦泽看着他问。 霍司明抿着嘴没说话,窦泽见他不想说,犹豫了一会儿没再问下去。 直到夜里睡觉,霍司明也没凑来与他亲热,窦泽有些不适应,本能地发觉可能有哪里不对。 客厅有一扇窗户没关紧,入夜直往屋里钻风,带着屋外的呼啸声,一阵一阵的吹进来。窦泽白天睡得多了,夜里有些失眠,起身去客厅将窗户关了,回来看见霍司明闭着眼躺在那里,又想起白天的插曲。他只当是公司出了什么问题,没往两人的关系那方面去想,亦不知自己中午做梦时说了梦话,还叫霍司明听见了。 窦泽凑到霍司明床前看了看他,只觉这人长得真是好看,看了一会儿,刚想走,便被人一把抓住了手,霍司明睁开眼睛看他。窦泽笑了,问:“你没睡啊?” 霍司明看着他的笑脸,心里叹息,他明明那么害怕,怎么还能笑得这样心无芥蒂…… 窦泽见他不说话,问:“怎么了?”想了想,又说:“是不是公司出什么问题了?” 霍司明摇摇头,坐起来抱住他的腰,把头搭在窦泽的肩膀上,轻轻叹了口气。 窦泽抚着他的背,不防被霍司明侧过头轻轻吻啜起脖颈,下意识地推了一把,却被抱得更紧。霍司明将他向后推倒在床上,窦泽吓了一跳,问:“你干什么?” “干你。”霍司明看着他。 窦泽一边抓着他的肩膀不叫他靠近,一边说:“我肚子上的伤口还没好呢!” “好了就可以了?”霍司明仍压着他。 窦泽皱着眉,一使劲儿将他推起来,坐在那儿,过了半晌才说:“……你当初说可以不做爱的……” 霍司明垂着眼,双眸定定的看着地上的月光,问:“窦泽,我在你心里……一直是个变态吗?” 窦泽惊异地抬头看他:“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霍司明没说话,摸了摸他的脸,凑过去亲吻他,先是轻轻触碰他的唇瓣,又将舌头伸进去试探,缠绵地、柔软地、轻缓地,用尽了一生所有的温柔。窦泽渐渐回吻他,双手揽住他的腰,与他的柔软相勾结,闭着眼,睫毛轻颤,脸颊爬上红晕。唇分时两人贴着脸喘气,窦泽的手探到霍司明身下轻轻揉捏,那里渐渐饱涨起来。霍司明抱着他的上身亲吻,一边感受他掌心的温度,一边舔过窦泽脖子上的每一寸皮肤。 待霍司明发泄出来,已经是凌晨时分,窦泽从他的裤裆里抽出手,拿纸擦了擦,笑着调侃:“心情差是因为欲求不满吗?” 霍司明躺在那里,额上挂着薄汗,枕了一只手臂,看着他慢慢说:“我下个星期要出差,你在医院住着,平常还叫小白来给你送饭。” 窦泽愣了一下,问:“公司真的出问题了?” “没有,有一个项目需要出国。”霍司明慢慢阖上眼说。 窦泽不疑有他,问:“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短则三五日,长的话……可能要很久……”霍司明借着月光,眷恋地看着他的脸。 窦泽的手还搭在他的肚子上,问:“很久是多久?孩子出院之前应该能赶回来吧?” “说不定,要是回不来,你就直接带孩子出院,手续我都已经办好了,到时候小白会直接送你到郊南的别墅,月嫂、保姆也会候在那里。”霍司明又坐起来,从后面抱住窦泽,在他的颈窝里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窦泽,我爱你……” 窦泽侧头看他,笑了笑:“出个差而已,你怎么什么都交待齐了?” 霍司明抱着他,不叫他走,两人一起在陪护床上躺下,两个大个子,竟然就窝在那张小小的床上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等窦泽醒来的时候,霍司明已经走了。 窦泽有些遗憾没有跟他道别,试着打了电话,机械的女声重复着‘关机’的提示音。窦泽只当他在飞机上,便没在意,吃了餐桌上的早饭,打车去了窦爱国那里。 中午窦泽从那边回来,白若安刚把保温桶放到病房里,一脸急匆匆要走的模样,正好被他碰上。“白先生!”窦泽喊。 白若安正面与他撞上,逃无可逃,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果然听见窦泽问:“霍哥在飞机上吗?电话打不通,我昨天也忘了问他去哪个国家了。” 白若安挠了挠头信口胡诌,说:“……去美国了,估计还没到呢。” “什么时候能到?我到时候给他打电话。”窦泽说。 “估计后天了吧?”白若安打了个哈哈,说:“我公司里还有点儿事儿,先不跟你聊了啊。” 白若安急匆匆地走了,留下窦泽在那儿发愣。霍司明一走,没人陪他吃饭,没人追着赶着嘘寒问暖,确实空虚了不少,窦泽自嘲地笑了笑,才多大会儿功夫,就有点儿想他了。 窦泽一个人去保育室看了孩子,小声叫他:“豆豆?豆豆,爸爸在这儿。”旁边没人跟他一来一往的说话解闷,保温箱里的孩子也根本不会给他回应,窦泽自言自语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叹了口气,拿出手机给霍司明编辑了一条短信:下飞机给我回个电话,报个平安。 窦泽站在那儿想了想,又照了一张孩子的照片发过去。 霍司明走的第二天。 窦泽心里莫名有些慌乱,白若安又来送饭,刻意避着他似的,放下东西就跑了。他想问问霍司明坐得哪一趟航班,现在到哪儿了,也没找到机会。 霍司明走的第三天。 窦泽已经连着两晚失眠,一直捧着手机,等着霍司明的电话,却直到晚上也没来。他等不及,打过去,还是关机。窦泽坐在那儿想了一会儿,去网上查飞美国的机票,转机最久的一班也不过三十多个小时的航程,早就该到了…… 早就该到了…… 窦泽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给白若安打电话:“霍司明到了没?你们能联系到他吗?” “到了到了,估计正在忙。” 窦泽松了口气,又问:“那我怎么打不通他电话?” 白若安转了转眼珠子,说:“你手机开通国际长途了没?没开通就打不出去。” 窦泽又没有亲戚朋友在国外,哪里会开通什么国际业务,便说:“没有,那我明天去移动公司开通。” 如此又是一夜。 第二天一大早,窦泽候在移动大厅门外,开门之后第一个进去。办好之后又给霍司明打电话,还是关机。他以为是信号反应慢,等到下午又打,晚上再打,都是关机…… 窦泽坐在床上,此时才觉出不对,他回忆起那天霍司明的反常,又想起白若安躲躲闪闪的视线…… 这一切既不是因为飞机延误,也不是因为未开通国际长途,而是霍司明压根儿不想联系他!要是放到以前,在一个房间里霍司明都恨不能长在他身上,现在去了那么远的地方,怎么可能一个电话都不打?即便是再忙,霍司明也一定会第一时间抽空联系他的。 窦泽在病房里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又给白若安打电话:“白先生,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他出什么事了?” “没……没有……”白若安吞吞吐吐地,一边揉着于医生的大腿一边烦得要撞墙。 “他要是没事,不可能不联系我的!他……”窦泽还没说完,电话那边换了个人,清清冷冷的声音,替白若安答:“霍司明现在就在他公司的办公室里,你可以去那儿找他,不要再打电话来了。” 窦泽举着电话呆愣愣的,还听到白若安在那边气急败坏骂人的声音,他丢了电话,想了一会儿,不明白霍司明为什么要骗他去出差了。人已经不自觉地裹了外套出去,在医院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往万基大厦去。 此时已经是夜里十点多钟,cbd区的办公楼都锁门了,窦泽在万基楼下徘徊了一会儿,又给霍司明打电话,还是打不通。过了一会儿,他的电话响起来,窦泽以为是霍司明,赶紧去接,不料还是白若安,吞吞吐吐跟他说:“你别去公司找他,他……他这段时间比较忙……你好好坐月子吧。” 窦泽站在那儿,靠着万基的大门,无助地问:“为什么啊?他怎么一声不响就走了,连电话也不接呢?他以前也不是没有特别忙的时候……” 白若安犹豫了半晌,说:“这样,你今天好好在医院待着,明天一早你就去公司找他,我保证他就在那儿候着你。” 窦泽将信将疑地挂了电话,又抬头看了看万基的大楼,怎么也想不通霍司明为什么会突然玩儿失踪。 窦泽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他先去保育室那里看孩子,小家伙已经长开了一点儿,没有刚出生时那么难看了,窦泽对着他,自言自语地说:“你爹突然玩儿起失踪了……” 又是一夜辗转。 窦泽一大早就打车去了万基,街头尽是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他恍惚有种与社会脱轨许久的感觉,懵懵懂懂进了万基大厦的门,对前台说:“我找霍司明。” 两位前台一见是他,眼睛都发光了,嘴里却假笑着说:“不好意思先生,有预约吗?” “没有,你们霍总说我的权限直达总裁办。”他顿了一下,指着两人中的一个说:“上回他还叫你认过我的脸。” 那姑娘装得一脸茫然,问:“是吗?” 窦泽看着她们翻脸不认人的样子,又迷茫又着急,他不知道自己又怎么惹到霍司明,只能说:“你现在给他打电话。” 前台小姐温柔地看着他问:“好的先生,那请问怎么称呼您呢?” 窦泽看着她,明知自己是谁却硬要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一咬牙,说:“你就说我是……我是他爱人!窦泽来找他了!”说完,自己也不敢重复第二遍,抿了抿嘴垂下眼,又羞又恼。 第五十七章 前台向霍总一字不落的转述了窦泽的话,那边很快叫他上去。 窦泽被带上楼,走到办公室门口时,霍司明正往外送客。 客人是个穿着时尚的男孩子,个头不高,白净的一张脸,像某个影视明星,对霍总恭谨地告别:“那我先告辞了,不打扰您了。” 霍司明点了点头,叫人送客。 那男孩儿出门时看了窦泽一眼,窦泽也看向他,双方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前台把人带到,便自动退下了。办公室门口除了他们两个,只剩一位一丝不苟塑料人似的女秘书。 窦泽站在那儿抿着嘴看霍司明,霍司明对上他的眼神,半晌才说:“进来吧。” 窦泽向前走了两步,反身关上了门,站在门边看着他不说话。霍司明亦不开口,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叫他捧在手里,又轻轻将他推到沙发坐下,自己则坐到另一边。 窦泽皱着眉,沉默着看了他半晌,才问:“你没什么跟我解释的?” 霍司明垂头不语。 窦泽看着他那样子,压抑着怒气问:“为什么骗我去出差了?” 霍司明还是不开口。 “怎么不说话?耍得我团团转好玩儿吗?”窦泽搓着后槽牙,终于还是忍不住发火了。 “……一个人不好吗?”霍司明抿了抿嘴,看着他。“你不是说……生完孩子就一拍两散的吗?” “……霍司明,你说得是人话吗?”窦泽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连嘴唇都气得发抖,红了眼睛:“到现在,你跟我说这个?” 霍司明垂着头没说话。 “你要是真这么想,就当我今天没来过,出了这个门,咱们俩就只有债务关系。”窦泽站起来,冷冷地看着他:“是我自作多情!” 霍司明听到这话抬头:“不是你,是我……” 窦泽抬起下巴,眼睛还红着:“你到底什么意思,今天跟我说清楚。” “窦泽……” “我像傻瓜一样整整担心了你四天,还以为你坐飞机出了什么意外!不接电话也不回短信。霍司明,你到底什么意思?”窦泽皱着眉,泪花在眼眶里打转:“是我哪里做错了?还是你另结新欢了?” “就算是被甩了,也好歹打个电话通知一声吧?霍司明,你要是这个意思,你早说,我一个大男人,还不至于缠着你。”窦泽站起来,扔了手里的杯子,发出哗嚓一声脆响,把霍司明的办公桌泼湿了一片,他抬步就往外走。 “窦泽!”霍司明赶紧抓住他的手:“我只是想让咱们俩都冷静冷静。” 窦泽抿着嘴,嗤笑一声:“那大概只有你在冷静,我这几天没有一天冷静的。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要说就说,不说就算了。” “……”霍司明抓着他的手腕,过了半晌才说:“我每次靠近你你都害怕,连做梦都叫我变态别碰你,你说,我该不该冷静冷静?”霍司明自嘲道:“我曾经想,就算你讨厌我,不爱我,也没什么。可当真正亲耳听到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的心脏也是肉做得……”霍司明抿了抿嘴:“我爱你,所以怕你恨我……” “你当自己是诗人吗?”窦泽咬着牙,红着眼睛看着他,还带着鼻音,说:“每天瞎想什么呢?” 霍司明垂着眼皮,眼角泛出泪光似的,说:“你走吧……” “……你抓着我的手,这是叫我走?”窦泽说。 霍司明便放了手,垂着头站在那儿。 窦泽抿着嘴,忽然伸手给了他一拳:“你就是个混蛋!” 霍司明结结实实挨下,踉跄了两步又扶着沙发站定。 “你要是真的想放手,就不会一声不吭叫我着急!”窦泽喘着气,冷笑着看他:“欲擒故纵,以逸待劳……霍总,你可真是好样儿的!”窦泽说完,转身迈着大步子走了。 霍司明一路追出去,拽着他的手,窦泽甩开,他又连抓带抱的贴上来。 窦泽骂他:“你滚!不是要放手吗?不是要一拍两散吗?赶紧滚!” 霍司明不放。 窦泽咬着牙踹他:“我恨你?你每天抱着我睡觉还不知道我恨不恨你?我要是真恨你,就该半夜结果了你!还让你在这儿唧唧歪歪!滚!” 两人一路扭打着,办公室的职员们纷纷跑出来看热闹,一向高高在上冷情冷面的霍总,竟然也有被人打得不敢还手的一天,那张禁欲的脸又无奈又狼狈,连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都被人打散了,嘴角也青了一片。 窦泽见看热闹的人多起来,觉得丢人,收了手,不再打他,骂:“别跟着我!” 霍总以指做梳理了理头发,另一只手还抓着窦泽不放,也不说话,两人乘了电梯下楼,还能听到周围员工的窃窃私语。 “霍先生,您还跟着我干嘛?”窦泽甩不开,斜着眼看他。 “我送你回医院。”霍司明垂着眼抿了抿嘴。 “去你的美国吧!还知道送我回医院?快滚!”窦泽一边骂他一边向外走,准备去拦车,霍司明跟着挤上去,窦泽又踹他。 司机把他俩一起赶下车:“打架下车打啊!” 窦泽站在路边,气还喘不匀,捂着肚子,感觉伤口都快裂开了。霍司明赶紧问他:“伤口疼吗?” “你滚!疼不疼也不关你的事,咱俩一拍两散了!”窦泽又伸手去拦车。 霍司明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不放手,终于说:“我错了……但我原本是真的想放你走的。” 窦泽冷笑了一声看着他:“得了吧你,那段话韵脚都快押出来了,琢磨了几天了?就等着我来找你慷慨激昂地念一遍呢吧?怪不得你说短则三五天,长了就没准儿呢。您就应该支个小马扎上天桥摆摊儿算命去,窝在这公司里真是屈了才了!念什么金融啊?辅修诗歌文学的吧?”窦泽轻易不骂人,此时夹枪带棒一顿抢白,竟也让谈判桌上无往不利的霍总哑口无言,只有站着挨骂的份儿。 又一辆出租车停下来,霍司明跟着挤上去,窦泽嫌丢人,不再打他。两人在医院门口下了车,霍司明跟着他一路小跑,说:“你别走那么快,万一伤口裂开。” 窦泽一边走一边嘲讽他:“你还记得我有伤口呢?我以为您早忘了呢,我连月子都没出,你就天天给我搞事情,就差逼着我上吊了。” 霍司明被骂得抬不起头,偷偷去拉他手,窦泽又骂他:“滚!” 窦泽回到病房躺下,还气得躺在床上喘气,霍司明挨着他坐到床沿上,摸着他的胳膊,一遍一遍地轻抚。 窦泽背对着他闭上眼,过了半晌才问:“……你听见我说梦话了?” 霍司明没说话,过了一会儿,窦泽转头看了他一眼,说:“帮我找个心理医生吧。” 霍司明握着他的手揉了揉,挨着他躺下来。 窦泽幽幽地说:“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有什么理由,都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失踪、失联、不让我进公司,不让白若安告诉我……如果再有一次,霍司明,我不会再去找你的……你就自己窝着写诗吧。” 霍司明凑上来亲了亲他的脖子,说:“不会了……” 窦泽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轻轻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着急?” 霍司明听到,心中一颤,抱着窦泽又贴紧了一点。 “霍司明……” “嗯?”霍司明应了一声。 窦泽叹了口气,又闭了闭眼,像是用了极大的勇气,他说:“我可能爱上你了……” “……”霍司明听到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快要从胸膛里钻出来,他贴到窦泽耳边,几乎是颤抖着说:“窦泽,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窦泽做了个深呼吸,又说了一遍:“我爱上你了。” 他翻了个身,面对着霍司明,伸手摸他的脸,说:“从你走的第一天……我就开始无时无刻的想你,你飞到哪里了?有没有好好吃饭?在飞机上睡不睡得着?有没有平安着陆?那边天气怎么样?衣服带得够吗……结果到头来你跟我说,要一拍两散……”他忽然打了霍司明一巴掌,然后问:“疼吗?” 霍司明有点懵,还没反应过来。 窦泽继续说:“我当时就像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霍司明再次警告:“不要再有下次。” 霍司明挨了一顿打也高兴,眉眼含笑凑上来亲他,窦泽一边张嘴一边把手伸进他的衣摆去摸他的乳头,霍司明原本已是激情澎湃,此刻被他撩得受不住,自觉地伸手去解皮带扣,两人兴致正浓,便听见门口当当当响起敲门声。 护士进来的时候霍司明刚扎好皮带,被窦泽推到陪护床上坐下。 漂漂亮亮的小护士笑着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又给窦泽做例行检查,末了嘱咐:“剖腹产最好三个月以后再行房。” 把窦泽臊得满脸通红,霍司明上前求摸的时候又挨了一顿打。 中午白若安过来送饭,看见霍司明嘴角的淤青,笑得春风荡漾:“听公司的人说你俩今天演了一出全武行啊,霍总岁数大了到底抗不过年轻人了啊哈哈哈哈……” 窦泽低着头满脸尴尬。 霍司明对着白若安凉凉地开口:“把上个星期的会议纪要整理给我,手写,划出重点。” 第五十八章 “……”白若安像只被踩到脖子的鸭子,瞬间抿住嘴,收了声。 窦泽不好说什么,打岔道:“白先生要不要一起吃点儿?” 白若安欲哭无泪地看着霍司明,讨好地问:“小明,咱们这么铁的关系,你开玩笑呢吧?” 霍司明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白若安扶着脑袋,忽然灵机一动,啧了一声,说:“哎哟,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他狡黠地笑了一下,然后不说话,一双眼睛意味深长地看着霍司明。 霍司明与他的眼神对上,瞳孔收缩了一下,瞬间想到白若安的劣根性。 窦泽看着两人,笑着问:“怎么都不说话了?” 霍司明及时地、装作很淡然地开口:“这件事回公司再说,会议纪要用word整理好发邮件给我。” 白若安欢快地哼着歌蹦跶着走了。 窦泽意识到似乎有哪里不对劲,狐疑地问:“刚刚不是还罚人手写,怎么忽然改主意了?” 霍司明一边拆饭盒一边说:“刚刚在跟他开玩笑。” 窦泽便不再追究,尝了一筷子鱼香肉丝,说:“虽说坐月子期间饮食要清淡,可这也太清淡了吧?鱼香肉丝没有辣椒还算是鱼香肉丝吗?盐也是数着粒儿放,再这样下去我就变成白毛男了。” 霍司明看着他笑:“你原本口味就重,正好趁这个机会改一改。” 窦泽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却没再说什么,吃饭时又回忆起白若安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忽然想到今天早上去霍司明办公室的时候,似乎碰到了个长得很不错的年轻人,不由抬眼看了眼霍司明。 那一眼审视的意味颇浓,叫刚刚挨过打的霍总心有余悸,便问:“怎么了?” 窦泽觉得这种行为非常小肚鸡肠很不爷们儿,但他憋了半天没忍下去,还是问:“今天早上从你屋里出来的那个男孩儿是谁?” 霍司明淡定地说:“是悦薇新一季产品的代言人,我觉得不太合适,不打算用他。” 窦泽说:“我还以为你不到一个星期就发展了个小情人呢。” 霍总听他这样说,有点高兴,问:“吃醋了?” 窦泽大大方方点头:“刚刚白若安跟你挤眉弄眼,我就觉得不对劲儿。”他又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才说:“跟我大学的时候帮兄弟遮掩着骗女朋友去打游戏,并且事后以此相威胁的表情一模一样。”他笑了笑,又凉凉地说:“关键那小男孩儿长得挺好看,谁知道你是不是心灰意冷准备放弃我去找下家呢?” “……”霍司明没说话。 窦泽看着他,笑着说:“霍司明同志,一个集团旗下刚刚收购的小化妆品公司的季度产品的代言人还用得着你一个总裁亲自接见?”他一口气像绕口令一样说完,然后用食指轻轻敲了敲桌面。“霍总,说谎的水平有所下降啊。” 霍司明看着他那样子,眼睛里忍不住溢出笑意,抬脚轻轻碰了碰他:“都说‘一孕傻三年’,你怎么反而变成福尔摩斯了?” 窦泽看着他摇摇头:“不是福尔摩斯,是包青天,专铡抛妻弃子的陈世美。” 霍司明失笑,说:“你比他白一点。” “别跟我打马虎眼。”窦泽用脚踢踢他:“说不说?这几天是不是动歪心思了?” “没有。”霍司明脱了鞋用脚蹭他的小腿。 窦泽憋不住笑了:“你别来这套啊,赶紧的,坦白从宽。” 霍司明的腿还放在窦泽的小腿上,一边蹭一边说:“我之所以免了白若安罚抄,不是因为做错事心虚,而是因为知道他有一张善于颠倒黑白的嘴。”他说到一半又笑了:“看,他还没说什么,你就已经开始乱想了。” 窦泽眯眼看他:“好吧,是我多想了。那你能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在我需要跟你公司的前台认证身份情况下,他却能直接到你的总裁办吗?” 霍司明看着他,脸上全是温柔的笑意,抿了抿嘴,说:“你吃醋的样子真可爱。” 窦泽也憋不住笑,瞥他:“打人的样子可不可爱?” “另一种可爱。”霍司明说:“他前天就跟我预约了今天的会面。” “会面的主题是什么?”窦泽吃饱饭有点儿困,耷拉着眼皮靠在椅背上继续问。 “自荐枕席。” 霍司明一句话,又叫窦泽的瞌睡跑了,瞪着眼看他:“我就知道有猫腻。” 霍司明笑着点了点头:“他当时刚说了个开头,就被你‘霍司明爱人’的头衔吓跑了。” 窦泽有些羞臊,说:“这下你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 霍司明点点头:“不但知道你是我爱人,还围观了你家暴的全过程。” 窦泽想到这里又悔得想撞墙,皱着眉说:“那你明天去上班怎么办?” 霍司明指了指自己嘴角的淤青,说:“过两天再去吧,现在去就是一桩行走的谈资。” 窦泽走过来摸了摸他嘴角的伤,问:“疼不疼?” 霍司明笑了笑看着他:“你亲亲就不疼了。” 窦泽笑着亲了他一口,说:“去刷刷牙吧,一股蒜蓉油麦菜的味儿。” 霍司明:“……” 两人一起去卫生间刷了牙,又挤到一张床上睡午觉。 窦泽阖着眼,想了想,忽然问:“我刚刚审问你的时候是不是很娘?” “没有。”霍司明揽着他的腰,摸了摸他的手:“生了孩子以后智商也上了一个台阶。” “……”窦泽转过身,看见霍司明睫毛下眼底的青色,问:“这几天没休息好吗?” “嗯……”霍司明闭着眼凑过来亲了亲他,说:“每天晚上都在想,你明天会不会来找我。” “如果我真的不去找你呢?你真的放手?” “……也许吧。”霍司明叹了口气,低声问:“窦泽,你不是在骗我吧?” 窦泽凑上去亲了亲他光溜溜的下巴,说:“我真的有那么好?让你这么患得患失。” 霍司明向下溜了溜身体,拥着他的腰收紧了手臂,把脸埋到他的胸前,深深吸了口气,没说话。 窦泽不再追问他,而是抚了抚他柔软的头发,说:“我爱你,虽然几天前我还质疑自己怎么可能爱上一个男人……” 霍司明忽然想起什么,光着脚跳下了床,却站在那儿又想了想。 窦泽问:“怎么了?” “我在想现在是不是合适的时机。”霍司明又白又大的脚丫子踩在地上,站在那儿迷茫。 “什么时机?” 霍司明想了想叹了口气,趿拉上拖鞋走到客厅的衣架前,从衣兜里掏出个什么东西,走回床前,单膝跪地,捧到窦泽面前。窦泽便懂了,扯着他让他站起来。“赶紧起来!” 霍司明知道他大男子主义,自尊心极强,连求婚这种事也怕被当成女性角色,便站了起来,说:“本来打算你来找我的时候给你戴上,结果今天早上被你追着满公司打,给忘了。” 窦泽听着,忍不住笑起来,也觉得这事很滑稽。捧着戒指盒打开,看到两枚素白的戒指,一边端详一边问:“哪个是我的?”他看到戒指内圈上的英文缩写‘dz&hsm’,笑了:“把我的名字写前面了?” 霍司明点点头,取出其中一枚,拉着他的手要给他戴上。窦泽突然向后缩了一下手,霍司明抬头看他。 窦泽有点胆怯地重新伸出了手,说:“我有点儿紧张。” 霍司明看着他那双小麦色的手滑稽地翘起无名指,轻轻托着,小心翼翼地套了上去。 窦泽轻呼了一口气,鼻翼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小的汗珠,也拿起剩下的那枚戒指,给霍司明戴上。两人的手放在一起,窦泽笑了笑,说:“白加黑。” 霍司明不理他的笑话,捧着他的脸吻上去,窦泽跟他亲吻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抬起手来看,上面的戒指在自然光下闪闪发亮。 空气一天比一天冷,霍启安待在保温箱里已经将近一个月,身体一天比一天健壮,有了婴儿该有的可爱模样。 刘青当初虽然撂下狠话,此时却忍不住时常来看他,用那部内存不足的彩屏直板手机给霍启安拍照片,隔两天就要叫谢小南帮她删掉一部分。 谢小南话不多,却忍不住问:“姥姥,这个小宝宝是谁啊?” 刘青知道谢小南嘴严,想了想,却还是没告诉她,只说:“是一个亲戚家的孩子,不要跟你姥爷说。” 谢小南懵懂地点头。 霍启安还得两个月才能出院,窦泽剖腹产的伤口已经长好,两人又搬回公园附近的小公寓,每天三个地方跑。 窦泽经常被霍司明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戴着绒线帽去医院看望窦爱国,像个企鹅,连走路都快迈不动步子,样子多少有点滑稽。 窦爱国已经做过了第二次化疗,不好不坏的整日躺在床上,头上也戴着一顶毛线帽,一双眼睛昏花的看着窦泽,说:“做个阑尾手术,忽然瘦下来似的,伤口好了吧?” 窦泽心惊,张了张嘴,说:“已经好了。” 窦爱国转头看着窗外的雪花,说:“快过年了,你们公司什么时候放假?” “快……快了。”窦泽努力回想着去年放假的时间,说:“元旦放三天,年前二十八开始放,放到初五。” 窦爱国叹气似的嗯了一声,慢悠悠地说:“能不能挨到过年啊?” 窦泽开导他:“爸,你得朝好的地方想,太消极了,没病也得想出病。” 窦爱国回头看着他乐呵呵笑了笑,忽然说:“你妈想孙子想疯了,不知道是谁家小孩儿的照片,天天捧着傻乐。”见窦泽猛然变了脸色,想了想,补充说:“我不是催你找对象,就是想到这儿了,跟你说个笑话儿。” 窦泽抿了抿嘴,问:“您看那照片了吗?” “没有,你妈神神秘秘的,我就匆匆瞥见过两眼。”他笑了笑,又有点反胃,叫窦泽扶他去卫生间吐。 窦泽抬手的时候,窦爱国恍然看见他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老人虽跟不上潮流,却也知道这戒指不是随便乱戴的,心中叹了口气,嘴边的疑问也咽下去。 夜里窦源乘着公交车从纸箱厂回来,已经是八九点钟,窦爱国正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强撑着等到她回来才阖上眼。 刘青又问她:“不是说这个月就清闲了吗?” 因为上个月事多,窦泽也住院,她已经请了半个多月的假,此时当然要补回来,只好说:“年前就休息了。” 窦泽见她回来,便走了。 霍司明这段时间越发的不知避嫌,直接在一楼的长椅上等他,有时还会带着平板电脑来处理文件。此时听见电梯响了一声,便抬头看过来,收拾了东西来牵他的手,问:“伯父睡了?” “嗯。”窦泽点点头。 霍司明伸手帮他整理了围巾和帽子,说:“回家吧。” 第五十九章 郊外的空气比市区要更冷一点,窦泽戴上毛线帽从霍司明车里下来的时候,又被人拽着紧了紧围巾,连大衣上的帽子也被戴上了,他个身连路都看不见,因此有些不满的叹了口气,说:“两步路,你给我裹这么厚。” 霍司明不理他,牵着裹了羊绒手套的手往一间被凋零的梧桐树掩映着的精致的小别墅走。 窦泽一边跟着他走一边问:“白先生每天都从这儿往公司去上班?光路上来回就得花两个小时吧?” “这里是于端文的工作室,他们俩住在市区白若安的公寓里。”霍司明慢慢说,又叫他注意脚下的积雪。 窦泽脚上穿着胖乎乎澳洲产的雪地靴,走起路来就像个半身不遂的巨人,一脚一个坑儿踏在别墅门前的雪地里。窦泽拉着霍司明的手说:“看看他这儿,感觉住别墅也挺有意思,没事儿还能在家门口堆雪人儿。” 霍司明笑笑:“等豆豆出院了,我们就搬到郊南的别墅去。” “我突然想起个事儿……”窦泽又为难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会儿说:“孩子的事儿,要不要告诉你爸?还是你已经跟他说了?我爸也就算了,感觉你爸心理承受能力还挺强的。” 霍司明牵着他走上别墅门前的台阶,一边按门铃一边说:“不用管他。” 来开门的是一个穿着粉红色护士服的年轻姑娘,窦泽一下子紧张了,小声问霍司明:“这儿怎么还有别人啊?” “只是几个护士,一会儿你们谈话的时候旁边没有人。”霍司明牵着他的手坐到诊室外的会客区。 窦泽脸上露出了一个非常纠结的表情,拉了拉霍司明的衣角,悄声附到他耳边说:“……我后悔了,咱们回去吧,到时候我再灌一杯酒,你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事儿给办了就行了。” 霍司明哭笑不得地看了他一眼:“难道以后我们每次做爱的时候都要把你灌醉?别心理病没治好,最后还染上了酒瘾。” 窦泽脱掉外套叹了口气:“我真的……那我不得把咱们俩的事儿都给别人说一遍啊?” “没关系,端文是专业的心理医生,他连连续作案十八起的恋童癖都见识过,你这点小事在他那里不算什么的。”霍司明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窦泽果然被他的对比安慰到了,注意力一下子转移了,满脸惊愕的问:“还有这么变态的人呢?” “是啊。”霍司明无意挑起他对恋童癖的兴趣,正准备转移话题,于端文诊室的门便被推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小男孩儿,顶多也就十五岁,穿着快拖到地上的吊裆裤,一只耳廓上戴了一排耳钉,另一只耳垂上阔了耳洞,连鼻子上也戴了鼻环。 窦泽看着他,感觉自己整个脑袋都跟着疼。 等小男儿踩着镶满铆钉带着翅膀的黑皮靴走出去,窦泽忍不住跟霍司明对视了一眼,悄声说:“将来霍启安要是把自己拾掇成这样儿,我得跳楼……” 霍司明看着他笑了笑:“我看着他,他保证乖乖的。” 两人正小声说话,于端文送完小孩儿回来了,面对病人时他的脸上似乎多了一丝温和,比当初接电话时冷冰冰的声音让人接受得多。 霍司明跟他打了招呼,就叫窦泽跟着进到诊疗室去了。窦泽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他,霍司明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说:“如果受不了就出来,我就在外面等你。” 窦泽这才乖乖进去了。 霍司明一个人在会客厅里坐了一会儿,走到旁边的落地窗那里看雪景,昨天晚上下了一夜,现在天亮了,反倒停了,留下白茫茫一片干净的大地。霍司明想到刚刚窦泽跟他说的话:要告诉霍宝华吗?……就算不告诉他,大概那老东西也会自己想办法知道他身边的动静,不出声儿,等着他自己主动去见他……哼,给他脸了…… 霍司明用舌头抵着齿列舔了舔,前台的小护士给他倒了一杯热茶,他又坐回沙发上,拿着平板处理了两份文件,窦泽才从里面出来。红着眼睛,哭过了似的。 霍司明抬头与于端文对视,征询地看了一眼,于大夫说:“下周三我们再见。” 窦泽点点头,跟人告了别,霍司明上前想问两句,于端文也摇摇头将他打发走了。 出门前霍司明又帮窦泽戴上围巾帽子,待走到车边,才问:“刚刚哭了吗?” 窦泽叹了口气,点点头:“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哭了。” 霍司明问:“哭得时候想打我吗?” 窦泽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忍不住说:“你也太损了,有你那么当兄弟的吗?” “那你回家再打我一顿。”霍司明笑着说。 “我就想问你,你之前那么长时间都忍过来了,怎么突然就决定把我给办了?还那么禽兽!”窦泽说着,真有点儿想上手揍他的意思。 霍司明一边扶着方向盘,一边说:“那天你跟我说,过几天要带女朋友来见我。” 窦泽这才回忆起当时的情境,想了想,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霍司明回头看他,又从置物盒里拿了一块糖给他,低声说:“对不起,一时冲动做了错事。” 窦泽接过糖,在手里捻了捻,才剥掉糖纸放进嘴里。 霍司明没再找他说话,而是轻轻碰了碰他的手指,捏了捏。 这片住宅区旁边有个森林公园,沿途风景不错,白雪覆盖在绵延不尽的小山丘上,高高低低密集的树木挨在一起,像取暖似的。 窦泽转头看向车外的雪景,说:“先去医院看看孩子吧?” 霍司明听令,踩着油门往医院去,雪天路滑,他不敢开太快。窦泽忽然说:“今晚我们回家试试吧?” 霍总一个不小心踩了一脚刹车,车子向前猛地蹿了一下又弹回来,窦泽皱着眉回头看他:“不用这么激动吧?” “有点突然。”霍司明也觉得自己太不镇定了,深吸了一口气,吐出来,说:“还是再过段时间吧,医生说剖腹产要三个月才能行房。” 窦泽点了点头,也没见多高兴,挠了挠鼻梁,说:“那事儿……男的在下面也能爽?” 霍司明舔了舔嘴唇,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问:“刚刚于端文在里面跟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就是……”窦泽想了想,又不说了:“你别问了,那是我的隐私。” “……”霍司明想了想说:“实在不行……我在下面也可以。” “……还是算了吧。”窦泽把嘴里的糖舔得翻了个个儿,说:“我要把你也给日怀孕了,这世界得多混乱啊,而且就你那脾气,万一再给我来个孕期综合征,我可受不了。” 霍司明被他说得止不住笑,扶着方向盘的手指上戴着戒指,衬得一双手比平常更好看了似的,窦泽又问:“咱们要是搬到郊区,你以后上班怎么办?” “我可以不去上班,有文件要签的时候送过来就可以了。”霍司明一边重新启动了车子一边说。 窦泽被这资本主义的腐坏气息又秀了一脸,看着他说:“虽然我也是受益者之一,但还是忍不住想嫉妒,有钱真是太好了。” 霍司明笑着伸手握了握他的手,说:“等孩子出院了,我们可以去旅游结婚。” “还是再等等吧,起码等孩子周岁了,他本来就先天不足,再跟着咱们乱跑,把身体给弄坏了,放在家里让别人照顾也不放心。”窦泽把身体往下溜了溜,低着头,脑袋靠到车窗上。“而且我爸那边……唉……” 他不说霍司明也知道,刚挨了一顿打,也变得十分善解人意了,安抚他:“本来也只是个计划,什么时候去都可以,等一等也好。” 车子回到市区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两人来不及去看看孩子,霍司明坚持要先回家吃饭,窦泽便同意了。 下午去医院看孩子的时候却正好碰到刘青,老太太正在隔着玻璃逗孩子,乐得一脸的皱纹,还拿手机咔嚓咔嚓拍照。一回头看见他们,脸上有点儿尴尬似的,笑容僵了一会儿,又主动开口,说:“过来了?我以为你们上午来。” “上午有点事儿,就没来。”窦泽过去扶着她的肩膀揉了揉,说:“您每天下午都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去接您,这天寒地冻的。” 刘青摇摇头:“也没有天天来,就是隔三差五的。” 霍司明在旁边笑着说:“以后我让司机在病房楼下候着,您要出门就坐车,天冷路滑,老人家不安全。” 刘青直到现在还记得他在手术室门口那眼镜蛇吐信子似的表情,也不敢说什么,僵着脸笑了笑:“不用那么麻烦了。”又转头跟窦泽说:“小泽……”她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会儿,才继续说:“我忍不住叫你爸看了豆豆的照片。” 窦泽的身体先是僵了一下,过了半晌才问:“他看出什么了吗?” “那倒是没有,就是一直念叨,你要是也有这么个孩子就好了,我当时……我当时差一点儿就……”刘青忍不住动情,抹了抹泛红的眼角,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该不该说……要是等他走,都不知道你已经有了个孩子,他该多……”老太太说不下去,靠到儿子的手臂上趴了一会儿,肩膀微微颤动着。 窦泽轻轻抚了抚她的背,深深叹了口气。 第六十章 私立医院与公立医院一样免不了消毒水味儿,致使每个被称作医院的地方都显得非同寻常的神圣又阴气森森。 霍司明着人将刘青送回了人民医院,又跟窦泽在孩子这里待了一会儿。 窦泽忽然想到幼时去医院打针的经历,笑着对霍司明说:“我小时候特别怕打针,小学四年级,有一段时间流感特别严重,我爸带我去打疫苗,针头刚扎到我屁股上,我就休克了。”窦泽的笑容渐渐淡下去,说:“后来我爸跟我回忆,说当时他吓坏了,针也没打成,回家的路上还给我买了一根儿冰棍儿。” 霍司明握了握他的手,笑着说:“当时看着伯父是不是特别伟大?” 窦泽弯了弯嘴角,说:“是啊,他当时在我心里又高又壮,感觉刀枪不入,没想到这么快,我已经要俯视他了……”窦泽轻轻叹了口气,脸上有些哀戚:“我爸化疗之前,一直在求我不要换药,当时我就想到了小时候这一幕,立刻就动摇了,在想,要不然算了吧……我之前求了他那么多事,他都答应了,现在他只有这一个要求而已……” 霍司明上前揽住他的肩,叫窦泽靠在他怀里,轻轻拍了拍。窦泽两只手搭到霍司明腰上,回抱他,眼窝抵在霍司明的肩膀上,闷闷地说:“他跟我妈不一样,他心里有什么不痛快都自己留着……” 霍司明一只手摸着他的头发,轻轻揉了揉。 北方的冬夜一向习惯裹挟着锋利的飓风,一出门就能把人吹个跟头的那种。 窦泽在人民医院的高干住院部楼道口下车,被青龙偃月刀似的风吹了个趔趄,他一回头,看见霍司明也从车上下来,打了定型的头发瞬间被吹得四散奔逃,他瞬间就笑了,直接被灌了一嘴巴。霍司明伸手将围巾捂到他嘴上,侧过身说:“别说话。” 到了楼道口,两人才相互整理了仪容。霍司明拿着电脑坐到暖气片旁的长椅上,窦泽则上楼去探望病人。 今天窦源回得早,她仍是换掉了身上的工作服才进医院,正在跟刘青和谢小南一起坐在病房外的小客厅里吃饭。三位女士看到窦泽过来,都抬了头,谢小南叫他:“舅舅。” 窦泽答应了一声,刘青问他:“吃饭了没?” “吃过了。”他说:“不用管我,我去看看我爸。” 窦爱国正躺在病床上半阖着眼看电视剧,见他进来,又打起精神跟他说了会儿话。窦泽去取了热水过来关上门帮他擦身,擦好帮他盖上被子,窦爱国已经昏昏欲睡了。 这里楼层不高,又地处幽静,看不到大路上的车水马龙。天暖时还好,小花园里绿意盎然一片生机勃勃,百花盛开,自然的香气蒸腾到楼上,偶尔还能闻到花香。此时天寒地冻便显得萧条,光秃秃的树叉扎在窗外,只剩下躯干上快要压弯了臂膀的雪。 窦泽走过去将窗帘拉上,窦爱国听到声响,眯着一只眼睛看他,说:“小泽,以后要是下班早,就来陪爸爸吃点儿饭。” “……”窦泽愣了一下,答应了一声:“好,爸,我以后都来早一点儿。” 窦爱国含着朦胧的睡意笑笑,说:“那也不用,你忙你的,就是偶尔早了过来就行。” 窦泽走过去又帮他掖了掖被角,才说:“行,您睡吧。”窦泽关了电视机坐在床边,一直等到他睡熟才出去。 客厅里已经结束了晚饭,窦源在外面的水房洗碗,谢小南则坐在沙发上陪着刘青看家长里短的电视,见他过来,盖着小毛毯的腿挪了挪,往旁边又让了一个位置。 窦泽说:“我不坐,我去找你妈妈,你陪姥姥看电视吧。” 谢小南便点点头。 老人家吃完饭就犯困,刘青微张着嘴,歪着头靠到沙发背上,窦泽进屋去给她拿了件厚外套盖上,才出去。 窦源洗好碗,又洗了一些水果,两手正艰难的帮它们摆放位置,以期得到最大的平衡,使它们都能顺利被运回病房去。窦泽上前帮了她一把,将碗拿了,叫窦源捧着水果筐。两人将东西放回病房,又出来,到一贯谈话的楼梯间去。 “下个星期开始就不去上班了,我准备年前去外地考察一下厂房的事,年后要是能开始干活就最好了。”楼梯间里没有暖气,窦源身上披了一件羽绒服,看着窦泽说:“南南恢复得好,快出院了,我跟妈商量了一下,准备叫她们还回那间出租房住,辛苦你平时多看顾这边一点。” 窦泽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说:“你一个人去外地不方便,不如我陪你一起吧。” 窦源笑笑:“没什么不方便,之前也是走南闯北的出差,没事的。”她轻轻拍了拍窦泽的肩膀说:“就是辛苦你了,爸这边你多操心一点,有什么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 窦泽下楼之后,外面怒号的北风还没有停歇的意思。 霍司明护着他出了楼道,两人上车才问:“今天情况怎么样?” “老样子。”窦泽说了一句,摘了头上的帽子,思索了一会儿说:“我姐下个星期要去外地考察厂房的事,南南也马上要出院了,她的意思是叫我妈带南南回出租屋去住。我想……” 霍司明没急着说话,而是慢慢发动了车子,听他说:“要是她们回那边去住,我妈每天又得两头跑,肯定顾不到我爸,可是叫南南一直呆在医院里也不现实,我想……”他又说了一句我想,可是觉得有点强人所难,没有说下去。 霍司明转头看了他一眼,握了握他的手说:“叫南南跟我们住一段时间吧,把书房的沙发床换成小床。伯母人老了,也没有那么大的精力。” 窦泽抿着嘴翘起嘴角看他,忍不住说:“霍司明,你真好。” 霍司明笑笑,说:“你姐将来要是开始办厂跑业务,大概多得忙的时候,别墅那边的客房多,到时候不管是南南还是伯母,过来住都方便,郊外空气也新鲜,适合养老。”他一向最讨厌与亲戚有瓜葛,霍家的那些人个个磨牙吮血如豺狼虎豹,早被他打发得四散到偏远地区去,却因了窦泽的缘故,连带之前的龃龉也视而不见,对刘青这样体贴。 窦泽不禁感动,探身过去亲了他的脸颊一下。 霍司明自觉收敛起之前不小心暴露的刻薄相,变得好好先生一样,受了这个吻,也不提要什么好处,叫窦泽心里更加感激。 夜里两人洗漱后躺到床上,窦泽便投桃报李去撩拨他,两人肌肤相亲,窦泽小声贴着他的耳朵问:“试试吧?” 霍司明没说话,用亲吻代替了回答。窦泽不自觉有些紧张,被捉住那里弄了一会儿也没什么反应,幸而屋子里关着灯,霍司明大概看不到他的脸色。他制止了霍司明的手,说:“你……你直接弄吧。” “不用,你别紧张。”霍司明撑着胳膊伏到他身上,先是温柔的亲吻他的嘴唇,过了一会儿,慢慢向下。窦泽被舔得有些痒,听见霍司明像瑜伽教练似得说:“放松身体。” 窦泽忍不住笑了一声,说:“先做热身运动吗?” 霍司明没理他,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霍司明一路向下,人还在被子里。 他揪着霍司明的头发,羞愧地说:“你快……快出来!” 自此,窦泽硬不起来的毛病算是治好了…… 到最后关头,窦泽已经满脸的汗,急促的喘息着,又去扯霍司明的头发,却已经来不及。 霍司明从被子里爬出来,到卫生间吐掉东西漱了口。窦泽跟着他下床走到浴室,霍司明忙拿了旁边的浴巾将他裹住,说:“别着凉。” 窦泽羞愧地看着他,说:“对不起……” 霍司明一低头,见他连鞋也没穿,光着脚踩在浴室的瓷砖上,便将自己的鞋脱给他。“我故意的,不难吃。” “……”窦泽的脸已经红成了油焖大虾。 霍司明又凑过去吻他,窦泽以为他要开始了,抱住他皮肤微凉的腰张开了嘴。两人一路拥吻着回到床上,霍司明却只是叫他用手帮了帮忙。窦泽问:“不弄吗?” 霍司明又亲了亲他的脸,说:“还不满三个月。” 窦泽便不再说什么,两人相拥着睡了。 第二天,窦泽跟窦源说了接谢小南到家里住的事,窦源的第一反应是:“不方便吧?霍先生不介意吗?” 窦泽说:“就是他提出来的,妈一把年纪了,带着南南跑来跑去的不方便,反正他那里近,南南要是有什么事也能随时来医院。” 刘青不大想同意,犹豫着说:“我腿脚还硬朗,走两步也没什么。” “我主要是担心我爸这边没人看着。”窦泽说。“您就放心吧,霍哥挺喜欢南南的,还专门给她换了一张床。” 周一,谢小南办了出院手续,窦源走之前将她送到了霍司明的公寓,到那里时还有些尴尬,对霍司明说:“麻烦你了。” 霍司明倒是很豁达地笑了笑,说:“没什么,应该的。” 窦源又嘱咐了谢小南一番,叫她乖乖的,又犹豫了一会儿,才把孩子交给窦泽走了。 谢小南虽懂事,到底跟霍司明不熟,尤其到了陌生的环境里,有些认生,亦步亦趋跟着窦泽,像他的腿部挂件似的,抓着他的手。 窦泽牵着她到了霍司明的书房,里面的沙发床换成了一张白色软包的小公主床,屋里的墙面也做了一些装饰,比先前显得温情了不少。 谢小南看了一眼那张床,腼腆的对着窦泽和霍司明笑了笑,说:“谢谢舅舅,谢谢司明舅舅。”又去看旁边巨大的书柜,霍司明专门腾了一个低矮的小书柜,给她搜集了一些儿童读物,谢小南终于放开窦泽的手,走近那个小书柜,又征询地看了两人一眼。窦泽说:“那是给你准备的,那个柜子里的书你都可以看。” 谢小南便欣喜地笑了,又向两人道谢。在她未成形的世界观里,对同性恋还没什么概念,只是来之前在医院的病房里,窦源一直叮嘱她不要对两位舅舅住在一起的事表现出惊讶。谢小南一点也没有惊讶,如果不是窦源叮嘱她,她大概都不会想到这一层。 窦泽叫她一个人在屋里玩儿一会儿,出了书房,表扬似的亲了亲霍司明的脸颊,说:“霍总好样儿的。” 霍司明笑了笑,说:“正好这段时间没什么事,在家里带带孩子也好,提前熟悉一下业务。” 窦泽便笑着说他:“我一个人在家就行了,你还是上班去吧,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住得这么近,再缺勤说不过去。” 霍司明抱了抱他的腰,刚要说话,便听见窦泽继续说:“等豆豆出院了,再过段时间孩子大一点儿,我也得去找工作,不能再这么游手好闲了。” 第六十一章 霍司明看着窦泽兴奋雀跃的样子,心里不想同意,脸上却没什么变化,只是说:“到时候再说,等孩子先出院。” 家里多了一口人,尤其是一个刚满六岁做过肾移植手术的小姑娘,两个第一次带孩子的大男人心里多少有些惶恐。 谢小南平常没什么娱乐活动,她习惯了待在窄窄的病床上自己寻找乐趣。窦泽将她送进书房之后,她便一直安安静静捧着书坐在那儿,像一株会呼吸的植物,没有平常孩子的好奇心,也不会去探究霍司明书房里的任何一处陌生,只在她确认安全并且暂时属于自己的角落里安静地窝着。 中午午睡时霍司明搂着窦泽的腰,说:“我本来以为她离开妈妈会哭。” “不会,有时候我姐忙起来,我们全家人都没时间去陪她,她也一个人在医院里待得好好的。”窦泽说:“懂事的让人心疼。”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下午去私立医院看霍启安,却不能把谢小南一个人丢在家里,便带着她一起去了。谢小南第一次坐这样的高档车,还有些新奇,坐在后排的儿童座椅上,两眼悄悄地往窗外瞥,终于有了点小孩子天真的模样。 窦泽向后看她,说:“路边有一家点心很好吃,我们回来的时候买一点。” 谢小南这才大大方方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那里果然有一家装潢精致的西饼店,只是一闪而过,她有些留恋的朝后面追望了一会儿。生病不仅给家庭造成了巨大的经济负担,也让谢小南缺失了很多小孩子天真的体验。霍司明十分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失落,开口道:“返程的时候可以在这里吃点东西再回去。” 沿途的风景一掠而过。 霍启安正在医院的保温箱里睡大觉,四肢摊开,小人儿已经长大了一圈,身上的各种管子也取掉了,除了刚出生那几天,之后的日子倒是一直顺顺当当没出什么幺蛾子。 窦泽拍了一张谢小南趴在保温箱上看霍启安的照片,对霍司明说:“长得真快,这孩子脾气估计像你,护士说从没见他哭过。” 霍司明笑笑:“眉眼像你。” 两人一唱一和定了霍启安的性格长相,几年后才发现全然不是那么回事,这是后话了。 此时窦泽站在那儿笑着问谢小南:“南南,你看这个小弟弟长得像我还是像司明舅舅?” 谢小南虽早熟,却到底是个孩子,她既不懂大人们对孩子的寄望,也看不出这个毛儿都没长齐的小婴儿哪里与两个成年男子相似,只好犹豫了半晌,有些胆怯地说:“都……都像。” 霍司明看出她的窘迫,轻轻抚了抚她的小辫子。 霍启安有所感应似的微微睁开了眼,隔着玻璃望向了谢小南的方向,咧着没牙的嘴笑了,窦泽兴奋地快要敲玻璃,喊他:“豆豆,爸爸在这里,豆豆!” 谢小南听到那声‘爸爸’,有些诧异的回头去看窦泽,在她的记忆里舅舅是没有孩子的,但她没问,自己低着头消化了一会儿,也就罢了。 回家的路上,霍司明果然停到那家西饼店门口,叫窦泽跟谢小南先进去,自己则找地方停车。他进去的时候舅甥两个刚刚点完餐,这个钟点西饼屋里还没什么人。窦泽领着谢小南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好,霍司明便跟了过去。 谢小南有些好奇地打量店里的陈设,窦泽也不制止她,随她东张西望。霍司明将餐盘里的芝士蛋糕放到窦泽面前,给三个人的杯子里都续上了花果茶。谢小南听到倒茶的水声,才收回了视线,规规矩矩地拿起小叉子吃面前造型绚烂的彩虹蛋糕。 霍司明随口问她今天上午在家里看了什么书,一大一小两人便聊起来,窦泽看着这场景很有意思,也不插嘴,唇角带着微笑,吃完了一块芝士蛋糕加半块抹茶蛋糕。出店门的时候,霍司明问他:“撑不撑?” 窦泽嘴里一股甜腻的味道,说:“撑倒是不撑,就是有点儿腻。” 三个人没回家,直接去了人民医院,霍司明送他们到楼下就停下脚步,谢小南悄悄问:“司明舅舅不上去吗?” “……司明舅舅有事要办,一会儿接我们回家。”窦泽胡编了个谎话,领着谢小南上了楼。 这钟点正好赶上窦爱国吃晚饭,注意养生的人的饭食大多没什么滋味,对于胃病患者而言调料大概是按照精准的刻度度量好才放进锅里的。此时窦爱国面前刚摆了一份清汤寡水煮得软烂的面条,虽然也花红柳绿的放了一些配菜,可按照窦家一贯的重口味,老人家怕是吃不惯。 见窦泽领着外孙女过来,窦爱国有些高兴,连胃口也比平时好了一点,笑着说:“昨天就是那么一说,今天就过来了,南南今天跟你在一起?” “嗯,今天……”窦泽有些编不下去,他还是没有窦源的功力深,也就骗骗小朋友,碰上活了半辈子的老人们,就蔫儿了。 刘青接口道:“他现在那份工作是办公室坐后勤的,每天也没什么事,屋里就他一个人,我就叫他带着孩子过去了。” 窦爱国说:“以后要是没时间,还是把南南带到这边来,我又没什么事,你妈看着她就行了。” 窦泽不敢说是怕医院的细菌影响谢小南恢复,只是说:“我那边没什么事,叫孩子跟着我吧。” 谢小南刚刚吃蛋糕的时候蹭到脸上,两个大男人都没注意到,刘青去摸她脸的时候才发现粘粘的粉红色奶油,笑着说:“这才出去一天,就偷吃好东西了?” 谢小南不好意思地咬着下嘴唇笑了笑,窦泽说:“去看……”他本想说去看孩子的路上,后来一想窦爱国还在跟前呢,话到嘴边硬生生拐了个弯儿,“去看书的时候,书店旁边有个甜品店,南南从小没进过,就带她去吃了块蛋糕。” 刘青听出他话里的生硬,打圆场往下接,说:“你也别太惯着她。” 窦爱国坐在床上拿勺子盛着已经软烂到不成形的面条,也不知听出来没有,低着头没说话,吃饱饭叫窦泽扶着他在屋子里走了走,便躺下看电视了。 夜里窦泽带着谢小南回家,坐上车的时候孩子已经有些困了,小脑袋靠在椅背上一点一点往下栽。窦泽向后看了一眼,笑了:“跑了一下午,累了,她以前从来没走过这么多路。” 霍司明也看到谢小南耷拉着脑袋的样子,笑了。 到家的时候小姑娘已经睡熟了,霍司明用之前窦泽怀孕时备在车上的毯子裹住她,把她抱回了家,一直到床上,小姑娘也只是迷迷蒙蒙睁了一下眼。窦泽帮她把外衣脱了,只留下秋衣秋裤,给她盖上了被子。 夜色渐浓,窦泽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便看见霍司明正光着上半身在床上凹造型,忍不住笑着把手里的毛巾丢到他身上,说:“大冷的天儿,也不盖被子,等着感冒吗?” “等你。”霍司明从身上捞起毛巾,下床凑过去帮他擦头发。“又不吹头发。” “我头发这么短,毛巾擦擦就干了。”他生完孩子坐月子的时候,趁霍司明不在身边偷偷去剪了头发,回来被人好一通啰嗦。 霍司明不理他,从卫生间取了吹风机出来,给他吹头发,窦泽的头发实在太短,又硬,感觉刚开开机器就干了。霍总扔了吹风机去亲他的耳朵,窦泽因了昨天夜里的经历,食髓知味,伸手向后去揽了霍司明的脖子,任他在身上亲吻抚摸,只是喘着气说:“连续两天,是不是有点儿太频繁了?会不会对肾不好啊?” 霍司明从背后趴在他肩上轻笑,对他的耳朵吐着气说:“我都攒了三十年了,它好得很。” 窦泽被他说得汗毛都快立起来,脖子后面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忍不住伸手向后去捞他的腰,两人搂在一起,正准备进入正题,外面传来轻轻地拖鞋趿拉在地板上的声音。窦泽耳朵灵,一把推开霍司明,压低了声音说:“孩子起来了,快穿衣服!” 两人的下身都已经撑起来,窦泽先披上了睡衣,一边系上最后一枚扣子一边往外走,果然看见谢小南正在走廊上徘徊,穿着画满唐老鸭的秋衣秋裤,悄悄的抹着眼睛,看见他,一泡眼泪就滚下来,一边小跑过来一边叫他:“舅舅。” 霍司明也穿好衣服出来,看这架势,便知自己中午的时候一语中的,孩子果然还是想妈妈了,换了个新环境,睡到半夜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害怕了…… 窦泽蹲下来抱住她柔声安抚,回头看霍司明,正准备让他先睡,霍司明披着睡袍说:“你陪着她,我下楼给她热杯牛奶。” 谢小南哭了一会儿好了,被窦泽抱回房间去,小姑娘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说:“对不起舅舅,我就是醒来忘了自己在哪儿了。” 霍司明端了牛奶过来,谢小南喝了半杯,喝不下了,窦泽替她喝了,两个大男人便那么坐在凳子上看着一个小姑娘睡觉。等谢小南睡着了,窦泽也差不多快眯过去了,靠在霍司明的肩膀上。霍总侧了侧脸亲亲他的额头,说:“睡着了,我们也回房吧。” 窦泽这才醒过来,走到主卧又想起刚刚还未完成的使命,便眯着眼睛伸手摸过来,霍司明笑了笑,将他拽进怀里,搂着睡了。 周三窦泽又要去于端文那儿心理治疗,他的本意是不用再费事了,霍司明坚持要去,两人便把谢小南暂时寄存回了医院。 窦泽中午回去接孩子的时候,发现屋里气氛不对,谢小南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小声抽泣,刘青在套房的里间坐着,也在哭,只有窦爱国还清醒似的,躺在病床上看着他,平静地打招呼:“你来了?” 第六十二章 窦泽的心里打了个突,脑海中闪过了各种可能发生的事,身上冒出冷汗,然而看到病床上平静的窦爱国,他也只有张张嘴叫了一声:“爸……” 窦爱国浑浊的眼睛看着他,半晌对刘青说:“你别哭了,我又没死……”又说:“你去哄哄南南,不怪她……” 窦泽脑子里绷得紧紧地弦儿噌得一声断了,像乐器上断裂的部件,发出的声音直直刺到人心里去。他看着窦爱国,半晌,膝盖一弯跪下了,喊:“爸……” 窦爱国耷拉着眼皮,慢慢开口:“……要是我说不同意,大概也没什么用。钱都花得差不多了,我也没脸去跟人家霍先生说……”他搭着眼皮,但分明没有合上,眼神不知看向哪里。 窦泽跪在那里,又喊了一声:“爸……” “孩子在医院里?”他的声音沙哑又苍老,还带着痰音,听不出情绪。 窦泽赶紧说:“在医院里,在另一家私立医院,离这儿不远。” 窦爱国听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你带我去看看。” “我把他抱过来吧。”窦泽忍不住哽咽,说:“对不起,爸。” “先天不足,还是别叫他受风了,我还走得动,我去看他。”窦爱国说着要坐起来,窦泽上前将他扶起来,刘青帮他穿上衣服,谢小南擦了眼泪怯生生地站在门外看着他们。 窦爱国冲她招了招手,说:“别哭了,不怪你……” 窦泽去护士站借了一把轮椅,叫窦爱国坐在上面推着他向外走,下楼的时候碰到等在外面的霍司明,两相打了个照面。霍司明一看窦泽的脸色,便清楚是事发了,叫了窦爱国一声:“伯父。” 窦爱国看了他一眼,如往常那样称呼他:“霍先生。” 霍司明不在意,与窦泽一起慢慢扶着轮椅推下台阶,将人扶到车上。南南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站在外面并不敢上车。窦泽坐在副驾驶,出来把她抱了上来。 小小的空间里静谧着,没人说话,霍司明在驾驶室忽然开口,说:“伯父,是我的错,你不要怪窦泽。” 窦爱国的呼吸拖得又长又慢,还带着气流剐蹭气管壁的声音,他只是沉重地呼吸着,没有说话。 霍启安如往常那样鼻翼微微翕动着处在睡眠状态,他的梦境不会被一个趴在玻璃上细细看着他的老人干扰。 窦爱国用手掌撑在玻璃上,露出枯瘦干瘪的手背,上面的皮肤全都松垮垮地搭在干涸的骨上。半晌,一串浑浊的泪顺着他深刻着岁月痕迹和病痛的脸向下滑落,最终氤氲分流到深深浅浅的支流去。他没有问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只是沉重又缓慢地说了一句:“好好的吧……” 窦爱国不怪孩子,也不怪窦泽,他连霍司明都不怪,他只怪自己没有本事,还要牵连活着的人为他受苦…… 隐藏在老人身体里的癌细胞似乎早就蓄势待发,只等他油尽灯枯时达成最后致命一击。 窦爱国终于还是没能熬过这个年。 众人收到医院的病危通知时,是第二个星期周五的夜里。 刘青整个人几乎哭晕在抢救室门口,窦泽撑着她。走廊里传来急促的哒哒得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窦源大步跑过来,胸膛剧烈起伏着,她手里还拿着断了一半的鞋跟,看着病房门口怆地呼天的众人,半晌,紧紧关闭的抢救室的门咔嚓一声开了,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出来,悲悯地念道:“病人经抢救无效死亡,确认死亡时间……” 窦泽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感到世界天旋地转地塌陷了。窦源站不稳,崴了一下脚,上面立刻肿起一个大包,她像是感觉不到,踩着断了一半的高跟鞋走过来,问:“医生,那里面是我爸吗?” 刘青已经哭得声嘶力竭,她扑到病房门口,冲进去,看见浑身插满管子的窦爱国,他已经平静地闭上了眼,再也不会为病痛和世俗间的这些事打扰了。 窦泽跌坐在地上,抖着嘴唇,湿润的痕迹一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到地面上,小声嘟囔着:“都怪我……都怪我……” 窦源扶着旁边的栏杆勉强站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了满脸的泪,额上的青筋蹦起来,通红着脸,泣不成声。 霍司明抱起已经哭得软成一滩泥的窦泽,轻轻敲击他的后背,怕他出什么意外。 窦源扶着栏杆,向抢救室里迈了一步,说:“窦泽,像个男人,现在你是咱们家的顶梁柱。”她一边含着泪,一边颤抖着迈着步子走到窦爱国的病床前。 窦泽被她提醒,悲恸更甚,却终于打起了精神,走进病房,便看见刘青伏在窦爱国的尸体上痛哭的样子。他已无暇自顾,含着泪又叫了一声:“爸……” 然而病床上的人再也不会回答他,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让他叫这个称呼了。 葬礼是在霍司明的帮助下举行的,窦家的亲朋已经多年没有来往,窦爱国重情义,总希望有生之年能与亲人们再一起吃顿饭。窦泽与窦源提着礼品挨家挨户去敲门,让人家赏脸去出席一次葬礼,这才勉强凑出了一屋子黑压压的亲眷。他和窦源亲手推着窦爱国,将他送进火葬场,看着烟囱在天空中喷出巨大的烟尘……自此,生命重新归于尘土…… 虽早有心理准备,但一家之主的离世仍给了窦家不小的打击,刘青搬回了她与窦爱国之前租得租屋,窦源带着谢小南与她住到了一起,方便相互照应。霍司明多次表示叫她们搬进公园旁的那所公寓里,老太太都摇头不允。 窦源在一个北方的三线城市找到了合适的厂房,自此每星期驻扎在那里,只有周末坐高铁回来看看孩子。 霍启安则在新年到来之际出院了。 那天刘青带着谢小南一起跟到医院去接人,把小小的婴儿从保温箱里抱出来。可能是因为住在保温箱时刘青经常去看他,亦或是相比两个大男人她的怀抱最舒适,裹得严严实实的霍启安对老太太颇有好感,吐着泡泡对她笑,连窦泽也分不到一点关注。 刚刚遭受过人生最沉重打击的老人立刻被这个小小的新生命治愈了…… 霍司明提议:“我跟窦泽都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大姐又在外地,不如您搬来跟我们住一段时间吧,郊外空气好,对南南的康复也有帮助。” 刘青有些局促的挤出一个笑,摇了摇头,说:“还是算了吧,你们那里有保姆,带孩子比我不知道专业多少倍。”她把霍启安执意挣扎出襁褓的小手又动作轻柔的塞了回去,谢小南也凑上来看他,霍启安对着她咯咯笑了笑。 老太太与霍司明一家不过待了一段车程的功夫,就又领着谢小南回了租屋。 霍司明一边开车一边安慰窦泽:“春节前再跟伯母提一提,把她们接过来过节。” 窦泽在后座上看着提篮里的霍启安,说:“不用费劲了,我妈不会来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她吧。” 霍司明这才不说话了。 到了窦泽这里,霍启安并不像护士们说得那样好带,不仅不好带,简直是混世魔王转世,他不喜欢霍司明请得经验老道的中年保姆,甚至连被她触碰都会哭,只有窦泽每天每夜抱着他哄。 霍司明无法,又从医院里调来三个当时伺候过霍启安的护士,小魔王这才高兴了,一闻到年轻姑娘身上的味道,触到她们柔软馨香的怀抱,立刻就笑了。 窦泽看着这一幕,咂了砸嘴,对霍司明说:“你们家不会是隔代遗传吧?” 霍司明:“……” 终于相安无事,每日徜徉在温柔乡里的霍启安老实了,三个护士三班倒,白天黑夜围绕在他身边,直到霍启安壮壮实实长到周岁,才拿着霍司明特批的三倍薪水重新回了医院,这是后话了。 霍启安小朋友舒服了,霍司明霍总就没那么舒服了,燕瘦环肥的三个年轻小姑娘每天在家里进进出出,不仅围绕着霍启安,也环绕着曾经的直男窦泽窦先生。 夜里霍司明环着他的腰,醋意横生,贴着他的耳朵问:“爽吗?” 窦泽大多数时候还是亲力亲为带孩子,累了一天,此时沾到枕头就犯困,迷迷糊糊问了一句:“什么?” “这两天还找得到北吗?”霍司明言语刻薄。 窦泽被他说得清醒过来,翻了个身看他,捏着他的蛋说:“你什么意思?是不是又想吵架?” “只顾着跟小护士说话,连看都不看我一眼。”霍总命根子在别人手里依然无所畏惧。 窦泽狠捏了一把,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只顾着跟小姑娘说话了?那不是你儿子喜欢美女吗?你叫我的时候我正给孩子换尿布,当然没法儿看你了。” 霍总被他捏得哼了一声,说:“那你别管,让她们换就行了。” 窦泽瞪他:“是你儿子还是别人儿子?你怎么那么不上心?你要是这么说,明天你去看孩子,我抄着手,行不行?” “行。”霍总豪言壮语地答应了。 第六十三章 第二天霍司明醒来时,窗外正在飘雪,大而密集的雪花扑簌簌在各种静物上堆叠起来。他怀里拥着安然舒眠的窦泽躺在温暖的卧室。 凌晨六点钟,窦泽也快要起床了,霍启安小朋友一般会准时在这个时间点开始要奶吃,虽然窦泽并不会产奶,但作为一个生育了他的母体,仍有一种天然的母性和责任感驱使着窦泽不假人手的伺候着小东西。 果然过了一会儿,窦泽皱着眉的睫毛颤了颤,挣扎着一只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大概是想看表。霍司明握住他的手,说:“你睡吧,今天我去。” 窦泽眯着一只眼睁开,翻了个身面对着他,笑着迷迷糊糊地说:“你说真的?我以为你昨天晚上开玩笑呢。” 霍司明凑上去抱着他的腰亲了亲他的脸,说:“你多睡会儿,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 他们卧室的遮光帘拉得很严实,霍司明趁着小夜灯的微光起床,窦泽便躺在那儿半眯着眼睛看着他穿着睡衣出了门。又在床上赖了一会儿,到底还是不放心,也趿拉着拖鞋下了床,到隔壁婴儿室的时候,上白班的护士刚刚进来,一边抱歉地说:“路上雪太大,车子不敢开太快。” 值夜班的护士打了个哈欠,已经换好了衣服往外走,拍了拍她的肩膀,跟他们打了个招呼。窦泽笑着跟她说了再见,又习惯性地体贴道:“路太滑,让司机慢一点。”他的视线越过两位姑娘,看到霍司明正坐在婴儿室的沙发上抱着孩子喂奶,动作虽不熟练,倒也似模像样。霍启安瞪着滴溜溜圆的一双酷似窦泽的大眼睛,在霍司明怀里安安静静一点也不敢反抗。 值白班的护士换了护士服出来,笑着说:“没想到霍董也会带孩子。” 霍司明抱着软溜溜的霍启安,心情还不错,抿着嘴点了点头。窦泽看着这一幕,心里蓦然柔软,放下心,回去洗漱之后又过来,霍司明已经竖着抱起霍豆豆小朋友,轻轻拍着他的背叫他打奶嗝儿了。年轻的小护士围在父子俩旁边,看着霍司明的眼神全是仰慕和崇拜。 “……”窦泽皱起眉,心里隐约有些不舒服。他走进房间,霍启安一看见他就赶紧扯着身子过来叫他抱,到了窦泽的怀里,好像有点委屈似的,把头埋进窦泽的怀里,不想看霍司明。 窦泽失笑,问霍司明:“你刚刚怎么他了?” 霍司明:“……” 小护士笑着说:“可能是霍董平常抱孩子的时候少,孩子三个月以后就开始认人了,还是跟妈妈更亲近一点。” “……”窦泽最怕别人说他是妈妈,可对着一个年轻小姑娘也不好说什么,只有抿嘴尴尬地笑了笑。 霍司明看出来,轻轻碰了碰他的脸,窦泽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别在外人面前做这么亲昵的事。又玩儿了一会儿,霍启安小朋友成功在窦泽的怀里尿了一泡,窦泽摸到尿不湿沉甸甸的分量,抱着他站起来准备放到床上给他换尿布,霍总接手过来,说:“你别管,我来。” 可能是因为窦泽在旁边,霍豆豆小朋友有恃无恐开始作,霍司明一碰他就哭,放到床上时霍总对他进行了眼神的教育,小小的人儿也不知道看懂了没有,从嚎啕大哭变成抽抽噎噎委委屈屈的抽泣。 霍司明的动作倒不显得生疏,毕竟产前做了大量准备和学习工作,真正换好尿布,霍启安倒是不哭了,只是眼角还含着两颗泪,看着人的小眼神显得又萌又无辜。 霍司明看他差不多作完了,就拉着窦泽出去了:“还没吃早饭。” 出了房间窦泽向他吐槽:“你那哪是看孩子?又不是手下的员工,还瞪他,以后长大得留下心理阴影。” 霍司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我没瞪他,我只是在对他进行眼神教育。” “……”窦泽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扑哧一声笑了,说:“迷之教育理念。” 年三十儿上午,霍司明给伺候孩子的护士们放了假,叫她们初五以后再来上班。霍启安一下子离了美人乡有些吃不消,对上窦泽就哭,被霍司明进行‘迷的教育’之后又收声,反反复复几次也学乖了。 下午霍司明载着窦泽跟孩子去了刘青那里,老旧的小区,大的小的孩子成群结队的在院子里堆雪人、放炮,自行车棚上不知被谁家挂上了鞭炮,噼噼啪啪响了一半儿哑炮了…… 窦泽说:“你把车停外面吧,里面路窄,晚上出来倒车不好倒,一会儿再让熊孩子把车给你划了。” 霍司明便把车停在了院子外面,窦泽拎着霍启安的提篮给他蒙着被子严严实实拎出来,小区里家家户户的灯火已经亮起来。窦家新丧未久,门上没有贴对联,与别人家的门脸一比,显得孤零零的寥落。 两人拎着孩子进门的时候,刘青正在炸丸子,谢小南捧着个小碗坐在沙发前就着小板凳吃东西,碗里盛着飘了葱花和香菜末儿的汤,汤里漂着三个水汆丸子,她正小口嚼着吃了半个,见他们过来,放下碗站起来,喊了一声:“舅舅,司明舅舅。” 窦泽和霍司明分别答应了一声,刘青从厨房里探头出来,说:“来了?” 窦泽应了一声,放下提篮,问:“我姐还没回来?” “车票不好买,刚坐上高铁,估计到家得七八点了。”刘青一边说一边手里还挤着丸子。 窦泽脱了外套去水池洗了手过去,问:“盘馅儿了吗?” “早就盘好了。”刘青说:“你别沾手了,我这就弄好了。” 窦泽没理她,走过去接了手,霍司明也凑过来,想挣个表现。刘青虽然不待见他,但看到他那一脸不知所措的神情也只得无奈笑笑,说:“你就算了,去坐着吧,孩子呢?” 刘青洗了手去逗提篮里的孙子,霍启安困了,有点闹觉,刚刚霍司明在旁边小东西不敢发作,现在被刘青抱在怀里便撒起娇,哭哭啼啼闹了一阵。刘青问厨房里:“喂奶了吗?怎么想哭呢?” “喂过了,这是困了。”窦泽在厨房里伸头出来说。 霍司明一走过来,孩子就不哭了,连他身上的味儿都能认出来似的,比什么都管用,霍启安一下就老实了。刘青慈爱地抱着小东西摇了摇,霍司明说:“不用管他,自己就好了。” 刘青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叹了口气,说:“你们大男人就是不会带孩子。” 谢小南吃完了丸子,把碗送去厨房,也回来看小宝宝。窦泽已经把剩下的丸子炸完,洗了手把饺子馅儿和面盆抬到客厅的圆桌上,问:“等会儿开始包还是现在开始包?” 刘青说:“再等一会儿吧,现在才五点,等六点的时候再弄,正好赶上你姐回来,能吃个热乎的。”她说完又看了一眼霍司明,说:“你们要是饿了就先吃点丸子垫一垫。” “不饿,没事。”窦泽取了围裙坐下来,看着她逗孩子,又见谢小南不住往前凑的小脑袋,笑着问:“我姐说没说孩子上学的事怎么办?” 刘青说:“得到九月份了吧?不急,还有大半年呢。” 窦泽把谢小南抱进怀里,说:“怎么能不急呢?不得得上上学前班什么的?而且现在资质好的小学也难进。” 刘青为难地看了他一眼:“我也不知道这些,你姐没跟我说,她这段时间太忙了。” 霍司明看了他们一会儿才接口:“我有朋友在育英小学管事,听说那儿还不错,也有学前班,要是大姐没打算,可以先把孩子送到那儿试试。” 刘青说:“好像是听过这个名字。” “是在市图书馆附近吧?离咱们家就两站路,走路过去也就十来二十分钟,每天走两个来回还能锻炼身体。”窦泽一边说一边剥花生吃,问谢小南:“你想不想去?” 谢小南眼睛里藏着小星星一样,闪闪发光的看着他点了点头,刘青却没答话,只是说:“等你姐回来再说吧。” 窦源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半,春晚都开始了,她夹裹了一身的风雪,一进家门先在地垫上跺了跺脚,掸掉一身雪花,才解了围巾脱了外套进来,一边说:“今天不好打车,从火车站出来人挤人。” 窦泽说:“刚刚应该去接你的。” “不用,冷飕飕的,你们俩来来回回的功夫我就坐上车了。”窦源看着案板上没煮的饺子,问:“你们都吃了吗?” “还没呢,就等你了。”刘青笑着说了一句:“你先坐下歇会儿,我去下饺子。” 一家人围着茶几坐在一起,也算其乐融融。窦泽站起来给她倒了杯热水叫她捂手,窦源问:“豆豆呢?来了没?” “来了,在妈屋里睡觉呢。”窦泽说着又给她剥了一些核桃花生叫她垫垫肚子。 谢小南已经一个多星期没有见她,心里想念,此时扭了个身钻进她怀里。 霍司明问:“厂子还行吗?” “刚刚弄起来,都还有点乱,一台机器忙不过来,我正想着等资金就绪了再添一台。”她一边说,一边抿着杯沿儿喝了口水。 窦泽接口说:“你那边需不需要人手?不然过完年我去帮忙吧?” 窦源看了一眼霍司明,说:“倒是还需要一个跟商铺接洽的。” 窦泽正要答应,被霍司明打断了,说:“过完年再说吧,大姐刚回来,你让她喘口气。”他紧接着挑起另一个话题:“南南上学的事倒是重点。” 窦泽被他一打岔,倒也没有想太多,附和道:“对,刚刚还在跟妈说呢。” 窦源看着她的傻弟弟,嘴角抿出个不易察觉的苦笑,便也没再提起工作的事,而是接过话题,说:“我也在想呢,听说霍先生在育英有股份,能不能帮个忙把孩子送进去?” 第六十四章 当夜,窦泽一家从刘青那里离开的时候是夜里十一点钟,谢小南已经困得支撑不住睡着了,软溜溜躺在提篮里的霍启安小朋友则在一声又一声巨大的鞭炮响声中哭闹着醒过来。窦泽裹着小被子把他从篮子里抱出来,叫霍司明拎着空提篮,三人坐上车的时候霍启安还在嚎啕不休,霍司明一边坐上驾驶座一边说:“你试试给他吃奶。” 窦泽皱着眉头说:“给他吃了,不管用,惊了觉了。” 霍司明在前面发动了车子说:“我是说,试试把你自己的奶给他吃。” “……”窦泽看了他一眼:“你是在调戏我吗?” “……算是吧。”霍司明笑着说了一声,车座被窦泽轻轻蹬了一脚,他也不在意,笑着继续说:“豆豆从出生就没嘬过人奶,还是挺可怜的。” 霍启安到底哭累了,慢慢在窦泽的怀里歇下来,嘬着硅胶奶嘴慢慢又睡着了,窦泽压低了声音对霍司明说:“下回就该让他嘬嘬你的,几天没嘬你痒了吗?” 两人间像有一根丝线拉扯着,车厢里的气氛一下子暧昧起来,霍司明也刻意压低了声音,像有什么情丝在他嘴里缠绕:“痒了。” 窦泽看了他一眼,自窦爱国葬礼之后,两人已经许久没有亲近,霍司明憋了三十年,偶尔痒一痒也很正常。窦泽想了想,说:“一会儿回家给你嘬一嘬。” 霍启安还在提篮里躺着,单纯的小婴儿不知道他的爸爸们已经旁若无人你来我往的开了几个回合的黄腔。 郊区与市区距离太远,虽然今天万家灯火路上没有赛车,可等他们到家还是将近午夜了。窦泽抱着霍启安将他在婴儿房安顿好,又回房开了监控的屏幕,才换了衣服准备去洗澡。霍司明已经在浴室里了,窦泽脚步顿了一下,准备到楼下的卫生间去,却被霍司明伸了一只手出来抓住:“一起。” 他还是有点羞窘,犹豫了一会儿,迈步进去了,霍司明已经脱得精光,不仅开了淋浴,连浴缸里的水都已经放好,窦泽问:“今天想在这儿做?” 霍司明看着他的眼睛,抓着他的腰,说:“真的做,行吗?” 窦泽还是有点害怕,但是对上霍司明那双湿漉漉深邃的眼睛,只能支撑着点了点头,探了脖子去吻他的嘴唇,算是同意了。霍司明怕吓到他,一边张开嘴慢慢回应他的吻,一边用湿热的双手去剥他的衣服。 窦泽的胳膊环着霍司明的背,霍司明揽着他的腰,两人一步步像跳双人舞一样,一刻也舍不得分开,紧贴在一起挪到淋浴底下,温热的水顺着他们身体的缝隙流下来。 窦泽的睡裤还没脱,湿漉漉的黏在他的腿上,他侧过头喘了口气。霍司明湿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耳侧,一边舔着他的耳垂一边压低了沙哑性感的声音问:“行吗?” 窦泽自己伸手向下剥掉了裤子。 裤子被褪到脚踝,窦泽抬了腿把它们从脚上踢开。霍司明蹲下来,窦泽抓住他柔软的头发,皱着眉,眼圈红起来,不知是快乐还是痛苦。窦泽脸上酡红着,仰起头,整个人软下来,双手撑着霍司明的肩膀,脊背不由自主向后靠,想寻找支点似的。 霍司明站起来,吐了嘴里的东西,去亲吻他,一边缠绵着问:“舒不舒服?” 窦泽还在大口喘气,无力与他争辩。霍司明倒了沐浴露在两人身体中间,窦泽被他吻得快透不过气,过了一会儿,他问:“你要不要?” 霍司明对上他的眼睛,笑了一下,又去吻他的眼角,说:“不用,我要用你的这里。”他的手指抚到了窦泽的身后。 窦泽呼吸陡然紧张起来,抱着他的肩膀,与他的脖子脖子缠在一起,强撑着说:“来吧。” 霍司明看出他的紧张,压低了声音温柔地说:“不会疼的,轻轻地。” 窦泽深呼吸着,尽量让自己放松下来,嘴唇仍不可抑制地发抖,发出像小兽遭遇危险时低低地无助的呜咽声。霍司明温柔地亲吻他的嘴唇、鼻梁、眼睛,说:“不然就算了。” 窦泽摇摇头,说:“你继续。” 霍司明感受到他的紧张,一遍一遍用了极大的耐心去安抚他,小声说:“我很轻,不会弄疼你。” 窦泽掐着他的胳膊,强迫自己慢慢放松。 窦泽几乎溺毙在他的温柔里,直至最后一刻,他梗着脖子绷成一座拱桥。霍司明不断地给予他快乐,直到他紧绷的肌肉松弛地凌乱地胡乱张开摆在床上,霍司明才跟着松懈下来,覆到他身上,紧紧地抱着他。 窦泽喘着粗气阖上了眼,霍司明又问他:“舒不舒服?” 窦泽像断气了似得答了他两个字:“……舒服……”又说:“快死了……” 霍司明笑着去拿热毛巾给两人清理,窦泽被他摆弄着,像婴儿床里的霍启安,无力反抗。过了半晌,霍司明收拾好抱住他躺到旁边,他才说:“你要是第一次就这么对我,后面也不会出这么多事儿了……” 霍司明笑着抱住他,问:“真的?我有这么棒?” “棒棒棒,五星好评。”窦泽撩起眼睛,无力地看了他一眼,说:“你去看看孩子,我真的动不了了。” 霍司明便爬起来去婴儿室看了孩子,霍启安睡眠还不错,晚上一般不闹腾,就是起得早。窦泽伸手看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手机,发现已经凌晨三点钟了,长长哀叹了一声,看见霍司明推门进来,说:“明天一大早又要去我妈那儿,只能睡三个小时了。” 霍司明钻进被子里,抱着他亲了亲,说:“车上你还可以睡,早晨我打理豆豆。” 窦泽抿着嘴笑了笑,缱绻地摸着霍司明的胸口捏了捏,调笑道:“霍先生比我想象得雄壮。” 霍司明握住他的手:“还要不要?” “不要,屁股要开花了。”窦泽任他抓着手,疲倦地闭上眼睛,沙哑着声音说:“再过一个月,等豆豆大一点,我就出去工作吧,我姐那边也需要人手。” 霍司明皱了皱眉,握住他的手,说:“孩子还小,根本离不开你。” 窦泽眯着眼睛含含糊糊地说:“我看你看着他也挺好,再说又不是天天在外面,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姐一个女人累死累活的养家吧……”他的呼吸渐渐绵长起来,快要睡着了。 霍司明万万不能同意,看着他紧闭的眼睛,说:“你姐那边肯定不行,孩子还这么小。” 窦泽的瞌睡一下子跑光了,睁开眼看着他,问:“我每天歇在家里给你当家庭煮夫就行了?生霍启安之前我就跟你说好了的,你现在怎么出尔反尔?” 两人之间刚刚酝酿出来的满屋旖旎一下子全被大风吹走了。 霍司明皱着眉,抿了抿嘴,说:“我没有不让你工作,公司里那么多职位,你想干什么随便你挑,为什么非要到你姐那里去?她一个人在外地还不够,你到时候也去,伯母、南南、我、豆豆,都留在这儿,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 窦泽从他怀里挪出来,推了他一把:“我一辈子倚着你,就什么事也不会出了,对不对?”他气哼哼地瞪着霍司明:“我跟你说过到少遍,我也是个男人,就算给你生了孩子也是个男人,你怎么听不懂呢?” 霍司明看着他:“我心疼你,不想让你受苦,这有什么不对?我确实不懂你为什么一直腔调自己是个男人。” “因为在你心里我跟你永远不对等!我永远得活在你的羽翼之下才行!”窦泽撑着床坐起来,刚刚被日的软溜溜的身体很快重新蓄积满力量,他确实是个肌肉喷张结结实实的男人。窦泽气愤地对霍司明说:“我不想一辈子在家里吃软饭!我又不是被你包养的小白脸!” 霍司明看他激动起来,只好退了一步说:“我没有那个意思,你去公司里工作,我绝不告诉其他人你的身份,行不行?” 窦泽看着他叹了口气,皱着眉:“你根本不懂我的意思。” “……”霍司明沉默了一会儿,说:“今天先不要讨论这件事了,明天还要早起,等我们抽个时间再说。” 窦泽披了睡袍下床,说:“你先睡吧,我去看看孩子。” “……”霍司明看着他的背影,皱着眉抿了抿嘴,过了一会儿,看见隔壁婴儿房的监控显示屏,窦泽正坐到霍启安床边的沙发上发呆,这还是窦泽第一次主动跟他冷战,他躺在床上想了一会儿,趿拉上拖鞋走了过去。 窦泽听见门响,看见他跟过来,搓了搓脸,说:“对不起,我今天有点激动,你先睡吧。” 霍司明走过来,摸了摸他的脸,挨着他坐到旁边,说:“……窦泽,在我心里,你确实跟我不平等……” 窦泽在黑暗里斜着眼回头看他,听见他继续说:“你在这里。”霍司明伸手举过头顶,看着窦泽,然后又用脚踩了踩地面,说:“我在这里。”他苦笑着收回了比划的手,动情地说:“你站得太高了,我怕你一不留神就飞走了……” 第六十五章 正文完 窦泽看着霍司明,缓缓吐出一口气,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用脚尖轻轻点了点地毯,说:“你不在这儿。”然后又拉住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心口,低声说:“你在这儿。” 霍司明的指尖有些颤抖,抿着嘴,问他:“真的?” “真的。”窦泽抿着嘴角翘了翘,说:“你以为就你会写诗?” 霍司明侧过头亲他的发旋儿,窦泽拍了拍他的大腿,说:“跟你商量个事儿,行不行?” 霍司明摩挲着他的肩膀,笑了:“甜言蜜语就为了这个?” “你是多没安全感?对自己有点自信好吗霍总?”窦泽嗔了他一眼,故意调笑着说。“等豆豆周岁,我再出去工作,行不行?” 霍司明没说话,只是不停地摩挲他的肩头。 窦泽回头看他,但没像刚才那样急着发火,而是说:“咱们国家规定,女职工生育享受九十八天产假,产前产后一共九十八天,一共。”他顿了一下,像强调似的,继续说:“多少孕妇都是到临产前一、两个月才开始休产假,月子做完就回去上班的。就算我情况特殊点儿,这产前产后都半年了,还不行?再不行,那就等一年。”他皱了皱眉,颇有些语重心长,拆穿道:“不是因为孩子小,也不是因为没恢复,而是因为你压根儿就不想让我出去工作,对不对?” 霍司明说:“你可以到我的公司去。” “我去你的公司干什么?当领导?还是当员工?还是设个专座让我领空饷?你能看着我被人指挥着来回转?”窦泽叹了口气,说:“霍哥,我知道就算我奋斗一辈子,也不可能达到你的高度,可你总得让我实现一点儿价值吧?我不去我姐那儿,就在市区找个工作,行不行?” 霍司明忽然低头亲了亲他的嘴,窦泽有点诧异,但是没躲,叫他亲了两下。霍司明盯着他的眼睛,叹了口气说:“虽然你说得每一个字我都不认同,却还是忍不住觉得你可爱。” 窦泽伸手隔着衣服捏了一下他的奶,说:“我说得没道理吗?” “有。”霍司明笑着点点头,又亲了亲他的嘴。“你最有道理。”像所有男人应付无理取闹的配偶那样。 窦泽倒没与他计较,而是说:“那你同不同意?” “同意。”他伸手拍了拍窦泽的腰,说:“窦先生,能去睡觉了吗?” 窦泽站起来,已经困极了,他哀叹一声:“就剩两个小时了……” 霍司明揽住他的腰,说:“谁让你非得在初夜谈心?” 窦泽一边打哈欠一边拍了一下他的屁股,回击道:“谁让你非得顽固不化?” 这天夜里两人只睡了一个多小时,窦泽起床时眼睛还睁不开,霍司明去隔壁给孩子喂完奶才叫他:“不然给伯母打电话,告诉她晚一点儿过去?” “别别别,今天早上还得跟我爸吃饺子呢。”他挣扎着爬起来,揉了揉眼睛,像一颗炮弹一样嗖得弹射到卫生间洗漱,出来的时候头发上还带着一点水。霍司明正抱着霍启安,用眼神镇压他不让他吃手。 一家人忙忙乱乱,六点半坐上了车,窦泽趴在驾驶座后面问:“你困不困?” 霍司明笑着摇摇头:“没事。” “霍总真是龙精虎猛。”窦泽调侃他,说完又道:“不然你睡会儿,我来开?” 霍司明通过倒车镜看他:“你会开车?” “还行,以前我爸身体好的时候跑长途,没事儿教我摸摸车,不过真正拿到本儿以后倒是没再碰过了。”窦泽想了想说:“算了,还是你辛苦辛苦吧,我不熟悉你这车的性能。”他说完又倒在后座上跟霍启安一起睡觉了。 霍司明想了想,没再叫他。 霍司明开得快,到刘青那儿的时候刚七点半,她正往盘子里盛饺子,见他们过来,笑着说:“还以为今天你们要迟到一会儿,昨天走得也晚。” “那哪儿能?本来还准备过来帮您包饺子呢。”窦泽把孩子放到沙发上,自己脱了大衣和围巾,去洗了手,把一碗刚出锅的饺子放到了窦爱国黑白照片的案几上,说:“爸,过年了,吃顿饺子,我跟我妈她们都挺好的,我姐现在纸箱厂也办起来了,咱们家会越来越好的,你放心吧。” 霍司明没有往前凑,跟在他们一家人身后拜了拜,他估计窦爱国走的时候心里想到这事儿也膈应。 吃饭的时候,窦泽没再提去厂子里工作的事,窦源也没提。 北方的习俗,初一上婆家,初二回娘家。霍总不在乎这规矩,初二带着窦泽回了霍家那座金子落成的坟墓一样的宅子,那宅子常年只有霍宝华和霍老三两个人住,除了一些被他们视若无物的佣人,平常基本没什么生人过来。 窦泽拎着霍启安的提篮进去的时候,这里一点过年的气氛都没有,便回头问霍司明:“你们家少数民族不过春节?” “……”霍司明无奈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说:“不是,他们俩有病,嫌太热闹,就不过。” 窦泽不知道这个‘有病’指得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索性闭上嘴没再说话。 屋里还是楼上楼下的佣人们各司其事,厨房里有饺子的味道传过来,窦泽说:“还是过节,煮了饺子的。” 霍司明没说话,看见他父亲的助理兼情人张理庭端着餐盘从楼上下来,张理庭也看见他,打招呼道:“您回来了?” 霍司明点点头,张理庭说:“先生刚刚吃了药,也快起床了,您稍微等一等。”他说话时温温柔柔的,虽然年纪不轻了,但身上自有一股风流儒雅的味道。 窦泽两只眼睛盯着他瞟,也不敢正眼打量,张理庭没有搭理他,跟霍司明说完话就快步走到厨房送药碗去了。身后传来佣人小声呵斥宠物的声音,霍宝华的英国蓝短正在门前撕扯地毯玩儿,被人呵斥也不害怕,慢悠悠丢了地毯,肥硕的身体却迈着轻巧又优雅的步子从他们面前走过,一跃上了落地窗旁专门给它安置的小吊床。 窦泽看着这猫,小声对霍司明说:“你们家连猫都这么知道享受。” “猫本来就比人会享受,吃惯了进口猫粮,国产的哪怕饿死都不碰了。”霍司明揽着他的腰到会客厅那里坐下。霍启安躺在提篮里的时间长了,哭闹着要大人抱。 霍司明便伸手把他抱起来,一边对窦泽说:“等一会儿,见个面就走。” 窦泽点点头,说:“没关系。” 过了一会儿,霍老三先推着轮椅下来了,去厨房的时候路过客厅,看见他们,笑着说:“司明来了?我以为你今年又不回来呢,昨天启平来过了。”他定睛看到霍司明怀里的孩子,笑着说:“我都不知道你还会抱孩子。” 霍司明说:“霍启安,我儿子。” 霍老三挑了挑眉毛,似乎愣了一下,说:“怎么没听见动静就……” 霍宝华被张理庭推着乘电梯下了楼,看见他们一家人,视若无睹,眼神也不飘来一个,被张理庭推到餐桌前坐定,说:“我不吃饺子,让他们上一些清淡的。” 张理庭便听他的,叫佣人们上菜。 霍老三亦不再跟霍司明一家说话,转着轮椅去了餐桌旁用餐。 窦泽正觉得尴尬,霍司明抱着孩子站起来,说:“我们走吧。” 这时候霍宝华倒出声喊住了他:“你怀里是谁家的孩子?” 霍司明不开口,张理庭替他说:“是五爷的儿子,叫启安。” 两人自说自话一样,霍宝华说:“倒是跟启平随上了。”他又叫霍司明:“把孩子抱来给我瞧瞧。” 霍司明脚步顿了一下,到底还是给他面子,抱着孩子走到餐桌前给他看。霍启安不认生,笑咯咯的,霍宝华忍不住伸手轻轻戳了戳他的脸蛋,终于有好脸色似的,抿了一丝笑,说:“这孩子倒是喜庆。” 张理庭附和他:“小少爷长得像您。” 窦泽站在客厅里翻了个白眼,心想可千万不要真的隔代遗传,霍启安要是也敢学霍宝华烫人烟头,他得打断他的狗腿。 霍宝华在客厅里笑着朝张理庭伸了伸手,张先生一边递了一个文件夹过来,一边说:“这是先生给小少爷准备得见面礼,一个慈善基金会。” 霍司明接过来看了一眼,收下了。 霍家老三脸色却变了。 一家人从霍家的豪宅出来时,那只叫阿福的英国蓝短猫咪也跟跟着他们走了一段,最后收起后腿坐在大门口歪着头看他们。窦泽坐上车跟霍司明说:“你爸早就知道豆豆的事了?” 霍司明点点头没说话。 窦泽继续问:“我怎么看你三哥不太高兴的样子?” “这份基金是用我父亲剩下的股份捐助的,老三除了一些房产和车子,没有更多的遗产可以继承了。”霍司明打了把方向盘,不再跟他讨论这件事,而是说:“再过两个月,我们就去结婚吧?” 窦泽回头笑着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好啊。” 三个月后,霍宝华去世,霍司明与窦泽中断蜜月旅行回家守灵。 黑压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堆亲眷,有些甚至只有一面之缘。白若安也来了,一身缟素走到陵前,手持一支白菊扔到霍宝华的棺木上,解脱似得说:“你终于死了……” 张理庭却没在守灵的队伍里出现。肃穆的葬礼忽然被一个快递员打断,那人放下包裹未等人签字便急匆匆骑着车子走了,霍司明打开盒子一看,发现是一小团成年男子半个手掌大的、被剁碎了的、长着硬质不明黑色短毛发的肉块…… 白若安眼角的余光瞟到,张了张嘴,笑出声,霍司明盖上了盒子。 窦泽跟过来看,问:“是什么?” 霍司明摇了摇头,白若安也没说话,含着笑走了。 第六十六章 番外一 接到幼儿园老师电话的时候,窦泽手里正拿着一沓发票单,压着火气骂手下管杂事的小职员。听到电话那边自报家门时,窦泽还有些诧异,一般孩子的事都是由霍司明包办的,老师说:“启安说霍先生去欧洲出差了,没办法过来,所以叫我联系您。” 好好坐在办公室里霍先生表示对此事一无所知。 “……”窦泽皱着眉,眼珠子转了一圈,估计这小子又在幼儿园里惹什么祸了,便说:“他爸爸这两天确实比较忙,您有什么事跟我说吧。” “您看您有时间来一趟吗?这边问题比较大,还是需要家长过来解决一下。”幼儿园老师的声音温温柔柔的。 窦泽却急坏了,本来天气热就气得一脑门子汗,一听那边这么说,还以为霍启安出什么事了,一边向外走一边说:“我现在马上过去,霍启安现在还好吗?有没有受什么伤?” “您别着急,启安倒是没什么事。”老师说。 窦泽一听这话才放下心,霍启安先天不足,平时他跟霍司明连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碰,要是被人打了他们俩得心疼死。窦泽一边嘱咐手下赶紧去处理好发票的事,一边拿了包往车库走。前年生日的时候霍司明送了他一辆十分骚包一看就是霍氏审美的豪车,窦泽当时没说什么,后来却没怎么开过,去年自己买了一辆二十来万的suv,被人从拿车的那天一直数落到现在。 窦泽一边上车一边给霍司明打了个电话,叫他今天不用去接孩子了,那边立刻问他:“怎么了?” “估计是在幼儿园惹什么事了,霍启安跟老师说你去欧洲出差了,叫她联系了我。”窦泽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把空调打开,说:“你就别过来了,到时候视情况大小再作商议,要是没什么大事你就不用出马了。” 霍司明在那边低低笑了两声:“给你面子,有没有什么好处?” “滚蛋,教育孩子你还想要什么好处?”窦泽嗔了他一句。 两人又调笑了一会儿才挂掉电话。 窦泽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已经是放学时间,园区里到处都是撒欢儿的小孩儿。窦泽甩上车门迈着两条长腿艰难的淌过一群小矮子河,到老师办公室门口,从窗户那儿一搭眼就看见霍启安,小东西正瞪着两颗黑葡萄似的圆溜溜的眼睛到处飘,旁边两位家长正吵得欢,老师也顾不上搭理小朋友们,一脸头大的在那儿劝架。 窦泽伸手敲了敲办公室的门,霍启安一看见他眼睛都亮了,迈着两条比同龄人都显长的腿,一边喊他一边跑过来:“爸爸!” 窦泽蹲下身抱了抱他,小声问:“你又犯什么事儿了?” 霍启安圆溜溜的眼珠子往下一搭,有些心虚地背着手说:“……我没犯事儿。” 幼儿园老师看见他过来,吐出一口浊气,旁边那两位正在吵架的家长一致对外又把矛头指向了他:“你就是这孩子的家长啊?会不会教育小孩儿啊?小小年纪就这么着长大那还能得了?将来这就是……” 这种头衔很长的高端私立幼儿园里,家长一般都非富即贵,但素质却是参差不齐,而且有时候也不是爸爸妈妈亲自接管孩子的事。 窦泽看了看屋里的情形,屋里除了一男一女两位家长,旁边还跟着一左一右站了两个脸上挂彩的小姑娘,头发像被鸡爪子挠过似的。他被吵吵得一句话也听不清,摆了摆手说:“两位,咱们先把事情说清楚再吵不迟,孩子还这么小,都留点口德。” 老师见他还比较镇静的样子,就把事情的经过复述了一遍。“……小孩子过家家,也是常有的事,但是闹到两个小姑娘争风吃醋打架的地步就……您回家还是好好教育教育。” 窦泽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把霍启安死去的爷爷挖出来鞭了一顿尸,才挤出个笑对老师说:“我回家一定好好教育。” 旁边两位家长又夹枪带棒开始骂,窦泽皱着眉又摆了摆手:“两位,咱们有事儿说事儿,都是文明人,能不能不人身攻击?” “不是我们要人身攻击,你看看我们姑娘这脸上!”其中一位女孩儿的家长把孩子往前推了推,小姑娘自己拨了拨头发,露出一张哭花了还带着泪痕的小脸儿,脖子上还带着道被指甲抠出来的粉红泛白的印子,一边抽噎一边叫窦泽:“叔叔,我真的很喜欢霍启安!” “……”现在的孩子们可真早熟啊…… “我才是真的喜欢霍启安!”另外一个小姑娘也嗷一嗓子嚎出来。眼看俩人又要打起来,被两方的家长一人扯着一个镇压了,两个小姑娘还抽抽噎噎哭得伤心。 孽缘啊……窦泽一边哭笑不得,一边对两位家长说:“您二位也看见了,我们孩子从头到尾可安安静静站在这儿,没动过俩姑娘一根手指头,也没有撺掇她们打架。” 两个家长脸上也挂不住,黑一块儿红一块儿的。 窦泽说:“不过这事儿确实是因我们而起,所以您二位领着孩子先去医院看看,医药费什么的我们掏……”事实上也没有人在意他那点医药费。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窦泽牵着霍启安的手从幼儿园橙子班班主任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园区里的其他孩子都走光了。霍启安还哼哼唧唧想让他抱:“爸,我站了好久,好累啊。” “自己走,没揍你就不错了还让抱。”窦泽一边牵着他的手一边说。“还没跟你算撒谎的帐呢,你跟我说,你爹什么时候去欧洲出差了?” “……他前几天不是说……哎呀我也忘了……”他一蹦一跳拉着窦泽的手,一抬头又看见幼儿园对面的冷饮店,指着说:“爸我要吃那个!” “如果是搁在往常,就给你吃了,今天犯错了,不准吃。”窦泽滴得一声按开了车锁。 霍启安一边手脚并用爬上驾驶座后面的儿童座椅,自己插上安全带,一边委委屈屈地顶嘴:“长得帅又不是我的错。” “你都是从哪儿学来的这些词儿?”窦泽一边打方向盘一边说他:“我告诉你,不要存着侥幸心理,今天这件事非常恶劣,回家咱们还得好好说道说道。” “能不能不告诉爸爸?”霍启安又撇起嘴瞪着他的大眼睛装无辜。“他生气好可怕。” “知道可怕你还老犯错?”窦泽思前想后没想出霍司明到底哪儿可怕了,小时候也是一把屎一把尿亲手把他拉扯大的,怎么就这么怕霍司明?不由替霍总说好话:“你爸爸多爱你,你年前滑雪手臂摔脱臼,是不是爸爸一路把你抱到医院的?他都哭了。” “他才没有哭,是你哭了。”霍启安小小的人儿记性很好。 “……他也哭了。”窦泽叹了口气。 他们新搬得公寓离幼儿园不远,回家的时候霍司明已经穿着围裙在厨房里摆饭了,一副居家先生的模样,窃取家政阿姨的劳动成果,装得好像饭是他煮得一样。 因为窦泽没有给他发信号,霍总便装作不知道幼儿园的事。 霍启安放下小书包,换了拖鞋,站在客厅里规规矩矩叫霍司明:“爸爸我回来了。” 霍司明点点头,说:“洗手过来吃饭。” 窦泽脱了外套走过来,霍司明问他:“今天怎么样?” “还行,就是新来的小孩儿不太机灵,上个星期交给他的发票一直到今天都没去报。”窦泽一边洗手一边说。 霍司明笑着跟他调侃:“窦经理辛苦了。” “霍总也辛苦。”窦泽笑着回了他一句,回头看见霍启安洗了手自己爬到餐桌旁的儿童椅上坐好。 窦泽吃饭的时候没再提幼儿园的事,霍启安提起来的一颗小心脏稍稍咽回了肚子里,香喷喷吃了一顿饭,饭后帮两人收碗的时候小声对霍司明说:“爸爸,我明天可不可以去奶奶家住一天?” 窦泽背对着他一边洗碗一边忍不住嘴角咧开一个笑,这小子是怕东窗事发想到刘青那儿躲躲去。 霍司明放下擦碗的手,说:“周末我们要去奶奶家看她,你可以去玩儿一天,但是住就算了。” 霍启安有些失落地塌着小肩膀走了。 窦泽见他走了,才跟霍司明说:“这小子长本事了,才这么大一点儿就会勾搭小姑娘为他争风吃醋地打架,一会儿得好好教育一下,不然这将来指不定得出大事儿。”他又擦了擦手,说:“你回书房去,别管了。” “好。”霍司明看着他笑,点点头,又凑过来亲了他一口:“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我就多余跟你说。”窦泽一边骂他,一边还是忍不住问:“什么条件?” “一会儿等你回房再说,你肯定能办到。”霍司明伸手捏了捏他的屁股。 窦泽估计又是床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便没在意。 为了制造出点儿严肃的气氛,窦泽还穿着衬衣西裤没换衣服。霍启安正在玩具房里按着遥控汽车的按钮,一边滴滴滴配音一边跟着跑,跟个小傻子似的。 窦泽在外面敲了敲门,小不点儿还以为是霍司明来了,吓得尾巴都快竖起来,一看是窦泽,松了口气,放下遥控器,喊:“爸。” 窦泽说:“来吧,给了你这么长时间,酝酿好了吧?可以开始检讨了。” 霍启安撅着嘴还有点不服气:“我不该长得这么帅,你不该把我生得这么好……颜值太高也是一种错……” 窦泽绷着嘴憋着笑,说他:“还跟我哩格儿楞是不是?我去跟你爹说,看看他是不是比我温柔。” 霍启安哼哼着赶紧抱住他的腰:“我错了爸,我错了爸爸、爸比。” 窦泽从旁边拿了个小板凳垫到屁股底下,说:“那你赶紧的。” 霍启安又酝酿了一会儿,才背着手低着头站好,开始自我反省:“我不该答应薛琴琴让她喜欢我,也不该答应章子扬让她喜欢我,以后我一定洁身自好,不跟其他小朋友乱搞男女关系。”最后总结:“爸爸我错了。” 窦泽哭笑不得看着他:“以后不准再学那些乱七八糟的词儿。”他顿了一下看到霍启安委委屈屈撇着的小嘴,继续说:“喜欢小姑娘可以,但是一次只能喜欢一个,要专一,要有担当,不能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就胡来。像今天这种情况,因为你一个人伤了两个小姑娘的心,你愧不愧疚?下个星期去给人家道歉,都恢复纯洁的同学关系。” 霍启安点点头,又扭到他怀里揽着他的脖子,黏糊糊地撒娇:“爸我知道错了,你千万别跟爸爸说。” 窦泽答应他,叫他再玩儿一会儿准备洗澡,自己扯松了领带回房换衣服。霍司明听见动静也跟进卧室,从背后抱住他,贴着他的耳根低声说:“窦先生教育完了?” 窦泽回头看他,隔着衣服捏了一把他的奶,笑着说:“你想干嘛?” “教育完孩子,也教育教育我,都好几天没教育过了。”霍司明贴身抱着他。 窦泽身上还挂着脱了一半的衬衣,情形看起来可进可守,故意问:“怎么教育?” 霍司明贴着他的耳朵又说了一串话,窦泽嗷一嗓子叫出来:“做梦吧你,我才不刮毛!”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久久小说网(www.jjxsw.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找好书,看好书,与大家分享好书, 久久书友1号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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