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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脸色沉了下来,定定地盯着主位上的叶宋,似乎想要透过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穿她的心,知道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既然如此,便有劳了。”只要叶宋敢耍什么花样,他保证她会死得很惨。 叶宋笑了笑,支着下巴,努努嘴又道:“北夏还有个规矩,妾室进门,王爷也得坐在上头。” 宁王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牵着新妾的手道:“不用了,本王陪南氏一起。开始拜堂吧。” 新妾姓南,单名一个枢字。 南枢。 “也好。”叶宋道。 在喜婆的吆喝下,那一双人幸福地拜了天地。除了彼此,其余的都是局外人。 敬茶的时候,喜婆端来一盏热茶递给南枢,南枢向王妃敬上,柔柔道:“姐姐喝茶。” 叶宋伸手来接,正好头晕脑胀久了她觉得口干舌燥,笑道:“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妹妹一定要好好服侍王爷才是。” “妹妹记住了。” 只是,两手相碰时,忽然一声低呼,那盏热茶也不知是谁没有接稳,往一边斜翻,滚热的茶水倾洒了出来,烫了叶宋的手背也湿了南枢的嫁裳。 宁王赶紧握过南枢的手,紧张的问道:“怎样,有没有被烫到?” 南枢摇头,泣声道:“是妾身不小心,惊扰了姐姐。” 宁王用要吃人的冷眸逼视着叶宋,用只有两人才听得清的声音一字一顿道:“叶宋,不要以为本王不敢动你。” 那样冷酷绝情的面容,那样冰冷的眼神,分明是在看着自己的仇人。 叶宋也不恼,笑眯眯地看着垂头的南枢,道:“不好意思,是姐姐手没有端稳,应是姐姐给妹妹赔罪。沛青,再上一杯茶来。” 身旁丫鬟忙递上一杯茶,让南枢重新敬茶。沛青死死咬着嘴唇,垂着眼帘,把一切愤怒不甘的情绪都隐藏在了眼底。 敬茶结束以后,南枢被送去了洞房。 宁王立刻道:“来人,王妃身子不适,把王妃扶下去歇息。” 叶宋领着沛青云淡风轻地转身,声音里有了一丝慵懒:“不必了,臣妾自己走回去就可,多谢王爷关怀。噢对了,”走了几步复又回头,对宁王含笑眨眨眼,“好歹是你结婚,别忘记让人送一桌酒菜来我院子里,我也好高兴高兴。” 说罢扬长而去。 那抹红色丽影,恍惚间竟比嫁衣的颜色还要艳烈几分。明明柔弱的身骨,却挺的笔直。 宁王手握成拳,死女人竟敢在他大婚上来捣乱。 回去的路上,沛青抚着叶宋手背上的红痕又是心疼又是义愤填膺:“小姐,奴婢看得清清楚楚,明明是那个南氏故意翻了茶杯!你为什么不说出来?” 叶宋睨她一眼,似笑非笑:“说出来有人信么?” “可恶!” 叶宋捏了捏沛青头上的发髻,道:“我都不急你急个毛线,一想起苏宸那憋屈的脸我心里头就畅快,走,回去喝酒。” 沛青被叶宋勾肩搭背地推搡着往前走,偷偷瞧了她一眼,嗫喏:“小姐……你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 第2章:遭陷害,被打脸 叶宋眉头一挑,柔弱的脸蛋上立刻添了一抹潇洒的光彩,道:“哪里不一样了?” “从前的小姐不会看的这么开的。” 叶宋勾起嘴角笑,“那你就当从前的那个叶宋已经死了。” 回到冷清的院子里,不一会儿,桌上已经摆好了一桌酒菜,热气腾腾的。沛青张罗好了,道:“小姐,快来吃饭了。” 叶宋一边喝酒,一边吃肉,拿着筷子指指点点:“沛青,过来一起吃。” “奴婢怎能和小姐同桌。” “今天大喜嘛,我都不在意你在意个什么。”她把沛青拉过来,给沛青夹菜,若有所思道,“我听说,是我拆散了苏宸和南枢?” 沛青反驳:“胡说!小姐是天底下最温柔的人!小姐喜欢王爷,门当户对的怎么不可以了?小姐说非王爷不嫁,大将军去找皇上请旨赐婚了,王爷没法娶南氏当王妃,不过这也是小姐的本事!有本事那南氏也有个大将军当爹啊!” “你说得很对。”叶宋给她夹了一只鸡腿。 沛青弱弱瞅她一眼:“小姐……你真的不难过啦?” “我生场病差点去了老命,醒来什么都忘了我还难过个屁?那苏宸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我都不记得了,也没兴趣。来,喝酒。” “奴婢、奴婢不会喝酒。” “不会可以学嘛。” 酒过三巡,沛青浑然忘我。叶宋教她划拳,她划得有模有样,两人脚踩在凳子上玩得不亦乐乎。 沛青脸颊红红,笑咧咧地问:“小姐,你一个大家闺秀,嗝,怎么会喝酒划拳啊?” 叶宋也是醉了,道:“老子做了一个梦,梦里遇到一个自称是神仙的坑爹货,他教的。他告诉老子,只要肯穿越,人美胸圆屁股翘不说,还有将军爹美人老公。” “但就是不幸福!”沛青补充道,说罢一头栽倒不省人事。 叶宋摇摇晃晃爬起来,踢倒了椅凳,指天大骂:“你诓我一个女人算什么好汉,有本事下来单挑啊,他娘的你还有没有道德,老子要回去!” 天不应地也不灵。叶宋愤怒地一脚踢翻长桌。 酒劲儿冲脑,然后她四肢一瘫躺地上呼呼大睡了。 叶宋一觉醒来天色大亮,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一旁的沛青正汲毛巾准备给她净脸呢。宿醉一夜,头痛欲裂。 沛青脸色也不怎么好,絮絮叨叨道:“小姐昨晚喝醉了,要不是奴婢及早发现,在外睡一夜又要着凉了。以后小姐可不要喝那么多酒,酒后伤身,要是、要是因为王爷,就更加不值得了。”看来她是把她昨晚怎么醉酒的场景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叶宋懒洋洋地爬在桌上喝粥,没什么精神道:“其实我没看上他。” “小姐就是应该这样,奴婢发觉小姐生了一场大病之后整个人都变了,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沛青眉眼间总算有了欣慰之色,“对了小姐,一个时辰以前南氏过来给小姐请安,小姐还睡着,我就没搭理她,她在院子里好像一直委身福礼着。” 叶宋一口粥呛着,瞪了眼珠子:“你怎么不早说!” 沛青一脸高傲:“她不是很厉害么,再怎么厉害也得向小姐低头。” 正是这时,院子外面传来一声丫鬟惊慌的低呼:“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叶宋僵着面皮看了沛青一眼,看吧,出事了。南氏的柔弱又不是没见识过,连一杯茶都端不稳的人,还指望她在院子里福礼一福就是一个时辰? 叶宋匆匆出门一瞧,果然南枢脸色苍白地晕掉了。身旁丫鬟声泪俱下:“王妃娘娘再怎么不待见我们夫人,也不能见着夫人身子弱就这样对待她呀!要是夫人有个三长两短,奴婢怎么向王爷交代!” 叶宋吩咐沛青道:“快去请大夫来。” 沛青见不可耽搁,风风火火地跑了。 苏宸早朝回来以后才进门口就听说南枢在叶宋的碧华苑晕倒了,顿时火冒三丈的朝碧华苑走来。若是在平时,他只会绕着走,怎肯轻易踏进一步。 南枢正虚弱地躺在床上,大夫给她把脉,得出的结果是,南枢身子太虚,又在外面福礼太久僵了身子,导致血脉不活络而引起的晕厥,吃几帖药调养调养就好了。 大夫见王爷来,王妃又在房中,很上道的出去配药了。 沛青瑟瑟地过来就曲腿跪下,还不及说半个字,苏宸低低冷凝道:“滚出去。” 沛青被吓得一抖,坚持说道:“都是奴婢的错,跟小姐无关,求王爷……”她去抱苏宸腿的时候,被苏宸一脚踢开。 叶宋皱了皱眉,看见沛青如此轻车熟路的抱他大腿,从前这种紧张时刻应该是家常便饭吧。她淡定道:“沛青,你先出去。” 沛青敛起裙角,担忧地望了她一眼,咬咬嘴唇抹抹眼泪起身出去。 苏宸这才缓缓抬眼看向叶宋,不带感情,眼里满满的冰冷和厌恶。 叶宋自知理亏,垂头道:“这次是我不对,让妹妹在院子里站得久了,没能及早发现,下次我不会让她再在我这里受委屈……” “啪”一声脆响,叶宋突然顿住,整个人都傻了。浓密的发丝从肩后滑到了胸前,遮住了她的侧脸。 第3章:五指,慢慢缩紧 侧脸火辣辣的痛。她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苏宸,苏宸的手尚且未来得及收回。 “说完了?”苏宸漠然道。 她……她被打脸了? 苏宸不屑地勾唇冷笑:“从前你装出一副柔弱不堪的样子,本王倒是小瞧了你!” 叶宋随口应了一句:“也是我有点高估了你,做为一个王爷,竟然这么没品。” 苏宸被她惹怒了,那有力的手倏地抬起捏住了叶宋的脖子,把她抵在墙上,双眼冷如利剑,五指收紧,顿时叶宋蹬着双脚挣扎,脸色憋得通红。 耳边阎罗般的声音响起:“不要这么不知死活,识趣一点本王还能让你好过一点。你若是再敢伤枢儿分毫,本王就杀了你。” 就在叶宋眼前发黑的时候,床上南枢忽然醒了,侧目看到这一幕,脸色更加白了,挣扎着坐起来,急道:“王爷不可,还请手下留情!” 苏宸手指松了,叶宋得了自由,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苏宸移坐到南枢床边,指端摩挲过她那如画淡然的眉眼,语气放得十分轻柔,握了握她的手问道:“怎的突然就晕倒了,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的?” 南枢虚弱地笑一笑,顺势依靠进苏宸怀中,摇摇头道:“我没事,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吧”,说到这里时,笑中带着一点羞怯,“不过这真的不关姐姐的事,王爷就不要生气了,饶过她吧。” 见苏宸和南枢你侬我侬,叶宋艰难地站起来,心想也没有她待下去的必要了。不等苏宸发话,她自己便自顾自地离开了。 要说那可是她的房间。倒反主为客了。 沛青见她出来,脸色赫然一个清晰的五指印,就连脖子上也有明显的於痕,泪眼斑斑地唏嘘:“王爷打小姐了吗?” 叶宋满不在乎地摸了摸红肿的嘴角,呲道:“没事,一点小伤而已。以后你不能刁难南夫人,这次当是长点记性。” “都是奴婢的错……”沛青心疼地煮了一只滚鸡蛋给她散於,边揉边哭。 很快苏宸便抱着南枢走出来,头也不回地离开院子。叶宋看着那俊秀挺拔的背影,和南枢飘飘的衣裙,云淡风轻道:“以前我会喜欢这么个恶心的人,还真够眼瞎的。” 那淡然略有些沙的声音,经风一晕开,格外的悦耳好听。也不知苏宸有没有听到,脚下凝了一下,就消失在碧华苑门口。 中午叶宋午休时,去了碧华苑里的客房,下午的时候便让沛青去找了几个下人来,把她之前的房间给收拾了。 彼时叶宋正在院子里喝茶剥瓜子。 下人问她要如何收拾房间,里面的用具该如何时,她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脸上的和脖子上的红痕还没完全消,想了想道:“该扔的扔该烧的烧,就把那房间空出来当一间杂物室吧,明天给我换套新的家具来。” 下人明显很为难,吞吞吐吐道:“可是……王爷有令,王妃又什么需要添度的都要经过他的同意,奴才们不敢擅自做主。” “这样啊”,叶宋收了瓜子,让沛青把瓜子都赏给他们,还拿了些水果,道,“待会儿我自行向王爷说过了你们再去置吧。” 下人们走出碧华苑老远以后,看了看手中得来的赏赐,说扔了又舍不得说吃了吧个个又有些尴尬。毕竟王府里的下人对叶宋这位王妃都是心存鄙夷的。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短,几个下人一路走着侃着,对王妃都少了些介怀,倒有点同情了起来。 “其实王妃也蛮可怜的。” “是啊王爷连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放在了南夫人身上。” “诶你们有没有觉得王妃的性子似乎跟以往不同啊,像变了个人似的……” 今天天气好,一直阴阴的,没有一丝阳光,正是叶宋所喜欢的。在躺椅上躺够了,她便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带着沛青去散步。 这偌大的王府她还没好好地逛一逛呢,景色还是不错的。只不过府里的一干下人们看见她,都一脸的惊魂不定,仿佛根本没想到她会出现在碧华苑外面一般。 逛着逛着就去了饭厅,正好苏宸陪着南枢正准备用晚膳。 下人们不敢拦,叶宋便如若无事地走了进去,瞧了一眼满桌的美食佳肴,似笑非笑地挑起眉,道:“我来,没打扰到妹妹和王爷吧?” 苏宸眯了眯眼,看着逆着光叶宋那有两分薄得透明的脸,连发线都淬了一层淡淡的光泽,加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着实很难让人忽视,只是他越看却越讨厌。 “怎么会,早知姐姐也过来用膳,妹妹应先差人过去问姐姐一声的。”南枢忙吩咐丫头多备了一副碗筷。 叶宋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苏宸盯着她脸色和脖子上未散去的痕迹,道:“看来你胆子真的很大,还没长记性。” 第4章:因为脏 “长了记性啊”,叶宋抬起脸来眯眼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脸、脖子,“看,这里不就是证明?需得好些日子才能好起来呢,”苏宸脸色阴沉了下来,她又道,“不过这件事本来是我不对在先,在这里再给妹妹赔个不是。” 南枢尴尬地笑了笑,道:“是妹妹做得不够好。” “我听说,院子里要换什么用度还得经过王爷的同意”,叶宋边吃边道,吃相还算斯文,“我想换一套家具,还请王爷批准。” “你要家具做什么?”苏宸问。 “我要搬卧房,所以原先的不能用了。”叶宋若无其事道。 苏宸眉头皱着深。叶宋细细看去,其实他这般皱眉的样子很好看。眼睛很修美,鼻子很挺,轮廓很分明,只需往人前一站便有压倒性的优势。 苏宸感受到叶宋那抹探究的目光,很嫌恶地垂眼避开,给南枢夹菜,口上随口问一句:“搬卧房做什么?” “因为脏啊。” 南枢拿筷子的手一顿。苏宸怒目看过来,恰好看见叶宋低下眼帘掩下了眸光,徒留嘴角勾起的半抹浅笑,不由一怔。 叶宋最后喝了一口汤饱了,踢开座椅站起来,解释道:“妹妹不要误会,我们家沛青是个偷懒的,卧房积了厚厚一层灰她不打扫,脏得很。家具又旧,想换副新的应该不要紧吧?妹妹得王爷宠爱,想必家具什么的是不会介意的吧?” 南枢无辜地看着苏宸,安慰地握了握他的手,道:“王爷?” 苏宸沉默了半晌,才冷声吩咐道:“明日起给王妃重新打造家具,样式、材质依照王妃的喜好来,以后这些琐事都不必向本王上报直接报给南夫人。还有,从此以后,南夫人身子弱,见了王妃不用见礼,也不用每天去给王妃请安。” 叶宋如若无事地道:“王爷既然如此迫不及待地架空我的王妃主母权利提高南夫人的地位,不如让她来当王妃好了。” 隔天,工匠进府来给叶宋打造家具,给的图纸款式都是最新的,叶宋觉得甚好,便吩咐工匠量了屋子尺寸以后打造好了送过来。搬家具那天,弱柳扶风的南枢过来了,满院子的木屑飞扬她一进来就闷闷咳嗽。 叶宋笑眯眯道:“这里很脏,难得妹妹还肯过来,见妹妹如此难受,快快去外面吧,脏了衣裳就不好了。” 南枢掐着手帕放在口鼻间,柔弱一笑:“多谢姐姐关心,我不碍事,我就是想过来瞧瞧,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她在院中轻轻走动,地面放着杂乱的木材又不太好走动,她遣了丫鬟灵月去帮沛青打扫,自己则跟叶宋笑语了几句。 说话间,南枢没注意脚下,忽然被木头绊倒,低呼了一声整个人都往前扑去。这一扑不得了,地上除了木头以外还散着不少铁钉,非得把她吹弹可破的肌肤戳出几个洞来不可。 “小姐!”灵月脸色惨白大呼。 当是时,叶宋眼疾手快,立马伸手抓住了她,随着手臂用力一拉,另一只手搭上南枢的腰把她搂抱过来。只是叶宋没干过英雄救美的事把握不好力道,南枢被拉回来了以后,随着那柔软的娇躯一压过来,叶宋自己反倒被压得倒地。 尖利的铁钉偷袭了叶宋的屁股和后背。顿时她便抽了口气。 “姐姐!姐姐你没事吧!”南枢惊慌失色,连忙把叶宋拉起来,那后背上钉了不少铁钉。 沛青见状,连忙跑过来不客气地从南枢手里夺过叶宋的手,吓得手都在颤抖,问:“小姐,怎么样?” 叶宋皱了皱眉,问:“我后背是不是钉东西了?” 沛青一看,直掉眼泪。叶宋便道:“无妨,给我拔下来。” 沛青颤抖着手一颗一颗地给她拔下,每拔一颗,那圆点般的血迹便浸了素色衣裳。南枢见了血,站不稳,灵月稳稳扶住她她才不至于再次晕厥。 这回沛青学乖了,极力忍着愤怒,用僵硬的嗓音道:“此处物多地杂,要是伤了夫人贵体,王爷又要心疼了。夫人请回吧。” “姐姐的伤……”南枢期期艾艾担忧不已,几经落泪,“都是我不好,连走路都走不稳,害得姐姐平白为我受罪。” 叶宋咬牙忍着后背火辣辣的痛,道:“没大事,擦点药就好了。妹妹真是个水做的人儿,娇贵得很可不能经受丁点损伤,王爷就是喜欢妹妹这样连路都走不稳的人。妹妹要走,我这里就不便相送了。” 南枢对叶宋微微颔了颔首,转身婀娜多姿地离开。 叶宋回房趴在床上以后,才手指掐着锦被,痛得眼泪都出来:“沛青,唔,快帮我看看,是不是背脊骨都断了……真他娘的痛……” 第5章:掐被子的手,扭曲变形 为了避免破伤风,沛青不得已去取了一瓶药酒回来给叶宋擦。那酒一沾到伤口就是钻心的痛,叶宋掐被子的手指都快扭曲得变形,痛苦得满头大汗,到后来竟难以忍受低低地呜咽了起来。 沛青哪里见得,边抹眼泪边道:“真没想到,那南氏会如此的心狠手辣!” 叶宋咬牙:“嗯我也没想到……” 苏宸对叶宋受伤一事全然不知,也从不过问。那日南枢回去以后见了苏宸,心有余悸地说了叶宋跌倒这件事,苏宸只搂着南枢,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捏了捏南枢柔嫩的脸颊,柔情似水地微微皱眉道:“你怎的去碧华苑了?她要是欺负你怎么办?” 南枢娇羞地躲他的手,咯咯笑道:“没事的,姐姐人很好,才不会欺负我。我也只是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后没事不要去那里。”他把怀中不安分的女子收紧,凉薄的下巴蹭着她的发,低眉道,“饿了么,我让厨房给你炖了燕窝滋补身子,还温着。” “嗯。”南枢娇羞地点头,“此生能得王爷如此眷顾,枢儿何德何能。” “傻瓜”,苏宸笑了,那笑意流淌令满室生辉,“净说傻话。” 当晚叶宋才真的是被痛得慢慢失去了理智,周身都是汗涔涔的晕了过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四肢百骸都像是散架重组后一般,提不起丝毫力气。 歇了几天,叶宋的脸色仍旧是不好。沛青无比担心,握了握粉拳,转身就走,道:“奴婢去叫王爷来!” 叶宋靠在床上,不辨喜怒道:“你是去自取其辱吗?” “可是小姐!”沛青扭头愤恨道,“奴婢不能眼睁睁看着小姐这么受苦!” 叶宋笑了笑,斜眼睨着她道:“虽然说苏宸大婚前的事情我都不大记得了,但你小姐我受他欺辱的次数应是蛮多的,还怕这点儿苦?”见沛青傻站着,叶宋起身下床,“躺久了越躺越乏,你陪我出去走走。” 杨柳绿荫,下午的日光已经不那么明媚了,从叶缝间流泻下来,泛着柔和的光泽。叶宋一袭浅绿色的裙衫,比新抽枝的杨柳还要翠嫩上三分。长发用白玉莲花簪轻挽,素净的脸上未添妆容有些病态的白,脖颈纤细优美,自有一种撩人的风骨。 所谓媚骨天成,也不过如此。只是常年幽闭在深苑当中,无人发现无人欣赏。 她和沛青往小溪的这边飘然走过,然而恰好这时苏宸正往小溪的那一边走来约莫是正准备去芳菲苑看南枢。苏宸不经意间侧眸,便看见了她,冷不防眸色生寒。 叶宋尚且无知无觉,园中空气好、草木清新,她的心情也不知不觉飘飞了起来,在绿荫阳光底下笑得没心没肺,那样璀璨干净的笑容让人过目难忘,可是看进苏宸的眼里却格外的刺眼。 忽然间他很想知道,那叶宋究竟在演什么戏,还能笑得这样开心。他也很想,亲手把那笑容给掐灭,看着就碍眼得很。不知不觉他就上了小桥,过来了小溪这一边。 叶宋在柳树下,够着身折了几支柳,递给沛青一些,两人一边走一边跟鞭子似的甩着柳枝扇草木。 沛青用力扇了几下,道:“小姐,奴婢一把这些花花草草想成是南氏,可以尽情扇她的脸就觉得无比的解气。” 叶宋笑:“那你也太容易解气了些,来,小姐我教你更解气的。”说着她往花花草草猛扇一下,“跟着我念,苏宸你这个贱人。” 沛青有些怂:“小姐……这样骂王爷是大不敬。” 叶宋睨她:“你忘记他是怎么欺负我的了?尊敬这个东西是互相的。” 沛青恍然:“小姐说得很对。” “来,跟我念,苏宸你这个贱人。” “苏、苏苏宸你这个贱人。” 叶宋笑得两眼弯弯,瞅着沛青憋红了脸的窘态,道:“放开些,苏宸你这个贱人,再来一次。” 沛青胸中豪迈,顺溜道:“苏宸你这个贱人!” 苏宸在一簇浓密的树叶后隐了身形,脸色阴沉可怖,抿着唇。他看了看小溪里流淌着溪水,有那么一刻就快要遏制不住内心的冲动只想上前去把那女人一脚踢水里淹死! 后来见叶宋跟沛青撞见了树下几个府里的丫鬟,他才生生忍住没有出去,有**份。 王府里丫鬟众多,从前叶宋还是这里唯一的主母时就不怎么管王府里的事,现如今又进来一个南夫人,南夫人体弱,只偶尔过问一番,对待下人十分体恤,因而丫鬟们都觉得很轻松很自由。忙完了自己的分内之事后,偷偷找个地方躲起来偷一会儿闲也是极平常的事情。 眼下她们三三两两围坐在树下,一人手里一个本子,似在看书的样子,且还看得津津有味,连叶宋和沛青来了都没有察觉。叶宋示意沛青不要出声,她自个缓缓踱到丫鬟背后伸长了脖子瞅了一眼,问:“看什么?” 那丫鬟随口一句:“话本,别吵,正紧张呢。” “很好看?” 丫鬟道:“好看到不行,根本停不下来。” 第6章:撞上一堵肉墙 “是么”,叶宋笑了一声,随即弯身便从丫鬟头顶伸手下来,将话本抽走,“给我也瞅瞅。” 丫鬟被这举动弄得一惊,还不等她发作,一仰头看见叶宋的脸时什么底气都没了,当即跪下:“奴婢不知是王妃娘娘,请王妃娘娘恕罪!” 别的丫鬟也都回过神来,整齐跪了一排,形容瑟瑟的。 叶宋撇这嘴翻了两翻,发现这话本里头文字内容丰富且很具有故事性,就跟现代的小说差不多,不由兴致大起,问:“这些玩意儿哪儿来的?” 丫鬟如实应答:“奴婢、奴婢休沐时去集市上买的……” 叶宋痛心疾首:“上班时间怎么能插科打诨呢,没收,统统没收。” 丫鬟们一脸肉疼。叶宋挑了挑眉,又安慰道:“莫灰心,好好表现,本王妃还是有可能把这些本子还给你们的。” 丫鬟们连连应是,总算平复了一些,然后各自退下去干活了。 叶宋掂了掂一沓话本,跟沛青打道回苑,似笑非笑道:“这下有打发时间的了。” 树下的苏宸,深深看了叶宋的背影一眼,有太多他疑惑的东西尽数都掩进了眼底里,拂叶转身而去。 叶宋确实跟他之前认识的叶宋大不一样,这些也都是她装出来的?可是不管怎么装,他都不会对她另眼相看。顶多,也只是觉得那就是一只跳梁小丑而已。 一连数日叶宋都闭门不出,全副身心地投入到形形色色的话本当中去,沉醉不可自拔。这一专注起来,什么烦心事也没有了,脸色恢复得快,身子也渐痊愈,一顿要吃三碗饭,腰上长了二两膘。 等到叶宋让沛青把这些话本物归原主时,她才猛然发现腰上那二两肥膘,不由长吁短叹。随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沛青,从明早开始,早睡早起晨跑锻炼,不得有误。” 沛青满脸苦相:“小姐,我又没有长胖,也……要晨跑啊?” 叶宋看她一眼,不容置喙:“怎么,让你锻炼身体,委屈你了吗?” 沛青正色:“不委屈,小姐为奴婢的身体状况着想,奴婢感到无比的幸福!” “嗯很好。”叶宋转身就去衣柜里拾掇拾掇看看有没有简便一点可供锻炼时穿的衣裳,道:“你把本子还回去的时候,跟那几个姑娘说一下,让她们多淘一些专讲勾心斗角攻于算计的话本回来,看完了以后顺带给我瞅瞅。” 沛青不解:“小姐要看那些做什么?” 叶宋哼哼两声:“学习,借鉴。” 沛青大约明白了,欢喜地捧着书本物归原主去了。 叶宋的衣裳全部都是清一色的大家闺秀款,不适合穿着跑步锻炼身体。因而连夜她把衣服做了一些修改,不必要的裙带广袖的都裁掉,袖口用绸带束着,领口遮得严严实实,裙子改成了裤子。 叶宋本也是个喜欢赖床的,无奈在这古代还不晓得要待多久,减肥是次要,打好身体根基才能做好持久战准备,不然像上次被钉一下就要躺几天着实不是她的作风。因而有了坚定的信念,叶宋把睡梦中的沛青拽起来,拖出去一起跑步了。 眼下时值深春。清晨的空气中还泛着一丝凉,草木芽尖儿上的水珠晶莹剔透。呵出的气息都被寒成了一片薄薄的白雾。 渐渐沛青也精神了,很快入了状态,随叶宋一起绕着花园跑圈。那漆黑如墨的长发和衣角,随着叶宋跑步的动作纷纷扬扬,消瘦的脸颊泛出一抹极浅淡的红晕,双目在晨雾中迷离,很像是误入凡尘的仙子。 “小、小姐,奴婢快不行了,跑跑不动了!” 叶宋扬声喝道:“坚持就是胜利,一二一!一二一!”她斗志昂扬,以至于沛青何时被她落在后面的她都不知道,只回头时蓦然发现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而且这条路……嗳?跑错路了,跑到小路上去了。 可是还不等她回过头停下来,冷不防整个人就撞在一堵坚硬的肉墙上,撞得她是头晕眼花。 叶宋泪眼花花地捧着额角抬起头来,瞳孔在映入一抹高大颀秀身着黑衣广袖气宇轩航的冷俊人影时,顿了顿,随后板正了脸,面上浮现出无懈可击的微笑,福了福礼道:“原来是王爷。” 见她如是一副圆滑之态,苏宸不由皱了眉。 上次苏宸打她的光景还历历在目,叶宋一看见他就防备。虽然是笑着的,但语气里的疏离丝毫不比苏宸讨厌她来的少,尤其是一看见那张好看的脸,她就觉得自己的侧脸和脖子有些疼了。此刻就他和她单独两人,为了保险起见不至于在这处被灭口,叶宋觉得还是先走为妙。 思及此,她笑得更加的灿烂,打量了一下苏宸道:“看王爷这行头,是打算去早朝?早朝可是大事耽搁不得,就不打扰了。”说罢转身就准备开溜。 “站住。”苏宸开口,冷然淡漠地送出两个字,一触即发的情绪像一把刮人的刀子。 第7章:心血来潮去赶集 “站住?”叶宋稍稍侧了侧头,留给苏宸一个十分漂亮的侧颜。天边的云层拨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大地,霞光万丈,给那张安静美好的侧颜淬上了淡淡的暖金色的光亮。让苏宸竟有一瞬间的晃神。他很快回过神来,说不出的恼怒,仿佛一大早起来原本心情蛮好结果没注意踩了一坨狗屎,心塞。 他刚想发作,叶宋拔腿就跑,用了生平最快的速度,跟躲瘟神似的躲开苏宸,口中念念有词一下就飘远道,“你让我站住我就站住,你他妈当我是傻子吗,等着你来杀我啊……一大早的,太晦气了……” 晦气……苏宸站了一会儿,一点一点地反应过来这两个字居然是用在他身上,让他无比的火大,用低沉的嗓音狠戾道:“叶宋,不管你玩什么把戏,最好不要让本王逮到你。” 后来叶宋的晨跑锻炼都自觉地缩小了范围,绝对不要再遇上贱人苏宸。只要不遇上他,自己一天的心情都是好的。府上喜欢看话本的那几个丫鬟也十分自觉,投其所好隔天就让沛青送来了各种勾心斗角的本子供叶宋阅读,起初叶宋觉得还有点趣,可一本本看下来以后她又觉得千篇一律不由乏味,后来就不愿再看这类话本了。 见叶宋愁眉叹气书皮搭在脸上提不起精神,沛青不忍,咬咬牙豁出去了,道:“小姐你还喜欢看什么样的本子,你告诉奴婢,奴婢跟她们一起混出去帮你带回来。” 叶宋一怔,书皮从脸上掉下来,随即眉开眼笑:“我怎么没想到,你小姐我大可亲自去集市上挑选。” 啊呀她真是太迟钝了,被诓来古代这么久,居然就只局限在王府这么大点地盘里,还不曾见过外面的街道集市是何等光景,简直是吃亏,太吃亏了。越想叶宋就越兴致盎然,不行,还得亲自上街去走一趟,不然白来了。 叶宋怎么想就怎么做,沛青拦也拦不住。怎料叶宋到了王府大门,却被守卫给拦住,死活不得出去。 叶宋道:“本王妃心血来潮今日想去赶集,你们且让开。” 守卫一句话撂下:“王妃娘娘恕罪,没有王爷的命令,娘娘不能出府。” 叶宋不语,强硬地就想往外面冲,守卫两把刀横了下来挡在她面前晃眼得很,如此不近人情似乎叶宋敢再往前踏一步他们就真能砍得下手。 沛青扯了扯叶宋的袖子,劝道:“小姐,我们先回去吧。” 叶宋碰了一鼻子灰,有些颓败地转身走了几步,回头来看了守卫一眼:“你们给我等着。” 回去以后叶宋苦思冥想,决定无论如何都得拿到一个通行令,也给自己多布置几条后路。 晚膳后,主仆俩来了后花园散步消食。傍晚的景致又别有一番风韵。 行过了小桥流水,亭台水榭,王府里的百花争妍,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僻静处,后一条曲径两边全是绚烂的海棠。 然,前方有婢女停留,见叶宋来,纷纷行礼却挡住了她的去路,道:“王妃娘娘请回吧。” 叶宋挑一挑眉:“如何,这前方本王妃去不得?” 婢女们踟蹰。沛青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道:“这好像是王爷为南氏辟的海棠苑吧,听说南氏很喜欢海棠,是这样吗?” 婢女低声应是。 叶宋问:“王爷和南夫人在里头?” 婢女们再应是。叶宋笑眯眯地道:“王爷有明言禁止本王妃来此处?”一天被阻挡了两次,她嘴上客客气气,心里却窜出了一股莫名的火气。 婢女未答,不知如何是好。苏宸确实没下过这样的命令,因为以前的王妃无事根本不会出碧华苑,更加不会来这里转悠。 下一刻叶宋冷冷拂袖,道:“既然没有禁止令,本王妃要到哪儿去,也得经由你们同意是不是?” “奴婢不敢!” “那还挡着做什么,还要本王妃请你们让开吗?”话语一落,众等候的婢女们不得已让开了道。 既然主子在里面,沛青是不好跟着的,她也只能在外等候。遂叶宋一人,拢袖不卑不亢地拾阶而上,直通那幽径深处的海棠苑。 海棠苑深处,是一片绯艳夺目的海棠花,微风中带着淡淡的香气。叶宋踱着小步,裙角轻轻拂过那海棠花枝,花瓣静然落地。 忽而,一道男女纠缠不清的声音传进她耳朵里,女子的无力娇喘,男人的厚重呼吸,带着无尽的暧昧。 叶宋循声望去,见花丛深处略微有颤动。 第8章:画面太劲爆 她放轻了脚步,一步一步走过去。在隐隐约约看见花丛中情到浓处难以自制正纠缠在一起的一双男女时,叶宋弯了眼,眼里晶光闪闪,分外狡黠。 那一双男女,除了宁王苏宸和南氏还会有谁。两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无暇顾及到突然闯进来的叶宋。 叶宋寻了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缓缓坐下观看这场免费的活春宫。莫看南枢平日里柔弱非常,她的身材还是相当有料的,躯体洁白无暇似上好的羊脂玉,双腿纤细而修长,衣衫敞开得几乎跟没穿差不多了。 苏宸的身体线条极美,勃发有力,一头墨发在身下的衣衫上散开,媚态尽显。 “王爷……宸……”当南枢难耐地缠上苏宸的腰时,苏宸挨不住了。 太劲爆了。 叶宋单手支着下巴,看得面不改色。 正当两人将这场大战进行得如火如荼难分难舍之时,冷不防一声意味悠长的口哨在下垂的夜幕中响起,清晰无误地传进两人的耳朵里。 两人猛地一顿。苏宸身下的南枢歪了歪满面潮红的脸来看时,看见叶宋赫然坐在不远处,笑得不甚分明,当即脸色煞白,尖叫一声拼命往苏宸身下躲。 苏宸肺都要气炸了,顺手捞过衣袍把南枢遮住,怒喝:“谁允许你进来的?!滚!” 偏生叶宋毫不惧怕,问心无愧,还偏着头努力往两人身上那些没被遮住的地方看,浑然像看戏一样,啧啧两声道:“王爷和妹妹,也忒奔放了一些,不分场合就这般激烈,幸好撞见的人是我,要是被别人撞见了颜面何存。” 南枢情绪倒也丰富,很快便颤抖着身子,流下清泪两行:“是妹妹不对,求姐姐快走好么……” 苏宸看向叶宋的眼神,如若不是他不方便,说不准真的会杀了她。叶宋嘴边的笑,实在太刺眼。没心没肺,事不关己。 他根本无法想象,曾经为了他而执着疯狂的女人,转眼之间就会变成这副可恶的模样! 见叶宋不为所动,南枢快崩溃地哭叫:“你快走啊!” 叶宋轻笑了一声,道:“妹妹太害羞了。” 苏宸绷紧了身体,一字一顿地冷冽看着叶宋道:“你到底想怎样?” 叶宋随手折了一朵海棠花,勾着嘴角道:“还是王爷明白人。我听说,在这王府里不论我做什么,都得经过王爷的同意。我一点也不想干涉王爷跟妹妹如何恩爱,只不过也希望王爷不要干涉我的自由,就这样简单。”她回视着苏宸,“这王府暂时还是我的家,我不想在家里跟在牢笼里一样,我进出上下,只要不侵犯你们的利益,你都得同意。” “叶宋,你好大的口气。”苏宸双眸微眯,散发出浓烈的杀气。 叶宋毫不畏惧地努努嘴,道:“王爷再不同意,妹妹光着身子这么久,恐怕会着凉。” 苏宸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温柔备至地把南枢护在怀中,再睁眼时道:“好,本王答应你,现在你可以滚了吗?” 叶宋伸手:“证物呢?” 苏宸随手一拂,拈起衣袍上的一枚白玉麒麟火纹佩丢给了叶宋,叶宋满意地来回看了看,紧紧握着起身就欲走,笑道:“王爷和妹妹若是没尽兴,还请继续。” 南枢羞愤地哭得好不凄楚。 “慢着。”苏宸不动声色道,“你转过身,让本王和枢儿先走。” 叶宋没多想,果真背过身去,道:“那你们快点儿。” 身后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衣料相互摩擦的声音。很快苏宸温柔地帮南枢穿好的衣裳,抱着梨花带雨的她出了海棠苑。 整个海棠苑都寂静了下来,连一声虫鸣都没有。 叶宋等了一会儿,听身后已没有动静,料想两人早已经走远了,不由轻轻吁了一口气。其实她一点也不好受,浑身虚汗。做这样的事情,很冒险。 她手指抚摸着那枚白玉麒麟火纹佩,心中才稍稍踏实了些,动了动僵掉的四肢,无心观赏满苑海棠,转身准备离开。 然而,就是这堪堪一转身,身前笼罩下一片阴森的黑影,她心中大骇吓得后退了两步。待定睛一看,居然是苏宸去而复返,顿时底气全无,连腿都开始发软。 她暗叹糟糕,上了苏宸的当,太失策了。苏宸把她留在这里,是想要收拾她。 叶宋本能地紧紧护住那枚白玉佩,尽量摆出一副友好的姿态,笑道:“王爷还没走?” “你说呢。”苏宸怒极反而平静了下来,抬手伸到叶宋脸边,缓缓靠近,那微凉的指端最终抚在了叶宋柔滑的脸上,惊起了她一身的鸡皮疙瘩。 叶宋反感地侧头一缩,就在这个时候,苏宸温柔的手指化作无情的掌风,狠狠往叶宋脸上扇去。这力道,比上一次简直大太多,叶宋整个人直接被扇倒在了地上,半面脸颊像是没了一样连知觉都找不到。 嘴角一滴一滴地滴出鲜血,发丝散乱。 第9章:你,是不是活腻了 紧接着剧烈的疼痛传来,下颚仿佛被生生折断了一般,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额上冒出了密汗。 还不等叶宋缓口气,紧接着苏宸蹲下来,捏着她的脖子狠狠往山石那边一甩。她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飞跌出去,重重地撞在石头上,好似撞断了一根胸骨。 叶宋爬在石头上,再也包不住,呕出一大口血。脸色涨红,极为痛苦。 苏宸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边,以王者之气睥睨着她,道:“痛吗?” 叶宋未答,抬手去抹嘴角的血,那殷红的颜色刺痛了她的双眼。 他俯身在她身旁,五指收紧钳住她的肩头,肩头被石头撞破一片黏湿,“你告诉本王,你是不是活腻了。” 叶宋头晕目眩,仅剩的力气大概就是握着白玉佩的那只手了,死死地掐在袖中。她无力地抬眼,带了血迹的脸孔有着绝烈妖娆的神采,忽然就笑了,笑声动听至极,可细细听来时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她挑衅地勾起嘴角,道:“有本事,你杀了我啊。为了你心爱的南枢,杀了我这个曾盲目倾心过你的妻子。” 苏宸瞳孔倏地一缩。 那一刻叶宋就知道自己有活路了。她染血的手指如先前苏宸碰她的脸那般轻轻抚上苏宸的眉眼,让苏宸蓦地一顿。她缓缓笑道:“真是可惜了这样一副好皮囊。”说罢再也支撑不住,阖眼晕了过去,手无力地垂在粗糙的石面上,侧着脸,发丝泻下,却遮不住她嘴角淌下的血迹。 那样鲜艳的色泽,把满苑的海棠花都比了下去。 明明是这么一个脆弱的人,弯长的睫毛凝着夜露,脸色在鲜血的映衬下更加无丝毫润色如冰冷的白瓷。可是一举一动,一言一笑,都是满满的挑衅和坚韧。 从前她不是这样一个人。 叶宋醒来的时候,感觉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叫嚣。 床边的沛青,红肿着双眼,看见叶宋幽幽醒来,欣喜若狂得直掉眼泪,一句话不说便闷头朝外跑去,很快带来一个中年大夫。 中年大夫坐下给她号脉,罢后眼中溢满了同情之色,慈眉善目道:“王妃娘娘醒来了就好,已无生命危险了,接下来需得卧床好生休养。” 叶宋觉得躺得久了身体十分僵硬,刚想要动一下,大夫就着紧又道,“诶王妃千万不可乱动,王妃贵体多处骨折,若乱动容易留下后遗症亦或者即便痊愈了也使得骨头畸形生长。” 叶宋低眉查看了一下自己全身,才发觉身上多处被厚厚的白纱给包扎了起来,整个人臃肿得就像是个粽子。她平平整整地重新躺好,不为难大夫更加不会跟自己过不去,也说不出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大难不死?劫后重生?她平静地吁了口气,脸上表情不悲不喜,道:“如此有劳大夫了。” 大夫轻轻叹息了一声,拎起药箱重新给叶宋开药方子,离去时叮嘱道:“娘娘好生休息。” 叶宋这个宁王妃,是有史以来最为落魄潦倒的王妃了。整个碧华苑里,她就只有沛青一个丫鬟使唤。 此时,碧华苑就显得无比的冷清。叶宋讨厌这样的冷清。 愣神间,沛青十分麻溜,煎了一碗药端到叶宋床前,强颜欢笑道:“小姐,该吃药了。小姐是有福之人,很快就能够痊愈的。”说着便拿药匙一勺一勺体贴地喂叶宋喝药。 叶宋很老实地喝药,随口反问道:“你是说,我嫁给苏宸是我的福气?” 沛青一顿,红了眼圈儿,眼中水光连连,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我睡了多久了?”沛青给她掖被子时她又问。 沛青道:“小姐睡了六天了。” 叶宋脑海中浮现出夜幕降临时自己身处海棠苑时的血腥光景,就好像做了一场梦,浑身血液都发凉,轻声道:“我那天是怎么回来的?” 沛青止不住抹眼泪,声带哽咽,极力平息却越忍越难,几乎是泣不成声:“那天……奴婢差点就以为小姐……奴婢万万没想到,王爷会对小姐下如此狠手……他把小姐扛出来的时候,小姐浑身都是血已经奄奄一息了,王爷就那样把小姐扛回碧华苑连屋子都没踏进一步,把小姐扔地上,说……说让小姐生死由天……” 叶宋听得反而笑了,笑得异常虚弱,道:“看你哭得这副傻样儿。那苏宸是个什么样的角色,你又不是头一天知道。”似想起了什么,叶宋顿时紧张了起来,不顾沛青阻止四下乱找,“沛青,你看见一块白玉佩没有?快,帮我找找,那个东西很重要。” 第10章:真不要脸! “小姐奴婢求你不要乱动了!”她慌忙弯身从枕头底下取出那枚白玉麒麟火纹佩出来,上面精美非凡的纹路中还带着斑驳的血迹,递给叶宋道,“奴婢看见小姐晕了也死死抓着这玉佩,知道是重要之物。这是王爷的玉佩,奴婢见过他随身戴着的,应该很值钱吧。” “它重要并非是因为它值钱”,叶宋勾唇一笑,“有了这东西,以后我们就可以随意进出王府了,他再也不会干涉。” 沛青有些愣,反应倒也灵敏:“小姐就是为了拿到这个才被王爷……打成那样的吗?” 叶宋玩味地把她在海棠苑里遇到苏宸跟南枢打得火热的事情当做是笑话来讲了,结果沛青听得憋红了脸,羞怒地骂了一句:“啐!真不要脸!”紧接着又一脸严肃,拿过那白玉佩站起来,义正言辞地问,“小姐,是不是奴婢单凭这个,也可以出王府去?” 叶宋点点头:“那是自然。” “那奴婢现在马上就要出去一趟。”说着转身就走。 “回来”,叶宋声音微凉,带着不可反驳的口气,把沛青喝得一愣,“上哪儿去?” 沛青扭头,气鼓鼓的包子脸有些可爱,道:“奴婢这就去找大将军,大将军一定不会放任小姐被欺负,小姐从小就被大将军和卫将军疼着,不会骂一句更不会打一下,奴婢这就去告诉大将军和卫将军!” 叶宋挑了挑眉:“嗯然后呢?” 沛青粉拳紧握:“然后大将军和卫将军会接小姐回家,小姐再也不用受苦!” “回家?”叶宋笑了两声,道,“然后我在这里所受的一切痛苦,就这样算了?” 沛青闷了闷,补充道:“大将军和卫将军还会狠狠地收拾王爷!” “沛青,我虽不大记得生病之前自己是怎么一副模样,不过嫁进这宁王府里两年就是受再多委屈都没有回去,我也有我自己的坚持。当初是我一意孤行要嫁给苏宸,现在落难了就想着要回将军府,不是平白让人看笑话么,况且那也不是我的作风。” “可是小姐……” 叶宋若有所思,道:“我也不是白白让人欺负的,等我伤养好了再做打算吧。” 最终沛青还是不情不愿地回来,把白玉佩再塞回叶宋的枕头底下。 养伤期间,再苦的药叶宋也喝,偶尔大夫来查看她的伤势,还冒险地为她针灸了几次,再痛她也一声不吭地默默承受。 若仅仅是这样就打垮了叶宋,那叶宋也就不是她叶宋了。 整个王府都晓得王妃这次被打得真的很惨,经过这段时间叶宋在王府里频繁出没,且又不是多愁善感伤春悲秋的一副深闺怨妇的模样,下人们都对她的看法有所改观。私底下骂叶宋活该的已经很少了,大多数是同情。 因而沛青有什么需要,他们很多时候都会伸出援助之手,能帮助的尽量帮助。 先前几个被叶宋没收话本的丫鬟,通过沛青,还捎来市井上新题材的一些本子,以供叶宋养伤期间打发时间。 叶宋掂了掂几本话本,似笑非笑地对沛青扬眉道:“从前我怎么没发现那些丫头片子这么有良心呢。” 沛青眉眼间也开朗了不少,道:“是小姐平时对她们有心。” 叶宋翻着翻着,约莫是受到话本的影响,就跟沛青闲话了起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说来,我还不知道南氏的老底呢,能得苏贱人的青睐,应该是有点手段的。沛青你知道她什么来头吗?” 沛青一脸不屑地撇嘴:“能有什么来头,不就是狐狸精的那套呗,风骚又会勾引人。当初她可是素香楼新来的一批舞姬之一,王爷去看她跳了一支舞就被勾走了魂儿把她包下来了。说到底还不是一个青楼女人,低贱得很。” 叶宋笑得淡然,道:“不是正好配一对么。” 沛青因着又要给叶宋煎药又要炖补品,难免有些忙不过来。这头她给叶宋端药来,那头厨房还炖着补品一时难以分身,便让厨房里的丫鬟帮忙看着一下。丫鬟很热心地答应了。 那丫鬟拿着团扇给炉中扇火时,还特意多加了一些补血气的枸杞和红枣,正巧南枢的丫鬟灵月也来了厨房,见炉上炖着的补品,不由掩嘴满意一笑,道:“王爷可真是有心,知道夫人爱喝这个。我这才一来,就快要炖好了。”灵月拿过丫鬟手中的团扇,把她挤到一旁,颇有些趾高气昂道,“这里没你的事了,剩下的我来吧。” 丫鬟对灵月的态度很是不满,但又不能说什么,灵月可是南夫人身边的红人,谁也得罪不起。但这真的不是给南夫人炖的,南夫人身子娇弱要喝这些,可王妃娘娘却是重大伤患比南夫人更需要喝这些。丫鬟又是个有义气的,沛青熬了两个时辰拜托她看着,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补品被灵月给端走了呢? 第11章:不识好歹的东西 是以灵月见火候差不多了欲装碗时,丫鬟鼓起勇气拦下,底气明显不足但又异常勇敢,道:“王爷是有交代过每日给南夫人炖燕窝滋补,并叮嘱每日下午申时炖好以便灵月姐过来取。可是今天灵月姐早来了两个时辰。” 灵月笑道:“那又如何?” 丫鬟道:“这一份不是给南夫人的,是给王妃娘娘的。南夫人的那一份,稍后奴婢会备好上炉,还请灵月姐晚些时候再来吧。” 灵月闻言愣了愣,随即嗤笑一声:“你什么时候被王妃使唤了?” 丫鬟脸红了红,垂头应道:“奴婢不是王妃娘娘院里的人,但这两天王妃娘娘有伤,沛青常过来,她托奴婢帮忙看着的。” “既然你还不是王妃的人,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狗腿干什么?”灵月声音忽然拔高,毫不留情地训斥,让偌大厨房里的别的下人都纷纷偷偷瞄过来,“你不能在这里帮夫人炖补品,那你干脆去碧华苑当差啊,王爷留你在这里有什么用?!要是耽误了夫人的身体,你能负责吗?!” 灵月强硬地把补品装碗,瞥了一眼被她三言两语给骂哭的丫鬟,冷笑一声,又道:“趋炎附势也不是你这样没眼界的,王妃是什么人,南夫人又是什么人,谁得王爷恩宠难道你还看不清楚?呸,不识好歹的狗东西!” “不过是一个妾而已,难道还比正室娘娘要显耀?”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灵月的脸色很难看。她循声转过头来,正好沛青给叶宋喂了药回来端补品撞见了这一幕。 莫看沛青平时在叶宋面前莽莽撞撞的,可在外人面前她也是能够独当一面的,尤其跟着重生的叶宋以后染了一些叶宋的脾性。灵月愤恨一眼瞪过来时,她显得十分气定神闲,还端走了那碗补品,对灵月展颜笑了一笑:“素闻南夫人温柔贤惠心灵手巧对王爷身体力行”,这“身体力行”四个字她咬得格外重,言外之意灵月不会听不懂,无非是南枢以身体取悦服侍王爷,灵月不由一怒,不等发作沛青就又道,“没想到灵月也如此体贴,自家主子不伺候好,来给王妃娘娘装补品,我正好有些忙呢,就多谢你帮忙了。” 说罢沛青就端着补品出厨房。 身后灵月气极一笑,充满了讽刺,道:“这有什么好炫耀的,左一个王妃娘娘右一个王妃娘娘,王爷待王妃娘娘如何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这其中的冷暖心酸,想必也就只有沛青和你家主子知道了。” 沛青回眸一笑,缓缓道来:“灵月你可真是大胆,竟敢私下议论王爷私事。不过不受宠又如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小姐好歹也是个王妃娘娘。再不济,娘家还在将军府,你小姐呢,娘家在素香楼吧。” “你!”灵月怒瞪了沛青一眼,气得贝齿把嘴唇都咬白,看着沛青款款离去。 先前被骂的丫鬟开始细心地帮南枢配食材炖补品,最终灵月随便捎了几样精致的点心,气冲冲地回去了。 芳菲苑内,南枢正兴致颇好地作画,见灵月回来眼圈红红的,不由问:“怎么啦?” 灵月脱口道:“奴婢在庖厨遇到了王妃身边的沛青,沛青抢了王爷给夫人准备的补品,还口出恶言。她说奴婢也就是了,毕竟奴婢也是寄人篱下得过且过,但是奴婢不能忍受的是她辱骂夫人!”说着她就哭了出来形容好不委屈。 南枢放下作画的笔,过来安慰她,道:“那她说什么了?” 灵月边哭边道:“她说、她说夫人只是一个妾,还说,还说夫人是青楼女子……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嘴脸,王妃出身高贵又怎么了,王爷爱的就只有夫人!她抢了夫人的位置,丫鬟还这样羞辱夫人!” 南枢笑得柔和,可袖中的柔荑却紧紧地掐在了一起,眉间漫出些许凄凉和苦楚,道:“沛青说得没错,我是妾,也出身青楼。王妃娘娘有伤在身,比我更需要那些补品,我们就让给她吧,月儿不要生气难过了。” “夫人!”灵月含泪委屈地嗔她一眼,“奴婢就是为夫人抱不平!” 南枢摸摸她的头,笑道:“傻丫头。”她吃了一些点心,把剩下未完的画作完,画的正是苏宸的像,一身华服,英俊挺拔风姿绰约,那浅浅一回眸,天青微澜,落花无数。 灵月见此画像,先前的不愉快一扫而空,喜滋滋道:“夫人真是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奴婢觉得最好的还是画,难怪王爷这么爱夫人。” 南枢羞赧一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说来我也很久没去碧华苑了,王妃娘娘的伤势也不知如何了。灵月,随我一起去看望王妃娘娘吧。” 第12章:绿茶找上门 叶宋养了半个多月,已经能够半靠在床上了,但是还下不了床。半下午的时候,叶宋正在百无聊赖地翻本子,沛青板着脸进来禀报说:“小姐,南氏过来了。” 叶宋连眼也不抬,手指翻了一页,淡淡道:“是么,难得,快请她们进来。”午时沛青和灵月在厨房闹的不愉快她不是没听沛青说起,沛青也实事求是,还模仿着灵月的语气把灵月的话在叶宋耳边演说了一遍,听得叶宋兴趣盎然,罢后还点评一句,“你口才甚好,以后吵架的事都交给你去办。” 彼时沛青羞愤一跺脚:“好歹奴婢也是为了小姐,但奴婢可万万不是泼妇!” 南枢来碧华苑,叶宋没报期望,心里也不是一点准备都没有。 很快南枢柔软婀娜的身姿便飘进屋中来了,微微福礼道:“见过姐姐。” 叶宋这才把眼睛从书上挪起来,笑得好不热忱,道:“原来是妹妹来了啊,妹妹来一次可算难得,偏生眼下我不便下床就不亲自迎接了,妹妹随意坐,不要客气。” 眼神在空中相交,叶宋的笑容无懈可击,南枢看得愣了愣,随即是满满的尴尬,悄然红了脸颊,无限娇羞。 因为在叶宋受伤之前,她可看见了南枢跟苏宸如何恩爱的。那种事被人撞见,就是再厚脸皮的人也会觉得不好意思吧。 南枢走到叶宋床边坐下,满是歉疚关怀地道:“姐姐的伤可好些了?都是我不好,要不是因为我,王爷也不会对姐姐这样……” 叶宋勾唇笑道:“妹妹不必太自责,这一切都是姐姐自找的。谁让姐姐撞见了不该看见的事情呢。” 南枢柔白的耳根都红得似滴出血来:“姐姐就会取笑我。” 叶宋笑意不减道:“吃一堑长一智,王爷下手也忒重了些,那些事我哪里还敢记得,过了脑就跟云烟儿似的散了。那天是我太冒失,妹妹莫见怪。” 南枢希冀地抬眼望着她,道:“那,我能和姐姐摒弃前嫌吗,那件事就当做没有发生过。” “当然可以。” 南枢娇柔地笑了起来:“姐姐真好,回头我一定好好说说王爷,下次不能再这样对待姐姐。” 她以为,叶宋这一身伤就跟吃一顿饭一样简单么。只是说一句话就能解决?还是说她本来就觉得叶宋受这么重的伤根本无足轻重,就跟花园里的小猫咪抓烂了一朵花然后随便轻斥两句一样平常? 叶宋觉得,起码应该把猫咪的爪子拔了才行吧。 叶宋笑得越发明媚,道:“那就多谢妹妹了。” 南枢一个手势,灵月领着两名丫鬟呈了一些上好的珠宝首饰过来,玉镯是上好的玉,金步摇子是最纯的金子。南枢道:“姐姐,这些是王爷平时带回来,我一个人哪里戴得了那么多,今天过来看望姐姐就带了几样过来,姐姐一定要收下。” 叶宋看也没看一眼,面上就浮现出十分喜欢的模样,道:“妹妹真有心,这些首饰真漂亮,那我就却之不恭收下了。” 南枢临走时,笑着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不易察觉的怜悯和不屑。 人一走,沛青对着那些珠宝首饰简直气得不行,拿起来就想扔去外面,道:“不就是一点破首饰吗谁稀罕啊,好像我们买不起一样,我看她是这辈子被穷怕了没见过这么多首饰吧,王爷赏赐一点她就拿到这里来耀武扬威的!啐!王爷赏的东西,脏!”她气势汹汹地问叶宋,“小姐,这些怎么整,就让奴婢拿去塞狗肚子里吧!” 叶宋笑得懒洋洋的,道:“扔了多可惜。留着吧。” “小姐,”沛青叉腰,一脸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能被这些东西糊了眼掉身份!” “我没那个贵气戴这些玩意儿”,叶宋笑眯眯道,“不代表别人不能戴,我觉得沛青你就适合戴。”沛青刚想反驳,她又垂下了头继续看话本道,“看在几个丫头给我送话本的份儿上,把这些拿去赏给她们吧。就是不知当苏贱人看见他送给自己女人的首饰戴在了丫鬟身上会是个什么反应。” 沛青反应过来,面露欣喜。 紧接着叶宋支着下巴想了想,再道:“不妥,说不准几个丫头会因此遭殃,不如拿出去典当换些银子来花。” 沛青麻溜地跑去办了。 没想到,几个丫头隔天就风风火火地来碧华苑报道,这倒让叶宋颇感意外。四个人整齐地跪成一排,道:“王妃娘娘,奴婢知道娘娘身子不好,感念娘娘恩德,奴婢已经向管家汇报过了,从今天起来碧华苑当差供娘娘使唤。”四双明亮的眼睛,怯怯地期待地望着叶宋。 叶宋看向沛青:“怎么回事?” 沛青为难地解释道:“小姐,奴婢经不住她们折腾,是她们硬要来碧华苑,奴婢才去问管家要丫鬟,她们自告奋勇地补上……于是就这样了。小姐,这碧华苑其实添几个丫头更热闹,奴婢一个人,可累了,你就同意吧?” 第13章:春夏秋冬四丫鬟 然后五双明亮眼睛齐齐盯着叶宋。 叶宋有些头大,抽搐了下额角,道:“为什么突然想过来?” 一有主见的丫鬟代表大家道:“因为王妃娘娘很对奴婢的胃口。从前没接触过王妃娘娘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只听其他人隐约提起。只不过他们说得都不对,奴婢们接触过了才觉得王妃娘娘跟大伙说的都不一样。此次娘娘被揍,噢不,娘娘不慎受伤,奴婢们很是担忧,想亲自过来照顾。还请娘娘恩准,奴婢们感激不尽。” 叶宋见她态度诚恳,便问:“之前你们是在何处当差的?” “奴婢是王府里的中等丫鬟,专管前院下等丫鬟的庭院清扫。” “是嘛”,叶宋道,“你们之前的差事很是清闲舒服,还有下等丫鬟可以支使,可到了我这里就没有那么多好处了,还要做一些繁杂的活务,这你们也愿意?” 丫鬟们点头:“不愿意的话就不会过来了,只要娘娘不嫌弃。” 叶宋伸手指了指排在头的丫鬟,半天说不出拒绝的话来,面对那丫鬟期期艾艾的可怜眼神,最终她只得轻叹一声,道:“春春。”然后依次指了剩下三个:“夏夏,秋秋,冬冬,正好四只。一会儿让沛青带你们下去熟悉一下。” 四位丫鬟喜形于色:“谢王妃娘娘!” 自从碧华苑来了这四只货以后还真的热闹了不少,叶宋每天都有市井最火爆最流行的本子看,从各类宫心计到各类才子佳人风花雪月再到各类**裸的动情,到最后春春直接献上一本春宫图册,摸摸鼻子无谓道:“娘娘,奴婢看这本图册画风十分精美细致,娘娘可看着打发时间。” 于是叶宋接过来,春春就跑出去和夏夏、秋秋一起辟了一间厨房打算开小灶给叶宋改善伙食,厨房里噼里啪啦时不时传来几声嚎叫。冬冬比较温吞,和沛青一起在院子里拔草,种上去园丁老伯那里要来的花种。 叶宋耳朵不曾清净过。但她嘴角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一弯浅笑,对这样的吵闹日子显然惬意不已。然,当她翻图册,看见第一页一双男女以高难度姿势相互纠缠时,眼皮就抽筋了。 初始几天,沛青还是得去王府大厨房给叶宋端饭食药品等,在碧华苑小厨房被烧了数不清多少次以后终于成功地开火了。夏夏对做菜比较痴迷,随时手持一本食谱,做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给叶宋吃之前另四个丫头自然无可避免地被当做小白鼠不停地试吃。最终端上台面给叶宋吃的极品大补粥,虽然味道有些奇怪,但还是可以下咽。 这段时间苏宸很忙碌,几乎都是早出晚归,但每夜在南枢入睡之间总会如时回来。尽管这样,苏宸脑海中还是时不时浮现出那天晚上在海棠苑时叶宋染血的艳绝的笑。那抹笑像是一把尖锐的刀子,不断地刮着他的脑海,让他无比心烦意乱。 面对死亡的恐惧,一个女人还会那样笑,她感觉不到痛么,还是她真的没心没肺? 一晃神,苏宸不知不觉地绕路去芳菲苑,途径碧华苑,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深深皱着眉头,很是暗恼,又很暴躁。 刚想转身回去时,碧华苑里面传来一阵阵少女的银铃般笑声,她们笑得很开心,让听者的心情也没来由地一轻。 苏宸在外面驻足了一阵子。透过院子大门的缝隙,他看见院中的贵妃椅上,叶宋正躺在那里,入夜的空气中泛着凉意,她浓黑的发丝轻轻垂下如流苏一般,脸很消瘦但掩藏不住耀眼的风华神采,身着薄薄的衣裙,偶尔浅浅迎风而扬。沛青怕她凉着,给她身上覆了一张轻被。几个丫鬟正围绕着她,似在讲笑话。 但丫鬟们都笑得很开心,她却只淡淡一笑。眉眼间流淌着柔软的笑意。 那慵懒的神态,苏宸看得怔愣。他从来没在别的女人身上看见过这样云淡风轻的模样,包括南枢,也没有。 后来笑话讲完了,叶宋挥手让丫鬟把石桌上的果盘瓜茶都撤了下去,换上火光很昏黄的白烛,登时院子里的气氛有些阴森了下来,她双眼倒映着流光有些狡黠,道:“快坐好,现在轮到本王妃给你们讲了。” 沛青搓了搓手臂,道:“小姐……有必要搞成这样么……” “这样才能身临其境。”叶宋睨她一眼,她不敢再有异议,于是叶宋顿了顿开始缓缓讲来,“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我小的时候娘讲给我的。我娘小时候在外婆家,那是一个很恬静的镇子,家家户户有养狗,一到晚上都有犬吠之声。外婆跟我娘说,那是因为一到晚上狗的眼睛会看到人眼所看不到的东西。” “有一天,镇上死了人,那人的棺材放在家七天,七天之后晚上才由镇民抬着去入葬。白天外婆就让我娘在门前撒一碗白米,结果我娘贪玩忘记了这件事。晚上外婆随入葬队伍念殓文时,我娘就一个人在家。那晚家家户户的狗都跟疯了似的乱叫,我娘很害怕,才想起她忘记了撒米,于是慌张去舀米。可是当她一转身……” 第14章:疯狂的念头 几个丫头被叶宋的故事和环境所感染,都十分紧张,面露害怕之色。 “后、后来呢?”春春强作镇定地问。 下一刻,叶宋表情十分的惊恐害怕,看着丫鬟们身后的婆娑树影,颤声道:“后来我娘看见了……”随即尖叫一声,指着几人身后,捂脸大声道,“后面!你们后面!后面是什么!” 几人闻言,哪里敢转身,纷纷跳起来,尖叫声一声比一声高,看到对方叫得惨烈自己就势必要叫得更惨烈。 把碧华苑附近树上的几拨飞鸟都震惊了。 然后就听见叶宋捶桌大笑。她笑得很大声,也很开心,丝毫没有女人家该有的矜持和含蓄,简直像个男人似的狂浪。不过这样才更加的真实。 院外的苏宸,嘴角不经意泛开极为清淡的笑意。 叶宋不慎碰到了胳膊上的痛处,真是乐极生悲,被磕得眼泪都出来了。登时几人才发觉被捉弄了,各自淡定地整理仪容,准备洗洗睡了。就当这件丢人的事情没有发生过。 叶宋起身,几人都要上前来扶她。她摆摆手,道:“无妨,我自己试着看看能不能走回去。”沛青贴心地递上来一根拐杖,她扶着拐杖缓慢地站起来一点一点朝卧房挪去,回头还不忘看一眼丫鬟们,眨了眨笑眼道:“晚上听到敲门声千万别答应,也别做噩梦哟。” 丫鬟们一通恶寒。叶宋这才爽朗地笑着进屋。 苏宸透过缝隙看到那抹坚韧的背影进了屋,屋中点燃了灯关了房门,碧华苑安静了下来。他这才乘着夜色缓步离开。 真是一个不知消停的女人。 去到芳菲苑时,南枢正身披薄裳轻倚窗前等他归来。烛光窗镂,美人如斯。 苏宸有些心疼地揽过她的肩,发现她身子有些凉,道:“怎的这么晚还不睡,穿得这么少。” 南枢伏着苏宸的胸膛,笑意点点十分温柔,道:“等王爷回来。” “傻瓜,下次我没回来你就不要等了,自己早点睡。”苏宸抚着她的后背替她暖着身子。 “要等,等一辈子也是要等的。”南枢巧笑嫣然地仰头,主动贴上苏宸的下巴轻轻吻了吻,道,“饿了么,妾身准备了夜宵给王爷。” “嗯。”苏宸捏了捏她的脸颊,笑着应下。 休沐日这天,春夏秋冬四个丫鬟大早就出府去了,回来带了一个小布包回来,放叶宋面前。叶宋似笑非笑道:“有良心啊,出门一趟还给我带手信。” 春春解开布包,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叠银票。春春嘿然笑道:“娘娘,上次你让沛青给姐妹送来的珠宝首饰,奴婢们依照娘娘吩咐拿去当了,这里是两千两银票,奴婢不能接受娘娘这么贵重之物,娘娘点点数目。” 叶宋啼笑皆非:“赏给你们的,你们收下便是了,还给我带回来,嫌少了?” 春春跪下,道:“不是,娘娘的这份心意,奴婢们已经很感动了。可娘娘现如今处境不好,留着说不定来日有大用处。” “你想得倒周到。”叶宋吩咐道,“沛青,加上你碧华苑里一共五个丫头,你们一人一百两算是这段时间以来你们跟着我的赏赐,来日待我能够说得上话了,定不会亏待你们。剩下的一千五百两,沛青帮我收着,有备无患。” 丫头谢道:“谢王妃娘娘。” 叶宋脑海里一直有个疯狂的念头,银票可以换白花花的银子啊,那她放现代可真要发达了。一千五百两,就是一百五十斤,她要怎么背回去呢? 休养了一两个月,叶宋总算是能够下床自己行走了。 只不过,从胸前到腰腹,以及后腰处,都有尺来长的伤疤。胸前是因胸骨断了一根时留下的,而后腰是因身体猛烈撞击是石头上被棱角给划破的。 更衣时,叶宋站在铜镜前,伸手抚了抚身上的疤痕,女子完美无瑕的身体因为有了那疤痕而多了两分残破感。叶宋反而笑得懒洋洋的,仿佛那样丑陋的痕迹丝毫不带给她什么影响。沛青为她穿衣,细声咕哝:“但凡爱美的女子都很在意丁点疤痕,哪有小姐这样的,还笑成这样,小姐难道不介意身上留下疤痕吗?就算是小姐不介意,那未来的……”说到这里,沛青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及时打住。 “未来的什么?”叶宋挑了挑眉,道,“成为我未来的男人的人,不会在意我身上有伤疤。” “王爷是不在意,王爷对小姐的一切都不在意。”沛青闷声道。 叶宋看着她,正色道:“他是我名义上的夫君,但绝对不是我未来的男人。” 沛青被叶宋不咸不淡隐隐有些压迫的语气怔住了,垂头道:“奴婢知道了。” 初初入夏时,阳光有了两分**。偌大的王府,花柳成荫无不盎然美丽。王府有一面平静宽阔的湖,湖中撒了错落有致的莲花,这个时节莲花正好抬头结出了花苞。以湖为中心,向四周辟出了几条寂静流淌着的小溪,从小溪边上扬起来的风也带着湿湿热热的感觉。 第15章:为小姐点三十二个赞 叶宋总算能够出院行走,要是再闷在碧华苑里,就是没病她也憋出病来了。听春夏秋冬四姐妹说,王府东苑不远有一片好看的湖,景色正是优美。 叶宋心想,这王府她好歹也逛了许多地方,没想到居然没逛到过她们所说的东苑大湖,王府果然是大得够变态的。当即她决定,带着沛青去游湖。 从碧华苑到东苑湖,一路上问了两拨丫鬟,走了半个时辰,才终于到达。柳荫尽头,视野豁然开朗,湖中几盏莲将绽不绽,湖风爽朗,顿时把行走途中积累起来的热气都吹散了。 叶宋刚来得及深吸两口爽快的气,忽而一阵袅袅琴音便顺着风传进了她的耳朵里。她侧头问沛青:“还有人来游湖?” 沛青表示不知道。 一主一仆便循声走了过去,拨开垂顺飘拂的柳枝往那边一瞧,只见那边树荫下,一张桌一架琴,旁边焚着一只香炉,女子端坐琴前,正素手拨琴,十分动听。她对面即是一面湖,身后则繁花锦簇,意境颇好。 叶宋眯着眼听了一会儿,沛青认出了人来,指着那粉色裙子的抚琴女子道:“哎呀那不是南氏吗?” 人隔得还有些远,看不大清对方的面容,叶宋细细辨认了一番觉得是有些像,便道:“这么远你也认得出来?” 沛青唏嘘:“有时候我认人不看脸,看气质。” “那她有什么出尘的气质能让你辨认得出来?” 沛青:“骚气,都随风飘了数十里了。” 叶宋:“你口才果然进步甚快。” 南枢身边的灵月比较眼尖,一侧头便瞧见柳树下有两抹鬼鬼祟祟的人影。她歪着身子走过来几步,看清了是叶宋和沛青,面上带着揶揄而不屑的笑,面子上还是对叶宋草草一福礼,扬声道:“这不是王妃娘娘和沛青姐姐嘛,这么巧,也来赏湖?我们夫人正在那边弹琴呢,王妃娘娘和沛青姐姐若是觉得好听,不妨走近了过来听,奴婢好奉上果茶,这般躲在树下干站着不太好受吧?” 沛青冷笑了一声,道:“我道是何人在此处弹琴扰了王妃娘娘赏湖雅兴呢,原来是南夫人。王妃娘娘在相府的时候,请的乐师师父可是上京数一数二的,不是谁的琴音都能够入得王妃娘娘的耳的。” “你!”灵月被噎,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 叶宋上下打量了灵月一眼,那种眼神可能她自己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但确确实实是不怎么好,淡淡一眼,像打量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口上却是对沛青说的:“在人前,要谦虚一点。” 沛青垂首:“是,奴婢知错了。” 这时琴声戛然而止。南枢起身,缓缓走过来,随口问:“灵月,是谁来了?” 灵月让开了道,叶宋和沛青从柳树下走出来。南枢一愣,紧接着展颜笑道:“原来是姐姐,姐姐怎么来了?” 叶宋看了看湖光水色,道:“我大病初愈,想出来走走。又听闻这东苑的景色甚美,于是就过来瞧上一瞧,没想到景色美,见到妹妹人更美,弹出的曲子亦是绕梁不绝。” 南枢惭愧道:“让姐姐见笑了,姐姐快请这边坐。”叶宋便过去,随她一道坐下,南枢纤白的手指撩了撩琴弦,又道,“只不过,我学的只是一些粗浅技艺罢了,这琴技的精髓还掌握不到一二呢,哪里能比得上姐姐。刚刚我好似听沛青说,姐姐的乐师师父可是上京数一数二的人物。” 叶宋淡淡一笑,道:“沛青瞎说。妹妹已经是很了不得了,就是太谦虚了一些。若仅仅是掌握一些粗鄙技艺连精髓之一二都没把握,当初就能以一舞一曲勾得王爷的心,着实是厉害,连姐姐都自叹不如。” 南枢僵了一僵,面色有些白,面露愁绪:“原来姐姐也在意我是青楼女子出身的么。虽我出身卑微,但身心俱是清白,才被卖入青楼便得幸遇上了王爷。我知道我的出身成为王爷的诟病,但我除了付出我的所有来真心对待王爷,我已无别的能够回报他……” 叶宋心道,这一番恳切告白,若是那苏贱人听到了恐怕得当场泪洒感动得不知今夕何夕然后情难自禁抱着美人闭门深谈云翻雨覆去了。她抬眼四望了一下,并未发现苏宸的影子,于是安慰梨花带雨的美人儿的艰巨任务就落在了她身上。 叶宋扶着南枢的肩,取出手帕替她擦了眼泪,十足十地宽容大方道:“哎呀妹妹怎么说哭就哭了呢,快莫要说这些,姐姐才不会嫌弃你。退一万步说,妹妹与王爷如此真心相爱,就是全天下嫌弃妹妹王爷也不会嫌弃,所谓白首不相离愿得一人心,说的不正是如此么,妹妹应该开心才是。” 沛青在一旁,低着头嘴角狂抽。她家小姐哄起人来简直说的不是人话,如此两面三刀,她心中不由默默为小姐点了三十二个赞。 南枢顿了一顿,忍了眼泪,但脸色一直不得缓和。一旁的灵月尽管气愤也只好忍着,她觉得王妃一定是故意那么说出来气她家夫人的。看起来是好话,可听起来分外扎耳。 第16章:后果,不敢往下想 南枢擦擦眼泪,重新露出了笑容,道:“姐姐说的是,只要王爷全心全意只爱我,我就已经很幸福满足了。”她看了一眼琴,心血来潮便提议道,“眼下时景好,择日不如撞日,就让妹妹也见识见识姐姐的琴艺如何?不如姐姐也来弹奏一曲助兴吧?” 叶宋反应出奇淡定,面无表情:“我不会。” 南枢遗憾道:“姐姐这般玩笑,是不想让妹妹有机会听到天籁佳音吗?姐姐可是上京有名的才女,怎不会琴?” 叶宋默默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古琴。从前的叶宋有好乐师当师父、是上京有名的才女,这些都可以有,但此叶宋非彼叶宋啊,她不过是一觉醒来穿越顶替的货,哪里懂得什么古琴。她是真的不会好吗! 不等叶宋回答,南枢又巧笑嫣然地提议道:“要是姐姐不嫌弃妹妹献丑的话,妹妹可以为姐姐和音舞一曲。” 听沛青说,当初南枢在素香楼一曲舞可是撩倒了无数风流公子。能得苏宸掉了魂儿的舞,叶宋还真的是很想见上一见。摒弃南枢这个人怎么样不说,但是看美女跳舞也是一大视觉享受啊。 沛青感觉不妙,谁知道南氏跳舞会跳出个什么幺蛾子来,遂请示叶宋道:“小姐,奴婢看天色已不早,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叶宋皱眉凝睇沛青一眼,不悦道:“夫人欲舞,你让本王妃回去,岂不是败了夫人雅兴?你且闭嘴等在一边。” 见南枢已经起身行至琴桌前的空地,准备了姿势要舞一曲了,这个时候叶宋要还拒绝的话就真的是败她的雅兴。沛青不再多说什么,只和灵月双双退开了些许。 叶宋一人坐在与琴桌差不多长的宽凳子上,一点也不端庄,反而是大刀阔斧的感觉,要是再把腿抬起来踏在凳子上,那就真的是一个纯爷们儿了。南枢柔情万千地望过来,道:“姐姐,我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叶宋道,“那就开始吧。我说过我不会弹琴,难得妹妹想要跳舞,如何我也得弹奏一曲,妹妹莫要嫌弃。”说着一手撑着下巴伸出另一只手抚在琴弦上,漫不经心地手指滑过,勾出一串杂乱无章的音符。 南枢闻其声,顿了顿。 叶宋是第一次碰古琴,她觉得音色很好,用她现代人的逻辑方式觉得听觉很享受,是以当即生出了兴趣和即时创作的灵感来。随即双手都放在琴弦上,凭着喜好胡乱拨了一通,很是自得其乐。 连灵月这个丫鬟都知道叶宋弹得是一团糟糕惨不忍听。南枢舞技何其高超,竟还是和着琴声翩翩起舞,还恰到好处美若惊鸿。 沛青听觉麻木了,不可置信地望着叶宋。但好歹小姐也是出自名师,不可能会弹得如此拙劣,而听众是南枢和灵月可能就另当别论了,小姐一定是故意的,这么一想沛青就又释然了。 叶宋见南枢额上就隐约有了汗迹,呼吸也略急促不稳,觉得她可能是跳得有些累,立刻又意识到她奏的音乐可能是太急了,跳舞需要柔和的音乐。于是叶宋明显地放慢了速度,比一般的和舞曲子还要慢上三拍,一边面露赞赏之色道:“妹妹一舞倾城,果然名不虚传。难怪王爷如此喜欢了,姐姐看了也为之倾倒。” 南枢回眸一笑,令身后那湖光水色都黯然失色成为她的背景和映衬。可就在这时,约莫是南枢只顾着朝叶宋笑了忘记了脚下,结果一个重心不稳,惨叫了一声,紧接着整个人就向前扑倒,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夫人!”灵月见状大惊失色,连上前扶。 叶宋余兴未了,但南枢跌倒她不能再继续弹,琴声戛然而止。而那琴弦,经不住她的折腾,也绷地一下断了。 叶宋起身过去,亦是一脸急色,问:“妹妹怎么样,要不要紧?都怪我,弹琴弹得不好,害得妹妹跌倒。” 南枢额上的汗细密,脸色苍白,想必是痛得紧,咬着牙强忍着道:“没、没事……是我跳得不够好……” 灵月带了哭腔:“夫人,你到底伤到哪儿了呀!” “脚……崴脚了……” 叶宋捞起南枢的脚撩开裙摆一看,果真红肿了一片,当即皱了皱眉吩咐灵月:“快去叫人来。”灵月显然对叶宋和沛青不太放心很是犹豫,叶宋冷喝一声:“还不快去!” 灵月站起来,顾不得礼仪尊卑,道:“要是夫人有个三长两短,王妃是脱不了干系的!”说罢转身快跑着去叫人了。 沛青也隐隐担忧,心里七上八下的。当然她是为叶宋担忧,看这南氏的扭伤,这下是玩大发了。要是被王爷知道……沛青不敢往下想。 可看叶宋的模样,全然一副为南枢担惊受怕的诚恳表情,她还柔声安慰道:“妹妹忍一忍,很快就来人了。”她把南枢半抱半扶地放在长凳上躺着。 第17章:苏贱人发怒了 沛青把叶宋扯到一边,细声愤慨道:“南氏本来是舞姬,怎会跳不好舞,小姐弹琴那么慢她也跌倒,分明就是故意的!小姐,怎么办,王爷不会善罢甘休的。” “该来的始终要来,该躲的躲不掉。”叶宋淡定道。 沛青跺了两脚:“奴婢就说吧,小姐不该弹琴,准出事!” 叶宋云淡风轻道:“幸好只是崴脚,要是落水或者摔断了腿,你我要是走了没亲眼所见,她在苏贱人面前说什么就是什么,岂不更加冤枉?” 沛青愣了,看见叶宋到南枢身边继续嘘寒问暖,蓦地反应过来。也对,缩头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谁知道要是叶宋拒绝弹琴她又会耍出什么样的花招。 很快灵月就带着人来了。这来的人不是别人,恰好是刚回王府的苏宸。苏宸脸色阴沉,看见长凳上躺着的南枢,如一道疾风一般扫过来,将南枢揽进怀中。南枢依偎在他胸前,忍不住掉了眼泪,苏宸手指拭过她的泪痕,哄着道:“枢儿不怕,我来了。”他草草看了一眼南枢的脚踝,便把她打横抱起。 走过叶宋身边时,苏宸冷冰冰地睥睨着她,声音中含着不可忽视的怒气,道:“叶宋,你一天四肢健全能走能跑你就一天不会闲着是吗,枢儿一有事哪里都有你!本王告诉你,若是枢儿不能再跳舞,就用你的双腿来偿还,本王叫你一辈子也不能行走。” 叶宋半低着头,唇边只一抹比他还凉薄的淡笑,道:“知道了。”苏宸看得越发恼火,很想让她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看看她濒临死亡时还能不能这样无谓地笑! 南枢抓着苏宸的锦袖,楚楚可怜地解释:“王爷,不关姐姐的事,是我让姐姐抚琴然后我跳舞,没想到……”她含泪看了一眼桌上的琴,“我跳舞跳得不好,凤尾琴也不听姐姐使唤,坏了。” “没事”,苏宸温柔地道,“琴坏了可以再造,枢儿身子要紧。”说着怀抱佳人便火速离去。 身后灵月赶紧抱了琴跟上,还不忘对叶宋道:“王妃可能有所不知,这凤尾琴乃是王爷跟夫人的定情之物,十足珍贵,整个上京也找不出第二把这样的好琴。” 灵月走出很久了,叶宋才若有所思道:“是么,我对琴没什么研究,南夫人居然也舍得,真是下足了血本。” 沛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问:“小姐……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叶宋反问,“南氏的伤和我先前的伤相比如何?” 沛青:“小巫见大巫。” “那不就是了,我都能活下来,难道她还因为崴一下就挂了不成?”叶宋走在前头,道,“我们也去看看。” 沛青还是无比担忧:“那要是南氏作得真是……不能跳舞了呢?” 叶宋想了想,道:“可能我也不会把我的双腿用来赔偿她吧。” 苏宸前脚抱着南枢回了芳菲苑叫来好几位大夫给南枢诊治,后脚叶宋跟沛青不急不忙地过来,在院子里候了一阵。直到大夫诊治完检查了南枢的踝骨确定没有大碍了之后,沛青才为自家小姐放下心来。 尽管如此,为了保险起见,南枢纤细白嫩的脚踝还是被包成了很大一只,苏宸体贴地让她靠在床上,事事都亲力亲为。一切处理妥当了之后,苏宸淡淡吩咐灵月:“送大夫出去。” 灵月依言照做,到门口时苏宸又问了一句:“王妃呢?” 灵月红着眼睛道:“王妃娘娘和丫鬟沛青正等在外面。”她跪下,言辞恳切,“王爷,夫人向来与世无争,处处对王妃娘娘容忍相让,但王妃娘娘却还是不依不饶,让夫人受了颇多苦楚。夫人性子温顺,怕给王爷添扰,平时就是受了委屈都不肯告诉王爷。奴婢恳请王爷为夫人做主吧!” “出去,本王自有分寸。” 灵月起身退出去了以后,苏宸温柔地替南枢掖被角,捋了捋她耳边的发,那呵护备至的神态真的能让人忍不住想要沉沦,道:“枢儿,让你受委屈了。” 南枢摇了摇头,脸颊蹭着苏宸的手心,道:“王爷,枢儿不委屈,你不要听灵月乱讲。姐姐、姐姐平时对我还是很好的,只要能呆在王爷身边陪伴王爷我什么都愿意。” “乖,先睡一阵。我会处理这件事的。”苏宸扶着她的肩膀让她缓缓躺下。 苏宸临走时,南枢小手捉住了他的袖角,他转身过来看见南枢担忧的小脸。南枢皱着秀眉苍白道:“王爷,你就饶过姐姐吧,她不是故意的。一切都是我不小心。” 苏宸微微叹息:“枢儿总是这么善良。” 叶宋和沛青被带到了大堂,苏宸端坐在主位,手持一盏茶饮了一口,两边各站了一排整齐严谨的家丁。 苏宸只略抬了抬眼帘,冷眼看着叶宋进来,声音悠长却冰寒至极,道:“叶宋,你可知错?” 第18章:来人,让王妃跪下 叶宋左右瞧了瞧,这光景还真有些像她在电视里面看过的审犯人,不由笑了两声道:“还望王爷提点一二。” “跪下。” 沛青先行跪下,但叶宋依旧是堂堂正正站着,挺直了背脊,不卑不亢。 “来人,请王妃跪下。”苏宸眯了眯眼,冷声喝道。 整个堂上气压低得下人,谁也不敢大声喘一下。 这时上来两个家丁,手中都各拿着一根腕粗的木棍,道了一句“王妃得罪了”,随后两根木棍纷纷往叶宋膝盖抡来,强烈的钝痛侵袭了她的每一根神经,她不受控制地就咚地一下跪地,大口大口地喘息,倔强地仰起头来看着苏宸,一字一句道:“你是宁王,我也是相府千金,你苏宸,有什么资格让我下跪。” 苏宸道:“别忘了,进门一日就一日是宁王妃,夫为妻纲,本王就是让你去死你也活不得。” 叶宋闻言笑了起来,明明是不悲不喜,可听起来蓦地有几分苍凉,道:“你还记得我是宁王妃,你还记得你是我的夫?” 苏宸周身都散发出怒气,猛地一撒手把一杯茶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他一步步走下来,站在叶宋身前,俯身钳着叶宋下巴咬牙切齿道:“伤了人你还有理了是不是?如果你妄图用这样的手段想博得本王对你的注意,本王只会下手不知轻重最终杀了你。你以为本王会惧怕区区一个将军府?” 叶宋下颚像是要断掉了一般,强忍着痛道:“你宁王岂会怕一个将军府,只不过要是我死了也是因为南氏而死,虽然我看不起你毕竟是圣上赐婚,我死了你以为南氏会很好过?你不怕将军府,呵,难道你也不怕皇上吗?”面对着苏宸越来越阴沉的脸色,虽然叶宋不知道这是怎么样一个朝代,但她电视上、小说里看得多了去了,无非是这样一番利益纠葛。她猛地侧头,把自己下巴从苏宸手里挣脱,顿时一声清脆的骨骼响,下巴脱臼了,她说话都在抽气,仍旧是笑着,朗朗乾坤正气凛然,话语声毫不避讳地传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连这个王爷都不怕的话,莫不是王爷要造反?!” 苏宸顿了半晌,缓缓道:“好一张利嘴。来人,给本王掌嘴二十。” “王爷!”沛青伏地祈求,“求王爷饶了小姐吧!奴婢愿意、奴婢愿意代替小姐受罚,都是奴婢不好,南夫人的伤也是奴婢造成的!” 苏宸一脚把沛青踢开,嫌脏地在她衣裳上擦靴,道:“你是什么东西。掌嘴三十。” “王爷!” “四十!” 沛青再也不敢求情。眼睁睁看着两位王府里的老嬷嬷上前,一人蹲叶宋一边。第一巴掌下来的时候,叶宋就被扇得晕头转向。一连掌下来,她发丝散乱不堪,两边脸肿得老高,嘴角也破了渗出了血丝。 沛青哭得十分凄厉。 “啐。”叶宋若无其事地吐了一口污血,声弱气喘道,“莫哭,哭丧的话,还早了点……” 整整四十巴掌下来,叶宋都已经无法清晰地思考了,趴在地上沛青唤了她很久她才勉强地应了一声。 苏宸冷眼看着这一切,还不解气,又清冷道:“宁王妃叶氏,凶悍善妒,屡屡迫害南夫人。今以家法伺候,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两名家丁架住了叶宋,准备行刑。沛青被丫鬟拽着,死活不得近身。行刑前,叶宋忽然清醒了过来,抬起头深深地望着苏宸,消瘦尖细的下巴有些扭曲,双颊红肿可怖,唯有剩下那双清透的眼眸,还有些微的光亮,仿佛能够洗净一切污浊和不堪。 她轻轻道:“家法,什么家法?” 苏宸回看着她:“本王就是家法。” 杖责时,一道一道闷闷的木棍声敲打在叶宋的身上,叶宋手指弯曲着死死扣着地面,形容痛苦至极却愣是不叫出一声。 一口温热的鲜血喷洒在地板上格外夺目,叶宋晕过去前用奄奄一息的声音道:“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从来都不会问我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认定是我的错……真的是你有多爱她就有多恨我么……” 苏宸广袖中的手冷不防抖了一下,他心中一沉,说不清楚是为什么。 三十仗还没打完,最终苏宸摆手让停下。叶宋已经连动弹一下都不能,腰背上、屁股上都是模模糊糊的血迹。 沛青扑过去拼命想要抱起叶宋,哭成了一个泪人儿。眼泪滴滴答答掉进叶宋发丝散乱掩面的眼窝里,良久叶宋才动了动眼。 叶宋从来没有这么努力过,挣扎着自己站起来,每往外走一步,仿佛都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身体没有一个地方不叫嚣着痛。站在门口时,日光把她单薄的身影照得苍凉,她缓缓侧过头来,直勾勾地盯着苏宸,眼中光芒万丈明亮非凡。嘴角习惯性地勾着一抹笑,周身怒气丝毫不比先前苏宸的要少,那种低气压反倒让苏宸诧异。 第19章:兴师问罪来了 叶宋嘴角一直在溢血,但口齿无比清晰地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他妈又不是我老子,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你敢这么动我。从前那个爱你的叶宋,今时今日完完全全被你打死。现在你面前的叶宋,你看清楚,是我。再有下一次,”她咧嘴,语调沉沉缓缓令人窒息,“我就宰了你的南枢。不信的话,尽管试一试。” 叶宋被打磨的次数多了,好歹也皮糙肉厚了一些。在碧华苑里养伤期间,她跟没事儿似的,任由几个丫鬟忙时把碧华苑搞得天翻地覆,闲时围坐一堆问候灵月和南枢的爹妈祖宗。 可问候的祖宗多了辈分难免混乱,这时沛青就扭头问叶宋:“小姐,南枢的祖父的外婆的弟弟,叫什么?” 叶宋想了想,觉得很头大,于是回了一句:“诸如此类的,统称他大爷。” 沛青当即啐了一句:“他大爷的!” 其间,南枢带着灵月过来探望了一次,送上一碗据说是王爷亲手配制命人炖煮两个时辰转给南枢喝的极品燕窝给叶宋,叶宋笑得满面春光,道:“妹妹真是太有心了,正好我觉得饿呢。” 南枢一脸忧愁:“怎么说姐姐都是因为我才被王爷……千不该万不该都是我的不该,我没想到王爷会下手那么重……” “无妨无妨,姐姐我哪有妹妹这样身娇体贵肌肤吹弹可破,王爷横竖打不死我,你不用太担心。”叶宋说着便伸出手来,有些勉强,“妹妹,我身子有些不便,够不着燕窝呢。” 南枢亲手给送了过来递到叶宋手上,柔柔道:“这些事只要吩咐一声,我来做就好了。” 两手相接,这画面太过熟悉。南枢是个柔弱的女子,眼看着手又快要端不稳,幸好叶宋从善如流地扶住了南枢的手腕。南枢微微一愣,紧接着叶宋手突然一送,绊着一碗温烫的燕窝往南枢这般泼了过来。 南枢抽气一声,手背被烫出了娇艳的红痕,衣襟也打脏了。灵月低呼:“小姐!”她愤愤不平地朝叶宋瞪过来。 叶宋担忧地问:“妹妹你没事吧?你看你手都烫着了,都是姐姐不好,明明知道你娇弱连杯茶都端不稳竟还让你为我端燕窝,是姐姐的过错!”说着就一丝不苟地吩咐沛青,“沛青,快去找大夫来,要是给南夫人留下伤痕,王爷真会要我了我的命的。” 沛青转身欲走,南枢接过灵月的手帕草草擦拭了一下衣襟,垂眼温顺状,就是嘴角的笑意煞是僵硬,道:“不碍事的姐姐,是我没注意,还打翻了上好的燕窝,害姐姐没得吃。灵月,还不快收拾一下。”灵月弯身拾起地上的碎瓷片,南枢略略福身,又尴尬道,“姐姐,我就不打扰了,先回去换身衣裳。姐姐当好好休养。” 叶宋善解人意一点头:“嗯,妹妹快回去歇着吧。一会儿还是要记得看大夫才是。” 傍晚的时候,听说南枢在碧华苑受了委屈还略有些着凉,苏宸怒不可遏。他转而就来碧华苑兴师问罪了,彼时叶宋正懒洋洋地半躺在回廊上的躺椅上,兴味缭绕地瞅着几个丫鬟正兴高采烈地玩一种游戏——叶宋介绍过来的扑克牌,只需在木板上画上图案写上数字,就能玩了,游戏规则又很简单。 偶尔叶宋忍不住也要过一过手瘾。 正巧轮到她了,秋秋和冬冬在一旁观战,叶宋手中擒了系列木牌正思量着如何出牌的时候,忽见沛青、春春和夏夏把木牌倏地一丢,然后站了起来,与秋秋、冬冬一起整整齐齐站了一排。 叶宋挑眉,随口道了一句:“怎的不玩儿了?我又没出老千。” “王、王爷。”几人弱弱地道。 叶宋这才缓缓抬头,看见苏宸正朝这边走来。说来,他还是第一次主动往碧华苑里走动呢,尽管他给叶宋的永远是一副要吞人的臭脸色。 叶宋看见他基本没什么反应,整个人更加散漫,唇畔凝着笑,道:“今儿吹的什么风?” 苏宸走到回廊这边,垂眸看了一眼廊上的一堆木牌,把目光缓缓移到叶宋脸上,眸色生寒冷冰冰道:“今天枢儿来你这里被烫伤了手?” “你这是兴师问罪来了?”叶宋笑眯眯地望着苑外远方,吁了口气,“王爷一定是没叮嘱好南氏,才使得她明明在我这里吃了那么多亏还要几次三番往我碧华苑走动。她还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这么喜欢找虐的人。不过她来,我还是蛮开心的,多个人说话。至于你说她被烫了手”,叶宋侧了侧头,瞳中尚有金色余晖,光彩十分耀眼,“新婚大喜连敬茶都要洒了的人,今日洒了燕窝,你的意思是南氏的弱不禁风也是我的错?” 苏宸抿了抿嘴,已有怒意:“叶宋,你不要欺人太甚,只要你不动她,本王就不会动你。奈何你每次偏偏就是要找死!” 叶宋满是讥诮地勾唇:“那么水做的妙人儿,掐一下就能坏了,你说我要是真动了她,她还能好好儿地跟你倾诉委屈?不过,想必太柔弱了什么事也做不了跟个废人有什么两样,可能就只有给王爷暖床这一点还有些作用。” “叶宋,事到如今你怎么还不知收敛,还敢这么桀骜不驯!” 叶宋闭上了眼,嘴角笑意未减:“你是头一天才认识我吗。” 第20章:反击 苏宸看着她清瘦的脸庞,终是拂袖而去,冷冷道:“这次本王就放过你,再有下次,别奢望本王还对你手下留情!” 叶宋不由讥笑一声,他留过情面吗? 再睁眼时,苏宸早已经不在了。天色渐暗,沛青细声道:“小姐,我们进屋吧。” 叶宋淡淡嘀咕了一句:“奇怪,苏贱人这么容易就走了。” 沛青想了想,道:“难道是怕小姐真的弄死南氏?” “嗯有可能。” 鉴于上次南枢来碧华苑没讨得了好,后面就再也没来了。倒是灵月,在王府厨房那边频繁跟碧华苑里的丫鬟们撞上,每每都要口舌一番。 今日下午听说苏宸回来得颇早,体贴入微地去了芳菲苑陪伴南枢。半下午的时候,春春眉飞色舞地从外面回来,她从其他府里丫鬟们的口中得知,似乎今日灵月吃错了肚子,以至于王爷跟南氏在书房里吟诗作画、而灵月在一旁伺候笔墨时一直闹肚子,结果整个书房的空气里都漂浮着一种十分诡异的味道,薰得苏宸的脸色跟那味道一样臭。后来灵月实在忍不住,告罪退下,去了茅房,而苏宸在南氏那里也未继续呆多久便离开了。 叶宋听后,不喜不怒地一一把五个丫头都看了一遍。她们本是笑得一脸开心和幸灾乐祸,结果被叶宋这一看,慢慢就笑不下去了,最后有些心虚了起来。 叶宋问:“谁的主意?” 沛青弱弱举手。 “怎么做到的?” 夏夏举手:“奴婢上次休沐的时候出门碰巧买了一点巴豆,奴婢看放着就快要发霉了,丢了可惜。” 叶宋摩挲着下巴,有些惋惜:“你们就只给灵月的伙食投了巴豆,没给南氏的也来点儿?” 冬冬道:“我去投的,但是看起来那不像是普通丫鬟的伙食,应该就是南氏的伙食。可能给灵月吃了,说不定南氏也吃了,只不过南氏比灵月能憋。” 然后叶宋就再也忍不住,跟几个丫头一起放声大笑。 南枢还真是有心,待叶宋活蹦乱跳了之后,便邀她赏湖品茗。叶宋正准备带着苏宸那块白玉佩出门见见世面呢,有此邀约,她决定还是先去赴约再出门去逛。 沛青跟在她身边,不住地担忧提醒:“小姐,南氏肯定没安好心,你这一去,万一她又整出什么事来可如何是好?不如我们不要去!” 明媚的阳光铺陈下来,叶宋笑弯了眼,手搭在眉骨上,望见不远处的凉亭,亭内已摆放好了瓜果点心,南枢端庄地坐在一边,灵月站在一旁,正等着她。她道:“盛情难却,南氏这么热情,不去怎么行。” 进凉亭时,南枢起身相迎,笑脸有加:“姐姐来了,快请坐。” “妹妹这么客气做什么,还这样隆重地邀我喝茶,实在是受宠若惊。”叶宋嘴上这么说,进来便撩衣而坐,丝毫不客气。 南枢亲手给她斟茶,笑道:“让姐姐笑话了,实不相瞒,自从上次在姐姐面前丢丑以后,我内心愧疚一直无颜敢面对姐姐。但回头一想,都是一家人,我做错了事岂能退缩,应当主动向姐姐赔罪。今日在此相聚,希望姐姐能够原谅妹妹,备了这些茶点,也希望姐姐能够喜欢。” “喜欢,我喜欢极了。”叶宋环视了一眼四周,笑眯眯道。 亭外是一面小湖,湖水从东苑那边的大湖引过来,环境十分清幽并带有淡淡的花香。来时,不远处便有丫鬟出入,因而和东苑湖相比不显得寂寥。 叶宋感慨道:“以前妹妹还没来时,我甚少在这王府里走动,没想到府里还有这等景色优美之处。” 南枢低低柔柔一笑,道:“这里不光湖色优美,月下赏花也别有一番风味呢,王爷得空便会和我来此处赏月赏花,以后姐姐也可以常来。姐姐请喝茶。” 叶宋抿了一口,笑眯眯道:“妹妹真是好福气,王爷对妹妹宠爱有加,对我就完全不在一个境界了,月下赏花这等风雅韵事,还是更加适合王爷跟妹妹一些。” 说了一些不痛不痒的闲话之后,说起了宁王苏宸,南枢面上的表情半是甜蜜半是哀怨,真真让人忍不住想怜惜。她敛起裙角起身,轻轻拂袖坐在了凉亭边上的长凳上,垂眸看着平静的碧水湖面,道:“王爷最近很忙,回家得更加晚一些了。” 叶宋手指漫不经心地摩挲茶杯沿口,着顺口接话道:“再怎么忙,回来也会去看妹妹的吧。不过妹妹别在意,男人嘛,少不了要应酬,他又是个王爷,当初不正是在素香楼与妹妹一见倾心的么……”话说到这里叶宋及时打住,挑眉看见南枢的脸色僵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笑道,“妹妹无须烦忧,我说笑呢。王爷身心可不都在妹妹身上么。” 南枢笑得有两分勉强:“让姐姐笑话了。王爷最近晚归,大理寺太忙了。听说最近大理寺有不少案子需要他亲自审理。” 叶宋恍然:“哦,原来如此。” 这湖中,有不少名贵的红鲤,成群结队地在水中游淌分外肆意。南枢见着那些红鲤煞是可爱,便又开心地笑了起来,转头吩咐灵月道:“我们只顾着在这里品茶吃点心,差点也忘了水里的鱼儿也会饿,去帮我拿一些鱼饵过来吧。” 灵月领命下去,很快带来了一盅鱼饵。 南枢那纤白柔嫩的指尖拈了一些鱼饵洒在了水里,道:“乖,吃吧。” 鱼饵一下,红鲤争先恐后地游过来争吃的,还有几尾比较圆滑的鱼儿晓得讨南枢的欢心,竟跃出水面摇摆着尾巴短暂的停留之后又落了回去。阳光把它们红色的鳞片照耀得更加光鲜亮丽。 南枢被逗笑了,扭头与叶宋道:“姐姐你快过来看,它们争食的样子真好笑。” 叶宋淡淡笑着起身,沛青屡屡向她投来担忧警示的目光她都弃之一边,果断走了过去。这时一道风从湖面拂过来,十分凉爽,叶宋飘飞的裙角恰恰沾上了南枢的,这时南枢为了看鱼身子向亭外伸出去一半,然后这风来得又甚是时候,只见她惊恐地娇呼了一下,整个人就朝外栽了下去,径直栽进了水里。 只听见噗通一声,整个湖被打破了平静,漾开的一圈一圈碧色波浪。这一切来得太快,叶宋拉她也来不及。 叶宋低眉看着南枢掉下去的地方,淡定得很,没有任何动作。准确地说,叶宋根本不想拉她。 俗话说得好,自作孽不可活。 灵月倒抽一口凉气,张口就准备大喊。 叶宋一个转身,恰好拉住了灵月的胳膊,把她狠狠往亭柱子上一甩,把眼冒金星的她抵在柱子上手捂住了她的口,另一手钳住了她的双手,冷眼看着她。 那眼神,如月夜下的一头母狼,看得灵月心尖一颤。 第21章:好戏才开始 叶宋勾起嘴角,贴着灵月耳边凉薄地笑:“要跟我玩是么,这好戏才开始,你急什么。” 灵月拼命摇头,眼神不断往湖里瞟,这才真真算是害怕了起来。她奋力挣扎,沛青见叶宋这般也豁出去了,是南氏这对主仆欺人太甚就莫怪她们奉陪到底。于是沛青赶紧过来帮忙,制住了灵月。 水中的南枢,惊散了鱼群。忽然她从湖中冒出一个头来,身体在水中挣扎,蓦地一抬眼,看见凉亭内的灵月不喊不叫原来是被叶宋和沛青给捂了嘴,立刻脸色就更加惨白,发出低弱的求救声,大口大口地喘息,看似真的不会水,紧接着又沉了下去,她就那般起起伏伏,慢慢至无力。 灵月呜呜地哭泣。最终南枢沉下去就再也没冒出头来,叶宋转而走到凉亭边上,侧头对沛青道:“沛青,松了她,让她尽情地大叫。”说罢毅然决然地跳下了水去,又是噗通一声没了踪迹。 这时灵月才有机会撕心裂肺地大叫:“来人啊!来人啊!夫人掉水里了!” 对于从小在长江边上长大的叶宋来讲,在水里捞一个人不算什么。她十五六岁的时候还在长江里捞起过被溺毙的尸体呢。 此时此刻她如一尾灵活的鱼儿,浅白色的群裳在水中层层绽开如一朵国色天香的白牡丹,浓黑的墨发晕染在水中似泼墨一般娟美。她看见南枢正往湖底一点点地沉去,便加快了速度游过去,捞起了南枢的身子便奋力往上浮。 这湖看起来不大,但是却颇深。她浮出水面很是费力,幸好府中家丁来得及时,又幸好今天苏宸回来得早,他将将一到家门便有人飞奔去告诉他南夫人的情况。 因而叶宋快要没力气时,家丁们纷纷下水救助,苏宸也亲自下水,他动作比谁都快,赶在叶宋浮起来又快要沉下去时一把拉住了她,手拖住了叶宋的腰,把叶宋和南枢一并带出了水。 叶宋一脸水迹,浑身湿透,毫无形象可言。家丁们纷纷回避,丫鬟都围了过来。她看见苏宸,愣了一愣,水珠衬得她脸色越发晶莹,连一丝脂粉的痕迹都没有,她侧头不太优雅地呸了一口水,无谓道:“这么巧。” 苏宸脸色不太好,从叶宋手中接过了南枢,放在岸边草地上。南枢脸色白得似冰冷的雪,苏宸有些慌,赶紧按压南枢的腹部,一边为她口中渡气。经过十余回合之后,南枢终于动了动眉头,侧头哇地吐出一大口水来。 “枢儿,枢儿。”苏宸长舒了口气,把南枢搂进怀。南枢委屈地哭了起来。 这时叶宋一脸怒色,风风火火地走到灵月面前,看着目瞪口呆无声泪流的灵月,突然扬手,用力地“啪啪”两声往灵月两边脸各扇了一耳光。叶宋的手都扇得发麻,灵月一定很痛,跪倒在地。 她是害怕过头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知道哭泣。 叶宋愤怒地厉声喝道:“混账!你是怎么照顾夫人的,明知她体弱你还放她一人独坐在凉亭边上!万一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以为你这个贱婢就能赔得起吗!幸好今次是我及时过来搭救一把,夫人得以捡回一命,否则你就是十条命也死不完!连照顾夫人这些事都做不好,你说王爷留你何用!” 不仅灵月懵了,连南枢也懵了。现在来了这么多目击证人,连苏宸也是其中之一,他们没有看见叶宋把她推下水,而是看到叶宋把她吃力地救起来,灵月更加是丧失了话语权的先机,她还能说什么呢,能够红口白牙地赖在叶宋头上么? 南枢只顾着哭着摇头,枕着苏宸的胸膛。苏宸只当她是无力说话。 丫鬟及时上前递了一件披风。苏宸小心而温柔地把南枢裹起来,示意丫鬟把另一件披风给叶宋送去。沛青接过来赶紧为自家小姐披上,她系带子的手尚且还在微微发抖,可能是紧张也可能是刺激,她还从没遇见过这般惊心动魄的事情。 苏宸皱眉问:“到底怎么回事?” 南枢张了张口刚想说话,沛青却也十分激灵,稳下心神适时地出来低眉顺眼道:“回王爷,今南夫人在亭中设了茶品邀小姐过来一叙,奴婢随小姐过来时,恰好看见南夫人在亭子边上喂鱼。奴婢看着都觉得危险,灵月却只站在一旁不言不语不管不顾。还不待奴婢近前提醒一二,结果夫人就落水了。” 苏宸把视线落在了瑟瑟发抖的灵月身上,时不时微不可查地上移些许落在叶宋身上,带着一丝探究和几许怀疑。 可叶宋也不是吃白饭的,演得一手好戏,跟沛青配合得着实默契,教人找不到丝毫破绽。再加上灵月没否认,苏宸还是相信更多一些,对灵月毫无情面可言。 叶宋一脚踢在灵月身上,再道:“大胆贱婢,还不快向夫人谢罪!” “不是我……不是我……”灵月真是没遇到过此等阵仗,给吓傻了,跪伏在地上,语无伦次不住地否认,“不是我不管夫人……是夫人不要我管的……不要我管的……” 叶宋更怒:“不让你管,不让你管那要你一个丫鬟来何用!不要你管难不成夫人还想不开故意要自己跳湖吗!” 南枢自始至终没抬眼看怒气焚身的叶宋一眼,也不知是不敢还是心虚。她手揪紧了苏宸的衣襟,打断了叶宋的愤怒言辞,颤抖着道:“王爷……我冷……” 苏宸再也不敢耽搁,抱起南枢就回芳菲苑。 叶宋在他身后适时问:“王爷,这里还有一个贱婢。” 苏宸随口冷冷道:“随便怎么处置。” 南枢抱紧了苏宸的腰,低声下气地恳求:“王爷,灵月是无心的,求王爷就饶她这回吧……” 苏宸有些无奈:“你总是这样善良,这也求情那也求情,你看看你,把自己弄成这样。”但最终他还是依了南枢饶了灵月一命,“贱婢灵月,护主不力,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苏宸走后,湖边就只剩下一干丫鬟和崩溃的灵月。叶宋拢紧披风,迎风哆嗦了一下,丫鬟问她该怎么处置灵月时,她抖擞着跟沛青赶紧回去,随口道:“王爷说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但也没具体说怎么处置,处罚重了怕她肉嫩又受不住,就随便打个三十大板然后好好养伤吧。” 南枢落水的消息在王府里传得很快,叶宋和沛青回到碧华苑时,春夏秋冬四个丫鬟正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心中无不担忧,这事儿恐怕又得落在叶宋头上还不知道苏宸会如何发难。 结果落汤鸡叶宋一回来,四个丫鬟都震惊了。 王爷居然放王妃回来了?真是太神奇了! 莫看这个时节即将入夏,可湖水还是凉幽幽的,下去一趟不轻松。叶宋揉了揉鼻子,打了个喷嚏,咕哝道:“真他妈的冷。” 见人都傻愣着,沛青急道:“都愣着干啥啊,小姐受凉了,快准备热汤沐浴,姜汤驱寒!” 叶宋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热水澡,再喝了一碗浓浓的姜汤,然后倒床呼呼大睡去了。几人目瞪口呆,帮叶宋掖被子的沛青也余惊未消。 春夏秋冬四姐妹把沛青拉去一边,八卦地问:“南氏落水又是个什么计谋?怎的王妃也湿了?莫不是王妃被南氏推下水了?王爷有没有怪罪王妃啊?” 沛青白了她们一眼,大概说了一下:“南氏落水,是小姐下去救了她。王爷就是再丧心病狂也不能黑白不分吧?” 详细的她没说。这种家宅要命的斗法,除了身边信得过的人,旁的还是越少知道越好,也对她们越安全。 叶宋听说灵月被那三十大板打得半死,感到有些惋惜,南枢着了凉尚还卧病在床,安顿这种事情就自然而然地由她接手。她给灵月放了两个月的病假,调离了南枢身边,去中院做一个卧床丫鬟,又亲自挑选了两个机灵勤快的丫头,这日送去了芳菲苑。 叶宋第一次进芳菲苑,心叹果然的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待遇。芳菲苑十分大,分里院和外院,环境又好,廊沿摆放着两盏形态分外优美的血色海棠,大抵南枢是真的蛮喜欢海棠。 叶宋觉得她也有些喜欢起海棠来,大抵正是因为南枢喜欢。 她带着丫头进了南枢的房,南枢脸色仍旧未散去病态的苍白,看见叶宋来笑得虚弱而勉强,起身准备相迎:“姐姐来了。” 叶宋忙体贴入微道:“妹妹不可乱动,身子没好,快躺着。” 她也吩咐沛青带了一碗熬制精细的燕窝过来,扶南枢起来,给南枢靠着靠垫,方方面面都体贴而周到,竟真的有些像是一个细心照顾妹妹的姐姐。叶宋道:“你看你,这病迟迟也不好,这样下去怎么行。来,姐姐也给你炖了燕窝,还特意让厨房里的下人们试吃了一番,都说味道不错,你尝尝。” 这话看似说得顺口。叶宋话外之音却是在提醒南枢,这碗燕窝不会有问题,已经有人试吃过了,若是后来南枢身体有个什么不适,跟她没有丝毫的关系。这话在场的丫鬟们都听见了,可以做见证。 叶宋没有让南枢来接,而是拿着汤匙一勺一勺地喂她。南枢慢慢就红了眼圈儿,道:“多谢姐姐。” 叶宋叹道:“你我姐妹一家谢什么,你身子向来弱,更加得多多注意。怪只怪这次灵月那丫头委实是不成器,把你害成了这样,王爷肯留她一命实属格外开恩。” 南枢着急地望着叶宋,问:“灵月她……怎么样了?” “你看你,自己都这样了还去担心别人。”叶宋道,“放心吧,她命尚且还留着,只不过这近一两月恐怕是无法再伺候妹妹了,我今才特意挑了两个贴心的过来服侍妹妹。灵月此次犯了这么大的错,以后王爷肯定不放心她继续服侍你。” 南枢眼角凝泪楚楚可怜:“不,灵月是我带进王府里来的丫鬟,她服侍得很周到。都是我的错,害了她。”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见南枢轻微地颤了颤双肩,叶宋温柔又道,“妹妹别想那么多,还是先养好身子要紧。回头只要妹妹肯给王爷吹吹耳边风,相信他也会心软的。” 叶宋扶南枢躺下,再细致地叮嘱了新来的两个丫鬟一些相关事宜,这才离开芳菲苑。 在芳菲苑时沛青一句话都没有说,叶宋吩咐她什么她便去做什么。出了芳菲苑,她才忍不住轻声道:“若是小姐早日有心争宠,那南氏就不会那么嚣张地欺负小姐了。” 叶宋睨她一眼,悠哉道:“现在你小姐我也没想过要争宠,苏宸那贱人尚且不值得我如此。将来我要的男人,定不会把恩宠分给别人让我去争。只不过眼下境况如此,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罢了。” 回碧华苑的时候时辰尚早,叶宋甩着手百无聊赖道:“这大上午的该干些什么呢?”想了想,笑眯眯地吩咐沛青,“你去问问春丫头,上次她们当珠宝是在哪家当铺?” 沛青跑去问了,待回来时叶宋已然换了一身样式简单的白布裙,外以白纱点缀,添了两分飘逸而又不显得累赘。叶宋正披散着长发坐在铜镜前试图挽出一个不会垮塌的发髻来,显然她努力了数回都失败了。见沛青回来,叶宋便道:“快过来,帮我拾掇拾掇这头发,莫要太复杂,简单一点。” 沛青手脚麻利地为叶宋挽发,配以白色的小簪花,看起来落落大方。尤其是叶宋对着铜镜那淡淡一挑眉,自成一番风情。沛青问:“小姐这是要……出王府吗?” 叶宋道:“早想出去了,春丫头那里弄清楚了?” “春春说,是在京城最大的金贤当铺。”沛青目露希冀,“小姐一个人出去吗,那奴婢……” 叶宋似笑非笑地打量她一眼:“还不快去换衣服?” 沛青欢欢喜喜换衣服去了。 须臾,这一主一仆轻装上阵,沛青怀揣一叠银票,而叶宋则怀揣一枚麒麟火纹白玉佩,光明正大地朝王府正门走去。守门的守卫尽忠职守地上前,叶宋拎着那白玉佩在守卫眼前慢慢晃了两晃,道:“睁大眼睛瞧清楚了,本王妃得了王爷恩准,现在要出府去,你们谁敢拦着?” 谁也拦不得。那白玉佩可是皇家之物,宁王苏宸的身份象征。如今白玉佩在叶宋手上,两名守卫见物如见王爷,急急躬身推开,给叶宋让了道。 叶宋收好了白玉佩,带着沛青扬长而去。当然,她压根不知道这白玉佩的重要程度,只知是苏宸的贴身之物应该是很有威慑作用。看这效果,果然出奇的好。 一出王府大门,走出明净青石小巷,站在两棵梧桐树下,空气中带着幽幽的梧桐花香,叶宋伸展了一下胳膊,深吸一口气,感叹道:“自由的空气真他妈的新鲜啊!” 沛青亦是深吸了口气,跟着道:“对,真他妈的新鲜!” 小巷外面连着一条长街,约莫这边是宁王府的缘故,因而街上颇有些安静。等两人转过了街角上了另外一条街后,光景就大不相同了。街上行人来往,两边小贩竞相吆喝,十分的热闹。 叶宋是第一次来到这古代的集市,从前都只在电视上才能看到,如今亲临其境怎能不教她好奇;而沛青呢,从小跟着将军府里的小姐叶宋,绝大多数时候都陪小姐在深闺,甚少有机会来逛集市。因而两人对街上小摊的小玩意儿都稀罕得很,被街上热闹的气氛所感染,一时懒得问路去找那金贤当铺,索性先街逛了再说。 这一路逛下来,遇到没玩过的都玩两把,连赌坊小厮在门口招揽赌客叶宋就险些被忽悠着进去了,幸好沛青及时拽住她,小声道:“小姐,这赌坊里乱得很,都是男人们玩儿的。” 叶宋想了想,点头赞同:“你说得对,老子又不会赌钱,进去只有被忽悠的份儿。”于是转头去别处了。 她俩遇到没吃过的也要吃两盘,到了街尾,两人都吃得撑撑的。还好叶宋还记得她们出来有正事要办,再喜欢的小玩意儿也只是摸两摸并没有大包小包地买下来,不然一会儿穿街走巷的岂不累死? 打听到了金贤当铺在罗家巷,叶宋跟沛青腆着肚皮钻进了罗家巷。这处地儿虽然幽闭了一些,但似乎丝毫不影响京城最大当铺的生意,不远处就挂着一块大招牌,上金光闪闪地书了“金贤当铺”四个字,门下客人时来时往,有当东西的,也有赎或者是买东西的。 第22章:外面的世界 叶宋爽利地进了当铺,淡淡环顾了一下四周。当铺老板见了她,虽是个女子,但浑身透露出来的气质更像一个女汉子,负着双手带着一种大刀阔斧的感觉,且身旁还跟了一个丫头片子。老板就知道自己的生意又来了。 老板满脸堆笑,道:“请问姑娘是当东西还是赎东西呀?” 叶宋微微侧头看着他,笑眯眯道:“买。” “姑娘想买什么?” 叶宋走到柜台前,柜台上竖了一张木格子透明琉璃屏障一直到房梁,把内外给隔开了来,只余下柜台中间的一扇小窗,以交换宝贝和支付银钱所用。 叶宋低了低头,透过小窗往里瞧了两眼,里面的格子柜台上陈列了各种宝贝简直琳琅满目,她对上老板的褶子笑脸,手臂搁在柜台上,闲话一般道:“看来大家都说这金贤当铺乃京城第一当铺诚不欺我。我是打听好了才来的,新近我想置一些首饰,奈何去了几家成品店之后颇感失望,金银玉石分量倒是足,但样式都一个样,我妹妹很不喜欢。听说老板这里各种宝贝都有,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款式、工艺都很精致的几样首饰?” 老板眼冒精光道:“姑娘来得正正巧,刚好前不久有人来我这里当了一批首饰,样式、工艺皆是上上等,但就是价格……不知姑娘可有兴趣?” 叶宋道:“你拿来我瞧上一瞧。” 老板转身取来一个青色包袱,在柜台前打开。顿时珠光宝气晃花了人的眼睛。里面步摇发钗、耳铛手环各有几样,叶宋拿了一根金步摇细细看了两眼,凤纹形状,配以血红色的宝石,十分的金贵而精致,她不由嘴角笑意更甚,这些首饰可不就是碧华苑里四个丫头当出去的那一批?一样也不少。 “果然不是凡物”,叶宋道,“一定是价值不菲啊。这里的每一样,恐怕京城里最上等的工艺师父都要费很大的功夫才能打造得出来。老板你真是进了一批好货。”对于珠宝的品鉴,叶宋还真是一个门外汉,不过再怎么一窍不通,王爷送给爱妾的首饰能差到哪儿去?她只管捡好话说,准没错。 老板闻言竖起了大拇指:“姑娘真是识货,若是姑娘有心买,我可以便宜一点卖给你。” “便宜一点是多少?” 老板比划了五个手指头。 沛青沉不住气了,大惊:“五千两!明明……” 叶宋止住她,直言道:“这些当然值五千两,只不过这么高的价我买不起。”顿了顿又笑了一句,“不过我也是做生意的人,还是老板算得精明。这些收拾当进来,顶多两千两吧?” 老板干干笑了两声,道:“既然姑娘话说得这么直白又这么识货,这样,价格我们再商量!” 叶宋啧啧道:“可惜了,我虽然想挑做工精细的首饰,但我不大喜欢这金银光气,比起这些,我还是比较喜欢那个。”说着她便伸手指了指里面柜台上摆放着的一只翡翠碧镯。 老板有些挂不住了,道:“姑娘不是要工艺好的么,那翡翠镯子可不费什么工艺啊。” “但是质地温润而自然,也未有什么不好。老板可否拿给我试一试?” 老板见大生意似乎泡汤了,有些沮丧,但还是取下来给叶宋试上一试。叶宋手腕瘦得很,但肤色白,套上那沉碧色的翡翠镯子十分漂亮,沛青喜道:“小姐,就要这只。老板,这个多少钱?” 老板道:“一百两纹银,一文都不能少。” 叶宋道:“老板,买卖不成道义还在嘛,这一回生二回熟,我下回来再挑些好东西就是了,你再给便宜一点。” “姑娘是来拿我开心的吧”,老板霎时愁下了一张脸,道,“实不相瞒,这批首饰我是花了大价钱当进来,这个月要是卖不出去就相当于整个月分文不赚了,我一家老小还等着吃饭呢。” “想要卖出去还不简单?”叶宋手抚着腕上的翡翠镯,心忖这要在现代起码得卖一万多块钱吧,口上便漫不经心道,“路子多得是,就是不知老板愿不愿意花心思了。” 老板一听,急忙问:“怎么个花心思法?” 叶宋笑道:“我要是给你指了条路子,老板赚了的话如何感谢我?不如把这镯子免费送我如何?这可是稳赚不赔的声音。” 老板片刻迟疑,然后一拍大腿,肉痛道:“要是姑娘有法子让我把这些家伙卖出去了,那镯子就免费送给姑娘!” 叶宋对老板勾了勾手指示意老板凑过耳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道:“搞一个拍卖会不就得了,竞价高者得之。多少王公贵族千金买佳人一笑,这其中宁王可不就排在前头。我听说,他尤为喜欢打造独一无二的首饰送给爱妾,你的这些东西他会喜欢的。到时莫说五千两,就是一万两也是有可能的。” 老板听后甚喜:“姑娘一言,醍醐灌顶啊!” 出了金贤当铺之后,叶宋对这免费得来的镯子甚是满意,沛青好奇地问:“小姐,你跟那老板说了什么啊?” 叶宋睨她一眼:“好奇心害死猫啊。” 出来金贤当铺之后,已经是正午了,奈何两人吃撑了还没消化,无法再进食午饭,又觉得这么早回王府难免可惜,便进了一家茶楼喝茶消食,顺便打个盹儿。 茶楼里茶客寥寥,正好台上有说书人准备说最后一轮书。叶宋一进来便给人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她没听过说书,便和沛青捡了个靠得近些的位置,要了一壶春茶,兴致勃勃地听书。 另一桌三四个男人,打从叶宋一进来便频频投来目光,不晓得说的是些什么话题时不时发出哄笑。叶宋直感觉他们说的不是什么好话,且还跟她扯上了关系,不由皱了皱眉。恰好是这一淡淡地皱眉,如浓浓春意中的一抹尚未消融的白雪。几人笑声越发的猥琐起来。 临窗的位置,坐着一位黑衣公子,修眉入鬓,五官轮廓十分清俊英气,是个难得的美男子。他双目如墨纯粹,淡淡侧头看着窗外,瞳仁中掠过浮光华影,始终目色清淡漠然,仿佛外面街上的喧闹全然与他没有丝毫关联。 可是茶楼里的几个猥琐茶客,显然打扰到了他,他回头看了那边一眼,眼风往叶宋那桌淡淡扫过。他身边站着一个侍从,侍从很是明白主子心意,便转身去了猥琐的茶客那边,大意是礼貌地请他们安静一点。 几个茶客见着自己人多,不把那侍从放在眼里,当即就想教训一下他。怎知侍从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三两下小幅度地就让几人变了脸色,似乎吃了亏。几人站起来,脸色扭曲地灰溜溜走了,路过叶宋时还不忘多瞟两眼。 等人走后,沛青忿忿骂了一句:“呸,登徒子!” 茶楼里的说书人说的书,真的是一剂很好的催眠剂。不一会儿叶宋就昏昏欲睡,直接爬桌上睡了起来。但沛青就不一样的,约莫她是甚少听过书生小姐一类的风花雪月的故事,因而觉得很感动,越听越精神越听越入迷。 等到一场书说完,一个中午差不多也快过去了。这时下午来喝茶闲聊的茶客陆续又多了起来。 沛青推了推一旁睡得正酣的叶宋:“小姐醒醒!醒醒!” 叶宋像是受了什么刺激,蹭地一下弹起来,抹了抹嘴角的口水,迷糊糊道:“怎么了,苏贱人追来了!”待看清了沛青一脸惊疑的表情时她缓了缓,面色恢复了正常,看了看台上说书人收拾着下去准备换另一人上来,就开始鼓掌,“尼玛的说得太好太精彩了!点赞!” 说书人像看神经病一样瞪了她两眼。 沛青担忧地道:“小姐你是没睡醒么,还是继续睡吧。” 叶宋一听,咚地一下栽头趴桌上,继续呼呼大睡了。 后来不知道叶宋睡了多久,反正口水是流了几次,也半睡半醒了几次。她有午睡的毛病,不睡就整个人不好,精神处于混乱状态。在碧华苑里时她每日午后睡得都很安静,今日第一次在茶楼里度过一个中午,还有些不适应。 听挨着的不少桌的茶客们纷纷都说,半下午的时候似乎有戏看。梨园里来了一班新戏子,个个长得水灵,演的戏也很好,每隔三天就会开台演出一次,次次座无虚席场面爆满。然后茶客们纷纷开始争论,哪个戏子最撩人。 沛青一丝不苟地端端正正地坐在茶桌前,等着叶宋睡醒了午觉。 这时叶宋突然抬起头来,眼里尚有惺忪的睡意,揉了揉额角,单刀直入道:“一会儿我们去看戏。” 沛青不放心:“小姐……你还好么?” “好啊,怎么不好。”叶宋拎了拎茶壶,扬声道,“小二,再上一壶茶!” 为了能在梨园抢到一个好位置,叶宋喝了两口茶清醒清醒之后就领着沛青打听着去梨园的路了,她也想去瞧瞧那些个水灵灵的戏子呢。 沛青顾虑道:“小姐,听说梨园开戏在申时末呢。” “那个时候才有气氛嘛。像舞会、歌唱会什么的都是办在晚上的。” “不是,奴婢的意思是,等戏完了岂不是天黑了。我们天黑才回去,王爷会不会……” 第23章:邂逅黑衣美男 叶宋搭着她的肩,笑得自在道:“你是怕苏贱人会知道?估计他一回王府就直奔芳菲苑,应该没空会知道。” 沛青弱弱道:“奴婢是怕我们天黑后回去,王爷会把门锁了……” 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叶宋严肃地告诉沛青:“不怕,我们可以爬墙。” “啊?”小姐可是将军府里的小姐,要带着她一个丫鬟干爬墙这种事情,沛青想都不敢想。 尽管叶宋和沛青去到梨园的时辰尚早,但外面已经有不少看客在等候,可见这戏班子是有多么的受欢迎。因着梨园外面的空地有些大,但进去的门口却只有那么一个,当所有看客都往那门口涌进时就显得特别的拥挤。 叶宋和沛青几乎是被后面的人给推搡着前进的。眼看着快要到门口了,忽然叶宋脚下是踩到了什么不稳的东西,身体控制不住就要往前扑倒。 这时沛青已经被挤开叶宋身边,中间隔了两个人的样子。她惊了一惊,叫出声来。可这个地方人声鼎沸没人听得见她,她就是想去扶叶宋也有心无力。 叶宋很淡定,一点也不担心。这么多人怕什么,她就是扑倒了,前面也有人给她当人肉垫子,摔不出什么大问题的。 可预想中的摔倒一大堆人的结果迟迟未来,忽而手臂被一股力道托起,叶宋心下一沉,顺势看过去。这一看,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古代遇美男可是穿越的定律之一。还真被叶宋给碰上了。虽然宁王府里的苏贱人长得也不差,但在叶宋心里还不能把他归类为人。 眼前扶着她的黑衣青年,目色淡然,眉目如一幅极好的水墨画,眸子漆黑如墨,有些幽寂,像是冬夜里的寒星。青年面无表情,语气疏离中带着随和,道:“姑娘请小心。” 她遇到的第一个美男啊。男子身边还有一名黑衣侍从,帮他隔开拥挤的梨园看客。再一看之下,她就觉得黑衣男子有些眼熟了。 叶宋笑眯眯地道了一声“谢谢”,然后随大流成功地被挤进了梨园。 梨园里头豁然开朗,好大的一个场地,场地上都摆着桌椅,陆陆续续地坐上了人。她仰头看了看,发现这梨园还是两层楼,二楼的座位很少,视野更加的好,只零零散散地坐了些富家子弟。 沛青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说:“小姐,你没事吧?妈呀,真是挤死老娘了!”自从跟了穿越的叶宋,她爆粗口一句比一句顺溜,并且自得其乐。 叶宋看着方才扶她一把的那个黑衣男子上了二楼,便问沛青:“那人是谁?” 沛青细看了一眼,道:“可不是茶楼里喝茶的茶客么,就是靠窗的那桌。几个流氓闲言碎语,被他的随从给弄跑了的呀!” 叶宋恍然大悟:“难怪我觉得他的随从颇有些眼熟。走,咱们上二楼去。” 二楼的座位比一楼的要贵许多,不拥挤又能看好戏。但这对于怀揣着大把银票专门出来赶集的沛青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叶宋走在前头,便有白净的小哥笑脸迎了上来,还不等那小哥说个只言片语,沛青直接掏出一张银票递给他,老气横秋道:“不用找了,剩下的给我们小姐上茶和点心,挑个好点儿的位置。” 小哥很斯文地收了银票,带着叶宋去了一个看景好的座,然后退下去准备茶果点心。不一会儿便送上来一桌,摆得满满当当的,附赠瓜子花生各一碟。 这么多吃的,叶宋和沛青两个人怎么吃得完。是以小哥道了一句“两位姑娘请慢用”之后还没来得及退下,叶宋便思忖了一下,又见二楼的那位黑衣男子桌前只有一壶茶,便指了指几样点心:“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送去那桌的公子那里,穿黑衣的那位,你看见了吗?” 于是小哥麻溜地把几样点心送了过去。因隔得有些远,叶宋听不见那位黑衣男子与小哥的交谈内容,当方才说那句“姑娘请小心”的嗓音真真是清清浅浅悦耳至极。只见男子淡淡动了动唇,随即便抬起眼帘,朝这边看了过来。然后微微一点头,算是致意。 这种情况下,请问应该怎么回应呢?叶宋没个概念,支着下巴心潮澎湃随心所欲地就对着黑衣男子吹了一声口哨,十足像个纨绔调戏人家大姑娘。 男子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不喜不怒。 很快,好戏开场了。 上台的戏子们,上了妆之后就连男戏子都如此妩媚动人。此行上演的是一台婉转哀怨的苦情戏,讲的大抵是一位柔弱书生看上了一位官家小姐,两人私定终身之后无奈被小姐的家人所发现于是棒打鸳鸯。书生立下誓言,待功成名就之日定回来迎娶小姐过门。他从此弃文从武当一个有着强健体魄的铁血男儿,考下武官,恰逢两国征战他将披甲上阵英勇杀敌。临去战场前,两人依依惜别,定下婚期。怎料这一战,竟拖了八年,八年之后书生凯旋归来,已经是兵马大将军,可再回从前的离别小巷见故人时,才发现故人早已嫁做他人妇,儿女双绕膝。 这台戏演得跌宕起伏肝肠寸断,尤其是男戏子那堪比女子一般柔弱婉转的腔调,唱得台下多少人潸然泪下。 沛青不断地抹自己红红的眼圈儿,哽咽道:“这他妈谁排的戏,太惨了!” 叶宋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动容,依旧是支着下巴。只是那双眼睛,失去了平时无懈可击的笑意,有些悠远。她应是也入了戏,并且深刻地觉得这戏委实不错。 这才是国粹!比颐和园里的那些在台上转来转去打打闹闹结果台下观众看不懂的戏曲强太多了好吗! 一台戏结束了,还有不少看客们迟迟逗留不愿离去,他们大多是想瞧一瞧戏子们的真实面目,但戏子不愿相见,也只好惋惜一阵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可有些有钱的公子哥们锲而不舍,人家不愿出来相见,那他们直接钻后台得了。 叶宋跟沛青出来时,天儿已经黑下来了。沛青抱着从梨园打包回来的吃食边走边吃,还不忘说两句自己的观后感。叶宋听得一半认真,时不时从沛青手上拈了几颗梅子塞嘴里。 斜阳的最后一缕光芒渐渐沉沦了下去,叶宋脸上映着的霞光绯色也暗淡了,街上亮起了几盏冷清的灯笼。北夏这个朝代,暂时还没开放夜市,只有每逢佳节时才会在夜晚里热闹一番。 沛青由衷地道:“要是也有那么一个深情的男人愿意一心一意对小姐好,就好了。” 叶宋笑了一声:“只有戏里面才会有的吧。” 沛青坚持道:“现实里肯定也是有的,不然怎么能被当做题材编进戏曲里面呢。不然人家都说人生如戏都是说着玩儿的么。” 叶宋挑了挑眉,道:“人生是自己的人生,那戏子演的戏是他们的人生吗?若是全凭演技就能够演好人生,那人活着也太容易了些。” 沛青沉默了一会儿,闷闷道:“小姐说得太深奥了,奴婢听不懂。奴婢只愿小姐这辈子能够平安幸福。” 叶宋捏了捏沛青的发髻,笑而不语。 这一主一仆这般趁着夜色闲晃晃地归去,时不时还你一句我一句相互讨论一番。起初街上有稀稀散散的行人,大抵是些同样看戏看晚了的看客吧,后来她俩转过街角,那是回仿佛的一条长街。白日里这长街就冷清得很,一到了夜晚,就更添冷清了。 连淡淡的月光照下来都有些凉薄的味道。 起初两人没在意,吃着零嘴儿走着路。可是慢慢地,叶宋就发觉了不对劲。她感觉身后有人跟着。可是一回头过去,却又一个人影也没有。这长街两边隔十丈就是一条小巷深入,就是有人影也能立刻躲进巷子的墙角里。 沛青比较神经大条,扭过头去看了一遭,问道:“怎么了小姐?” 叶宋收敛了懒散的笑意,正色道:“没事,我们走快些。” 叶宋和沛青越走越快,这时沛青也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了,零零碎碎的也是越来越快,沛青慌了:“小姐,有人、有人跟踪!”她壮着胆子就想回头看一眼。 叶宋低喝:“别回头,一,二,三,快跑!” 两人箭步齐发,卯足了劲儿朝前跑去。怎料这时身后的人突然追了上来,他们比叶宋和沛青跑得快,很快就追赶到了,前前后后把两人围了起来。 那是四个男人,穿的衣服很普通,面上都挂着猥琐的笑。有人道:“总算是逮到你们了,可让哥儿几个好等!” 沛青先认出了他们,大惊失色:“你们是茶楼里的那些人!” 一只爪子急不可耐就伸过来想一摸叶宋的脸蛋儿。叶宋脸颊无几两肉,但好歹也曾是千金小姐、现在的宁王妃,她肤色好,眉眼五官虽比不上南枢的多情妩媚但十分标致,是个漂亮的女子。 第24章:她娘的真不是个女人! 她衣着素淡,却还是免不了惹来流氓。且一来还是四个。 叶宋躲开,却被另一人钳住了肩,她沉着道:“你们莫不是从梨园一直等到了这儿?” “可不是!你这娘儿们,哥儿即可看上你和你的丫鬟,是你们的福气!”叶宋皱眉,说话的那个男人更加开心,笑得,“哟,就是这小眼神儿这秀眉,皱起来真是**!来,再给爷皱一个看看?” 约莫白天在茶楼里叶宋皱眉时他们笑得更放肆就是因为这个吧。叶宋她自己不知道,她挑眉皱眉的样子,虽然不娇俏含春,但眉眼间的风情丝毫不逊。有些男人就是如此,越是对他们冷眼相加他们越是要贴上来,大可总结为两个字——下贱。 叶宋闻言,不怒反笑,扫了这四人一眼,道:“我家就在前不远处,若是你们愿意,大可随我回会,想要什么,自不会亏待你们,如何?” 怎知几人不吃她这套,道:“回家好啊,等我们先在这儿把事办完了再回去好好疼爱你们。”说着就不规矩起来,欲对叶宋上下其手。 叶宋跟沛青步步后退,最终被逼到墙边再无路可退。 沛青情急护主,鼓起莫大的勇气站出来拦在叶宋面前,对几个流氓恶狠狠地瞪眼:“你们好大的胆子,胆敢欺负小姐是万万不会有好下场的,还不快滚!” 几人面面相觑片刻,然后笑了起来。两个男人过来一把拉住了沛青往一边拖,笑道:“小丫鬟长得清秀还很忠心嘛,好啊,那我们就先办了你。” 沛青拼命挣扎,两人越发得意。而这头,叶宋被另两人钳制住,手如愿摸上了她的脸蛋。她眼色发寒,双手被死死握住想动也动弹不得。 一人大胆地把手往她的衣襟里探,将将要碰上时,沛青那边领口被人扯开了来就发出惊恐而狠厉的叫声。只是这街上一个人也没有,谁能听得见。 叶宋愤怒得浑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在发痒。 刚好,白日里的苏若清和他的侍从,将将才这个路口进来。一天遇见三次,也实属缘分。侍从也认得那两个姑娘,面色有些凝重,问:“公子,要不要出手?” 苏若清声无波澜,说出的话也无情:“她是你亲戚?” 明显不是。侍从只好按兵不动。两人便站在那路口,旁观着所发生的一切,仿佛就只是看戏,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叶宋抬起膝盖,也不知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趁占她便宜的其中一人不备,狠狠弓起直直顶上他那要命处,顿时他一声惨叫捂着下面,痛苦得抽搐,蹲下了地蜷成一团。 另一人见状,狠狠扇了叶宋一巴掌,啐道:“臭娘儿们!” 除了苏宸,这还是她被又一个男人扇脸,且还是一个小杂碎。叶宋抬起眼,凌厉非凡,嘴角勾着一抹笑,那眼神直像一头捕食的狼,当即就一脚踢了出去,那男人躲闪,叶宋转而又砸了拳头。 打架这种事,谁不会。 那人跟叶宋打成一团,叶宋到处挂彩,那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但凡叶宋狠下心来要揍的人,都是不要命地揍。沛青见叶宋把那人骑在地上打,尖尖的指甲尽管往他的脸上划,一口尖牙尽管往他的身上咬。那人愤怒极了,翻身起来就把叶宋压下,直接扒她衣服。叶宋掐着他的腰,就用尽力气拧,要是可以,就是拧下一块肉来也不为过。 叶宋直勾勾地笑,再度翻身起来,一脚猛踹,踩男人的脸,发丝散乱像个疯狂的女鬼,道:“老子是几次从阎王殿走过来的人,会怕你!你他妈就这点能耐还敢上街抢女人!”说着她快速蹲下身,不怕脏地扭住了男人的命根子,男人当即哆嗦了起来,“有种你再乱动一下试试?信不信老子让你断子绝孙?” 男人再也不敢乱动。 见这一幕,当即沛青也不晓得哪里来的力气,约莫也是愤怒得慌,使出了各种蛮狠手段。本是占她便宜的两个流氓,见叶宋这架势都纷纷被震惊。 见男人不敢轻举妄动,叶宋嘴角的笑意更深,道:“就算你不乱动,老子也不会放过你。”说着手上一使力,那男人扭曲大叫。手胡乱地抓,抓散了叶宋的衣襟,衣襟里的那枚白玉佩叮当一声掉落在地上。 另两人不顾沛青的抓打,纷纷跑过来揍叶宋,骂道:“我呸!就长得像个人样儿了点,她娘的真不是个女人!” 侍从眼尖,即便是黑夜也能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枚白玉佩,当即惊诧无比:“是宁王的……麒麟玉!” 苏若清眯了眯眼,显然他也看见了,淡淡道:“动手吧。” 话语一落,侍从如一道凉风速度极快,眨眼的功夫便到叶宋身前,腰上佩剑都不屑于出鞘,三两招把余下两人踢翻在地痛苦呻吟。 沛青惊魂未定地跑过来扶叶宋,叶宋见被她骑着的人彻底地晕死了过去才松手,啐了一口血,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朝街边走过去。 “小姐……”沛青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叶宋弯身在草丛堆里捡起了一块方方正正如砖头一样的石头,再转身走了回来。她浑身狼狈和她那股狠劲儿相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连见惯了打打杀杀的侍从都被这样一个女人所震惊。叶宋拎着石块,在两个企图欺负沛青的流氓身前停了下来,这时两个流氓才知道害怕了,不住往后瑟缩。 叶宋轻声问:“你们哪只手碰了她?”她眼光落在了他们的手上,“这只?”说罢扬起石块不客气地砸下,手骨的碎裂声和惨叫声十分凄厉,“还是这只?”说罢又是一石块往另一只手砸去,干净利落,无丝毫犹豫。 激流的血溅了两滴在她的下巴上,尤为妖冶。 四个流氓汉子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沛青来拉叶宋的衣角,叶宋才松了石块,转头目光落在沛青半散开的衣领处,动作温柔而细心地帮她扣好一颗一颗的盘口,轻声问:“你怕不怕?” 沛青心中涌出一股酸涩,不是因为被欺负害怕,而是因为叶宋这般对她。她坚定地摇摇头,眼神闪亮:“有小姐在,我不怕!” 叶宋微微一笑:“那就好。” 那女子前一刻心狠手辣,下一刻就能对身边人温柔浅笑。那一幕深深地刻在了苏若清的脑海里,很多年以后都仍然挥之不去。只是当时他不明白,那样的女子,才是最应该值得人去守护和疼惜的。可也同样是那样的女子,注定一生都要在汹涌的激流漩涡中奋起挣扎,直到最后成为一颗照亮世人璀璨无比的明星。 苏若清缓缓走上前去,垂眸看了看脚边躺着的那枚白玉佩,俯身拾捡了起来,递给叶宋,道:“姑娘的东西。” 叶宋接下,当着苏若清的面不在意地理了理散乱的长发和衣襟,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她摸了摸流血的嘴角,呲了一声,对苏若清仍旧是笑眯眯的,“一天公子帮了我好几次,咱可真是有缘分。” 苏若清亦是淡淡笑了一下,带着与生俱来的疏离之感,道:“不知姑娘家住何处,我送你回去。” 叶宋指了指前方,道:“就在前面不远,我不介意你送我到前面那条巷子口。”说着就往前走,苏若清跟他的侍从跟在后面。她走了几步摸到了下巴的血滴,便又侧头问沛青,“你的手帕呢,给我擦擦脸。” 沛青往胸前胡乱一摸,无辜道:“没有。” 叶宋:“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能不随身带着帕子,你小姐我花成这样,怎么回去?” 沛青忿忿:“我一个姑娘家本来是随身带了帕子的以备小姐不时之需,可能是方才混乱之际,给弄掉了。啐!一群没屁眼的狗杂种!” 一个大家小姐的丫鬟爆出这样的话,身后还有两个男人她也毫不避讳,从苏若清的侍从顿了顿的面色就知道,他有多么的接受无能。 苏若清神情自若地递了一方锦蓝色的手帕过来,道:“姑娘不介意的话,用我的吧。” 叶宋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沛青在一旁对她挤眉弄眼使眼色她压根儿看不懂,大大咧咧地接过来擦了一把脸,道:“多谢多谢。”那锦帕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幽香,叶宋也说不出来是什么香气,但十分好闻。 到了巷子口,叶宋便道:“公子还请回吧,我们快到了。” 这巷子里,就只有稀稀落落的几户人家,而其中最大最显赫的,便是宁王府了。 苏若清转身告辞,片刻便隐匿在了夜色中。叶宋跟沛青这才朝宁王府的大门走去,沛青还不住嗔怪道:“小姐怎么能随便接人手帕?” 叶宋不解:“有何不可?”在她觉得,接人手帕就跟接人卫生纸差不多,有什么不能接的。 沛青一针见血道:“小姐想想,那公子的手帕贴了小姐的脸,这样太暧昧了。” 第25章:头一次有了危机感 叶宋想了想,点头:“嗯,好像有道理。”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擦了擦。 殊不知这一主一仆走在前头,墙边苏若清的颀秀身影半隐在转角处,他耳力又甚好,听着两人的对话不由抽搐了一下嘴角,最后一直看着叶宋她们进了宁王府。 还好,天黑了,但还不至于黑到了三更半夜,回去王府的时候还不至于锁了大门。回到碧华苑时,四个丫鬟见叶宋跟沛青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都吓坏了,问:“王妃娘娘这是……遇强盗了吗?” 叶宋淡定地“嗯”了一声:“差点就被抢了。”只不过这被抢的不是物,而是两个大活人。 丫鬟还想再问,沛青脸部略有瘀伤,打断道:“没事没事,烧好浴汤了吗,小姐要沐浴了。” 丫鬟早已经备好了浴汤,连忙手脚麻利地抬进了房间。 叶宋不要沛青伺候,自己钻进浴桶里洗刷了,让沛青也下去收拾一下。待沐浴毕后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身体各处的疼痛才被清晰地扩大了出来,她身上的淤青可不少,手臂上好几处还被擦破了皮。 沛青及时进来,带了金创药膏,给叶宋擦药。叶宋像个爷们儿大刀阔斧地坐在床边,懒洋洋地抬手,沛青在一旁小心翼翼伺候着,像个小媳妇儿。这曼妙的感觉让叶宋十分受用。 受用之余,莫看她表面平静,实则心有余惊。在古代出行很不方便,动不动就遇上几个流氓,这一次还好碰上的不是厉害的流氓叶宋应该感到庆幸,下次要是碰上了厉害的,估计就只有苦头吃了。 只不过她自己尚且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那股狠劲儿,令人看了胆战心惊。估计再厉害的流氓,在她面前也厉害不到哪里去。 两人沉默了半晌,叶宋道:“今晚吓着你了,以后我们都白天出门白天回来。” 沛青看着叶宋到处是伤,红着眼道:“奴婢什么都不怕,怕只怕小姐受到什么伤害。” “傻丫头。” “奴婢从小跟着小姐,这条命都是小姐的。奴婢只恨自己没有本事,不能保护小姐。”说着沛青就哭了起来。 叶宋是头一次有了危机感。 院中明月高悬,叶宋摆上一张长桌,燃了三个香炉,整个院子乌烟瘴气。叶宋没有耐心,只摆了一碟瓜子,闭着眼睛嘴巴一张一翕噼里啪啦地碎碎念。然后突然一睁眼一拍掌,喝道:“现!” 如此重复了两三次,连跟毛都没有。 实际上,今天晚上苏宸前脚一回王府,叶宋跟沛青也就回来了。他无一例外地去了芳菲苑坐坐,见南枢身边新来了两个丫鬟,便随口问了两句。 丫鬟乖顺地应道是王妃娘娘挑选她们并且亲自送过来的。苏宸闻言蹙眉问:“她就只是送人过来?”要是趁他不在,叶宋故意刁难南枢,只是这样想想他就有些冒火。没想到叶宋的胆子还真是越来越大,也敢往芳菲苑进出了。 丫鬟垂首道:“王妃还送了燕窝过来,夫人身子不便,是王妃一口一口喂夫人吃下的。” 苏宸微微一怔。 南枢下床来走动走动,苏宸把前些日断了弦的凤尾琴给续好了给她,她心思婉转便想为苏宸抚琴一曲。 靡靡琴音,风花雪月。郎情妾意,十分应景。 只是苏宸听着听着,面上不动声色,却不知不觉就走了神儿。苏宸闲闲散散地靠在椅背上,单手略略支着下巴。也不知在想什么。 “王爷?”一曲毕后,南枢见苏宸没有反应,便唤了一声。 苏宸回过神来,似乎才发觉自己在想什么自己都觉得懊恼的人或者事,眉间微皱,看向南枢的眼神依旧温柔,问:“怎么了?” “王爷是不是太累了,”南枢起身过来,依偎在苏宸身旁,娇柔道,“妾身不能为王爷分忧,真没用。” 苏宸手指轻抚南枢的脸,指端触感十分柔滑,低低笑道:“这不关你的事,不要自责。”他把南枢扶起来,送进了屋中,“你身子还没好,不要为我弹琴了,早些歇息。我明天再过来看你。” 南枢本来以为苏宸来了芳菲苑会在这里留宿,没想到苏宸还要走,心中有些愁楚。但她并没有出声挽留苏宸,只是善解人意地一笑,道:“王爷也早点休息,不要忙得太晚,以免累垮了身体。” 苏宸回东苑途中,心思一转,便移步往碧华苑外行过。只是刚一靠近,一股浓重的烟熏味便袭来,他还以为是碧华苑着了火,便推门而入。 叶宋见祭神再一次失败,再无耐心,气急败坏地掀桌,一边狠狠地踢香炉,香灰到处都是,还大声骂道:“去尼玛的老神棍!老子要是玉皇大帝,下面有你这么一条老神棍,早你投入畜道了!不负责任!极度无耻!还他妈说穿越有多少好处,你子孙曾曾曾曾孙女今天晚上差点就被毁了你开心吗,你还要当多久的缩头乌龟!要穿越,尼玛好歹也出来给老子开个金手指什么的啊!狗屁神仙,我呸!吃屎去吧你!”她一边怒骂一边把香炉当球来回踢,踢得哐当作响,怎么都还觉得不解恨,仰天长啸,“老子要个金手指!” 忽而,一只香炉咕噜噜地滚过去,撒了一地的香炉,在一双脚边停了下来。 “你他妈有种……”叶宋才刚沐浴完,长发未干,她也未束,就披头散发的,那凶神恶煞的模样简直像个来复仇的女鬼。话未说完,蓦地,叶宋感觉到身后有人,便又披头散发地转过身来,首先落入眼帘的便是那只撒了一地香灰的香炉,随后她眼帘一抬,便看见了面色沉寂看不出喜怒的苏宸。随即叶宋若无其事地一手叉腰一手撩发,露出一张清瘦精致的小脸,身上的幽香混杂在香灰当中,若有若无,面不改色地淡定道:“哟,王爷,这么夜深了有何贵干?” 苏宸始才开始皱眉:“你在干什么?” “祭神。” “祭神?”有她这样一边祭神还一边踢香炉把神骂得狗血淋头的?苏宸看着她,又问,“你的脸怎么了?” 叶宋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还有青肿,道:“摔的。”转而又是一笑,笑得云淡风轻,“怎的,又是南氏哪里不好了你找到我这儿来?人太娇贵就是麻烦,这里不好那里不好,一不好就来找我,我又不是大夫。估计你来找我算账,她也就心里舒服一点儿。” 苏宸就算不是来算账的,也被叶宋气得想找她算账:“叶宋,你什么时候才能收起你那口利齿。” 叶宋转身进屋,留给苏宸一个冷清的背影:“不喜欢?走啊。” 到了月底,听说金贤当铺收进了一批宝贝打算在月底的时候抛出。这广告做得足,门槛也放得低,很快在京城里传开了来。京城里但凡是手里头有几个闲钱的公子爷们对这金贤当铺的拍卖活动都暗自抱有期待。 宁王府里,最最少不了的便是八卦了。这消息很快传进了宁王的耳朵里也很快传进了宁王妃的耳朵里。 但是宁王飞很忧郁,一连两天长吁短叹。沛青便问:“小姐莫不是有什么烦心事,何故这般唉声叹气的?” 叶宋愁苦道:“我想要个金手指。” “金手指?”沛青疑惑,“小姐要金手指干什么,小姐要是那么想要的话,奴婢去命人打造一个来给小姐就好了。” 叶宋白她一眼:“此金手指非彼金手指。我所说的金手指是指能够让我变得比别人厉害,遇见坏人能够保护我和你,从此再也不用担心出门了。” 沛青一点即通:“奴婢知道了,而且金贤当铺马上有宝贝招买了,小姐是不是很想出去看所有急得发愁?” 叶宋回以她一记赞赏的眼神。 沛青冥思苦想了很久未果,也愁苦了起来:“怪只怪小姐和奴婢都是女子,不能摇身变作男子,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变作男子……”叶宋眼前一亮,“这女扮男装可是穿越女的不二法宝,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况且这次女扮男装出去,就是那金贤当铺的老板见了她也不一定认得出来。自然也就不知道是谁帮老板出的这个招买主意了。 见叶宋动了心思,沛青弱弱道:“小姐,你可是大家闺秀,那样太不端庄了。” “外面的世界这么乱,还端庄个毛线。”叶宋转而一笑,道,“你还是不要去了,太危险了。” 沛青义正言辞:“小姐去哪儿奴婢就是要去哪儿的。” 这天,两人各换上一身男装,叶宋着锦蓝色衣袍,拿色泽暗淡一点的胭脂淡淡遮了一下白皙的肤色,对着铜镜淡淡一挑眉,恁地多了几丝英气轩昂之意,真有些像个爷们儿。而沛青从没穿过男人的衣服,此行她着一身白色衣裳,像个小白脸侍从。 这个市面上的公子大多是要拿把扇子的。是以沛青准备了一把折扇,用来装装风流,实在不行,见天气炎热用来扇风也是顶有用的。 出行时,叶宋想了想,跟沛青特意从后门出去。 第26章:聚众拍卖 街上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此次招买的地方自然不可能定在金贤当铺那旮旯巷子里,老板也是个舍孩子套狼的人物,竟花重金包下了素香楼和里面的姑娘,在素香楼举行招买,俗称就是拍卖会。 素香楼本来就生意颇好,这样一来更加是人声鼎沸。不少有钱人来素香楼坐上了二楼雅间,其中有不少公子爷们的相好儿正是这素香楼里的红姑娘,一边有美人儿相伴一边有宝贝可欣赏,听说当铺老板会推出一些极为漂亮而又做工精细质地上乘的珠宝首饰,要是怀中佳人看上一两样,千金买得佳人一笑也未尝不可。 叶宋又不是来买宝贝的,就不上二楼花钱去凑热闹了,她和沛青就在一楼的堂上落坐。时不时叶宋以折扇半掩面,仰头向楼上观望一下。 沛青小声道:“小姐是在找王爷?”她脑子越发灵活起来,也猜到了个大概,“王爷他……会来么?” 叶宋笑眯眯道:“不知道呢,那就要看他有多爱南氏了。” 拍卖会就在沸沸扬扬的人声中展开了,起初都是些小物件,拍下的价钱不很高。随着越往后,老板拿出的宝贝越晃眼。 但叶宋始终未在这素香楼里搜寻到苏宸的影子,她不由觉得可惜。 可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素香楼大门口,又陆续进来几个男子。男子身后,苏宸一袭银灰色长衫十分低调地抬步走进来。尽管他衣着十分简朴,但身上也散发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他身边还有一人,与他相比就显得夸张多了,此人竟是一身桃粉色袍子,眉目修长面向生得比女人还要美艳三分,那薄唇半挑着,眼眸里的玩味笑意看得人直心神荡漾,他虽是看起来浮夸了一些,步履之间的懒散恣意,能跟苏宸并肩走在一起,可见并非一般人。 叶宋只浅浅一眼,顿时眼睛就亮了。 那桃花男看起来像是这素香楼里的常客,老鸨见两人进来连忙亲自上前迎客。桃花男笑得风情万种地说了几句,老鸨便领着二人上楼,坐上了专座。 沛青忍不住在叶宋耳边唏嘘:“他还真的来了呀。” 恰逢一名长得清秀的姑娘过来添茶,叶宋好心情地让她续杯,顺带手指往那姑娘手背上揩了一把油,柔滑感甚好。那姑娘见叶宋生得俊俏,顿时娇羞地嗔她一眼。叶宋话不沾边,意犹未尽地看着姑娘转身婀娜而去的身姿,道:“这他妈真是个好地方,难怪那么多人喜欢来。” 沛青咳了一声,提醒道:“公子,请注意你的身份!” 二楼上头,苏宸和苏静将将落座,便有两名美貌又清纯的姑娘前来伺候。这青楼里哪来的美貌又清纯的姑娘呢,若是放在现代便是传说中的绿茶婊了。素香楼里的老鸨是花了心思的,姑娘们各有各的味道,有些爷就是喜欢绿茶婊。 眼前的桃花男苏静可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一看他游刃有余的手段便知是一只游历花丛已久的老手了。 苏静跟姑娘**了一番,直挑逗得人家姑娘满面含羞。而苏宸,则很收敛,任姑娘使出浑身解数他也不为所动;姑娘大胆地伸手抚上他的胸膛,他蹙眉反感,冷冷道:“滚。” 姑娘委屈不已,泫然欲泣。 苏静心疼,赶紧将姑娘拉过来,哄着道:“美人儿莫哭,他就是块石头,不懂得怜惜美人儿,我来怜惜。” 还不等苏静凑过去亲一嘴,苏宸厌恶而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命令道:“都下去,这里用不着你们伺候。” 两位姑娘得了老鸨嘱咐道是这两位乃贵中之贵的贵客,万万得罪不得。听到苏宸如是命令,她俩不敢有违,乖顺地退了下去。 苏静颇觉得无趣,往椅背上懒懒一靠,手中把玩着茶盏,似笑非笑:“果然是不一样了啊,自从娶到了美人嫂子过门以后,三哥都不看不上别人了。” 苏宸淡淡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成天胡混成什么体统。你应该娶一位王妃,好好管管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 苏静听闻“王妃”二字,脸色瞬息一变,但很快又恢复常态,无耻道:“我也想娶啊,可也得有不是,自从南枢嫂子被三哥给抢走以后,我觉得人生索然无味,索然无味啊。” “你尽管胡扯。”苏宸也不生气,道。 苏静见台下老板已经开始提及首饰的拍卖了,赶紧回归正题,道:“三哥,你跟嫂子这么恩爱,我听说这次金贤当铺得了一批好货,你若瞅着样式还不错可以买回去给嫂子,她准喜欢。” 苏宸轻蔑地笑了笑,他显然是被苏静给拖来的,美其名曰看看拍卖会,实则是拖他一起上花楼来逛逛吧。苏宸道:“难道还比南瑱特供来的凤钗和血玉更加好?” 苏静笑道:“三哥眼界向来高,先看看再说,说不准有好的呢。” 然而,当那几样宝贝首饰一一被呈上来时,台下响起了啧啧的惊叹声。二楼的苏宸正手握一杯茶,抬眼看见那些首饰蓦地一顿,随即手指微微收紧用力,茶杯碎裂茶水四溅。 苏静望过去,也有短暂的惊讶:“那不就是南瑱特供来的那批金银珠宝里最出挑的几样么。我记得……”他记得苏宸向皇上讨要了几样拿回去送给南枢,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只不过后面的话他很识时务地没有说出口。 叶宋淡定地摇着扇子,沛青控制不住偷偷拿眼光往苏宸那边瞄,时不时掇了掇叶宋的手肘,声音中难掩兴奋:“公子,他捏碎了杯子,被茶烫了手。” “公子公子,他脸色不太好,像吃了屎一样。” “公子公子……” 沛青这频频抬头观望,苏宸目光紧紧锁在那首饰上,四周开始叫价了。而苏静就显得很闲,几下就注意到了沛青的目光,微微垂了垂眼看下去,见是一个按捺不住的小侍从,时不时轻推身边的蓝衣公子。那蓝衣公子身材清瘦得紧,从侧影看起来骨骼十分的轻细,有两分女人之态,真是一个阴柔的公子啊。 叶宋拿扇骨敲了敲沛青的头,道:“你能不能安静点,这么频繁地去看,不怕被他发现吗。” 沛青摸了摸头,道:“好像公子一点也不关心的样子。” 叶宋继续摇扇子,还不忘对添茶的美女吹了吹口哨,示意美女过来添茶她好再揩一把油,口中若无其事道:“有什么好关心的,他不高兴你就这样沉不住气,要是他高兴你岂不是要哭了?总归是人来了便好,别的都无妨。” 那几样首饰从五千两起开始叫价,已经叫价到了七千多两。苏静看了看苏宸袖口的大片茶渍,问:“三哥没事吧?” 苏宸退开了座椅,神情清冷地站起来,道:“要看你自己继续看,我不陪了。”说着毫不给面子地转身离去。 苏静失笑地叹口气,道:“没想到这招买的宝贝,还真的是不可多得的宝贝啊。”南枢竟然把苏宸送给她的首饰拿来了当铺当卖?虽然她不是正牌王妃,但好歹是位夫人,苏宸宠她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事情,缺钱有缺这么厉害吗? 苏静招来一位小厮跟他耳语了几句,道:“去吧。” 小厮匆匆下楼,去了前台找到金贤当铺的老板,代为传话。老板听后两眼冒光,指着楼上大声道:“那位公子愿意出价一万两,诸位还有没有更高的?” 叶宋淡淡看了楼上一眼,回头时唇边漾开一抹了然的笑。苏宸走时,叶宋不是没有察觉,而这位跟着苏宸一起来的公子愿意出价买下那批首饰,不管是不是出自苏宸的授意,想必都是势在必得。 叶宋抿了口茶,慢悠悠道:“一万五千两。” 声音掷地有声,不容反驳。只是话语一出可算把沛青吓破了胆,她俩哪里有一万五千两,身上零零碎碎的银票就是加起来连一千五百两都没有! 沛青有些腿软。幸好是坐着,看不出什么破绽。 苏静眯了眯眸子,不由多瞧了那抹侧影一眼,手指往桌沿轻叩,道:“一万五千两。” 叶宋没再要价了,笑眯眯地摇扇子。最终那批首饰自然落到苏静的手中,花了一万五千两高价。苏静有些肉紧,但那有什么办法,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南瑱特供的宝物流落民间吧。况且还得送回宁王府,就是不知那一万五千两能不能从宁王那里得到补偿…… 当铺老板哪里会料到此次拍卖会会这么的火爆效果会这么的好,尤其是最后那批首饰,他净赚一万两,老脸都笑开了花了。 素香楼热闹了大半天,才慢慢地消停了下去。老板收拾家伙,付给老鸨一笔酬金,临走前却被苏静叫住。 当时人走了一大半,就叶宋还不慌不忙,多喝了几杯茶。她就知道苏静肯定要问一问老板这批首饰的来历。 老板笑嘿嘿道:“请问公子还有何吩咐?” 苏静拨弄着盘里的步摇坠子,面上表情看起来相当满意,道:“老板这宝贝实属货真价实,只不过这并非是本土之物。我想问问老板,这些自何处而来?” 第27章:好一双狗男女 老板圆滑得很,道:“公子您可真是有眼光,这上京来来往往什么地方的人都有,自然什么地方的宝贝也都有。但凡是金贤当铺里的东西,都是当客主动来当的。” “老板可还记得来当这些首饰的人是何人,长何模样?” 老板何其精明,且又有当日叶宋的悉心提点,这些物品必是大户人家的物品,若是有人问起,知道得多了必会惹来麻烦。叶宋也是为碧华苑那四个没心没肺的丫头考虑,若是老板把她们供了出去,那就遭殃了。老板故作深思地沉吟了一下,道:“哎哟实不相瞒,这每天来当铺的当客们来来往往,我看谁都是一副同样的面孔,对不住公子,我记不住了啊。” 苏静简明问:“男的女的?” 老板道:“这些首饰乃姑娘家之物,当客当然是女子。”反正普天之下除了男人就是女人,上京成千上万的女人,上哪儿找去? 苏静没有再多问什么,收拾起东西走了。 叶宋这才懒洋洋地伸了一个懒腰,慢吞吞站起来,还不忘吩咐沛青给添茶的清秀姑娘打赏点儿小费,然后双双走出素香楼,外头一派风和日丽。 两人一路逛着回去。 沛青有点她的小担忧:“小姐,你说要是王爷回去问南氏首饰的事情,岂不就穿帮了?” 叶宋淡淡笑道:“但凡是个有头有脸好面子的男人,都不会去过问送给自己女人的东西。苏贱人还是个王爷,他怎么能问得出口呢?那口憋屈气,只能闷在心里。” 半下午的时候,苏静把东西派人原封不动地送还了宁王府,并试图让派去的人向宁王讨要一张一万五千两银票的欠条。苏宸东西收是收下了,然提及借条却冷笑了一下,道:“多管闲事,本王又没让他干这些。” 于是欠条没要到,送东西的人悻悻而归。 苏宸把那些金贵的东西递给了管事的,道:“封进库房里。” 苏宸面上虽然未有所表露,但他的心情却很是烦闷,负着手沿着府中清澈的小溪缓步而行,不是去芳菲苑也不是回自己的东苑,只是烦躁地走走。 可是老天偏偏喜欢与他看玩笑,他越是想要清净一会儿,当事人越是要往面前凑。 正巧,他碰上了同样出来走走的南枢。 南枢看见他先是怔愣了一下,眉眼带笑堪比一抹娇春,道:“王爷今日这么早回来了?” 苏宸淡淡点了点头:“嗯,大理寺没什么事。” 南枢若细柳拂风般款款走近,注视着苏宸的神色,忽而踮起脚抬手为他抚平皱起的眉头,温柔笑道:“怎的了,是大理寺又出了什么疑难案件吗,这样皱着眉头可不好看。” 苏宸略带复杂地看着她,她不明所以。 半晌苏宸才收回目光,微微笑了一下,捋了捋南枢耳边的发,道:“我时常不在家里,真是委屈你了。” 南枢善解人意道:“王爷有公务在身,妾身不觉得委屈,只要每天能够盼着王爷回来,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 苏宸将美人儿揽进坏,道:“有什么需要就吩咐管家,也可以让账房多支一些银子,想买什么想要什么就告诉我,或者让丫鬟出去帮你买也可。” 南枢在他怀里娇娇笑道:“妾身知道了,多谢王爷。” 天气日渐炎热,王府里栽种了一片小小的枇杷林,这个时节结满了金灿灿的累累硕果,趋于成熟。 叶宋早在枇杷还是青疙瘩时便惦记着,没想到她在现世里最喜欢吃的枇杷这里也有,总算觉得宽慰了几分。 只不过,听说南枢也喜欢吃枇杷。而这片枇杷林便是在南枢还未进门之前苏宸就下令种下的。可能当时苏宸胸有成竹地以为,娶南枢进宁王府成为宁王妃是一件毋庸置疑的事情,可谁知半路被将军小姐叶宋横插一脚棒打鸳鸯。因而等到如今南枢才进门为妾,这枇杷林已经长成了葱茏一片。 这天,叶宋心血来潮,让沛青挎着篮子,两人来到枇杷林摘枇杷。还未走近,风中带着一股清香,熏得叶宋牙槽都酸了。 沛青道:“小姐,你要是想吃枇杷,奴婢让王婆去街上给你买,为什么要亲自来这里摘呢?天气热,一会儿小姐中暑了可怎么办?” 叶宋已经开始捞衣袖准备大干一场了,道:“街上卖的哪有刚从树上摘的新鲜。”见沛青一副沉闷的神色,叶宋漫不经心地笑了,“我看你不是嫌麻烦,是觉得这是南氏的枇杷?” 沛青被猜中了心思,闷闷道:“但凡南氏吃的,奴婢都觉得不配给小姐吃。这枇杷林又怎么样,奴婢看了都不稀罕。” 叶宋选了一根易爬的枇杷树,语重心长道:“少女,人可以爱屋及乌,但切莫厌屋及乌啊,否则这世上你厌恶的事情多了去了,活着还有什么快乐?况且一人吃枇杷是没味道的,两人吃枇杷是酸的,三人吃枇杷才觉得是甜的。” 沛青想了一阵,还是不懂:“这是个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东西要抢着吃才觉得好吃嘛。”叶宋指挥沛青站树下,“一会儿我摘了丢下来,你给我接稳了啊。” 沛青乖乖站在树下,叶宋开始爬树。沛青道:“虽然小姐说得有理,可奴婢就是看见南氏就觉得恶心反胃,莫说枇杷是甜的,就是吃进去的恐怕就得呕出来。” 叶宋在树上笑出了声来,可是她才笑了两下,就戛然停住。爬得高看得远,不远处正有人款款往这边走来,叶宋嘴角一阵猛抽:“沛青你个乌鸦嘴。” 沛青吃惊地瞪眼:“南氏还真的来了啊?” “来的还不是一个,而是一双狗男女啊。” 沛青有些担忧:“那……小姐,我们要回去吗?奴婢怕一会儿你就是摘了枇杷,也倒胃口不想吃了。” 叶宋懒洋洋地勾起唇角,往树干上靠了靠,阳光下的双眼晕开浅浅的光亮,睨着两人逐渐走近,道:“没事,你小姐我的胃功能很强大。” 这苏宸,也算得上是三好丈夫了,对于一个妾室来说。一个王爷这大热天儿的还赔爱妾来摘枇杷,真是恩爱得慌。 还是南枢眼比较尖,一下子就看见了树上的叶宋和树下的沛青,惊诧道:“姐姐?” 自从上次落水事件之后,南枢似乎对叶宋有些忌惮。叶宋越是笑得明媚,她则暗自越是警惕。 苏宸抬头,看见叶宋笑眯眯地在树上剥枇杷,和南枢相比,他对叶宋说话总是冷言冷语:“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宋摘了一只又大又黄的,冷不防往南枢丢来。南枢娇呼一声,待回过神来却发现那只枇杷稳稳当当地装在她挎着的篮子里。她不由脸上有些火烧。 叶宋又丢了一只给苏宸,苏宸只轻轻一扫袖便面不改色地接住,只听她道:“这枇杷林甚好,听闻王爷特地为妹妹栽种的只因妹妹喜欢吃枇杷。我看这枇杷林里这么多枇杷,心想着妹妹可能吃不下那么多,便趁着王爷和妹妹不注意偷偷溜来摘几颗解解馋,可惜啊,这才头一回来就被你们抓了个正着。妹妹快尝尝,可甜了。”她面部表情很到位,看起来的确是很惋惜很沉重,可话里的语气就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早先我也没想到王爷会这么有心,直到进了王府才发现这么一片枇杷林子。这辈子能得王爷如此眷顾,我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南枢说着便看了看苏宸,随即剥了皮小小地咬了一口,幸福温婉地笑起来,“今年的枇杷还真是甜呢,反正我也吃不了那么多,姐姐来了想采多少便采吧,只要姐姐喜欢就好。”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叶宋往高处爬,挑大个的摘,然后统统丢进沛青的篮子里。篮子底部提前铺了一层软软的棉布,因而从上面丢下来的时候也便不会被摔破了。 爬树这种事情,在王爷和他的爱妾面前,对于叶宋这个千金小姐来说的确是不合适。南枢在下面看着,时不时拿手帕掩嘴低低地笑,并提醒着叶宋小心。苏宸冷眼看着树上的叶宋,眼中神色不明,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对待叶宋少了最初时的那种厌弃和嫌恶,连叶宋拐弯抹角地说话他也能够听下去。金色的阳光在叶宋身上剪出斑驳的树影,她处于金黄色的枇杷中间,相得益彰。 他想,若是叶宋早些时候这样,不对他多加纠缠,不阻碍他和南枢的恩爱,他也不会那么恨她。 叶宋回眸生灿,对着南枢道:“妹妹,傻站着干什么,不摘枇杷了么?若是嫌麻烦,王爷又懒抬贵手,不如交给我,你把篮子放在沛青旁边,我摘了丢下来。” 南枢询问苏宸:“王爷,让姐姐帮我采,可以么?” 苏宸没说话,当是默认了。于是南枢就笑着过去把篮子摆放在地上,道:“多谢姐姐。” 南枢还想在树下多停留,这时沛青态度很恭敬语气很平淡地道:“夫人请先去王爷身边吧,一会儿小姐的枇杷砸下来若是砸到了夫人就不好了,奴婢帮夫人装篮子便是。” 南枢将将走到苏宸身边站定,怎知叶宋那边突然发出一声惊叫。紧接着叶宋像是没有攀稳树枝,急忙拉着几根枝桠,但脚下仍旧是一滑,然后整个人便直直从树上落了下来。 第28章:你的王妃,我从不稀罕 “小姐!”沛青尚且在捡枇杷,抬头时见此情形吓得面无血色。 树上里地面有丈余高,沛青动作笨人又娇小,自然不可能跑过去接住叶宋。能够接住她的,便只有在场的唯一一个男人——苏宸。但是苏宸不为所动,南枢吓得闭上眼睛不敢看时,他袖中的双手紧了紧,没有过去。 叶宋砰地一下落在草地上,紧接着腕粗的那根树枝也被她扯断,载着累累硕果从上面掉了下来。叶宋脸色白了一下,看起来相当害怕,当即顾不上自己摔得快成几瓣的身体,往旁边滚了几圈。她拐了脚,但不是很严重,扶着树干还能勉强站起来。 “小姐你没事吧?”沛青急忙过来扶住她。 南枢亦是紧张道:“姐姐,你要不要紧?有没有摔到哪里,不如找大夫来看看吧?” 叶宋摆手,道:“没事没事,一不小心滑了一下而已。”她示意沛青提起篮子,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开那断裂的树枝旁,仍旧是笑眯眯地,“我脚可能有些拐了,不便再上树,妹妹想采枇杷让王爷代劳便是,王爷肯定是很乐意的。我就不相陪了。” 苏宸眯了眯眼睛,审视着叶宋,想知道她究竟在害怕什么。被打得半死都还要笑的人,会因为这小小地摔一下就害怕了?莫不是这女人在做戏? 不等苏宸审视出什么名堂,叶宋就带着沛青匆匆走出这片枇杷林。经过苏宸时,她甚至连抬起眼皮看苏宸一眼都懒得。 待走出了枇杷林,叶宋额头满是汗,一屁股坐在石墩儿上,开始揉自己的脚。沛青蹲下,帮她揉,柔声道:“明明被摔了脚小姐还要走那么快。” “我不走快点难道还等着被蛇……”叶宋说到这里时,枇杷林里猛然传出南枢惊恐的尖叫,她喉咙里云淡风轻地吐出没说完的两个字,“咬啊。” 沛青恍然大悟。叶宋之所以会滑脚从树上掉下来,是因为她在树上看见了蛇。彼时叶宋走了以后,南枢见地上断掉的树枝上结了很多枇杷,便过去采枇杷,一尾青蛇盘旋在青枝上,颜色与树枝相近,缓缓地缩动。南枢才采了几只枇杷,尚未发觉,那青蛇便突然窜起,吓得南枢往后跌倒,脸色惨白比先前叶宋更甚。 这回苏宸岂能再不为所动,他动作飞快,立马过来扭住了蛇儿七寸,一下甩远。那青蛇经受不住力道,挣扎了两下就断气。而南枢,双眼一闭,吓晕过去了。 “该死!”林中爆出苏宸一声冷喝,然后叶宋侧头便看见他抱着南枢匆匆出来,往芳菲苑的方向而去。 沛青望着苏宸的背影,问道:“那南氏被蛇咬了吗?” 叶宋耸耸肩:“谁知道。有苏贱人在,没大可能真被蛇咬到,我估计是被吓晕的。” 沛青叹一叹:“奴婢要是有这么个动不动就晕的柔弱女人当媳妇,可能会少活许多年。” 林中扬来一道清爽的风,消减了不少暑意。叶宋双手撑在后面的石墩儿上,微微仰着身享受着这股清爽,勾着唇角道:“一般人比不上苏贱人。做人能做成他那样的需要境界。境界你有吗?” 沛青抖抖肩:“那样的境界太变态了,奴婢不想有。” 等歇够了,脚也不痛了,叶宋才起来,拂了拂裙角,跟沛青一起抬着装满枇杷的篮子,满载而归回碧华苑了。几个丫头也围拢了上来,在回廊上安了桌,一边玩木牌一边剥枇杷,惬意非凡。 几人玩儿得兴起的时候,突然就安静了下来。叶宋了然,抬眼果真看到苏宸进来院子。最近一两个月他主动来碧华苑的次数真的是多啊。叶宋笑眯着眼道:“哟,王爷过来了,吃枇杷还是玩儿牌?” 苏宸带着寒气走近,正好给叶宋消消暑。叶宋一边剥枇杷一边漫不经心地问:“我回来时,看见王爷抱着她离开,莫不是也爬树被摔晕了?王爷有空到我这里来,妹妹醒了么?” “你早知道树上有蛇。”苏宸开门见山道,微微弯下身来,迫近坐着的叶宋,声音清寒,“如此,你还故意让她靠近,果然是蛇蝎心肠。” 叶宋如若无事道:“我从树上摔下来,是隐约看到那么个家伙,可摔下来了之后没再看见便以为是眼花了。”说着挑了挑眉,眉骨间韵致暗转,“我让南氏靠近了吗?我自己摔了一身伤尚且找不到人倾诉,王爷自己种的枇杷林里有蛇,又是我的不对了?” 叶宋的话,总是让人无可反驳。 “那你为什么不说?”苏宸问。 叶宋懒懒地看着他,勾起唇角笑:“怎么,这个时候我说什么你又信啦?南氏不是一向被你保护得滴水不漏么,她有没有危险难道还需要我及时向你汇报?你当我叶宋是什么,丫鬟?” 下一刻,苏宸愤怒地一拳向叶宋砸来。叶宋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那拳风扫过她的面门掠起她耳边的发丝,拳头直直砸向了牌桌,一角粉碎,木屑四散。 两人对峙了片刻,忽然叶宋将剥好的枇杷,送到苏宸的唇边。那微凉的酸甜气息流进他的呼吸里,他身体震了一震,没有张口。 那光景,苏宸修长的身躯笼罩的叶宋的,叶宋那瘦得可怜的身子好似就躺在他的臂弯里一般,微微扬起头,喂他枇杷,浅浅地笑。 这一幕,多年以后,苏宸回味过来,早已经刻成一幅画深深地埋在他的记忆深处。 苏宸不吃,叶宋又抽回了手来,道:“这么甜,你不吃可惜了。” 苏宸转身,低低冷冷道:“本王告诉过你,只要你不伤害她,本王就不会动你,你仍旧当你的宁王妃,下次你不许再靠近她。”他强忍着没有去舔一舔唇上的枇杷汁。 “苏宸”,叶宋靠在廊柱上,叫了他的名字,“我也想告诉你,一,我不稀罕当你的宁王妃;二,好歹你我也是皇上赐婚金玉良缘,你要面子我也要面子,我想了一下,他日等我有缘见到皇上,便向皇上请旨你我和离,从此两不相干,你那么喜欢南氏就让她来当你的宁王妃吧。” 苏宸脚步顿了顿,终是扬长而去。 关于怎么才能遇到皇上这件事,叶宋显然有些苦恼。遇到了皇上,想劝服皇上下旨叶宋跟苏宸和离还得先给皇上一大截台阶下,毕竟当初请旨赐婚的是叶宋,现在要请旨和离的也是叶宋。 但是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她必须没有一天不为自己的后路考虑。苏宸不会是她的后路。 沛青对这种官方场面比较熟悉,道:“想要见皇上,平时没有皇上传召的话,命妇、王妃等是难以入宫的,除非等到宫宴时随王爷一起入宫才有可能见到皇上。”她弱弱地看了看叶宋,不禁问,“小姐,你……真的要和王爷和离?” 叶宋似笑非笑地道:“怎么,你舍不得?” “奴婢才不是舍不得,只不过便宜了王爷和那个南氏。这种圣上赐婚的婚姻谁敢提出和离,要是小姐真那么做了,不仅对小姐的名声不好。”沛青诚恳道。 叶宋想了想,道:“我的名声倒是其次,怕就怕对将军府造成影响。朝令夕改,皇上很有可能因此对将军府心存芥蒂。”沛青点点头,叶宋淡淡笑着又道,“可是,怎么说我与那苏贱人也成亲两年有余,听说皇家应该蛮重视子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呀。” 沛青领悟,沉默半晌,抬头坚定道:“不管小姐怎么做,奴婢都支持你。” 叶宋笑嘻嘻地捏了捏沛青圆圆的发髻,道:“什么时候见到皇上还不一定呢,还早啦还早。” 一旦出去过宁王府见识过外面的热闹了,叶宋就是个冷清不下来的宁王妃。王府里再美的景色也都困不住她,隔三差五就要往外面跑一回。 翩翩风流的蓝衣公子带着一名小白脸侍从,摇着扇子在街上招摇闲晃。花楼里的姑娘们见下面街上的公子,纷纷捎首弄姿风情万种地倚栏卖笑,更有甚者,一袭丝绢手帕从天而降,款款飘落在叶宋的脚边。 叶宋停顿下来,弯身拾起那丝绢手帕,微微仰了仰头。沛青十分尽心尽力,为了掩护叶宋出门,特意以各种草木花汁相调配,弄出一种颜色较暗的汁液出来,可以代替胭脂,而叶宋的肤色则变成健康的如大部分男人都会有的小麦色。看起来像是在阳光下自然而然晒成的,叶宋对此十分满意,街上或者楼上的姑娘们对此也十分满意。 叶宋虽削瘦,但身高却不娇小,和颀秀的苏宸相比只挨上大半个头,在上京的男人群中身高还是算不上不下的。特别是她微微仰头的动作,轮廓鲜明,那双浅浅流光的眼睛在金色的阳光下有些冷清,像是溢满了光辉而始终清明的琉璃珠子,而在看见姑娘们含羞的模样后,她嘴角含着一抹似笑非笑。 连沛青都看得不禁有些痴了,眼睁睁瞧着自家小姐将人家姑娘的丝绢手帕纨绔地塞进了胸襟里。那举手投足间的神态,像极了京中令无数春闺少女们幽怨相思的俊俏郎君。叶宋只来得及对她们吹了声口哨,就被一脸正义的沛青给拖拽着走了。 第29章:英雄救美 叶宋懒洋洋地笑道:“你吃醋了?” 沛青红了耳根,严肃地教育:“公子你不能那么轻浮,出门在外要严格要求自己,不然跟那些花花公子有什么两样,况且,你还是个假公子,更加要注意。” 叶宋重重地咳了一声道:“嗯你说得对,那我严肃些。” 于是一主一仆严肃地走在街上,对楼上姑娘们抛来的各种媚眼儿不理不睬。沛青这才满意了些,问:“公子,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叶宋想了想,扇骨在手心里一敲,道:“不晓得今日素香楼有没有什么活动。” 沛青愤然:“我就知道公子还惦记着素香楼里那个添茶的!” 正当两人磕磕碰碰时,街上车水马龙,来来往往行人马车不绝。叶宋把沛青逗得正有趣,忽然街上行人纷纷快速向两边避开,叶宋抬头一看见迎面一辆马车正奔驰而来,那马像是受惊的野马跑得非常快,马蹄扬起阵阵灰尘。 叶宋当即就把沛青往旁边拉。这时后面的路人爆发出惊呼。沛青扭头一看,大惊:“公子小心后面!” 叶宋亦回过头去,好巧不巧,这时后方竟也有一辆马车轱辘辘地行驶过来。叶宋赶紧又把沛青拉回来,两人被夹在街道中间。 说时迟那时快,那迎面狂奔的马车呼啸而过,相比之下从后面过来的这辆就显得从容许多,但哒哒的马蹄仍旧是没有停歇。两人错过了最佳躲开的机会,只好侧着身子,祈祷这街道够宽,两辆马车中间的间隙也够宽。 哪里想到,那狂马压根不守交通规则也不保持安全距离。直直冲叶宋和沛青闯来。 扑面的袭来,眼看着就要撞上了,突然身后来的那辆马车的帘子被捞起,两抹速度极快的身影从里闪出,叶宋送只觉自己腰间一紧,随即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往后凌空掠起,她第一反应就是寻找沛青的影子,侧头发现沛青也一脸茫然地和自己一样。那狂奔的马车好不惊险地堪堪从方才叶宋跟沛青站着的地方压过,车身抖动了一下,那车窗的锦帘闪了闪。 之下,叶宋看得不太清明。里面同时也有一双眼睛漠不关心地投了出来,与叶宋的撞个正着。那是一双男人的眼睛,如厉鹰一样,轮廓深邃非常。与她在上京见过的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有些不同。 换句话说,就是在中国的土地上见到了洋鬼子。 来不及多看两眼,那马车就已远去。而叶宋和沛青,被径直捞进了那辆从容的马车里。 这一切来得太快去得也太快,街上的人们原本以为即将有一桩惨烈的命案要发生,没想到等灰尘散去,两辆马车也背道而驰,而中间的两个俊俏公子凭空消失了。 这太奇怪了。男人们回家之后,大多都要把这件奇怪的事情在自己的婆娘和孩子面前拿出来讲一下。 平常百姓家的婆娘比较理智,摆了饭碗递了筷子,一脸鄙视:“有什么可奇怪的,人贩子多了去了,一定是被掳了呗。” 叶宋和沛青确实是被掳了,但掳她们的不是人贩子。待叶宋回过神来,一侧头便看见苏若清惯着一身黑衣,正坐在旁边闭目养神。衣色衬得他肤色比叶宋的要白,一看就是很少晒太阳吃苦的清贵公子,但又不仅仅只是清贵,他那沉寂的神色,有一种逼人的迫力。 叶宋跟沛青对视一眼,沛青捞起帘子往外瞧了瞧,只见苏若清的侍从也正面不改色地坐在前面驾车呢,仿佛方才的那惊险一幕根本不曾发生过一样。 叶宋咳了咳,半晌苏若清才缓缓睁开了眼,眼中尚有惺忪睡意,浅浅淡淡,冷冷清清,看着她。叶宋道:“方才真是……” 苏若清打断她:“不用客气。” 叶宋一脸认真,眼中却带了星星点点的笑:“方才真是好险。” 苏若清拔高了尾音儿:“难道你不应该说句谢谢?” 叶宋支着下巴,全身心投入到欣赏美男当中,笑眯眯道:“谢,怎么不谢,幸好这马车里是你啊,否则我可能非死即残了,真是巧,你也来逛街啊?” 苏若清上下打量了叶宋一眼,道:“姑娘这副模样,也是出来逛街?” 这马车宽敞又舒适,沛青坐着四处打量,时不时捞起帘子瞅一瞅街景,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也一点也没有紧张,自从跟了叶宋以来她不仅变得更加女汉子了,而且神经更加粗壮接受能力更加强悍。叶宋就更加随便了,舒舒服服地靠在苏若清的马车里,靠的是苏若清方才靠过的枕垫,惬意道:“这样比较安全,亏公子还能认得出来。” 苏若清看了看外面的景象,淡淡道:“见过了姑娘原貌一次,不难认出。现在路上已无马车,姑娘还需要继续逛街的话可随时下去。只不过走回去可能会远一点儿。” 沛青适时唏嘘:“岂止是远了一点儿,我们已经被甩了三条街!等走回去,天都黑了。” 苏若清又道:“若是觉得太远了,不妨同行,晚点儿我会送姑娘回去。” 叶宋总是一副不慌不忙的表情,闻言喜上眉梢:“如此甚好,不知公子此行是要去何处寻什么乐子?” 苏若清微抬眉梢,看着她:“你想要个什么乐子?” 一提这茬儿,沛青又不开心了,气鼓鼓道:“我家小姐想去素香楼,她被那个添茶的素丫头给勾了魂儿了,老是惦记着。公子可不能带我家小姐去类似素香楼那种地方。” 叶宋觉得很伤神:“沛青,少说两句嘛。” “奴婢说的是事实!” 苏若清抽了抽额角:“还是去寻高级一点的乐子。” 结果这一去,却是去了一家地势很僻静的馆子,不是饭馆,是棋馆。里面有一些文人墨客,正钻研棋技呢。想必苏若清是这里的熟客,老板见他来,也免了那套寒暄,径直把他带去一个雅间,在雅间内焚上一炉上等的燃香,送来一壶清香四溢的茶,然后安静退下。 这雅间内环境不错,榻几上放着矮桌棋盘,苏若清撩衣而坐。侍从就候在一边。 叶宋难免有些奇怪,看着站着的侍从道:“我看这下棋,外头的骚客们都是两人对一局,你不陪你家公子大战一番么?” 侍从面不改色道:“不用,公子下的是双手棋,一人即可。” 于是叶宋跟沛青一边不客气地喝着苏若清的茶,一边惊讶地看苏若清如何下这双手棋。所谓双手棋,就是一手执白子一手执黑子,然后一人分饰两种角色,自己跟自己下棋。说好听一点,这是一个躯壳两种思想的摩擦和碰撞,说难听一点,难免有些精神分裂。 叶宋对围棋一窍不通,索性再让老板拿了另一副棋进来,教沛青下起了五子棋。五子棋简单,不用什么繁杂的规则,沛青学得很快,两人斗得热火朝天。 “快落子啊你。”面对战局,沛青抓耳挠腮了半天正想着要怎么走下一步时,叶宋便催促道。 沛青顺口道:“下棋是一件修身养性的事情,小姐不可操之过急。”她刚想下时,叶宋瞥了瞥她,然后若无其事地掇了掇她的胳膊肘,使得她原本要落子的地方偏离了一格,顿显败势。 沛青面不改色地把棋子又抓起来,准备重放。 叶宋及时捉住了沛青的手,笑眯眯道:“棋品就是人品,落子无悔,你都放下去了岂有拿回来的道理。” 沛青想抽手抽不回来,只好梗着脖子道:“明明是小姐你碰了奴婢一下,奴婢本来就不想走这个地方。” “我碰了你一下?”叶宋挑了挑眉,“谁看见了?” 沛青急了,扭头看了看苏若清旁边杵着的侍从,道:“你,过来给我证明一下。” 侍从不确定沛青是不是在叫自己,他一心沉浸在苏若清的棋局里,闻声抬起头来,有片刻的茫然。沛青道:“就是你呀木头,方才小姐掇我的时候你一定看见了吧?” 木头侍从面瘫道:“没注意。” 沛青愤然,叶宋轻快地笑了两声,摁住沛青的棋子,然后自己又落下一子,道:“来,继续。” 见那一主一仆下个棋也表情丰富,时不时还附带着肢体动作,侍从实在有些好奇,便挪了两步靠近一些看两眼。看出她们下的不是围棋了之后,他不由再多看了两眼,很快悟出个一个大致规则。在沛青被困之时,他偶尔抬手指了个地方,道:“这里。” 沛青见之,大喜。 于是这五子棋,就相当于叶宋对战沛青还时不时搭上一个给沛青指点迷津的半路帮凶。沛青十分得势。 叶宋开始耍赖。 沛青开始耍赖。 最后侍从面对叶宋的耍赖开始教沛青更高级的耍赖。 再到最后,五子棋不下了,直接来一个简单粗暴的,握拳猜黑白子。叶宋还要来一壶酒,猜错的就罚一杯酒。 起初侍从不愿意喝酒,他跟着苏若清出来是保护苏若清的,岂能跟人玩这种低智商的游戏。他一副没兴趣的清高样子。叶宋勾起嘴角,手指转着酒杯,道:“你是不会喝酒呢还是怕猜错了没面子呢?” 侍从清高道:“弱智。” 第30章:夜半归家 叶宋笑得越发明媚,深处一只拳头来,道:“来,猜一次,看你猜不猜得出,猜对了就不勉强你了。” 侍从方才看见她握了一枚白子,便毫不费力地道:“白的。” 叶宋一摊开手来,只见里面躺着一只黑的。沛青感慨道:“还真的是很弱智啊。”侍从细细一看,只见黑子下面重叠着一只白子,方才他看见的白子也一定是下面重叠着一只黑子,叶宋只要翻个面,就白变成黑了。 叶宋给侍从倒了一杯酒,道:“来,喝了这杯就是好汉。” 侍从迟疑了一下,还是端起来一仰而尽。他正准备走开不跟娘儿们一般见识,只听叶宋又道:“好汉,上次你都猜错了,要不这次再让你猜一回?”侍从回过头来,她便笑问,“白的黑的?” “黑的。” 叶宋一摊手:“白的。” 第三次:“白的黑的?” 侍从:“黑的。” “喏,还是白的。” 第四次:“白的黑的?” 侍从额间隐隐有青筋跳动:“黑的。” 叶宋笑:“呀,这次是白的。” 第五次…… 侍从大怒:“你他妈能不能不要每次都重叠!你这样还能愉快地玩猜子吗!” 叶宋重振旗鼓:“好了,这次不重叠了,我们好好开始。” 几个回合下来,三个人各自都罚了几杯酒,雅间里弥漫着一股醉意熏然。下双手棋的某人被彻底地忽视,耳边一片吵闹喧哗。 又轮到侍从猜了,叶宋和沛青各自拿了两颗黑白棋子,握成拳头,一只叶宋的一只沛青的,伸到他面前让他猜。侍从学聪明了,他要么全说是白的要么全说是黑的,这样最多他也只能错一个喝一杯酒,于是他随口道:“两个都是白的。” 沛青喜滋滋地摊开手,上面一颗黑子。叶宋狂笑三声,然后摊开手,居然是空的。她道:“罚酒两杯!” 侍从:“我明明看见你有拿棋子!” 叶宋:“是吗,你一定是眼花了。” 侍从找不到端倪,只好认栽,喝了两杯酒。就在这时,一颗两颗棋子,趁叶宋不小心时从她袖口里溜了出来,侍从一见又是怒从心起:“你出老千!” “什么老千不老千的,这又不是赌博,玩玩儿而已嘛。”叶宋支着下巴,脸颊微红。这棋馆里还有专门负责弹曲儿的伶倌,这时袅袅琴音传了进来,叶宋手指扣着桌面打着节拍,享受道,“去,把那抚琴的美人儿弄进来好好弹两曲儿。” 能说出如此不要脸的话来,说明叶宋也是醉了。沛青比她更不胜酒力,早已经啪嗒一声一头栽下睡了。 苏若清推开一盘残局,站了起来。侍从猛然清醒,垂头站在一边。苏若清蹙了蹙眉,道:“出去醒醒酒。” “是。”侍从干脆利落地推门而出。 苏若清站在桌旁,看着桌面上的一片狼藉,眼眸动了动,移到了叶宋的脸上,与她的视线撞个正着。此时此刻叶宋正撑着下巴,视线灼热地欣赏他,并由衷地赞叹:“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你这么好看的人。” 苏若清不置可否,面色平静,道:“苏宸呢,不好看么?” “他啊?”叶宋像是听到个不美好的名字,想了一会儿,才道,“我没把他当做是个人。” “你是叶宋?”苏若清坐在叶宋旁边,整理散乱的棋子,还有酒杯,声音清浅,尾音儿稍稍拔高,若无其事地问。虽然是问话,语气里却含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叶宋笑,笑音悦耳动听,带着薄薄的沙哑:“你知道我?” 苏若清沉默地整理好了桌面以后,也握了枚棋子在叶宋面前,淡淡道:“猜一猜?” “你这是在变相地给你的属下报仇吗?”叶宋眉眼笑开,眼底里闪着氤氲的流光,“我不猜。” “为什么不猜?” “我会输。” “那你认输了?”苏若清给她添了一杯酒。 “认输才是明智的。”叶宋把那杯酒一仰而尽,呵了一口酒气,迷茫地望着苏若清,问,“弹曲儿的怎么还不来?”话音儿一落,她两眼一闭,不省人事倒了。 幸好苏若清动作够快,在她倒地之前长臂一揽,把叶宋揽进了怀。叶宋嗅到了他身上幽幽的气息,睡着了还半勾起嘴角,叹了一句:“你真香……” 苏若清身形微微一顿。 入夜的时候,小厮把一辆清贵的马车牵到了棋馆门口。来的时候马车里是四人竖着进棋馆,只不过回去的时候就两人竖着两人横着。苏若清和他的侍从一人抱了一个,放进了马车里。这时门口人迹稀薄,男人抱着男人也未引起什么注意。 马车摇摇晃晃行驶在街道上,半路叶宋就被摇醒了,胃里一通烧腾。她翻来覆去地换个舒服点的姿势,但都不得纾解。这时头顶上方传来清润的声音道:“要是难受就坐起来喝杯醒酒茶。” 叶宋这才发现她是躺在苏若清怀里的。苏若清倒了一杯醒酒茶,她坐起来喝下,半晌才觉得舒服了一些。这时沛青也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掀起窗帘伸出头去,豪气万千地吐了。 苏若清把这对主仆送回了宁王府后门的巷子口,叶宋走路还有些不稳,扶着沛青,走了两步回头来看见苏若清尚未放下车帘,不由歪了歪头笑问:“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苏若清顿了顿,才道:“姓苏,若清。” 可能是苏宸给她的恶心感太强烈,叶宋的第一反应就是,眼前这么个大好的青年居然也姓苏,真是白白被玷污了。她又问:“那下次我想找苏兄同寻乐子时,去何处寻?” “去同一家棋楼,同一间房。” 等到叶宋和沛青相互扶持着走远了,侍从还有些惊讶。公子知道那是宁王府里的人,且一点也不难猜出叶宋是宁王府里的谁,而公子还要告诉她去哪里能够找到他。 这种情况,还真的是见所未见。 只不过叶宋跟沛青勾肩搭背摇摇晃晃从后门回来时,有些高调,恰好被人给看见了。这看见的不是别人,正正是前不久才被叶宋打了板子罚去别的院子做活的南枢的贴身丫鬟灵月。灵月隐在暗处,狐疑地看了看二人,随即又警觉地去后门转了一遭,她这一转,恰好就看见一辆马车正掉头,咕噜噜地驶出小巷。 当即她心中有了主意,匆匆前往芳菲苑。 如今灵月已经不是南枢的丫鬟了,苏宸有令,她不得再进出芳菲苑。因而平时想见南枢一面都困难。 今夜恰好苏宸跟南枢都在芳菲苑。房间里燃着旖旎的烛火,两人正闭门“深谈”。 灵月被南枢的丫鬟给拦在了外面。她跪在门口,里面的南枢听见了丫鬟们的阻拦声,便努力稳住发软发媚的声线,问:“发生何事了?” 丫鬟踟蹰道:“回王爷、夫人,是……” 灵月声带哽咽,颤颤道:“夫人,是奴婢。” 灵月的声音南枢怎会不熟悉。很快房门便打开了,苏宸身披玄色外袍,清冷地站在门口,目色幽寒,负着双手睥睨着灵月,道:“谁准你擅自来这里的?” 灵月伏首,低声下气道:“奴婢……奴婢有要事禀明……不得已擅闯了芳菲苑,请王爷、夫人恕罪……” “你知道自己有罪便好,有要事何须你来禀明,滚。” 南枢看见门口跪着的灵月,思及当日场景当即落下泪来,问:“灵月,是你吗?你怎会来了这里,你身上的伤怎样了,都好了吗?” 灵月抬了抬头,满脸泪痕:“多谢夫人挂念,奴婢皮糙肉厚早已好完,只是夜夜思念在夫人身边服侍夫人的日子,奴婢一直没有机会,今次总算是见上了夫人一面,奴婢有罪,请夫人惩罚奴婢吧!” “你快别这么说,都是因为我你才被罚的。”南枢哭着转而抓住苏宸的袖子,目露祈求,便欲跪下被苏宸及时扶住。 苏宸轻声责备道:“你这是做什么。” 南枢泣道:“王爷,灵月是妾身带来的丫鬟,从前妾身孤苦无依时便是她在照料,情同姐妹,灵月虽然犯了错,妾身斗胆恳请王爷就饶恕她这一次吧,以后她再也不会犯了。” 灵月泣不成声:“奴婢多谢夫人求情,没有下次了,奴婢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了……” 两个女人哭成这样,哭得苏宸直心乱如麻。他一边搂着南枢帮她拭眼泪,一边眉头纠得更深了些,不耐地打断灵月道:“有什么事让你如此大胆擅闯,你说吧。” 灵月连忙抹了抹脸,道:“方才奴婢在后门那边,看见进来了两个男人,觉得煞是奇怪。后来才发现原来是王妃和她的侍婢女扮男装,夜深正从外面回来。” 苏宸眸色幽沉,面上不辨喜怒:“本王允了她可以出府。” “王妃和侍婢沛青,喝得酩酊大醉,一路高歌。” 女子女扮男装混出去,喝得大醉回来,且身份还是端庄的宁王妃,这行为很出格。 “还有……” 第31章:神秘公子 苏宸冷冷道:“还有什么?” “奴婢看见,是一辆马车送王妃回来的,马车里坐着一位公子……” 王妃出府私会男人,半夜三更而醉归,这他妈就更加出格了。纵然是无情若苏宸,就算王妃仅仅是他名义上的女人,随便给他扣绿帽子的事他会允许吗?只不过没有得到证实的事情,他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丫鬟所言。 见苏宸阴晴不定,南枢责难灵月:“这天色这样暗,你没看清楚就不要瞎说,你还没吸取教训是么,姐姐怎会是那样的人。” “从今起,你就留在芳菲苑继续照顾夫人,若再有疏漏,本王定不轻饶。” 灵月大喜,谢恩:“奴婢多谢王爷,奴婢定当竭心尽力好好服侍夫人!” “伺候夫人歇寝。” 说着苏宸就欲走,南枢柔荑碰了碰他的手,眉眼含春道:“王爷今晚,要走么?” 苏宸侧头,柔声道:“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 南枢跟灵月主仆抱着诉哭,苏宸这边已大步离去。 叶宋醉酒晚归一事,苏宸精神分裂地一面不屑于过问此事,一面又鬼使神差地挪步去了碧华苑。等到了碧华苑苏宸才惊觉原来是在回东苑的路上走错路了。 酒劲儿未过,叶宋还比较有酒品,曲腿坐在廊上支着下巴浅浅地笑,月华如水流泻下来,为她那双眸子镀满了神采。但沛青疯了。一路回来她都在不受控制地引吭高歌,眼下四个丫鬟还制她不住。 边上摆了小酒,丫鬟不省心还摆了醒酒茶,今夜似乎叶宋兴致格外的好。叶宋懒懒地欣赏着沛青女汉子般彪悍的醉态,摆摆手,道:“莫要拦她,让她尽情发泄。” 苏宸被院中的鬼哭狼嚎所吸引,脸色阴沉地步入院中。 四个丫鬟见苏宸冷不防来了都垂头扶住了额,一副不忍睹视的样子。结果沛青没留意,一转头,猛然撞在苏宸坚硬的胸膛上,抬起冒着金星的眼睛瞅了瞅眼前岿然如山的青年,咧嘴一笑:“木头……”然后两眼一闭,倒地上撞晕过去了。 四个丫鬟都是有眼识的,她们跟着叶宋,何尝不想叶宋这个王妃能够跟王爷相处好一些。眼下月色正好,气氛正好,看似叶宋的心情也正好,两人不至于剑拔弩张起来,至于苏宸那阴沉的脸色……呔,除了面对南氏,他对谁都是阴沉的,可以忽略不计。于是丫鬟赶紧手脚麻利地上前,把沛青抬回房了,并紧紧地关上了门。 叶宋嘴角的笑意,在苏宸面前,总会由随意懒散变作凉薄。苏宸心下很是烦闷,他明显从叶宋的反应里看出了叶宋对他的厌弃和嫌恶,就如当初自己对她的那般。 向来只有他藐视别人,岂有别人藐视他的道理。 叶宋抬手,斟了一杯干净的酒,挑着眉梢淡淡笑道:“这个时辰,你不是应该和美人儿**帐暖嘛,竟还分得开身来这里。过来坐。” 一定是环境和气氛不对,苏宸竟真的过去,坐了下去,端起叶宋斟的那杯酒,仰头喝尽,冷冷淡淡地问:“今天去哪儿了?” 叶宋也不避讳,缓缓道来:“今天么,出门逛了逛。” “和谁。” “一个朋友。” “都干了什么。” “都干了什么?”叶宋揉了揉眉心,醉意嫣然,好似她本身就是一酿至纯至酣的美酒,“我好好想想,我们先是去了一个雅间,然后喝了一些酒,后面应是喝醉了吧,隐约记得他……” 苏宸手中的酒杯砰然四裂,叶宋浑然不觉他的怒气,偏过头疑惑地看着他。他道:“继续说。” 叶宋玩味道:“接下来你猜啊。” 苏宸陡然倾身过来,抬手捏住了叶宋的下颚,语气低低寒寒道:“叶宋,你是不是觉得本王几天没动你就舍不得动你了?你好大的胆子,本王允你出府,不是让你在外面找奸夫的!” 这时,叶宋嘴边那抹凉薄的笑也淡了下来,垂着眼帘神色不明地看着他的手,缓缓道:“你以为我是你么?”那手一顿,叶宋嗤笑一声,“怎的,莫不是我跟谁好你还在意不成?还是说爱面子的宁王怕外人知道我给他戴了一顶绿帽?我可是不受宠的宁王妃啊,耐不住寂寞红杏出一下墙也是不难理解的吧?” “好得很,叶宋。”苏宸怒极,松了她的下颚,下一刻抬手便欲打她。 对付叶宋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对于苏宸来说是轻车熟路。 只是这次,叶宋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叶宋忽而凌厉一抬眼,笑得如猎豹如母狼,用尽力气握住他的手腕,下一刻猛地整个身子朝苏宸扑去,苏宸猝不及防,被叶宋扑倒在回廊上,瞠了瞠双目。 叶宋屈膝骑在他腰上,双手死死摁住他的胳膊,撑身在他上方,长长柔软的发扫过他的脖子,薄薄的酒气喷洒在他的面上,叶宋一字一句地道:“你以为你自己是谁?嗯?我可以随随便便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打?我告诉你苏宸,我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专情,你要是受不了了明天就带我去见皇上,我会请求让你我和离,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在和离之前,你若不对我这样恶劣,我也不会去打扰你跟南氏,说不准我们还可以心平气和地说上几句话。而你,从未把我当做过你的妻子,你又有什么资格来管我和谁在一起做了些什么?” 说完,不等苏宸反应过来,她主动起身,松开了苏宸,随手又添了两杯酒,一杯自己拿着一杯递给苏宸,恍然方才的不愉快根本没发生过,勾起嘴角笑嘻嘻道:“别紧张,我朋友只是在雅间里下下棋而已,你头上那顶绿帽暂时还是安全的。来,喝了这杯,洗洗睡吧。” 叶宋仰头喝了那杯酒,将酒杯随意往身后一丢,瓷裂的声音分外清晰悦耳。她哼着小曲儿走上几步台阶,将要入房时停顿了下来,回头看着苏宸安静地坐在那里亦喝了那杯酒,她笑了笑,懒洋洋地推门,道:“王爷若是兴致还好,可将杯具收拾一下自行在碧华苑转一转赏赏月色什么的,若是看着心烦就回去,明早我让沛青来收拾。” 推开门时,四只丫鬟正贴着门听墙角呢,如此劲爆的八卦不听白不听,那房门上还被戳了四个洞以便偷窥。叶宋进屋来,四个丫鬟第一时间对她竖起了大拇指,怒赞。怒赞以后又不得不担忧,皆道,王妃要考虑清楚,一个和离的女人不好混啊…… 叶宋只皱眉道了一句“啰嗦”,随后往前一倒,不用洗洗就睡了。 苏宸独自在外,对着满庭莹白的月色,他又喝了好些酒。睁眼闭眼之间,叶宋那大胆张狂的动作桀骜不驯的语气,以及那醉酒的神态,像是魔魇一般,在他的脑子里迟迟挥之不去。 待到酒尽了,他才起身离开。不是回自己的东苑,而是再去了南枢的芳菲苑。 这时南枢已经睡了,开门瞧见是他,屋中的烛光映照在他英俊的脸上,呼吸之间尽是酒气。南枢怔愣地问:“王爷怎了,怎么喝得这样醉?” 她将将伸手去扶,苏宸便进屋一步,脚尖勾上了门,把娇软的南枢揉进怀里,俯头狂乱地吻。 他今晚十分奇怪,像是一头野兽,一点也不温柔,甚至有些粗鲁。 叶宋每天最大的事情就是吃饱了没事干。因而她需得找些事情来干。在王府里没事儿找事儿自然是不可能了,在南枢没来主动找她的情况下,她是不会在南枢身上寻乐子的,她只好把眼光放在了府外的大千世界。 苏宸对那天晚上的话题没有再提,而叶宋更加是不受影响地继续往外面发展。 当然,她有去棋馆里找过苏若清。棋馆的老板不仅有见识而且记性也非常好,约莫是私底下有人吩咐过,他一见叶宋来便轻车熟路地把叶宋引去上次那间雅间了。叶宋要吃什么喝什么,老板都能够满足,一一送进房。只是等了半天,却没能等来苏若清。 叶宋也不觉无聊,直接让老板把外面那抚琴的美人儿叫来房间里弹奏。弹奏的是位清秀的公子,沛青岂能真让那公子进来弹奏,唯恐叶宋像在素香楼里那样动不动就摸一把人公子的小手,遂建议道:“公子,我们不如去外面听吧。” 叶宋挑眉不满:“为什么?”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吗”,沛青脑子转得快,“你想,这好歹也是苏公子的雅间,要是他知道公子在这里包琴倌可能会觉得公子……粗俗。” 叶宋想了想,赞同道:“嗯,你说得对,我们去外面听。” 沛青松了口气。在堂上听就好了,叶宋总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举动来吧。 第32章:男女授受不亲 第一次没能等来苏若清,叶宋听完了小曲儿之后见天色不早也就回去了,临走前沛青上道得取出一张银票给棋馆老板,老板和气地笑道:“不收姑娘钱,公子付过钱了。” 后来叶宋又连续来了两次,苏若清也还是没有出现,叶宋都有些怀疑这个棋馆其实苏若清不常来,只不过是随口诌的罢了。叶宋有些郁闷,郁闷之余,她还是常来,逛街寻乐子累了之后便来雅间歇一歇。 这天上午,叶宋带着沛青去梨园听了一场戏出来,将近晌午,两人又晃着去了棋馆。沛青道:“公子,苏公子都已经好久没来这里了,为什么我们还要来?”继而她脑中闪过一个无比严肃的想法,大惊,“莫非小姐对苏公子……” 叶宋似笑非笑:“对苏公子怎的?”见沛青摇头不答,她摇着扇子踏进了棋馆,悠悠道,“你没发觉,这里吃喝免费,很省钱么?” 话音儿一落,老板就惯常迎接。沛青瞬时反应了过来,喜上眉梢,问老板道:“今日苏公子来了么?” 老板摇头。 沛青便道:“无妨,我家公子上去坐一坐,只不过公子还未用午膳,劳烦老板备上一备。” 老板十分慷慨:“请问公子对哪家酒楼的厨子比较满意?” 瞧瞧这待遇……莫非还要去请厨子不成……沛青咳了咳,道:“不用太麻烦,我家公子不喜久等,就弄几个临近酒楼里的招牌菜即可。” 当下午苏若清来时,轻轻推开房门,愣了一下。丫鬟沛青正趴在桌上支着额头打盹儿,跟小鸡啄米似的一下一下,而叶宋此刻直接躺在了苏若清的榻几上熟睡。侧着身子面朝外,曲着手臂枕着侧脸,她抽了束发的簪子,满头青丝铺肩,衬得她下巴尖尖。即使此刻叶宋的脸涂了药汁变黑了些,也一点不影响她的整体。 还是沛青比较警觉,很快便清醒了过来,看见屋中凭空多出两个男人,刚想出声叫醒叶宋,却被侍从止住。 苏若清走到榻几边,垂眸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忽而他微微弯下身,手指拮了一缕叶宋的长发,那动作看起来亲昵之至,直看得沛青心惊肉跳。转而,苏若清却将就用那缕长发发梢去扫叶宋的脸,睡梦中叶宋吃痒,皱眉呓语:“有蚊子……” 苏若清眉间染上淡淡的笑意,继续逗弄了她几回。叶宋这时清醒了不少,也知晓旁边有人,趁苏若清不备,突然捉住了苏若清的手,把自己的头发从他手中取出来,然后再捉弄性地捉着他的手放鼻间嗅了嗅,唇畔依稀有笑意,十足的轻佻。 苏若清脸色霎时就温沉下来了。他这是被反调戏了么? 原本心惊肉跳担心自家小姐吃亏的沛青,霎时满额黑线。这种情况下,她实在不该多余地担心叶宋会吃亏。 “女子做出这样出格的举动,你胆子倒也大。”苏若清不喜不怒,十分平静道。 叶宋睁开眼睛,里面琉璃光华暗转,坐起身来,嗓音惺忪道:“公子随便碰女子的头发,也不见得礼貌啊。”她看着苏若清,笑问,“还以为你再也不会来这里了呢,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听说你最近一直在这里等我。”他的表情很清淡,说话的语气也清淡,可那句话出口总带有一丝魔力引人往暧昧处遐想。 叶宋笑眯着眼睛看着他,压下心中的一丝悸动,跟这样的人来往她忽然间感觉到自己实实在在地活在了这个古代,有触感,有心跳。苏若清被她看得不由自主地挑了挑眉,在北夏女子多羞怯,能够大胆地直勾勾地盯着一个男人看的而且是盯着苏若清看的,她还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叶宋半晌才道:“出门闲逛无聊时,就过来坐坐。”说着歪着头继续打量他,“既然你知道我在等你,那你为什么不来?” 苏若清道:“进门后听老板说了才知道。” 当天下午,难得叶宋静下心来,苏若清教了她下围棋,整个下午的时间她只学了个皮毛。入夜时分,苏若清回去时先把叶宋跟沛青送了回去。叶宋下马车时,苏若清忽然问:“明天有空么?” 叶宋回头浅笑:“当如何?” 苏若清道:“明早我去棋馆接你。”他没有立刻要求叶宋答应他或是不答应,顿了顿只道,“我等到午时,你不来便是不来了。” 回去的路上,沛青板正教育:“小姐,奴婢觉得你和那个苏公子走得实在有些近,这样不妥。” 叶宋漫不经心道:“有何不妥?” “男女授受不亲。” 叶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听起来有点儿道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殊不知有了上次灵月亲自见到叶宋跟沛青从这后门回来之后,时时刻刻注意着后门这边的动向。她俩走了老远,背影消失在了夜色中,暗处灵月才现身,身边扶着一人,道:“来,夫人,小心一点。” 朦胧的琉璃灯火映照在她的脸庞上,清晰地照亮了她的轮廓。 可不就是南枢。 灵月扶着南枢回去了芳菲苑,入苑时灵月道:“夫人你看见了吗,方才王妃和她的丫鬟又从后院回来了,还有马车里的公子送回来。奴婢就觉得这事蹊跷,应该跟王爷说。要是王妃真的在外面……” 南枢打断她,微微愠道:“不可瞎说。上次王爷已经知道这件事了,该怎么处理王爷心中有数。况且,我相信姐姐,不是那样的人。” 话语一落,灵月看见院子里站着一个人,连忙垂头福礼:“奴婢参加王爷。” 南枢抬眼一看,怔了怔,道:“王爷来了?妾身还以为今晚王爷不会来了。” 苏宸看着她道:“王妃回来了?” 见苏宸脸色有些不好,自然是听到了她们方才所说的话,南枢便上前又温柔道:“姐姐才回,方才我们路上恰好撞见。王爷不要生气,都是灵月瞎说,请王爷恕罪。” “也是有人送她回来的?” 南枢顿了顿,道:“王爷千万莫误会,可能是哪个好心人见姐姐夜深归家才送一程的吧,姐姐不是那种人。” 苏宸垂着眼安沉地看着南枢,道:“不是哪种人?” 南枢弯着优美的脖颈低着头,一副温顺至极的模样,道:“是妾身失言了。” 苏宸不置可否地揽过南枢,把她往屋里带,捏了捏她的鼻子道:“你知道本王不是这个意思,岂会怪你。” 第二天叶宋起了个大早,这对于自从放弃了晨跑锻炼以后就天天赖床的她来说太不寻常了。沛青伺候她更衣洗漱时都是一脸狐疑的表情。 叶宋被她盯得浑身鸡皮疙瘩,浑像一个被妻子怀疑在外幽会情人的丈夫,道:“你有什么话就说。” 沛青于是大胆道:“小姐,我觉得你这样不好。今天起这么早莫不是惦记着昨晚苏公子的话?你去这样早,显得小姐你太主动了,不够矜持。” 叶宋掂着下巴想了想,问:“依你看,我应该在他面前矜持一点?” 沛青逼近,审视着自家小姐,低声问:“老实说,小姐是不是喜欢那苏公子?” 叶宋再想了想,道:“老实说,我对他很有好感,除了姓苏这一点外,别的什么都很好。那冷冷淡淡的性子,”说到这里,她慢慢地笑了起来,像是意犹未尽,“尤其对你小姐我的胃口。” 沛青大惊:“小姐你清醒一点,这要是被王爷知道了……” 叶宋捏了捏她的发髻,懒洋洋道:“我清醒着,你放心,在跟苏贱人和离之前,我是不会对他做什么的。这宁王妃一职,可真他妈的碍事儿啊,还不准老子谈恋爱。” 沛青满额黑线:“多少人想当这个王妃还求不来呢,就那芳菲苑的那位,南氏,嘴巴上不说,巴不得对小姐取而代之呢。” 叶宋似笑非笑:“那你是觉得我应该在这里留下?” 沛青不吭声了,转身默默地取来一身男子装给叶宋穿上,穿毕后整理衣摆才闷闷道:“不管小姐做什么奴婢都支持,只要小姐能够开心。奴婢只是看不过那些曾经让小姐不开心的人开心罢了。” 叶宋挑了挑眉,将长发竖起,颇显英气,道:“你觉得你小姐我是那种宽宏大量的人?往后日子还那么长,就算我不在宁王府了,世界又那么小,抬头低头总会见上几面,谁知道会不会磕磕碰碰几下?当初我被打个半死的事情,至今还记忆犹新得很呐。” 那话说起来很听松,可听进人的耳朵里却一点也不觉得轻松。沛青仰头看着叶宋,展颜一笑,清纯可人,道:“现在小姐能够这样活着,不再逆来顺受忍气吞声,奴婢觉得真好。” 一看见沛青这样笑,叶宋便眯了眯眼,下一刻抬手去捧沛青的脸,手指还在那滑腻的脸蛋上摩挲了两下,勾了勾唇:“是吗。”活像一个纨绔子弟调戏良家女子。 第33章:肉包子打狗 沛青当即红了脸,跳开两步,捂着脸羞恼道:“小姐你正经点!” 这个时候时辰尚早,太阳未出,朝霞被染得红艳艳,透出一些薄薄的晨辉。院子里的草叶尖儿上,挂着夜间降下的露珠,空气十分清新。 这时苏宸早已经已经去早朝了。叶宋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地带着沛青出门去,按照她的计划,两人先去逛个早市吃个早饭,再慢悠悠地去棋馆,时间刚刚好。 等到两人走到街市中心时,再往前走,前面就是巍峨肃穆的皇城宫墙了。这时,正有一干身着紫袍蓝袍黑袍官服的官员陆陆续续从里面出来,有的去了点心楼吃早点,有的与民和善径直在街边小摊吃了早点。 沛青去排队买了肉包子回来,跟叶宋两人站在一边,边啃着包子边欣赏着从里走出来的官员。毕竟这在叶宋的印象里,看见古时候散朝后朝廷官员出来是极为难得的。 叶宋干净的指端沾了些包子的油水,时不时还对出来的官员指点一番,要么这个不行,那个太老了,那个又太严肃了,再那个……嗯长得年轻,还有那个穿起官袍来端正而英俊云云,这陆陆续续,叶宋还看见了不少俊秀的美男子,遇到十分顺眼的则对对方吹了声口哨以引起对方的注意。结果……无一例外对方拿看神经病的眼神白了叶宋一眼。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眼下叶宋可是一位公子。当然,有个别嗜好尤其特别的,对叶宋抛以暧昧的眼神。 沛青一边捧着装包子的纸袋一边还要拿手帕给叶宋擦拭一下手指,对叶宋这一举动是焦头烂额,最后气呼呼地塞了一个包子进叶宋嘴巴里,道:“公子,你还能不能好好儿地吃包子了!现在时辰不早了,我们去棋馆吧,莫要让苏公子等久了。” 现在她觉得,比起在这里看朝廷命官,她更愿意叶宋去棋馆等苏若清。起码不丢脸是不? 沛青正要把叶宋拖走,突然叶宋正了正身体,眼里闪烁着流滟的琉璃光泽,道:“先别走,再看最后一个。快看,出来了一个极品。” 确实正有一位朝廷命官不紧不慢地从里面走出来,黑衣广袖,襟袖上以冷金色云纹描边,看起来十分的冷俊清贵。这种官袍,应该是朝廷里最高级别的官袍了,叶宋跟沛青都看见别的官员经过他时都要向他做礼一番。 因隔得远还看不大清楚此人的脸,但光是看那颀秀挺拔的身姿,走起路时的从容恣意,清浅拂袖,就断定此人非凡品。 连沛青都赞叹出声:“他走起路,真他妈的帅啊……” 叶宋咬了两口包子,看着那渐近的身影,觉得尚有两分眼熟,但一时想不起眼熟在哪里。后来她仔细想了想,想起来了,笃定道:“此人,至少是个王爷级别的。” 沛青问:“为什么这样说?” 叶宋道:“我看苏贱人穿过这身衣服。” 沛青又问:“是吗,那王爷穿着好看还是他穿着好看?” 叶宋嗤笑一声:“当然是……”这嗤笑只进行了一半,随着黑袍青年再走近了一些,叶宋掀起眼皮再定睛多看了几眼,然后下结论,“你还真莫说,这不比较还好,一跟苏贱人比较起来我就觉得,他俩还是蛮像的。” 沛青眼力比叶宋好,但习来了叶宋的淡定,不慌不忙道:“是吗,根本是同一个人吧。” “真的?我再瞧瞧。”叶宋挤眉弄眼了一会儿,青年已走到二十步开外,稍稍一抬眼帘便看见了宫门外两只偷窥的货,不由脚下一顿,紧接着浑身都散发出了低气压。叶宋看着他突然加快了脚步朝这边走来,她也终于看清了青年的脸,当即抓起纸袋里的肉包子就往青年身上砸去,拉起沛青就跑,“真妈的是同一个人啊,沛青你怎么不早说!” 沛青也奋力跑:“我说了啊,不是公子你自己说要再瞧瞧么?” 叶宋:“那你怎么不提醒我跑呢?” 沛青:“方才不是没想起么,现在我们已经在跑了啊。” 叶宋匆匆回头一看,看见那黑袍青年仍旧站在宫门口,看不清什么表情。叶宋赶紧拉着沛青拐进了另一条街。 苏宸站在宫门口,脚边散着几只包子,脸色阴沉得可怕。周围的旁观者都看见了,这位英俊潇洒的宁王,被人用包子袭击了,未免被殃及,百姓们纷纷快速散去。守门的侍卫气愤地上前,道:“王爷息怒,容属下这就去把那两个刁民抓回来!” 苏宸良久,才淡淡拂了拂衣摆上的油渍,大步朝前走去,冷声道:“不必了,本王会亲自抓到她们的。” 一口气跑了两条街,回头见苏宸没追上来,叶宋才总算是放了心。她侧头看了一眼同样气喘吁吁的沛青,不由用扇子敲了她脑袋一下,道:“下次,再遇到类似的情况,你完全可以建议本公子早点跑知道了吗?” 沛青点点头,喘着道:“真是可惜了,可惜了那些有去无回的肉包子。奴婢还没吃饱。” “走,去棋馆里吃。” 去到棋馆时,老板把二人引上了楼,推开门一瞧,叶宋不由愣了一愣。没想到苏若清比她还要先到,而且桌上摆了一些清淡的吃食,看起来他还没动筷的样子。 看见叶宋来,他微微弯了弯眼,盈出些许笑意,恍晨平静的湖面中一盏将绽不绽脱世倾城的青莲。仅仅是这个面部小动作,叶宋就看出来他心情不错。 苏若清道:“还以为你还有一会儿才会来。” 叶宋过来坐下,笑眯眯道:“你怎么这么早。” “我通常起得早,处理事情也早,自然闲得也早。”苏若清道,“用早膳了么,不妨一起。”他给叶宋舀了一碗粥。 叶宋也不客气,吸了两口,道:“本来是打算吃了早饭再来的,买了几个包子,奈何路遇饿狗,便送与他吃了。” 沛青跟侍从守在门口这边。这时侍从拉了一下沛青,沛青不愿意离开,他便小声道:“我带你去隔壁用早膳。” 沛青还是不愿,白了侍从一眼,道:“留小姐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侍从无语:“你是不放心公子?” “嗯。” 侍从把沛青拖走:“公子尊贵无双,不是你想的那种人。” 然后雅间里就只剩下叶宋跟苏若清两个人。苏若清的吃相很好,斯文而优雅,仅仅是在一旁看着就是一种莫大的享受了,当然叶宋比较幸运,她是边吃边欣赏。 苏若清眉梢微抬,显然是注意到了叶宋的视线,淡淡道:“在看什么。” 叶宋:“看你……”苏若清抬起眼帘来,她玩味笑道,“吃东西的样子。” 苏若清突然地笑了,很清淡,温和却如瓦檐上初春里照过来的第一缕阳光,他尾音儿拔高了一些:“很好看?” 叶宋大方承认:“没有谁比你更好看了。” “你说话倒直接。”他夹了一块点心放到叶宋的碟子里,“尝尝这个,点心楼里很难买到。” 叶宋吃了,觉得很是好吃,不由又吃了一块,道:“那你在哪里买的?” “家里带来的。” 叶宋笑眯眯道:“那你家厨子还蛮能干的嘛。” 关于这苏若清的家世,不用问叶宋也知道,应是不简单。人家不说,她也不会多问。在外交朋友,交的是他这个人,其他的都是无关紧要的。 用完早膳以后,马车慢悠悠地朝城郊驶去。沛青撩开窗帘,看见外面一片山清水秀之景,不由隐隐担心起来,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这苏公子把她俩载到郊外,想做个什么,两个孤身女子那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沛青斟酌着词句,道:“苏公子……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呢?” 彼时叶宋正在被围棋绕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侍从把马车驾得十分平稳,以至于在马车里叶宋就跟苏若清摆上了棋局,苏若清一边下着自己的,一边偶尔指点叶宋一两番。 苏若清随意应道:“去城郊。” 沛青坚定握拳:“这里已经是城郊了。” 苏若清一定是心情持续不错,才会多跟沛青说两句玩笑话:“你怕了,怕我把你家小姐如何?要是怕了,现在便可下车返回去。” 沛青刚想说话,叶宋就急忙催促道:“诶该你了,快下快下。” 看叶宋那专心致志的样子,压根没为自己的安全有丝毫担心吧。沛青郁闷地想,都是她在瞎操心。 马车出了城门后再行了五六里路,就到了。下车后,一片湖光山色,十分的养目怡人。湖对面,落座着一处山庄,山庄背后是渺渺群山,薄薄的雾气浮在湖面上,相当有意境。 侍从动作快,已经从柳树下牵了一条小船出来。无奈那船太小,一次只能上两个人,侍从就先对沛青伸出了手。沛青死活不肯,道:“奴婢就是个做丫鬟的,怎么也应该让你家公子先过去。”跟叶宋分开,她实在是太不放心了。 侍从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道:“留你和你家小姐,一会儿是你撑船还是你家小姐撑船?”那眼神就像在说,“撑船这活计你会么?” 沛青不依不饶:“反正我是不会跟我家小姐分开的!”话将一说完,身后叶宋便憋着笑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沛青叫了一下,整个人直接往前躲,然后扑进了侍从的怀抱里…… 第34章:情不自禁 要是苏若清不在这里,叶宋一定会当场捶地大笑。但她忍住了,只对羞红了脸忿忿瞪回来的沛青道:“乖乖的,先去对面等我。” 沛青试图从船里再爬出来,奈何她动一下侍从就摇一下桨,好似故意把动静弄得很大使船身摇得很厉害,只要沛青敢再多动一下下,船就会翻了。 于是沛青认栽,泪流满面地任侍从把她先载过去。 很快侍从就折返了回来,把船桨递给了苏若清。苏若清一袭黑衣,站在小船上,前方是宽阔的湖面,他整个人静好得就似一副精心描绘的水墨画。身影笔直,修长挺拔。 他一手拿着桨,对叶宋伸出了另一只手,道:“过来。” 叶宋抓了他的手,摇摇晃晃地上了小船。刚想问他俩上了船,那侍从怎么办,结果一抬头便看见侍从板正着一张木头脸飞身而起,足尖在水面上轻轻点过,整个人便如一只灵活的蜻蜓朝对面飞去。 苏若清在船尾悠闲地划着木浆,叶宋在船头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坐了下来。她笑问:“你为什么带我到这里来?这是你的房子吧?” 苏若清如若无事道:“偶尔过来清闲一两天,我怕我不去棋馆你会在那里等,便带你一同过来。” 叶宋没有再答话。心底里的某个角落却因为他说的话,而柔软了起来。她捞起了裤腿,褪了鞋袜,心想着湖水应当是很清凉,于是便把双脚慢慢地放了下去。 果然凉意浸骨啊。 船尾的男子撑船,船头的女子戏水。虽然女子着了一身像模像样的男人装,可那画面看起来丝毫不觉违和。苏若清时不时目光会落在她的身上,她似有察觉,回过头来对上他的视线,笑得纨绔又认真:“若清啊,我没想到遇上你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苏若清他也没想到。 到了对面,山庄里呯呯砰砰想到不安宁。沛青在里面碰到了不该碰的东西,类似于机关之类的,可能这里也是为了防止有人闯入,竟有暗器射出。木头脸侍从终于受不了了,暴怒:“我靠,你到底有完没完!” 沛青也不甘示弱:“我他妈就是想给小姐煮点茶,谁知道连厨房都这样恐怖!” 叶宋赶紧瞅热闹地往厨房跑去,苏若清则面不改色地取出一套渔具,只是在叶宋身后提醒一句:“别进厨房,有什么需要让归已帮你。” 然后还不等叶宋靠近厨房,木头侍从就捞着沛青从厨房里飞奔而出,那可怜的厨房被射得千疮百孔最终爆破。 沛青一脸惊惶,而侍从则一脸的山雨欲来。 叶宋觉得她还是去苏若清那里比较稳妥。侍从进去整理厨房时,跟沛青有一句没一句地对骂,沛青气得想走别处去,侍从怕她一去又毁一间屋,只好寸步不离地跟着。 午饭自然是侍从做的,沛青忿忿地去山庄后面摘的菜。 苏若清是个雷打不动的性子,寻了一处湖莲盎然之地,刨下了鱼钩,勾上有饵,安静垂钓。明媚的日光照耀下来,他始终沉寂如湖水。 苏若清丢了一个竿给叶宋,道:“你要试试吗?”说着眼光瞟了一眼盅了缓缓蠕动的蚯蚓。 叶宋随手抓了一根蚯蚓就上钩,她抛了两次竿都不够远更不够深。苏若清起身至她身边,手握着她的手,亲自教她怎么才能把鱼线抛得又深又远。 结果动静闹太大,反而把苏若清那根竿本该上钩的鱼儿们给吓跑了。苏若清是个有耐心的老师,教到最后他专负责抛竿而叶宋专负责收竿了,一上午还是钓了几尾鱼,刚好送去侍从和沛青那里加餐。 付出辛勤劳动得来的果实总是美好的,叶宋也觉得这里的鱼吃着比王府里的要香。她看着苏若清给她挑刺,冷不防感叹了一声:“你这样真好啊。” 苏若清淡挑英眉:“何出此言?” “自由。”叶宋道,“越是和苏公子你相处,我便越是有些急切地期待着自由。”苏若清动作顿了顿,叶宋面上换上一抹笑,“不过我知道,越是渴望的东西,越是得按捺住。有些事情,急不得。” 苏若清把一块鱼肉放进叶宋的碗中,安然道:“你有难言之隐,不介意的话可以同我说说,或许我可以帮助你。” 叶宋的笑容无懈可击,但是恍然间却似乎疏离了一些,道:“我没有任何难言之隐。” 苏若清皱了皱眉,不喜她这种笑容:“我没有在说玩笑。你不是喜欢自由?” 这时木头侍从忽然补充了一句:“公子向来一言九鼎。” 叶宋歪着头,笑睨着苏若清,然后吹了一声口哨,道:“你这人不错。但是,我不喜欢跟你扯上任何利益关系,今日你帮我一次,来日我不还得还你一次?不过是朋友的话,来日你若是有忙让我帮,我也还是会帮你的。” 苏若清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算了,随便你。” 这个问题就此打住。 往后叶宋想起这一幕来,心里的苦水一大堆。心想,妈妈的当初为什么就不跟他说说呢,说不准自己早就脱离苦海了。人生活在社会中,仅凭着自己一个人,一辈子能成什么大事?不都是要依靠别人才能成就自己吗?你想爬树,还需得有树让你爬呢。 下午太阳不那么烈了的时候,苏若清带叶宋去后山里走了走。后山是一片松林,地面铺了松叶十分软实,林中又十分凉爽。 走过松林,再往前走就是葱茏茂密的深山了。叶宋打算歇一歇,撩了撩衣摆就打算往地上坐。孰料苏若清忽然靠近了过来,有力的手臂环过她的腰际,在她怔愣之际带着她平地而起飞离了地面。 她抓紧了苏若清的衣襟,那凉薄的下巴抵在了她的额头上,清浅的呼吸均匀有致。叶宋抬头往上看,随着苏若清往树干借力一点点飞高,上方的视野逐渐开阔起来,最终他抱着叶宋飞到了最高那棵树的顶端,坐在了分叉的枝桠上。 天际正好一轮夕阳染红的霞光,正缓缓沉沦。 那景色,很美。叶宋眯着眼睛看,良久都没有说一句话。从前她一直在为生计奋斗,现在她一直在宅门奋斗,从来没有静下心来看过夕阳日落。 “原来最美好的在这里。”叶宋手扶着树枝,深吸两口气,道。 “你喜欢么?”苏若清问。 “你一直都是这样?”叶宋侧头看着他,瞳孔里映满了夕阳的余晖。 苏若清淡淡垂了垂眼,目无清波的眼神蓦然落在了叶宋的唇上。她的唇红红润润的,笑起来半勾着,像是一弯水中倒映的弦月。 怎知这一凝视,就移不开眼了。 叶宋注意到他的视线,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地直喇喇地问:“你这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想亲我?” 按照正常女性的逻辑,对面有美男表现出了那么个意思,她不是应该含羞地微微低头,做出一副矜持的样子吗?结果美好的气氛全被那句话给扼杀了。 苏若清偏过头,道:“不想。” 叶宋细细端详着他俊美中添了几分光色柔和的侧脸,笑出了声,然后缓缓靠了过来,道:“那你愿意让我靠一下吗?” 不等苏若清说不愿意,她已经轻轻地靠了上去,头枕着他的肩膀。鼻息间是那股好闻的幽幽的清香。 苏若清浑身都绷了一下。好吧,他可能不会拒绝。这种感觉他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他就是不讨厌这个女子的靠近。 叶宋忽然问:“你了解我吗?” 苏若清道:“了解一些。” 叶宋靠在他怀里,胆子大了一些,坐得这么高也敢甩着双腿,她道:“夕阳可真是美啊。” “你不要乱动。”苏若清不得不伸手过来,若有若无地搂着叶宋的腰,“小心一会儿晃下去了。” “……”怎知话音儿一落,同时还伴随着一道轻微的咔嚓响,像是木头断裂的声音。叶宋面瘫地把苏若清望着,心渐渐地提了起来,道,“你能好好说话吗?” 苏若清抽搐了一下眉角。 下一刻,那枝桠果真再咔嚓了一下彻底断了,叶宋抓不住苏若清,整个人直直往下跌去。那翻飞的衣角,像极了振翅欲飞的蝶。苏若清本是能够向别的枝桠借力稳住身形,可他见此情形,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 幸好这树够高,他有足够的时间飞速往下俯冲追上叶宋,伸手拉住了叶宋的手猛地往怀中一带。紧接着翻身朝上,让叶宋趴在自己身上,他双脚不断往树干上摩擦企图减缓冲势,最终“砰”地一下,两人双双跌落在地,惊起层层叠叠的落叶。 看着苏若清安静地叹息一声,叶宋开始放声大笑。一点形象也没有,也趴在苏若清身上忘记了起来。 苏若清皱了皱眉,动了动被撞得钝痛的臂膀,道:“有那么好笑?” 叶宋不笑了,轻声问:“受伤了?” “还好。” 叶宋看他抿唇的样子,心中没有预兆地怦然袭来,她看着他的眼睛,又问:“现在呢,还想亲我么?” 第35章:那男人是谁 苏若清顿了顿,缓缓抬起眼帘,对上她琉璃般光华的双眼。她下坠时,发簪不知道落到什么地方去了,满头青丝如瀑,散在肩头。 下一刻,叶宋只觉眼前一倒转,她便处于下方而苏若清处于上方了。 那微凉的手指去碰叶宋的长发,修长的指间流泻的是柔滑的黑丝。他低垂的眸中亦是晕开淡淡的流光,盯着叶宋的唇,一点一点缓缓地俯下了头,用实际行动证明他究竟是想还是不想。 鼻尖抵着鼻尖,彼此的呼吸渐渐纠缠。 苏若清终是没能忍住,稍稍错开了些许,凉薄的唇便落在了叶宋的嘴唇上。 那种感觉,如同一粒小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一圈一圈温柔的涟漪却在心底里漾开。 起初苏若清只是淡淡碰了碰就离开,可一离开分毫之后却又觉得不满足,重新吻了上去。如此几个简单的回合,他做得小心翼翼而轻柔,叶宋被他认真的表情迷离了双眼。 最终,他唇紧紧贴了上去,再也没离开。手指穿插进叶宋的发间,唇齿间的吻变得炽烈而湿热了起来。 叶宋有些迷茫,她觉得这种事情应该不难应付,可是回应起来却相当的笨拙而生涩,时不时牙齿会磕到苏若清的嘴唇。 浅尝则止,否则他觉得自己就停不下来了。他头一次觉得,一个女人的味道会这么有魔力,深深地吸引着他。 他呼吸变得急促,强迫自己离开叶宋的唇,并未深入纠缠探索,便起了身。神色难掩一丝窘迫。 叶宋亦是渐渐恢复了清明,看见苏若清的这副模样,笑得没心没肺,索性手臂枕在脑后,翘起了二郎腿,道:“这就够了?我还以为你会再久一些。”看见苏若清的唇角有些红肿,然后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角,回味似地笑着道,“你的味道不错。只不过我没经验,就粗鲁了些,你这里都破了。” 苏若清曲着一条腿,手肘支撑在膝盖上扶额,极力平息,那姿态看起来十分优雅,但说话的嗓音却沙哑不堪:“这种事情,不需要你有经验的吧。” 叶宋不以为然:“这样才让你也会觉得我的味道好一点。” 苏若清:“……” 傍晚的时候,两人出了松树林,正逢侍从做好了晚膳,沛青里外寻不到人,便跟侍从打算往松树林里寻找。结果将将进去,叶宋跟苏若清二人就悠哉悠哉地出来了。 沛青瞧见自家小姐美滋滋的表情,心落回肚子里,道:“小姐上哪儿去了,奴婢到处找。” 叶宋笑得很愉悦,看了苏若清一眼,道:“你小姐我随便逛了逛。” 然后沛青跟侍从的视线就双双落在了苏若清……的嘴角上。他嘴角微微的红肿,有古怪。 侍从迟疑:“公子的嘴……” 苏若清走在前面,看不清他表情,淡淡道:“无妨,不小心被虫子爬了。” 侍从紧跟其后,沛青狐疑地看着叶宋,叶宋云淡风轻地耸耸肩:“他说被虫子爬了,我也不好说什么。” 晚膳过后,叶宋又坐在山庄的湖岸前吹了一阵晚风。听说侍从要去山里逮一些野味回来,晚点会烤着吃,沛青好奇,就拖着一并去瞧热闹了。 湖里生长了一片水莲,莲叶肥圆相接,莲蓬开得大朵。苏若清划了小船过去,摘了一些莲蓬回来。叶宋剥了莲子就往口中送,微涩中带着清甜。 叶宋剥了一些放在白皙的手心里递给苏若清,笑问:“要不要来点儿?” 苏若清垂眸看了看,半晌才静静地取了一颗放到嘴里。 山庄前的篝火燃了小半宿。野味吃完了以后,沛青恹恹欲睡,最后索性趴在木头侍从身上睡着了。然叶宋拿着树枝掏着篝火,跟苏若清一道安静地坐着,意外地精神得很。 篝火燃尽时,叶宋丢了树枝,苏若清站起来,淡淡然道:“该回去了。” 沛青迷迷糊糊醒来,跟来时一样由侍从先送到对岸的马车里去,随后苏若清带着叶宋一起过湖。 马车寂寥地循着来时的路回城里,进城时城门早已经关闭。侍从与那守城的守卫说了一两句,城门便大开。马蹄声扬起在青石路面上,悠闲而落寞。待回到宁王府后门的小巷时,已经是三更天了,恰好报更的人敲了三声锣,唱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叶宋在沛青的搀扶下轻松地跳下马车,回头对着苏若清勾唇浅笑,道:“多谢你。” 苏若清淡淡点了点头,放下了车帘。一直等到叶宋跟沛青将要走到后门,马车才缓缓掉头。殊不知,一抹幽沉的暗影,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正立在后门的门框处。叶宋那一抹浅笑,刺眼得很。 沛青喃喃道:“小姐,我怎么感觉,下午你跟苏公子从树林里出来之后就一直怪怪的?” “是吗?”叶宋掂着下巴,嘴角的笑在转身的刹那就已经被一抹凝重所代替,若有所思道,“我是不是太着急了?越是这样我就越是有些着急,我得好好想一想。” 沛青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感觉很严肃的样子。可是两人一踏上后门前的石阶,一方阴影在灯笼的笼罩下投了下来,叶宋跟沛青俱是一愣,慢慢地抬头看去,然后僵掉了。 苏宸如一动不动的雕塑一般站在那里,此刻正微微低着头,一双冷冽的眼里冒出了汨汨寒意。直到马车的车辙声彻底消失在了寂寥的小巷中,叶宋才笑着出声道:“哟,王爷,这大半夜的不睡觉,来这里守夜?” “今天一天,你去哪儿了?”苏宸开门见山地问。 “出去玩了。”见苏宸眼尾的余光若有若无地落在沛青身上,叶宋若无其事地打发沛青先走,道,“沛青啊,小姐我一会儿想洗个热水澡,你先回去备好浴汤。” “可是小姐……”她实在害怕留叶宋单独一人面对苏宸。 “叫你去就去,啰嗦。”叶宋轻喝。 沛青不得已,这才福了福礼,先行进去。叶宋挽着手臂,懒洋洋地靠在墙壁上,微微仰着下巴嘴角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与苏宸对视,苏宸整个人的气场越是阴冷,她看起来就越是云淡风轻满不在乎。 “去哪里玩了。”苏宸继而又问。 叶宋眉头一挑,道:“怎的,王爷有兴趣查岗?不是应该我出门个三五日没声没响的就算是尸体横陈在哪个荒郊野外的你也不会动一动眼皮的么?”想了想,然后贱兮兮地凑过去细细看了苏宸一眼,眨了眨眼问,“跟你的南美人儿床第不和被赶出来了?” 转念一想又觉可能性小之又小。南氏她纵是有天大的胆子,遇上床第不和这种事情,她也只能委曲求全百般讨好与服侍,怎会把苏宸赶出来。莫非……南氏来葵水了? 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的叶宋,冷不防胳膊被一只大力的手往一边拽去,她身子亦跟着往一边倒去。后背磕碰上了坚硬的墙壁,她内里五脏都动荡了一番。叶宋定睛一看,见苏宸弯身压了下来,把她抵着墙角。苏宸身材高大,而她相比起来就很单薄了,这样的姿势一下就使得叶宋处于弱势。 苏宸直勾勾地盯着叶宋,仿佛要把她吞入腹中一般,低低地一字一顿道:“那男人是谁。” “啊?”叶宋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因为苏宸问的这个问题她压根没想到他会问,是以她认真地回看着苏宸,“你说的是哪个?” “你明知故问。”苏宸再低了低头,与她靠近些许。语气凉得像初晨那郊外的湖水,浸骨。 叶宋很快便了然,眼里在灯笼的映照下微光闪烁十分滟潋,她笑眯着眼睛,道:“你是说送我回来的那位公子?你很有兴趣知道他是谁?” “叶宋,你不要玩得太过了。” 叶宋毫不避讳地正视他幽沉的目光,两人的姿势尽管看起来十分的暧昧,可气氛却是剑拔弩张。她淡淡道:“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互不干涉,尚且还能和平共处一段时日。”抬眼时又是玩味地勾起嘴角,“你这么着急地想知道,莫非是你在意?” 苏宸怒极反笑:“你以为你在做什么,私会奸夫夜半不归,是很光荣是事情?我的宁王妃,你再怎么胆大包天目中无人,不守妇道也是要浸猪笼的。” “怎的,我私会奸夫夜半不归,你还笑得这样开心,我还以为这真是一件光荣的事情呢。”苏宸气得很了,她冷嗤一声,用力一把推开苏宸,“我还跟你说过,在与你和离之前,你的绿帽子是安全的,你忘了?” 叶宋正准备离开,苏宸一把逮住她把她拉了回来,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了,咬牙切齿道:“只要你还是一天的宁王妃,就还是一天是本王的女人。本王不许你,再出去勾三搭四!你明白了吗?”说着他大手就朝叶宋的腰间摸去,“麒麟玉还来,从今往后,本王不准你再随便出府。” 叶宋的腰细极了,简直是不堪一握,可真的握在手里的时候,有具有一种别样的风骨。 第36章:邻国岁贡 叶宋顾不得其他,那白玉可万万不能被苏宸给收了回去,不然以后她就得天天被困在这王府里了。食髓知味,体验了外面世界的热闹,她又怎会甘心处于侯门大院而不见天日呢? 因而苏宸去拿麒麟玉时,叶宋就一个劲儿地躲。时而小手扒在苏宸的大手上,那触感柔柔滑滑的,会让苏宸的动作不由自主地放缓慢了下来,就像是猫捉老鼠,挠痒痒一般。 叶宋恼红了脸,直截了当地问:“其实你是想趁机抱我吧?” 苏宸一愣,没想到叶宋会这么直接。但是心里隐隐蹭起一股火气,让他觉得居然有一丝刺激。他居然真的倾身过来,长臂环住了叶宋的腰际,把她狠狠往怀里一带,声音不带感情道:“你是本王的女人,本王想抱你想要你,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下一刻,叶宋在苏宸的手臂上使出吃奶的劲儿重重地拧了他一把,苏宸吃痛松开,紧接着叶宋一拳毫不客气地挥他脸上,顺便踩了他一脚,呸了一句:“你他妈还真蹬鼻子上脸耍流氓!”趁着苏宸完全错愕之际,她赶紧扭身就开溜,卯足了劲儿往前跑。 “叶、宋,”苏宸盯着那抹慌慌张张跑开的背影,后知后觉地捂着脸,“你竟敢打本王。” 叶宋一口气跑回了碧华苑,大声叫:“快!快!关大门!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来!” 沛青刚备好了浴汤,闻声一脸惊疑地跑出来,拉着叶宋来回看,担忧道:“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啐!幸好老子跑得快”,叶宋叉腰喘气,“不然真会被狗咬。” 自从这次差点被苏宸没收白玉佩之后,叶宋时刻提防时刻小心,见到苏宸就躲,也没有再随便出府,算是安分了一段时间。但是叶宋以往三天不出门都憋得慌,此次却已经是半月过去了,她连提一提外面热闹的集市都不曾有,实在是太奇怪了。 沛青拿捏着时机,在叶宋耳边旁敲侧击。彼时叶宋正指挥丫鬟准备休整碧华苑,一干中看不中用的花花草草全都打算搬离,换种一些葡萄架子,枇杷树,和草莓一类的止住。院中有两棵年月已久的大树,搬不动也就不准备搬了。 沛青疑惑,问叶宋:“小姐,你半月不出门,不觉得无聊么?” 叶宋不答反问:“你寂寞了?” 沛青道:“奴婢才没有,只不过小姐实在有些奇怪,自从上次回来以后也不见小姐出去找苏公子。”顿了顿迟疑道,“小姐是不是上次在山庄里跟苏公子吵架了?” 叶宋躺在贵妃椅上,手里拿着树枝,在阴凉处歇着,道:“那依沛青看,如果我们没有吵架,我是该继续去找他呢还是不该去?” 沛青想了一阵,道:“这个奴婢说不上来,只不过只要小姐开心就好。奴婢觉得,如果长时间不相见,小姐跟苏公子的友谊是不是就淡了,但要是苏公子对小姐有那个意思……小姐避他一些是正确的。” 叶宋笑笑,闭目养神道:“若是真的友谊,就像是酒,只会越酿越醇,哪有越酿越淡的道理。这天越来越热,人的头脑也会时不时发热,需要时间好好冷静一下。不然放任下去,委实不妙啊不妙。” 沛青只觉得苏若清对待自家小姐似乎关心体贴了很多,女人的直觉觉得苏若清可能有那个意思。殊不知,苏若清头脑发热,叶宋的头脑也未尝没发热。 而苏若清,一得空闲,还是会去巷陌那家清净的棋馆里坐一坐,下双手棋,想一些事情。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等叶宋,但是他对叶宋这个名字绝口不提,仿佛就没有这么个人。 从来,他的心思都不会让外人知道。隐藏得久了深了,真真假假连自己都难以分辨。 木头侍从归已守在主子旁边。苏若清下了几局双手棋,便对侍从道:“你来陪我下两局。” 侍从道:“公子,属下只会拿剑,棋技着实卑劣。” “不妨,这样正好。”苏若清收子入棋盒,冷不防没来由地如是道。 整整两个月,叶宋再也没在苏若清面前出现过。渐渐的,苏若清许是忙碌了起来,去棋馆的次数也少了。叶宋恹恹无神地在王府里度过了整个夏天最炎热的两个月。 妈的她最烦热了。 其间南枢来过碧华苑几次,叶宋实在没精力惹麻烦,索性闭门不见。结果南枢回去的时候不慎中了暑。苏宸就是想撒气也不能找叶宋,是他自己不想南枢去找叶宋,叶宋不见南枢也不招惹南枢,再怎么样也错不到叶宋头上去。 几次下来,南枢自讨没趣,也就不来碧华苑了。 等到夏暑过去,便是秋高气爽。阳光属于那种金灿灿的黄,很能给人好心情适合出去走走。听说南瑱国的使臣要来北夏,给北夏国贺中秋了。可中秋在农历八月,离现在还有两个多月,这南瑱国来得挺积极的。 南瑱是北夏的岁贡国,每年都会来使臣朝拜。这是自四年前就定下来的规矩。 北夏跟南瑱是神州大地上的最强两国,四年前,北夏跟南瑱大战,南瑱败,签订了战降书,愿意对北夏俯首称臣岁岁进贡。 苏宸担任此次迎接南瑱使臣的外交大使,早几天前便开始布置。 当然,这布置不是指清扫街道遮蔽不雅障碍物像迎接北京奥运会一样的布置,而是部署侍卫、暗卫,以确保双方臣民的安全。 会见外国友人啊,这是一个重大的日子。这样热闹的场面,叶宋这个宁王妃不能光明正大地见一见,那她去市井瞧瞧热闹也是好的吧。 于是这天叶宋打扮得风流倜傥,摇着扇子带着沛青上街瞧热闹去了。 今天街上的小贩小摊,比两三个月前的少了多了,百姓们出门来也不是逛集市的,约莫都是跟叶宋的目的差不多。 将近正午太阳很烈,叶宋不想挤在百姓堆里晒太阳,先跟沛青找了一个凉棚吃了两碗凉汤圆,心里头爽利了一些,才摇着扇子继续往街边走去。 百姓们都自觉地分开,站在了街道两边。 这时,从皇城里缓缓走出一队人马来,士兵们个个铠甲袭身,最前方的人骑着一匹马,身着黑衣广袖描金云纹的朝服,丰神俊朗,在秋阳下分外沉静而肃穆。 大名鼎鼎的宁王。冰山般的气质,英俊的外貌,高贵的气质,不知惹得多少围观的姑娘们心中狂热的呐喊咆哮,看得眼睛都直了,恨不得把双眼就此贴在苏宸的身上。 沛青多看了两眼之后,就不屑地撇撇嘴,道:“只不过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罢了。表面上这么光鲜亮丽,要是知道了他的内心,恐怕就不会这么陶醉了。” 世人只知道宁王有多么地宠爱南氏,与南氏伉俪情深,他们甚少听到有关宁王妃的八卦,只道宁王此人专情,就算不爱宁王妃也与宁王妃相敬如宾,乃宁王妃的福气。实际上,苏宸对待宁王妃可谓是一点也不知道怜香惜玉呢。 叶宋尚且淡定,笑眯眯道:“怎么说也是楚楚衣冠的帅禽兽一枚啊。” 她说这话时,苏宸的队伍堪堪从眼前走过。恰好苏宸的耳朵比较尖,能在百姓的窃窃私语当中一下就辨别出来那讽刺辱骂他的声音,眼眸动了动,幽沉的眼神望了过来。 只消一眼,苏宸就怔住了。叶宋正淹在人群里,一身湖蓝色的袍子,身量清挑,笑得好不狡猾。看见自己的目光之后,她还缓缓吹了一声口哨,轻佻至极,意思仿佛在说:“怎么,就是我在骂你,有种你现在就下来打我啊。” 霎时宁王就想抓狂了。这该死的女人,什么热闹都想凑。苏宸压下恨不能一巴掌把她拍墙上的火气,驱着马快步前去。 从城门那边,南瑱的使臣队伍也入城了。那阵仗,让围观的百姓们哗然。 在前头开路的便是一队身着艳丽服饰长胳膊长腿挥舞着水袖的妖娆舞姬。舞姬们身材十分火辣,一边前行一边跳舞,个个神态媚然,舞姿更是撩人,这下轮到围观的男人们眼睛紧紧地贴在了舞姬身上了。当然,沛青十分不屑地扭头不看时,叶宋连扇子都忘记了摇,看得很是有兴致。 沛青不服气,拉叶宋的衣袖:“公子,这些风骚的舞女有什么好看的!” 叶宋环顾了一下四周,指给沛青看,道:“你没看见,就是要风骚一点男人才喜欢。哪个男人没有在看的?” 可能唯一没有在看的人,就是上前与使臣寒暄的宁王苏宸了吧。百姓们只当是他家里可藏了一位比这些更加尤物的尤物,自然是看不起这些舞姬。 这时一位大胆的舞姬,**地把水袖往叶宋面门上轻轻扫过,带起一股香艳的小风,叶宋勾着唇角适时地伸手握住了那水袖,在众目睽睽下放在鼻尖轻轻嗅了一嗅,周遭哗然,那舞姬媚然一笑,而后灵巧地收回了水袖。 那水袖从叶宋手心里滑过,叶宋收了收手,一副想抓住又无比惋惜的神态,活像个风流公子活生生错过了绝代佳人后的感到遗憾而失落。 沛青黑了脸,扯了扯叶宋的衣袖,示意她收敛一点。还没有哪个敢在大街上公然调戏南瑱来的使臣队伍的。 第37章:宽衣解带 显然叶宋的这一动作引来了无数视线,也包括马上那位负责迎接时辰的宁王苏宸。苏宸的视线落过来的时候,简直是铁青了脸。 叶宋刷地一下打开了折扇,意犹未尽道:“个个都是美人儿啊。” “公子!”沛青掇了掇她的手臂,“王爷正在往这边看呢!” 叶宋眼睛细眯成了一条缝儿,对沛青的话还浑然不觉,视线依旧落在舞姬们脸上,看着她们额上的梅花妆,那朵小巧的梅花分外别致,绽放出金色的梅蕊,令人观之生怜,道:“妞儿们额上的梅花,画得可真是生动。” 舞姬后面便是南瑱奉上的一箱箱进献给北夏过皇室的礼物,那抬礼物的队伍足足有十余丈长。等着礼物都抬完了,前方的苏宸才插进队伍当中与南瑱使臣们寒暄几句,有说有笑的样子,但皮笑肉不笑相当的大牌。 叶宋看见了那些使臣们的样子,五官轮廓相较于北夏的百姓们显得十分深邃,心中微微一沉。这不禁让她想起了上次在街上差点被马车撞飞的事情,里面的两个男子……是南瑱人? 苏宸领着使臣们堪堪从叶宋面前走过时,冷不防苏宸的眼神斜睨了下来,冷冷冰冰的,用两三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一会儿本王回来看见你还在这里的话,你知道后果。” 看着苏宸远去的背影,叶宋半晌才反应过来,哆嗦了一下道:“怎么办,被威胁了,沛青我好害怕哦。” 沛青撇开一边:“公子请正经一点。” 南瑱的使臣队伍浩浩荡荡地进入了皇宫的宫门以后,街上围观的百姓一哄而散。该摆摊的继续摆摊,该吆喝的继续吆喝,街上重新热闹了起来。不少男人们三五成群,还八卦着方才那群舞姬当中哪个最勾魂,有的被婆娘逮到了,揪着耳朵回去了。 眼下虽已入秋,但正午时分的太阳还有几分辣度,沛青怕叶宋在阳光底下行走太久被晒伤,不由踟蹰地道:“公子,午时了,要不,我们回去吧?” “天色还早”,叶宋走了一会儿,停顿了一下,忽然道,“既然出来了,我们就去吃顿免费的午膳。” 沛青有些愣,继而意识过来叶宋要去什么地方,赶紧跟上。 叶宋去了许久未去的棋馆。小巷中人迹稀疏,那棋馆安落,像是一座供人旅途劳顿后的驿站,可以给人遮风避雨。 老板一眼便认出了叶宋来,忙把叶宋跟沛青往楼上引,道:“公子好一段时日不来了。” 叶宋笑笑:“亏老板还记得。” 老板打开了雅间,叶宋抬步进去,老板问:“午时已至,公子想用何种膳食?” 叶宋随意在榻几上落座,淡淡道:“随便几样即可,麻烦老板了。” 老板关门退出。叶宋深吸了几口气,好似那空气中尚还留有幽幽余香。沛青皱眉道:“公子,这房间已经很久没通风透气了。”说着她就走到窗前欲开窗透气。 叶宋忽然道:“别开。” 沛青一愣:“为什么?” “先别开。”叶宋安然道。 很快老板送了菜肴进来,色香味俱全,配的酒也是不怎么醉人的清酒。叶宋夹了一口菜,对正准备退下的老板道:“苏公子,上一次来是什么时候?” 老板想了一想,道:“苏公子也是很久没来了呢,上一次,大概是……两个月前吧。” 叶宋侧头对沛青一笑,道:“不是要开窗透气么。” 叶宋跟沛青在偌大的雅间里吃完了午饭度过了整个明媚的中午,午睡睡醒之后两人听说今日梨园里正好有戏看,便晃悠悠地晃去了梨园看戏。 这场戏花的时间不是很长,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精彩,等出来的时候正是半个黄昏。沛青催促道:“公子,王爷应该快要回来了吧……” 这时沛青正堪堪路过素香楼,随着夜幕即将降临素香楼的生意逐渐火爆,她摇着扇子脚步就不受控制地往里挪去……随口道:“莫慌,还早得很,来,我们先去里头瞧瞧。” 沛青跺脚:“公子!” 素香楼里的姑娘婀娜多姿地出来,看见叶宋正有这心思,长得也俊俏,不由心花怒放,个个招摇着香帕对叶宋使出了勾魂招式。 叶宋顿时就摇着扇子风骚地过去了。留背后沛青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怎知,才将将踏上素香楼的台阶,沛青一声惊呼,叶宋面前就投下来一抹阴沉沉的暗影。一个修长挺拔的男人挡住了她的去路。那完美无瑕的侧颜,冷俊的眉眼和如山峦一般的鼻梁,叫姑娘们看飞了魂儿,紧接着顺了顺面团一般半路的酥胸,咯咯娇笑:“哎呀这是哪里掉下来的俊哥哥呀,可吓死奴家了!”然后上前,把男人围住。 叶宋抬眼,见是来者不善的苏宸,愣了一愣,随即笑得六畜无害:“原来你也好这口儿,你来这里,南氏知道吗?” 苏宸未回答,冷冷地拂开众黏上来的姑娘,脸上写着“生人勿进”四个字,然后一步步朝叶宋走下台阶。他走一步,叶宋就退一步。 “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是不是?” 叶宋顺口充愣:“你说了什么,当时那么嘈杂,我听不见啊。你再说一遍。” “真的没听见?”苏宸步步紧逼。 叶宋“认真”地想了一想,然后恼恨地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额,咬牙道:“我耳力还不错,现在回想了一下似乎隐约想起了什么,想让我回去是吗,你莫慌,我这就回去。”转身招呼沛青,一本正经,“沛青,走,回去了。” 叶宋才走出不过五步,突然后面低气压再度袭来,她还来不及闪躲,只觉腰身一紧,整个人凌空……被扛起,苏宸面不改色地把她扛着回王府了。 花姑娘们久久行注目礼,然后恍然大悟又分外遗憾。原来这两位公子都好的是另外一口儿啊,把她们几个当消遣了。姑娘甩甩香帕,招揽其他客人了。 叶宋攀着苏宸的肩,被苏宸扛着走了老远才回过神儿来,脑袋充血般难受,简直对苏宸刮目相看。他何等尊贵何等自视清高啊,居然,舍得动手扛她,真真是太……不妙了。 苏宸走的都是些横横竖竖穿插的巷子,巷子里安静,行人很少。叶宋破口大骂:“你他妈放老子下来!扛我干什么!我有腿,自己不晓得走啊!” 苏宸充耳不闻。 叶宋挣扎了一阵,手胡乱掐苏宸的肩膀,苏宸不为所动。 叶宋闹了一阵累了,觉得应该来点儿软的,遂好言相劝道:“苏贱人,不是说了嘛,你我互不相干,但起码也要互相尊重不是?你这般扛着我不累啊?要不要歇歇?我还是可以跟你心平气和地一起回王府的,但你能让我走回去吗?这样实在……”让她觉得反胃啊。 说真的,被他这样扛着,叶宋觉得还不如被个好看点的陌生人扛着来得舒服。现在她浑身都是鸡皮疙瘩,走一路掉一路。 苏宸还是充耳未闻。 然后叶宋沉默了一阵,苏宸以为她败了,她头是垂在苏宸后背的,苏宸的手箍着她的双腿,真跟扛大米没什么差别。 叶宋沉默地,伸手在苏宸的后腰上捏了一把。 苏宸浑身一震,脚下顿了顿,继续走,口中寒森森道:“叶宋,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叶宋撇撇嘴,紧接着手指灵活地往苏宸腰间一勾,解了苏宸的腰带。 恰逢一百姓路过,见此暧昧情绪,愣了一愣,随即掩面大奔:“光天化日啊” 苏宸胸膛起伏着,然后还是没忍住,一把将叶宋丢了出去,摔得她眼冒金星。这是跟在后面的沛青急忙上前扶起她,她扶着屁股站起来,手中还拽着苏宸的腰带,面对苏宸要吃人的眼神,把腰带甩搭了两下才丢给他,呸了一声,转身大步往前走,道:“别他妈在老子面前耍酷霸道,南氏喜欢,老子可不稀罕。”说着与沛青对视一眼,低低数了个“一、二、三,跑!”,两人极有默契地撒腿狂奔,好像后面有老虎稍稍跑慢了一步就会遭殃。 苏宸一边系腰带,一边濒临崩溃地爆了一句叶宋常爆的粗口:“你他妈有种别被本王逮到。” 苏宸刚想提气运轻功去追,不想这时两侍卫见缝插针地进来找到了他,道:“王爷,皇上让您进宫陪宫宴。” 苏宸蹙眉,冷冷道:“本王不是说了,只负责接人吗?” 侍卫顿了顿,道:“可是贤王他……说临时肚子痛去不了。” 接待南瑱使臣本是分工合作的。宁王苏宸负责出来接人,而贤王负责陪人,皇上呢则负责收礼,结果现在人接了礼也收了,贤王却偏偏闹肚子不肯陪! 苏宸冷笑:“贤王这肚子还痛得真是时候。”贤王是觉得这宫宴太无聊所以才不去的吧!贤王肚皮里的花花肠子有几个弯儿打了几个结他都清清楚楚! 侍卫恭恭敬敬道:“皇上口谕说,毕竟贤王打过南瑱大军的脸,不好露面。还请王爷——” 苏宸拂袖扬长而去:“都是屁话。” 他累了一天,眼下还得去宫中陪使臣参加宫宴,想想都气不打一处来。 第38章:邻国的难题 当天往上,苏宸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且浑身酒气,半醉不醉的。他实在怕自己这一身酒气熏到了南枢,又怕这么晚去吵醒了南枢,便没有去芳菲苑,而是回了东苑。东苑附近,有一方天然的泉池,泉水冬暖夏凉十分养人。只不过凉的时候凉得刺骨,暖的时候暖得灼肤,一般人还承受不来,但对于练武之人却大有裨益。 那是苏宸的私人spa会所。 这里不需要人服侍,苏宸立在泉池边,解下身上的袍子,露出月夜下线条极为优美身材肌理极为勃发有力的身躯,然后下水去凉快凉快。 这秋季的水温已经没有夏季的时候那么寒凉了,但还是冷的。苏宸却分外享受,入了水靠在边缘,闭目养神。 他今天的确是有些累,养神养着养着就从骨子里蹿出一股乏意。可是意识有些混沌间,他却还能够想起今天发生的小插曲。 叶宋在街上当着他的面调戏舞姬,要不是他及时出现她还敢去素香楼,他知道她的腰很细很细,可是抱起来还是有些意外的轻,好像平时都不吃饭一样。她的双腿十分纤细修美,在他的手掌下乱踢乱扭精神得很。 渐渐苏宸在泉水里就睡着了。他似乎做了一个梦,有些不安分,水中泡着的胸膛起伏不定,呼吸变得厚重,喘息变得压抑,随后喉咙里溢出如野兽一般受困的低鸣但又伴随着莫名的快意。水中轻微的漾动,他猛然张开了双眼,眼里还有莫名的旖旎的情绪所在。 他似乎对梦里的人很不满意,顿时满脸恼意,闭上了眼深呼吸,咬牙骂了一句:“该死的女人!”他微仰着头,下巴在月色下显得尤其坚毅,喉结有一下没一下地上下滑动十分性感,他在凉水里再冷静了一阵,才面无表情地出水披衣,回东苑去睡觉。 但是,做了那样一个梦之后,估计是了无睡意。 房里未点灯,南枢身着薄薄的纱衣在床上安睡。她浅眠容易醒,因而轻微的推门声立刻就能把她惊醒过来,柔软无力地问:“谁?” 一道微凉的夜风把男人的气息送进了她的房中,她蓦地安下心来,知道来者何人。 苏宸关了门,到床边,把南枢搂着就压了下去。南枢声音千娇百媚:“王爷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苏宸只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即噙住了她的唇,随手扯开了她的纱衣。那身体的摩挲,有些粗鲁,苏宸似乎忘记了自己身下的人是柔弱娇贵的南氏,好像是另外一个桀骜不驯的女人,他双膝顶开南枢的双腿,挺身便把炽热的**埋进她的身体里,金戈铁马,战火纷飞…… 南枢有些吃不消,但只要是苏宸,在这种事情上怎么样她都甘之如饴。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南枢身边苏宸已经不在了,她懒懒起身,见自己身上全是那暧昧绯红的印记,想起昨夜苏宸对她的狂热不由脸热不已。但甜过之后,又有一抹若有所思。 连续好几天,苏宸都早出晚归,似乎很忙碌。南瑱国的使臣们在上京住了几天,皇上作为回礼赏给南瑱布匹千匹、新茶十车,南瑱原本是蛮夷部落发展壮大的,农耕技术很烂,因而皇上又将一些农耕技术传授给南瑱,南瑱使臣开心得很。 可是似乎苏宸就不开心了。叶宋在花园里乱晃时偶尔见他正午回来了一两次,及时躲开之余,她还见苏宸眉头微锁不如意的样子。 苏宸一不如意,叶宋就很如意。这两天饭都多吃两碗。 多吃两碗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消化不良了。 傍晚,夕阳落下了,只余天边绯红的霞光,预示着明儿又是一个好晴天。天气爽朗,微风熏熏的,叶宋便带着沛青去花园里转转,顺便消食。 一路上叶宋都在不停地打嗝。 沛青又是担忧又是白眼的:“小姐下次莫要吃这么多了,撑坏了怎么办?” 叶宋摆摆手,道:“没事没事,多走走。” 好不巧,这一出来消食,恰好又碰见了苏宸,也带着南枢在花园里散步呢。瞧瞧那对狗男女,你侬我侬浓情蜜意的,可算是般配了。 南枢见苏宸皱着眉,还不忘踮起脚伸手去抚平他的眉头,温柔道:“王爷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这些日总是这样。” 苏宸笑着握住了南枢的手,裹紧在手心里,道:“不要担心,都是一些小事。” 南枢调笑道:“小事还值得王爷皱眉的。” 然后两人就坐在柳树下**了一番。沛青看得也很反胃,道:“小姐,我们去别处消食吧,不然一会儿全吐了就不好了。” 叶宋笑眯眯道:“嗯,你说得对。” 可是将将一转身时,那头苏宸的声音便传来,说起了最近南瑱使臣来北夏的事,也说出了他的纠结所在。叶宋驻了脚步听来一二。 苏宸道:“南瑱过来我北夏,送了两样东西过来,说是南瑱高人所创,举国无一人能够解开,想请北夏臣民帮他们解开。” 南枢惊讶地问:“是什么东西有这样难?” “一样是九连铁环,一样是九格方块。九连铁环需要在不损毁的情况下一一分拆开成九个铁环,而九格方块四面都是不同的颜色九个可以扭动的格子,颜色被打乱了,需要把每一面颜色都归位成一致。” 叶宋一愣,九连环和魔方?他妈的这种玩意儿居然在这里也有?到底是谁创的谁创的? “结果呢?” 苏宸自嘲地笑了一下,道:“结果那些自恃才高八斗的满朝文武无一个能够解开。” 真真是穿越狗血无处不在啊,两国交往在送礼的同时本就是附带找茬儿的。找茬儿成功了相当于打对方脸,找茬儿失败了相当于打自己脸。 九连环本来是古代人发明的东西,可彼古代非此古代,这里的古代人想要窥得其中奥妙还得花些功夫。至于那魔方,那可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在美国流行的时候就难倒一大片富有聪明才智的高层资本家的玩意儿。 现在叶宋只想知道,在南瑱国发明这俩玩意儿的究竟是什么家伙。莫不是……叶宋激动地想,莫不是跟她一样是穿越的吧! 南枢亦有些愁眉不展:“那可怎么办?” 可能是叶宋太激动,暴露的行踪,也可能是苏宸一早就发现了她只是没有点明。这时苏宸侧过头来,看着浓密的花丛边露出来的一缕素色裙角,没好气道:“听够了吗?” 叶宋顿了顿,笑眯眯地站了出来,目光在南枢身上转了转又在苏宸身上转了转,道:“啊呀王爷和妹妹也在这处散步啊,真是不巧,我也在此处散步。” 南枢当即笑颜如花道:“原来是姐姐,快过来坐。” 叶宋拂了拂裙角上沾了的一两片花叶,眉眼间流淌着愉悦的笑意道:“不了不了,我还是不打扰王爷和妹妹温存了,听说王爷这几日相当忙,能够挤点时间出来跟妹妹温存实属不易。” 说着便转身离去,苏宸手渐渐握成拳,他始终觉得这个作死的女人没拿睁眼瞧他。怎知叶宋走了几步,又转身过来,笑睨着苏宸道:“方才你说,满朝文武都不能解开那两样东西,是不是王爷也包括在内?” 苏宸抿唇:“滚。” 叶宋惋惜:“哎呀我原本还说我想免费帮帮你的。既然你这么不想,那就算了。” “站住。”见叶宋快要走远了,苏宸冷冷笑了一声,“就凭你,能帮本王?” 叶宋再回首,笑得云淡风轻,但那种自信高傲的姿态却不容人忽视,好像看起来她真的成竹在胸一般。只是,叶宋却道:“现在可不免费了。” 苏宸眯了眯冷眸:“你有什么资格跟本王讲条件?” 叶宋定定看了看他,收敛了眉间笑意,随后利落转身,扬长而去,淡淡道:“算了,你就跟满朝文武一起,好好想吧,可莫丢北夏的脸啊。” 这下可好,连条件都没得谈了。 叶宋回去以后早早就歇下了,而且是一夜香甜。第二天一大早醒来的时候,在床上伸了一个舒服透底的懒腰,这时沛青表情怪怪地进来。不等叶宋问个话,沛青便如实招来3a“王爷来了。” 王爷大清早的来碧华苑简直是破天荒的一件事。 叶宋却丝毫不感到意外,下床汲鞋,身上穿着的是睡觉的白色中衣。头发有些凌乱地披在脸上,清瘦的脸颊因着刚刚才睡醒泛着隐隐的红晕。 “小姐还是先……”沛青觉得叶宋就这般样子出去委实十分欠妥。 可惜已经晚了,叶宋毫不犹豫地打开了们,浑不在乎地道3a“女为悦己者容。”苏宸不是她的悦己者,何必要先梳妆打扮,在看见院中身长玉立一身玄色朝服的苏宸时叶宋又笑了笑,道3a“难得王爷大清早的过来,看样子应是要赶着去早朝,怎好让王爷久等。” 苏宸看见叶宋这副丝毫不加掩饰的形容,凌乱则凌乱,可是跟这初秋的早晨无丝毫的违和感。 树上有鸟儿早鸣,叶宋吹着口哨悠扬婉转地相应和,全然一副逗鸟的雅兴。口中漫不经心地道3a“王爷来我这里只是来站岗的?” 苏宸静静地看着她,语气尽量平静道3a“你说你能解开九格方块和九连铁环。” 第39章:迎刃而解 叶宋笑眯眯地侧头望着他,道3a“我记得我是没有资格跟你讲条件的,那你来是因为什么?” “什么条件。”苏宸直接大方道。 看来这宁王回去睡了一晚之后改变主意了。叶宋也不是那么不识好歹的人,既然有了这截台阶她自然是要顺着下。 “王爷都这么干脆地问条件了,我再不答应会不会显得不爱国呢?”于是叶宋背着手在回廊上惬意地踱了两步,道3a“对外功劳是你的,对上功劳是我的。王爷应该知道你上头是谁吧?”苏宸抿唇,像是在思考叶宋此举的用意,叶宋又道,“你还要答应下次带我入宫。” 苏宸眼神有些深邃地看着叶宋,叶宋挑挑眉,斜睨着他,又道3a“你不用过分怀疑我的不良用心,这对你来说不是难事也一点损失都没有。若是你答应了,回来时就把九格魔方带回来我瞧瞧。” 说罢也不想再多看苏宸一眼多跟他说一句话,径直进屋去了。半晌外面没传来动静,沛青透过窗户缝隙往外看时,院子里空空如也,不由道3a“小姐,王爷去早朝了。” “不去早朝难道还留在这里吃中午饭不成?”叶宋洗了把脸,坐在梳妆镜前,沛青过来帮她梳头。 沛青一边梳头一边问3a“小姐,王爷会答应么?” “对他有利无害的条件他为什么不答应?”叶宋反问。 “小姐为什么要帮王爷啊?” 叶宋勾唇,道3a“我帮的不是他,是皇上。” “皇上?”沛青想了一阵,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知道了,小姐跟王爷的和离还需要皇上的支持,现在小姐帮了皇上,等小姐提出和离的时候也容易一些!” 叶宋对着铜镜照了照头上挽着的简单的发髻,再呲了呲牙活动一下面部肌肉,道3a“你小姐我想了一下,要压住苏贱人,还得跟他的上级搞上关系。这是一个接近上级的机会。” 中午的时候苏宸就回来了。彼时叶宋正在午睡,被吵醒的起床气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3a老子很不爽。看见了苏宸也没什么好脸色,略有两分英秀的眉皱着。 苏宸冷着脸不声不响地把一个九格方块递给她。她接过来来回看了一下,果真跟魔方没什么差别,只不过不是塑料是木料所制,有四种不同的颜色,只不过不同颜色的小格都被打乱了。 叶宋把玩了一阵,苏宸冷笑一声,道3a“现在才觉得把话说大了?” 叶宋睡意消退人也清醒了些,玩了一会儿之后淡淡笑道3a“没想到木头做的这玩意儿挺精致,看好了,我只演示一遍。” 说着叶宋十指十分灵活,像是注入了生命,在魔方上快速绕转,微微凝着眉难得露出了认真的表情。 她认真的表情很帅,各种颜色的小格在她眼里闪现。苏宸一边看着她飞快的动作,一边眼尾的余光落在她脸上,有些复杂。 对于数字和概率这类的现代化知识古人当然不会懂,要想玩转这魔方必须得对数字很敏感,其次就是记忆力。当然这些叶宋也不会,她唯一会的就是熟能生巧。前世为了生计没少干一些街头小把戏。 当叶宋扭动最后一排小格,四面颜色各归各位,整整齐齐地摊在叶宋的手心里。她勾唇似笑非笑地看了苏宸一眼,那一眼相当要命,如此光彩流转,苏宸怔了怔,听她道3a“现在说说,我有没有把话说大。” 苏宸欲接,怎料下一刻叶宋收了回来有快速地把方格颜色打乱,再递给苏宸。 “你……” 叶宋转身进屋,道3a“我说过只演示一遍的嘛。” “回来!”苏宸喝道。 叶宋潇洒转身,笑眯眯地3a“如何?” 苏宸脸色难看地抿了抿唇,奈何又发作不得,只好道3a“再演示两遍。” 叶宋笑得越发玩味3a“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苏宸深吸了口气,勉强压下火气3a“再演示两遍。” 她手搭在眉骨处,望了望骄阳下的树荫,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題不沾边的话3a“最近你似乎……格外爱管我的闲事。” 这话的意思很明白了,苏宸再不明白就是傻蛋。他咬着牙沉声道3a“只要你不损宁王府的名声不做有伤风化的事的前提下,本王懒得管你的闲事。” 叶宋笑了两声,才缓缓走回来,重新拿起那木魔方,道3a“王爷是明白人。你看,这样和谐多好,凡事心平气和好好说不是?你要我演示多少遍都可以,还不会的话,要不要手把手教?” “不必!” 叶宋花了整个下午的时间来教苏宸玩魔方。而苏宸呆在碧华苑一个下午的这件事早已经传到了南枢的耳朵里。灵月替她抱不平,道3a“太过分了,不知道王妃用了什么手段,迷惑住了王爷在碧华苑留那么久!” 南枢面上平静,手指甲若有若无的掐着桌沿,道3a“王爷去找王妃乃天经地义的事情,只要王妃能够帮到王爷就好了。” 灵月急道3a“夫人,这个时候了就你还为别人着想!” 傍晚的时候,苏宸总算能够有些熟练地将叶宋打乱的魔方回归原位,不由嘴角漾开一抹极淡的笑,像是融化整座冰山的第一抹阳光。 苏宸把魔方收起来,还不等说一句话,叶宋支着下巴便百无聊赖道3a“天色不早了,王爷莫不是还想就在这里吃宵夜?” 苏宸目色一寒,拂袖站起来便走,冷冷道3a“本王不屑。” 叶宋对着他的背影吹了一声哨子,道3a“不要忘记答应过我的事,出尔反尔的是孙子,以后见了我就得叫爷爷。” 苏宸暴怒3a“你好大的胆子!” 叶宋无辜道3a“你是第一天才认识我?” 苏宸第二天在朝堂之上,当着南瑱国使臣的面和满朝文武,把那魔方颜色整整齐齐地归位,博得了满堂喝彩,令南瑱使臣大为叹服。 早朝以后,皇上宣苏宸觐见。 御书房内,皇上一身明黄的龙袍,人冷冷清清地端坐在书桌前,骨节分明的手执着狼毫批注奏折,见苏宸进来方才放下笔。 苏宸见礼道:“臣参见皇上。” 皇上淡淡道:“三弟不必多礼。”他拂袖起身,手里尚且拿着一只木头魔方,“朕召你来,是也想知道这九方格的奥妙所在,三弟是如何探索出来的?” 苏宸顿了顿,还是道:“回皇上,实不相瞒,这不是臣的功劳,解开九方格的奥秘的不是臣。” “哦?” “是宁王妃叶氏。” 皇上稍稍拔高了尾音儿,声音清浅绕梁不绝:“叶将军之女叶宋?” 苏宸抿了抿唇:“正是。” 皇上垂下眼眸,手指闲闲地整理桌上一堆奏折,淡淡问:“那九连铁环王妃可能解开?” “她说能。” 皇上道:“三弟果然不负朕所望。”兄弟之间再寒暄了几句,苏宸退下,桌上的奏折也被皇上整理得整整齐齐,嘴角扬起浅淡的弧度笑了,低低自言自语就一句,“我知道你可以。” 苏宸回去的时候把九连环带回了王府,让叶宋教他解九连环。 叶宋一看见他问的第一句话便是:“皇上有没有夸我?” 苏宸抬眼看着她眼里的盈盈笑意,忽而就点了点头,难得的平心静气道:“夸了。” 叶宋问:“他怎么夸的?” 苏宸沉默了一下,道:“皇上很欣慰,说本王不负所望。” 叶宋皱眉:“怎么说的是你?” 苏宸看着她:“你是宁王妃,说本王就是相当于说你。”他把九连环递给叶宋,“开始吧。” “一荣俱荣是么,还是算清楚一点的好。”叶宋接过那九连环一看,心下了然,此物有九只铁环都套在一根铁棍上,看起来无丝毫破绽,想要把九只环都从铁棍上面取下来,好似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样子。她随手拨弄了一下那些铁环,清脆的叮铃之声响起,十分悦耳。 叶宋问:“你看过织毛衣么?” 苏宸蹙眉:“毛衣?什么东西?” 对了,这个时代是没有毛衣的。可这解九连环的步骤,恰好有些像织毛衣,松一针紧两针,退一步进两步。 叶宋没耐心跟他解释怎么织毛衣,索性开始解铁环,边道:“这东西,需得以退为进以进为退。”她解了两个,问,“看清楚了吗?来,你解两个给我看看。” 叶宋动作太熟练手法太快,苏宸学着她的动作解了一下,略显笨拙。叶宋在一旁指指点点,实在看不下去了,握着他的手带着他解开一个,不客气道:“怎么那么笨,这里不是随便绕一绕就会解开的,要先穿上去。” 苏宸愣了一愣,不禁低眼看她。似乎因着有些分神,他的动作更加缓慢笨拙了,但叶宋那双手凉润的触感却在他的感觉器官上被放大。好不容易叶宋带着他的手解开了全部的九个环,叶宋手一挥,道:“好了,现在你照着我教你的方法把九只环再穿回去。”说着就要走。 一回生二回熟,苏宸面不改色道:“再教本王两遍,本王还没学会。” 叶宋啐道:“那是你活该,自己注意力不到位还来怪我了?反正我就教你这么多,懂与不懂看你自己摸索。” “你为什么知道这么多?”苏宸摆弄着手里的物件,头也不抬地问。 第40章:街边汤圆 叶宋背着手进屋:“你猜,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苏宸抽了抽嘴角,不再与她多费口舌,回去开始自我探索与研究。掌握了叶宋所说的进退有度的诀窍,碰壁碰多次了,苏宸渐渐摸索出了门路,再经过半晚上的坚持不懈,总算能够把九连环解开又穿上。 夜已经深了,薄霜降下,桌上放着九连环,苏宸斜倚在窗前,窗柩上放着一杯温茶,独自站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面上出现微微的恼意,才转身去歇息。 总之,跟南瑱国的交流,这次十分的圆满。南瑱国使臣提出的难题,苏宸都一一风光地解决,让使臣们交口称赞。最终使臣们带着回礼回去了自己的国家。 皇上从南瑱国奉献来的珍宝当中选了好一些赐给了苏宸。有打造精美的首饰,也有各种金银珠宝,其中皇上把南瑱送来的一副新奇的镖盘也赐给了宁王。 先不说这赏赐是有心还是无意,好还是不好,苏宸看见那副镖盘第一时间便觉得这东西带回王府里去适合送给叶某人玩。 但是,要他送叶某人东西,简直是天方夜谭。 赏赐当天,苏宸带着众宝贝回去了。这些日一直在忙两国邦交的事情,他也知自己冷落了南枢,回去便径直去了芳菲苑,陪了南枢半天,再选了最最金贵的首饰送给南枢,一消南枢眉间的忧愁。 苏宸搂着她,温柔地抚着她的长发,心疼道:“枢儿,这几天我忙,没能照顾得了你,你有没有好好吃饭,身子瘦减了这么多?” 南枢靠着苏宸的胸膛,依恋道:“可能是天气还有些热,妾身有些不习惯吧。”她抬头笑望着面前英俊的男人,一派柔情似水,手指触碰苏宸的眉心,“王爷不皱眉了,事情都解决了么?” “嗯,都解决了,我好好陪陪你。” “解决了就好。” 叶宋深觉自己干了一番大事,离目标又近了一步,新近她心情不错,一顿多吃半碗饭,南枢瘦减了她反倒滋润了一些。只不过碧华苑里的四个丫头,见如今苏宸似乎对叶宋没有那么抗拒了,没有一天不在叶宋耳边吹吹风的,说的无非是些让叶宋再努把力争得王爷的宠爱云云,到时候哪里还用得着和离。 她们不懂,叶宋的独立爱情观。好歹也是新世纪的人,叶宋受不了男人的三妻四妾,她想要的是一个对自己全心全意并一生都只有自己一个的男人。不知道这样的男人在这样的社会里能不能找得到。 叶宋的这些心思没对人说,说出来别人也只会觉得她贪得太多。 这天晚膳后,叶宋受不了丫鬟们在耳边吹风,带着沛青出来散步消食。两人沿着小溪柳堤一直走,叶宋时不时脚痒踢了几颗小石子进小溪里,水波荡漾。 沛青见叶宋久久沉思不语,不由问道:“小姐在想什么呢?” 叶宋反问道:“你觉得,到底是这不受宠的宁王妃当着爽还是当一个平常百姓宠爱的唯一的妻子爽。” 沛青想了一下,道:“为什么就不能当一个比宁王妃既有面子又受宠的唯一的妻子呢?” 叶宋霎时眉开眼笑,捏捏沛青的发髻,满意道:“你很有觉悟。只是那样的人,恐怕难找。” 沛青道:“奴婢相信,小姐所求与别的女子不一样,小姐最终也一定能够实现自己的心愿。” 这时经过一处茂密的草丛,叶宋还想找几颗小石子来踢,没想到踢不动,她像是踢到了什么大家伙。沛青急忙蹲下,天色还不是很黑,她拨开了草丛一看,愣了:“小姐,这是什么?” 叶宋亦蹲下,细细地端详了那簸箕大的圆盘一番,旁边还有十二种颜色的飞镖,渐渐目露欣喜,道:“可能是个好家伙。快看看是不是有人把这东西忘在这儿了。没想到市面上还有这种飞镖卖。” “定是哪个下人私底下贪耍,给藏在这里的。”沛青四下望了望,道,“小姐,没看见有人。” “来,给小姐我搬回去乐一乐。”叶宋说着便跟沛青一起,把这镖盘和飞镖给捡了回去。 暗处的树丛后面,苏宸见两人走远了,才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看来,那镖盘很合叶某人的心意。 叶宋把镖盘搬回去以后兴致大发,让丫鬟将其挂在墙上,然后拿着飞镖就开始射。飞镖很轻,想要稳稳射在镖盘上还需得一定的技术,叶宋试了好几次才能勉强插住,但射得不准,总也射不到最中心的圆圈范围。 后来沛青淡定地在中心圆圈里写下“苏贱人”三个字,叶宋一瞧心中顿时有底,再飞镖一射,正中“苏贱人”,大喜:“果然人才都需要鞭策。” 要是苏贱人知道他被这么当做叶某人进取的鞭策,一定气得掉毛。 叶宋在王府里安顺地待了几天后有摇着扇子出门闲晃了。今时可不比当日,苏宸勉强算得上是个信守承诺的王爷,只要叶宋在外不丢宁王府的脸,不让人知道她是宁王府里的人,他都主动视而不见。 有时候不得不见,比如下班回来正好在街上撞见叶宋摇着扇子逛素香楼,两人在门口视线争锋相对,叶宋笑眯眯道:“要不要一起?” 苏宸忍了再忍,才能够大度地转身不管她的事,咬牙切齿道:“我无福消受。” 于是素香楼叶宋得以逛了,素香楼里添茶的清秀姑娘的手她也舒坦地摸了,一来二去,她常去素香楼。索性她还没干出包姑娘一类的荒唐事,沛青劝了几回劝不住也就懒得劝了。 这天,叶宋跟沛青在街上逛累了便寻个街角小摊吃汤圆。若问京城里哪家点心楼的汤圆最好吃,叶宋都觉得不及这街摊的爽口。她已经是这里的熟客了。 老板娘是一个胖乎乎的妇女,见叶宋跟沛青来连忙熟络地招呼两人坐下,先上来两碗甜酒汤,只要喝上一口那醉甜的香气都能直沁心脾。 每每叶宋和沛青来,每人不吃上两碗是不会罢休的。今天叶宋格外能吃,吃了两碗以后就开始叫第三碗,沛青便与老板娘玩笑道:“老板娘,我家公子尤爱吃你做的汤圆,干脆你上我们家去专给公子当厨娘好了。” 老板娘是个直性子,道:“哎这可使不得,我可不喜欢去大户人家当厨娘,多不自在。还在在这处守着我的摊实在一些,要是公子什么时候想吃汤圆了,来这里坐坐,我给煮。” 叶宋喝完最后一口汤圆甜汤,打了个饱嗝,道:“嗯你说得对,越是喜爱的事物越是不能限制其变为己有,不是心甘情愿的都会变了味道。” 老板娘笑:“公子可真是深明大义。” 话语间,一辆马车悠悠地靠停在了路边,严谨的男子走到凉棚里来,道:“老板娘,公子也想尝尝这里的汤圆,来一份。” 老板娘忙转身去煮汤圆了,沛青觉得此人说话有些耳熟,便不由自主抬头看去,愣道:“木头?” 叶宋亦抬头,见来人果真是苏若清身边的侍从,她的目光稍稍一移,落在了对面的马车上。侍从似乎一点也不意外,道:“好巧,公子碰巧从这里经过。” 想来苏若清临时起意要吃汤圆,是看见叶宋在这里吃吧,叶宋吃得很香,他想尝尝那是什么样的味道,能够让叶宋露出很香的表情来。 叶宋淡淡点了点头,微微笑道:“是好巧。也有很久没见了。” 汤圆煮好了,侍从多付了钱,老板娘是个实诚的人,连连推脱,侍从便道:“她们的汤圆钱一并付了。”老板娘看他们似乎是熟人,也就不再推脱。侍从要走时,又道,“公子在车里,小姐要不要同来?” 老板娘惊讶,重新审视了一遍叶宋和沛青,她们两个居然是姑娘家?看沛青一脸细皮嫩肉的,是个清秀的姑娘,可叶宋略显英气,若是姑娘,真真可惜了。 叶宋起身,拂了拂衣袖,打开折扇走出凉棚,外面明媚的阳光刺眼得很,她眯着眼睛道:“既然都碰上了,不去打个招呼岂不是显得矫情。” 后头沛青跟侍从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些奇怪。这两位主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但他们却知这种奇怪是从山庄回来以后就一直存在着。 沛青白眼了一下侍从,颇有些埋怨道:“你家公子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出来?” 侍从也有些忿,道:“一两月前公子常出来,但没一次见到你家小姐,是你家小姐不出来吧?” 沛青懒得理他,走在前面,道:“等了几次没等到就不等了,你们男人也太没诚意了吧?” “从来还没有谁能让公子等,你家小姐是有史以来第一人。况且后来公子很忙,没有时间再出来。” 叶宋走到马车前,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撩开了锦帘。光线照进几许,苏若清寂静的坐在里端,黑衣墨发,他抬起眼帘,视线与叶宋的相碰,深深浅浅。 第41章:她吃多了 良久,苏若清声音温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伸出一只手道:“进来。” 叶宋侧开头笑了,随即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手中,任由他扶着自己进马车。将将一坐好,侍从便把汤圆送上,放在了马车里的案几上,还冒着热气。香甜的气息漂浮在空气里,十分惹人。 苏若清用汤匙搅了搅,轻声问:“你喜欢吃这个?” 叶宋支着下巴:“嗯,很好吃,你尝尝。” 苏若清舀了一只尝尝,没说好坏,便又舀了一只送到叶宋嘴边:“还要吃么?” 沛青着实不是一个八卦的人,但马车里的话语声很容易就传进她的耳朵里,是以不等叶宋吃还是不吃,她就担忧道:“苏公子千万别劝,小姐已经吃了三碗了,一会儿不消化。” 刚一说完,苏若清就收回了手,汤圆吃多了的确会不消化,怎知叶宋忽然捉住了他的手,就着他的手吃掉他喂过来的汤圆,且还是用他吃过的那只汤匙。她心满意足地嚼着,眯着眼睛道:“多一只不多少一只不少。” 然后苏若清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把剩下的都吃完,叶宋问好吃么,他道:“是有些特别。” 到了棋馆,马车被牵去了后院,几人轻车熟路地上楼进雅间,只不过苏若清跟叶宋前脚踏进去,后脚木头侍从就把沛青拖到了隔壁房间。沛青不满,瞪着眼睛道:“你拉我来这里干什么,我要回去伺候小姐!” 侍从坚定不移地挡在门口,道:“一时半会儿你家小姐用不着你,有需要的话公子会照顾她。” “孤男寡女岂能共处一室!”沛青义愤填膺。 侍从看了看自己,再看了看她,在她渐渐如临大敌的表情下道:“那你是不是应该先担心一下你自己?” “混球!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沛青想出去,奈何左手右手碰到的都是侍从的身体,不由恼红了脸,一刻也没停地碎碎骂。 雅间里,苏若清摆上棋盘跟叶宋下棋,案台上燃着熟悉的燃香,叶宋才觉得有了一些鲜活的气息。 在苏若清时不时毫不掩饰地指点下,叶宋勉勉强强跟苏若清下起了棋,若无其事地问道:“你最近在忙什么?” 苏若清想了想,道:“家事。你呢?” 叶宋笑了两声,道:“真巧,我也有些家事。”顿了顿又安静道,“你说人是不是都太贪心了,得到了一样美好的东西,就会想得到更多,想完完全全地据为己有。不管是人还是物,一旦有了这么个念头,就会时时刻刻都惦记着。” 苏若清忽然道:“对不起。” 叶宋手指颤了颤,抬眼间云淡风轻:“你不用说对不起,我说的是我自己。” 苏若清又是一愣,看她时发现她皱起了眉手捧上了肚子,问:“怎么了?” 叶宋觉得肚子突然胀痛起来,且痛感越来越强烈,心想莫不是真的吃撑了消化不良吧,她这么大个人了这种事情说出来还不丢脸死啊,遂道:“嗯只是一点点的不舒服,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先回去了。” 苏若清一针见血:“汤圆吃多了?” 叶宋没回答他,站起来就往外面走。怎料苏若清忽而从后面抱住了她,把她整个人镶嵌进一个清润的怀抱里,叶宋身体都僵住了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苏若清这才慢条斯理地把叶宋打横抱起来,叶宋重心不稳不由紧紧攀着他的肩。 这个时候叶宋还有心情玩笑:“你莫不是要趁人之危?” 苏若清抱着她径直从窗跳下,窗外是安静的小巷,他平稳落地让叶宋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颠簸感,抱着她直接走在青石路面上,道:“趁人之危等以后,先看大夫。” 走了一阵,苏若清突然淡淡地问:“为什么要躲着我?” 叶宋靠着他的怀抱,觉得很安宁,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微微地往他怀里靠了靠,道:“我想冷静地想一下。” “那你现在想清楚了么?” 叶宋笑:“可能想清楚了也可能没想清楚。” 苏若清的手臂紧了紧,没再言语。他把叶宋送去了就近的一家医馆,年迈的大夫见病人来忙示意苏若清把叶宋放在有椅背的椅子上坐下,问道:“这位公子哪里不舒服?” 苏若清语气温柔:“她吃坏了肚子。” 大夫给叶宋把了脉,一摸脉象顿时知道叶宋的性别,并问她吃了什么,当大夫知道她才吃了三碗大汤圆后不由嗔怪道:“女孩家家的又不是真的男人,以为可以吃那么多吗?汤圆是糯性的,岂能容易消化?况且你阴虚,脾胃不好。”说着就看了看站着的苏若清,“她是你夫人吗,怎的也不看好点,由着她胡吃。” 苏若清面色一顿,倒是叶宋哼哼了两声,道:“我吃了三碗汤圆以后他还喂了我一个大的。” “难怪”,老大夫转身去配了一副消食的药,递给苏若清,道,“我这里有现成的药炉,夫人脾胃等不得,你且先拿去煎一副药来给她缓缓。” 苏若清接过药就理所当然地打算给叶宋煎药。只是他何曾做过这些事情,煎起药来手忙脚乱。叶宋捂着肚子蹲在他旁边,见药锅里只有药却没有水,苏若清还把火烧那么大,不由似笑非笑地提醒他:“这煎药不是应该用水煎么,难道你这是干煎?” 苏若清反应过来,连忙伸手就去拿药锅。叶宋见状,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面对他疑惑的眼神,好气又好笑:“你手是铁打的啊,不怕烫?”她欣赏着苏若清的手,线条很是优美,指端修剪得干净而整齐,稍稍挑了挑眉,“要是烫伤了还可惜了这样好看的手。” 苏若清默默用另外一只手拿了水瓢舀了水注入药锅里,而被叶宋抓住的那只手反手一扣,骨节分明柔韧有力地扣握住了叶宋的,迟迟不松开,然后问:“你喜欢?” 叶宋的回答也是无可挑剔:“爱美之心人皆有。” 药煎好了以后,苏若清把它倒出来用碗盛着,凉了一会儿才递给叶宋。这消食的药跟其他的药不同,闻起来并不苦,反倒有一种酸酸甜甜的香气,喝起来也是酸酸甜甜的,药效甚好,很快叶宋就觉得好受了许多,肚子也没那么胀痛了。 老大夫递了几包药给苏若清,道:“这剩下的,回去再煎两次。” 苏若清付了钱,再如来时一般把叶宋抱着回去。叶宋道:“其实我可以走着回去。” 苏若清不沾边地道了一句:“以后不许吃糯性的东西。”语气清清淡淡,但字里行间带着独有的霸道。在要到棋馆的时候他才把叶宋放下来。 回到棋馆的时候,沛青跟侍从发现两人不见了,正准备出来找,没想到在大门口撞了个正着。沛青眼尖,一下就看见了苏若清手上的药包,着紧道:“小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啊?” 苏若清言简意赅:“她吃多了。” 由于叶宋肚子不太舒服,便早早就回去了。走时没让苏若清送,两人也什么话也没留下。 苏若清在雅间里,透过窗户看着叶宋的背影出了巷子,融进了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叶宋走了不久,身后又缓缓驶来一辆马车,只不过马车却始终未超越行人,叶宋走得慢,马车走得更慢。后来走了整条街,马车还跟在她和沛青的后面。 沛青深觉警惕,道:“小姐,后面那马车有些怪,我们走它就走我们停它就停,是不是在跟踪我们?” 叶宋的脸色比平时有两分苍白,但精神还不错,拿扇子敲了敲沛青的头,道:“有这么张扬而变态的跟踪狂么?”然后瞧了瞧宽阔的街道,马车完全有空间从她们身边穿过,叶宋思忖了一下道,“莫不是嫌弃我们挡路了?来,给人家让条道。” 于是叶宋和沛青纷纷靠边站,一回头与几匹马和有些眼熟的马夫大眼瞪小眼。 叶宋见对方不肯过,便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可能是谁驾着马车出来消食散步的吧。” 沛青多瞅了那马夫两眼,疑惑道:“还真莫说,小姐,那马夫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吗,我也有这种感觉。” 两人怀揣着这种疑惑一直走到了王府大门前,回头一看,好家伙,马车也抵达了大门。这时沛青突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这马夫不是我们王府的么?” 叶宋淡定道:“你也这么觉得,我也看出来了。” 马夫下了车,捞起帘子,然后马车里的宁王便气定神闲地走出来,站在地面上,修长挺拔。 原来都是一家人同进一家门啊。 叶宋勾起嘴角玩味地笑道:“这不是王爷吗,可真是不够意思,自个在后面走也不知道捎我们一把。” 苏宸拂了拂衣角,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走过,擦肩时顿了顿侧目睨她一眼,声音偏冷:“本王原本是有这个打算的,但又以为王妃还会拐进素香楼里玩乐一番,便就此作罢。” 第42章:马场驯马 随着天气秋高气爽,褪去了余夏的最后一抹暑气,苏宸有大把的空闲时间。每年这个时候,宁王府都在准备着一件事——秋猎。这是苏宸常年积累下来的习惯,今年也不例外。王府管家早早就来向苏宸确认名单,带哪些人一起去秋猎。 这是南枢嫁进宁王府来的第一个年头,苏宸又那么宠爱她,自然要把她带着同去,也好赏那大好的秋色。而王妃去不去呢,既然妾室都去了王妃一个正室不去似乎不太好看呢,因而管家斗胆询问苏宸,苏宸随口就道:“她去做什么?”意思就是不带她去了,以免影响他和南枢的谈情说爱啊。 叶宋知道了这件事,有几分兴趣。古时候的打猎她还没见识过,咻咻咻射箭什么的看起来相当帅,不去就太可惜了。 难道苏宸说不带她去她自个不会去?她想去哪儿要去哪儿,苏宸又管不着,互不相干嘛。 有了这个打算以后,叶宋出现在宁王府的马场里,让一干饲养员等受宠若惊。今日叶宋长发高束,虽不是男子装扮,但衣着简单而干练,平时的宽袖长裙换成了一身马装,袖口收紧,长裤长靴,十分英姿飒爽。 她领着沛青逛了一下这偌大的马场,然后吩咐饲养员道:“去,给本王妃牵一匹听话的马来。” 饲养员不敢怠慢,赶紧去牵马。见王妃要上马,饲养员便战战兢兢道:“王妃娘娘万万使不得,这里的马多有野性,又这么高,有些难以驾驭,要是娘娘……娘娘摔下来了……” 叶宋淡淡道:“莫紧张,摔下来算我的,本王妃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说着就脚踏马镫,准备翻身上马。 上马这种场景,她在电视里看得太多了,很潇洒,且很利爽。可是他妈的观看和实践完全是两码事啊,她努力了半天却还是翻不上去,一下一下地像是给马儿挠痒痒,痒得马儿都不耐烦开始甩蹄子粗哼哼了。 饲养员生怕她出什么差池,连连在边上劝道:“王妃娘娘,奴才看就算了吧……娘娘若要出行坐马车就可以了啊……” 叶宋怒目而骂:“混账,老子堂堂将军府的人,难道还怕骑一匹马不成!这要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饲养员们被骂得瓮头瓮脑,沛青很是淡定,语重心长与众饲养员道:“王妃娘娘一旦决定要做的事情,你们除了无条件支持以外,没有别的可做了。” 饲养员们纷纷点头表示受教。 下一刻叶宋又恢复了和颜悦色的表情,道:“来,给本王妃搬张凳子来。” 饲养员连忙搬来一张齐腰高的凳子。叶宋顺顺马儿的鬓,然后爬上凳子,再爬上马背,终于成功上马。接下来问题就又来了,上马是上马了,可马儿格外的高调,压根不跟叶宋一般见识,叶宋怎么催它它都不肯走两步。 看来这骑马还是大有学问的。 叶宋在马背上坐了半晌,变换了各种坐姿,都无法撼动马儿,这倒让她熟悉了怎么个坐法才是最舒适了。然后她耐性一丢,吩咐饲养员道:“来,给本王妃喂它把草,诱它一诱。” 于是饲养员捧来一把草,给马儿吃了几根,马儿吃得正兴起的时候,饲养员便把草往前挪一挪,马儿跟着往前挪一挪。如此一来,饲养员在前面引诱,马儿甩搭着四蹄终于肯走动走动了,一圈下来饲养员累得四仰八叉汗流浃背,总算哄得王妃娘娘尽兴而归。 当天下午,马场里的人便来向苏宸禀报,把叶宋去马场骑马的事情细细告之。 第二天,叶宋整装待发,又英姿飒爽地去了马场了。按照昨日的办法,踏着凳子上马,然后让饲养员以粮草引诱以驱马。然后她觉得不够刺激,况且秋猎在即,这般进度下去她要何年何月才能学会骑马。 叶宋坐在马上想办法,这时马场外面一派飞骑红尘,马蹄声张狂有力,正朝马场狂奔而来。叶宋羡慕不已。 “吁——”骑马人勒了勒缰绳,马前蹄扬起,颇有野性地嘶鸣一声,然后才停了下来。 待沙尘散去以后,叶宋定睛一看,妈妈的是苏贱人。 苏贱人很是英俊潇洒地坐在马上,亦是一身劲装,宽肩窄腰,身材勾勒地恰到好处。他微微侧身,单手勒着缰绳,看向叶宋的眼神不辨喜怒,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叶宋睨他一眼就不再看他,专心想办法怎么才能让马既听话又跑得快,随口道:“你眼睛长来吃饭的不会自己看?” 苏宸一滞,显然是习惯了叶宋的口不留情,已经不如先前一听就有火气了,而是淡定地夹了夹马肚驱马到她身边,上下打量了一下她才声音略挑高了道:“你想学骑马?” 叶宋眼睛微眯,然后重新流露出笑意,侧头来看着苏宸,道:“是呀,我还想去打猎呢,既然王爷来了,不知我可否能请教一二?” “你要去打猎?”苏宸皱眉,“本王有说带你去么?” 叶宋不紧不慢地道:“我有说让你带我去?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这么一说,苏宸更加不爽。他差点忘了,这女人要去哪里只要不给宁王府丢脸她都是可以自主的。这要带上她还好,起码她做什么都是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要是她自己后脚跟来谁知道她会搞出个什么名堂。 苏宸沉下脸道:“你就不能安安顺顺地在府上当你的宁王妃?” 叶宋懒洋洋地笑了一声,道:“你快饶了我吧,安安顺顺地当宁王妃应该是最适合南氏做的事情,你要真疼她,改明儿就带我进宫,跟皇上说明你我和离的事情。” 叶宋的这番心态,让苏宸好受了不少,只要她不打扰他跟南枢的生活,一切都好商量。可是,在这么想的同时,他内心里又滋生出一丝复杂的情绪来,说不清道不明。 苏宸顿了顿,淡淡道:“朝臣妻眷,宫中无宴、皇上无诏,不得入宫。” 这下轮到叶宋皱眉了,道:“宫中有宴、皇上有诏,是什么时候?” “皇上生辰,或者每年元宵。” 元宵还得等个小半年,叶宋觉得那时间未免太长,于是还想问皇上的生辰是何时,她穿来这里这么久还没听说过皇上有过什么生辰,应该是还没到时间吧。苏宸却不想再跟她谈这些事情,便打断她道:“不是要学骑马么。” 叶宋回过神来,笑意盎然:“对,差点儿把正事儿给忘了,怎的,王爷要教我几招?” 苏宸冷笑一声:“就凭拿一把粮草在前方逗诱,也想去打猎?”他看了看叶宋阳光下泛着莹白光泽的脸,“本王可以教你,但有个条件。” 叶宋大方道:“但说无妨。” “不许去打猎。” 叶宋嗤了一下,不客气道:“那我学这骑马有个锤子用啊!”随后眼波一转,又笑道,“不教就算了呗,正好这两天我觉得有些寂寞,寂寞之余猛然想起我这是有多久没回娘家了?”她娘家可是将军府,岂会没有这样大的马场?岂会没个人教她骑马?怎么说就怎么做,叶宋当即叫了一旁的沛青,“回去收拾一下,先回娘家住个几天。” 北夏有规矩,嫁夫从夫,节假日可以回娘家省亲,但平时回娘家需要夫君陪同,否则就是认为女子在夫家受了委屈不被待见。 虽然叶宋不被待见是整个上京都知道的事情,但门面功夫不能不要,宁王再怎么牛逼也不能打将军府的脸不是? 饲养员搬来凳子让叶宋下马,苏宸这时忽然道:“骑马需让马通晓人的心意,想让马随人心意走,缰绳控制方向,双腿夹马肚。” 叶宋一听,勾唇一笑,不急着下去了,看着苏宸的示范,自己照着做。起初马儿不情不愿,但她用腿夹马肚的时候马儿还是朝前走了几步。她缰绳也拿捏得好,走出几步后还能让马儿掉一个头,她面对着苏宸笑得很是好看,苏宸居然注意到一个细节,平时她对自己笑的时候是眯着眼睛笑的,这一次却是弯着眼睛笑。 叶宋问:“怎么样让它跑起来?” 苏宸没有办法忽视那笑容,顺口就答了:“猛夹马肚,抽马鞭。” 叶宋驱马走过来,够着身子去拿苏宸手上的马鞭,道:“你的借我用一用。”苏宸顺手就借给她用了,结果叶宋完全不估计后果一心想让马跑起来,狠夹马肚抽了马屁股一鞭子,马儿立即叫嚣着往前狂奔,吓得一干人等冷抽口凉气,沛青大叫出来。等到苏宸反应时,叶宋已经跑出很远了,他骂了一句脏话,随即也驱马去追赶。 那么快的速度,叶宋又是初学,要是从马上摔下来,摔成个残废是很有可能的。 叶宋趴在马背上,连甩了两鞭子,迎面的风呼呼地吹,前方视野无限开阔,她觉得十分刺激。约莫是那两鞭子的余韵久久不散,马儿越跑越快,简直……简直比坐不堵路的二路公交车还快! 第43章:有惊无险 很快,叶宋就觉得不对劲了,她猛扯缰绳马儿没有反应,只顾着一往无前地跑,停不下来也调转不了方向,她蓦地反应过来,这马超出她的控制了……这个时候该怎么办呢,叶宋还没有想到办法。 不晓得跑了多久,前方的平川快要到尽头了,尽头围着栅栏,要是这一冲出去,她还回不回得来是一个严肃的问题。她不认路,马儿处于疯癫状态更加不认路。叶宋拍拍马儿的头,大惊道:“喂醒醒,你醒醒!” 要不……在它冲出去的那一刻自己就跳吧。 马不停蹄,叶宋别无他法,只好做最坏的打算。她总算是领悟到了,骑马的精髓不在于怎么让马走,而在于怎么让马停。 当是时,后方也响起了奔腾的马蹄声,叶宋歪了歪身子回头一看,见是苏宸表情冷峻地奔马而来,有些失望。苏贱人不会救她的吧? 眼见着栅栏越来越近,叶宋不指望苏宸救,咬咬牙当即就准备跳下。说时迟那时快,两匹马并排而跑,苏宸脚下一蹬从马身上一跃而起,飞到叶宋的那匹马上,把叶宋歪落的身子又拽了回来,稳稳地抱进怀里。 栅栏已不足三尺,叶宋使劲往苏宸怀里缩,闭上了眼睛。苏宸手用了狠劲儿拉缰绳,马儿顿时仰头扬蹄嘶鸣不已,那两只前蹄恰好蹬在了栅栏上把栅栏蹬垮了,同时也得到了足够的缓冲,转而飞速掉了个头。 如此惊险一幕,若是旁边有个旁观者,估计胆都吓裂了。叶宋只觉眼前光景旋转,马蹄重重地落在地面,她跟苏宸的身体跟着颠簸了一下,世界回归正位。 安静了片刻,叶宋才开始喘息起来,身后苏宸的呼吸也跟着一下重过一下,真真是劫后余惊啊。 叶宋感觉到身后有人,且还双臂绕过她的腰际控制着马匹,像是若有若无地抱着她,她回头一看,稍稍愣了愣。苏宸垂下眼帘与她视线相撞,阴沉沉气急道:“不要命了是吗?” 叶宋耸了耸肩,有些回不过神:“我没料到你会救我。” 苏宸回想着方才叶宋歪落的身子,神经不知不觉就绷紧,道:“所以你刚刚打算跳马?” 叶宋轻声反问:“那样自救不好?” 苏宸道了一句:“真不知你是胆大包天还是不知死活。”他缓缓驱马而行,往回走。 叶宋道:“可能正因为两样都有,我才能侥幸活到今天。” 回去的路上,速度就慢了许多。苏宸有意放慢速度,一边驱马一边给叶宋讲解,如何控制一匹马,包括方向,速度还有脾性。马撒疯发狠的时候,骑马的人要比它更加的疯狠才能降得住它,越是怕它它便越是嚣张。 叶宋一样一样记在心里,最后让苏宸把缰绳交还给她,她驱马试一试。苏宸没多想就给她了,反正他人就坐在她身后,马再怎么疯狂他也能在第一时间制止住。叶宋因为不怕冒险不怕疼痛,所以格外大胆,掌握得也格外的快,不多时她已经能熟练地控制马儿,载着她和苏宸两人在草地上跑起来,且速度快慢皆由她控制。 迎面的风夹杂着青草的气息,吹拂起叶宋的长发,偶尔那柔软的发梢从苏宸的面上扫过,留有独特的女子香。苏宸看不见叶宋脸上的表情,但他似乎不难想象,叶宋勾着嘴角笑得两眼弯弯的模样。 这个教学的过程,两人格外的和谐,以至于叶宋骑马回到原地时,沛青见了都瞪直了双眼。苏宸先行下马,走过去淡淡吩咐了饲养员们几句,随后一回头,看见叶宋也学着他的样子利落地翻身,结果直接翻仰在了地上,形容十分滑稽,不由极淡地挑了一下唇。 沛青跑过去把她扶起来,担忧地问:“小姐你没事吧?” 叶宋面不改色的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屑,道:“没事。”就是腿有些发软而已,但这种事情她能说出口吗? 苏宸淡淡道:“不多摔几下怎能学得会骑马。王妃还要继续吗?” 叶宋摆摆手,走出马场,道:“今天不了,我明天再来。” 回去睡了一晚起来以后,叶宋是浑身都酸痛,像散了架一样。没想到这骑马的后遗症就跟跑了八千米后再被人胖揍一顿一样,整个人都不好。但是她不是个轻言放弃的,精神很是饱满,继续往马场跑。 今天她去得早,饲养员们才将将在给马匹喂早饭。 叶宋便来回观察,看哪匹马吃得最多,她觉得吃最多的就最壮,跑得最快,一会儿就骑最壮的。 怎想饲料员却告诉她,这些马暂时不能骑,它们才刚吃饱,做剧烈运动容易引起肠胃不适,就跟人差不多。叶宋只好坐在板凳上等,等马儿们消化了。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叶宋笑眯眯地问饲料员:“它们都消化了么?” 饲料员唯唯诺诺道:“可、可能还有一会儿……” “你敢诓本王妃?”叶宋抬高了声音。 饲料员立刻投降:“王妃娘娘,王爷有令,不能再让娘娘独自骑马,万一、万一要是再出现了昨日那样的情况,奴才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叶宋就问:“那你会骑马吗?” 饲养员点头:“会。” “你随本王妃一起。” 饲养员磕头:“奴才不敢冒犯王妃娘娘!” 叶宋火了:“你他妈磨磨唧唧的,还是不是个男人!” “娘娘、娘娘就当奴才不是吧……” 要不是沛青拦着,叶宋可能就要上前去揍人了。就在这时,马场里又进来一人,今日着绛紫色衣袍,发如泼墨,眉目俊朗若寒星,不消多说,正是宁王苏宸。 他手上牵着的是一匹马,一匹白马。 白马看起来比马场里的那些狂野的马矮小一些,温顺一些,十分漂亮。那头雪白的鬓毛,柔滑而富有光泽。苏宸亲自捧了一把粮草喂白马,还时不时摸摸它的毛发,白马十分通人性,还拿头往他手心里蹭。 苏宸给了叶宋一把粮草,示意叶宋过来喂它。而白马显然跟叶宋不熟,不肯领情。苏宸在一旁好整以暇道:“你若能收服了它,这匹马就归你。” 虽然叶宋觉得白马没有黑马霸气,但高矮个子却十分的适合她,又如此高傲,她比较满意。要是能收服此马,那她就有自己的马了,出行打个猎什么的岂不是很有面子?于是叶宋努力让白马吃自己手上的粮草,白马粗哼两声哼了两滴鼻涕在叶宋的手心里,叶宋眼睛一眯,也不恼,淡定道:“不吃是吗,一会儿我让马厩里最强壮的马过来睡了你。” 白马像是能听懂叶宋的话,鼓着两只大眼睛,像是在生气。 苏宸黑着脸提醒:“它是公的。” “公的?”叶宋奸笑两声,“正好,让你被压,看你还能不能这么牛气。” 在叶宋连诓带骗的恐吓下,白马总算心不甘情不愿地吃了她的第一捧草。后来叶宋骑马也都是骑的它。只是在学上下马时,白马很是不服,把叶宋掀下来数次,差点摔得她脑震荡。 苏宸也不帮她,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地上的叶宋道:“多摔几次就习惯了。” 练习了两天,叶宋总算能够利落地上下而又不会被白马摔开了,她举止动作真真像个俊朗的男儿。她控制马的手法熟稔,渐渐白马也与她配合了起来。只不过光要骑好马就想去打猎还是不够的,所谓骑射骑射,自然少不了射。 在苏宸的吩咐下,马场立了一排排整齐的靶,他亲自教叶宋射箭。这射箭不难,就是箭离弦时有些刮手,要射准就很有难度了。 苏宸先示范了一遍,连射三箭,箭箭正中靶心十分漂亮。叶宋心中豪气,亦是连射三箭,结果却令苏宸颇感意外。虽然不是正中靶心,但射准了靶子中间的那个红圆圈内,已然是很优秀了。 苏宸便问:“以前碰过箭?”可是他侧头看见叶宋食指与中指间的红痕,手指的皮肤显然很嫩无一丝茧,不像是碰过弓箭的样子。 叶宋恰好瞄准了靶,听苏宸如是问,也没拿他当外人,关键是注意力分散不得,随口就道:“先前有练习过飞镖。” “哦?” “这简单,往中心想象一下最可恶的人,射的就是他。”话音儿一落,叶宋手指一松,利箭离线,咻地一下破空而去。 苏宸问:“嗯,那你想象的是谁?” 这次箭正中靶心,叶宋勾唇一笑,沉浸在“我真有才”的喜悦当中,无知无觉道:“苏贱人。” 两人出现短暂的沉默。只余下风萧萧卷草地的声音。叶宋嘴角的弧度一点点地垮下,扭头来看苏宸,苏宸脸上阴沉,暴雨将来。 下一刻,叶宋“驾”的一声,策马狂奔。 很快秋猎的时间便到了,在苏宸的授意下管家临时加上了王妃娘娘的名额。苏宸觉得,叶宋是一个随时有可能会爆炸的危险物,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稳妥一些。 第44章:秋猎受伤 今日南枢着了一身烟紫曳地长裙,梳了一个流云髻,鬓间几缕发丝垂下,配以浅色的玉簪,浅施薄妆眉目如画,那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抬足,姿态优雅而温顺,摇曳生姿倾城之色。这身打扮十分适合她,看来她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一出来,苏宸的眼睛便落在了她身上,溢出满满的温柔,应是对南枢的这般形容很满意。 自己的女人漂亮,出门也倍有面子。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出行了,等打猎以后再在山野里烤野味,更加是惬意无比。 只不过南枢扶着苏宸的手踏出王府大门时,一柔柔抬眼,便看见一旁的叶宋,高挑地束着发,白衣高领,襟袖以绯红丝线为绣,袖口紧束,白裤长靴,手里尚且拿着马鞭,身边一匹白马。和南枢的柔婉美丽相比,叶宋显得英气而坚韧,粗略一看,还以为是哪家风流儿郎呢。 南枢没料到叶宋也会去,愣了一下,嘴角挂着有些僵硬的笑容,道:“姐姐?姐姐也与我们一起去打猎么?” 叶宋挑眉应了一声,半勾着唇,无害道:“妹妹是不是嫌姐姐打扰到你和王爷了?” 南枢嗔怪道:“哪有,只不过没想到姐姐这副打扮,还真有些……”说着掩嘴一笑,“俊俏呢。都是一家人,一起去才热闹。” 叶宋笑睨了她一眼,道:“妹妹如此通情达理温婉大方,难怪王爷疼都疼不过来。”她翻身上马,墨发飞扬,英气逼人。 苏宸牵过南枢把她扶进安置得异常舒适的马车里。随行的队伍不长,这也没办法,谁让宁王的家室不够庞大,因而除了主要人物,就另带了几个随从和丫鬟,当然皇家大夫也是必不可少的。碧华苑内的五个丫鬟都带出来了十分欢脱,而南枢那边就只有灵月一个丫鬟走在马车旁边,基本上组成了整个丫鬟团,而随从则是苏宸带出来的,会一些功夫。 苏宸这么爱南枢,本应该在马车里陪南枢的。只不过这是去打猎,若是乘着马车去打猎就太让人笑话了。叶宋上马以后,他也翻身上马,与叶宋并排前行。 碧华苑的丫鬟们边走边细声八卦,无非是说叶宋跟苏宸走在一起有多么多么地般配简直是郎才女貌云云,这些话被耳朵尖的灵月听见了。灵月不满地低声咒骂:“有什么了不起,不男不女的,哪个男人会喜欢。” 马车里传出一声轻斥:“不得胡说。” 去秋猎的地方是宁王的私家猎场,猎场很大,丛林茂密,中间有一块很大的空地。一行人便在空地驻足,丫鬟和随从们开始布置起来,把带来的果品茶点都摆上,南枢那头随从给安上了舒适的桌椅,而碧华苑这头丫鬟们早有准备,在平坦的地面上铺上一层厚厚的毯子,吃食都放在上面,人直接坐在地上,毯子很大,可以自由活动。很像现代人的野炊方式,显然是叶宋教的。 春夏秋冬四个丫鬟和沛青还有先见之明,不仅带了水果茶点,还带了锅碗瓢盆,一会儿好野炊。 随从在苏宸的号令下也可入林打猎,叶宋整装待发,背上背了一罐子利箭,白马已经快要按捺不住了。她骑在马上,原地蹦跶了几圈,回首对丫鬟们道:“你们且等着,一会儿有肉好下锅。” 丫鬟们给她鼓气呐喊,大声道:“王妃加油!王妃加油!” 叶宋听后十分受用。 南枢站在苏宸旁边,温柔地帮他理了理衣襟,实实在在的一位贤妻,嘱咐道:“王爷小心一些。” 苏宸握了握她的手,唇边绽开一抹浅笑,道:“放心,去那边歇着,乖乖等我。” 南枢见苏宸骑上了马,又瞧了瞧叶宋那白马,不由走过来看着白马明亮的眼睛,怜爱地摸了摸它的鬓毛,柔柔道:“好漂亮的马儿。”她便仰头看向叶宋,笑得十分温和,又问,“姐姐能行吗,我怕林中危险重重,姐姐一定要注意安全。” 叶宋回笑道:“多谢妹妹关心。” 随着一声驰骋,叶宋跟苏宸纷纷跑入林中,消失在不同的方向。南枢久久矗立凝望,灵月走过来扶着她,道:“夫人过去歇着吧。” 而碧华苑的几个丫头开始明确分工,找柴火的找柴火,寻水源的寻水源,捡蘑菇的捡蘑菇。 苏宸在林中跑了一阵,射中了几个目标之后,心思一动间,转而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而叶宋呢,头一次出来打猎,还是骑马在林中穿梭,她感到很刺激,见到猎物以后她抬箭射了几箭,奈何马跟猎物都在跑动,初初几箭她射得不准,后面逐渐掌握了要领学会估算时间和距离,也射中了几只。 可是后来她又射不准了,追究其原因,叶宋发现白马跑得越来越快,她连忙勒住缰绳控制速度,怎料减不下来,马儿就像是发狂了一样,粗喘着直直往前冲。饶是林中木枝荆棘,也阻挡不了它的脚步。 叶宋伏在马上,那雪白的鬓毛从她鼻端拂过,带着一种幽幽淡淡的异香,她来不及细想,见前面一排天光开阔,再跑近了一些发现居然有一片山谷,而白马即将要冲到断壁下面去了。 叶宋猛地用力,神经都绷紧。兴许白马自己也是惊惧不已,被叶宋这一拉,仰头撒起了前蹄,及时止住了脚步。可是它马背抬起,这次叶宋是孤身一人不知道该怎么对付,一下就被白马掀翻在地,脚踝处传来剧烈的疼痛。还不等叶宋爬起来,白马怒红了眼转身就朝她踏来。这一用力踏,非把叶宋踏得肠穿肉烂不可! 当是时,叶宋在地上滚了一周,咬牙忍着剧痛,眼里依稀有了一抹厉色,毫不犹豫地随手往箭筒里抽出一支箭,一点也不留情地在白马的肚皮上。 马肚是脆弱的地方,白马一下就被叶宋插穿了马肚,吃痛地扬蹄,叶宋趁此时机再滚两周躲开了白马的蹄子。可是这一举动,似乎彻底惹怒了白马,先前白马往回掉头是不慎将往叶宋的身上踩过,可是这回却是有目的性地朝叶宋踩过来。 那千钧一刻,叶宋拔出束发的发簪,顿准了落下来的蹄子,马蹄十分坚硬,她没想过会刺穿马蹄,但是却能够撑住马蹄与地面的距离,造成白马四蹄不平衡,使它偏移方向。可是这时发簪却不争气地断掉了。 眼看着一瞬间的动作,叶宋即将丧命于马蹄之下,突然一道凌厉的掌风袭来,白马瞬时被推开,下一刻叶宋被人从地上捞起,凌空旋转,随后来人两脚踢翻了白马。 这头夏夏在树林里捡蘑菇,寻了好一阵子,才总算在隐蔽的树脚下采到了新鲜的蘑菇,脸上一喜扔进了篮子里。不多时,她蹲在地上的身子忽然僵了一下,回过头去,看见灵月不知何时也来了这里,显然是跟踪她而来。夏夏冷下了脸,戒备地问:“你来干什么?” 灵月走过来蹲下,帮夏夏一起捡蘑菇,道:“来帮你啊。这林子里危险,到处都是动物,要是遇上厉害的怎么办?” “关你何事?” 灵月巧笑着看她:“我这可是在为你着想,你要是不顾自身安危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像其他几个那样孤身一人的倒不要紧,可你那府外寄养在刘婶处还不足十岁的妹妹……” 夏夏瞪着她:“这些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敢伤害她们,我就跟你拼命!” 叶宋长发纷纷扬扬,树林里夹杂着细细碎碎的风,她搂住了对方的脖子,仰头一看,却见是一脸肃杀的苏宸,不由手臂一僵。 两人的呼吸尽在咫尺,叶宋的侧脸若有若无地贴着他的胸膛,满头无法铺撒开来,她良久都不敢有分毫松懈。直到白马挣扎着爬起来,逃也似的跑远了。 苏宸微微垂头看着她,蹙眉问:“伤到哪儿了?” 叶宋这才惊醒,连忙放开,有些排斥地远离他的怀抱坐地上,捞了捞裤腿脚上的疼痛立刻被放大数倍。苏宸见叶宋额上冷汗连连,愣是不吭一声,便知她是伤了脚了,刚想伸手去碰叶宋的长靴,又顿住了,心中一团烦闷,这女人是自找的他瞎操什么心,于是直接把叶宋抱起来放在自己的马上。而苏宸着实很在意南枢,怕南枢误会,便自个牵着马走路。 林间时不时有动物穿梭,它们可能是看见叶宋和苏宸都没有拿箭,因而不是生死存亡关头跑也跑得不快,倒也十分自由。 脚才在落叶上,沙沙沙地响。 叶宋脸色有些苍白,歪着头看着下方的苏宸,道:“莫不是你给我下套?故意弄了那样一匹马来想坑害我?” 苏宸冷冷道:“本王还没无聊到那个程度,真是那样,方才放任你丧命于马蹄之下岂不更好?” 叶宋想了想,轻声道:“说不定你没想要我的命,只是想收拾我呢。不然你会那么巧适时地出现?” 第45章:明人不说暗话 苏宸胸口起伏了两下,索性不再解释了,道:“随你怎么想。”要不是他过来,叶宋就真的死定了。他就知道,让叶宋一个人骑马在这树林里打猎会出岔子。因为叶宋根本不是一个会让人省心的女人。 回到空地,侍从已经把打好的猎物都搜罗了出来,只是叶宋受伤一事让碧华苑的几个丫头很是受惊吓,手忙脚乱地把她扶过来坐下。南枢也煞是担心,过来急问:“姐姐这是怎么了,怎的好端端的受伤了?” 大夫来检查伤势的时候,脚已经肿了,把长靴都撑了起来,只好用剪子剪开长靴。大夫不慎碰到了叶宋的痛处,叶宋呲了一声,对南枢笑道:“无事,一点点小伤,还好命没丢,妹妹就不要太担心了。” 大夫剪开了叶宋的鞋袜,脚踝肿得老高,还往外渗出了一丝丝的血迹。南枢不忍再看,苏宸便把南枢搂过,带到了那边,口不留情道:“既然要像男人一样骑马打猎,就要有承受伤痛的觉悟,不是每个人都能够耍威风的。” “王爷说得对极了。”叶宋仰坐在毯子上,双手胳膊肘撑着身子,笑得有些苍白,道,“我应该感谢上苍,我运气着实好,原本我将要死去,结果却留下一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人所欠之,吾必还之,此乃天道。” 苏宸冷声喝道:“巧言善辩。” 大夫检查好了之后,如实禀报:“回王爷,王妃娘娘这是伤了筋骨,幸好脚筋未断,尚能复原。” 苏宸挥了挥手,“该怎么弄就怎么弄吧。” 大夫便对叶宋道:“娘娘且忍忍,臣先帮娘娘把踝骨复原。” 叶宋笑笑道:“大夫且放开大胆地弄。” 叶宋已做好了心理准备,随着大夫咔嚓一声,她感觉脚踝已经痛得失去了知觉。南枢看不下去,苏宸便紧紧地皱着没有压着她的头进自己怀中,可视线却紧紧停留在叶宋那莹白而又红肿得刺眼的脚上。 待缓过劲儿了,叶宋动了动脚,道:“倒没有预想中那样难捱嘛。” 大夫见她乱动,连忙制止:“娘娘切勿乱动,待臣先将脚骨固定了。”他给叶宋上药包扎,结果包成了一只白白的大粽子。 叶宋索性躺倒在了毯子上,丫鬟们服侍很周到,送葡萄的送葡萄,送点心的送点心,她则如若无事地翘着大粽子二郎腿。 沛青红了眼圈儿,问:“小姐到底是怎么弄的?” 沛青这不问叶宋还想不起来,一问叶宋便对着一随从勾了勾手指头,随从走了过来,她道:“去,把那匹白马给我找回来,我想问问它为什么说撒疯就撒疯。” 随从领命而去。 另有随从把打来的猎物都清理干净,这猎场外围有个水池,便去弄了些水过来,该烧烤的烧烤,该煮汤的煮汤。只不过只有碧华苑这里有锅,肉汤的香味从她们这里散开。另烧烤时还先见之明地带了盐巴胡椒,烤的肉又格外的喷香。 叶宋吃着肉喝着汤,一掀眼皮,见那头苏宸跟南枢那边煞是冷清,苏宸脸色阴沉沉的,连忙笑眯眯地吩咐丫鬟给送些肉啊汤啊什么的过去。 出去寻马的随从回来了,可是却是空手而归。叶宋啃着骨头,淡定地问:“马呢?” 随从道:“回王妃娘娘,白马在林中腹部受重创已然断气。”叶宋记得她往白马的腹部扎了一箭,后苏宸又往那处踢了两脚,死了也不难理解。叶宋垂着的眼阴晴不定,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所以你没把它扛回来?到底是你去之前就死了还是你去了之后才死的?” 随从口塞,半晌道:“属下去时就已断气。” 叶宋摆摆手道:“罢了,一头畜生而已。” 总的来说,秋猎叶宋还是蛮开心的,除了脚受伤一事以外。不过这似乎对她没有什么影响,她翘着粽子脚,依旧大口吃肉大口喝汤,然后跟碧华苑里的几个丫鬟大声讲笑话,笑得前呼后仰。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知不觉地被她所吸引。她一点也没有王妃的端庄贤淑的光环,可是却很有感染力。看到她笑时,人也会莫名地觉得有些轻松起来。 夕阳西下时,队伍收拾了一番,准备往回赶了。来时叶宋骑的马,可回去时马没有了,她脚也伤了,自然不能骑马。 南枢周到地说道:“姐姐脚有不便,不如姐姐与我一起坐马车吧。” 叶宋还没有嫌弃,沛青就有些嫌弃道:“那怎么好麻烦夫人,反正这里离集市几里路,奴婢可去街上雇一辆马车来。” 叶宋回头斥了一句:“出门在外一切从简,这来来回回岂不费时?”然后又笑眯眯地对南枢道,“难得妹妹这般体贴,我就坐妹妹的车了。”说着就让沛青扶着上了马车。 紧接着南枢欲上,苏宸驱马走过来,不由分说地一把将南枢抱起,搂进怀里同坐在马上。南枢娇呼了一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顿时羞赧不已。苏宸道:“马车就让给王妃坐了,枢儿与本王一起。”他岂会放任南枢跟叶宋独处,万一南枢出现什么意外呢? 南枢窝在苏宸怀里,温柔地点点头。苏宸便怀抱美人驱马走在前面,灵月对沛青投来挑衅的一笑,亦跟着去了。 沛青也不恼火,安顿好叶宋,淡定地道了一句:“她觉得屎都是香的,别人可没她那个嗜好。” 叶宋欣慰地捏了捏沛青的发髻,道:“好觉悟啊!” 马车里很软和,叶宋靠着没有丝毫的不舒服,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忽然睁开了眼,深深地嗅了嗅马车内一丝香甜的气味,道:“南氏身上的香,还真有些特别。怎的之前我没注意到呢。” 沛青被特许留在马车里照看叶宋,闻言也动了动鼻子,嗤道:“这有什么特别的,女子都有这股味道,俗称骚味。” 回到王府之后,叶宋自然是哪里也不能去了,只好乖乖待在碧华苑里养伤。 南枢面带关怀地过来看了一回,还带了不少滋补的药品,彼时千叶宋正晃着二郎腿靠在床上翻话本呢。抬头见南枢进来,立刻笑脸相迎,道:“妹妹过来了,怎的还麻烦你跑一趟呢。” 南枢柔柔道:“我来看看姐姐有没有好一些。”她让灵月把带来的补品都过手给沛青,沛青尽数收下,便又关心地与叶宋道,“姐姐,你的脚还疼吗?怎么还是肿得这样厉害?” 叶宋笑了一声道:“是大夫太夸张了而已,只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一时半刻是无法下床走动了,可惜呀。” “姐姐就别想那些了,先把伤养好了才是。” 叶宋叹了口气,双手枕在脑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南枢:“我也没想到我叶宋命中会有此一劫。还好没丢了性命就已经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经过这件事我还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南枢轻轻一笑,像一朵水中杨花,道:“那姐姐想明白什么了?” 叶宋缓缓靠了过来,托起南枢的一缕长发,南枢眼光闪了闪,只见叶宋淡淡闻了一下,道:“你这身上的香味,细细一闻起来,是有些妓女的味道。”南枢脸色一白,叶宋嘴角勾了勾,“苏宸眼光着实不错。不过我现在告诉你,别以为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就是我怕了你。就是我跟苏宸和离了以后,不想你当王妃你也别想当王妃,让你重回素香楼伺候男人,你也得给老子回去伺候男人。你信不信?” 南枢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苍白而楚楚可怜地问:“姐姐……你为什么要这么说我……” 叶宋挑了挑眉:“非要我把话挑明了?也好,那我即刻让人上山找那匹白马,查一查蛛丝马迹,你觉得如何?不过也有可能什么都查不到,是我冤枉了你。”说着就笑眯眯起来,“可我就是很喜欢冤枉你啊。” 南枢垂眸不语,眼角泪落,无辜极了。 叶宋移开身子重新靠在床头,懒洋洋道:“要回去给苏宸告状吗,觉得我羞辱你了?要不想我羞辱你,何必踏进我碧华苑的门口,你不就是来自找羞辱的么?回去好好想想我说的话。”她扬声对门外道,“沛青,准备准备午饭,南夫人要在这里吃了午饭再走。” 南枢当即起身,拭了拭红着的眼角,道:“多谢姐姐美意,不用了。我先回去了。” 叶宋惋惜道:“不多留一会儿么,姐姐我正愁没个说话的人呢。”要做门面功夫,叶宋也是个中熟手。 “姐姐好好养伤吧,我改日再来看姐姐。” 南枢走后,再也没来了。 苏宸打从回来以后便烦得慌,却不知自己为何而烦。这日碰巧看见大夫背着药箱路过,便叫住他,一问才得知大夫是要去碧华苑给叶宋换药。 他顿了顿才又问:“王妃的伤复原得如何?” 大夫恭恭敬敬道:“回王爷,娘娘的伤复原得正常,只不过娘娘好动,不重视,这样极有可能引起娘娘的踝骨长歪变形。臣已提醒过娘娘数次,只是……” 第46章:中秋之夜 不知怎的,苏宸脑海中顿时就浮现出叶宋瞧着二郎腿一脸吊儿郎当的样子,沉声道:“你不会把她的腿用夹板给固定了?” “王妃娘娘说……那样不方便。” “她整天躺在床上,哪里不方便?” “……如厕不方便。” 苏宸冷冷一笑:“今日就去给本王把她的脚固定了。” 大夫应了一声“是”,背着药箱离开。苏宸想了想,再道:“所用药材,不得有次。” 于是叶宋苦逼了,大夫去碧华苑时一脸坚定的决心,检查了叶宋的脚踝之后一口断定她骨头已经开始长歪了,必须固定起来。这次不由得叶宋讨价还价,如厕蹲不下去这么个实在的借口也被否定了,大夫强硬地给她上了夹板,看起来比先前更加的累赘。 大夫走的时候,叶宋捡起地上的鞋板就扔了出去,骂道:“迂腐!老顽童!老子又不是断了腿!” 叶宋在屋子里闷了小半个月之后,整个人都很狂躁。丫鬟们见外头秋阳正好秋风正爽,叶宋虽走不出碧华苑,但抬她去院子里散散心也是好的。于是几个丫鬟叫了孔武有力的家丁来,给树下扎了一个结实的秋千,半下午的时候她们把快发霉的叶宋抬出来荡秋千。 叶宋这才稍稍满意了一些,自此每天下午都有一段时间专门供她荡秋千所用。 这天,叶宋在院子里荡秋千,秋千上的木板很宽实,就是她一个人坐在上面轻轻摇晃也不会摔下来。新近又是山楂成熟的季节,叶宋很喜欢吃酸溜爽口的野山楂,没一会儿沛青便照例去给叶宋洗山楂去。 叶宋着了一身淡白色的裙衫,浅浅的风迎面拂来,她靠在秋千上伸长了那只受伤的腿,而另一只腿曲在秋千上,一下一下地荡着。金色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溜了进来,细细碎碎的,经风一吹,满地都是斑驳的光点。 不多时沛青已经洗好了一盘新鲜的野山楂,将将绕过廊脚时,抬眼忽见身量修长的一人不紧不慢地步入了碧华苑,不由怔了一怔,视线落在了那边树下摇晃着的叶宋,兀自思量了一下,又退了回去。 叶宋听见背后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以为是沛青回来了,便似笑非笑地道:“这么久才回来,莫不是你在边洗边吃?当心吃多了开胃,等到晚上多吃两碗饭后你就知道后悔了。”顿了顿又眯着眼睛望着碧华苑外的天,“野山楂长在山坡上,要是我脚没坏,定要带你们爬山亲自去摘,刚摘下来的才新鲜。来,帮你小姐我摇两下,荡高点。” 半晌,白皙略有些薄茧的双手握上了秋千两边的粗绳,帮叶宋摇了两下,叶宋荡高了些。风撩起的长发往后飘扬,拂过人的脸,带着若有若无的香。 叶宋嘴角笑意发深,“再来两下,还高点。” 于是那手又推了两下。 “再高点。” 她已经荡得不能再高了,身后的手虽然放开,但总若有若无地护着,怕她一个不小心给摔了下来。 叶宋惬意道:“再过不久就是中秋了,你说街上会不会有夜市?中秋是个团圆之夜,我仔细想了一下,觉得是应该回娘家去看一看我那传说中的父亲和大哥。要是我脚没好的话,你就给我备一份礼送回去吧,等过个时间再回去。你说说,我应该准备什么……”叶宋偏过头看去,剩下的话堵在了喉咙了戛然而止。 她看到的不是沛青,也没有野山楂,而是一脸沉静的苏宸。苏宸双手护着秋千绳,在帮她推秋千。 叶宋惊了一惊,荡出去了再飞快地荡回来,身子没平衡,一下就朝一边歪去。苏宸眼疾手快,及时把秋千拉回来,稳稳地扶着她的肩。 一个人的第一反应永远能够正确反映一个人的心情。尽管叶宋习惯了戴一张随时都笑着的面具,也免不了露出本来心情的时候。 那一惊诧的表情,干净得没有丝毫杂质,让苏宸的心情没来由地好了起来。这女人看见自己,有那么惊讶么? 秋千停了。 叶宋侧过身,把臃肿的夹板脚搁在木板上,背靠着一端的粗绳,对着苏宸笑,语气平和道:“王爷什么时候来的,怎的也不吭一声。” 苏宸有些僵硬地吐出几个字:“刚好路过。” “顺便进来看看我?”叶宋笑得像只狐狸般狡黠。 苏宸冷冷地睨了她的脚一眼,道:“既然脚还没好,就不要找些麻烦事来做。”荡秋千要是没人看着,真有可能会摔着。 叶宋吹着哨子,一脸的不以为意,“可我心里舒坦。” 苏宸沉沉的眸子落在她的脸上,气得道了一句:“摔死你活该。”然后转身扬长而去。 叶宋在他背后道:“不送了啊。” 苏宸走了以后,沛青才很及时地出现,端来一盘红嫩的野山楂。叶宋吃得酸爽到了牙槽,听沛青道:“小姐,刚刚王爷来做什么?” 叶宋漫不经心地往嘴里抛山楂:“我怎么知道,可能是吃饱了撑的无处消食吧。明明去南氏那里做做运动就可以不用消化不良了。” 沛青愉悦地笑了起来。 叶宋吃了一阵野山楂,忽然停了下来,道:“又一个多月了。” 沛青安静地拿帕子帮叶宋拭手,知她所想,道:“小姐,要不要奴婢去棋馆看看?若是像上次那样,公子等小姐的时候小姐不在,小姐等公子的时候公子有不来,奴婢也觉得不好。” 叶宋垂下了眼,若无其事道:“不用了,命里有时终须有。” 沛青一愣,道:“这话从小姐嘴里说出来,奴婢觉得不真实。小姐不是信命的人,想要的都会凭自己的努力去争取,怎么……是不是因为王爷……” 叶宋淡淡道:“你没觉得他这个人其实就很不真实么,若远若近若即若离。” 沛青想了想,道:“是小姐的想法在变吧,若远若近若即若离的,其实他就是一个人而已啊,跟我们一样生活在这个实实在在的世界里,怎么会不真实。” 叶宋笑着道:“嗯你说得有道理。” 眼看着要过中秋了,大夫却说叶宋需得卧床躺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可以下床走动但是仅仅限于在院子里活动不能走得太远,活动筋骨要慢慢来。于是终于想回娘家看一趟的计划泡汤了。叶宋正准备让沛青去准备一份礼送去将军府,怎料就收到了将军府的回礼。 沛青多问了两句才知道,原来前两天宁王府就已经以宁王妃的名义送了礼过去。这除了苏宸,还能是谁干的呢?只不过白白得了一份回礼,叶宋觉得很满意。 中秋节这一天,整个王府都在进行大清扫,弄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然后开始挂上贺中秋的小灯笼,摆上各种中秋吃点,整个王府都充斥着一种喜庆的氛围。苏宸下午就入宫参加群臣宴会了,估计要到晚上才回来,回来之后也多半是陪南枢赏月,然后做些风花雪月的事情。 叶宋听闻晚上集市上真的有灯会,又是开心又是遗憾——她脚没好不能出府。遗憾之余,就把那大夫的祖宗十八代都一一问候。 实际上叶宋觉得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能够挪着粽子脚在院子里行走,也丝毫没有痛意,她烦躁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时不时看什么不顺眼踢上一踢。 后来她做了一个决定。决定大赦王府,给王府上下都放一晚上的假,让他们全部去街上玩玩。这对于下人们来说,可是一件天大的好事情。 可是管家期期艾艾地来到叶宋跟前,弱弱道:“王妃娘娘,府里这些事平时多有南夫人操心,娘娘这样做,夫人那边……” 叶宋睨他一眼:“你是说本王妃说话不能算话?” “老奴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按我说的去办吧,迟一点我会去跟南氏说的。南氏宽宏大量,又体贴下人,岂会这点儿事都不答应?” 管家领命下去,解放了王府上下,并规定必须在三更之前回来。一时间丫鬟家丁们穿了普通的衣服涌出王府,如出笼之鸟。碧华苑的四个丫鬟也欢欢喜喜地出去了。 叶宋笑着对身边侍奉的沛青道:“不如你也出去玩玩,回来也给我带点好东西。” 沛青摇头:“小姐在这里,奴婢哪里也不去。” 这王府下人们一走,可就苦了芳菲苑的丫鬟灵月了。 眼下即将入夜,王爷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南枢先是要沐浴一番,换一身美丽的衣裳,再是要好好梳妆打扮一番,也好给王爷一种惊艳的感觉。 只不过这烧浴汤、灌浴桶之类的下等丫鬟干的粗活,就全部落在灵月一个人身上了。灵月一边烧火一边就咒骂,等到烧好浴汤灌满浴桶之后,她自己已经大汗淋漓满身脏污了。 南枢宽了衣,身段妖娆而风流,理所当然地入桶沐浴,还道:“灵月,辛苦你了,你先下去歇着吧。” 灵月道:“奴婢不辛苦,这些都是应该做的。只是王妃实在太可恨。” 第47章:彼此心意 皇宫里,一帮群臣陪了皇上回去还得陪自己的老婆孩子。御花园内灯火朦胧,一些酸掉牙的陈词烂句还在大臣们嘴巴里朗朗上口。皇上端坐在龙椅上,清贵无方,寥寥冷清。手边是触手可及的葡萄美酒夜光杯,但是这位九五之尊看起来却不甚有兴致,几经走神。 直到皇城外面的天空里,燃放了入夜的第一批烟花,分外漂亮。烟花咻地一声直冲天际,然后砰地一下爆炸开来,姹紫嫣红,繁华一瞬。 那样转瞬即逝的烈焰般却孤凉的美,照亮了一个人的脸,还有没有温度的眼。无数纷纷扬扬的火花如坠落的星辰。 皇上执着酒杯,顿了良久,眼里依稀有了神采,开口却是道3a“都散了吧。”不等群臣反应,他自己先拂袖起身,淡然离开。 群臣回味过来,半是惊半是喜。皇上阴晴不定他们捉摸不透,但既然宴会散了就可以回家跟亲人团聚了,是以三五成群地出了皇宫。 今夜没有四个丫鬟的闹腾,碧华苑也格外的冷清。烟花绽放时叶宋正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缓缓飘荡。那样绚烂的色彩染透天边,伴随着声声巨响,叶宋安静地仰头。 沛青站在回廊上,见此美丽的光景不由赞叹道3a“烟花真美啊。” 不知怎的,叶宋心中突然滋生出一个疯狂的念头。她不知道苏若清眼下身在何方,有可能在家里,有可能在棋馆里,也有可能在郊外的山庄里。可是不管在哪里,都在同一片天空下,看的是同一场烟火。 忽然沛青过来,惊道3a“小姐你要干什么!” 只见叶宋低头,快速地拆了固定的夹板和臃肿的绷带,一圈一圈落得满地都是。叶宋淡淡道3a“我也不知道我会干出什么事来,但是沛青你说得对,我不应该是一个信命之人,要是一点努力都没有就屈服于命运,那对于我来说是一种屈辱。” “小姐……” 叶宋双脚落地,不要沛青搀扶,她缓缓地站了起来。虽然脚踝上一用力还有轻微的痛感,但那对她丝毫不造成什么影响。叶宋试着走了几步,进屋换衣换鞋,头上的发髻拆了来不及束发,就只用一条发带在后把一头长发绑了起来,比女扮男装时看起来柔和许多,脸色是自然而然的莹白。正如初见那天,苏若清回头时对她的惊鸿一瞥。 沛青道3a“既然小姐有此心意,沛青陪小姐一起!” 叶宋走出了房门,堪堪回眸,唇边生笑3a“这次你不要去了。” “可是小姐……” 叶宋快速地跑出碧华苑,余音从空气里传来3a“没有可是。” 当苏宸趁着满月的夜色踏进王府正门那一刻,叶宋正好从后门出去,一路狂奔。 喧闹的集市,熙熙攘攘的人群,男男女女戴着面具,谁也不认识谁。 此时此刻她只想知道,苏若清有没有在安静地等着她。如果有,她会为此更加努力,如果没有,就当是一场普普通通的邂逅。 她的念,早已经在当日那一个小心翼翼而又深深浅浅的吻中滋生。她有些迷失,有些喜欢。 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叶宋还不曾经历过,但或许就是像这样,它可以把一个有条不紊的理智的人变得毫无章法混乱不堪。 街上的人实在太多,耳边尽是喧哗。叶宋不知走了多久,还没能顺利地从街头走到街尾。 她被推推攘攘,不知不觉就挤到了街边。恍然抬眼的时候,似乎发现了人群里有一抹熟悉的身影,可是等她再仔细看时却又消失不见。 叶宋垂下头颇有些负气地笑了一下,突然手腕一紧,她猛然抬头,可是还没看清楚人,自己便被一股大力给扯到了旁边幽深的细窄巷子里。幽幽的熟悉的香气扑鼻,两两都喘息着。 叶宋的身体被青年抵在墙上,青年浑身都散发着紧致勃发的气息。 两人隔得很近,一只手不知不觉地扣上了叶宋的腰,鼻尖对着鼻尖。但是叶宋的一颗心却因此而安宁了下来。她尝试着伸手过去,勾住了对方的脖子,低低哑哑道3a“苏若清。” 良久对方回应3a“嗯。” 巷弄里回荡的是彼此的呼吸,在外面的满街喧哗的映衬下更显寂静。叶宋缓缓靠了过去,头枕着他的肩,道3a“我嫁过人了苏若清。” 腰间的手越发的收紧,炽热。 “万一我是一个红杏出墙背叛丈夫的女人呢?你会喜欢这样的女人么?”黑暗中,她像一只猫一样轻轻地蹭了蹭苏若清的衣襟,她不曾在任何人面前这样温顺过,勿自笑了笑,“就算不喜欢,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苏若清温热的身体紧紧贴着她的,几乎把她整个人狠狠揉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地问3a“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就算叶宋不说,他对叶宋的一切也早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知道是一回事,叶宋说不说又是另一回事。 “我生病之后忘记了过去的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嫁了人。在遇到你之前,我不知道怎么算是喜欢一个人。我会跟他和离,”她嗅着他的气息,像极了情人间的呢喃,“嫁人当嫁苏若清。我想问问你,还来不来得及。” “嫁人当嫁苏若清。”苏若清喃了一遍,然后了笑了。他笑得很温暖,仿佛浸满了一世界的月光。 苏若清松了松叶宋,叶宋看着他的眼睛,再问3a“还来不来得及?” 苏若清垂了垂眸,下一刻俯头过来,微微侧开分毫,淡凉的唇落在了叶宋的嘴唇上。他手掌扣住了叶宋的后脑,不容她后悔撤退,紧贴着碾压,呼吸变得紧促而益渐灼热。 他吮过叶宋的嘴唇,手指捋过叶宋耳边的碎发,吐出的话语万分暧昧,“要是不喜欢的话,我还会来吗?” 叶宋眨了眨眼,苏若清再度吻上她,湿热的气息蔓延在唇边,舌尖扫过齿端,往内探索。这次不再是浅尝辄止,这个吻深热得让人有些狂乱,理智仿佛也被渐渐地剥离。苏若清霸占了叶宋口中的每一个角落,汲取她的每一分甜蜜,都深深为之痴迷…… 叶宋指间拽着的是他的后襟和长发,脑中一片哄乱,嘴角溢出一两声轻叹,动听婉转至极,她仰起下巴,想再靠得近些,她也不知道还怎么热烈地回应,只好凭着本能生涩地回吻他,颤抖的舌亲吻他的齿端和嘴唇…… 良久,久到可以彻底地品味甜蜜地窒息,久到耳边回荡着的仅仅是彼此的呼吸,苏若清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两人都喘着,没有一句话。 突然叶宋笑了起来,笑着皱眉,“呲”了一声,双手攀着苏若清的肩跳了两下。苏若清嗓音沉哑,搂着她的腰,问:“怎么了?” 叶宋愉悦道:“跑出来的时候太急了,脚有些痛。” 苏若清霸道地就把她拦腰抱起,往小巷更深处走去,问:“脚怎么了?受伤了?” 叶宋淡淡摇了摇头,耳朵贴着苏若清的胸膛,听着他若有若无的心跳,道:“站得太久了,今晚人这么多,被踩两脚很容易的吧。” 她以为苏若清是带她去老地方,没想到在巷子里七晕八拐,等到了地儿才看清楚,又是去了上次那家药铺,药铺里没什么人相当冷清,但尽职尽责的老大夫却在柜台前整理药材。他抬头看见两人,愣了愣,有些责怪地嗔着苏若清道:“又让你家夫人吃坏肚子啦?” 苏若清进来把叶宋放下,小心中带着一丝紧张,道:“她脚痛,可能被人踩了,你帮忙看看。” 叶宋哭笑不得,往后缩着脚,道:“这点小事你也带我来看大夫?不用了啊。” 苏若清认真道:“别怕,让他看看。”那话语里竟带了一丝难得的宠溺,像是在哄着她一般。 叶宋怔了怔,结果她这一怔,恰好被大夫给逮准时机拿住了脚,叶宋蹬了两下没蹬掉,反倒被老大夫喝了一句“安生坐好!”,无奈她只好任老大夫脱了鞋袜检查脚。 叶宋脚很白,如玉瓷一样。只不过看病的是个老大夫,心思纯正,可没功夫欣赏她的脚,只不过这美好的景致让苏若清便宜瞧去了。 老大夫撩起了叶宋的裤腿露出踝骨,有些红有些发肿,脸色立刻就拉了下来,严肃问:“夫人脚踝受过伤哇?” 叶宋抽了抽嘴角,只好老实道:“一个多月前,扭了一下。” “我看不止是扭了一下”,老大夫道,“这脚是夫人自己的,伤过筋骨,痛不痛只有夫人自己知道。这才一个月就在外乱跑,难怪会痛!夫人要是再多走一阵,怕是就要复发了。” 苏若清闻言,皱了眉。老大夫拿来了药酒给叶宋揉,边揉就边训斥苏若清,大抵意思就是叶宋会这样全都是他的不该。 叶宋咳了一下,道:“大夫,你别骂他了,我没让他知道。” “你心疼啦?”老大夫一瞪眼,瞪得叶宋哑口无言,“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第48章:今晚有个大会 经过药酒揉过了之后,脚踝有些发烫,倒也不痛了。苏若清一言不发地蹲下来,准备帮叶宋穿上鞋袜。叶宋躲开,道:“我自己来。”她还没娇贵到需要一个男人委身帮她穿鞋袜的地步。 老大夫再开了两瓶药酒,让叶宋带回去像今次这样早晚各揉搓一次,以免真落下了什么不好的病根。苏若清付了钱,拎了药酒就又把叶宋抱着走了。 走出了药铺,走出了一段距离苏若清才问:“脚怎么回事?” 叶宋安静道:“之前骑马打猎时,摔的。你不要担心,已经没有大碍了。” “为什么会被摔着。”苏若清问的问题真是够尖锐啊。 叶宋道:“马突然撒疯。”感觉苏若清下一个问题即将是马为什么会撒疯,她连忙笑着打住,“都过去了,你不要问了。” 苏若清顿了顿,轻轻叹了一声:“明知道脚上有伤还胡乱跑出来?” “幸好我来了。”叶宋正声道,“我突然就很想见你。” 苏若清手臂紧了紧,抱着她行走在月色中,慢慢往棋馆的那个方向去。他又何尝不是,突然就想见了。 大约是这中秋夜是个约会的好时机,文人墨客们都想在今夜邂逅一位心仪的女子,因而纷纷出动,连棋馆里有心斗棋的人也稀稀疏疏少得可怜。 棋馆老板见叶宋今晚偏女子柔婉的打扮先是一愣,继而很快反应了过来,带人上楼,并问:“公子今晚在此过中秋吗?” 苏若清“嗯”了一声,老板便亲自去准备吃食,还有最重要的月饼。 苏若清把叶宋安置在榻几上,她靠着窗户,恰好可以看见天边一轮皎洁的满月,而临近街面上的热闹场景也一览无余。苏若清道:“你脚不好,不许下去走了。” 叶宋回头,笑着乖乖点头:“就这里看着也很好。” 老板很花心思,送来的月饼各个口味的都有,叶宋觉得比在现代吃的那些纯正多了,一时间不由多吃了几个。再想伸手去拿时,苏若清微挑着眉给端开了,拔高了尾音儿道:“还想一会儿肚子也痛?”他顺手添了一杯暖茶给她。 叶宋吸了两口茶,笑弯起了眼。 一晚上要放三次烟花。后来叶宋就靠在苏若清的怀中,一边赏着天边的满月,一边看燃放在高空的绚烂美丽的花火。 或许,这是叶宋到了这个时代以来度过的最最美好的一个夜晚。多年以后,不管身边人换成了谁,他还在不在,她都一直小心地呵护着内心深处这一点让人舒服的温暖。 叶宋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等到她第二天早上睁眼醒来,才发现自己是躺在碧华苑的床上。而昨晚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在做一场梦。唯有沛青给她用药酒揉脚踝时她才清晰地感觉到,不是梦。 叶宋问:“我昨晚怎么回来的?” 沛青忧郁地望了她一眼,道:“小姐还说呢,自己就那么跑了出去,奴婢怎么能放心,在后门守了大半宿。天快亮时,苏公子才把小姐送回来。奴婢是借了苏公子的马,偷偷把小姐运到碧华苑的。” 叶宋赞赏地睨了她一眼,挑眉问:“你牵着马在王府里进进出出,没人问?” 沛青耸耸肩:“大家后半夜才回来,睡得死死的,谁会爬起来问?”就现在,碧华苑里的四个丫头还睡着呢。 揉完了脚,叶宋捧着额头倒头就又睡了,听沛青边在屋里收拾边碎碎念叨:“小姐真是有先见之明,昨晚大家都出去玩了,王爷后头回来时王府里冷冷清清的,他跟南氏恩爱地共度了一个冷冷清清的中秋呢……今儿一早就听说灵月在厨房那边骂人呢,大家都不满意她。” 叶宋迷迷糊糊将睡不睡,闻言勾起了嘴角,随口接了句话:“她都骂些什么了?” 沛青回忆了一下,淡定道:“大概是骂些小姐自以为是之类的话,还骂奴婢是狗奴,奴婢去厨房时刚好听见。” “那你怎么不生气?” 沛青不以为意:“因为奴婢回骂她了。” “嗯?骂的什么?” “让她去吃屎。” 叶宋满意地睡去:“很好。” 就在她迷迷糊糊的时候,沛青八卦地扑在床前,又低低地笑问:“小姐,昨晚跟苏公子怎样了?你跟他说清楚了吗?” “啰嗦。”叶宋睡梦中似乎也随着沛青的话而出现一个身量清长的人影来,沛青还想追问,可能是搅了她的好梦,她操起一只枕头就朝沛青砸去。 沛青捂着发髻,躲开道:“昨晚奴婢见苏公子送小姐回来时在笑呢。” 事实证明,街巷老大夫开的药酒效果不错,比王府里的大夫开的一些名贵膏药要实惠多了。沛青给叶宋揉了几天以后,她踝关节一点痛感都没有了,整日在王府里走来走去也不见有复发的趋势,于是大夫的叮嘱彻底不听了,偶尔大夫在跟前磨叽得烦了,叶宋就一副要拿鞋底板揍他的样子,他只好背着药箱狼狈而逃。 苏宸知道了这件事,只冷冷地用几个字批复:“随她要死要活。” 隔三差五,叶宋又开始进进出出,摇着扇子闲晃去了。自从跟苏若清说清楚了一些事情之后,她并没有缠着苏若清多多见面,偶尔在棋馆碰上了便坐下悠然共度一下午的时光,绝大多数时候,是叶宋自己找乐子。 素香楼是叶宋的常去场所之一,因为她老是惦记着素香楼里那个添茶的。总是要去摸摸人家的小手、承受几番人家的嗔怪眼神心里才舒坦。这让沛青十分恼火,每次又必须跟紧了叶宋去素香楼,不在旁看着谁能保证叶宋会不会做出其他出格的事情来,因而每每那个添茶的看见熟人就过来添茶时,沛青就黑着一张脸。活像一个逮住自己丈夫在外偷腥的小媳妇。 这让叶宋蓦地生出一种原配和小三为了自己正争风吃醋的曼妙感来。 今晚,素香楼有一个大会,听说又有一批个个姿色美艳、舞技到位的舞姬在素香楼里摆台演出,然后竞价销售。 而南枢正是素香楼前几批舞姬之一,就有一副好身段和姿色,这让叶宋很有兴趣,想去看看那些舞姬到底是如何一番勾人风骨。沛青极力阻拦,道是今夜去素香楼里的男人多,达官贵人也多,要是被认出来了…… 叶宋似笑非笑地挑她一眼:“难道你不好奇?毕竟南氏也是从那里出来的。”沛青默了默,显然也是有些好奇的,叶宋便接着懒洋洋道,“只是去看看,不会乱来,上次招买会的时候我们坐在人群里不也没被认出来?况且苏宸也去了。”她揽着沛青的肩膀,把她往房间里拖,“看完了就回来啦,快去换衣服,不然一会儿没有好位置。” 沛青义正言辞:“那小姐得保证!” 叶宋抬手认真道:“你小姐我保证。” “不许乱摸添茶的小手!” “……”叶宋抽了抽嘴角,“摸一下又不会把人的清白摸没了。” “那奴婢不去了,小姐也别去。” 叶宋见她一脸“你不答应我就绝不妥协”的表情,只好退一步,咬咬牙道:“好,不摸就不摸。” 一主一仆出门时,怎料刚到门口恰好碰到苏宸办公回来。苏宸从轿子里出来,身穿朝服,明显是才办公回来。他在外人面前不苟言笑的脸,在抬眼就看见叶宋带着丫鬟女扮男装又准备出门厮混时,脸色一下子就更加不好了,皱眉问:“上哪儿去?” 沛青及时向苏宸报备:“回王爷,小姐要去素香楼,听说今晚素香楼有新舞姬。” 苏宸当即喝道:“那种地方你还去上瘾了,不许去!” 叶宋用折扇敲了敲苏宸的肩,笑得云淡风轻,道:“那种地方?王爷还去得少吗?南枢妹妹……”一掀眼皮,就看见苏宸表情阴沉快要发作了,叶宋及时顿住,打趣道,“你不要那么紧张嘛,我是说南枢妹妹教育得好,自从妹妹进门以后,王爷就不流连烟花之地了,令人欣慰。” “叶、宋。” 叶宋脸上笑意更深,道:“莫不是王爷想一起?” “本王没你那变态的嗜好。” 叶宋摇着扇子悠悠转身,道:“那王爷快进去吧,莫让妹妹等急了。” 下一刻,苏宸伸手过来就要拉叶宋的手臂阻止她,叶宋仿佛料到他由此举动,侧身一躲,回眸:“你想管我?” 两人有约定在前,苏宸管不得她,只好沉沉看着她道:“你敢在那个地方乱来的话,回来等着本王收拾你。”说罢气呼呼地拂袖踏进王府。 今晚素香楼委实是热闹非凡,叶宋跟沛青进去时,整个大堂人声鼎沸座无虚席,就跟梨园里初次听戏时的场面差不多。 彼时东面搭了一个台子,上铺红色地毯。好戏还没开始,尚有姑娘在台上抚琴以助兴。光是抚琴的姑娘,就有一副好姿色,和一双纤白细嫩的巧手啊。 清秀的丫头见叶宋跟沛青进来,立即上前面色含笑地问:“两位公子不好意思,楼下已经座满了,楼上尚余雅座数几,不知公子可愿上二楼赏光?” 第49章:没把儿,请自重 来都来了,岂有回去的道理。不等叶宋说,沛青便很上道地掏出一张银票递给丫头,道:“剩下的,给我家公子上茶点。” 二楼的雅座之间,都是有一缕薄纱间隔开来。而叶宋落座在最里端的最后一个,右边是一堵墙,左边便是隔壁的雅座。 薄纱之下看过去,隔壁似乎慵懒地坐了一位公子,形容很是放荡不羁,半躺半靠在椅子上,衣襟松松垮垮,旁边还有一个美人儿伺候着。 不多时,舞姬一个一个先后上台,舞一曲。如此良辰美景大饱眼福的景况,该是让人目不暇接的,可是……叶宋尚且淡定,旁边的沛青就不怎么淡定了——隔壁的动静太大了。 隔壁公子身边的美人儿想来也是个风骚到了骨子里的货。 沛青听得脸红到了脖子根,绞着衣袖站在叶宋身边愤愤低骂:“不要脸!” 叶宋笑着安慰沛青道:“男女之事嘛就是这样,你不要害羞。家里的那些春宫册你又不是没少看,只不过眼下变成了活人而已。” 沛青反驳:“才不是害羞!” 叶宋以扇柄敲了敲桌子,终于道:“隔壁的兄台可否小声一些?在下的小厮很纯情,兄台莫要教坏了。”苏静刚想说话,叶宋突然指着台下,“快看,有美女。” 于是苏静的眼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台下的舞姬身上。此舞姬一出,台下惊叹声四起,眉眼细致得很,肤若凝脂,跳起舞来像柔软的杨柳一般纤细又好看。确实是难得的美女。 苏静不由多看了几眼,才抬手推开晕在自己身上的美人,美人一下跌伏在了地上。他支着下巴,缓缓侧了侧头,朝右边看去。叶宋的容貌隐隐约约,乍看之下还有两分眼熟呢,苏静柔柔地笑了一下,道:“一时没忍住,动静闹得大了些,兄台别见怪。” 叶宋专心看美女,随口就道:“不怪不怪,谁都有情不自禁的时候。” 不得不说,这批舞姬质量委实是好,叶宋看得眼花缭乱,少了旁边不三不四的噪音的干扰,沛青也渐渐放开了,跟叶宋有一嘴没一嘴地讨论起来,哪个舞姬的胸最大、屁股最翘。然而最后出来的那一位,穿着一身雪白的纱衣,不露腿不露胳膊的,跳的舞也十分保守,可那玲珑的身段若隐若现掩盖不住,那顾盼生姿的容颜直直让人看呆了去,美丽得很。 关键是她脸上略带忧色,一副不情不愿的委屈模样,真真我见犹怜啊。 叶宋呐呐地问:“此女如何?” 沛青眼睛也直了:“倾国倾城。” “你说她和南氏哪个好看?” “她没南氏骚,比南氏仙。” 很快台下开始有人飙价了,从一百两开始。那些胸翘的美女自然有人抢,可最后那个雪衣舞姬更加是人人垂涎,但凡是一个男人,都想把仙女一样的女人压在身下看她们的表情以达到征服的快感吧。 最后那个雪衣舞姬,飙价一下从三百两飙到五百两。且这个价位还是隔壁那位兄台出的,下面顿时一片安静,无人再出高价了。隔壁的兄台很有把握地轻笑两声,笑音带着软软的酥,十分悦耳。 叶宋一合折扇,就觉得,一个美人才五百两,这未免太……便宜了吧?没想到逛青楼,睡女人,会如此便宜! 恰好叶宋对那个雪衣美女又很满意,沛青对隔壁的浮夸兄台又很不满意,遂叶宋吩咐沛青准备掏钱的时候沛青二话不说就掏钱了,扬声道:“五百零一两!” 下头一片哗然。 叶宋严肃地教育:“你好歹也叫个五百一十之类的整数。” 沛青面不改色:“不怕,只要比五百两高就是了。” 下面妈妈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没法,五百零一就是比五百高,遂问:“还有没有哪家公子肯出价的?” 这是隔壁的苏静,手指漫不经心地叩了两三下,忽然问:“兄台很喜欢那个女人?” 叶宋气定神闲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下甚为喜欢。” 没想到苏静笑了笑之后居然大方退让了,道:“既然兄台喜欢,那在下就不好夺人所爱,便让给兄台吧。” “多谢。”叶宋道。 然后沛青忽然就不淡定了,她本来以为凭着隔壁这个好色狼还可以竞价一番,就像上次那样把价格给炒高了之后让他当一个冤大头。可是没想到……居然失算! 殊不知上次首饰招买会上叶宋炒价的时候,上头苏静可是亲眼看着呐。于是苏静主动让贤,买了一个胸翘长得又美艳的舞姬。 沛青扯了扯叶宋的衣袖,道:“公子,我们怎么办啊?” 叶宋大手一挥,道:“五百两又不是什么大开销,就把她买下来,先在这里快活一晚,明儿带回去呗。” 沛青面色青了,在叶宋耳边低低道:“小姐没把儿,请自重。” 叶宋喷出一口茶,道:“我的意思是看她跳跳舞弹弹琴,你想哪儿去了?” 沛青脸色青转红:“那公子在外胡来也就算了,怎能带回去!” 叶宋眼珠一转,似笑非笑:“南氏不就是从这里出去的?带回去有什么不好,横竖是美人儿,就当是给苏贱人纳个妾,跟南氏凑一双,岂不爽哉?” 沛青一听,豁然开朗,脸色由恼红转喜红。 叶宋按捺不住,带着沛青亲自下楼迎接美人。只剩下隔壁苏静支着下巴若有所思:“苏贱人?南氏?”似想到个什么,他眯着一双勾魂的桃花眼,笑了。 最终妈妈让叶宋带着美人儿进了素香楼里最最高档的房间,随后苏静也搂着新得来的性感美人儿进了房间快活去了。 高档房间里,没想到很大,里面一间外面一间,桌椅是上好的红木,绣床散发出甜腻诱人的香。 得来的雪衣女子,本是愁苦着一张脸不愿意委身于人,但见买下她的人是一位俊俏的公子,衣着不凡,身边跟着侍从,举止文雅得礼,左右逃不过就半推半就地进来了。 叶宋不像那些心急的男人一进来就抱着美人儿直奔主题,她大大方方落座,半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叠平整地搁在另一张椅子上,看着拘谨的女子,问道:“你叫什么?” 女子的声音有些僵硬,但丝毫不影响其动听程度:“涣雪。” “涣雪,再跳一支舞来瞧瞧。”叶宋漫不经心道。 沛青会意,连忙出去找老妈妈带了两个抚琴的来,老妈妈不敢怠慢贵客,连抚琴的都是素香楼里最好的琴师,长得又美。 丝竹之声起,涣雪长袖翩翩宛若惊鸿,开始跳起了舞。那举手投足,那身段舞姿,简直比刚刚在楼下的时候更为**。 叶宋看着看着,嘴里衔着一颗葡萄,居然都忘记了咽下。 涣雪见她一脸看出神的模样,心间一动,水袖从叶宋面颊拂过,叶宋伸手便轻而易举地捉住,换得涣雪启唇轻轻一笑。 那一笑,满室生辉啊。 没有男人不爱美女的。 沛青愣愣地对叶宋说:“公子,若是把涣雪姑娘娶回去,定比南氏更加得宠,南氏和她比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叶宋点头:“你说得很对。” 涣雪心中却更为震动,要把她娶回去?这位公子已经有家室了吗,就是那个南氏?就算她进门也是给人当一个妾室……可是,就算是当妾室也比沦落在这样的地方强。 于是涣雪将她这段时间被调教所学全部展现在了叶宋的面前。叶宋跟沛青在这素香楼最高档的房间里是享受得很。 后来老妈妈领着账房,趁着今晚的舞姬们都被拖入**罗帐之前赶紧一间间上门收钱。收到苏静的房间时,苏静怀中正搂着美人,可算是个尤物了,两人衣衫皆是一片凌乱,老妈妈进来连连赔罪,苏静早在桌上摆了盘,盘中一锭一锭的金子,他笑得有些柔媚,道:“妈妈这手脚是不是越来越不便利了,怎的取钱都如此慢吞吞。要是再不来,就莫怪本公子先享用了美人儿的身子再来跟妈妈赖账了。” 第50章:白银变黄金 老妈妈满脸堆笑,甩一甩香帕道:“哎哟公子就莫要取笑奴家啦,下头可成一锅粥奴家还没能喘口气呢,公子何许人也,岂会赖了奴家的账?” 左一个奴家右一个奴家的,听得风月场中老手的苏静都是一身鸡皮疙瘩。他把一盘金子递给妈妈,道:“这里是三百两黄金,你点点。” “好,好,奴家就不打扰公子了。”老妈妈端了金子,赶紧退出去。 正当叶宋在靡靡之音下看得神神欲醉之际,这时门响了。沛青开门一看,老妈妈带着账房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叶宋眼风一扫,道:“妈妈来收钱是吧?” 老妈妈笑着应是,叶宋便递给沛青一个眼色,沛青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数了五张一百两递给老妈妈,想了想又多取出一百两,道:“多的给公子上零嘴,还有琴师的手艺费一并给了。” 老妈妈看着银票愣了片刻,然后屋里的丝竹之音也顿了一顿。老妈妈依旧挂着笑容,对饮茶的叶宋道:“我想这位公子搞错了,公子是以五百零一两买下我们涣雪的吧?” 沛青理所当然道:“是啊,这有什么奇怪的,这里是六百两啊,还多出九十九两呢,都说了是吃食和琴师的费用了。” 老妈妈干干笑两声:“是五百零一两黄金,不是白银。” 叶宋被茶水一哽。沛青手一抖,惊叫起来:“黄金!你有没有搞错,你这是坑人吧!” 叶宋喉咙艰难地把茶水饮下,听老妈妈道:“搞错的是公子吧,整个京城谁不知道我们素香楼里每回舞姬斗舞都是以黄金为价的?难道公子是第一次来?”叶宋当然不是第一次来,老妈妈都把她当成这里的熟客了,可是叶宋却是第一次来买舞姬嘛。 叶宋淡定道:“妈妈稍安勿躁,五百零一两黄金,兑算下来是多少两白银?” 账房立刻把算盘拨得噼里啪啦地响,边道:“一两黄金等于三十三两白银,总共算下来是一万六千五百三十三两白银。” 叶宋喷了茶:“卧槽不就一个女人而已你他妈收这么贵不是坑人是什么!” 老妈妈顿时冷笑:“这么说,公子是没钱了是吗?” 沛青抬头挺胸,忿忿道:“有你们这么做生意的吗,就是有钱也不会给啊!” “公子是故意来坏妈妈我的生意了?” 叶宋揉了揉额角,连忙把沛青扯回来,道:“没有没有,我们绝对没有这个意思,真不知道这里买舞姬是要以黄金为价倒是真的。妈妈你看能不能给本公子再便宜一点儿?”本来她以为五百两便宜,见都没人敢开更高价才买下的,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个天价!怎的也不早说是黄金,真是太他妈缺德了! 老妈妈想了想,道:“妈妈我也不是个吝啬的人,见公子常来,就再便宜一点儿,去了零头,一万五千两银子吧。” 叶宋沉吟了下:“还是太贵了。” 妈妈:“那你说多少?” 叶宋比出五个手指头:“五百两吧。” 妈妈怒:“我看你是存心来砸场子的!” 她转头就要去叫素香楼的打手,俗称保安,叶宋急忙拉住了她,笑眯眯和气道:“凡事好商量不是?这样,之前不是有位公子愿意出五百两吗,我去跟他交涉交涉,让他把这位也买了,妈妈以为如何?” 涣雪好不容易抱起的一似希望,如兜头被泼下一盆冷水。她眼中含泪,问叶宋:“公子是觉得我不值那个价吗?” “没,你值”,叶宋哄道。 “那公子为何不愿买下我?”涣雪继续问。 叶宋道:“我不是没带那么多钱吗?” “公子让您的侍从回家去取不就可以了吗?” 回家去取?叶宋下了一跳,沛青吓了两跳。碧华苑哪里能有一万多两银子,要是被苏宸知道了,可能会打断两人的腿。 叶宋惋惜道:“美人如斯,可惜我真没那么多钱,回去把房子卖了也没那么多。” 涣雪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凄惨一笑,冷冷道:“原来公子也是个虚情假意之人。” 这话一出,叶宋反倒不着急了,勾唇一笑,斜眼睨着她道:“那你觉得,但凡来这素香楼的男人,有几个是真心实意的?素香楼不就是供男人玩乐的地方吗?”涣雪脸色一白,叶宋又道,“我问你,我就是倾家荡产也拿不出一万多两银子,你以后跟了我会一起吃苦,但可能隔壁还有位俊美的公子愿意出更多的钱把你买回去,从此让你过上锦衣玉食的日子。我要是让你跟我走,你是跟我还是跟隔壁的俊美公子?那位兄台是真有钱又长得帅,愿意出五百两黄金的就是他,可见他对你有心。” 涣雪缄默无言了。 没办法,素香楼对她的调教,就是为了入多金公子的怀,否则只能过苦日子。她不愿意再过苦日子。 见涣雪不再说话,叶宋淡定地出门,去了隔壁敲门。 里头还传来一些香艳的声音。应该是正在快活。 好事做到一半突然被打扰,哪个男人都火大,没有暴怒着让她滚就不错了,又怎会给她开门。 岂料,叶宋敲了两下之后,里面声音便小了,片刻之后苏静居然来给她开门,愣了愣,然后笑得阴柔而美丽:“兄台?” 此刻他胸前衣襟大敞,露出结实而白皙的肌肤,线条明朗,只不过上有数个暧昧的红唇印,叶宋不由歪了歪脖子往里瞧了一眼,隐约的绣床之上玉体横陈啊。叶宋正正经经地咳了一声,道:“这个时候冒昧打扰委实不厚道,是这样的,先前兄台不是看上了在下买的那个涣雪么,现在在下把她转让给你如何?” “转让?”勾魂的桃花眼一转,轻佻地出声。 叶宋:“我没用过,干净的。两个女人伺候你,可不爽翻?” 苏静嘴角一抽。 “你就五百两黄金买下她吧。”叶宋又道。 苏静却斜倚在门上,低垂着眼帘看了她一眼,道:“我没钱。” “你怎么会没钱,之前不是可以出五百两吗?”叶宋皱眉。 “可我买了另外一个,花完了。” “另外一个也才三百两吧?” “还有两百两不是给她当小费了嘛。”苏静说得毫不愧疚,“实在对不住兄台,虽然在下也很想尝尝那美人儿的滋味,可真是无福消受了。” 叶宋扭头就走:“算了,老子自己想办法。” 谈判失败,妈妈脸色更加不好。白白损失了那么多钱,谁会给好脸色看。叶宋进来以后,涣雪便跟着妈妈一道出去了,还有若干抚琴的,然后转身把房门用力一关。 沛青着急道:“小姐,我们是不是要被关起来了?” 叶宋摆摆手:“莫担心,这种情况下我们顶多会被抓起来去后院干几天黑活,要是无法忍受的话,大不了我派你回去跟苏宸借点钱先垫上。”撑着下颚想了想,又道,“唔不过如果苏贱人知道了,可能你我会比干黑活的下场更加凄惨,还是留在这里干几天黑活吧。” 沛青试探着道:“一万多两银子,可能干几年黑活也抵不上吧,或许还要干一辈子?” 叶宋呲了一声,领悟道:“一辈子是有些严重了。可苏贱人已经很久没揍你小姐我了,我怕他再揍会把握不住轻重……” 正待她犹豫时,妈妈可不给她机会犹豫,风风火火下楼去,再风风火火领了一帮保安上楼来,推开房门凶神恶煞道:“把这个不要脸的登徒子给我拖出去,揍!” 她忘记考虑了,通常被关起来干黑活之前是要胖揍一顿的。 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沛青忠心护主死活不让:“你们好大的胆子,敢动我家公子!” 沛青连继续说下去的空闲都没有,就连带着叶宋两人被拖下了二楼。一楼喧哗的大堂顿时安静了下来,等着看好戏。几乎每天素香楼里嫖客没带够嫖资而被揍的事情都会发生,只不过这回这个胆子够大了很多,居然来嫖新出炉的舞姬而不给钱,那还不得往死里揍啊! 两人被拖到了大堂角落里,许多双眼睛刷刷刷地投来,叶宋见对方人多势众,不宜动粗,遂想跟他们好好讲理,怎料她才将将准备开口,对方一记拳头毫不留情地直砸她面门,她眼前有一瞬间的空白,然后冒出好多星星。 沛青见状大怒:“不许打我家公子。”过来抓住打叶宋的那只手便是张嘴狠咬。 保安吃痛,反手给了沛青一巴掌,把沛青扇倒在地。叶宋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清醒了些,眼神却却是沉了下来,保安觉得可能沛青弱小会更加好欺负一些,于是转头就要往沛青身上补两脚。 这时叶宋趁其不备,先一步抬脚从背后往他两腿之间猛踢一脚,那凶神恶煞的保安立即捂胯形容痛苦不已地蹲在了地上。 另几人见状纷纷把叶宋跟沛青摁倒,拳打脚踢。两人不得已也蹲了下来,咬牙不服输地抓扯他们的脚,一次撂倒一个,战况十分激烈。 叶宋不晓得是被谁打了一拳,嘴角肿得老高,怒目而骂:“狗杂种,来单挑啊!” 第51章:扫黄部队 素香楼里的保安打手们怒了,上头观战的老妈妈见这么多人还解决不了两个人也没有耐心了,保安队立刻全部出动,把场子都清理了一半出来以免伤及无辜,叶宋跟沛青两个鼻青脸肿地被团团围住。 老妈妈喝道:“给老娘狠狠地打!” 一群汉子蜂拥而上。沛青不晓得哪里来的勇气和狠劲儿,操起旁边一根长板凳就朝几人砸去,砸倒了几个,顿时有另几个上前三两下把她制服。 “放开她!”保安们又涌来揍叶宋,突然叶宋凌厉抬眼,一声高喝,直直看着老妈妈。保安不进也不退。 老妈妈轻蔑笑道:“现在才知道怕了?早干什么去了!你什么时候拿钱来我就什么时候放了这小白脸!” 叶宋勾起嘴角,亦是桀骜不驯地笑了,抬手从怀中取出一枚白玉佩,冲着老妈妈丢去,吼道:“不就是几个臭钱吗,有胆子自己拿着这个去宁王府取!” 老妈妈接住了白玉佩,上刻麒麟火纹,翻过来一瞧,边角写着一个“宸”字,顿觉一枚小小的白玉佩竟逾千斤重,她险些捧不稳。好歹也经营了素香楼十几年,来来往往达官显赫她见过不少,岂是不识货的人,当即晓得这玉佩就是宁王之物,而拥有这玉佩的人她知道虽不是宁王本人但一定来头不小! 老妈妈惊疑不定地瞧着叶宋:“这……你是……” 叶宋眼梢微抬:“怎的,不敢去?老子在这里坐着等,你他妈倒是去啊!”反正来回都是一通揍,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被揍还不如等回去王府里了关起门来被揍。 老妈妈被这一惊吓,反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她岂敢真的带人去宁王府要钱啊? 保安队跟叶宋和沛青对峙了起来,叶宋要从他们手上解救沛青,他们没有妈妈的命令也不敢再动手。 就在这僵持的空当,突然素香楼外面传来呼声,妈妈干净提着裙子匆匆下楼去看,怎料还没走到门口,便被堵了回来,脸色僵硬着一片苍白。 一队铠甲兵马,涌了进来。 沛青的眼睛顿时就直勾勾地看过去,死死地黏在了那人身上。叶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位将军似的模样的年轻军人踏进了门口,他带来的士兵把整个素香楼大堂都控制了起来,楼下与姑娘调笑的嫖客们见状纷纷吓得屁股尿流,站起来就欲跑。 年轻军人大喝一声:“我看哪个敢跑,都给我抓回来军法处置!” 于是不等士兵们主动去抓,嫖客们都主动回来蹲了墙角。一派一派蹲得整齐得很。 叶宋眼神落在将军身上,心生赞叹。此人轮廓分明眉飞入鬓,十分的硬朗帅气,一身铠甲装更加是衬得他英姿勃发器宇轩昂,长发高挽,发梢落在肩头,偏生又添了一丝柔美。 叶宋似笑非笑地掇了掇沛青的手臂,细声道:“你是不是看上那家伙了,你眼光不错,长得很好看。没想到这里也兴扫黄啊。” 沛青惊疑不定地瞥了叶宋一眼:“不、不是……”她拉着叶宋飞快转身,背对着蹲在了墙角。 妈妈很快镇定了下来,甩着浑圆的屁股迎了下去,香帕的味道十分刺鼻,道:“这位军爷这是干什么呀,奴家这干的是正当营生,不知军爷……” 将军连打两个喷嚏,身边护卫立刻把妈妈拉开,他横眉冷竖道:“表面上干的是正当营生,暗地里却尽干一些拐卖人口的勾当,今晚那些舞姬——” 将军拉长了声音,妈妈立刻嚎啕:“将军奴家冤枉啊——奴家可不敢干那种事啊——” 将军在大堂里走了几步,步履沉稳,淡淡环视着四周,道:“冤不冤枉不是你说了算的,抓起来,带回去好好审问。” 妈妈脸色惨白缩成了一团。 护卫请示:“将军,素香楼怎么办?” 将军沉吟了下,道:“素香楼封起来,先把今晚那些个舞姬找出来,至于这些嫖客,一人交百两罚银,全部清理出去。” 夜夜笙歌的素香楼顿时乱作了一团。士兵们不羞不躁地上楼敲门,把房里正快活的嫖客们逮了出来。刚开始嫖客很是不满,骂骂咧咧地开门,可一开门看见是官差,当即吓得不举了。 楼下的嫖客,只好乖乖交罚银。不然就军法处置。 实在有人交不出,哭着喊着跪在将军面前求饶:“将军饶命啊,小的实在是没有那么多钱,小的上有老下有小……” 将军一脚踢开:“没那么多钱还敢来这个地方厮混!再哭没钱的,统统抓起来,军法过后明早绑着游街示众!” 于是再也没人干哭了。实在是没钱的,主动提议把一身衣裳全部扒下来抵债,然后光溜溜地回家。 将军思量了一下,点头应允。很快地上就出现一小堆衣服。当然也有鱼目混珠着,企图用自己的**换了百两银子的免罚,将军火眼金睛,一下便能看出对方有没有在撒谎,撒谎着先摁地上揍一顿。 嫖客们鬼哭狼嚎,姑娘们凄凄惨惨戚戚还时不时伴随着几声受惊的尖叫,素香楼可算是热闹成了一锅粥。叶宋淡定地跟沛青一起蹲墙角,围着她们的保安队也早已被士兵们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规规矩矩在边上站成一排。 沛青睨了一眼沛青,问:“你身上有两百两吗?” 沛青:“奴、奴婢身上……有七百两。” “那交罚款绰绰有余了,你抖个什么劲儿?” 沛青侧过头来,看着叶宋,已是满脸泪痕:“小姐,我们玩儿完了……” 叶宋尚不明白怎么一回事。虽然说她俩应该忌讳着官队,一不小心惹了官司很快就会被苏宸给知道。可现下,她俩镇定地装作是捣乱被揍的嫖客,轻轻松松蒙混过关不就好了嘛,有那么可怕? 终于,将军注意到墙角的两货了,出声道:“蹲着的那两个,你们不回家吗?快过来交罚银了,交了早点回家去!” 叶宋便吩咐沛青:“快过去交罚款。” 沛青哭道:“奴婢、奴婢不敢……” “你哭什么,那将军那么帅,有那么恐怖?” “你不懂……” 见二人迟迟不动,又不知在嘀咕些什么,将军便给了护卫一个眼神,护卫过去将二人拉起来,转过身正对着将军。 沛青抬头,泪眼汪汪地望着将军,有些腿软。 将军一见,眼神立刻就顿住,上下打量了一下鼻青脸肿的沛青,再艰难地把视线移到了身旁同样鼻青脸肿衣裳脏乱的叶宋身上。 叶宋无知无觉地捏了捏鼻子,鼻槽里有些没干的鼻血。 哪想一抬眼对上将军的视线,将军立刻勃然大怒,一把拎过抖成筛子的妈妈,凌厉地扫视了一眼垂头乖顺状的保安队,咬牙道:“果然好大的胆子!犯事犯到太岁头上了!”说着就一把将妈妈踉跄着推到了保安队的队伍当中,吩咐众士兵,“围起来,给本将军狠狠地揍!” 叶宋傻眼了,看着保安队和老妈妈一起被揍得面目全非,然后觉得很爽。 将军走到叶宋面前,拉着她来来回回地查看,然后将呆傻的叶宋揽过抱进了怀,道:“阿宋莫怕,哥替你出气。这帮人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居然连你也敢拐卖!你是不是不从才被他们打成这样的?” 叶宋被将军的铠甲磕得脸颊生疼,但这个怀抱却实实在在令她感到温暖。她僵硬地扭头看着一旁哭哭啼啼的沛青,沛青抬起眼帘偷偷对她比了一个口型:我们家大少爷。 我们家大少爷?叶宋回味了片刻,大少爷不就是……靠,将军府的大少爷,卫将军叶修! 他居然带兵来扫黄! 叶宋挣了挣,仰头看着眼前这张俊脸,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是跟自己有两分相像。 将军叶修紧张地伸手在叶宋面前晃了晃,小心翼翼地问:“阿宋,他们把你打傻了?” 叶宋摇头。 叶修再问:“他们是从哪里把你掳来的?苏宸知不知道?” 沛青对叶宋用力地摇头。不能说,千万不能实话实说啊,不然丫鬟纵容小姐逛青楼,当嫖客又没钱被打的事情遭叶修知道了,沛青她铁定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叶宋深吸了口气,淡定下来,又想象着她这个年纪的女子依赖兄长时的情怀,便再一头扎进叶修的怀里,双手环着他的腰,这个怀抱委实令她感觉到很舒服,她埋着头,唇边绽开一抹狡黠的笑意,委屈道:“哥,你总算来了,不然我就要被打死了。” 叶修全身心安抚妹妹,一时间忘记了继续问问题,再加派人手把老鸨和一干打手揍得个半死不活。老妈妈伏在地上,掉了两颗门牙,满地找牙。叶宋连忙蹲在她身边,顺手从妈妈手上把那白玉佩又取了回来。 妈妈抓着叶宋的脚踝,告饶道:“饶命啊公子……是奴家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公子还请公子恕罪……” 叶修过来一脚踢开,嫌恶道:“神志不清了吧,来人,带回去好好审问!” 第52章:卫将军大哥 一行士兵利索地把被揍趴的人带下去了。 楼上敲门的士兵还在继续。姑娘们衣衫不整地四处躲。 最后一间,不等士兵去敲,主动就打开了。苏静懒洋洋地从里面走出来,衣襟敞开,放荡不羁。他眉间尚带着惺忪的睡意,修长的身子斜斜地靠在了栏杆上,柔美的指端在栏杆上轻轻敲了几下,垂眸往大堂一看,就笑了。 “哟,叶修,别来无恙啊。” 叶修抬头往上一看,见怪不怪道:“贤王?贤王又在逛窑子?” 看来这贤王喜逛窑子,不是什么秘密。 “本王睡得正香呢,怎料一起来周遭就变成这副模样了。”苏静搂过服侍自己的大胸翘屁股的尤物舞姬,很多士兵在下头见了都快喷血,他道,“你说她也是被拐卖来的吗?这要从良了怪可惜的,本王倒是十分喜欢呢。” 叶修看了看众多姑娘,道:“此事有待回去细查一番,至于被拐卖的姑娘……”叶修沉吟片刻,摆摆手,“罢了罢了,反正都已经被睡了,从良也不可能了。凭王爷处置吧!”说着叶修就牵过叶宋的手,语气温柔,“阿宋,走,我送你回去。” 叶宋一愣。听他的口吻,带着明显的宠溺跟呵护,像是对待着捧在手心里的宝贝,让人心尖一颤。 苏宸从来不对她温柔,苏若清对她很温柔但那种温柔却是平等的互相的。她还从来没单方面承受过一个人的温柔和宠溺,原来是这种感觉。 叶宋望着他,无端地笑了起来,应道:“好啊。” 将将转身,楼上的苏静蓦地笑了两声,道:“叶修,这位是你妹妹?”他摸着下巴思忖,“本王记得,你就只有一个妹妹,是叫叶宋不错。可叶宋不是已经嫁……” 王妃逛青楼,这八卦传出去了以后,她直接就可以鞠躬尽瘁了。 叶宋顿住,一个头两个大。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也是个王爷,她猛回头,对着苏静便是展颜一笑,道:“兄台,小声些。” 苏静不说话了。叶宋一语双关啊。只要他敢说出叶宋是宁王妃的事情,叶宋就敢说出他大庭广众之下跟素香楼的姑娘如何啪啪啪的事情。 最终叶修牵着叶宋,沛青在后面唯唯诺诺地跟着,一起出了素香楼。叶修不要自己的副将跟着,坚持自己把叶宋安安全全送到宁王府,半路上免不了把沛青斥责一顿,大抵都是一些沛青太不小心使得贼人钻了空子、以后没事不要随便出王府云云。 沛青都一一沉痛地应下。 眼看着到了王府门口,叶宋拽着叶修,笑得勉强,道:“哥哥,不如你就送我到这里吧,我自己进去就好了。” 叶修眉毛一挑:“怎么,都到了家门口了,阿宋也不请哥进去喝杯热茶?” 恰好守门的是个有见识的,见叶修一身戎装又与王妃如此亲密,转头就匆匆进去通报。叶宋见状,暗呼糟糕,沛青更是一脸苦色。 叶宋把叶修往外推,道:“热茶你回家再喝,现在不早了,王爷可能也已经睡下了,不如你就先回去吧,改明儿我回家来看你。” 叶修眉毛一拧,英俊又帅气,不满道:“阿宋,你是不是在王府过得不好怕大哥看见?别怕,哥知道你在这里受了委屈,今天哥既然来了,岂会看着苏宸欺负你。凡事有大哥在。” 叶宋赶紧扯开话题,干干笑了又笑,拍拍叶修的军装,黑色铠甲有些凉,她道:“哥哥今日去扫黄,不,去解救失足妇女,怎的穿成这样,像是要上战场一样。” 叶修不在意地道:“刚从练兵场回来,便带着兄弟过来办正事了。没想到混账季宁,给我掐错了时辰,回来的时候哪还有被拐卖的女人可救,个个都跟人上了床了。妈的,回头我好好收拾他!” 季宁,是叶修身边的副将,也是他的第一军师。 叶宋继续把叶修往外推:“那你快回去吧,回去找他算账去!”说着就佯装打了个呵欠,“我也好累了,回去要洗洗睡了,你这大晚上的来不太合适,改明儿,改明儿你来,我请你喝酒!” “阿宋……”叶修总觉得叶宋有些不大对劲儿,感觉一段时间不见她似乎变了不少,刚还想说话,叶宋就直接把他推出了王府大门外,然后扳过他的身体,继续推着离开王府。 才走了几步路,身后苏宸恰好到了,看着叶宋奋力推着叶修离开的背影,不咸不淡地出声道:“叶将军来了。” 叶宋一顿,叶修转过身来,看见不喜不怒的苏宸,一时也冷下了脸,淡淡道:“啊,路上遇到了阿宋,就把她送了回来。” 苏宸看了一眼浑身狼狈的叶宋,道:“既然来了,叶将军请里坐吧。” 这下死活都逃不掉了。 叶修不客气地拂开叶宋的推势,顺带包容地牵着她进去了。大厅亮堂,丫鬟上来摆上茶点,茶盏里散发着袅袅茶香。 叶宋硬着头皮在叶修旁边站着,沛青硬着头皮在叶宋后面站着,三人的气氛很诡异。苏宸上坐,悠闲地品了口茶,才把目光落在叶宋身上,眼波生寒,但语气还算能压制努力,问道:“怎么出去一趟搞成这副样子回来?” 叶宋刚想接话,哪想叶修就道:“虽然你是王爷,但该说的我还是得说。你怎么能任由阿宋一个女孩子随便晚上出门?她要是遇到强盗流氓了怎么办?你不心疼,我还有家里的老头子可心疼!” 叶宋扯了扯叶修的衣角。苏宸淡淡挑了挑眉,嘴边挂着一抹寒气森森的笑,无所谓道:“是么,本王还以为她在外面混得风生水起如鱼得水呢,强盗流氓见了本王的王妃怕是都得绕道走。” “放屁!”叶修重重地拍了一下桌角,桌角立刻被拍得缺了一个角,木屑四溅,叶宋目瞪口呆。“我看你是一心宠着那素香楼里来的女人,压根没关心过阿宋。阿宋被拐卖,今天要不是我及时赶到,恐怕她就要在素香楼里遭殃了!” 叶宋一头冷汗地看着苏宸手指淡淡摩挲着茶杯,忽然笑得令人毛骨悚然,他道:“你是说,王妃被拐卖到了素香楼?”他眸光一转,沉沉落在叶宋身上,“是这样吗?” 叶宋摇摇头。叶修看过来时,她万不得已又点点头。 “可本王觉得……”这回轮到叶宋拼命对苏宸使眼色了,苏宸是个聪明人,很快反应了过来,明白这叶修肯定是不知道他妹妹去逛青楼,只不过恰好被叶修也去素香楼给撞上了。苏宸想到这里,忽然多了一丝玩味,“叶将军应该还不知道吧,王妃她……” “王爷!”叶宋惊叫起来,及时止住了苏宸接下来的话,她笑得两眼弯弯很是讨好,被揍得发肿的脸上唯有那双眼睛闪闪亮亮,掩盖不住明丽的光彩,她三两步跳上了前去,抓住了苏宸的袖子。苏宸反倒被她这“热情”的举动给惊呆了,叶宋声音清浅得像一股带甜的叮咚小溪,在耳边道,“王爷夫君,我胸口疼,你先过来帮我看看好吗?” 看一看,然后就要摸一摸,再吹一吹,搞不好就成为闺房情趣了。这种夫妻间的亲密事,不宜有外人在场。于是叶宋在叶修不自然的脸色下理所当然地拉起苏宸,把他往内间拖。怎知苏宸就是气定神闲地不为所动。 叶宋贴在他耳边,咬牙道:“我们进去谈谈。” 半晌,苏宸才起身,反手握住了叶宋的手,携着她进内间,帮她看看胸口去了。 一进去,苏宸就沉下了脸,叶宋率先甩开他的手,道:“先把我哥哄走,要杀要剐随便你。” 苏宸冷笑:“这就是你该有的态度?本王凭什么答应你?本王也想知道,叶家父子要是知道宁王妃去逛青楼,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叶宋软了软声:“不要这样嘛,你看要是我穿帮了,到时候损的不还是你宁王的名声?宁王妃去逛青楼也是你害的,谁让你整天宠南枢不宠我,使得我闺中寂寞才要出去寻花问柳的。” 苏宸更加是气不打一处来,可同时心中却有另一种怪怪的感觉涌出来,仿佛是一股暖流,暖透他心中的某一个角落。叶宋见他不语,又凑近了些,身上幽幽的似梨花一般的香气侵袭苏宸的呼吸,让他蓦地一窒,叶宋看着他的眼睛,又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有账一会儿我们关起门来好好算,这回算我错行吗?” 苏宸垂眼看着她青紫交加的脸,半晌问:“到底怎么回事?” 事到如今也不好隐瞒了,叶宋啐了一口老实道:“本来买了一个舞姬来玩玩儿,以为是五百多两银子,谁知道后来是五百多两金子。我没钱,妈的那老鸨不放人,我也不敢回来找你,就被揍了。我哥刚好带队查人口拐卖的事,看见我在素香楼里以为我是被拐的人口之一。” 第53章:酒壮人胆 苏宸抬手,往叶宋肩上一挑,捻住了她的一缕发,缠绕在他的手指间,他稍稍用了点力,叶宋不得不跟着歪头,手抓住了苏宸的手,连连道:“先别动粗,叶修还在外面呢!” “叶宋,你胆子够大的,还去买舞姬玩玩儿?” “小意思,太无聊了,不过我还遇上贤王了,贤王也去玩儿了。” “还敢扯别人身上!” “喂……痛痛……” 苏宸松了手,头也不回地甩袖出去了。叶宋紧跟其上,欲乖乖走回叶修身边时,被苏宸冷不防伸手一带,勾进了怀里抱着,做出一副跟她十分恩爱的样子。 叶修一看,整个人都震惊了。 苏宸看着叶宋同样震惊的眼睛,唇边勾出一抹浅笑,道:“大哥,是本王没看好阿宋,让她出去胡来,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真是多谢大哥,要是大哥,可能本王就会活在自责悔恨当中。以后定不会让她再胡来。” 叶宋怔愣地看着他略有些幽寂深沉的眸子,情感真真假假,一时竟让她有些失神。后来她猛然得一顿悟,这苏宸也是演戏的一把好手。 叶修不客气地劈头盖脸地把苏宸训了一顿,苏宸也不反驳,静静地听着,然后做出一副悔恨的样子。叶修觉得无趣,临走时不放心,叮嘱叶宋道:“阿宋,你别怕,以后有什么委屈,尽管回家来,大哥帮你挺着。” 叶宋手撑着苏宸的胸膛,很努力地做出一副恩爱又温柔的样子,道:“哥哥放心回去吧,王爷对我很好。” 于是叶修这才回去了。待他前脚一走出王府的大门,后脚叶宋与苏宸从未这么近距离地贴紧过,面面相觑,然后叶宋迅速地一把推开苏宸,跳起来就想跑。 “想跑?”苏宸长臂伸出去卷住了叶宋的腰便又把她扯了回来。面对叶宋那张被揍得不怎么有美感的脸,突如其来地接近,他抽了口凉气。 叶宋反倒不着急了,手攀上苏宸的衣襟,笑着眨眨眼,呵着气道:“你这样抱着我,若是被南枢妹妹看见了,当心她吃醋哦。” 苏宸松手,把叶宋丢在了地上。不等叶宋爬起来,苏宸便负手起身,冷冷道:“来人,王妃行为不检点,惹是生非,家法处置。” 叶宋捂着屁股爬起来:“你他妈说翻脸就翻脸能不能别这么……” 苏宸挑眉看着她:“不是你说算账要关起门来,要杀要剐随本王的便么?” 叶宋趴地上默了默,问:“能不能给我点儿酒?” 苏宸大方命道:“给王妃拿坛酒来,拿好酒。” 很快一小坛酒送上来,叶宋扒开,毫不犹豫地就仰头灌,一灌到底,辣得她眼泪都出来了。酒壮人胆,喝了酒可能就没那么痛了,横竖跑不掉,叶宋把空坛子往边是一扔,空灵破碎,认栽道:“那你轻点儿。” 家丁拿来了板子要打,被苏宸拦下,苏宸拿过板子,要亲自打。 叶宋捏着袖子塞进口中咬着,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苏宸不知不觉就心软了,举起板子落在她屁股上,声音听起来很响,但是他却刻意控制了力道,听起来响实际上并没有多痛。 沛青给吓惨了,泪流满面:“!王爷打奴婢吧,这样会打死小姐的!” 叶宋酒劲儿上来,整个人都软哒哒的,脑子不听使唤,这个时候哪里还怕痛,打了两个酒嗝气不喘地安慰沛青道:“莫担心,可能是我皮肉已经被打厚实了,不是很痛。” 原本以为要打三十下,结果才打了三下,叶宋换了个姿势,浑然无事道:“来,换个角度,继续打。” 苏宸气得够呛,丢了板子,一把将叶宋捞起来,一声不吭地扛着回了碧华苑。他把叶宋丢床上,冷冷道:“好好给本王闭门思过,没有允许不得再出门半步!” 叶宋醉成一摊扶不上墙的烂泥了,埋在锦被里,随口道:“我这个样子随便出门,还不把人吓坏啊。” 苏宸走了几步,又如一道凉风似的折转回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的叶宋,道:“对了,本王的玉佩,还来!” 叶宋一听,死死贴着床铺,晕乎乎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苏宸岂是善罢甘休的,觉得再让这女人带着玉佩,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太可恶了,居然去青楼买舞姬。他弯身下来,抓住叶宋的手腕把她强行拖出来翻了身面对面。叶宋动作甚快,从衣兜里抓住了玉佩就藏到了身子下面。 苏宸见状就来抢。 叶宋边躲边扭,气也喘不利索,满口都是醉人的酒香,道:“喂你送给我的东西岂有收回来的道理……” 苏宸不客气地压下来,双手也伸到叶宋的背后,去抓她的手。叶宋被这么重重一压,是真的喘不过气来,浑身骨头都似要被碾碎了一样,连连拍打苏宸的后背,痛苦道:“痛……要死了……” 苏宸身体僵了僵,顿住,却没有离开起来。他正以暧昧的姿势伏在叶宋上头,等他自己清醒过来时,身下叶宋下巴抵着他的肩,整个人都窝在他怀中。叶宋神志不清地软软道:“我知道,当初你给我这玉佩也不是让我拿去干坏事的,我也没打算干坏事,可我这不是没小心嘛。这回是我错了,你也打了罚了,还想要玉佩你就没有道理了,以后,我小心一点好不好?”那种小心带谨慎,就像是一个害怕被抢走了糖的孩子。 苏宸手停了下来,只是仍绕过叶宋的后腰放在她的身后没抽出,看起来像极了轻轻抱着她。语气也放轻了些,道:“还有以后?” “尽量没有了”,叶宋从他怀中抬起头来,晕乎乎地眼中带着氤氲的光华,笑嘻嘻地保证道,“我以后都不干坏事了。你不让我出去,我闷在这里无聊,不知道该干什么好……”苏宸怔怔的,他从来没料到叶宋喝醉了会是这么一副讨巧卖乖的模样,继而叶宋又狡猾地笑了,嘿嘿靠近,几乎是咬着他的耳朵,缓缓道,“我没事做的话,小心我欺负你的南枢妹妹哦,嗝,不对,是我的南枢妹妹……好像我没有妹妹……” 叶宋迷迷糊糊地,抓狂了。像只不安分的有爪子的猫,在床上抓来抓去。苏宸良久,才站起身来,这时白玉佩已经主动被叶宋抛到了枕头上,他伸手想去捡,叶宋立马扑过来抓住苏宸的手。苏宸顿了顿,才一言不发地把白玉佩系在了叶宋的腰间。 事后他一直很懊恼,恨恨地想当时自己一定是鬼迷了心窍了,居然不仅没取回象征他身份的白玉佩,反而亲手给系在了叶宋的腰上。 此时叶宋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一阵,还是没能想明白,她湿漉漉地望着苏宸,苏宸眸色深沉任由她望着。怎想下一刻,叶宋坐起来,“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苏宸抽了抽嘴角:“哭什么,我又没打你了。” 叶宋抓抓头发,爬起来一拳揍在苏宸的嘴角,苏宸吃了一痛刚想发怒,结果叶宋扑过来却抱住他,眼泪鼻涕蹭了他一颈窝,哭道:“他妈的南枢到底是谁啊?是你妹妹还是我妹妹啊!” 苏宸满肚的火气都被她的眼泪给呲地一下浇灭:“……” 他把叶宋放床上,转身出房,留下叶宋一个人还绞尽脑汁地想。这回她真是醉糊涂了,还没喝过这么多的酒,上次就算是在棋馆里喝醉了也是喝的甘醇的酒不是醉得太厉害,而这回是直接从地窖里搬出来的一小坛子酒。王府里地窖的酒,都是窖藏了几十年的。 叶宋连自己都记不起来,又怎会记得南枢是哪个。 叶宋在屋里鬼哭狼嚎,沛青在外头急得挠墙,生怕苏宸欺负她家小姐。忽然苏宸打开了房门,沛青连忙贴了上去,伸长了脖子向里观望。 苏宸摸了摸痛得滚烫嘴角,头也不回地走了,只淡淡吩咐道:“照顾好王妃,上药的时候仔细些。” 沛青目瞪口呆,直到苏宸走出了碧华苑消失不见了,她也没回过神应上两声。 第二天叶宋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十分难受。沛青给她送了醒酒汤,她一口气喝完之后倒床不起,半晌闭着眼睛迷迷糊糊间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来,连忙四处摸索,就差把整个床铺掀翻了来。 沛青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小姐找什么呢?” 叶宋急道:“他妈的我的玉佩呢!” 沛青指了指她的腰,提醒道:“在小姐腰带上系着呢。” 叶宋眼睛眯开了一条缝儿,垂眼看了看自己腰间,果然那里躺着一枚白玉佩,摸摸还是熟悉的纹路,不由松懈下来:“还好还好……” 沛青看着叶宋又混混沌沌睡去,轻声问:“小姐和王爷……昨晚发生了什么?” 叶宋豪迈道:“来,再喝!” 沛青:“……” 这次醉酒,叶宋足足缓了两三天才缓过劲儿来。她老老实实呆在王府里,这些天没再出门瞎晃悠,苏宸一看见她就沉着一张脸,好似她欠了他不少钱似的,恨不能将她掐死。 碧华苑里的四个丫鬟很有八卦天赋,出碧华苑向府里其他下人一打听,就将事件的大概打听个了清清楚楚,回来向叶宋一一告知。 第54章:宫宴当前 外头有流言,道是宁王府有人夜逛素香楼结果没钱,恼羞成怒之下居然叫来了亲戚把素香楼给拆了。而这亲戚不是别个,正是将军府里的卫将军叶修,还有人听叶修叫那罪魁祸首“阿宋”。所以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宁王府里的宁王妃。 当然这些都是没有得到证实的,但都传得有鼻子有眼。 叶宋听后很淡定,心中暗暗记上了贤王一笔,当时嫖客都被疏散了,就剩下他,不是他说的还有别个? 在府期间,闲得慌时叶宋在碧华苑荡完了秋千就带着沛青在王府里转悠,同在一个屋檐下,就免不了要与南枢偶遇几次。大多数时候,南枢身边都陪着苏宸。苏宸看叶宋的眼神,旁人一看便知,早已经没有了当初那种深深的厌恶,见南枢对叶宋很诚挚,邀请叶宋过来坐坐,便也冷冷道:“既然枢儿让你过来坐,你就过来坐坐。” 叶宋大大方方走过去,于石凳上落座,敛了敛裙角,玩笑道:“王爷还真是疼妹妹,妹妹怎么说王爷就怎么做,若是哪天妹妹说让我跳了这湖亦或者让我上吊自杀,王爷是不是还说,既然枢儿让你跳湖让你上吊,你就跳湖或者上吊吧?” 一席话出来,大家都不说话。南枢脸色有些微的发白,苏宸皱眉很是不悦,叶宋看了看他二人,倏地忍不住笑出了声,很是惬意,道:“我开玩笑呢,王爷和妹妹不觉得很好笑?干嘛这样沉重的样子。” 南枢颤了颤眼帘,不知不觉眼眶就有些湿润了,拉过叶宋的手,认真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姐姐永远是我的姐姐,我怎会说出那样的话。” 叶宋拍拍南枢的手,勾着嘴角玩味道:“这个我当然知道。妹妹如此温柔,真叫人心疼。那要是有一天,我叫妹妹跳了这湖或者上吊自杀,妹妹会跳湖或者上吊吗?” 南枢身子一僵,苏宸先出声沉沉喝道:“回去。” 叶宋笑得更加舒畅,差点笑痛了肚子,由沛青扶着站起来,顺手拈了一颗青色的葡萄入口,道:“王爷莫当真,我真的只是开玩笑。你看你们,明知道不是一路人,还要我过来,是想让我看着你们甜蜜恩爱么?要是我现在强颜欢笑回去以后哭哭啼啼,你们就爽了?”说着就站起来,往地上毫无形象地吐了葡萄籽,双手枕着后脑转身走了,“我就不打扰王爷和妹妹谈情说爱了。秋意浓啊,罗帐暖啊,不如闭门入帐深谈呢。”说罢以后,一路上都吹着不知哪路山歌小调的哨子。 沛青紧跟其后,待走出了苏宸跟南枢的视线范围之外后,终于也忍不住笑了出来,道:“小姐,奴婢也觉得好好笑。” 叶宋勾住了她的肩膀,越想越笑,越笑越大声:“是吧,刚刚南氏的表情,很好笑是吧。就像……就像……”一时之间她还想不出个恰当的比喻来。 沛青及时补上:“就像吃了狗屎。” 叶宋看着她,然后噗地笑弯了腰缩在地上。 转眼间,就到了农历十月了。新近叶宋才知道,十月初三原来是皇上的寿辰,这天皇上有旨,让朝臣们携家眷入宫参加宫宴。且早几日,听说南瑱带了贺礼入京,只不过来的时候比中秋那次要低调许多,中秋那次是南瑱借着节日的名义给北夏国送贡,也好让国家之间有些面子,而这次南瑱派来了几个特使,携带着几样贺礼便悄悄来北夏上京,住进了行宫之中。 宫宴这天,南瑱特使也是要参加的。 而宁王府里,苏宸却没打算让叶宋知道这件事。唯独芳菲苑里的南枢在精心准备,为了晚上能够和苏宸相配地走在一起受人瞩目。 她似乎忘了,她是宁王府里的妾。 而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可能瞒得过叶宋。皇上寿辰,她终于等来了这个机会,终于可以进宫面圣,终于可以提出和离的请求了。仅仅是想想都觉得轻松,她又怎么可能会错过呢? 下午时,叶宋略有些心急地跑去了东苑,听说苏宸在书房,苏宸身边的人阻拦她但又不敢真拿她怎么样,便被她钻了个空子,一脚踢在了人小腿上并趁机撞开了苏宸的书房。 苏宸抬起眼帘,看见叶宋站在门口,逆着光,轮廓明暗有致,一双眼睛明亮透彻装了然,浅浅的秋风扬进了书房里,撩起了她几缕发丝,发线在空气中淬了一层淡淡的光亮,看着有些晃神。 苏宸垂眼继续看手里的书,压下胸口里突然就窜起来的莫名其妙的烦躁感,问:“你来干什么?”他的东苑,几乎不让家室进来,连南枢都很少来,一向都是他去芳菲苑。 叶宋踏进了书房,四下看了看,似笑非笑道:“没想到你这书房还挺宽的,王爷惯会享受啊。” 她走到书桌前,不等苏宸出手阻止,便拎起了砚台上的狼毫,在雪白的生宣上涂涂画画,很是得趣。苏宸丢下手里的书,便捉住她的手腕,取下狼毫,冷声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那何处是我该去的?”叶宋仰起头,直视苏宸的目光,坦然,单刀直入,甚至带着零星的凌厉,“这整个王府,都不是我该来的,这整个世界,都不是我想来的,还有你这个人,也不是我想要的。现在我唯一该去的,就是皇宫,面见皇上,结束一切。” 苏宸手一顿,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卡得异常难受,低低道:“既然非你所想,当初为什么嫁本王?” 叶宋挑挑眉,无谓道:“就当是我眼瞎了吧。” “眼瞎了?”苏宸冷笑一声,“叶大将军家的千金小姐,因为在春宴上见了本王,不慎落水为本王所救,回去以后茶饭不思,费尽心思想要嫁给本王当了宁王府里的王妃。”他弯了弯身迫近叶宋,几乎鼻尖对着鼻尖,“现在你才告诉我你是因为眼瞎了?” 叶宋笑了一下,笑得极淡,可那抹笑容是只有叶宋才能够笑得出来的,起码苏宸从来没在别的女人脸上见过这般洒脱又什么都无所谓的笑容,容不得人忽视它。她道:“当初是怎么嫁给你的我已经不记得了,只不过横在你和南枢中间确实有些不厚道,我这不是想还你二人的清净么。事实证明,能够看上南枢那种女人的男人,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你既然嫁给了本王,就一日是本王的女人。”苏宸咬牙,“南枢也是本王的女人,本王如何,容不得你说三道四。” 叶宋皱了一下眉头,想了一下,道:“听说我当初很爱你,你还记得我是怎么爱你的吗?” 苏宸微微愣了愣。是啊他不记得。因为打从叶宋进门的那一天,他就从来没正眼瞧过她,没为她做过一件事,也不知道她为自己做过什么事。叶宋声音放轻了,又道:“你不记得,我自己也不记得了,再继续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吗?你说我是你的女人,你有当过我一天的夫君么?”叶宋转身,不着痕迹地退出苏宸若有若无的怀抱,只用挺得笔直的背和一段曲线优美的后颈以及肩上的乌发对着他,“我叶宋,此一生,都不会爱上一个拥有三妻四妾的男人。我喜欢的男人,一辈子,都只有我一个女人。况且,我又不喜欢你。苏宸,你和你的南枢,从此以后幸福地生活,我们和离吧。” 苏宸本能地就伸手去捉叶宋削瘦的肩膀,她的话颤动了他的心。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才能说得出这样的话。 可是叶宋像是能够预知到他的动作一般,竟提前就闪开了,她再度执笔弄脏了雪白的生宣,写的字既不大气又不娟秀,充满了街头的流氓地痞气息,一张白生生名贵的纸就这样被染上了污点。她随手扔掉了狼毫,狼毫的笔端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大的墨点,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回眸一笑,满室生辉,“晚上的宫宴,我也去,最后一次作为你的王妃去。你也不想,带着一个妾进宫遭人私下口舌吧。况且,放我在王府里也不见得安全,保不准我生气起来一把火点了你的王府。你知道这种事我做得出来的。”说罢不给苏宸说一句话的机会,便不再回头地走出了东苑。 苏宸恨叶宋恨得牙痒痒。 叶宋出来东苑,沛青立刻上前来,担忧道:“小姐,怎么样了?” 叶宋撩了撩肩上长发,笑得云淡风轻:“你小姐我出马,还有办不成的事儿?” 沛青有些踟蹰:“小姐……真的决定跟王爷和离了吗?奴婢看得出来,王爷似乎对小姐……” 叶宋打断她,看了看天,指着蓝天道:“你有没有想过外面,地阔天高任君行。他一个苏宸,阻挡不了我的脚步。” “可是小姐的归宿……”沛青顿了顿,“跟王爷和离了,小姐的名誉必定有损,也不知苏公子家里……” 叶宋捏了捏沛青的发髻,笑道:“我的归宿,不一定是苏若清,但一定不会是苏宸,你明白吗?不管有没有苏若清,我都不会浪费一辈子的光阴在这王府里。” 第55章:美不胜收 沛青想了想,半晌才重重地点头:“奴婢明白了,大不了,小姐找不到好归宿,奴婢一辈子不嫁人,就跟在小姐身边服侍。” 叶宋睨着她,道:“原来你这家伙还想着嫁人,我原本是打算一辈子收你在身边的。” 沛青一听,脸红了:“奴婢才没有那么想,只是一时口快!” 回到碧华苑之后,一声令喝,丫鬟们纷纷出动,烧水沐浴,更衣梳妆,也为晚上的宫宴准备了起来。平时叶宋素淡惯了,今日隆重起来她也沉得住气,毕竟宫宴不是过家家,她要以宁王妃的身份出席,还是需得庄重一些。 因而换的衣服是青鸾朝凤金绣袍服,梳的发髻是正式的双刀髻,配以牡丹金簪,额间坠下一枚玲珑剔透的红玉,耳边一缕耳发自然微卷。上了妆涂了胭脂,原本就莹白润泽的肤色更加显得好了,仿佛轻轻碰一下,就会破出水来。 待收拾好了之后,时辰刚刚好。叶宋站起来,站在了铜镜前,看着镜子里雍容高贵美丽非凡的女子,勾了勾唇,拂了拂衣摆,道:“果真是人靠衣装啊。” 四丫鬟和沛青,在一旁直愣愣地站着,看得出神了。 良久,不知是谁道了一句:“看过了王妃娘娘的妆容,南氏就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 是了,平时叶宋都是一把素颜朝天,不会梳妆打扮也不会穿复杂拖拉的衣裳连耳铛都不会戴,而南枢略施薄妆浓淡相宜,和相比之下就多了两分有姿有色。 这还是叶宋头一遭这样打扮,自个也啧啧赞叹,摸着下巴道:“我觉得我有些爱上我自己了。” 丫鬟倒。 沛青不能去参加宫宴,由她把叶宋送去门口。 门口那里,已经准备好了两辆马车,十分华丽。南枢今日很是柔婉,淡青色的裙装,精致的发髻和妆容,顾盼生香。苏宸怕傍晚风大,正为她贴心地系上披风。 只是忽然间,周遭一片静谧,晚风吹来,女子步摇耳铛清脆作响。南枢身子一颤,苏宸回过身去,却见叶宋拎起裙角恰好踏出了王府大门。 苏宸也愣了。 叶宋对上苏宸的眼神,再低头看了看自己,抬起双手,广袖轻垂,她半挑起唇,露出一抹比晚霞还要好看的笑容,让几个家卫眼睛都挪不开,她对苏宸道:“这身王妃的服饰我倒是第一次穿也是最后一次穿,你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吗?” 平时的素淡,适合叶宋的洒脱不羁,今日的雍容高贵却一点也不违和地衬出了她与生俱来的气质,好像不管怎么打扮,在她身上都是十分合适的。 且很漂亮。 南枢在苏宸身边披着白色披风,弱不禁风的样子,看起来真像一块没有弹性的软豆腐。她的柔婉,也立刻平平无奇。 南枢强颜欢笑,笑得很是僵硬:“姐姐……也要去宫宴吗?” 叶宋走到她身边,道:“皇上不是有旨让王爷携带家眷嘛,王爷携带妹妹去是理所应当的,可若是不带我去,恐怕有心人会说闲话呢,妹妹也不希望有人口舌王爷不是?” 南枢垂了垂头,道:“自然,姐姐能同去,我高兴还来不及。” 叶宋拉了拉南枢的手,露出一丝惊诧道:“妹妹手怎的这样凉,现在天气转冷了也不知多穿一点,要是着凉了怎么办?” “不碍事。”南枢勉强道。 叶宋一副很关心的样子,当即就欲脱下自己的外袍,道:“这怎么能行,要不我把这衣服给妹妹先穿着。” 南枢脸色一白,连连拒绝道:“姐姐万万不可,我担待不起。姐姐是王妃,岂能把王妃服制给妹妹。” 叶宋想了想,忽地一笑:“说得也是,那妹妹快进马车去。”说着她还亲自扶南枢上马车,随后对沛青挥挥手,让沛青回去,复转头看了看苏宸,语气轻佻玩味,“王爷是跟我一辆车还是跟妹妹一辆车?” 苏宸深深多看了叶宋两眼,准备上南枢的马车。南枢却及时制止道:“王爷还是和姐姐一起吧,妾身只是妾,不配与王爷同车而行。” “说什么傻话。”苏宸碰了碰南枢的脸蛋,看着她微红的眼睛,道,“受委屈了。” 南枢摇摇头,笑道:“不委屈,姐姐说的是对的,是妾身一味贪恋王爷关怀,逾了规矩。” 最终苏宸进了叶宋那辆马车。马车很宽敞,他进来时,叶宋正靠躺在垫子上,单手支着下巴,看着一脸不悦的苏宸,道:“情话说完了?那就启程吧。” 苏宸用余光,把叶宋慵懒生媚的神态尽收眼底,肝火还算稳定,忍着没扑过去扇叶宋两巴掌,道:“既然要去便去,何必言语羞辱枢儿。” 叶宋淡淡道:“你心里清楚,羞辱她的人不是不是我,是你自己。你就是再宠她,名义上她也只是一个妾,朝中大臣们的家眷应该是最瞧不起出身的女子的,男人虽然喜欢女子的手段,但那毕竟是玩物,上不得大雅之堂,这个时候你不好好把你的南枢包养在王府里还带她到处路面,不就是羞辱她么?” 苏宸不语,她继续又道:“莫非,你今日带她去,是想为她求一个侧妃的名位?还是想在我跟你和离之后你让她取而代之?”她凑过来,靠近苏宸,呼吸近在咫尺,笑得有些恶,“是我没她好看么,还是我没她风流?” 苏宸看着她,眼里漩涡深不可测,稍不注意就要把人卷进去。他神色当中透露出来的复杂,第一次这样明显地在叶宋眼前呈现,他看着叶宋的眉眼,就快要忍不住伸手去抚,低低道:“我不知道,你知道么?” 叶宋看见他那般表情,脸上笑容僵了僵,随即慢慢地收了起来,正身远离了他。苏宸的反应,似乎超乎了叶宋的想象。 直到入宫,马车里都是安安静静的,谁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进了高高的皇城宫墙,马车换成了轿子,里面殿楼一座接一座,那飞翘起来的四檐八角在晚霞的映照下,有两分金碧辉煌的感觉。 叶宋还没看过这古代的皇宫,不由时不时微微掀了掀帘子,往外瞧几眼。这个时候,也有别的官员的轿子进宫来,别家妻眷也如同叶宋这般小心翼翼地往外瞄。 过了大半个时辰,轿子才在宫中一处空地上停了下来。宫人撩起帘子迎接,苏宸先行出去,待叶宋拎起裙角也跟着出去时,一只略曲指的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叶宋仰头一看,苏宸恰好也垂眸正看着她,周遭站了几个宫人,她只好将手放进苏宸的手中,任由苏宸牵着自己把自己扶了出来。那动作,居然有一丝温柔的味道,让叶宋觉得实在是匪夷所思。 而紧随而来的轿子中,南枢是由宫人搀扶着出来的。一站定,便看见苏宸跟叶宋站在一起,眸色暗了下去。 苏宸一身玄色金绣的广袖朝服,跟叶宋的青鸾朝凤袍服相互映衬。在所有人眼中,他们看起来是最登对的一双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偶有官员携妻眷碰上了,过来向苏宸做礼打招呼,苏宸皆是牵着叶宋一一应受了。南枢跟在二人身后,很是普通。有见识的官员知道她是宁王的妾,新来的没见识的官员也不会主动上前询问,顶多是问问同僚她是何来历。 今晚天气晴朗,因而宫宴是安排在御花园的。这御花园想象不到的大,叶宋进了之后才忍不住感慨,太奢侈了,简直有整个王府那么大。 御花园中央是一片圆形空地,四周繁花紧蹙,一盏一盏琉璃宫灯华光滟潋,把夜色点亮。这个时候颇有些寒凉的夜雾笼罩下来,朦朦胧胧的十分漂亮。 空地上方摆了一张冰冷却富有王者尊气的龙椅,下方摆了两排矮几长桌,正有模样标致的宫人捧着果点菜肴娉娉婷婷地陆续摆上桌。 因宫宴还没开始,官员们都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话,一些相熟的官夫人们也凑在一起拉家常。皇上有旨,御花园的景色可以随处欣赏。 叶宋挣了挣苏宸牵着她的手,不想苏宸却裹得更紧。她不禁搡了搡苏宸的手臂,眼风扫过身后的南枢,似笑非笑道:“你可莫要冷落了真正的美人儿。回头她找你哭不让你上床怎么办?” 苏宸薄唇一抿,冷淡地看她一眼:“在外面说话注意一些。” 叶宋耸耸肩,无所谓:“反正我这也是最后一次当王妃了嘛,你不准我多说几句?你放心,既然你有觉悟把南枢妹妹带出来让她难堪,回头我向皇上请旨和离的时候一定提一提你们的事,说不准能让她的地位升个级什么的。” 南枢听到了两人的谈话,停了下来,惊讶地问:“姐姐……要跟王爷和离么?” 叶宋亦停了停,转身笑睨着南枢,道:“对啊,这样不正衬了妹妹的心意么?你看,等我走了以后,王爷又这么宠你,不久的将来,说不定你就可以扶正当王妃了,这样不是很好吗?” 第56章:南瑱太子 南枢摇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是不是妹妹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我从未想过要让姐姐跟王爷和离,我们都是一家人,我想和姐姐一起侍奉王爷,不敢有半分逾越的想法,姐姐还是不要……” 叶宋挑了挑眉,笑容越发加深,道:“妹妹可别拖我下水,一直以来不都是你一个人在侍奉王爷么?”南枢悄然羞赧低头,叶宋便问,“只不过妹妹说的这些,可是真心的?” 南枢点点头:“自然是真心的。” 叶宋便玩笑地往苏宸身上靠了靠,道:“那好,我不跟他和离了。” 南枢身子明显一僵,脸上表情也有些僵了。这反应毫无意外地落入了苏宸的眼里,苏宸更加意外地没有把叶宋推开,而是问:“真的?” 几曾何时,他的话语里也带了若有若无的期盼。 叶宋仰头看着他,眼里掩映着琉璃灯火如星辰陨落,笑:“假的。” “哟,这不是三哥吗?”适时,一道慵懒而柔媚的声音插了进来,夹杂着丝丝酥骨的暖意,使整个夜晚蓦地就变得旖旎了起来。 叶宋循声看去,只见一位高挑的男子正朝这边翩翩而来,步履闲适而优雅,挽着手臂,墨发袭肩。他身穿月白长衫,外披一件绛紫色华袍,形容懒散不羁,那五官轮廓,在夜色中深深浅浅,下巴稍尖,看起来居然比女子还要精致三分,半勾起的嘴角很是纨绔。 叶宋总觉得此人有些眼熟。 然而,待走近了一瞧,她立刻就认出来了,心里恨得牙痒痒。这家伙,她怎会不记得,不就是在素香楼里一起逛窑子的贤王么,自己在外头不好的名声一定就是他传的。 偏生这货过来还谈笑风生,俨然一副“别瞪我,我们是初次见面”的状态,对叶宋笑着道了一句:“嫂子好”,然后目光移到南枢身上,又道,“南嫂子也来了。” 南枢有礼地回道:“见过贤王。” “南嫂子别客气。”要不是苏宸在前挡着,凭这货风流成性,一定贴上去亲自扶美人一把。 叶宋在旁笑了两声,挑眉道:“哟,贤王,今儿怎的不去逛窑子了?”这话跟当初在素香楼里叶修问他的那一句有异曲同工之妙。 苏静摸了摸鼻子,眯了眯双眼像只狡猾的狐狸,偏生还压低了声音对叶宋温言温语:“嫂子别来无恙吗,今是我皇兄寿辰,还去逛窑子,我找死啊。上次匆匆一别,都没能跟嫂子正经说上两句呢。不如一会儿宫宴结束后我们再一起……”欲言又止,苏静对叶宋投来柔柔一笑,笑起了叶宋浑身的鸡皮疙瘩。 苏宸冷冷地皱了一下眉,道:“四弟见过本王的王妃?” “我们在……”叶宋不动声色地往苏静脚上碾了一脚,苏静改口,“街边小吃汤圆摊碰上过,那里的汤圆可真是好吃,又甜又糯,你说是不是?” 叶宋一惊,对上苏静狐狸般的笑眼。 苏静似真似假地叹了一句:“嫂子今日真是漂亮。” 还不等叶宋发作再给他一脚,这时后头有传来一道嗓音充满了低沉磁性的声音:“宁王爷。” 叶宋跟着苏宸转头去看,一位服饰颇具异域风情的男人,拥有着深邃如雕刻般英俊的五官,双眼沉利似鹰,宽肩窄腰,高大伟岸,手中牵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有十四五岁的模样,圆圆的脸蛋闪亮的眼睛,漂亮得恍若一个完美无瑕的瓷娃娃。 叶宋愣了愣,撞进男人深沉的眼波里,心往下沉了沉。那双眼睛,有些熟悉,仿佛面前的这个人就是当日在街上毫不在意地想要了自己命的人。 男人和小女孩齐齐抚胸弯腰,道:“见过宁王爷,见过宁王妃。” 苏宸自然而然地牵住了叶宋的手,叶宋略点头示意,苏宸便跟他们寒暄了几句。通过寒暄内容叶宋才得知,这男人便是南瑱国的太子,而小女孩是南瑱国的掌上明珠公主。此次北夏皇上寿辰,南瑱正是派了这两位特使前来恭贺,也不知是太尊敬北夏,还是大材小用别有目的。 叶宋能想到的,北夏的皇上以及这几位王爷想必也能够想到。 可能是叶宋不太有小孩缘,相比之下南枢看起来更加柔婉,因而同来的那个小公主似乎想去亲近南枢。苏宸见状,也许了南枢,小公主便去牵南枢的手,跟她说几句话。叶宋再回头时,发现先前还在跟前胡言乱语的贤王早已经不知去向,她扫视了一下四周都没有发现他的影子。 不多时,男人就牵着小公主走开了,临走时再微微弯身行了个礼,看起来很是谦卑,那双深沉的眼睛流连在叶宋身上几许,叶宋嘴角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回礼,然后看着男人的背影渐渐走远。忽然小公主回头过来,也不知是对着南枢还是对着叶宋,伸出舌头做了一个鬼脸。 南枢禁不住掩嘴轻笑出声,道:“公主真是有趣。” 宫宴开始了,朝臣各自带着家眷到相应的桌前,宁王和贤王的桌挨着的,在头两桌,而对面的头桌自然而然是给南瑱特使准备的。只不过贤王先前还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眼下却收敛了纨绔的形容,嘴角的笑意也不见半分,整个人显得分外冷清,独自一桌,身边也不见有个把妻妾。 叶宋可注意到了,对面的小公子在看见了他之后,眼睛一亮。她不由玩味道:“贤王风流不羁,可也一把年纪了,莫非还没有妻妾?” 大家都还没落座开席,自然是要等今日的主角。贤王不在意地拈起了桌上的一杯酒,仰头而尽,若无其事道:“有啊。” 叶宋问:“为何不带来?” 苏静没有回答。苏宸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贤王妃四年前在战场上死了,一尸两命。” 叶宋蓦地领悟,抬眼看了对面一眼。正好南瑱太子也往这边看来,视线与叶宋的在空中撞了个正着。叶宋眯了眯眼睛,忽而冷笑一声,道:“上个战场,拖家带口干什么,是去打仗又不是去走亲戚,愚蠢。逝者已逝,摆出这样一副可怜的样子来,是想让曾经的仇人看了笑话吗,没出息。” 苏宸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叶宋,这女人还真是够大胆,也不分分这是什么场合,就敢这样骂。贤王虽然无赖惯了,整整四年,他都是这样胡混过来的,北夏国的臣民们几乎都快忘光了四年前的战神贤王是何等的意气风发翩翩郎君。 那才是他该有的真实的一面。谁也不敢招惹的一面。 而贤王妃的死,成了他面前的禁忌和底线。谁敢拿贤王妃说事,便要有觉悟承受严重的后果。 显然叶宋一两句话就碰到了雷区。 苏静手中的酒杯应声而裂,尖锐的瓷片割伤了他的手,隐隐沁出了血来。叶宋无所畏惧道:“怎的,想要揍我?” 苏静随手把破碎的酒杯丢进了草丛里,唇边漾开一抹轻蔑的冷淡的笑,道:“难怪三哥那么不喜欢你,他喜欢解风情识好歹的女人。” 叶宋招来一名宫女,因御花园内到底是夜晚,琉璃灯不可能照到所有的角落,他们身处的地方又有两分暗淡,说话的声音也不是很大,因而没有很惹人注意。叶宋蹲下去,撕了宫女的一截白色裙边,边淡淡挑眉道:“笑话,我是因为需要你三哥的喜欢才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我是叶宋,苏宸喜欢还是不喜欢,我都是叶宋。” 这里的宫女都是很有素养的,遇事不慌乱,即使是被人撕裙子,这人还是王妃,她也觉得那是她的荣幸。叶宋把布条递给宫女,并示意她看看苏静的手。宫女顿时会意,过去恭敬地给苏静包扎。 苏静也不拒绝,垂着眼帘若有所思地看着布条缠上自己的手。半晌才幽幽道:“不仅不解风情识大体,还不会安慰人。” 叶宋笑了起来,指了指苏静的白布条包扎的手,道:“但很实在。” 苏宸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突然意识了过来,她有时候虽然很粗鲁很让人火大,但却很聪明很冷静,从前他一直觉得不堪的女人,现在在男人面前面不改色地说话,是男人眼中耀眼的存在。 不管苏宸喜不喜欢,我都是叶宋。 这句话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后来叶宋在百官中搜了又搜,终于发现她家英气俊朗的大哥叶修。她很喜欢这个大哥,叶修也看见了她,叶宋对他抿唇一笑算是打招呼。叶修也没带妻眷来,他是和一个半老但很精神的老头站一起的,叶宋一瞧见那老头就觉倍感亲切,不用怀疑了,那老头一定是这具身体的老爹,叶大将军。 老头随之看过来,叶宋倒有些无所适从了。 随着宫人一声唱,今晚的主角总算是来了。前后皆有宫人簇拥,叶宋立刻亮了眼睛伸长了脖子瞧去,只见人影杂多她始终看不清走在中间的那个九五之尊的男人。还想再看时,文武百官都下跪相迎,只觉手上一道力扯来,她便被苏宸给扯着跪了下去,刚想抬头,苏宸便警告道:“不要乱看!” 第57章:原来是故人 叶宋只好忍住,随大流一起。只不过这突然间跪一个陌生人,着实让她很不爽。 上头道了一句“众爱卿平身”以后,大家才陆陆续续地起来。然后就是群臣举杯敬酒,恭贺皇上之类的。叶宋也跟着举杯,心想借着喝酒的动作自然而然地看见上头的皇上,这样总不至于失礼了吧。 然而,当她抬着酒杯仰头的时候,动作生生顿住。她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一幕。 上面的九五之尊,端坐龙椅,一身明黄,比他平时着黑衣时的清贵更加显得尊华而不可冒犯,漆黑如墨的发不再是随意披散在肩上,而是用金玉冠束了起来,清浅的眼眸里盛满了威严,手执夜光杯,在接触到叶宋的眼神时,眼光连动也未动一下,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也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对她不能有任何的波动。她不光是他的臣民,还是他兄弟的妻子。 这就是苏若清。 叶宋没有想到,这会是苏若清。 那个一天救她三次、在梨园里看戏也能碰上的苏若清,那个带她下棋、去别庄钓鱼的苏若清,还有那个在寂静的小巷里、隔断了外面街上的喧哗、与她深吻与她喃喃低语的苏若清…… 她傻愣愣地干站着,大家都已经敬完酒了坐下了,她还干站着,望着苏若清的方向,脸色发白。一时间表情错综复杂,久久回不过神来。 都是姓苏的,她怎么早没想到呢。原来被他们兄弟耍得团团转的是自己。 苏宸注意到叶宋看苏若清的表情,握住了叶宋的手,微微用了点力把她拉坐下,取过她手里的酒,语气淡淡道:“你不会喝酒,我来吧。” 怎知叶宋却先一步夺过来,仰头就喝干,道:“皇上过生,这酒不喝怎么可以。” 苏静已经没有先前那样沉寂了,凑过来多嘴问了一句:“怎么,嫂子觉得三哥没有大哥长得好看?” 叶宋很快反应过来,掩下所有情绪,吃了一块苏静夹过来的肉,再喝了一杯酒,调笑道:“素香楼的美人儿最好看。” 开宴了,有舞姬上来献舞,乐声靡靡。群臣一边吃喝一边欣赏,很是惬意。 整个过程苏宸都很安静,跟南枢一起,相互体贴。南枢为他斟酒,他为南枢夹菜,看起来好一对恩爱的夫妻。而叶宋,则完全脱离了轨道了,似乎喝得有点多,撑着侧脸看向苏静这边,一次也没回头过来看过苏宸一眼,因为只要她回头一次,上面的苏若清就能看见她的脸。她便只跟苏静喝酒,桌子底下开始划拳,输了的就喝酒,还时不时对骂一两句。 叶宋跟苏静在桌子底下不停地比划,她有些熏熏然地觉得,倘若是一起寻欢作乐,这贤王还是个不错的人选。叶宋偏着头,嘴角噙着淡凉到极致的笑,对苏静道:“你输了,喝。” 苏静灌了一杯酒:“再来。” 然后就又开始比划。苏静忽然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也输了。” 叶宋单手添了一杯酒,只是还不待她喝下,一旁眼角的视线未曾离开过她身上的苏宸终于忍不住了,替她端起那杯酒仰头喝干,淡淡道:“少喝一点。” 叶宋这才缓缓地把头偏回来了一些,就只是看着苏宸,不愿意去看他以外的任何人任何事,然后笑得很开心地对苏静讲:“你看,我夫君帮我喝了。” 那一声“夫君”,千转百回,婉转动听。话里余音扣着的淡淡沙哑,撩人心弦。 以至于后来,苏宸怕叶宋真的喝醉了,一划拳输了,他就帮叶宋喝酒,南枢斟的酒不知不觉便少喝了几杯。 尽管如此,叶宋的酒量不怎么样,不知不觉就有些醉了,脸颊浮上了红晕,是夜色琉璃火的映衬下,美不胜收。这时,皇上在跟南瑱来的特使讲话,南瑱太子也忒不客气,道是此次来北夏一是为祝贺皇上生辰,二是想和北夏永结之好。 南瑱的小公主,欲与北夏的王族公子结亲。 这对于北夏来说,是无伤大雅的事情,结了亲对两国邦交更好。可北夏皇室宗族十分简单,除了皇上,王爷就只有两位,一位是宁王还有一位就是贤王。另还有一两位远嫁的公主即便是有世子都还没成年呢。 皇上面上不动声色,手中酒盏里的酒轻轻摇晃,问:“不知太子可有中意人选?” 太子朗笑了两声,道:“实不相瞒,舍妹年幼时就听说了北夏战神贤王爷的名号,一直念念不忘,此次来贵国,硬是要跟着一起来。” 北夏朝臣暗暗不爽。这太子刻意在门面上提及战神,可如今贤王一介纨绔子弟早已经不复当年英勇,何来战神之说,分明是讽刺人。同时又有些恨铁不成钢,若贤王还是当年的战神……只不过更多的是叹息。 南瑱过的民风开放,不管男女,看上了对方,都可以大方说出来,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因而说到小公主的婚事时,小公主一点也不害羞,一双眼睛黏在贤王苏静的身上不放。虽说她看起来无暇剔透像个瓷娃娃,可年纪上,也已经到了待嫁的时候。 小公主语气笃定道:“在你们北夏,我就看上了他。”她纤纤玉指指向苏静,毫无悬念。 苏静半掩的眸子里阴鸷了一瞬,转眼就笑得慵懒柔媚,直看得叶宋心里赞叹。比女子还好的容颜,举手投足的风流,这样的人物是当年的战神,若是放在中国的历史长河当中,大抵就是另外一个兰陵王了吧。 苏静喝了一杯酒,眼梢轻抬,道:“好汉不提当年勇,本王如今也只是一个闲人,食君之禄未忠君之事,只求个逍遥快活。” 小公主骄傲道:“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苏静不紧不慢道:“本王的王妃已逝,本王答应为她守丧七年不娶,如今才过了四年,你过门来当如何?”他看着小公主,笑得十分玩味,“莫不是让你独守空房三年?那本王可就太狠心了。” 小公主脸色微变:“我不怕。” 叶宋听后轻咳了一下,掩饰她听了很想笑的心情,这种场合要是笑出来肯定不妥吧。借着喝酒的动作,她轻声道:“你确实够狠的,自己天天逛窑子,让人家独守空房。” 苏静不大意地打量着小公主,眼神在她身上肆意流连,小公主坐得端正,大大方方让他看。岂料他看后却道:“唔除了脸蛋差强人意以外,身板这么小,胸无几两肉,玩乐不够尽兴,屁股也必然不够大又生不出儿子,你说你这样的小花瓶,本王娶你来作甚?” 小公主被气得紧紧抿着唇。太子脸色也当即沉了下来,皇上冷清地呵斥了一声:“贤王不得无礼。” 苏静立刻向小公主赔罪,翻摆着嘴皮子也不费什么力气道:“对不住,本王一时嘴快,说多了。” 叶宋笑睨了小公主一眼,依旧支着下巴,然后拿过苏宸的酒杯、苏静的和自己的,拎起白玉酒壶便一顺溜倒满,懒洋洋道:“公主莫要生气,贤王这人懒散惯了,私生活十分不检点,扫黄的时候通常都能够扫到他,咱们上京的深闺姑娘们躲她都还躲不及,又是个丧妻的鳏夫,要来没什么情趣。”她把苏静贬得一文不值,苏静听了狂抽嘴角,继而叶宋眼珠子一转,转到了苏宸身上,苏宸当即警惕性地提了提心,叶宋又道,“不如你来我们宁王府怎么样?贤王不娶,我家王爷娶你过门,我大方点,把我这个宁王妃也让给你当。不知道你们南瑱的男人娶妻是如何的,反正北夏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你就不要嫌弃了,宁王疼爱美人儿,也不会亏待于你。” 此话一出,除了叶宋本人,在场的官员妻眷们脸色都变了,有不解,有惊诧讶异,还有旁边的不满薄怒,南枢的脸色更是瞬间苍白。 苏若清一言不发,深深地看着台下的她,她若无其事地把酒分给苏宸和苏静,然后自己那杯眯着眼睛跟喝糖水似的一下就喝掉了。 叶宋侧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苏宸:“宁王意下如何?” 若是苏宸再说类似于不娶之类的话,那就真是羞辱南瑱国公主无人要了。他脸色紧绷,没说话,拿着酒杯的手指却收紧,一下就起了裂痕。 叶宋又看向脸色苍白的南枢,道:“我知道王爷最疼妹妹的,方才妹妹又和公主很是相处得来,妹妹莫不是不同意吧?” 南枢极力稳下心神,道:“既然姐姐都如此深明大义,妹妹岂会不讲情理,一切凭皇上和王爷做主。” 还不等苏宸和苏若清答话,怎知小公主突然拍桌站了起来,执拗地看着苏静,那眼神完全不像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该有的,有些狠辣有些阴厉,微仰起下巴不屑一切道:“除了他,我谁也不嫁。” “那公主可就要再多等个两三年再看了”,叶宋玩味道,“反正公主现下还小不是,起码也得等我们贤王七年的守丧期过了,到时候公主双九年华,说不定贤王就有那个心思了。” 第58章:河边邂逅 苏静飞快地瞥了叶宋一眼,点头赞同:“嗯嫂嫂说得极是。” 这时南瑱太子如鹰一样沉利的眼神直射叶宋,忽然出声道:“原来在北夏,女人也可在朝堂之上说是非?” “哦?”叶宋支着下巴直视他,笑了一下,“今是皇上生辰普天同庆,此宫宴更是彰显了君臣一家天下归心,太子觉得两国姻亲是国家邦交大事,那应该在朝堂上谈,现如今在家宴上谈又算个怎么回事?既然在家宴上谈吧那就算得上是家事,有关我四弟的婚事,我这个做嫂嫂的就不能置评一两句?” 这就是宁王妃,将军之女。平素甚少露面,今日一见,不同凡响。群臣都对她刮目相看。她今日倒不是要特别想出风头,只是觉得反正这最后一天当宁王妃,不搞点儿事儿出来不符合她的风格,况且眼下她心里很不爽快。 被有些人玩得团团转,有些人对她知根知底,就只有她自己傻傻地被蒙在鼓里。那些她所期盼的、所渴望的东西,当看清龙椅上那高高在上的人的面孔时,她就知道,一切都化作了泡沫。 太子沉默了一下,下一刻却笑了起来,直看着叶宋,道:“宁王妃说得很对。” “不对的话我会说么。” 小公主没耐心跟大人耗下去,道:“三年就三年,我等你三年。”说罢离开了桌席站到中间,对皇上抚胸行了个礼,“皇帝陛下,我有些乏,容我先行回去。” 苏若清点了点头,让侍卫护送她,她转身就走。 后来南瑱国的太子喝了几杯酒,说了一些门面上的话,也起身告辞。他走的时候,叶宋正跟苏静喝酒,不曾注意到他投过来的一缕不明意味的目光。 苏静敬叶宋道:“多谢嫂嫂及时帮我解围,这杯我敬你。” 叶宋笑眯眯地应下:“好说好说。” 没有了南瑱特使的宫宴,才真正热热闹闹了起来。喝醉酒的群臣们,都是很没酒品的,但这宫宴又不是朝堂,苏若清早早退了任他们胡闹。 而官宦妻眷们也一拨一拨地拉帮结队聊八卦。 叶大将军和卫将军似乎也喝得尽兴。大将军拍着叶修的肩膀,语重心长地感慨:“阿宋不愧是我叶家的女儿啊,真真是长大了。” 叶修看向正跟苏静喝酒的叶宋完全把苏宸撇开一边,不由扯了扯嘴角:“儿子觉得宁王虽跟阿宋不匹配,但阿宋若跟贤王走得近了,实属不妙。” 当初叶大将军可是跟苏静一起打过仗的,遂不在意道:“贤王人不坏,阿宋跟他学习学习也好。” 叶修僵僵道:“学什么?逛窑子吗?” 大将军放心道:“呔,唯独这样阿宋学不来,她没把儿。” 叶修:“……那上次在素香楼……”大将军眼神递过来,他犹豫了一下,“算了,没什么……”说起上次在素香楼里撞见叶宋那回事儿,叶修洞察力非凡,见叶宋跟贴身丫鬟沛青一身男装,岂像是被拐卖的女子。他只不过是顺带给叶宋一个台阶下,并借此机会去宁王府探一探叶宋过得好不好。 苏宸一个人喝着闷酒,见南枢在旁有些无聊,夜风又有些冷,刚想说送她回去,她便善解人意道:“王爷,皇上走了,这处总归是要王爷善后,妾身便先回去吧?” 苏宸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御花园,有些头大,拢了拢南枢身上的披风,道:“嗯,也好。” 他起身先行把南枢送出宫门的马车,让车夫和几个侍卫保护着送回宁王府。 御花园里的大臣们喝得东倒西歪,家眷们也都纷纷离席。后来苏静不尽兴,搂过一个长相清秀的宫婢进行调戏,叶宋趴在桌上,微微侧头,才发现旁边的座位空空如也,她缓缓轻抬眼帘往上移,那冰冷的龙椅散发着冷金色的光泽,也早已经空空如也。 琉璃灯火的光辉映进她尚余一丝清明的眼中,显得分外冷清。 半晌,叶宋艰难地爬起来,提着裙角,一步一步踉跄地往前走。身后苏静有些担忧地问:“你去哪儿?” 宫宴中,夫君陪着小妾回去,只留下她这个正室,苏静觉得她面上逞强,心里也一定是寂寞的。她是心里寂寞,只不过苏静猜错了是为谁。 叶宋一路往前走,若无其事地摆摆手:“你继续,我醒醒酒。” 这御花园委实大,走出了中央的圆形空地,便有数条曲径通往不同的方向。叶宋早已经忘记了她是从哪条道上来的,也懒得去想,随意择了一条走到哪儿算哪儿。 后来她恍惚间经过了一面湖,湖水很平静,月色正悠然。她打了一个酒嗝,然后安安静静地转身朝湖走来,想吹点凉风清醒清醒。湖面上夜雾氤氲,水中种着莲,在这深秋季节里绽开了最后一抹繁华灿烂。叶宋站在岸边许久,下方就是湖水,她浑然不觉有何危险,双脚脚尖已经伸出去了小半,只要她稍不注意就有可能栽进湖里。 酒还没醒,睡意就一点一点地漫了上来。叶宋垂着脑袋,就那样一点一点地像是要睡着了的模样。终于,可怕的事情来了,她自己却一点意识都没有,脑袋啄了一会儿之后似乎不满足于就这样站着睡觉,她完全忘了自己身处何方,然后身子一软,往前一倒就栽了下去。 这般醉醺醺地落湖,再有厉害水性的人也可能游不上来。她可能还会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梦到自己溺湖了,然后就再也醒不过来。 当是时,一道清风疾来,在这危险的时刻猛然搂住了叶宋的腰,把她往回扯。叶宋冷不防地,一头扎进了一个清润的怀抱,头顶是清浅凉薄的呼吸,声音淡淡道:“你在干什么。” 叶宋想了很久都想不起来说话的人是谁,慢慢睁开眼睛抬头往上看,熟悉的面孔跃入眼帘,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凭空一痛,她攀着他的肩,低低笑道:“呵,苏若清。”想了想,又改口,“不,是皇上。”她挣扎着想要向苏若清做一个下跪礼,苏若清紧紧抱着她不让她跪。 一人挣扎一人禁锢。直到苏若清轻轻喝了一声:“叶宋。”叶宋才乖乖不动。良久他才叹息一声,“你很吃惊么,不喜欢?” 叶宋靠着他,贪恋他的味道喜欢他身上的气息,忽然鼻子就有些酸:“我喜欢你呀,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苏若清不语。 她又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叶宋对么?” 半晌苏若清才轻轻飘忽地“嗯”了一声。 “你对我温柔,你放任我喜欢上你,你让我对你抱有幻想和期望,你的目的是什么?” “没有目的。” 她仰着头认真地看着他,笑得无懈可击:“是为了让我在今晚意外地看见你,尊称你一声皇上或者是皇兄,让我所有的希望都化为灰烬么?你知道,我为了见皇上,为了跟苏宸和离,一直在做准备等待今天吗?你却一开始就把我耍得团团转。” 苏若清狠狠地抱着她,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谁有空来耍你。苏若清,很喜欢叶宋。” 叶宋瞠了瞠眼,然后慢慢垂下了眼帘,轻声呢喃:“啊,是么。”苏若清不管多用力,此时此刻她只要挣扎,他就不得不放开。叶宋一步一步踉跄后退,退出了苏若清的怀抱,闭着眼睛连最后一丝清明都散去,彻彻底底地醉了个干净,只觉得自己心里很堵,堵得有些难过,她敲了敲自己的头,迷糊自语,“我是不是忘记什么重要的事情了……” 话语一落,便有匆忙的脚步声正从这边赶来。叶宋摇摇晃晃,将要再次一头栽下时,却容不得苏若清伸手去接了,另一抹人影飞速闪过来,一把将叶宋接住,扯进自己的怀中。这个怀抱有些冰凉,带着夜雾微微的湿气,可是她却什么都感受不到。 苏宸去而复返,找不到叶宋。几乎将御花园都翻了个遍。 苏若清龙袍中的手渐渐握紧,他一直知道苏宸不喜欢叶宋,可是如今仅仅是拥叶宋入怀这样一个动作,居然都让他一个九五之尊嫉妒。 苏宸手放在叶宋腰间不自觉地收紧,身体也因为快速赶来不曾松懈,他摁住叶宋不安分的头埋进怀,道:“臣弟片刻不看着她,回来时她就乱跑,久找不到,不想竟在此处,给皇兄添麻烦了。” 苏若清面上没有什么表情,道:“宁王妃喝多了。” 叶宋不服,突然蹭起头,怒瞪苏若清:“宁王妃是谁!你他妈的才喝多了!”苏宸呵斥了她一句“不许乱说话”,他刚想给苏若清赔罪,没想到叶宋“哇”地一下委屈大哭,毫无形象,像个孩子一样,她揪着苏宸的衣襟摇晃着苏宸,道,“怎么办,老子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了,你快帮我想想!” 他可能知道叶宋忘记的是什么事情,但是他忽然间有些小心眼地不愿她想起。他把叶宋打横抱起,哄道:“我们回家再想。” 第59章:重要的事 叶宋继续哭继续晃:“你现在就给我想!” 苏宸被晃着向苏若清告辞:“王妃醉得厉害,臣弟先告退。” 苏若清负着手,转身走开,道:“回去吧。” 最终到底什么事儿叶宋也没想起来,就被苏宸抱着走出了御花园。 一路上叶宋都显得不安分,时不时抓抓苏宸的衣襟时不时摸摸他的长发,最后居然兴致勃勃地挠起了他的胳肢窝……见苏宸没有什么反应,叶宋疑惑地仰头问:“你不痒啊?” 苏宸垂下眼帘来,将叶宋的醉态全部看进眼里,包括她刚哭过却又歪着脑袋唇边绽开的一抹比雨后晚霞还要好看的笑。他抿了抿嘴,冷冷地威胁道:“再闹,我丢你下去。” 不得不说,叶宋变脸当真比变天还要快,一听就不乐意了,垮下了脸来,侧脸闷闷地靠着苏宸的胸膛,默不作声了。苏宸脚步稳健,嘴角若有若无地微微翘起。 等走到宫门口时,苏宸才发现叶宋在他怀里已经睡着了。宫门口候着宁王府里的马车,他把叶宋抱进马车里,可能还是不太习惯抱着这个女人,使得叶宋的头在车壁上被磕了一下,有些痛,她皱着眉头半醒不醒。将将一躺下,就毫无形象四仰八叉地呼呼大睡,转身还一记脚踢,踢在苏宸的腰上,他闷哼一声火气直窜,但看在叶宋睡着了没有意识,生生忍了她几脚。 马车的车辙咕噜噜地转动在青石路面上,莹白的月色如霜铺了一地。 梦里她辗转,忽而马车轻微地颠簸了一下,她轻声地呢喃:“苏若清……” 这个名字对于苏宸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他正了正身看过来,面上神色复杂多变。忽而似想到了什么,倏地冷笑一声:“原来如此。” 叶宋睡了一会儿,车窗外的风时不时扬进来些许,马车摇摇晃晃的摇得她更加头晕,她安静地睁开了眼睛,眼里尽是惺忪的醉意,像是在看苏宸却又像不是,嗓音沙哑不堪,寂凉道:“原来如此什么。” 她的语气淡定冷静得根本不像是一个喝醉了酒的人。 叶宋头重脚轻地缓缓坐起来,靠在柔软的后垫上,一抬眼帘便发现苏宸谢身过来,近在咫尺,一张冷俊的容颜蓦地放大在眼前,他的呼吸尽数喷洒在自己脸上。听苏宸压低了声音道:“你在外面会面的人,半夜送你回来的人,都是他。” “他?”叶宋还是有些迷茫,“他是谁?” 苏宸咬牙,“苏若清。” 叶宋懒洋洋地斜靠着,微微低着头,垂着眼帘,勾唇薄薄一笑。她觉得有些热,抬手松了松袍服的领口,抽掉了发髻上沉重繁杂的金簪步摇丢在马车上,满头青丝顿时倾泻而下,动作自然而然,干净利落,可看起来竟比柔媚的女子使出勾魂解数还要诱惑三分。 她长长吐了口气,半是清醒半是混沌道:“苏若清啊,他不是皇上么。” “既然你知道他是皇上,以后便不要跟他来往。没有本王的允许,不许再见他。”一定是此时此刻的气氛很不对,苏宸才说出这么不对劲的话来,一出口之后自己似乎都闻到了一股子酸味,于是又改口轻蔑地笑了笑道,“你莫非是喜欢上他了?他是谁,你又是谁,且不说你目前还是他的弟媳,他日就算你跟本王和离,难道他还会接受一个和离过的女人吗?” 叶宋笑了两声,淡淡看他道:“我喜欢谁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跟你和离,跟他又有什么关系?”话说到此处,她终于想起了一件要紧的事情,撑起身子就欲站起来,“糟了,忘记请旨和离了。” 只可惜,她连站也站不稳,能够勉强半靠着已经是不错了,才将将一站起,浑身一软,又倒了下去。马车因着她的动作幅度而重重地歪了一下。还不等她反应过来,苏宸忽然就整个人压了上来。 两人的呼吸均是一窒。 他看着叶宋的眼睛,道:“只要你一天没跟本王和离,你就还是本王的女人,你跟谁见面、喜欢谁,都跟本王有关系。” 叶宋躺在他身下,居然还笑得出来,她不知道她这一笑,简直像是一把火焚烧在了苏宸的身体上。她挑挑眉:“莫非你是喜欢上我了?” 苏宸一点点慢慢地俯头靠近,直到鼻尖抵着叶宋的鼻尖,呼吸纠缠着叶宋的呼吸,开始变得有温度,趋向于灼热。他的手掌缓慢地不动声色地移动,双目深邃得不见底地直直盯着叶宋的唇,突然萌生出一股冲动,叶宋身体醉得不听使唤但理智还是恢复了些,一看觉得有些不对劲,收敛了音容笑貌,在苏宸微微错开鼻尖薄唇即将要贴上她的那一刻,她心头一紧霎时偏开了头去,使得那略微有些凉薄的吻从叶宋的脸颊轻轻扫过。 苏宸手飞快往叶宋腰间探过,唇角一边半挑起,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容。没有下一步侵犯,苏宸主动松开她,坐了起来,也有些懒散的一位,手里赫然拎着一枚白玉佩,悠然自得地细细观赏。 叶宋掀起眼皮一看,第一印象是觉得有些熟悉,第一个动作便是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腰间,结果……空空如也,不由破口大骂:“你他妈偷我东西,不要脸!” 苏宸悠悠道:“这本就是本王的贴身之物,如今本王只不过是物归原主而已,何来偷之说?从今天起,这麒麟火纹佩本王就收回,以后不得随意出王府。” 叶宋极力淡定下来:“不要紧,我这就回头去见皇上,请旨和离。” 苏宸:“这都已经出宫大半天了,你是要往回走着进宫吗?宫门的侍卫不通行不说,等走到皇宫恐怕已经半夜吧,那个时候皇上应该已经休息了吧。如果你实在要去的话,本王现在就可以放行让你下马车。” 苏宸说的话很气人,但不是没有道理,这个时候要是没有苏宸的陪同她折返回去铁定进不了宫门的,可是看苏宸那欠揍的样子,不像是会好心做好事帮她进宫的样子。叶宋跟他对峙了半晌,企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南枢么,不是一直很讨厌我么,现在就是一个好机会呀,你带我回去,一旦皇上同意和离了,你我都自由了,这样不好么?” “好是很好”,苏宸一手把玩着玉佩一手支着下巴想了想,道,“可是现在本王很累了,下次再说吧。” “为什么要下次,打铁要趁热啊!” 苏宸再重复了一次:“都说了本王现在很累。”然后看也不看叶宋一眼便闭眼休息。 叶宋好说歹说,他就是不吭声不搭理,怎么也说不通。最后叶宋气得炸毛,一把扑了过去,按住苏宸,抢他手里的玉佩:“那你把玉佩还给老子!” 苏宸似早料到她会气急败坏到如此地步,轻易地将手臂扬起,她努力地伸手去够,可总是差那么一点。苏宸往哪边挪她就往哪边扑,不抓到玉佩誓不罢休。 整个马车的车身,都在你争我闪的情况下朝左狠狠摇晃一下,再朝右狠狠摇晃一下,时不时传出几句不太清晰的污秽的言语,像极了情人间低低的呢喃。 在前面驾车的两个王府随从,努力地控制马匹驾稳马车,面面相觑,那眼神里都透露出八卦的兴奋光芒。王爷王妃在马车里搞出这么大的动静,看来王爷真的是很勇猛。然后又各自检点,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眼下努力驾稳马车是在首要关键,这样才能给王爷王妃提供一个安全的激情环境。 叶宋抢了半天都没抢到玉佩,累得气喘吁吁,需要中场休息。忽然叶宋脸色变了变,皱起了眉头看似很难受的样子,然后她捂着嘴,干呕了几下,要吐要吐的。苏宸见状,靠过来了一些,本能地伸手就想给她顺背,可是手伸到半空中猛然停住,他有些不确定自己究竟在干些什么。 正是这一空当,被叶宋瞅准了时机,叶宋飞扑过来,把苏宸向一边扑倒,身子紧紧地碾压着他的,生怕他挣扎反抗自己不是对手,于是手脚麻利地骑在他的腰上,双腿抵着他的膝盖,双手钳制住他的手腕,佞地笑了两声:“我看你往哪儿跑。” 这句话准确无误地传到了两个随从的耳朵里,随从又是一对视。 一随从的意思:王妃太坏了,居然对王爷用强,我简直不能想象。 另一随从的意思: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王妃独守空房了那么些年,彪悍一些是正常的,专心驾车。咱把车驾慢一点儿,也好让王爷王妃有足够的时间温存。 马车明显放慢了速度,离宁王府还有两条街的路程,快一些一炷香的时间便能到,照这速度怕是得三炷香。 就在这时,后面响起了疾速的马蹄声,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一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两随从刻意把马车往边上驾驶,也好给人让道,岂止那一群骑马的人正是冲着他们来的,一溜烟儿冲过来便把马车团团围了起来,带着明亮的火光。 第60章:王妃和贼 不是夜里的强盗,而是从宫中奔出来的一队侍卫。为首的那个侍卫便是苏若清的贴身侍从归已。 归已在外面朗声道:“敢问车内是否是宁王?” 叶宋正压着苏宸呢,闻声力道松了松。还不待她起来,苏宸听出了来人的声音,也不避讳,居然就以那被压的姿势抬手撩起了车帘,顿时车里的景况一览无余…… 归已愣了。大内侍卫石化了。 宁王爷和宁王妃,居然好的是这口儿。 只不过对于归已来说,他偏向的当然是自己的主子,看见叶宋跟苏宸这般形容,他那张木头脸还是明显地沉了沉。 叶宋咬牙暗暗踢了苏宸一脚,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爬起来,两人衣襟头发均是有些凌乱,气氛很是暧昧。苏宸缓缓坐起,身体斜斜靠在窗边,骨节分明的手指半撩着帘子,问:“不知归大统领深夜急急追出宫来,所为何事?” 归已于马上抱拳,开门见山道:“传皇上口谕,请宁王速速入宫觐见。” 苏宸蹙了蹙眉:“可是出了什么事?” 归已凝着剑眉,对苏宸淡淡点了点头。苏宸收起懒散的状态,理了一下衣裳,便准备下马车,道:“给本王备一一匹马来。” 归已事先有准备,让侍卫牵了一匹空马。苏宸吩咐两王府随从:“先送王妃回去。” 还不等随从应话呢,怎知归已又严肃道:“皇上有旨,传宁王妃一同入宫。” 苏宸不悦,道:“何事需得本王的王妃也得跟着走一趟?” 归已道:“事关重大,属下不敢置喙,王爷王妃入宫了便知。” 苏宸没有再多说什么,这正好如了叶宋的愿,她赶紧理好了衣裳钻出马车来,苏宸已经上了马,对她伸出一只手,淡淡道:“上来吧。” 办大事者不拘小节,尽管比起坐苏宸的马叶宋更想自己骑马,但从大内侍卫严肃的表情来看事情应当是很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和浪费时间,她也只好将就一下,伸手握住了苏宸的手,苏宸使力把她拉了上来,横坐在马上,苏宸搂着她的腰让她靠着自己的怀抱,随后扬起缰绳策马奔驰。 经这迎面的凉风一吹来,再加上马背上的颠簸,叶宋是清醒了,但是喝多了酒的胃却异常难受起来,口中酸水直冒。她手拽着苏宸的衣袖,艰难道:“想吐……” 苏宸脱下自己的外衣便兜头罩在叶宋头上为她挡风,道:“忍着点。” 终于,在叶宋快要到极限时,苏宸的马抵达宫门口,嘶鸣了一声。不等苏宸先下来,叶宋就倏地滑下去,险些站不稳,跌跌撞撞地跑去一边,扶墙就呕了出来…… 在宫门口呕吐,大不敬啊。但是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守宫门的侍卫见大统领都没说什么,只好纷纷当做没看见。 叶宋吐完了,轻松了,顺带用苏宸的衣袍擦了擦嘴,然后递还给苏宸。苏宸脸色很差,没有伸手去接,叶宋痛快地走过去,做了一件贤妻良母该做的事情,把外袍贴心地给苏宸披上,再贴心地拍拍他的肩道:“秋夜寒,别着凉了。” 苏宸嫌弃地扯下外袍,一把狠狠地丢在叶宋脸上,拂袖而去,道:“好好儿洗干净了再来还给本王。” 归已抽着嘴角看着叶宋把外袍从脸皮上揭了下来,然后毫不嫌弃地自己穿上了……还道:“你不穿算了,正好我觉得有些冷,我穿。” 归已请道:“王妃请吧。” 叶宋打了个喷嚏,这才揉着鼻子进了宫门。归已和一干侍卫,跟在后面。 这一去径直就去了御书房。这个时候宫宴早已经散了,皇宫里戒备森严,巡逻的侍卫加强了巡逻的次数,时不时一队铠甲兵从眼前走过,似乎有点草木皆兵的意思。 叶宋不禁问:“这皇宫里平时就是这样吗?”那光是走路都发出明显的声响,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苏宸正色,凝起眉,道:“不是。” 那应该是出了大事。 御书房里灯火通明,那高高的檐角下挂着几盏八角琉璃宫灯,十分漂亮,又有点孤凉。有侍卫严密地守在御书房外,另还有几个看起来老道的老奴太监。太监见苏宸正疾步走来,忙上前做礼,细声细气道:“宁王可算来了,皇上等了一阵子,还请宁王和宁王妃快进去吧。” 在进去之前,苏宸不问叶宋的意见蛮横地牵住了她的手,叶宋十分恼火,奈何用力挣也挣不开,苏宸推门而入,一个大力将叶宋扯得踉跄,冷不防撞在他的后背上。 叶宋怒:“贱人!” 苏若清正背对着门站在宽长的书桌前,清冷的身影在地面上投下一道淡淡的影子。夜深了,他依旧穿着一身龙袍,金冠挽发,负着手,尊贵无双。旁边还站了贤王苏静,一脸沉静丝毫没有平时不正经的样子。苏若清闻声淡淡转身过来,清浅的目光一下落在进来的二人身上,稍稍往下移了移,即落在苏宸牵着叶宋的手上。 苏宸洞察力非凡,一眼即看见书桌上那只蟠龙八宝金盒的盖子半开着,恭敬做君臣之礼道:“臣参见皇上。” 叶宋在一旁站着,她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堵得慌,半低着头侧脸笼罩在阴影里看得不分明,她只迟疑了一下还是欲像苏若清行下跪礼。 还没跪得下去,苏若清便道:“这里没有外人,四弟就不要多礼了。” “谢皇上。” 叶宋也就不用跪了。 苏若清单手去摆弄桌上的蟠龙八宝金盒,苏宸眼睛顺着他的手往里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金盒里是空的,什么都没有。听苏若清道:“半夜找你来,朕有些事情想弄清楚。” 苏宸沉声道:“皇上请问。” “戌时刚过,亥时一刻的时候你在哪里?”苏若清问。 苏宸顿了顿,应:“南氏身乏,臣送她到宫门。” “王妃呢?”苏若清看着叶宋。 叶宋直觉这件事不简单,不是跟苏宸扯上了关系就是跟自己扯上了关系,也不敢含糊,道:“尚在御花园,有贤王作证。” 苏静点了点头,道:“宁王妃确实跟臣弟在一起,只不过后来臣弟糊涂,与宫娥多说了两句话,没照顾到宁王妃。” 叶宋耸耸肩,接着苏静的话:“我闷得慌,起身去走走,顺便醒酒了。” 苏若清一直看着她,声音放轻了些,道:“朕见到宁王妃时已是亥时将近,亥时二刻、亥时三刻,宁王妃到何处醒酒了?” 三双眼睛齐齐盯着她。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就似在审她跟审犯人一样。她揉了揉发胀的眉心,笑了两声,叹道:“这是怎么了?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还是怎的?泡了皇上后宫的妃子?” 苏若清把蟠龙八宝金盒拿起,放在叶宋的面前,叶宋垂眼一看,里面除了铺着一层金色蚕丝绸缎,什么都没有。苏若清道:“宁王妃知道这是装什么用的么?”叶宋疑惑地对上他的眼,听他的声音如最华美的乐章却又有着一个凄美的结尾,“我北夏的玉玺,不见了。” 玉玺被盗了。 叶宋脑中轰地一声恍若惊雷炸开,她空白了一瞬间,讷讷道:“亥时二刻和三刻之间,我记不清自己做了些什么,只记得一直在走路,可能是迷路了。” “进来。”苏若清对着御书房外面道了一句。归已领着几个太监进来,下跪。苏若清又道,“偷盗者出来时被他们发现了,跟归已交了手,归已扯下对方的蒙面巾,他们都看清了偷盗者的模样。归已认得你。” 叶宋看向归已,归已是不会撒谎的,他一字一句道:“那人的模样,跟宁王妃一模一样。” 叶宋不可置信,也有些混乱,她可以被怀疑,但是这个世界上唯独不想他怀疑。她道:“跟我一模一样么,你倒不如说得更直接一点就是我干的。盗贼穿了一身夜行衣吧,”她再指了指自己这身繁杂的行头,“那我呢,这身打扮花了几乎整个下午,你的意思是我卸了行头偷了东西再费心把行头装上然后去偶遇皇上?”归已看了看她的长发,她摸摸自己垂下来的青丝,“你莫怀疑我头发,头发不算,头发是我在回去的路上才摘下的。”她对着归已哈了一口气,那是满口的酒气,“还有,盗贼有喝酒么?你闻出来了么?” 归已被熏得皱眉,还是坚持道:“盗贼当真与王妃一模一样,属下并没有看错。” 几个太监亦表示看见了盗贼的模样,再壮着胆子看了一眼叶宋,都一口认定盗贼和叶宋长得一样。 太监退下以后,归已才又道:“有人假扮王妃盗取国玺,想栽赃陷害。属下派人监视了行宫,南瑱特使并无异动。但是盗者武功不低,怕属下看出路数,招式用得很杂,属下伤了她的腰部。” 叶宋气得给了他几脚,要不是苏宸拖着她她还要猛踹几脚:“你他妈现在才说了关键!老子揍不死你!要不要老子把衣服脱给你看啊!” 第61章:锒铛入狱 苏宸手掌扶着叶宋的腰,暗自催动内力捏了一下,叶宋却连脸色都没变一下眉头也没动一下。先前在马车里扑来扑去也不见她有什么不适,她根本感觉不到痛。苏宸道:“王妃身上没有伤。” “朕知道”,苏若清眼神有些深暗地看了一眼苏宸的手,对叶宋道,“朕没怀疑过王妃。半路让你们返回,是想让王妃配合一下。” “怎么配合?”叶宋问。 话一出口,归已道了一句“来人”,结果一队侍卫进来,把叶宋围住。归已道:“宁王妃犯上作乱目无王法出言不逊冲撞圣上,抓起来送押大理寺。” 原来是这个意思。叶宋脑子转得快,苏宸和苏静也没什么动静,两名侍卫就要上来押叶宋,叶宋冷喝道:“不必了,老子自己自己有腿晓得走!” 好歹她目前还是王妃,侍卫又不敢真拿她怎么样,归已在前面带路,准备把她带往大理寺。临走前,为了做足戏份,叶宋刻意靠近苏若清,来一个大不敬。错身开时,以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轻轻道:“我帮你这一次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转身离开时,苏若清微不可闻地道:“好。” 尽管借口很拙劣,叶宋却真真实实地被送去了大理寺的大牢。这样一来,冒充嫁祸给叶宋的罪魁祸首才会松懈,这样才有利于归已暗中查案。而苏宸乃大理寺卿,查案自然少不了他的份儿。 南枢回到芳菲苑时,夜也已经深了,灵月在芳菲苑里已经睡醒了一个瞌睡,听到声响迷迷糊糊地醒来,揉着眼睛看着南枢回来了,面上一喜赶紧上前迎接,伸长了脖子往后瞧了瞧,道:“夫人可算回来了,王爷呢,没和夫人一起回来吗?” 南枢道:“王爷在宫中还有事务,我便先回来了。” 灵月去打水供南枢梳洗,问:“夫人,今夜宫宴怎么样,还顺利么?” 南枢掩下情绪,道:“还好。” 灵月一看见她分明委屈但还强装无事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道:“奴婢看夫人脸色就觉得夫人不好,是不是又是那个王妃,为什么你和王爷去哪里都有她跟着,真是阴魂不散白白煞了风景!” “好了,不要说了”,南枢无奈地笑看了她一眼,道,“姐姐怎么说也是王妃娘娘,我让着她是应该的。” 灵月忿忿道:“夫人总是要让着她,她还不知足!还好王爷的心始终如一都在夫人身上,不管她怎么努力都是徒劳无功的!” 南枢卸了妆容,淡淡梳洗了一下,敛下眉目,轻轻叹息:“但愿如此吧。灵月你也早点下去休息,我累了。” “今晚要等王爷来吗?” “不用了”,南枢想了想,道,“若是王爷回来,你便说我已经睡下了吧。” 灵月感觉夫人在跟王爷闹别扭,也不再多说什么,道:“那夫人早些休息。”她出去掩上了房门,看见南枢在房中熄了两盏灯,只余下一盏朦胧的守夜灯,她也便熄了廊上的两盏灯,回自己的房中睡下了。 南枢在屏风后面一件一件地褪下了一身群裳,肌肤如玉,身材饱满,可是她却皱紧了眉头,守夜灯下的脸色有些苍白,额上布了一层细密的冷汗。褪下最后一件贴身衣物,那白色的里衣上赫然一摊艳红的血迹,轻飘飘地落在地面上。 而南枢纤细的腰上,她侧着头努力往自己的后腰看去,那里有一道剑伤,不深不浅,但是够痛,细嫩的皮肉翻卷出来还有鲜血在不断涌出。可见伤了她的人剑气之凌厉内功之深厚。 她只穿了一件粉色的肚兜,便走出了屏风外,把装了清水的水盆端下来,用绢布汲水,咬着唇颤着手臂用绢布把四周的血迹擦干净。 只是后腰上的伤处理起来不太方便,她需得费力地扭头往后看,动作就显得相当的笨拙。眼看快要擦好了,忽然回手的时候手肘却不慎碰到了水盆,结果水盆哐当一声翻倒在地,发出了不小的金属声响。 灵月还没睡着便又醒了,她下床来去院子里一瞧,发现声音是从南枢的房里传出来的,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问:“夫人睡着了么?” 南枢咬牙没说话,灵月又是个惯有好奇心的,于是小心轻轻地推开了房门,结果一眼就发现南枢单薄地跪坐在地上,旁边水盆里的水倾倒在地上打湿了她的裤子,且那不是清水,是血水,在白色的裤腿上晕开红色的痕迹。 灵月看见南枢腰上的伤时,整个人都吓傻了,白着脸不吱声。 南枢手指撑着地面,缓缓站起来,道:“进来吧,开着门有些冷。” 灵月回过神来,连忙进屋,给南枢拿了干净的亵裤,帮南枢换上,再麻利地清扫了地面。南枢坐在床边,指了指自己的梳妆台,道:“倒数第二个抽屉里有个檀木盒,里面有从前素香楼妈妈给的玉滑膏,你帮我拿过来一下吧。” 灵月很快找到了檀木盒,取出了里面的一管玉滑膏。玉滑膏是涂抹身子用的,能够让女子的身子更加滑嫩如刚出生不久的婴孩一般,摸起来润滑似玉。可是这玉滑膏却很难寻,因为那也是治疗外伤除疤的极品良药,她总共才三管,到底是不是素香楼妈妈给的灵月未亲眼所见也不得而知。 南枢接过来想自己给自己上药,灵月见不过,又拿了回来,道:“夫人,还是奴婢来吧。” 南枢没有拒绝,让灵月细心地帮她上药。灵月不禁问:“夫人这伤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会流这么多血?” 南枢咬着唇,默了默才道:“回来的路上,马车走到低洼处重重地颠了一下,我没有防备便撞到了棱角处,划破了些皮。” “他们怎么那么不小心”,灵月一听,立马来气,“回头奴婢就告诉王爷,好好责罚车夫!” 南枢表情微冷,道:“这点事,不用告诉王爷。” 灵月:“夫人都流血了,这怎么能是小事。” 南枢看着她:“我说不用就不用,此事我自有我的计较。” 灵月为她的眼神一慑,愣了愣,旋即回过神来,心道可能夫人这道伤疤于她在王府的地位有所助益,于是恭顺应道:“奴婢知道了,奴婢保证一个字都不会说。” 南枢微冷的眼神这才柔和了下来,唇边绽开一抹虚弱的笑,道:“我不想让王爷担心。” 灵月扶她在床上躺下,替她掩好了被子,道:“奴婢知道,夫人要想在王府里立稳足很艰难,不管怎么样,奴婢都会支持夫人。” 南枢躺着,苍白笑道:“难为你了。” 灵月将血衣都收起来装进盆子里,问:“夫人,这些衣裳怎么办?” 南枢道:“烧了吧。” 灵月端着盆子去到芳菲苑的角落里,点了一把火把那些衣裳都烧了。微微红色的火焰很快把衣裳少成了灰烬,灵月还不等火彻底熄灭,便把一盆灰烬泼在了花坛里。殊不知,好有几片残碎的沾血的布片未能烧光,一并落进了花坛中。 等处理好了这些,南枢浅浅地睡了过去,灵月也回房继续睡觉了。 苏宸天快亮时才回来,问了一句南枢,下人道是南夫人前半夜就已经回府,现下时辰尚早,他便没去打扰南枢,回了自己的东苑暂做休息。 大家都疑惑,为什么王妃跟着一起出去了,却没有一起回来。 结果第二天,京城里是传得沸沸扬扬。王妃于皇上宫宴上醉酒失态以下犯上,已经被关押进了大理寺。的百姓们在市井茶余饭后八卦不断,多是一片唏嘘,他们大抵都已经预料到王妃迟早有此结局。 宁王宠爱小妾那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既然小妾已经进了门,他又怎会容忍叶氏继续当宁王妃,如今宁王妃已经落马,很快就是小妾上位变正室了。 对此京城里成家的正室女人们都是恨透了王爷的小妾,小三实在可耻。而身为妾室的女人们以及风月场所的女人们则以此为榜样纷纷看齐,盼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像南氏那样成功上位。 而京城里的男人们,正经的一半持反对态度,对此很是不屑,不正经的男人们对此持支持态度,还是风骚入骨的女人比较有味道。 虽然外面传得很火,但是三个当事人却很淡定。南枢在芳菲苑中,听灵月将外面的传闻讲给她听,尽是捡好听的说,她听着神色挺平静,似在想别的什么事情。 而苏宸,忙于捉拿真凶,甚少回王府,更少有时候来芳菲苑。某种程度上,这倒遂了南枢的愿。 碧华苑呢,几个丫鬟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沛青当场还嚎啕大哭了一阵,王府她出不去,只有盼着王爷回来她好去求情。 叶宋在大理寺的牢里,很是坦然。身上那尊贵的王妃服制已经脱了,只穿了一身白衣,身上还披着苏宸的黑色外袍。乌发铺了满肩,很是安宁。 第62章:皇上夜探 狱卒不敢怠慢,她所待的那间牢房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到了晚上也一只老鼠蟑螂没有,只要是不过分的要求他们能够做到的,比如把正吃的花生米和正喝的酒递给她一口,狱卒都会满足。叶宋也十分配合,除了吃吃喝喝,没有闹什么事。 但有一点狱卒感到很郁闷。一到了晚上,叶宋实在闲得发慌,会讲故事。 讲鬼故事。 狱卒几个大男人,开始当然不相信这些,可是叶宋语气很到位表情很逼真,再加上这牢里本来就阴森森的死过不少人,叶宋讲着讲着他们就背脊骨发凉,不愿多听。只是这嘴长在叶宋身上,他们总不能堵上叶宋的嘴,叶宋自己在牢里大声地讲,他们不听都不行,除非把耳朵堵上。 一到了夜晚,狱卒都睡不安稳。 晚上牢房里也要点灯,狱卒好不容易睡着了,到了半夜的时候叶宋却睡得不怎么好,捶着冷硬的石床铺半夜把狱卒叫醒。狱卒揉着眼睛过来问她怎么了,她不满地道:“有蚊子,咬得老子睡不着。” 狱卒挠了挠头,不大相信道:“这天儿都这么凉了,哪里还会有蚊子。” 叶宋很颓然,精神很不振,看来真是被蚊子给整烦了,道:“可能是秋冬的最后一批垂死挣扎的蚊子,你们去给我弄点艾草来。”她挠了挠发痒的手臂,手臂上起了红疹,“痒死老子了。” 狱卒见状,也有些不忍,道:“可是这深更半夜的去哪里找艾草?” 不等叶宋说话,另一狱卒推推他的手肘,道:“嗳,你出去看看吧,我在这里守着。” 于是一个狱卒便提着灯笼出去找艾草回来驱蚊了。只是他还没能走出大理寺的牢房,将将在门口,迎面便有两人走来。夜色中,两抹黑影不急不缓朦朦胧胧。狱卒不由提高了警惕,这半夜可不会是要提审犯人啊,是不是来劫狱的什么人? 狱卒手惯性地摸到了腰间的刀柄,大声道:“前方何人!” 两人也不答,直往这边走来。眼看快要走近了,狱卒警惕性地拔刀,只是瞬时其中一人便已至身前,速度快得惊人,狱卒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时,一枚令牌出现在他眼前,他睁大眼睛一瞧,然后双腿一软便直直跪了下去,一个劲儿地哆嗦:“奴才、奴才参加皇……” 苏若清身着便服,身长玉立,神态清冷,负手打断狱卒道:“平身吧。”狱卒战战兢兢地站起来,苏若清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灯笼,便问,“这么夜深了,要去哪儿?” 狱卒如实道:“回皇上,宁王妃被蚊子咬了,手上起了疹子,奴才这是去寻艾草来给王妃驱蚊。” 苏若清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唤了一声“归已”,归已会意,即刻折返,一下子就消失在了夜色中了无踪迹。他对着狱卒伸手,狱卒很上道地交出了牢房的钥匙,然后苏若清抬步走进了牢房,淡淡道:“让他们都退下吧。” “是。”狱卒连忙跟进,将守牢的另几个狱卒一同叫了退下。 叶宋在等来驱蚊的艾草之前,不敢躺下继续睡,便靠坐在石床上,时不时挠一挠发痒的手臂,睡意迷糊地啄着脑袋。忽然听到了牢门打开的声音,她以为是艾草来了,惺忪地睁开了眼睛,仰起头,眼里掩映着微黄的灯火,笑道:“这么快就回来了,还是挺能干的嘛。” 然而只笑到一半,当她看清了来人,笑意便在嘴角僵住。苏若清打开了牢门,站在门口,同样低垂着眼眸看着她,深深浅浅。 夜很静谧,两人都沉默了片刻。 还是叶宋先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道:“你怎么来了。”继而又想起苏若清的身份,“哦对了,我差点忘了。我应该参见皇上。”她后知后觉地站起来便欲对苏若清行跪礼。 还没跪得下去,苏若清便托住了叶宋,硬是把她托起来,借着微微弯身的动作,在她耳边道:“免礼,从今往后,在朕面前,不得下跪。普天之下,只有你叶宋一人,见朕免礼。” 叶宋愣了愣,抬起眼帘,撞进他幽邃的眼波里,竟是那么坚持和认真。心口蓦地有些疼,叶宋努力地站稳身子,终究还是贪恋着他身上的清润的温度和味道,没有第一时间撤退出他曲臂的怀抱,靠得很近,只要轻轻一偏头,她就能枕在苏若清的肩上。 叶宋深吸两口气,笑得有些哀凉,道:“你怎么半夜来了?” “来看你好不好”,苏若清的声音低低的,带着磁性,“白天的时候不方便来,只有半夜来。” 他说话的口吻,恍然间,居然有些像一个讨乖的孩子。叶宋放轻松了一些,笑意发深,道:“说得好像是在做贼一样。” 叶宋走到石床边,用薄薄的棉被铺在冰冷的石板上,坐下又道:“不介意的话,你过来坐坐。” 苏若清面色沉静地走过来坐下,其实他是有些介意的,不是介意牢房里的环境不好,而是介意叶宋待在这样不好的环境里。他亲手把薄薄的棉被另一边拉起来,裹在叶宋身上,低低道:“冷不冷?” 叶宋勾了勾唇:“还好。” 然后就又是一阵沉默。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又怕一说出口,就什么都变了。 不一会儿,归已便回来了。带来了檀香和膏药,他把这些东西交给苏若清后就了无声息地退下。苏若清在牢房四个角落里点燃了檀香,檀香也有宁神驱蚊的功效,然后再过来捞起叶宋的袖子,露出一截长了红疹的纤细手臂。 看见苏若清皱眉的样子,叶宋好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被蚊子咬了?” “我在门口遇到了出去帮你找艾草的牢卒。” 他手指抠了一些药膏便往叶宋手臂上抹,叶宋往后缩了缩,道:“其实这些事我可以自己来,你把药给我吧,我自己涂。” 苏若清不松手,淡淡道:“无妨,我来也一样。” 叶宋看着他认真的表情,药膏抹在手臂上有一股凉丝丝的感觉,很是舒服,她不由轻轻道:“你对你后宫里的女人有这么好么?” 苏若清顿了顿,半晌才道:“只有叶宋一个人需要我对她好。”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是皇上?”叶宋笑了一下,“那样我兴许就不会喜欢你了。” “你不喜欢我是皇上?”苏若清道,“那你也没有告诉我你是宁王妃。” “我的事情就算我不说你也知道,可你的事情你不说我就不会知道。” 苏若清若无其事道:“你没问我。” “我没问你你不可以主动说么?”叶宋问。 苏若清给她涂好了一只手臂,温柔地放下衣袖,开始捞起另一只手的衣袖,道:“如果我说了,你就不会喜欢我,幸好我没说。” 叶宋看着他,心里有些酸又有些暖,鼻尖红红的:“你居然耍无赖。” 苏若清抬起手指,凉薄的触感碰到她的侧脸,她的脸颊上也有一两颗红疹,那手指摩挲,温柔极了,道:“也只有在你的事情上,我会耍一次无赖。” 等弄好了这些,时间也不早了。苏若清要打算离开的时候,才问:“我想知道你的条件是什么,能告诉我么?” 叶宋想了想,道:“先跟苏宸和离,还我自由。” 苏若清眼波流动,道:“要是宁王不答应呢。”可能叶宋看不透彻,但是他看得明明白白,宁王并非是一点也不在意,他极有可能不会答应。 叶宋笑了起来,道:“他怎么可能会不答应,他应该比我还巴不得吧。若真是不答应,有朝一日我休了苏宸辱了你们皇家颜面,你也不能降罪于叶家和我。这是我的完整条件。” “好”,苏若清答应了,“那和离了以后呢?” “以后?”叶宋歪着脑袋看他,笑意顷刻淡去,“我们没有以后了。” 苏若清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问:“为什么?” 叶宋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因为你是北夏国的皇上,举国人民会容忍你纳一个和离过的女人入后宫吗,而且这个女人还曾经是你的弟媳?”苏若清面色寂然,叶宋缓缓靠过去,靠着他的肩,轻轻又道,“我也不能容忍,我喜欢的男人还有别的女人,将来还不知道会有多少女人,那样我会想要杀了她们的。若清,我不会成为那么多女人中的一个。” 牢房里的烛火突然噼啪闪耀了一下。 下一刻,苏若清侧过身体,手有力地搂过叶宋的腰,几乎是有些执拗地扣住她的后脑吻上她的唇。长驱直入,攻城扫荡,缠绵而湿热,疯狂得誓不罢休。 叶宋手搂住了苏若清的脖子,他的吻像是一把猛烈的火,带着诀别一样的炙热。她热烈地回应着他,唇舌痴缠,将彼此的气息深深地刻进脑海中。 直到口中泛开了淡淡的血腥气,两人的动作才慢慢放缓了下来,轻缓舔呧,恋恋不舍。 第63章:牢狱改革 叶宋坐在苏若清的怀里,与他鼻尖对鼻尖,呼吸着彼此的呼吸,微微气喘久久停不下来。叶宋眼里有泪,但她不想让苏若清看见,便闭上了眼睛,几度亲吻苏若清的唇角,道:“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们可以做朋友。” 苏若清笑了一下,极淡:“你说,嫁人当嫁苏若清。” “他日你若需要,我叶宋为了苏若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叶宋伏在苏若清肩头,狠狠咬了他一口,安静了一会儿,“人都很贪心,拥有了一颗真心不够,还想要一份完整。我想要的是你的全部,但既然无法得到,还可以守护你的全部。叶宋喜欢你。” 当从苏若清的怀抱里离开时,叶宋收敛了所有情绪,笑得没心没肺两眼弯弯,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个幻觉。她伸了一个懒腰,笑眯眯地深呼吸,道:“这檀香效果还真是不错,又好闻。皇上请回吧,再耽搁就天亮了,睡不了觉了。” 苏若清站起来,她便懒洋洋地躺下去,双手枕在脑后翘起二郎腿晃着脚丫,又道:“记得锁门啊。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让木头脸保护好你。” 苏若清走出牢房,锁了门,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直到叶宋闭着眼睛呼吸均匀似睡着了,他才孤寂地转身。待苏若清走远了,叶宋睁开双眼,眼里一世清明。 狱卒又回来继续守牢了,苏若清走出了大理寺,归已沉默寡言地跟在他身边。出来经风一吹,他感觉刚刚叶宋靠过的肩头有些发凉,不由抬手抚去,脚下一滞。 一肩凉润。原来她哭过了。 即使会心痛,也还是会做出选择。这是一个人的信仰。 苏若清回宫以后,的确没有时间睡觉,他只稍稍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天微微亮了,早朝的时间便要到了。他更衣梳洗之后便去上早朝。 苏若清几乎是一夜没睡,可状态很好。 早朝时他提出了一项关于改善大理寺和刑部牢狱条件的意向,改善犯人的伙食和住宿。这遭到了好些大臣的反对,道是这样会增加国库负担,且牢里的犯人均是有罪在身,就算是改善了也是浪费。 苏若清道:“若是怕国库有负担,这项费用便从朕和后宫的用度里面扣取。” 苏宸身为大理寺卿,很有发言权,但是他却出奇地没有反对。后来一些大臣眼眼相传,突然想起,对了宁王妃不是入狱了吗,难怪会有这项提议!**裸地走后门啊。 罢了罢了,宁王妃也是皇亲国戚,理应被善待,于是大臣们的反对之声慢慢淡下来。 苏若清等到朝堂完完全全安静下来了,才淡淡问:“众爱卿还有何意见?” 叶大将军第一个站出来双手赞成,道是皇上体恤牢狱之犯仁义宽厚,理应颂扬。百官不敢有异议。 但刑部尚书还是颤颤巍巍地站了出来,道:“皇上,臣以为刑部之牢狱有数百,下放到各地的刑部牢房又不计其数,如此计算下来所需费用十分庞大,实行起来也有一定的难度。依臣之见,皇上不如暂且让大理寺作为试用点,若是此举受益北夏,再一一展开也不差。” 不得不说,这刑部尚书委实是圆滑,既省了钱又给皇上铺好了台阶。百官听后,纷纷表示赞同。 苏若清也点点头,有些满意地看了刑部尚书一眼,道:“那此事就这样定下了吧,大理寺卿记下,秋冬之时牢狱之中注意保暖,多添棉被,加以药石驱虫鼠蚁,午晚两餐饭食有荤。” 苏宸道:“臣遵旨。” 下早朝以后,明面上苏宸往返于王府与大理寺之间,未有什么动作,然暗地里跟贤王苏静一起调查国玺失窃一案。这是关系到国运皇权的大事,不能声张,只好暗地里进行。幸运的是,国玺失窃当晚,京城便开始闭城,但凡来往的人都要接受严格盘查,并未发现可疑之处,因而盗贼和国玺都尚在京城内。 只不过这件事,任谁都会不由自主地跟南瑱特使联系起来,这些天秘密监视的人又不见特使有什么动静,不日将是特使的返程之日,届时若还找不到国玺,又真的是与特使有牵连,一旦特使出了城门那想追都追不回来了。 这一点一直很困扰苏宸。 早朝以后,苏宸交代了大理寺的事务以后,特意回了王府一趟,沛青这两日每天都守在大门口,一碰上苏宸便跪下求情,苏宸都不予理会,实在是烦了就让官家把沛青拖下去。今日沛青换了个新花样,苏宸前脚一踏进大门,她就飞扑上前,抱住苏宸的腿不让他走,不再是替叶宋求情,而是求苏宸给开个后门,可怜兮兮地道:“王爷,小姐有罪,蹲大牢是依法办事!可是王爷不知道,自从小姐受过几次大伤以后身子骨就一直不太好,受不得一丁点寒凉,且大牢里的饭菜小姐肯定吃不惯,这样下去没几天小姐就会扛不住的!奴婢不求王爷宽恕小姐,只求王爷开开恩,让奴婢带些吃的去探望小姐!奴婢跟小姐都会铭记王爷恩情的!” 苏宸蹙着眉垂着眼帘,看着沛青哭得声泪俱下好不凄惨,似乎只要他不同意她就会当场死给他看一样。苏宸想起叶宋,这两天他都忙于查案,都没时间去探一探她,遂与沛青道:“给你半个时辰准备。” 沛青大喜,谢恩之后连忙爬起来,抹了一把脸,全然没有方才要死要活的形容,飞快地跑回碧华苑。 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鬟啊。戏演得那叫一个好,脸变得那叫一个快。 不到半个时辰,碧华苑里的几个丫鬟齐心协力,把棉被、换洗的衣物以及各种叶宋喜欢吃的点心、饭菜、水果甚至还塞了一盒梨花茶等等,扎了两大捆,雄赳赳气昂昂地抬去了大门口。 苏宸一看,脸顿时就阴了下来。王妃是在坐牢,不是要野营。但他还是抑制着火气,牵了一匹马,把几捆物品都系马上,带着开心洋溢的沛青一起去了大理寺。 而牢里的叶宋,自从苏若清给她点了驱蚊香涂了药之后,她迷迷糊糊做了一个短暂的梦,随即一觉沉沉睡去,再无蚊虫叮咬,醒来已是大天亮。 她坐在石床上正回味瞌睡余韵时,狱卒已经送来了新的暖和的棉被和驱赶虫蚁的药石,再把她所在的牢间清扫了一遍,干净又整洁。 叶宋似笑非笑道:“哟,这什么节奏?” 狱卒道:“皇上有旨,牢房改革,给加棉被、驱鼠蚁、改伙食。” 叶宋不动声色地躺在新棉被上,叹道:“皇上还真是体恤我们这些蹲大牢的人啊。” 这头牢房里一布置好,叶宋已经感到很满意了,那头苏宸就带着沛青进来了。远远地沛青就哭嚎了一嗓子:“小姐!” 叶宋没有心理准备,吓得愣是从石床上给滚了下来。她爬起来定睛一看,可不就是沛青么,两眼汪汪地朝这边跑来,而苏宸不疾不徐地走在后头,肩上扛着物资。 在苏宸的眼神示意下,狱卒干净开了牢门,恭恭敬敬地退下去。沛青跑进来,这回是真的哭得惨烈,涕泗横流,不放心地来回检查叶宋,生怕她少了一根毫毛,泣道:“进宫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说进来就进来了呢……小姐,他们有没有欺负你,有没有动用私刑,有没有不给你饭吃……” 叶宋心里头很暖,看着小丫头这般关心自己,不由伸手捏了捏她的小团髻,嘴边挂着柔和的笑,帮她擦了擦眼泪,挑眉道:“若是都像你说的那样,你小姐我还能这样活生生的吗?放心吧,我没吃什么苦头。皇上大行牢狱改革,这牢房也布置得妥当。” 沛青四下观望,这牢房果真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阴暗潮湿,反而干净整洁,便稍稍放下了心。 苏宸走进牢间来,把东西都放下,沛青连忙去忙活,给叶宋的石床再铺了柔软的一层,加了一叠棉被,四周挂上帘子遮挡,连牢门上都挂了一层纱……叶宋抽着嘴角看了一眼一旁坐着一言不发的苏宸,道:“你居然同意她带这些东西来牢里?” 苏宸若无其事道:“她每天都守在门口求本王。”意思就是不答应不行。 然后沛青活像在自家碧华苑里,出了牢间就去问狱卒打水,很快端来一盆清水供叶宋梳洗,还在石床的帘子内备好了换洗的衣物。这一点叶宋很满意,她好几天都没换一身衣裳了,便爬上床去窸窸窣窣换下了身上穿的衣物,出来时整个人神清气爽。 沛青把两个食盒里的吃食都摆了出来,道:“小姐快来,奴婢带了你最喜欢的点心和饭菜。” 叶宋伸展着手臂坐过去,见吃食很是丰盛,不由食欲大开。她不客气地拿起碗筷便开吃,吃相相当不雅,沛青看着看着又开始抹眼泪,道:“小姐果然是被虐待了……都没有饭菜吃,才会饿得这么厉害……” 第64章:水落石出 叶宋噎了一噎:“没你说得那么严重,只不过是这里的饭菜没你带来的好吃罢了。”她看看沛青又看看苏宸,“这么多我一人怎么吃得完,你们一起吃啊。”说着她就夹了一只肉包子塞住了沛青的嘴,再夹了一只白馒头递到苏宸手边。 原以为苏宸不会接受,没想到他垂眼看了一眼,还是伸手接过,放在嘴边咬了一口,细细嚼了起来。叶宋笑眯眯道:“看来你过来连早膳都没用。” 王爷在牢里陪王妃用早膳,这可是史无前例的事情。叶宋不会问他喜欢吃什么,都是凭着自己的喜好给他夹食物,他居然一次都没拒绝。这应该是他们第一次这样平静而和谐的一起用早膳吧,以往苏宸跟南枢吃饭时南枢都会挑他常吃的几样帮他布置,而现在叶宋给他夹的都不是他喜欢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但是吃在口中却别有一番风味。 用完早膳以后,苏宸没有离开的意思,沛青也眼巴巴地把她望着。叶宋知苏宸是有事,便道:“王爷能不能派人把沛青送回王府去?” 沛青当即拒绝:“奴婢要跟小姐一起。” “莫胡闹”,叶宋道,“先回去,等不了几天我也就回来了。” “可是……” 叶宋笑了起来:“放心,有王爷在,还怕亏待了我不成?” 于是苏宸叫来随从,吩咐了几句,便把一步三回头的沛青送走了。狱卒也很识相地退了出去,牢里只剩下叶宋跟苏宸面对面坐着。见人都走了,叶宋开门见山道:“说吧,有什么事?” 苏宸开口却问了一句不相关的:“昨晚皇上来过了?” 叶宋耸耸肩:“这点小事不用问我吧,明明就会有人向你汇报,你干嘛还明知故问?” 苏宸道:“皇上对你还挺上心。” 叶宋面不改色:“我虽以下犯上,到底还是宁王妃,又是大将军之女,受牢狱之苦的同时,皇上给你和我父兄两分薄面,也是情有可原的。”她抬眼看着冷俊的苏宸,玩味地勾唇,“你觉得这样不妥?莫非你还希望多吃点苦头?”不等苏宸作答,她便摇头唏嘘,“真是人心凉薄啊,好歹我现在还是你的妻子呢。” 苏宸气得够呛,叶宋趁此时机,又道:“诶不如我们现在来谈谈和平和离的事情吧?” 苏宸心一提,嗓音带着磁性和一股淡淡的冷意:“你就那么想与本王和离?” 叶宋点头:“对啊,你不也一样想吗?” 苏宸深深地看着叶宋,她的眼神她的表情都很纯粹,没有半分的惺惺作态欲擒故纵。苏宸明白,叶宋是真的想要和离,她的心是真的已经不在王府。苏宸忍下突然窜起的无名之火和烦闷,道:“想要和离,也得等你先从这里出去了吧。” 叶宋想想,觉得有道理,道:“你说得对,那个盗贼找到了吗?” “还没有,现在全城,她跑不出京城。”苏宸说着便蹙了蹙眉,“只是,近几日,南瑱特使便要出城回国了。” “你是说这件事跟南瑱有关系?”叶宋掂着下巴想了想,道,“也对,时间地点都能够吻合,他们的嫌疑太大了。作案动机也很大。” “若是让他们把国玺带出了京城,后果不可估量。”他看了看叶宋,叶宋屈膝坐着,下巴搁在膝盖上,满头青丝染肩,浑身上下毫无修饰,可是她却静好得如同枝头的一朵梨花。他放缓了声音,问,“你觉得应该用什么办法把特使留住?” 叶宋歪着头,笑睨着他,道:“你不是有很多幕僚吗,怎么来问我?” 他确实有幕僚智者可以问,但既然来都来的,不问她一些问题岂不是显得他也是故意来探望她的?遂苏宸道:“顺便问一句,你知道便说不知道便算了。”他知道她是一个很有主见的女人。 叶宋道:“你这个态度,反而让我就算知道也不大想说了。” 苏宸问了一句:“难道你想一直被关在这里?” 叶宋站起来,往石床上一倒,道:“我无所谓啊,反正上头很优待我。” 苏宸撩起遮住石床的帘子,面色不佳:“那么你是怎么想的呢,你是不愿意帮助本王还是不愿意……” 叶宋像是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打断他,只说了两个字:“贤王。” 苏宸一愣:“贤王?” 叶宋枕着手臂慢悠悠道:“南瑱来的小公主不是很看重贤王美色么,现下时节好,让贤王有空陪小公主上山打打猎,下水游游湖,先试探试探。若是小公主愿意留下来,就给你们争取了时间,若是她不愿意留下来,就是有点问题了。” 苏宸问:“若是小公主留下来,太子要走呢?” 叶宋想了想,坏坏一笑:“说明这小公主不是他家亲生的。”她一边欣赏着苏宸黑下来的脸一边继续道,“南瑱派了太子和公主来,如若有异心的话,这确实很冒险。但是有什么理由是南瑱太子非来不可的?” 苏宸眯了眯冷眸。南瑱派了太子来,一是足够彰显出南瑱对北夏皇上的敬重之意,而还有一点,太子因此能够入宫参加宫宴,接触到北夏国的百官,探清虚实。 叶宋坐起来,对苏宸勾了勾手指,苏宸微微俯身靠近,叶宋在他耳边轻声道:“实在不行的话,南瑱不是战败国嘛,他们想冒险,你不如成全他们,把那两只留在北夏,请他们过完春节吃完元宵再走嘛。两国邦交,你来我往做客不是很平常的么?” 苏宸有些讶异地看着叶宋。她的想法不仅简单,还粗暴,而且最直接有效。南瑱这两年在有力地操练兵马,就算因此引起两国冲突,在两国友好邦交的表皮上南瑱也师出无名。要做什么事趁早,不要等到对方万事俱备了,到时就晚了。 叶宋摸了摸鼻子,玩笑道:“怎的,你是不是现在才觉得我很美?” 她万万没想到,苏宸居然微微点头“嗯”了一声,她当场石化。苏宸直起身来,似乎对叶宋的反应很满意,嘴角愉悦地翘起些许弧度,放下了帘子,道:“本王还有事,先走了。” 接下来就是苏静出马,他很不情愿地去主动约小公主,小公主是开心地留下来了,就连南瑱太子也没有急着要回去。若是国玺失窃真跟太子有关,那太子必定就看出了这其中的试探之意,轻举妄动不得。 如此一来,南瑱特使在北夏多留一日是一日。只要一日不找回失窃的国玺北夏就一日不放人。 终于有人沉不住气了,这天晚上,归已正带队仔细搜查皇宫里当初他跟盗贼交手的地方,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一抹身形柔弱但异常灵活的身影在皇宫里沉沉浮浮,伺机而动。 夜渐渐深沉了下来,归已本以为今夜已无所获时,就在转身准备离开的瞬间,忽而又转了回来,目光蓦地落在了茂密的草丛里。方才灯笼照过的地方,折射出一点极淡的光辉,一闪而逝。他连忙蹲下,在草丛里摸索着,半晌终于摸出一样东西来。 他放在手心里端视许久,那是一枚小巧玲珑的银白色发夹,女子佩戴。 归已不动声色地收起发夹,安排夜里巡逻的人手,分拨在皇宫里巡逻。 暗地里伺机而动的黑衣人见机会来了,一路飞奔前往御书房。御书房里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他身上背着一个包袱,悄悄地无声挪动着脚步靠近书桌。然而还没等他走到书桌边上,忽然黑衣人浑身一凛,当即掉头准备逃跑。 可他既然来了,又怎会给他逃跑的机会。 暗夜里伸出一双手,掌风十分凌厉,直袭黑衣人。黑衣人闪躲之际,对方已经控制了出路,使得他逃跑无望。黑衣人见对方来势汹汹,心下一沉,当即也顾不上许多,必须得先打败了对手才能逃走。 当是时,四周突然一亮,刺得他的眼睛有些花。归已不知是从何处潜进这御书房来的,将人捉了个正着,四周皆是大内高手,苏若清负着手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观战。 那黑衣人怎会是大内侍卫统领归已的对手,十数招以后凸显败势。归已一脚踢在黑衣人腰腹,把他踢倒在地拖出几丈远,旋即一个飞转,点住了黑衣人的穴道,让他求死也无门,随手扯开了黑衣人的蒙面巾。 在打的时候归已就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眼下扯了黑衣人的蒙面巾,黑衣人肤色白皙滑嫩,嘴角略有血迹,但那张脸居然还是叶宋的那张脸,只不过看他的喉结,他是个男人,看起来居然也英气逼人。这张脸的轮廓,十分的精致,骨骼比女人还要柔韧。 黑衣人大难临头了还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道:“你们别紧张嘛,我不是来干坏事的,我是来物归原主的。”说着眼神便瞟向自己身上背着的黑色包袱。 第65章:连夜审案 归已蹲下,把包袱取下来,打开来一看,是一个普通的木盒子。但木盒子的尺寸与书案上那只蟠龙八爪金盒差不多大小。他只掀开一条细小的缝看了看,便对苏若清点了点头。 苏若清走到黑衣人面前,缓缓蹲下,那冷清的气质中带着强大的压迫感,让黑衣人那吊儿郎当的笑都慢慢地收了起来。他伸手碰到了黑衣人的面部轮廓,忽而手指一挑发现了破绽所在,往黑衣人面皮上一揭,霎时就揭下了一层薄薄的人皮面具,露出了本来面目。 不难想象,那是一个清秀好看的男子。只不过在苏若清的面前,就显得有点小家子气了。 苏若清淡淡道:“百面玉公子。” 黑衣人闻言笑了起来:“皇上英明,没人见过我真面目,皇上见一眼便能认出来,小人倍感荣幸。” 苏若清看着手里的人皮面具,道:“你认识这张脸的主人?” 黑衣人道:“不认识,偶然在街上碰到过,觉得很赞。” “那偷朕的玉玺你觉得很刺激?” 黑衣人恬不知耻:“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再神不知鬼不觉地还回来,那才是真的刺激。” 这话听起来,好像是这个百面玉公子为了挑战自己的极限,偷天下最不可能被偷到的东西,然后等到快要天下大乱的时候再还回来,他觉得很有趣。 苏若清把人皮面具丢在了百面玉公子身边,道:“宣宁王进宫,夜审此案。” 归已带人把他被押走,在去大理寺的路上时,归已取出一枚小巧的发夹在他眼前,道:“你偷了宁王妃的颜,这是宁王妃的发簪你认得么?” 百面玉公子胸有成竹道:“但凡是我见过的美人儿,连她的一根头发丝儿都记得。”他看了一眼那发夹,“只不过这个嘛,我见美人儿的时候她碰巧没戴这个。” “那就是说你也没戴过了?”归已问道。 百面玉公子脸色一顿,似乎发现自己被归已套了话,他回答没戴过不是回答戴过更不是。怎么样都是破绽重重。归已看了他一眼,把发夹收起,一丝不苟地押送他去大理寺。途中百面玉公子想要逃跑,归已毫不手软地捉住他,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 归已把百面玉公子提着走进大理寺,木着一张俊脸,道:“做一件事,就要负一次责。” 御书房里,苏若清把木盒子里的国玺取出,手指轻轻地抚摸着下面印章部分的纹路,指尖沾上淡淡的朱砂红痕。这是真的国玺,失而复得。很快归已就回来了,苏若清站在桌案前,背对着他,问:“是同一人吗?” 归已道:“不是。” 这大半夜的,叶宋睡着正香呢,外面就有响动吵到了她,她心想该不会是哪个半夜里犯了案子被关进来的狱友吧?整个大牢里的气氛都随着这位新成员的到来而变得有些不一样,更加肃杀。 隐隐约约有话语声,有铁索声,还有压抑的闷哼,都像是在上演一出狱中惨案。叶宋闭着眼睛,混混沌沌地想睡,可越想睡思绪越加清醒,她细细听着那边的话语声,突然坐起来,掀开被子,道:“妈的是苏宸!” 叶宋跳起来便哐当哐当地摇铁门,道:“苏宸,你他妈能不能小声一点,你吵得老子睡不着觉!” 起初苏宸没理会她,狱卒见状,连忙过来阻止,但又不敢冒犯叶宋,捂着耳朵哭着脸道:“王妃娘娘您别摇了,王爷正在里面审案呢!” 叶宋问:“审案?这大半夜的审什么案?” 狱卒道:“今晚宫里送来了一个犯人,听说是夜闯皇宫被抓到了。” 叶宋一听,整个人都兴奋了,她摇门摇得越发卖力,那铁门的哐当声在整个大牢里来回作响,大声道:“苏宸你给我出来!你他妈审案也有老子一份!” 终于苏宸受不了一脸阴沉地从拐角走出来,身姿挺拔,银灰色的衣角随着走路的动作而浮动。他站在牢门外垂眼看着叶宋,而叶宋站在牢门里面微微踮了踮脚尖贴过去,脸上难掩喜色:“抓到那家伙了?” 苏宸很不爽,可是当叶宋凑过来,眉眼间带着喜悦的笑意时,他又无法对叶宋发泄出他的不爽。是以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才道:“是抓到了,你先安分地等在这里,本王审好了案子就放你出去。” 叶宋:“我跟你一起。” 苏宸一口拒绝:“不行。” 叶宋便道:“那你现在就放了我,我是无辜的。我自己先回去,不想等你审完了才回去。” “你敢威胁本王?”苏宸眯了眯眼,直勾勾地盯着叶宋。 叶宋无谓道:“各取所需。” 苏宸冷然地勾唇笑了一下,然后干脆地转身,道:“本王就是不放你多关你几天又如何。” “那就要看我配不配合了。”说罢,苏宸只走了两步,叶宋在身后开始继续摇铁门,哐当哐当的很是扎耳。苏宸每往前走一步,她就使劲地摇两下。要是不放她出去,即便是走到里面的牢间了,苏宸也根本没有办法专心审案嘛。 走出不过五步,苏宸深吸一口气,又转身回来,对上叶宋的熠熠笑眼。他从狱卒手中夺过牢门钥匙,便利索地打开门,叶宋不紧不慢地走出来,站在门口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大模大样地往大理寺牢房外面走,边道:“你一定不是走路来上班的吧,你继续审案,要不要先把你的马借给我骑回去呢?” 且莫说一个女子夜里回家有多么危险,眼下叶宋只着了白色的中衣,虽不至于春光外露但也相当单薄,外面霜降正寒,不得冷坏她。 眼见着叶宋走出十步开外了,苏宸抿了抿唇三两步跟上,一把牵住叶宋的手,不客气地把她往回拽。他走得快,叶宋跟在他后面显得有些踉跄。拐过几间牢房,两人就走到了一间密室前,应该是关押特别犯人的密室牢房。 苏宸冷不防地停下,结果叶宋一头撞在他坚硬笔直的后背上。他转过身来,看见叶宋捧着额头一脸的苦大仇深状,不禁心情稍稍放晴了一些,随手脱下自己的外袍便裹在叶宋身上,说话的口气仍旧的冷冷的:“是你自己要来,一会儿别怕了。” 苏宸推开石门,里面的空气阴冷而湿寒,首先便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袭来,带着厚重铁锈味的感觉,让人心里很不舒服。叶宋再想拒绝也无门了,苏宸牵着她的手把她带了进来,墙上的烛火有些暗,他脚尖一勾,勾过来一张椅子,按住叶宋的肩让她坐下,道:“好好欣赏。” 她的正前方不足三丈的距离,有一个十字架,一个人被绑在了十字架上,穿了白色囚衣,浑身都染上了鲜血的颜色,分外凄惨夺目。两边分别站了一个模样冷酷的狱卒。这光景果然跟电视里演得是相差无几啊。 此人正是先前在皇宫里还吊儿郎当的百面玉公子,只是早已经看不出他俊秀的样子。他现在与一般的犯人没什么两样。听到石门响动,他慢慢地抬起充血的眼珠子,一眼便看见椅子上坐着的叶宋,笑了起来,声音虚弱无力:“美人儿来了。” 叶宋环视了四周一眼,目光落在玉公子身上,很快就淡定了下来,道:“这里刑具挺多的,一一尝试了下来你受得了吗?” 玉公子道:“多谢美人儿关心,在下尚且还能受得住。” 叶宋挑挑眉:“我是跟你有仇?你怎么会想到冒充我去偷东西?” “并非是有仇,只是对美人儿印象比较深刻而已。” “哦?在什么地方?” “素香楼。” 叶宋笑了:“那你还是一个蛮会享受的人。”叶宋定定地看着他,“你说说,你在哪一日哪一个时辰于素香楼见过我?” 玉公子嘴角漫不经心的笑意微微顿了顿,颜色被那一缕鲜红的血色所代替,道:“我记性不大好,忘了。” 叶宋心下一沉,这个人到底有没有见过她她觉得很悬,但是一定是有认识叶宋的人接触过他,她不会相信这个陌生人仅仅是因为对她印象深刻就假扮成她的模样去行窃。 她换了一个话题,又道:“我还以为你是一个女人,结果居然是个男人。男人也能把我扮得那么像,你也是蛮拼的。” “过奖。” “你用什么扮的?人皮面具么?” 苏宸站在一旁,道:“他是江湖百面玉公子,善攻乔装易容、改头换面。” 叶宋又问:“那你为什么要去偷国玺?” 玉公子不可一世道:“越是难偷的东西越是想要偷到,要不断地突破这样人生才有趣。” 叶宋顺着这个话势道:“可你还是不够有把握,所以你选在皇上生辰的第二天晚上南瑱特使定下了回程日期、皇上去行宫跟南瑱特使夜谈的时候,皇上不在宫里,那时守卫才足够松懈。” 玉公子不屑地嗤笑一声,道:“我百面公子向来都是撞日,不是择日。那天刚好兴起而已。” 第66章:半夜命案 叶宋勾着唇,亦嗤笑了一声。烛光倒映进她的瞳孔里,一闪一闪地跳跃。她仰头看着苏宸,恰好苏宸也正看着她,神色意味不明,她道:“你是不是一来就对他用刑让他说出是受何人指使?你看,就像这样大家好好说话不是很好嘛?” 叶宋她当然知道,这个江湖玉公子再怎么想找刺激,也不会有胆子去偷国玺。她扭头再看着十字架上虚弱的男人,道:“国玺被盗那天,正值皇上生辰,百官同乐,而不是什么第二天皇上去了行宫。你莫不是这也会记错时间吧?” 玉公子低垂着头,半晌才道:“你太狡猾了……” “入宫偷国玺的人根本不是你对不对,你在这之前也根本不曾见过我。”叶宋正声道,“是有人把国玺偷出来了以后半途找到你,让你去归还,兴许你的确是觉得这很有挑战性,还兴许你也是一个来往烟花柳巷之人,对方给你的酬劳十分丰厚,所以你才接下这极具挑战性的活计?你有想过那人只是想找一个冤大头吗?那人究竟是谁?” 苏宸打了一个手势,凶神恶煞的狱卒又准备进行下一轮行刑了。叶宋双腿盘在椅子上,慢悠悠道:“你不说,王爷可就又要整你了,整得你生不如死。” 话语间,狱卒往他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他痛得几乎五官扭曲,大口地喘息,双目灼然地盯着云淡风轻的叶宋,咬咬牙:“你这女人……不仅漂亮没想到还很聪明……唔……如果我说了,好处呢……还是免不了一死吧……” 叶宋看着苏宸,苏宸终于发话了:“你只要肯交代,饶你一死。” “会继续用刑让我生不如死?” 苏宸道:“免去你的刑罚。” 玉公子快要晕厥,狱卒连忙泼了一盆凉水,冲淡了他伤口上的盐,盐水却蔓延到浑身上下,因而他浑身上下都像是被蚂蚁啃噬一般,痛得抓狂。他被这痛苦的感觉折磨得清醒了过来,发丝、下巴都滴着血水,轻声道:“是个街头深巷里的女人,百两黄金,交易做成。” 苏宸问:“长何模样?” “一身夜行衣,长得很美……” 苏宸即刻吩咐身边狱卒:“来人,请画师。” 玉公子摇了摇头:“没用的,她也戴了面具。手艺不比我差。连我都看不出她本来面目,有可能是戴了两层面具,或者是三层……” 叶宋不由皱眉。那个女人到底是为了陷害她还是为了国玺另有动机,只不过扮成她的模样行事更方便一些?后者的可能性大得多,可是现在国玺又主动被还回来了。 这是什么道理,只是借去玩玩儿吗? 叶宋便问:“她身上可有其他的特征?” 玉公子回忆了一下,笑道:“身材挺好的。”他看着叶宋,眼波暗转,“别的我暂时想不起来了。” 叶宋看着他的眼神,直觉他隐藏了什么。 最终苏宸一个手势,两狱卒把他从十字架上解了下来,拖去了牢房里关着。他也是赶上了个好时候,牢房里条件挺好,他趴在铺了棉絮的石床上,半天没有动静。 叶宋裹了裹身上的银灰色衣袍,有些颓然地跟着苏宸走出了大理寺。线索似乎就在这里断了,他们连真正盗贼的真面目都不知道,又从何去抓这个贼。而且玉公子已被抓住入狱有人顶替,她更加不会现身了。 到头来还是没弄清楚到底是何人冒充她,她心里很郁闷。一路走走停停她都没什么反应,苏宸去马厩里牵出了马,看了两眼出神的叶宋,忽然把她抱起翻身上马,叶宋惊醒过来时已经被苏宸若有若无地嵌进了怀里。 叶宋忽然出声问:“你说这件事跟南瑱到底有没有关系?” “不清楚”,苏宸的呼吸洒在叶宋的后颈窝里,实在是让她不舒服。她刚动了动,就被苏宸锢住了腰,“事到如今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别乱动。” 苏宸让她不乱动她偏偏要乱动,想不通的事情索性不再自寻烦恼了,趁其不备就抢过了苏宸手上的缰绳,猛地异样,夹了夹马肚,马便加快了速度奔跑了出去。 苏宸身躯一凛,微微往前倾,抱得叶宋紧了几许,空出一只手就想去把缰绳抢回来。叶宋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跟苏宸的你抢我夺当中,完全忽略了腰间握着的那只手,一边躲一边勾起嘴角狡黠道:“你莫闹,先让我骑一会儿,我已经很久没骑马了,驾!” 马跑得越来越快,叶宋越来越放得开,青石大街两边漆黑的房屋影子不断从眼前滑过,就连迎面的风也不再寒凉而是带着一股子舒爽。苏宸受不了了,突然横出手臂从后面绕过叶宋的肩头,将她双臂都圈住,叶宋有片刻的动弹不得,当即苏宸从她手上抢回缰绳,勒下,快速奔跑的马立刻就停了下来,强大的冲力使它扬起前蹄,嘶鸣了两声才落下,然后似闲得慌一样在原地打着转儿,马蹄哒哒的声音如正在谱写一曲悠闲的乐章。 马蹄的间歇中,两人挨得很近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叶宋快活之际,一心顾着驱马,根本不看路,眼下天黑他们也不知跑到了何处,似乎是一处偏街。苏宸语气不善道:“你还想再摔断一条腿?” 叶宋扭头笑眯眯道:“这次不会出意外了。你再给我骑会儿。” “不行。”苏宸驱马掉头,“该回去了。” 往回走了几步,叶宋慢悠悠道:“要不回头你再送我一匹马?” “不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叶宋也不恼,淡淡挑了挑眉,“明天你会进宫向皇上禀明此次审案结果吧,我跟你一起,顺便去谈谈你我和离的事情。”想了想又侧头去看苏宸,轮廓分明眉飞入鬓,五官十分俊朗,只是抿着嘴角一脸不爽,“要不要请大将军也入宫,大家好好商量商量?唔,不过这是你我的私人事情,不好让大将军插手。” 苏宸道:“不是想要马吗,明天我带你去马场挑马。”顿了顿,声音低了低,“是不是送你一匹马你就不进宫了?” “也不是这样”,叶宋想到了什么,反问,“你不想我明天进宫?”继而又想到了什么,有些不能相信,“你……不想我跟你和离?” 苏宸表情很复杂,心里的感觉也很复杂。和离对于彼此来说都是一件好事,从前他巴不得叶宋能够如此的识抬举,可是现在他知道的是,如果叶宋要走,他没有理由押着她不放,因为世人都知道他爱南枢不爱叶宋,可是心里却很不痛快。 从那天晚上看见叶宋单独和苏若清相处时开始,他心里的不痛快都在持续增长。 苏宸沉默良久,不答却问:“你已经找好下家了?” 叶宋怔了怔,随即笑着耸耸肩,刚想要回答,然而这时突然街尾那头爆发出一声凄厉非凡的惨叫,两人都被震住了。叶宋循声看去,街尾一片漆黑,只有两只眼睛大小的萤火般的光亮在风中摇曳,似乎是两只小小的灯笼,照得不远,衬得四周霎时阴森了起来。 苏宸当即驱马往那个方向小跑而去。到了街尾尽头果真是一边屋舍的房檐下挂着两只火光奄奄一息的灯笼,那是一家铺子,铺子的房门大开,门匾上书三个字:刘一刻。 苏宸和叶宋双双下马,朝那铺子进去。里面的灯是熄着的,看得不是十分清晰,叶宋跟在苏宸后面,没怎么注意脚下,忽而似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身子就往前倾。苏宸及时从边上扶稳了她,道:“先别动,我去点灯。” 空气中的铁锈味叶宋再熟悉不过了,先前她还在大理寺的密室里闻过一遭,是以不敢大意,苏宸说什么她便依着做,站在原地不动。苏宸敏觉性好,他很快摸到了灯台的地方,旁边放着点火的打火石,他擦了两下便点了灯。 昏黄的光,把整个铺子缓缓照亮。 墙壁四周都安放着木柜,柜台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刻章,这显然是一家刻铺。只是再看地面,却一片凌乱,到处都是摔碎的刻章,还有倒乱的桌椅瓷器,一副打斗挣扎过的痕迹。苏宸的眼光转了一圈之后落在叶宋的脚下,叶宋感受到他的目光亦是垂眼往自己脚下看了一眼,这一看,就看得她倒抽一口凉气,脸色有些发白。 她胆子是很大,可是妈妈的她还没看到过被杀害的死人啊,且还是凸着两只眼珠子形容异常恐怖的死人,就扑在她的脚边! 她双脚都踩在血泊中,那血似乎尚有余热。她极力稳了稳心神,闭着眼睛后退了两步,留下两只血脚印。苏宸过来,蹲下面不改色地检查了一下这个人的伤口,乃是一刀毙命,伤在喉咙。伤口很深,皮肉翻卷,几乎削掉了他的半边脖子。要么凶手力气很大,要么凶手当时很愤怒。 苏宸一言不发,脸色已是严肃,起来便出门去,摸了摸他的马的鬓毛,然后拍一拍马屁股,马便快速地朝来时的路奔去。苏宸再进来时,看见叶宋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道:“被吓到了?” 第67章:分工合作 叶宋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望着苏宸,皱了皱眉头,隐忍道:“想吐怎么办?” 苏宸给了她三个字:“出去吐。” 当即叶宋忍不住干呕了一下,捂着嘴就跑出去吐了起来。 很快,大理寺的办案人员便效率很高地骑马飞奔而来,闹的动静有些大,吵到了附近熟睡的人家,时不时院子里传出一两声狗吠和孩童的哭啼声。叶宋吐完了,大大咧咧地坐在门槛上,抬手指了指里面,办案人员有两人匆匆进入,其余的守在外面。 叶宋连连深呼吸,自我安慰:“看都看了,不介意再多看一点,不怕不怕。”然后站起来把身上披着的苏宸的衣裳双手入袖穿了起来,紧紧地裹在身上,跳了两脚才再踏了进去。她站在办案人员的背后,斜眼看着苏宸那边,时不时伸着脖子轻轻瞟过,不敢过分停留。 忽然苏宸抬起头来,看向叶宋,严肃的表情微微松弛,带着点似笑非笑,道:“叶宋,过来。” 叶宋装傻:“啊,你看完了吗,看完了我们就回去洗洗睡吧。” “伤口深两寸,一刀毙命。”苏宸缓缓说出他检查的结果,“伤口向左斜下,整齐利落,凶手是左撇子,常年用刀。”顿了顿,看着死者凸起的眼睛,“他死时很愤怒,应该是看清了凶手的样子。这三更半夜进刻铺来的,极有可能是来刻章的客人。”说完了这些,才抬眼看着叶宋,“这有可能是一条新线索,你现在要先回去洗洗睡吗,本王让人送你回去。” 叶宋慢吞吞地过来,缓缓在他身边蹲下,以最快的速度适应这个新鲜的案发现场,就当死的是头驴好了,像是玩智力游戏一样,留下一些线索,来寻找谁是杀驴的人。其实这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如果现场没有这么血腥逼真的话。 叶宋顺着苏宸的话去看死者的伤口,还有死者的眼睛,她虽然没接触过这些,但是她也觉得苏宸说得有点道理。思及国玺被盗又还了回来,国玺是极有可能跟刻铺扯上关系的,于是叶宋决定不走了。越是可怕的东西,越是要鼓起勇气多看两眼之后就会觉得稀疏平常了。 叶宋第一时间要习惯的就是死者那双瞪人的眼睛,她看着死者的眼睛,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来找他刻了什么东西,事关重大,刻成以后杀人灭口?”不等苏宸回答,她便又道,“屋中有打斗挣扎的痕迹,说明凶手没有第一时间得手,不是武功高强之人。况且知道自己要被灭口,他不是第一时间应该感到害怕吗,为什么会觉得愤怒?因而凶手有可能是他的熟人也说不定。” 苏宸怔愣地侧目看着她。 叶宋抬起头来,不明所以:“我分析得不对?” 一点都没有不对。她总是观察入微,从小方面入手,一层层抽丝剥茧一般越来越接近真相。就好似先前在大理寺里对玉公子的审问,句句话听起来都漫无边际,但最终都是直指一个目的的,先是让人放松警惕,然后不打自招。 苏宸移开了视线,也了无边际地问了一句:“你不害怕了?” “咳,没有害怕吧,只是不习惯而已。” “那现在习惯了吗?” “还好。”她提醒道,“你可以把附近邻里的人都召集起来问一问。” 苏宸站起来,侍卫给他在后院打了一盆水净手,侍卫已经搜查了这个刻铺的后院,后院空无一人。这个死者应该是孑然一身。 苏宸接过侍卫递来的毛巾擦干了手,走出去时侍卫已经把四周正在睡梦中的人都叫了出来,都候在当铺门口。他们看起来很困,但是听说这里出了命案以后都很紧张。 苏宸把他们一个个分开来问问题,结果得到的答案却无甚进展。 这刘一刻的刻铺主人就叫刘一刻,生性孤僻不爱与人打交道,喜欢做假刻章,且手艺又是相当好,在道儿上是出了名的。私底下,常有一些大人物来找他刻章,因为很多生意见不得光,他晚上开门做生意几乎要到半夜才关门。因而即便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人来找他刻章,大家也都觉得十分平常。而刘一刻死的今天晚上,无人发现异样也没听见什么响动,其中有几个人似听到一声惨叫,紧接着就是马蹄声,再紧接着就不明不白被带来这里了。 遣散了邻里之后,苏宸进铺子看见叶宋正踮着脚搜看刘一刻柜台上的所有刻章,脚边放了两个布袋。这些刻章有一部分是刻的图纹,看起来十分的精美,好几样还是玉石所刻有点价值,她把丑陋的没有价值的撞进一个布袋,把好看的有价值的装进另一个布袋。 苏宸问:“你在做什么?” 叶宋忙活道:“这些都是要带回去做调查的啊。” “那你用两个袋子做什么?” 叶宋指了指丑陋的那个,理所当然道:“分工合作啊,这个你带回大理寺好好调查”,然后指了指好看的那个,“这些我带回王府去好好研究。” 苏宸冷冷笑了一下:“你还挺会分工的。” 叶宋浑不在意道:“以后有这种事你还可以叫上我,我帮你分工分工。” 等弄好了这一切,天已经蒙蒙亮了。苏宸并没有阻止她把一口袋值点钱的刻章都搜罗回去,大理寺侍卫接管了这件案子,他转身道:“走了,你该回去了。” 叶宋吃力地扛着口袋,道:“喂,你难道不应该帮我一把吗?”话音儿一落,她眼角余光扫到柜台一角,脚步忽然顿住。 那里有一个布袋,有些凌乱。叶宋不由放下装着刻章的口袋,去取那个口袋。 苏宸没听见叶宋的脚步声,回过头来时间她正把口袋打开,里面是大大小小的刀,明晃晃的花眼。叶宋皱着眉取出一把有齿的刀,在眼前比划了一下,足有一掌来长,手指去碰了碰上面的刀齿,刀齿还很锋利,立刻划破了叶宋的手指,指尖沁出了一粒血珠。她舒展了眉,抬眼对苏宸道:“这是刻刀吗,可能找到凶器了。” 回去时,苏宸把一口袋刻章放在马上,跟叶宋同骑一匹马往宁王府的方向行。天色渐渐亮开,深秋晨光熹微,朝阳的第一缕阳光突破天际时,满世界都是那灿灿的金色,镀亮了叶宋的瞳孔,她暖洋洋地眯着眼。一夜未眠,难免有些疲惫,叶宋不知不觉身子便往后靠了靠,靠在苏宸的胸膛上。 “凶手连刀都不自带”,叶宋忽然出声,“不像是蓄谋杀人啊。真的跟国玺有关?” 苏宸想了想,道:“杀人不一定要带凶器。” 叶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你是说可以像这样扭断对方的脖子,那凶手最后为什么又要用刻刀呢?”苏宸抿唇不语,她不再纠结了,吁了口气,“不过首要的是找到凶器。” 到达王府时,苏宸碰了碰叶宋的肩叶宋没有反应,他这才发现叶宋在回来的途中居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王府官家在苏宸的吩咐下差人来把口袋送往碧华苑,而他则抱着叶宋后脚也去了碧华苑。 碧华苑里的几个丫鬟见小姐回来了,是大喜过望,大清早的便忙前忙后张罗着。苏宸把叶宋抱回房间放在床上,给她盖上被子,多看了两眼,便起身离去。回东苑时,他脚步略一踟蹰,半路折转去了一趟芳菲苑。 灵月正打着呵欠伺候南枢起身。随后苏宸抬脚踏进了房间,南枢原本眉眼间布了一丝淡淡的愁绪,在抬眼时看见苏宸的瞬间,有一点放晴的味道。苏宸的心也在那一刻柔软了起来。 南枢喜道:“王爷怎的这么早?” 灵月静静地退了下去,苏宸走过来坐在南枢床边,身上还带着深秋薄薄的雾气,道:“刚回来。” 南枢目露忧色,伸出纤纤玉手来轻抚苏宸的衣襟,道:“最近王爷早出晚归的忙,不要累垮了身体。” 苏宸捉住她的手,淡淡一笑:“这段时间冷落了你。” 南枢摇了摇头:“王爷大事为重。” “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天气凉了,多穿一些。” 南枢一脸幸福地柔笑:“妾身知道了,妾身习惯了每日早起,不然就变成一个懒人儿了。”她看了看苏宸略显憔悴的脸,“王爷回来还没得休息吧,不如就在妾身这里睡一睡。” 苏宸道:“不用了,我先回去。你注意身体。” 叶宋一觉睡到下午才起来,还有些神志不清,以为自个还在大理寺的牢房里。结果迷迷糊糊一张开眼,看见床前排着整整齐齐的丫鬟,张口就道:“真不错,上头改革牢房还可以泡妞的……” 沛青大声道:“小姐,你看清楚,现在不是在大理寺,你可回来了!” 叶宋再定睛一看,慢慢清醒了,再一头倒床上,呵欠道:“我记起来了,原来我被放出来了。” 然后几个丫鬟,伺候她洗漱,用膳。早中晚三顿饭混在下午一顿吃了,十分丰盛,叶宋吃得也比平常多了一碗饭,沛青便站在一旁心疼道:“进去了好些天,小姐都瘦了一圈。” 第68章:西街肉铺 叶宋筷子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睨着她:“你没觉得你家小姐我现在瘦得很有风骨?” “没有,奴婢看起来小姐又凄凉又柔弱。” 饭后,外面的阳光很明暖,风也和煦,她在院子里阳光铺撒的廊上躺躺椅摊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又有些犯困,便晒了一会儿太阳小睡了一会儿。 度过了悠闲而散漫的一天,第二天叶宋恢复了神清气爽,想起前天晚上那桩有可能跟国玺有关的杀人案件,便闲来无事地打算出门转转,顺便发现发现点儿什么。结果走到门口被守卫一拦,她才猛然想起,糟糕,玉佩被苏宸收回去了,她现在不能随便出府了。 恰逢苏宸早朝后回来陪南枢用了早膳也出门办公,叶宋立刻堆出一张如花笑脸,道:“王爷这么早就要出门查案啊,真是尽职尽责百姓之福。” 苏宸一语中的:“嗯,你想干什么?” 叶宋笑得六畜无害:“一起啊。” 苏宸从叶宋身边走过,淡淡看了她一眼,“没事你就好好待在王府里。” 刚走了两步,衣角一紧。叶宋竟伸手捉住了他的衣角,使得守卫拦又不敢拦,叶宋笑眯眯道:“你不要我帮你?” 苏宸冷笑:“你是因为本王收回了麒麟玉,你不能随便出去,所以拿本王当幌子吧。” 叶宋也不狡辩,道:“呀,被你看出来了。” 苏宸见叶宋怎么也不肯松手,只好一把抓着她拉上马,一起离开了王府。叶宋抓住缰绳,又道:“你不是说今天要送我一匹马吗?我不想跟你骑同一匹马招摇过市。” 苏宸冷下了脸,道:“你看不上?” 叶宋扭头笑看着他:“我这不是怕南枢妹妹误会嘛。不如我们先去马场,等你送马给我以后,我骑我自己的马。” 苏宸有些火大,但她一提到南枢,他只好把火气忍下,先转头去了马场,果真给叶宋挑了一匹马。这马跟上次那匹温顺的白马比起来,有些高大,棕色,很俊秀帅气,看起来也更桀骜不驯。 这是叶宋亲自挑选的。 苏宸当时便警告她:“这匹河曲是从戎狄引过来的,性子很野,不易听服。” 叶宋听后更加满意,摸了摸马儿的脸,被它高傲地偏开了头,她道:“不怕,我就喜欢这匹。” 看见叶宋上马,那河曲马不满地原地转圈,叶宋勒了缰绳才迫使它停下来,苏宸道:“随你便,被摔了也活该。” 然后两人这才赶往前天夜里的案发现场。 在外晃荡了两天没有什么收获,叶宋就不大愿意继续去了,大理寺的办案人员已经以刘一刻铺子为中心像四周扩展搜索方圆十里的范围,而叶宋对那河曲马越发的感兴趣,苏宸不在王府时她出不去,便去马场驯服她的这匹马。叶宋被摔了几次以后,很不高兴,趴在马背上就赤手跟它扭打了起来…… 那是一匹公马,却有一头蓬松的漂亮的毛发,叶宋一急起来就喜欢抓它的头发,骂道:“叫你拽,老子拔光你,让你以后都找不到媳妇!你惹急了老子,还要阉了你!” 这马果然通人性……似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才稍稍低调了一点。 后来听说是十里搜索范围中找到了杀害刘一刻的那把凶器,还真的是刘一刻平时用的刻刀,血迹斑驳,就被扔在了与小巷有着一墙之隔的一家百姓的猪圈里。找到的时候,已经被两只猪圈里的猪来回踩踏,又脏又臭。大约有一只猪误以为那是玩具,便兴致勃勃地拱来玩耍,结果被伤了猪嘴,主人发现那刀上刻了一个“刘”字,不敢耽搁,赶紧报了大理寺的办案人员。 叶宋要求跟苏宸一起出去,苏宸没有拒绝,叶宋一身男子装扮跟他一起驱马赶到那处百姓家,详细询问之下他们并不知情,且担惊受怕的表情当中无一丝心虚,应该不是有意窝藏凶手。 那便是凶手从外面的路过,顺手丢进了猪圈里。 苏宸下令,沿着小巷盘查整个小巷里居住的人家。 这时叶宋看见一个乞丐捧着一个破碗衣衫褴褛地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过,他知他是碰上了达官贵人,有些胆小地缩着脑袋以最快的速度拐过,叶宋突然叫住他问:“在这寂静小巷当中少有人迹,你要乞讨为何在这里?” 乞丐唯唯诺诺道:“回大人,这里是穿往西街的捷径,小的想要讨口饭吃,也得快些到人多的地方。” 叶宋挥手,乞丐匆匆离开。她回眸对苏宸一笑:“不如我们一起去逛逛热闹的西街?” 两人下了马,不带一个侍卫,又都是身着便服,跟寻常人差不多,穿过这条小巷子走去了西街。那西街,简直像是个扩大版的农贸市场,卖鸡鸭鱼肉蔬菜瓜果的占了很长的道儿,有不少人穿梭其中,多是京城大户人家负责来采购的丫鬟管家。因为需求量大,这里的市场欣欣向荣。 两人走在街道中央,穿过了卖鸡鸭的,紧接着就是卖猪肉的,两边都摆满了案板,上面摆放着一块块猪肉,上头铁钩也挂着不少,吆喝连天,热闹非凡。那些屠夫大都三大五粗孔武有力,且刀法又熟稔,一刀下来连骨头都被宰断得整整齐齐。叶宋不由多看了两眼,她想到了什么苏宸也想到了,两人便一家一家地流连,好似在认真挑选上好的猪肉,叶宋若无其事道:“力气很大,经常用刀,还是左撇子,你有没有想过凶手或许就在其中呢?” 苏宸不语,不多少工夫,他俩就已经站在一家猪肉铺前,屠夫是个胖子,和颜悦色的,他家的肉似乎格外的新鲜,肉的色泽与一般猪肉有点不同,但同样是肉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他铺前的生意很好,见苏宸和叶宋来,便笑呵呵地问:“两位客官,请问想要什么肉?” 叶宋笑笑,伸手去拨弄铁钩上挂着的猪肉,认真挑选了一会儿,道:“我看老板你这里的肉蛮新鲜。” “那当然,今早刚杀的!” 不等叶宋决定要哪块,就有别的顾客上前,很熟络地道:“王胖子,给我两斤前夹肉。” “好勒!” 等顾客买了肉走以后,王胖子便又问叶宋:“客官选好了没有?” 叶宋指了指案板上的一堆骨头,道:“肉我就不要了,这些肉骨头全部给我吧,我拿回去给我家婆娘熬骨头粥。” 她现在是男人打扮,旁人看不出异样。只不过这王胖子听见“婆娘”二字,脸色有些变了,笑得有点勉强,道:“客官还真是体贴自家婆娘,得勒,那我给你包上,只不过婆娘可不要对她太好,她们都是得寸进尺的。” 叶宋打趣道:“怎么,莫非你家的婆娘就是个得寸进尺的?”王胖子动作慢了些,她又呔了一声唏嘘道,“我家那个也是,就跟母夜叉似的又凶又恶,前两天一直叫着想吃肉骨头,我这不被磨得没有法子了。”她见王胖子把好几根肉骨头准备用麻布绳子扎起来,忙阻止,“诶你别给我扎了,你给我砍成段儿吧,不然我回头还得自己砍,家里的刀又不够快。” 王胖子连连应好,忙拿来了刀在铁杆子上磨了两下,操手开始砍骨头。 左撇子,刀势斜下。叶宋眯着眼睛和苏宸对视了一眼。 王胖子边砍还边道:“这骨头可补人了,拿回去往锅里一丢就能熬出香喷喷的肉汤来。其实根本不必要砍断的。” 叶宋笑笑,道:“家里锅小,婆娘喜欢吸骨髓。” 王胖子不疑有他,把骨头都砍成了段儿,然后用油纸包装了起来,道:“一共一两三钱银子。” 叶宋看看苏宸:“付钱。” 苏宸很配合地付钱,然后拿过油纸包,一起走出了西街。 走出了西街,当即有两个侍卫从房檐上,显然是方才暗中监视的,苏宸把手里的油纸包递给他们,吩咐道:“好好盯住那个屠夫。” 两人又走回了寂静的小巷,小巷里时有行人匆匆路过,大都比不上苏宸和叶宋此刻的悠闲。但谁也没有露出轻松的表情,叶宋双手枕着脑后,轻轻吁了一口气。 阳光金色纯粹,巷子两边的墙头缝里爬满了绿草,微风一拂来便轻轻摇曳,与墙面上薄薄的青苔相得益彰。苏宸侧头看着叶宋被淬了阳光的脸,问:“你叹什么?” “想不通啊。” “哪里想不通?” 叶宋缓缓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我找到刻刀的时候,是用布袋装起来放在柜台一角上的,这像是刘一刻平时做完了刻章工作便会把所有刻刀都收捡在一起,说明他一天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这有何奇怪的,说不定凶手正是在他结束一天工作以后杀了他。” 叶宋扭头看着他,语气有点凉津津的:“那凶手的那把刻刀又怎么说呢?他为了杀人专门去布袋里抽出一把?屋里那么乱挣扎那么激烈,他还有时间去发现刀在哪里然后去抽刀?” 第69章:满汉全席 苏宸蹙眉想了想:“有可能是他被撞到柜台上无意中发现那里有刀?” “那柜台上的刻章罗列得整整齐齐像是有被冲撞的痕迹么?”叶宋问。 “也有可能是刘一刻还有一把刀忘了收起来,前一刻还在刻什么东西。”苏宸道。 叶宋便道:“我觉得刻刀这种东西都是一整套的,要刻什么东西大大小小的刀都得用上一番,你说的这种可能性很小。还有一种可能。” 苏宸凝眉,半晌道:“你是说那些刀是事后刻意被人收捡起来的?” “我发现的时候布袋有些凌乱,有可能是事后收起来的。”叶宋摸摸下巴,“可那王胖子一个屠夫,杀了人以后怎么会那么理智呢?” “可能是杀猪杀多了的缘故。” 叶宋笑了两声,道:“没想到你这么幽默。” “也有可能还有第三人。”苏宸冷不防又补充了一句,看向叶宋的眼神有些深邃。 究竟是什么能够让她观察得这么仔细想得这么深? “是啊,说不定有旁观的第三人啊,那这个人是谁呢?”叶宋道,“事情总是来得这么突然又去得这么突然,看起来似乎彼此关联,希望莫要等看清了才发现是彼此独立的,这不是白期望一场么。” 苏宸沉默了一会儿,才问:“你在期望什么?”叶宋不答,他忽然停下了步子,叶宋疑惑地转身看着他,他道,“在期望能够帮皇上彻底破案么?” 叶宋愣了愣,笑得无懈可击:“我被牵扯这其中,我希望能够彻底破案,有什么不对?” 苏宸突然又换了个话题:“你我和离以后你会去哪儿,已经找到下家了?知道你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喜欢的是什么?”这个话题还是那天晚上遇到凶杀案前苏宸提起的那个。没想到他一直没有忘。 叶宋耸耸肩,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道:“是啊,我知道我想要的是自由喜欢的是一个我永远也得不到的人,”她对着苏宸无谓地勾了勾嘴角,“比得到你还要难,你就知道到底有多么困难了,我所想要的和喜欢的永远都自相矛盾。所以我暂时还没有找到下家,跟你和离以后也只有回将军府了。” 苏宸忽然就道:“你又没有尝试过想得到本王,你怎么知道想要得到本王很难。” “什么?”叶宋没有反应过来。 苏宸不动声色地改口:“既然还没有下家,不如就先留在王府吧,将来若有去处,本王绝不拦你。” 叶宋似笑非笑:“你这是在挽留我呢还是在挽留你自己的名声呢?” “你猜猜?” “你不想你的枢儿当王妃了?” 苏宸抬步继续往前走:“她不是在乎名利的女人。” 叶宋笑眯眯地道:“你不会再啰嗦地把‘只要你还一天是宁王妃就一天还是本王的女人’之类的话挂在嘴边了?” 苏宸:“那是气话。” 叶宋想了想,悠悠道:“其实和你和平相处下来,你也不算很坏。只不过你从前打我的那些事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苏宸抿了抿唇:“以后不会了。” 叶宋继续双手枕着后脑,眯着眼睛看着前方:“我可是很记仇的,和平相处时我尚且能把这些恩怨抛在一边,但你惹到我了,我便会新仇旧账加倍奉还。” “随便你。只要你不干涉到本王和枢儿,本王也不会干涉你。” 叶宋仰着下巴看他:“包括我什么时候想出府也可以么?” 苏宸立刻翻脸:“那件事再议。” 叶宋嗤笑一声:“没劲。” 苏宸立刻一锤定音:“既然你没拒绝本王就当你是答应了。” “谁说我答应了?”叶宋挑眉,“不和离,你让我住在宁王府里,又不能出去,还跟你的枢儿同在一个屋檐,我还不如回我的将军府呢。” “没用了”,苏宸若无其事道,“本王提出这个条件之后你不同意只能立刻拒绝,现在你没有机会拒绝了。” “你什么意思?” 苏宸顿了顿脚,看着她:“意思就是你现在不同意也已经没办法了,和离的字面意思便是要夫妻双方达成一致,目前本王的意愿和你达不成一致,等以后你有喜欢的人了想改嫁了本王便履行诺言。” 原来看似做了莫大让步的苏宸,实际上是在以退为进啊。 叶宋气极反笑道:“话是这么说但你又不让老子出府,老子哪里去遇到喜欢的人!你分明就是坑爹!有种把玉佩还给我,我重新再找!” “和离跟玉佩的事是两码事,分开谈。” “那现在谈谈玉佩的事!” 苏宸脚下未停,嘴上无耻:“现在本王没心情。” “你他妈……”苏宸抬眼看她,她不客气地往他腿上踢了一脚,怒骂,“真是混账!” 叶宋怕苏宸报复,踢了就赶紧跑。苏宸看着她骂骂咧咧的背影,冷着脸蹙了蹙眉。她踢得还真有点痛。 最终一场严肃的杀人案件谈话,以一个纠结的夫妻话题告终。 巷子尽头便是偏街,相当于西街来说就冷清了些。街面上开了几家高档酒楼,环境很是清雅。苏宸走出巷子时,叶宋已经在一家酒楼门口等着他,变脸简直比变天还快,此刻已是和颜悦色直呼其名:“苏宸,我饿了,你请我吃饭。” 与南枢的柔媚相比,叶宋有一把清丽的好嗓子,那名字从她口中唤出,说不出的婉转动听。苏宸带她进了酒楼,在二楼要了一个包间。 叶宋净挑最贵的菜点,点完以后小二出去了,面对苏宸绷紧的俊脸叶宋笑眯眯地支着下巴道:“你是怕我点了一桌满汉全席吃不完对不对?吃不完打包啊。我想通了,觉得你刚才的提议很不错,你这大理寺卿当得也有滋有味的,以后遇到哪里有案子不如你带上我吧?” 苏宸握着一杯热茶,道:“这个可以考虑。” 虽然目前没有苏宸的允许她出不了府,但是可以想办法的嘛。要是和离了回去将军府以后,原来的叶宋是一个大家闺秀肯定是要被养在深闺里的更加不能出门遛了,相比之下,还是苏宸比大将军要好对付一些。至于以后能不能找到再喜欢的人,叶宋垂了眼,就算没有,一辈子在王府混吃混喝还有钱花的日子也不算太糟。 叶宋还真的点了一桌满汉全席。苏宸仅仅是看两眼就有一种饱了的感觉,当然他是被气饱的。苏宸一郁闷她就很开心,胃口大开,开始敞开肚皮吃,时不时还同情地给苏宸夹一块肉骨头,那感觉活像……在喂狗。 可能苏宸自己也感觉到了这一点,阴沉沉道:“本王不需你夹菜伺候。” 叶宋一脸无辜,小嘴沾着酱汁油光:“出门在外,我不是应该帮南枢妹妹照顾着你么。” 苏宸冷笑:“枢儿照顾本王的时候都是嘴对嘴喂,有本事你来啊。” 叶宋做了一个干呕的动作,嗤了一声:“真恶心。”然后自己吃自己的,再没顾苏宸了。 二楼临窗,这一顿饭吃得够久的,叶宋吃撑了,便靠着窗喝着浓茶消食。窗外因地势高,能够看清下面街道的布局,连着数条寂静的小巷。巷子口、街道拐角,都散步着稀稀疏疏衣衫褴褛的乞丐。他们看起来很冷,蜷缩在墙角,没穿鞋的脚边放着几只破碗,很是可怜。 苏宸是一个王爷,从来没有吃酒楼还要打包的习惯,但是叶宋偏偏要打包,每一样都不剩下,好些菜她连筷子都没动一下。酒楼老板看两人阔绰便知是大户人家,走时还特意派了一个小二帮他们拎打包的食物。 结果叶宋走到街上,对着四周散布的乞丐便是一声大吼:“丐帮的小兄弟们,都过来加餐了!” 她让小二把食盒打开,饭食飘香,顿时很多饥饿的乞丐纷纷朝这边跑来,足足有十几二十个。叶宋又吩咐小二回去抱一锅饭来,让这些乞丐们吃个饱。 乞丐们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还对叶宋和苏宸感恩戴德。叶宋笑眯眯道:“不用客气,大家都尽管吃。出来混这一行的,也很不容易,你们白天晚上都在这个地方乞讨吗?” 有乞丐忙里抽空道:“晚上乞讨什么呀,晚上又没有人。我们白天乞讨,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晚上就去城郊的破庙里睡觉。” 这时叶宋发现那边巷子口还蹲着一个小乞丐,时不时朝这边张望着,但就是没有过来。叶宋指了指他,问:“那小家伙为什么不来?” 众乞丐都摇头:“不知道。白天他不跟我们一起,晚上也不跟我们一起。他是刘家巷乞讨的,刚来这边没几天。不过刘家巷死过人,他有些晦气。” 叶宋原本觉得没有线索,一听眼睛霎时就亮了,跟苏宸对视了一眼。苏宸才明白她这么做的用意。 叶宋拿了三四个肉包子,便起身朝小乞丐走过去。小乞丐又怕又渴望,单薄的身子往墙角缩了又缩。叶宋蹲在他面前,看着他脏兮兮的脸上镶嵌着两颗如黑宝石一样亮晶晶的眼睛,把包子递给他,道:“不嫌弃的话,给你吃。” 第70章:目击证人 小乞丐迟疑着,叶宋见他不接,便挑眉做出要收回的动作。当即小乞丐扑过来,把包子都抢了去,塞得嘴巴鼓鼓的,眼睛看着叶宋,看起来像只小青蛙,很是好笑。 等小乞丐都吃完了,叶宋才问:“你是刘家巷的?” 小乞丐害怕地摇头,往后缩。 叶宋又问:“那天晚上你看见了什么?”她敢肯定这小乞丐一定是知道什么。但是她不心急,伸手摸摸小乞丐的头,笑得有两分温暖,“不想说就算了,但是如果你害怕的话,要说出来才好受一些。”小乞丐眨巴了一下眼睛,她扭头伸手就不客气地揣进苏宸的衣襟里,苏宸愣住了,然后她大方地摸出一些方才酒楼老板找的碎银子,放进小乞丐的小手中,叮嘱道,“别让别人知道你有钱知道吗,这件事情不说你总不会害怕了吧?讨不到吃的时,就自己偷偷买两个肉包子。” 说罢她站起来,拉着苏宸就头也不回地走。 拐过了路口,苏宸冷冷道:“你还真是会借花献佛。” 叶宋笑眯眯地睨着他,道:“碎银子而已嘛,你何必这么较真,你又不是差这点钱。” “那你吃饭、施舍,怎么不自己给钱?” 叶宋理所当然道:“因为有你嘛。” 苏宸一愣,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像是泡泡一样慢慢地冒出来。叶宋无知无觉地边走边补充:“怎么说你现在也是我名义上的夫君,傍着这么个大款,我出门还带什么钱,你说是不是。” 苏宸冷哼了一声,一会儿又道:“既然他知道,你为什么又不问了。” “你没看见他害怕么?”叶宋道,“而且很可怜。” “没看出来,你这么好心。” “偶尔我也是很善良的。”叶静地说着,神情里带着一种淡淡的哀凉的感觉。她犹记得,她很小的时候也是像那个小乞丐那样,在被派出所送去孤儿院之前她比那小乞丐还要可怜。 再走了几步,身后冷不防传来一声焦急的稚嫩的呼喊:“大姐姐!” 苏宸一怔,叶宋勾了勾嘴角,又道:“因为好人是会有好报的。”她转过身去,看见正是方才的小乞丐急匆匆地向她奔来,跑到面前,手里端着破碗,弯着腰不住地喘息。叶宋看着他红红的小脸,笑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大姐姐?” 别人都看不出来的事情,这小乞丐却一下就看出来了。 小乞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眼神闪躲,道:“你摸我头的时候,我闻到了,你的手很香,是女人的手。” 叶宋惊诧地自个闻了闻,除了刚才碰过的饭菜的油脂味并没闻到有其他,不由哑然失笑:“你鼻子这么灵?” 小乞丐害羞地点头,另一只小手紧紧拽着,方才叶宋给他的碎银子。 “那你现在来找我干什么?” 小乞丐默了默,才低声道:“那天晚上我看见了……” “看见了什么?”叶宋声音放柔,一点点诱导他。 “我是刘家巷里的乞丐,天还不是很寒冷,天黑睡在破败角落里用草席挡风已经觉得很不错了。刘老叔死的时候我听见了惨叫。” 叶宋按住他瑟瑟发抖的肩膀,轻轻问:“你跟刘老叔很熟吗?” 他摇头,又点头:“他的老婆孩子都跑了,脾气很糟糕,周围人都不喜欢他,但入夜的时候他打酒回来看见我,会给我两个铜板,或者会给我热腾腾的馒头。” “他入夜时会出门打酒?” “对啊,有时候出门会给客人带物件出去。” “他都带了什么?” 小乞丐眼巴巴道:“他用包袱装着,我看不见,也不敢问。” “那他死的那天有没有什么奇怪的?” “白天他生意不好,我出去乞讨时他都在闭门睡觉。下午有了一个女客人进屋找他。” “女客人?”叶宋的心提了起来。 小乞丐扭扭捏捏:“不过我想不是什么客人吧,应该是隔壁街春风醉楼里的姑娘,进去好半天都没出来。我好奇他们在屋里关着门干什么,就去听了一会儿……” 叶宋神情松懈了下来,似笑非笑:“那你听到了什么?” 小乞丐脏脏的小脸一通红:“就是……就是……嗯嗯啊啊什么的……” 叶宋兴致勃勃地蹲下来,问:“那你可知他们是在干什么?” 小乞丐还不待回答,身边的苏宸就头大地揉了揉额角,提醒叶宋道:“偏题了。” “咳”,叶宋纠正态度,揣测道,“我觉得你说得没错,那有可能是楼里的姑娘。你那刘老叔常这样搞?” 小乞丐点了点头:“每次来的姑娘都是同一个人,然后隔一段时间就会换个人。”他害羞地偷偷看了一眼叶宋,又低了头,“只不过她们都没有大姐姐好看,有点老。” 叶宋是真的觉得有点偏题了,便转而问:“晚上呢?” “晚上……”小乞丐开始回忆,想到了不好的事情,脸色也渐渐有些发白,“晚上我很饿,裹着席子睡了,也没人发现我。我迷迷糊糊的时候看到晚上有几个客人去了刘老叔的铺子……” “那些客人有何奇特之处?”叶宋想了想,补充道,“比如穿的什么衣服,男的女的,长得怎么样?” 小乞丐努力回想,然后摇头:“没有什么奇怪的,都是男的,是女的我一定能闻出来的。那个时候有客人去铺子是很平常的事情,他们很快又出来了。直到半夜……刘老叔的铺子里声音很大,还有人在骂他,我心想肯定是哪个客人不满意他刻的东西所以发飙了,然后就是刘老叔突然叫了一声……当时我所在墙角,很快就有人拎着把血淋淋的刀出来,慌慌张张跑了……” 叶宋又伸手摸了摸小乞丐的头,试图让他瑟缩的身子平缓下来,问:“你看清他的脸了吗?” 小乞丐用力摇头:“但是他拿刀的手,手背上有一条疤……” “是左手?” 小乞丐这次点头。 叶宋看了苏宸一眼,两人想法差不多,凶手也差不多就是那人了。叶宋放低声音,轻轻地问:“那你告诉姐姐,除了刘老叔和拿刀的,铺子里还有没有第三人?” “铺子里没有。”小乞丐肯定道,“但是有一个过路人,就从我眼前走过……他没有进铺子,戴着斗篷赶夜路,看不清脸。” 小乞丐一说完,叶宋和苏宸都没有说话,沉默了一会儿。似是而非的线索,在这里又断了。小乞丐小心翼翼地问:“是我哪里说得不对么……” “没有,你说得很好。”叶宋挑起唇对他温暖地笑了一下,他又羞赧地垂了头。她拍拍小乞丐的肩,牵了他的手带着他走出街口,来到一条略有些热闹的街面上,面对来来往往的行人,叶宋手掌拍着小乞丐的背蹲下来,“来,姐姐教教你,怎么才能乞讨成功。”说着就瞄准了一个人物,指着道,“看见那个人了么,穿着绸缎,英俊帅气,身边跟着个如花美人儿。你扑过去抱住他的大腿,他不给钱你就不走。”小乞丐有些胆怯,叶宋一掌把他给推了出去,“不怕,姐姐给你撑着,快去!” 还真莫说,这小乞丐是个实力演技派的,当即豁出胆了扑过去就抱住一携着漂亮姑娘的俊秀公子哭嚎,并求给点赏钱,动作和神态相当逼真。公子本不欲,奈何身边有佳人,不好丢了面,于是磨蹭了一阵见小乞丐实在抱得紧,最终故作大方地丢了几个铜板进小乞丐的破碗里。 小乞丐万万没想到,居然这么容易就乞讨到了,一时间坐在大街上捏着铜板眉开眼笑。 路过的妇人,有的心善,见小家伙年纪小这么可怜,几个铜板都能让他笑那么开心,便有散钱的就又丢了几个铜板过去。 等到小乞丐回来时,已经弄到了十几个铜板,他对叶宋朝气蓬勃地甜甜一笑。叶宋便又教他几个秘诀:乞讨要找面向生善的,找男女搭配的,找出手阔绰败家的,千万别找凶恶的、尖嘴猴腮的、以及恶霸。当然有时候认人不清难免挨些拳脚,只要不灰心,还是能当一个成功的乞丐的。 小乞丐很受教,对未来充满了信心。临走时,叶宋对他笑道:“你很有潜力,总有一天能当上丐帮帮主的。” 小乞丐感激地对她深深鞠躬,然后扭身跑远了。站在远处还不忘回头看一眼。 苏宸对叶宋的教导也算是大开眼界,看着阳光下来来往往的行人,那一双一向冷幽幽的眼变得有些温度,嘴上却道:“若是同情他,你不是应该让他不再当乞丐吗,还要教他如何乞讨。” 叶宋笑了一声,道:“通过我的同情和施舍让他从此不再当乞丐,说实话,这跟别人施舍有什么不同?可能唯一的不同,就是他想要得到别人的施舍是通过自己的努力,通过努力得来的成果会让他心里舒服、活得自在。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苏宸不由多看了她两眼。 西街的肉铺,大理寺的暗卫监视得一直很到位。整整两天,都没有什么可疑人物跟屠夫王胖子接触。 第71章:水落石出 这日黄昏,苏宸一道令下,侍卫在屠夫收摊前封锁过去,扣住了屠夫。王胖子到底是杀猪多年的,也养出了些胆子,一路狡辩,扬声大理寺诬陷。 这件案子本来用不着大理寺,光是刑部就能解决,奈何是被苏宸亲自碰上的,也就自然而然由他上手了。大理寺的审问方式很多种,先给王胖子来了一顿鞭子,把他抽得眼冒金星时,再在审堂上隔了一层纱找了一个跟刘一刻身形和声音都相似的人来,结果王胖子还没看清楚就抵抗不住心里的恐惧,面对“刘一刻”的当堂对证,他语无伦次处处破绽,最终全盘招供。 结果掀开纱王胖子一看那不是刘一刻,当场吐血气晕过去了。 王胖子之所以三更半夜要去找刘一刻,不是为了给他刻什么章,他是去找刘一刻兴师问罪的。而下午小乞丐看见的那个女人,并非是什么花楼里的姑娘,而是王胖子的老婆。他老婆跟刘一刻好上了,好了一段时间直到那天他才发现,于是一进铺子就跟刘一刻骂起来了,愤怒之下操起一把刀就跟杀猪似的抹了刘一刻的脖子。刘一刻当场身亡。 苏宸又派人去西街王胖子的家里搜,找到王胖子的老婆带来大理寺问一问,这种事情哪里少得了叶宋,她最喜欢跟着侍卫一起去搜家了。结果去到王胖子的家里,他家里不富裕,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搜,更加没有找到王胖子的老婆。 去向邻里甫一打听才知道,原来王胖子的老婆几天前就回娘家了一直没再回来。 幸好他老婆的娘家不远,也在京城,就隔了几条街。办案队又去了他老婆的娘家,还是没能找到他老婆,一问才又知,王胖子的老婆根本没回过。 一盆凉水把王胖子泼醒,看见堂上多了一个听审的,可不就是叶宋。她来了就不肯出去了,觉得新鲜,苏宸懒得跟她计较也便由着她去,还吩咐侍卫给她送来一把椅子坐。 苏宸问王胖子道:“你家妻子未在家中,去何处了?” 王胖子顺口道:“回娘家了。” “胡扯,本王刚才派人去了一趟她的娘家,她娘家人说她根本不曾回去。” 王胖子怒:“那贱人一定又是出去跟姓刘的鬼混了!” “刘一刻已经被你杀死了。” 此时此刻,王胖子看起来有些神志不清,不知是被打的还是被气的。他听到苏宸这么一说,自己反倒愣了一愣,然后慢慢反应过来,啐道:“奸夫,活该!” 叶宋忍不住出声:“你是不是把她杀了?” 经她一提醒,王胖子终于有点头绪了,看着叶宋森森然一笑,让人见了心底发寒,他道:“对了我想起来了,我把她卖了。” 叶宋倒抽一口凉气。 苏宸还问:“你把她卖去哪儿了?” 王胖子咧嘴笑着摇头。 叶宋脸色有些发白道:“你把她大卸八块当成猪肉卖给了那些来买猪肉的人!” 这下所有人审堂上的人的脸色都变了。 难怪,那天苏宸跟叶宋去肉铺时,觉得王胖子肉铺上的肉跟别的家格外的不同。看起来颜色新鲜一些,王胖子还说是早上刚杀的。 审案到此结束,王胖子被收押到了死牢。 另有人马冲入王胖子的家中掘地三尺。因为身体卖了,还差一颗头颅。而那些在他铺子上买过猪肉的人,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些,大抵他们自己更加不知道煮好上桌的新鲜猪肉其实是人肉…… 办案人员搜查得十分仔细,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苏宸跟叶宋从大理寺出来,也去了西街,但是没有去到王胖子的家中,而是在门口等候。 现在西街出了这样一起命案,都冷清了不少。下午一家肉铺都没开张。 夕阳西下,将苏宸和叶宋的身影在地上拉长,有些金金温暖的感觉。浅浅的风撩起叶宋的发,带着若有若无的香。叶宋忽然漫无边际地道了一句:“这条街这么多屠夫,为什么偏偏只有他一个左撇子。” “左撇子当屠夫本来就少见。”苏宸道。 这时侍卫来报,道是找到了王胖子老婆的头颅。 那头颅,居然被王胖子丧心病狂地腌在了泡菜坛里。捧出来时,用白布盖着,叶宋不由自主地偏开头。苏宸神色冷俊,可他的动作却出奇地带着一丝温柔,手捧过叶宋的侧脸,把她的头压向自己的胸膛,道:“害怕就别看。” 回去时,两匹马并排着走在街上。叶宋举止散漫眉梢轻抬、表情轻佻,五官又有些许的英气,而苏宸丰神俊朗,看起来均是北夏的英俊儿郎,两人屡屡迎来路人回头的目光。 最终这个案子还是跟国玺案牵扯不到一起,但是总有什么细微的地方有点微妙。 到了王府,叶宋下马,将马和鞭子都交给了家丁,抬脚便进王府大门。苏宸随后也把鞭子交给家丁,漫不经心地问:“来不来膳厅用晚膳?” 叶宋脚下未停,只抬起手摆了摆:“就不打扰你和南枢妹妹的雅兴了。” 这些天又是骑马又是查案的,忙碌起来不觉得有什么,现下事情都了解了,叶宋回到碧华苑时才觉得有些疲惫。碧华苑上下备了丰盛的晚膳,叶宋让她们都坐下来,大家一桌吃饭。 沛青可算担忧坏了,时不时就要瞅瞅叶宋,叶宋忍不住笑道:“你这样**裸地盯着小姐我看,莫非是……爱上我了?” 沛青一噎,脸颊红红:“不正经!奴婢是在看小姐现在比从牢里出来时又瘦了点!” 叶宋浑不在意:“这有什么,以后多吃一点补补就膘了。” 比起沛青的担忧,其他丫鬟则显得更加八卦。凑过来兴冲冲地问,这几天叶宋很多时候是跟苏宸在一起,两人有没有擦出爱的火花云云。 只不过席间,夏夏显得有些沉默寡言。叶宋一眼瞧着便觉有些不对劲,问:“夏夏,不舒服?” 夏夏回过神来,应了两声:“没、没有。” “那你怎么吃那么少。”叶宋给她夹了一块肉。 夏夏捧着碗,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谢谢王妃娘娘。” 叶宋因着疲惫,晚上胃口不佳,吃得也少。在房间里翻了一会儿话本,觉得浑身都不怎么舒服。随着天气一点点变冷,她脚踝踝骨有点僵寒,后腰腰骨也有些僵僵的,不怎么灵活。 沛青见她揉了揉腰有些皱眉,便上前道:“小姐是不是坐久了腰酸,奴婢帮你捏捏吧。” 沛青帮她捏了一会儿,她才舒服得直哼哼,不由动了动踝骨,不确定道:“你说我是不是留下后遗症了。之前还没觉得这么不舒服。” 沛青这才想起,叶宋的脚踝和后腰,都受过严重的伤,伤到了筋骨。莫非是天气冷了,有些寒气入体?沛青安慰道:“怎么会有后遗症,可能是天凉吧,等小姐洗了个热水澡后舒服睡一觉第二天就好了。奴婢这去让冬冬把水烧得热一些。” 说着沛青就一溜烟儿跑出去,恰逢春春端了温热的红枣羹进来,听到了“后遗症”三个字大惊小怪,问:“王妃娘娘哪里得后遗症了?”她见叶宋在自己扭动脚踝,便过来帮忙揉揉,她向来是有话就说的,比不得沛青温柔细心,直言道,“肯定是上次扭伤了脚弄的,当时没照顾好,一到了冬天可有得受的,骨头僵硬得似不是自己的了。” 叶宋一愣:“你怎么知道?” “厨房里的王婶就是这样啊。”春春絮絮叨叨道,“都怪娘娘自己,中秋的时候脚还没好,就胡乱地跑出去,怎会不落下病根。” 叶宋摸着自己的后腰,恍然道:“这么说,我这腰还是当初苏宸用家法把我打成后遗症的?不行,明天需得问他要医药费去。” 提到王爷,春春眼睛一亮:“娘娘,泡热水澡是没有用的,不如娘娘去泡一下温泉吧?温泉一定能够祛除娘娘骨子里的寒气的。” “温泉?”她知道温泉确实有驱寒包养的功效,玩笑道,“这夜里去哪里找温泉给我泡?” “还真有”,春春道,“王府里就只有一处。” 叶宋挑挑眉:“芳菲苑?” 春春摇头:“离东苑不远的温泉池,整个王府只有王爷才可以去那里。那温泉听说夏天凉得浸骨,冬天热得烧骨,疗效显著。只不过……” “只不过那是王爷专属?” 春春重重地点头。 沛青回来时,结果叶宋二话不说,便吩咐道:“准备一身衣裳,我要去东苑隔壁泡温泉。” 沛青愣了:“小姐要去东苑那边?那不是王爷……” 叶宋站起来,跺了两脚,道:“他妈的还没到冬天就这么冷了……温泉驱寒,我需得去试试,不然真有后遗症了怎么办?” 沛青去柜子里取衣裳,一边担忧地问:“那要是……被王爷发现了呢?” 叶宋自信地笑了笑:“他很久没跟南枢腻歪了,两人一定是用完晚膳便在芳菲苑里闭门深谈了,会有功夫去泡温泉?放心放心,他不会发现的。” 第72章:歪打正着 毕竟是晚上,又不是洗完澡以后立马就上床睡觉,因而沛青准备的衣裳厚了两层。叶宋抱着衣裳便哼着小曲儿出门去,她觉得她终于找到一件事情可以做了,很是踏实,且泡温泉本来就是一件享受的事情。 走出碧华苑以后,叶宋总觉得身后跟着什么东西,脚下顿了顿,突然回头,然后一下就跟沛青大眼对小眼,吓得差点大叫。沛青很淡定,没有叫。 叶宋问:“你跟着我干什么?” 沛青老实道:“奴婢不放心。” 叶宋道:“横竖这王府就这样,拐角又没有流氓,我泡个澡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沛青坚持:“王爷比流氓更可怕,奴婢最不放心的就是他。” “他现在正跟南氏云翻雨覆呢。” “不行,奴婢必须跟着。” “……那你跟着吧。” 于是一主一仆偷偷地朝东苑旁边的天然温泉行进。殊不知叶宋好歹也是偷偷摸摸来的,来之前连情报工作都没做到位。苏宸貌似现在比以前更加专注于工作,连跟爱妾亲热都得排在工作后面。他回来陪南枢用过晚膳以后,便又回了东苑,打算整理整理这连日来的案件卷宗。 他真是一个很尽职尽责的好大理寺卿,这么努力工作简直是举国人民的福气。 虽说东苑和温泉池是挨着的,但中间也隔了好些茂密的花草树木。叶宋来时根本没注意到茂密的树叶那边东苑的灯还亮着。她压根就没扭头往东苑瞧上一眼。 到了目的地,那是一截台阶,等上了台阶,便是一道门,门里面就是温泉了。温泉是露天的,靠着一方天然的石壁,只不过入口修了一扇门,和一条围着温泉的不宽不窄的木制走廊,很是有意境。 叶宋站在台阶下,从沛青手里拿过衣服,道:“你回去吧,我洗洗就来。” 沛青还在坚持:“不行,奴婢要亲眼确认里面是否安全。” 天色黑,这里也没有灯笼照明,唯独清白的月色洒满了台阶,看起来像是洒了一层霜。叶宋凑过来,在沛青耳边轻轻呵了一口气,沛青浑身都轻颤了一下,听叶宋似笑非笑道:“是么,那一起进去,你我一起入浴啊。” “奴、奴婢不敢。”幸好没有灯,否则一下就看见她耳根子红了。 “有什么不敢的,这里又没外人。”叶宋身体都靠了过来,手臂勾着沛青的肩,十分亲昵,还不忘拿她放人家肩头的那只手去捏了捏沛青鬓角的发髻。 两个女人沐浴……应该也别有看头吧。 沛青浑身一哆嗦,急忙撤身出来,站到那边的树下,结结巴巴道:“小姐还是快去吧,奴婢不、不回去,就在这里等你出来……” 叶宋眼里笑意更深,道:“沛青,以前怎么不见你有这么……敏感。回去吧,站这里很冷。” “小姐越来越爱使坏”,沛青嗔怪道,“快进去吧,奴婢穿得多不怕冷。要是一会儿王爷真来了,奴婢也好跑进来通风报信啊。” 叶宋想了想,觉得有点道理,也就不多劝,争取时间飞快地进去了。 上了台阶,进了一扇门,叶宋便是站在围绕在温泉旁边的干净木廊上,顿时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让她全身的每个毛孔都舒服得微微张开。 木廊上点了两盏昏黄的琉璃灯,这琉璃灯是有府里的下人一入夜便会专门来点上的,等到天一亮便会过来熄灭,不管刮风下雨。这样王爷随时来沐浴才有方便可图。对面是一面光滑的石壁,石壁脚下生长着一颗桃树,这个时节有热气的熏陶居然桃花灼然盛开。纷纷扬扬的花瓣洒在了水面上。 叶宋将一叠衣物放在廊上,立刻把自己剥了个精光,这时也不觉得冷了,仿佛身处一个大蒸笼,惬意无比。她先是勾着脚尖去时了时水温,很是温热,使得她都快僵硬的脚踝恍若注入了一股润滑的泉液,骨骼之间又变得活络了起来。叶宋收回了脚,紧接着下一刻整个人跳了进去,咚地一声引起不小的水花声。 淡淡的硫磺味钻进鼻子里,叶宋忍不住咬牙叫出声:“烫烫烫……”但是她没有第一时间跳出来,泡温泉嘛,驱寒嘛,忍忍这股烫劲儿也就下去了。果真,不多时,等她适应了这种温度,慢慢就觉得舒服多了,整个身子放松下来,如同与水交融,半沉半浮,软得如同一滩泥。 那热气熏得叶宋飘飘然,墨发飘在水中,她眉目氤氲,享受这一晚宁静的月色。 苏宸处理好了事情,看看天色,时辰不早,便打消了去芳菲苑的念头。他起身离开了书房,进寝房前又折转往东苑外面走去,方向是朝中隔壁的温泉池苑。夜色衬不出他一身银灰色的衣裳,但是那抹身影却稳健挺拔,发丝迎着夜风浅浅拂扬起丝丝缕缕,双目如沉星,五官英俊非凡。 还没走到温泉外面的台阶处,二十步开外他便听到了一点细微的动静,脚下顿了顿,心知这里有人,居然如此大胆。彼时沛青蹲在树下,树影很暗,若不细心察觉根本发现不了她,只不过她搓手臂的声音和哈气的声音,实在是不小。 当苏宸走到十步开外时,脚步声轻浅,沛青能够听见说明她耳朵委实很尖,立马便停止搓手臂和哈气,扭头循声看去,差点被吓得魂飞魄散。 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王爷这就从芳菲苑回来了?小姐不是说他应该在和南氏云翻雨覆吗,莫非**完了都睡下了他突然觉得应该起来泡一泡温泉所以就来了! 这可怎么得了,她家小姐还在里面呢! 沛青提起心肝,什么也顾不得了,当即穿梭在小道旁的树林间,企图抄路赶在苏宸之前进去通知叶宋,也好让叶宋有个心理准备以免措手不及。 哪知,她刚跑出几步,林中弄出窸窸窣窣的树叶声,眼看着要跑上台阶接近胜利了,沛青还来不及欢喜,突然后领就是一紧,蹬了蹬脚,她惊悚地发现她居然被人提起来了。沛青一点一点地扭头,恰恰对上苏宸那张冷俊逼人的脸,那视线看得她心窝像是被挖了一个无底洞似的,直直无底。她垮下一张脸,在被拎着的状态下还不忘跟苏宸见礼:“奴婢,参见王爷。” 苏宸手指一松,沛青就落了下来,险些没站稳,给趴下了去。他居高临下地问:“你在这儿干什么?” 沛青跪在地上,急中生智,稳下心神故意提高声音道:“回王爷,奴婢、奴婢在此处赏月!” 她心想,这么大的声音,小姐在里面应该能听见吧?可惜,这温泉池里,叶宋靠着边缘,泡得四肢百骸都暖洋洋的,一暖和下来她就昏昏欲睡……此时已经耷拉着脑袋一点一点的,跟周公幽会去了。 苏宸冷然道:“碧华苑没有月亮?” 沛青道:“回王爷,碧华苑的月亮没有这里的圆!” 苏宸抬头望了一眼天上,嘴角勾出一抹不明意味的笑容,显得分外英:“这里这么多树,再圆的月亮也都挂在树梢后面了,你看得见?” 沛青头垂得更低:“……回、回王爷,奴婢……奴婢靠的是想象……” 苏宸没和她再多废话,抬步上了台阶,意思很明显,就是“你可以滚了,本王不和你计较”。偏偏沛青是个不识抬举的,关键时候,她不能识抬举啊,本能反应似的,扑过来就抱住了苏宸的脚,让苏宸走不动。趁着苏宸还没发作前,她顺着苏宸的腿骨碌地爬起来,壮着胆子摆出一个“大”字型,挡在苏宸面前。 沛青瞪着大眼睛急道:“王爷,要不您改天再来吧!” 苏宸径直打开沛青的手,力道用得不大,却让沛青整条手臂都麻了,他毫无压力地拾阶而上,淡淡冷冷道:“再放肆,本王就不会对你容忍了。” 苏宸推门的那一刻,沛青再也忍不住,一屁股坐在石阶上哭了起来:“小姐,你倒是快出来呀……” 苏宸手顿了顿,听到沛青含糊的话心里没来由地跳了一下,还是推门而入。温泉池周围很安静,廊上的灯在白色的雾气下也显得朦胧而迷离,映入眼帘的第一光景便是放在木廊上的白色衣裳,一叠是整齐的,一堆是杂乱的。 苏宸搜索了一会儿,才勉强在氤氲的雾气当中找到侧边靠着的人,露出水面的只有半个脑袋,水都漫过嘴巴淹到鼻槽了,她还闭着眼睛,身子还在缓缓往下滑,时不时吐出一两个水泡。 正当叶宋要淹下去时,冷不防手臂一紧,带着薄薄的凉意把她又拉了起来。叶宋还是没醒,不等那只手松开,她又在继续往下滑。 后来扯她的力道大了一些,叶宋叮咛一声,悠悠转醒了过来,眼里尚有惺忪的睡意,低头一看自个,连忙挪动着身子往上匀了一些,使温泉仅仅漫过她的脖子,长出一口气,道:“我竟然睡着了,都怪这水太舒服了。看来她们说得还真不假,这温泉驱寒有些效果,感觉脚踝和后腰也不那么酸硬了。”她见那手还扶着自己的臂膀,便轻轻挣了挣,手松开了,她将手臂泡进水里,那只手停顿了一下,叶宋便又道,“你不是说要在外面守着么,怎么进来了?”她把她湿湿长长的乌发撩了起来,水光晶莹点点,如滴答滴答落入水里的珍珠,“既然来了,你就帮我洗洗头发吧。” 第73章:蠢蠢欲动 对方迟迟不动,叶宋就唤了一声:“沛青?” 他才把长发接过来,指尖触碰到叶宋温热的手指,顿了顿,帮她顺着长发,就着温泉清洗了起来。 叶宋舒服得眯起了眼,心情愉悦地笑道:“以后这地儿我们常来,反正苏宸去找南氏,也不会发现。” “是么,你怎么知道本王会去找南氏。” 话音儿将将一落,像是一道惊雷,霎时在叶宋的脑中轰地一声,伴随着一道白光,让她有些晕眩。她缓了一会儿,笑了一半的笑容僵硬地维持在脸上,不确定地问:“你刚刚说什么?” 苏宸一边若无其事地继续帮叶宋洗发,手法很轻柔,不像是他惯常的作风,一边对叶宋的反应感到十分满意,不知不觉地微微勾起了唇角,还好心地重复了一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得很缓慢,充满着诱惑人的男性声音的磁性,余韵悠长:“你怎么知道本王会去找南氏。” 下一刻叶宋猛回头,恰好对上苏宸那张脸,咫尺相隔,鼻尖对着鼻尖,一不留神倏地闯进那双幽邃的眼里。 苏宸很平静,丝毫没有她预想中的那么生气。 两相无言相对了半晌,叶宋终于慢慢地回过了神儿,抽了抽嘴角,想挤出一抹和平友好的笑,终是失败,道:“你……不是应该……” 苏宸挑了挑眉,替她说下去:“不是应该在南氏那儿是么。碰巧,今晚本王哪儿也没去,就想来这里沐浴。” 叶宋半边脸都在抽搐了:“那……还真的是很巧啊……” “是谁让你来这儿的?”苏宸掌握了主动权,开始问。 叶宋往后退了退,道:“我骨寒,之前被你给打的,伤了骨头”,她细细留意着苏宸的表情,看见苏宸皱了一下眉头,“听说这里的温泉驱寒,我才来泡一泡。” 苏宸看着她莹白精巧的脸,下巴处还挂着几滴水珠,是想生气也没有气可生,张口却问:“那现在呢,感觉好些了?” 叶宋不着痕迹地又退了两步,苏宸按兵不动很是淡定,把她这一小动作瞧在眼里也不觉是什么大事,横竖她怎么退也退不出这温泉池,因为她的衣服还在木廊上,此刻水里的她应是浑身不着一物吧。叶宋笑得无害:“托王爷的福,好了很多。” 话语间她已经离开了苏宸丈余,苏宸就蹲在木廊上,不喜不怒。 忽然叶宋憋足了一口气便闷进了温泉里,整个人完完全全地沉了下去,起初冒出几个泡泡,然后半晌都没有响动。像是彻底在温泉池中淹坏了一样。 只余下粉色的花瓣漂浮在水中。隐隐带着甜甜的桃花香。 刚开始苏宸还游刃有余,渐渐他便拢起了眉头,表情严肃起来。他站起身,道:“别躲了,乖乖出来,本王可以不跟你计较,听见没有。” 没人回答他。 他终于有些急了,抬手便开始解自己的外袍,双眼定定地注视着水面的动静,除了淡淡的涟漪什么都没有。就在这时,忽然伴随着一声长长的抽气,叶宋冒出了头,就在苏宸脚边的水里,仰起脸对他浅浅一笑。 那抹笑,简直让这片小小天地的山水月光都刹那失色。 苏宸怔了怔,叶宋嘴边的笑意突然变得恶,她伸手抓住了苏宸的脚踝,紧接着就是一用力,一下便把苏宸给拖下了水。拖下水的瞬间,叶宋立马爬起来,胡乱捞起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长裙里衣便把身子裹住,慌乱之下连亵衣亵裤都顾不得穿了,挽了沛青特意准备的挡风狐裘汲了鞋就跑。 然而,她还没跑出那扇门,忽而对面扬来一阵风,桃花纷飞,紧接着她便感觉自己也如那些桃花一般,轻飘飘地飞了起来,一时有些怔愣。 那白裙随风舞动,像极了一朵夜中悄然绽放的昙花,纯白无暇。 紧接着眼前光景一转,叶宋前一刻还温热的后背下一刻就陡然一凉,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时就发现自己不知怎的到了对面,身体紧紧地贴在冰凉的石壁上。面前呼吸一紧,苏宸浑身湿透,脸上、下巴也挂着水珠,双臂撑着石壁把她圈禁起来,喉咙上下动了动,性感极了。 只不过那感觉,他就像是一头伺机而动的野兽。 一层薄薄的里衣根本不够遮住叶宋的全部,那狐裘也被挂在了桃花枝上。衣襟滑落肩头,她指间紧紧捻着,护住前胸,心头缓缓下沉,心知这回是逃跑失败了,方才这家伙是把她从对面的走廊挟着飞了过来,难怪她觉得自己轻飘飘的。 双臂划出界限,这点窄小的空间,只有她和苏宸两个人,她有些呼吸困难。也因在热泉里跑过,脸色绯然。 苏宸呼吸有些重,缓缓地靠近,带着温热的湿气,几乎要与她耳鬓厮磨,低低道:“还跑么,嗯?” 叶宋警惕地往后偏了偏,摇头。她的唯一蔽体的里裙,前面被苏宸湿湿的衣裳给濡湿了,后面被黏着颈窝的长发给濡湿了,随着她偏头的动作,锁骨十分精致,诱人当前。 叶宋注意到了苏宸看着自己的视线,紧了紧喉咙道:“喂……有话好好说……” 一股原始的冲动在苏宸体内横冲直撞,从来都没有这般热烈过。好似这种困兽般的挣扎和叫嚣,是在平日里一点一滴地积累起来了,到达崩溃的边缘,便轰地冲垮了阀门,肆意奔腾。他明暗不定地看着叶宋的眼睛,道:“夜里大胆地闯进本王的地方来,是想勾引本王么。” 不可否认,她都成功了。 叶宋闻言,气他自以为是,还不忘嘴硬道:“要想勾引,我早就勾引到你了。实际上,我不……” 话还没说完,苏宸猛然欺近,再不给她说一个字的机会,倏地噙住了叶宋的唇,带着他独有的霸道冷然的气息,充斥着叶宋的全部呼吸。叶宋浑身都僵住,连血液都停止流动,苏宸辗转反侧地吮吸了一会儿,蓦然松开她。 唇因为他的吻,而变得绯艳欲滴。 苏宸低哑地问:“你想说什么?” 叶宋愣愣轻声道:“我不屑。” 紧接着不容她逃避,苏宸坚硬湿润的身体压了上来,把她死死抵在石壁上,再度吻上她的唇,不再仅仅是在城门口来回探索,而是火热的有力地撬开她的齿关,攻城而入,胡搅蛮缠。 他扫过叶宋口中每一个角落,那些都是属于她的芬芳甜蜜,他没想到滋味是这样。 叶宋张大了眼睛,眼前桃花飞舞,那样柔美的花瓣落在他的肩上,落在两人的衣上。她护着自己的双手改为抵着苏宸的胸膛,来势太猛她根本反应不过来。而苏宸的技法太娴熟,对付仅仅跟人接过两次吻的叶宋简直绰绰有余。 渐渐她身上力气像是被抽走一般,无力反抗。双手缓缓往下垂,脑中光影复杂,终是勾勒出一抹她埋在心间最深处的身影,他的脸慢慢变得清晰,最终与眼前的这张脸重合。 吻变得狂热,两人的唇紧紧相贴。当苏宸捉住她的软舌时,她整个人都止不住往下滑,口中溢出一声娇得简直能滴出水来的呢喃:“苏……若清……” 苏宸身体一震,用力地摩挲着叶宋的唇瓣,**中带着一丝痛,低低警告:“从现在开始,你不许想他。以后都不许想,只能想我。不是苏若清,是苏宸。” 不是苏若清,是苏宸。 这句话,再加上贴着她腰腹硬着的一团火热,又猛地把叶宋拉回了神智。她再认真看了看眼前这张脸,从头到脚都凉透。果然不是苏若清,是苏宸。 当即叶宋开始推拒,只不过她越是这样苏宸就越是强硬霸道。她努力保持着清醒,双手揪着他的衣裳,有意无意当中突然碰上了一样清凉的东西。叶宋神思一动,细细朝他腰间摸索了过去,一喜,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他腰间挂的,可不就是那枚她无论如何都得弄回来的白玉佩。 于是叶宋不挣扎了,借着抱住苏宸的腰的机会,偷偷地把白玉佩弄到了手。双手攀着苏宸的后背一路往上爬,最终搂住了苏宸的脖子。 她理智彻底回来了,心中也有了计较,索性缓缓闭上了眼睛,主动地贴了上去,感受着苏宸娴熟的吻技,享受了片刻,还回吻了两下。就在苏宸放松警惕越发加深那个吻时,叶宋无声无息地抬起了膝盖,精准利落地往上一顶。 苏宸咬破了她的舌头,霎时腥甜的气息在口中蔓延。苏宸眼神冷得像是要冻死人,显然也清醒了过来,松开叶宋,缓缓弯下了腰,咬牙切齿:“叶宋,你这个找死的女人。” 叶宋连忙退开,够着身子取下桃花枝上的狐裘,往身上一披,紧紧裹住,小跑出一段距离,回头看见苏宸还在原地痛得直不起腰,她心情才略晴,舔了舔唇,妖娆笑道:“下次再乱来,可能真会断子绝孙。不过,你吻得还不错。” 第74章:秋后算账 说罢一路飞跑上木廊,在苏宸追上来之前,去捡回自己的衣服,揣着他的玉佩夺门逃了。 叶宋一跑出来看见沛青还在石阶下着急得来回踱步,当下就大声喊:“沛青快跑!” 沛青抬头一喜,热泪盈眶,她自己先不急着跑,先上来扶了叶宋一把再跟叶宋一起跑。两人趁着夜色已最快的速度跑回了碧华苑,仍然心有余悸。沛青手忙脚乱地关上院子大门,一会儿苏宸要是来了,就装作已经睡着了,无论如何也不要开门。 叶宋利索地回屋,幸好一路跑着回来算是连续运动,她穿得单薄,里裙又是透湿的,不算觉得很冷。进屋脱了里裙便钻进了被窝,长发湿哒哒地落在床前,对后进门的沛青道:“沛青,再给我拿套衣服来,先前的湿了不能穿了。” 她穿了干衣,沛青蹲在床前用温烤的炉子,放了些秋菊进去,帮她烘干长发。 沛青忍不住问:“小姐,王爷他……没为难你吧?” 沛青动作很温柔,叶宋舒服得瞌睡连连,不禁又想起温泉池畔那只帮她洗头发的手,苏宸像是能对她那么温柔的人吗?她懒懒道:“他是很想要为难我。” 沛青紧张:“他打小姐了!” 叶宋眼睛掀开一条缝,目光扫了沛青一眼,勾唇笑笑道:“只不过偷鸡不成蚀把米。” 头发烘干了,炉子也凉下去了。沛青掖好了被角便熄灯退下去。这突然陷入了黑暗,真正该叶宋睡觉的时候了,她却突然发现她睡不着了。辗转反侧,都是今晚荒唐得没有道理的画面,她记得那些灼然的桃花,记得后背抵着山壁冰凉刺激的触感,记得压着自己的霸道侵占的人。 叶宋猛地坐起来,手里拽着她偷来的白玉佩,心里才稍稍踏实安宁了些,复又烦躁地倒下去,睁着眼睛看着漆黑的床顶一会儿,复缓缓闭上眼睛,喃喃道:“叶宋啊叶宋,什么时候你变成这么一个荒淫无道的人了。” 话说这头的苏宸,弯身在桃花树下,久久都直立不起来。他脸色简直差到了极点,一想起叶宋就恨不能把她给拆了。她那一击,还真是够狠够重的。 良久,苏宸才感觉好了那么一丁点,索性坐在了地上,地面上铺满了桃花花瓣,月色孤凉,衬得他人也显得孤凉。时不时有花瓣飘入了水中,掠起十分清淡的涟漪,一圈即散。他坐了许久便想了许久,等回过神来才发现他满脑子都是叶宋,原本对她惩罚性、尝试性的吻,也一发不可收拾。 内心里,其实渴望了很久。他有些讨厌那种他无法控制的感觉。 冷却下去的冲动,又有了抬头的趋势。 苏宸烦闷地解了一身湿衣,干脆下了水。 芳菲苑灵月伺候了南枢梳洗毕后也下去睡了。南枢身子弱,因而还没到最寒冷的深冬,房间的角落里就燃了一只暖炉。炉子里放了南枢惯用的香料,整个房间又香又暖和。 在幽弱的夜灯灯光下,她妆容尽卸,长发及腰,着了一身轻便的纱衣,身段若隐若现。她对着铜镜缓缓宽衣,露出了细腰,微微侧身瞧铜镜里。幸好这段时间苏宸都在忙公务,甚少过芳菲苑来也甚少在这里歇夜,只见那后腰的伤已经痊愈,只不过留下了一条疤。她用的药膏虽好,只不过要想完全消除那条疤,还是需要花些时间。 也不知南枢在想什么,一会儿之后缓缓拉起了纱衣。正至香肩时,突然有人闯入。 此情此景实在是香艳撩人。南枢敛眉看去,露出娇羞之色,只见苏宸站在门口,衣裳半干半湿,身体修长挺拔。南枢道:“王爷……怎的来了?” 苏宸进了屋门,反问:“不想本王来?” 南枢也不管自己穿得如何露骨,就如一道香风似的走过来,侍奉他宽衣,像个温柔贤淑的好妻子。只不过指尖碰到他凉凉的衣襟时缩了一缩,皱了秀眉:“王爷怎的衣裳弄湿了,这样着凉了怎么办?” 苏宸低低直直地看着她,任由她帮自己宽去外衣。紧接着南枢转身想去拿毛巾来给苏宸擦一擦脸,却冷不防被苏宸抓住了手腕,用力一扯,反把她抵在了门上。一句话也来不及说,苏宸低头便吻住了她的唇,很是热烈。这场景和之前在温泉池畔的实在太像,只不过南枢不是护着自己的胸也没有抗拒苏宸,百依百顺甚至千娇百媚地回应。 苏宸没有把南枢抱去床上,径直扯掉她身上的衣物,南枢这才不依,纤纤玉指揪着衣襟很是羞赧,与他交颈而喃:“王爷,熄灯了好么……” 苏宸很满意她的不依,非但没熄灯,继续手上粗暴撕衣的动作。南枢脸蛋绯红,即便胸前纱衣敞开,她仍是紧紧护着自己的腰腹。迷乱之际,苏宸再懒得撕她的纱衣,这样好似更有感觉,便猛地沉身…… 南枢就被抵在门上,不住地娇喃低泣。房门被弄得嘎吱作响。 快意抵达顶端之时,苏宸伏在南枢柔软的身躯上,他喘息着,咬着牙,不知是带着恨还是带着怒,齿间溢出了一个字:“宋……” 南枢身子微微一僵。 翌日叶宋起了个早,神清气爽,喜悦地把白玉佩挂在自己腰上。这些日天气一直都很晴朗,每天都是太阳高照金秋满天的。沛青说,北夏的秋冬季节很少雨水,要一直持续到冬日的第一场雪。 闲来无事,叶宋吃过早膳以后在院子里活动活动筋骨,便跟大家一起拿着剪子在花园里修剪花草。 丫鬟们都觉得这是一件粗活,不让她干,她却觉得这是一件修身养性的事情。 结果上午还没过,苏宸就面色不善地来到碧华苑。恰好今早他一醒来,发现有一样重要的东西不见了,细细一想之下,猛然想起问题的关键所在。 叶宋还蹲着身拿着剪子在花地里时不时咔嚓一声,忽闻几个丫鬟齐齐道:“奴婢参见王爷。”她这才转过身来,恰恰便看见苏宸站在花地外面。叶宋笑眯眯道:“哟,什么风儿把王爷给吹来了。” 苏宸目光一下便从她脸上落到她腰间垂落出来的白玉佩上,冷笑一声:“本王为什么来你心知肚明吧。” 叶宋想了想,道:“莫非你是来和我一起做园丁的?”不顾苏宸的臭脸色,叶宋赶紧对沛青招招手,“沛青,快给王爷另拿一把剪子来。” 沛青动作甚快,拿过一把小剪子送上,忍着笑,一脸正经:“王爷请用。” 见苏宸不接,叶宋从花地里站起来,拂了拂沾了草叶的裙裳,手指还带着一股泥土的芬芳,挑眉玩味道:“哟,你瞧我,我又给忘了,王爷身娇体贵,又怎屈尊降贵干过园丁干的这些事呢。” 不等沛青收回,苏宸眯了眯冷眸,没想到还真的接过了小剪子抬步走进了花地,道:“本王要跟王妃好好研究研究这园艺,都退下。” 沛青不放心,万一这王爷生气起来,手里又有凶器,往叶宋身上咔嚓一下怎么办?她不肯走,便被其他四个丫鬟架着走了。架到角落里,沛青气急道:“你们放开我,小姐有危险!” 秋秋一副看神经病的表情看沛青:“得了吧,王爷会伤害王妃?你没看见王爷眼中的绵绵情意吗?” “情意?什么情意?”沛青一头雾水。 冬冬一语道破道:“王爷开始喜欢王妃娘娘了。” 沛青惊掉下巴:“有这种事!” 春春拍拍她的肩:“看来你话本子还是看得太少太年轻了。” 苏宸跟着叶宋一起蹲了下来,看起来相当和谐而又悠闲地一起修剪花花草草。但两人私下里的谈话却是十分严肃的。 苏宸尽量平和下来,道:“你好大的胆子。” 叶宋一脸无辜:“你是指什么?” “你心里清楚。” 叶宋拔了几根杂草,悠悠笑道:“你是说昨晚的事儿?那事儿算不得我的错,你冒犯我在先,我那么做纯属自卫。”她揶揄地看了苏宸一眼,“怎样,功能还算正常吧?” 苏宸抿唇,咔嚓一下剪掉了一朵红艳艳的花:“信不信本王一剪子镂死你。” “信啊,怎么不信。”叶宋耸耸肩,顿了一会儿才道,“我记得我被迫跟你达成的协议里面没有你可以随便侵犯我这一条。其实到现在我还是觉得我有些吃亏的,不如这样吧,你受不了我的话,一会儿洗把手你就带我入宫觐见,你我把账算个清楚。我也有些受不了你这样。” 第75章:风雨前夕 苏宸挑眉,轻轻佻佻道:“你是指本王吻你这件事?”叶宋不答,他其实也觉得昨晚实在丢脸,但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也只好口不对心道,“本王把你当枢儿了。” 叶宋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起头看着他,忽而凉薄地勾起嘴唇,道:“是么,要是让南枢妹妹知道了,不知道她是该开心还是该难过呢?” 苏宸皱眉,心里的感觉很不爽,可能是对自己的话引起的结果,也可能是对叶宋的反应。叶宋垂下了眼帘,再没多看他一眼,他沉声道:“本王不是因此受了你一脚?” 叶宋淡淡道:“所以这件事两清了嘛,那王爷来有何贵干呢?” “你说本王来有何贵干?”他拿剪子指了指叶宋的腰间,“你倒要好好说说,本王的玉佩怎么会挂在你的腰上。” “顺手捞的呗”,叶宋缓缓站起来,若无其事地撩了撩肩后的长发,道,“算是补偿。” 她走出花地,苏宸在身后气道:“还来。” 苏宸立刻就要跟上,叶宋冷不防突然转身笑得六畜无害,而手中的剪子被她像是射飞镖一样飞射而出,稳稳地插在苏宸脚尖不足一寸的泥土里,她转而拾阶而上,懒洋洋道:“一物换一物,你不吃亏。” 苏宸在碧华苑里赖着不走。叶宋净手时他也过来净手,反正是找机会靠近叶宋。只不过叶宋进门一遭出来以后,就把白玉佩取下了,他就是想饲机夺取也没有机会。 叶宋望了望高高升起的抬眼,阳光十分明媚,她道:“怎的,王爷要在这里过了晌午才走?” 苏宸还真就不走了,厚下脸皮道:“本王就在这里用午膳。” 这可是苏宸头一遭主动留在碧华苑用膳,当即忙坏了碧华苑里的几个丫鬟。丫鬟们十分能干,进进出出便备了一桌子丰盛的菜,有些菜实在是做不出来的,便匆匆忙忙跑去王府的大厨房里,要求大厨给弄几个出来。 苏宸喝了几杯酒,吃了不少菜,很尽兴。 而芳菲苑这边相比起来就显得冷冷清清了。南枢本是备好了几个精致的平时苏宸惯吃的菜,料想苏宸难得在王府里没去大理寺,午时也一定会过来用午膳。 只可惜午时都过了,也不见苏宸来。从厨房那边回来的灵月,一脸的忿忿,一进门便把碧华苑上下骂了个透。 南枢不禁笑问:“她们又怎么惹你了?” 灵月欲言又止。 南枢便劝道:“你啊,多谦让一些。她们要干什么,你让着她们便是,何必这般生气。生气,是气着自己。” 灵月平静下来,福一福礼道:“夫人说得是,奴婢知道了。” 南枢在饭桌前坐下,亲手帮苏宸盛汤,抬眼看着灵月道:“你去看看,王爷这个时辰了怎的还不来?” 灵月走过来,闷闷道:“夫人不要白忙活了,王爷不会来了。” 南枢盛汤的手一顿,问:“为何?” 灵月面露恨色:“奴婢听厨房的人说了,王爷已经在碧华苑用膳了,夫人不要等了。” 话音儿一落,怎料南枢心神一愣,连碗都端不稳,手中的碗冷不防翻落,里面滚热的汤洒在了她的手上,碗和汤都泼洒在桌面,饭菜全砸了。 “夫人!”灵月慌忙掏手帕帮南枢擦,她的手和衣裳都沾上了汤汁,柔嫩的手背一片红痕,“你怎的这样不小心?无论如何你也要顾惜自己呀!” 南枢笑了笑,脸色有些苍白,拿了手帕自己擦,道:“我自己来吧。” 灵月心里不舒服,扭头就往外走:“奴婢这就去叫王爷来!” “灵月!”南枢及时喝住她,无奈地叹口气,道,“就不要去打扰王爷了。王爷在姐姐那处也好,他能跟姐姐解开心结,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灵月回头看着她,问:“夫人真的觉得那是一件好事么?” 南枢垂下眼帘,起身回了自己的闺房,道:“只要王爷开心,就什么都好。你把桌子收拾一下吧。” 灵月愣愣问:“夫人不吃了么?” “不了,身子有点不大舒服。” 午膳后,叶宋舒舒服服地躺在摇椅上晒太阳,阳光洒在回廊上,暖洋洋的。只不过这种待遇就没有苏宸的份儿了,碧华苑的摇椅只有一张。苏宸也没想和她在这里继续耗费下去,于是没多留许久,便起身走了。 叶宋闭着眼睛,享受这暮秋的最后一丝温暖阳光,道:“慢走不送。” 苏宸头也不回:“你小心一点,是本王的本王迟早会收回。”走到院子门口,他突然回身,看着叶宋,目色幽沉,“你不要再见苏若清。” 叶宋笑了一声:“相见不如不见。” 苏宸这才大步离去,回东苑换了朝服,直接出了王府。 浮生偷得半日闲,只不过这半日都在碧华苑里耗费光了。下午直至晚上,宫中有小宴,需得由他出面。南瑱特使明日回国,今晚会为特使饯别。 傍晚时分,夏夏熬好了一碗枸杞红枣羹,送来给叶宋喝,对滋养补血气很是有效。她把枸杞红枣羹送上,道:“还热着,娘娘趁热喝吧。” 叶宋端过来闻了一下,香甜当中还带着一丝微酸,满意道:“夏夏的手艺越来越好,这羹里放几片野山楂干果然是不一样。” 然而叶宋正要喝时,夏夏神色十分奇怪,忽然有些慌张地唤了一声:“娘娘……” 叶宋抬头,将调羹停顿在嘴边,看了看夏夏,然后又放下调羹,夏夏的神情似乎微不可查地跟着松懈了一些。叶宋问道:“这几天看你没什么精神,怎么了?” 夏夏恍然回神,应道:“奴婢没事,可能,是这几天天气比较干燥,奴婢不太适应。” 叶宋便道:“下次你熬这羹时多熬点,你和另外几只都喝些,别老是顾着我。” 夏夏胡乱点点头:“奴婢记住了。” 叶宋这才把一碗羹都装进了肚皮里,满足道:“不错,好吃。” 恰逢沛青跑出来,还在那边就叫道:“小姐,晚膳准备好了。”结果过来看见空空的枸杞红枣羹碗,不由嗔怪道,“小姐,还没吃饭你怎么又喝了一碗。” 叶宋摸摸肚子:“嗯,是觉得有点饱了。” 沛青便哆夏夏道:“小姐嘴馋,你需得晚膳后才给她送这些,不然她不吃饭呀。” 夏夏认错道:“我第一次放了点山楂熬着试试看,觉得味道还不错呀,就送来给王妃娘娘尝尝鲜。下次,下次我一定饭后送。” 晚膳叶宋还没吃几口,她觉得有些饱。恰逢芳菲苑的灵月来到了碧华苑,道是南夫人想请她一同过去膳厅那边用晚膳。 叶宋放下了筷子,笑看着奴婢憋起一脸不爽的灵月,道:“本王妃开小灶开习惯了,还真不大想去膳厅用晚膳,你看要是走了,这桌子菜怎么收拾?南枢妹妹不是有王爷作陪么,来请本王妃多煞风景。” 灵月默了默,再垂头福礼,低声下气道:“回王妃娘娘,今夜王爷入宫去了,夫人说有些体己话想跟娘娘说。娘娘便随奴婢去一趟吧。” 叶宋没叫她平身她便不平身,一直那样福着,直到身子开始微微发抖了。 叶宋这才往后推开了座椅,站起来道:“既然有体己话,去听听也不错。”沛青自然是要跟上,留下四个丫鬟干干站着。叶宋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她们一眼:“晚膳,你们自己解决了,将就这桌子菜吧。” 夏夏跟出两步,到口的话,在灵月的注视下生生变成了四个字:“娘娘小心。” 灵月在前面带路,叶宋和沛青走在后面。叶宋有些若有所思,半晌才沉吟道:“沛青,最近夏夏闷闷不乐,似有心事。” 沛青想了想,实诚道:“可能是她家里有些事情吧。小姐可能不知道,她家里还有个妹妹和年迈的婶婶呢,靠她一个人养活。” “你不早说。” 沛青道:“奴婢也是听春春说的,夏夏不会主动说起这些的,说明她不想让我们知道,所以奴婢就没说。小姐放心,平时我们都让着夏夏。” 主仆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膳厅。南枢已经等在那里,桌上摆了晚膳,还冒着腾腾热气。她起身相迎道:“姐姐来了,快进来坐。” 叶宋笑眯眯道:“妹妹何必如此客气。”她看了一眼丰盛的菜肴,“哟,刚上菜呢。我没让妹妹久等吧?” 南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没等多久,这些菜我让厨子热过一次了,希望姐姐不要嫌弃。” 叶宋也不客气,过来便坐下,象征性地拿筷夹了一道菜入口,赞不绝口:“怎么会嫌弃,妹妹还真是了解我,很是合我口味。” “姐姐喜欢就好。” 膳厅里的丫鬟都退了下去,只留下灵月和沛青两个贴身丫鬟。叶宋和南枢有说有笑,气氛看起来十分融洽,南枢顾及身材,每一顿都吃得少,而叶宋来时就已经饱得差不多了,也没动几下筷子,两人只顾着说话了。 后来天色不早,菜也都凉了,叶宋说着说着冷不防打了个呵欠。南枢见状,体贴道:“姐姐这是累了?厨房里还温着甜羹,不如喝一点暖暖身子吧?”她抬头便吩咐灵月,“你去厨房把甜羹端来,得空让我跟姐姐说两句私房话。” 第76章:王妃失踪 “是。”灵月领命下去。 既然是私房话,沛青也就不便留在这里了,遂叶宋也摆摆手让她跟着去厨房。 灵月和沛青一前一后地走着,两人气场不和,一句腔也不搭。到了厨房,丫鬟正在帮忙看火,锅里熬着甜羹。沛青上前去便装了碗准备给叶宋送去,被灵月及时拦住。 沛青没好脸色给她:“你拦我干什么?” “干什么?”灵月好笑道,“你刚才没听见吗,夫人要跟王妃说几句私房话,你现在去是个什么劲儿?能好好长长眼吗,没眼没识的东西。” 沛青不急了,淡定地把甜羹碗放在灶台上,睨了一眼灵月道:“你有眼有识怎么还是一个王府里的丫鬟?没见你飞上枝头变凤凰?” “你!”灵月气愤道,“我服侍夫人已久,我愿意留在她身边!” 沛青讥诮地抽了一下嘴角,像是轻蔑的冷笑:“天生一副贱骨头。” 很快,厨房里因为几句话不和,两位主子的贴身丫鬟便吵了起来。灵月说话刻薄不留情面,但沛青也不是好惹的,早已练就出一副好口才。南枢有私房话要跟叶宋说,沛青在厨房里闲着也是闲着,这正好给她找点娱乐打发时间。厨房里的丫鬟能躲则躲,以免被灵月不分青红皂白就拉来当炮灰。 眼下膳厅里就只剩下叶宋和南枢。叶宋勾唇道:“妹妹有什么私房话,不妨说来听听。” 南枢似回忆道:“还记得我刚进门时,王爷和姐姐势同水火,刚开始我还有些为姐姐担心,姐姐心高气洁,必定是惹王爷不快,到头来吃亏的还是姐姐。” 叶宋点头:“你说得对,硬碰硬是不行的。王爷是吃软不吃硬的人。” “现在看到姐姐和王爷如此和睦,我就放心了。”南枢道,“听说今天中午,王爷还在碧华苑里用午膳了。” 叶宋挑眉:“是啊,怎的?妹妹不会因为这个吃醋了吧?” 南枢笑道:“怎么会,姐姐莫误会,我是为姐姐感到高兴。之前听到姐姐说要跟王爷和离,其实看当下姐姐跟王爷这样要好,不用和离也……” 叶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听妹妹这意思,是不想我跟王爷和离?”南枢柔柔一笑算是默认,叶宋往椅背上靠了靠,她还真觉得有些乏了,太阳穴有些酸软,懒懒道,“妹妹放心,这回可算如了妹妹的意了,我暂时不打算跟王爷和离了。” 说着她还不忘看着南枢的脸,审视着她的表情。果真她顿了顿,脸色有些僵硬,勉强笑笑道:“是么,那这样就太好了。既然如此,我想请姐姐帮忙共同服侍王爷,也不算过分的要求吧?” “这怎么能算是过分呢,我是王爷的正妻,我服侍他是理所应当的。” 南枢被叶宋的话给塞住了,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桌子下面的双手拢在衣袖里,柔柔的指尖掐着袖角。 叶宋抬头望了望厨房那边,又道:“甜羹还没来吗?” “可能是灵月那丫头还没熬好吧。”南枢道。 “这样的话,就不等了。”叶宋推开椅子站起来,揉了揉太阳穴,垂下视线对南枢道,“妹妹慢慢享用,我看天色不早,就先回去了。”走到门口还补充了一句,“妹妹善解人意体贴入微,晚饭我吃得很高兴,若是王爷知道你如此良苦用心,一定是倍加感动的。”说罢抬脚踏出门口,朝外走去。 外面守着若干丫鬟,见叶宋出来,恭敬地垂首福礼。 叶宋问:“沛青呢,还没回来?” 一丫鬟细声应道:“回王妃娘娘,沛青尚在厨房,未回。” 叶宋继续朝外走,边走边吩咐:“一会儿她回来,让她直接回碧华苑就得了。” “是。” 从膳厅到碧华苑,有一刻时辰的路程。天色又黑,叶宋走在小道上,是轻一脚浅一脚的。出来后她才觉得,她是越来越困,好似三天三夜没睡过脚似的。直至后来,她没办法好好走路,险些跌倒在地,不得已扶着路边的一棵树,歇了片刻。 她终于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怎么会这样?难道她被南枢下了药?尚存的理智又告诉她,南枢不大可能会在饭菜里下药,因为她吃的那些菜南枢自己也在吃,而且那是王府大厨做出的菜,南枢邀请她却给她下药很容易招惹嫌疑……那究竟是怎么回事?不管怎么回事,叶宋突然觉得擅自离开膳厅是极不理智的行为…… 就算她扛不住,在膳厅里就睡过去了,也不会有什么大碍,那么多丫鬟在,顶多把她送回碧华苑。可是现在就不一样了。 等她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晚了。最后一丝清醒也陷入了黑暗混沌之中,叶宋眼皮缓缓沉重地拨下,不省人事。 等沛青被灵月纠缠着一架吵完了,她觉得南氏跟她家小姐的私房话也该说得差不多了,便不再理会灵月疯狗乱咬人,端着甜羹送去了膳厅。岂料进去一看,却只有南枢一个人,叶宋不见了。一询问之下才得知,叶宋已经先回去了。 于是沛青放下甜羹,头也不回地跑回碧华苑。 可是回去以后,四个丫鬟正准备洗洗睡时,看见沛青突然回来,便问:“晚膳结束了吗?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王妃娘娘呢?” 沛青陡然一愣:“小姐没回来?膳厅那边的丫鬟说她两柱香以前就回来了啊。” 四个丫鬟摇头:“没啊,王妃娘娘没回来。” 话一说完,顿时五人陷入了沉默,脸色都变了。 叶宋不见了。 夏夏先反应过来,她比谁都更加显得慌张,扬声道:“我们赶快分头去找吧!” 紧接着沛青回过神,第一个夺门而出,很快消失在夜色里。夏夏最后一个跑出去,眼里盈满了清泪,不住地悔恨,喃喃自语:“王妃娘娘,你千万不要有事……” 几人分头寻找,把王府瓜分成五块,每人负责一块。沛青跑遍了叶常喜欢在王府里逛的地方,包括东苑旁边的温泉池也去找了,跑得满头大汗,都没找到叶宋的影子。后来五个丫鬟都找遍了跑回来会合,脸上的表情都慌乱无措,相视着摇头,没有任何结果。 沛青咬咬牙,转身就走。 春春拉住她,问:“你上哪儿去?” 沛青抹了抹满头的大汗,道:“这件事一定跟南氏脱不了干系。” “那也得先找到王妃娘娘再来计较啊!” 沛青道:“我知道,我现在就去找官家,通知所有家丁和丫鬟一起找。小姐一定不会有事的。” 说着就飞快地跑着去了。 半夜苏宸回来时,王府都炸开了锅,灯火通明。南枢泣不成声,连着膳厅里侍奉的一干丫鬟都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苏宸蹙眉问:“出了何事?” 南枢泣着自责道:“都是妾身的错,妾身不应该请姐姐过来用膳,更不应该放心姐姐一个人回去的。” 此话一出,苏宸的心猛地沉了一下,道:“她怎么了?” 南枢只顾着擦眼泪,灵月便出来从头说道:“今晚王爷进宫后,夫人请王妃娘娘过来一同用晚膳,晚膳过后奴婢跟沛青一起去厨房端膳后甜羹,结果回来以后听说王妃娘娘不愉快地已经先行离去了。可是王妃并没有回碧华苑,现在大家都找不到她。” 苏宸定定地看着南枢:“你跟她说什么了?” 南枢哭得越发委屈:“妾身,只是说想跟姐姐共同服侍王爷……” 这时沛青跑了一圈找人没找着,听说王爷回来了,便急忙跑回来,听到如此对话,不由怒极攻心,若不是丫鬟们拦着,她真会冲上前去狠狠扇南枢两个巴掌,虚伪,做作。沛青失心疯似的咆哮道:“你骗人!哪一次你不是惺惺作态,哪一次你不是没安好心!我告诉你,要是小姐有个三长两短,我死也不会饶了你!”她又指着灵月,“还有你!” 苏宸侧身看着沛青着急上火的失态,冷冷道:“拖下去。”随后他吩咐所有家卫和丫鬟,有条不紊地对王府进行大搜寻。 王府今夜没有刺客,前门后门也没见叶宋出过王府,只要叶宋还在王府里,就一定能找到。 这一找,就是找了大半夜。苏宸也渐渐着急,眼里充斥着淡淡的血丝。直到黎明将至,总算有了结果,却是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这一觉叶宋睡得特别的沉,连一个梦都没做过,她感觉自己完完全全陷入了黑暗的深渊,似乎永远都爬不起来。身体不再是自己的,手脚不再听自己使唤。 那种感觉,有些渗人。 直到砰地一声撞门响,在她脑中惊起了三两声回音,她才总算是清醒了一点。额头很凉,她叮咛一声,抬手去摸,却是满手的冷汗。随着满屋子的抽气声,叶宋疲惫厚重的慢慢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里的首先是昏黄的火光,紧接着是重重人影。 这时床上的府中侍卫也被惊醒,睁开眼睛看到眼前的光景,浑身透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着上身连滚带爬地从床上翻下来,“咚”地一下重重跪倒在地,哆嗦得跟个筛子似的,牙齿也打颤道:“王爷饶、饶命!!” 第77章:陷害私通 “饶你什么?”苏宸周身的气压低得似万年不融的寒冰,他缓缓弯身,捏住了侍卫的脖子,“饶你睡了本王的王妃?” 不等侍卫作答,他猛然提起侍卫,扬臂用力地往墙上甩去,力道大得冲垮了墙,侍卫连连呕血,当场昏死。 叶宋尚有些头昏脑涨,缓缓坐起来,身子发凉,她垂眸一看,才发现自己上身仅仅着了一件肚兜,浑然不在状态。进来搜寻的人都非礼勿视,立刻退了出去,个个心里没底。 叶宋随手捡了床上散乱的一件衣裳,披在自己身上,努力撑着额头,脑子开始缓慢地运转了起来,一切人,一切事,一切声音。 然后脑海里写下大大的三个字:被睡了。 这让叶宋陡然清醒,揭开被子看了看自己,裤裙尚且还在身上,也未有任何不适,就是头晕得厉害,应该不是真的被睡了,而是被陷害了。尽管如此,这也让叶宋大大地松了口气。 这口气只松了一半,冷不防下巴传来剧烈疼痛,苏宸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对上他那双寒冷彻底的眸子。苏宸一字一句道:“本王回来时,听说王妃不见了,上下都在搜找,结果在这偏僻的下人房里找到了,却是跟下人睡在一张床上。一个自以为高洁的女人,没想到会下贱到如此地步,饥不择食。叶宋,你有什么解释的。” 昏沉过后,叶宋眼里清明无比。她无所畏惧、无所心虚地直视苏宸:“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真的。” “本王亲眼所见,你还敢狡辩!”苏宸猛地甩开她的下巴,扬手狠狠地扇她两巴掌,一边脸一下,那股狠劲儿简直就像刚才沛青想扇南枢的那样。 下巴火辣辣的痛,双颊失去了知觉,叶宋双耳嗡嗡作响,脑中一片空白。她发丝凌乱不堪,垂下来遮住了瞬时红肿起来的脸,静静地偏着头。口中漫开淡淡的血腥,鼻腔里的空气夹杂着这下人房里熏人的汗气。 “荡妇。”苏宸沉沉稳稳地道了这两个字。 良久,叶宋才声音沙哑地轻声道:“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是被诬陷的,你信么?” “你要不是将军的女儿,本王现在就乱棍打死你。”苏宸拂袖转身,“活着也好,你自己做了什么事就该承受什么后果,你就等着被千夫所指世人诟骂吧。”他站在门口,看着倒塌的墙边昏死的侍卫,下令道,“来人,把叶氏关起来,奸夫乱棍打死。” 沛青和碧华苑的其余四个丫鬟,听闻了里面的变故,不顾一切冲进来阻拦。她们在苏宸脚边跪下,苦苦乞求,但都被苏宸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 叶宋整个过程都显得很安静,苏宸扬长而去时,她默默地坐在不算暖和的床板上,一件一件地穿衣。穿好了衣裳,被家丁押起来走出屋门时,外头黎明已尽拂晓伊始。 沛青在外跪了很久,见叶宋出来,踉跄地扑过来,泣不成声:“小姐!你们不能抓她!她是被冤枉的!一切都是南氏计划好的!” 南氏早已经回去歇息,灵月还在这里瞧热闹。她一向爱落井下石,如今王妃下马,正是她该得意的时候。她三两步走过来,接连扇了沛青几耳光,怒道:“放肆!夫人菩萨心肠,昨晚的事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夫人何曾陷害过叶氏。是叶氏见王爷独宠夫人,所以深闺寂寞吧!” 沛青愤恨,她头一遭想要拼命地走灵月。当即爬起来,扯住灵月的头发,和她厮打在一块儿。最后都免不了被灵月支使下人对她拳打脚踢一番的下场。 朝阳一出,叶宋却被关进了一间暗无天日的黑屋子。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当夜王府里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才第二天整个上京都传得沸沸扬扬。 宁王妃与侍卫私通,一夜之间名节扫地。 叶宋也不知道被关了多久,被饿了多久,漆黑的角落里伸手不见五指。她显得尤其安静,从来都没这么安静过,身上的衣裳单薄,暮秋初冬之际,黑屋子恍若一个正在逐渐酝酿的冰窖。 偶尔,似乎有人想起的时候,黑屋子墙上的一扇小门会被打开,透进外面丝丝明亮的光线,分外刺眼。送来的饭菜都是凉透了的。 王妃被关,这对于碧华苑来说犹如一道晴天霹雳。王府上下看她们的眼神,似乎都带着一种讥诮。她们想要买通关锁叶宋的黑屋里外的侍卫,更加是不可能。 可是芳菲苑的却可以。 如今王妃落马,南夫人一直独宠。一旦王妃被废,将来,南夫人当王妃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因而当南枢带着灵月给叶宋送吃食的时候,灵月只多废了几句口舌,侍卫便给放行。 黑屋子锁着的门是一扇铁门,原本这间屋子是用来储物用的,苏宸下令关押叶宋,侍卫不敢把叶宋关去王府里专门惩处下人的密室牢房,便临时腾出这间黑屋子来。 这屋子因长年储物,里面的气味十分难闻,地面窜出的老鼠、蟑螂,丝毫不比牢房里的少。 当侍卫打开门,南枢和灵月进来时,突然的光线照射进来,让前一刻还在地上乱爬的老鼠蟑螂顷刻四散,连叶宋的衣服上也有一两只蟑螂在费力地爬,此情此景,立刻就把南枢吓到了,灵月甚至还尖叫了一声。 尖叫过后,灵月心里就无比地舒爽,拎着食盒放在地上,阴阳怪气地道:“这还是王妃娘娘吗?怎么几天不见,像是换了个人啊?” 叶宋皮肤很苍白,短短几天,便消瘦得厉害,一副身子骨架分外明显,就连惯有的一双明亮而坚韧的眼睛也似淡了往日的神采。她闻声,半天才有所反应,缓缓仰起头来,下巴痛得厉害,脱臼了尚未复原,一张完美的脸有些畸形。 要是再不复原,这样下去还不知道能不能复原。 南枢见着有些不忍,柔声道:“没想到短短几日,姐姐就成了这般模样。那天晚上,我真不应该让姐姐独自离去的,不然也就不会生出这许多事。王爷现在还在气头上,等他气消了,我就劝劝王爷,早日放姐姐出来。” 灵月把食盒打开,端出一碟碟饭菜出来,在叶宋的脚边摆上。那些饭菜都是凉了,透着股子酸味,灵月道:“王妃娘娘请用餐吧。” “姐姐就是再痛苦也得忍着”,南枢耐心劝说道,“莫要没等王爷消气姐姐就先拖垮了身子啊。”她似闻到了饭菜的味道,皱起了眉,斥责灵月,“你给姐姐带的什么菜?为何闻起来怪怪的?” 灵月无所谓道:“昨前夜的隔夜菜。” 南枢佯怒:“灵月,你怎么能这样!” 灵月不知悔改道:“什么样的人就该吃什么样的东西。反正这也是她最后一天当王妃了,等明后日王爷废了她,夫人不就是王妃了么,还不能在她身上讨回一点啊?” “灵月!”南枢轻喝。 叶宋这时动了动身,垂着的双眼盯着地上馊掉的饭菜,居然一声不吭地端起碗抓着筷子缓慢地吃了起来,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这倒让南枢和灵月惊住了。 好似她吃的不是什么馊掉的隔夜饭菜,而是和平时没有什么差别,看不出好坏。 等叶宋吃了一半以后,灵月嗤笑道:“这才是真的一副贱骨头吧。”她侧身扶着南枢,“夫人,这里冷,我们先回去吧。” 南枢几欲落泪:“姐姐……委屈你了……”终还是转身而去。 出来以后,南枢和灵月走在王府的花园里,灵月简直快要把脸都笑烂,不断地对南枢说:“夫人你刚才看见叶氏那样子了吗,简直比叫花子还惨!她还真能吃下那些饭菜啊……”说着她就一副唏嘘样,“真是太恶心了。” 南枢嗔她一眼,无奈笑道:“不要瞎说。” 这头沛青已经急得像一只无头苍蝇,乱飞乱撞。她本想出王府向将军府求助,虽然整个京城都知道王妃跟侍卫私通,但他们一定不知道王妃正被关起来受苦受难。只不过这种事不难想象。将军府叶修派了好几拨眼线暗中监视宁王府,自己也亲自上门试探了几番,不想都被苏宸阻挡门前。他进不去,沛青更加是出不来。 沛青也是跟叶宋学来了脾气,要不是其他几个丫鬟拦着,恐怕她已经提着菜刀去芳菲苑把南枢和灵月给砍了。每天碧华苑里的丫鬟都需得防着厨房里的刀会不会少了一把,沛青被她们发现了只得愤恨地把刀摔在院子里哐当一声,然后关门在叶宋房间里大哭一场。 这回她算是运气好,哭乱了叶宋的床,整理时蓦然在锦被下面摸着一样冰凉的东西,取出来一看,如何能不认得,居然是宁王的贴身玉佩。当即沛青抹了眼泪,出门大喊道:“快!给小姐备好饭菜和衣物!” 四个丫鬟见沛青大喜过望的表情,知她定是有了主意,不敢怠慢,当即下去各自准备。很快沛青就拎着食盒、抱着温暖的衣物,衣物里还裹了几个暖手的小暖炉,风风火火跑去了关押叶宋的地方。 第78章:你不了解她 一如既往遭到了侍卫的阻拦。沛青耐心全失,猛踢了侍卫一脚,亮出玉佩,吼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奉了王爷之命来给王妃送东西,这你也敢阻拦吗!” 那侍卫定睛一瞧,见玉佩如见王爷,连忙让行。 刚好,沛青来时南枢和灵月刚走,因而她进了屋子就看见叶宋在吃那些馊掉的食物。沛青站在门口便再也忍不住,衣服落了一地,捂着嘴泪如雨下。 叶宋顿了顿筷子,还是放下了,抬头便看见沛青扑过来。沛青抱着枯瘦如柴的她,嚎啕大哭。叶宋冰凉的手指缓缓捏了捏她的发髻,许久不说话,都快不知道怎么说话了,声音有些粗噶,道:“你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沛青爬起来,一脚把叶宋面前的饭菜都给冲了。并勒令两名侍卫进来,把屋子清扫一遍。沛青看着叶宋脱臼的下巴,泪珠就没停说,欲言又止地颤颤伸手来摸。 叶宋淡淡一侧头,躲开,满肩发丝如一匹黑瀑。她自己抬手,捏住自己的下巴,面色如寂地将脱臼的下巴用蛮力扳回正位。 轻微的骨头摩擦声,再痛,她只不过脸色更加苍白,却连一皱眉、一抽声的反应都没有。仿佛那只是别人的下巴,痛的是别人。 况且她又不是大夫,不合理的蛮力只会让她更痛。幸而,蛮力让她的下巴回归正位,依旧还是红肿的,她动了动嘴,又道:“这样不是就好了吗。” 沛青咬紧牙关安静地哭着,从食盒里取出热腾腾的饭菜,把暖手炉都放在她怀里,给她披上厚厚的棉袄,重新递筷子给她,道:“小姐,快吃饭吧。” 叶宋低头看着那些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夹着菜入口,道:“还是夏夏炒的菜啊,我知道她炒的菜是最好吃的。” 沛青趁她吃着,就问:“小姐,你告诉奴婢,现在奴婢该怎么做?” 叶静道:“听说过两天他就会休了我,扶南氏当王妃。” 沛青摇头:“奴婢怎么不知道这回事?王爷这几天都在东苑,没有下过这种命令。” 直到吃光了所有饭菜,叶宋才轻声地有些无助地说:“告诉苏若清,让他救我。我房间的床被下藏着苏宸的玉佩,你拿玉佩出去。” 沛青掏出玉佩,哽咽:“奴婢找到它了,幸好找到了,不然还不知道小姐在这里受了多少苦。”她连忙手脚麻利地收拾了食盒,不多停留,转身就走,“小姐放心,奴婢会办好这件事的。” 出去以后,沛青半路就丢了食盒,转而朝王府大门跑去。 东苑异常的冷,苏宸这几日待在东苑哪里也没有去。没人敢靠近他,他喜怒无常十分暴躁。书桌上,已经写好了一封休书,休书的落款明明白白地写着苏宸,里面的名字也清清楚楚地写着叶宋。至今为止,他的脑海里还不断地浮现出当晚叶宋在侍卫的床上醒来的光景,每想一次就发怒一次,理智全无,根本没有心思想其他。 他怒沉着脸,目光如寒冰,盯着桌面。良久,他又拿起那封休书撕了个粉碎,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叶宋,你巴不得本王休了你是吗,可本王偏偏不如你愿,要永永远远都把你锁在这深宅大院里,让你不得自由,后悔一辈子。” 东苑外面有轻微的响动,老管家哆嗦地敲门,苍老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道:“王爷,南夫人刚才在花园里晕倒了……” 苏宸大力地打开房门,冷飕飕地,从管家身边走过了。老管家松了一口气。 芳菲苑里,南枢躺在床上,大夫正给她把脉。苏宸冷着脸走进来,看见柔弱的南枢以后,表情总算柔和了两分,问大夫:“她怎么样了?” 大夫确诊以后,站起身来,对苏宸抱拳:“恭喜王爷,夫人是有喜脉了。” 苏宸愣了愣,看向南枢,南枢听到这个消息也有些吃惊,然后在苏宸的视线下悄然红了脸。 “真的?不会诊错?” 大夫道:“已经确认过三次了。只是夫人体弱,需得好生调养。” 大夫走后,苏宸坐在她床边,把她温柔地搂进怀里。这算是他连日以来听到的第一个好消息。他揉着南枢的发,道:“怎的这么粗心,有喜了还到处乱跑。”他吩咐一旁的灵月,“去把王府里管事的都叫来。” 不一会儿,王府里的管事都齐聚一堂了,苏宸当着南枢的面下令道:“今日起,夫人的吃穿用度,皆按照王妃的礼制。” 依照叶宋的罪行,苏宸休了叶宋也是应该,如今苏宸想要进宫求一道圣旨把叶宋降为妾室、南枢封为正室王妃,也是很合理的。 南枢想要下床谢恩,苏宸按住她,道:“你好好休息,我进宫一趟,很快便回来。” 南枢娇羞地点头:“嗯,王爷路上小心。” 苏宸到宫里时,苏若清正在御书房里,宽大的书桌上铺了一张白色生宣,他一身黑衣安静漠然,微微弯着身体,素手执墨笔,在生宣上描描画画,对苏宸的到来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倒像是等了他一些时候。 “臣参加皇上。” “平身。” 寥寥数语之后,陷入了沉默。直到苏若清勾勒完最后一笔,放下了狼毫,在书桌一角的蟠龙八宝金盒里取出了国玺,在上面盖了一个国玺印。 苏若清将生宣扬出书桌外,风干墨迹。 上面画的是一缕背影,高挑纤长,青丝纷扬。她手里牵着一匹高大的骏马,骏马不耐地撒着蹄子,很是桀骜不驯,可那缰绳落在她的手里,却意外的和谐,仿佛连那匹野马也要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让人见了就忍不住幻想,当她转过头来,又是一番怎样的光景。 苏宸看得愣了。 他知道,那是叶宋。 笔墨浓淡得宜,神韵极佳,世间只有叶宋配得上那风骨,入得了九五之尊的眼。 苏若清淡淡抬眼看着苏宸,道:“皇弟入宫来,所为何事。” 苏宸收敛心神,道:“宁王妃叶氏与侍卫通奸一事,臣请求皇上废除叶氏宁王妃一位。” “你要休了她?”苏若清拔高了尾音儿,仍然听不清多少情绪。 苏宸顿了顿,道:“顾及大将军颜面,臣想将她贬为妾室,留守王府。” “与侍卫通奸,”苏若清淡淡然勾了一下嘴角,似笑了一下,可认真看时却凉薄如初,“皇弟调查清楚了?” 苏宸倏地一震:“臣,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未必实”,苏若清走下书桌,若无其事地站在书桌前背对着苏宸,看着宣纸上的墨迹一点点地干透,他伸出手指,想去抚摸她一丝一缕飘起来的长发,最终却只摸到满指墨香,“皇弟有听过她所说,有听过与其通奸的侍卫所说,有确认过事发前两人都各自做些什么么?” 苏宸沉默,心中一沉。他猛然发现苏若清说的这些,他一样都没做过,他只一味地相信自己的眼睛。可相信自己的眼睛有错吗? 苏若清转过身,如霜清淡的目光如一潭沉寂已久的水,又道:“朕的大理寺卿,也有什么都不查就着急断案的时候。如此,你觉得朕会同意你废黜王妃让叶大将军丢脸么?” 苏宸沉默了一会儿,抿唇道:“叶氏不喜欢臣,她想跟臣和离,臣不愿。这就是她为了离开王妃设下的把戏也不为过。” “你觉得她是那样的人?”苏若清反问,问得苏宸哑口无言。“早在玉玺失窃她甘愿入牢时,朕就答应了她,有求必应。只要她开口,朕即下旨允你们和离,即便是她叶宋休了宁王,朕也不会追究她的责任。你觉得,她还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苏宸僵硬地立在御书房里。 “你从没试着去了解她。”苏若清将干透的水墨画,悠闲地用轴固定起来,径直挂在墙上,口中淡淡道:“回去查清楚了再来向朕请旨。” “臣告退。” 通奸的侍卫,早已经在当晚就被乱棍打死,死无对证。现在来查,要从何处查起? 今天特别的冷。苏宸出来,阳光明明那么明亮,却丝毫暖意都没有。 他从没试着去了解她。这句话从苏若清的口中说出来,让苏宸觉得心烦意乱。他不了解她,为什么苏若清可以那么了解她,苏若清可以进到她的心里,明明苏若清离得她很远,可是却又贴得很近。 那副墨描,苏若清居然盖了国玺印。 南枢在芳菲苑等了苏宸整个下午,灵月还时不时出门去看苏宸回来了没有,结果苏宸都没有再来。灵月便安慰南枢道:“夫人别急,养好身子要紧。王爷都已经给夫人王妃礼制了,夫人成为王妃那是迟早的事。” 南枢嗔她一眼,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你别瞎说。” 灵月调笑道:“王爷最疼夫人了,很快就会有好消息的。”说着她对南枢福一福礼,“奴婢参见王妃娘娘。” 南枢眉眼间也沾染了点点笑意:“快别乱喊。” 第79章:证明清白 苏宸在坊间走了一阵,路边飘出一股酒香,巷子不深处有一家酒馆,他便进去坐了一坐。酒馆虽小,但酿的酒却香醇,来来往往的酒客也没渐停过。他们酒后谈资,多是宁王妃私通一事,从宁王妃私通到讨论宁王妃这个人,一些淫言秽语不堪入耳。 苏宸喝了两杯酒便砸了酒坛酒杯,抬步离开。 夜幕降临时,苏宸才回来,不知不觉就走到侍卫关押叶宋的地方。侍卫见他来,连忙在屋檐上点了两盏昏暗的灯。他端着一盏烛台,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进了漆黑的小屋子。 这么多天来,他是第一次来看她。烛光把狭小的空间照亮时,一股腐朽的空气入鼻,很是难闻,地上的老鼠蟑螂一溜烟儿全跑了。 彼时叶宋就像是一个被尘封许久的瓷娃娃,安静地放在角落里,枯瘦如柴。她身上前几天才添的厚厚的棉袄已经被老鼠蟑螂爬脏了,有些地方还被磨牙的老鼠咬了几个破洞。她阖着双目,像是睡着了,脸色白如霜。 苏宸眼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他已经很久没见到她,在他的印象里,她有一副比烈马还桀骜不驯的性子,此时此刻他的到来,她应是有精有神,什么也不能消磨她的意志,面对他的冷酷仍旧是无所谓的样子。 烛光的光线让叶宋有不适,她颤了颤弯长的睫毛,半晌才缓缓睁开眼睛,看见门口明暗有致的影子,看不分明。 当即苏宸一声冷喝:“来人!” 负责看守这处黑屋子的侍卫和负责给叶宋送日常饭菜的丫鬟都战战兢兢地在外面聚拢。苏宸站在叶宋身边,垂眼看她良久,弯身端起她身边早已冷得跟冰似的的饭碗菜碗,一股难闻的外道袭来,一半已经被叶宋吃了,一半还留在碗里。 他把那些碗愤怒地摔在丫鬟们身上,道:“一人三十大板,逐出王府。” 丫鬟哭跪了一地:“,求!” “再求情者杖杀。” 当苏宸再进这个屋子时,叶宋才恍恍惚惚地认出他来。两人沉默良久,叶宋粗哑道:“你是来休了我的吧。” 苏宸声音里夹杂着浓浓的酸意:“你就是认个错又何妨,为什么你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王府。”所有人都可以跟她交好,所有人都比自己更了解她,为什么她张口闭口总是想要离开宁王府,就不能安安分分的。 叶宋手里还抱着几天前沛青给她的暖手炉,只是那暖手炉早已经凉透,她的双手也早已经失去了知觉,感受不到温暖。 叶宋不喜不怒,垂着眼帘看着手里的暖手炉,轻轻摩挲着,道:“认什么错?” 苏宸对她这不温不火的反应也表现得很平静:“你说你是被陷害的,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被陷害的?” 叶宋想了一阵,轻轻摇头:“唯一的证人已经被你杀了。” “他企图染指你,死有余辜。”苏宸定定地看着叶宋,“从成亲到现在两年多,我都一次没碰过你。”苏宸一步一步走到叶宋面前,矮下身,顿了顿,还是抬手轻轻地解开她身上脏脏的棉袄,“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证明你是否清白。” 叶宋一动不动,苏宸又解开了她的外袍,她的身子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口中继续道:“如果你是第一次,你就是清白的,如果不是,本王也不会休了你,把你一生一世都禁锢在王府里,没再有可能见到苏若清,他帮不了你,你只能一生一世都当一个不清不白低贱的妾。” 叶宋单薄的里衣贴着白瓷一般的脖颈,衣襟轻轻抖动,她居然笑了起来。刚开始没有声音,后面沙哑的笑意从喉咙里溢出,难听至极。 苏宸去解她衣襟的手停在空中,轻轻严肃地问:“你笑什么?” “我笑我要用我身子的清白才能证明我名节的清白”,叶宋讥讽地勾着嘴角,“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是清白的之后呢,我的第一次给了你,你是不是觉得不管怎么样,自己反正赚到了?”不等苏宸回答,叶宋抬起手抚上他的手腕,带着他的手轻轻地贴上自己的衣襟,苏宸眸色动了动,却在下一刻叶宋扭头便一口咬在他的手腕上,用足了力气,带着一股濒临死亡般的狠劲儿,鲜血顿时从她的嘴角淌出来,她恨不能生生从苏宸手腕上扯下一块肉。就在苏宸准备反抗时,叶宋又倏地松口了,眼角凝着冰冷的笑,伸出舌头温柔地舔着他的伤口,咽着他的血,仿佛那是世上最美味的东西。 “这样呢,我先咬你一口,再帮你舔伤,你还会生我气吗?”叶宋问道。苏宸没有生气,他只是复杂地看着她。叶宋舔舔嘴角,甩开他的手,唇因为有了鲜血的滋润而红润无边,“这个时候,你还想着要羞辱我吧。” “本王没有羞辱你”,苏宸站起来,冷冷拂袖,袖摆上沾了点点血迹,他道,“你不愿本王亲自证明可以,你可以要求一个侍卫过来,当着本王的面证明。否则,你就要一直被关在这里。” “我不想再呆在这里”,叶宋忽然道,声音里带着万分的可怜,让苏宸浑身蓦地一震,她扶着墙壁也缓缓地站了起来,弯着僵硬的背便褪掉了亵裤,淡淡地看着苏宸,缓缓道,“所以,要证明,我自己来。” 苏宸惊愕地站在原地。突然间明白,他的确是不了解她,太不了解她了。 叶宋就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微微侧开了修长均匀的双腿,缓缓伸手到自己的身下。叶宋一字一顿道:“我叶宋的第一个男人,永远不可能是你苏宸。” 说罢狠狠把手指往里一送,突破了那层阻碍。有些冰凉的钝痛。取出来时满指鲜血,那温热的血液顺着大腿内侧流了出来,被空气冷却,尚余一丝残温。 叶宋若无其事地穿好亵裤,穿好外袍,裹好了厚厚的棉袄,一步一步从苏宸身边擦肩而过。只要这样走下去,他们便会越来越远,永远也不会再有交集点。 烛光闪烁,烛芯轻微的噼啪响声,在黑屋子里尤为显得清晰。苏宸久久才转身,只是外面那破败的院子里,早已经没有叶宋的身影。 叶宋走出王府大门时,王府守卫欲拦,可是叶宋一抬头时,已经抬手去抽他们腰间配着的刀了,她无所畏惧地拿刀抵着一人的脖子,另一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她便提着刀跨出了王府大门,走在冷清幽暗的街上。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知道该上哪儿去。后来身后响起了哒哒的马蹄声,一匹野马蹿地跑过了叶宋,撒着前蹄又跑了回来,不断地粗喘着。叶宋抬了头看去,竟是认了她做主人的那匹河曲马。她记得刚开始河曲马还不服,如今却跑出了马厩来找她。 叶宋摸了摸它柔顺的毛,它呼出的气很暖和,叶宋抱着它的头在街上矗立了很久。马儿向叶宋拱了拱身体,叶宋会意,有些笨拙地翻身上马,就趴在马背上,抱着它的脖子。 河曲马在街上跑得很平稳,叶宋半晌才爬起来,终于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了,抓住缰绳拽着它往城门方向跑。这个时候城门已经关闭了,可是守城的士兵认得她,上头有命令,她若出城必须给开城门。马儿在郊野的道路上飞驰,迎面的风若刀子割,叶宋只管让马跑得更快,万般情绪都哽在心头。 到了十里外的杨柳树下,柳叶都纷纷落干净了,只剩下垂下的突突的柳枝。湖对面的山庄,在夜里呈现出一重暗影。叶宋下了马,缓缓地坐在草地上,静静地观望着那幢山庄。生怕动静太大,搅扰到了山庄。 明明她想来,却退缩了。 叶宋将头埋进了膝盖间,轻轻呢喃:“苏若清。” 上天像是能感受到她的祈求似的,语音儿将将一落,对面山庄里的灯便亮了。一抹若翩翩惊鸿的身影,在水面起起伏伏,双脚点水腾飞而来,带着夜里凉凉的湿气,落在叶宋的面前。 叶宋身体颤了颤,怯怯地一点一点抬起头来,往上方看去。借着惨白的月色,她隐隐能够看清他的轮廓,还没生锈的鼻子还能辨别出他的气息。叶宋很勉强地扯了扯嘴角,想给他一个没事的笑容,可是她却发现这个时候笑起来这么困难。 “你,怎么来了”,叶宋僵硬着手臂指了指对面的山庄,“我以为你不在。” 苏若清看着她道:“宁王入宫见过我之后,我便来这里了。” “噢”,叶宋闪了闪双眼,似乎格外的晶莹,她有些语无伦次,“我知道,我不应该找你,上次,上次我就说过类似于跟你撇清关系的话可是……可是我,我不知道还能找谁,不知道还能去什么地方……没关系,你不用管我,我在这里坐会儿就没事了……” 第80章:做我的男人 “阿宋”,苏若清叫了她的乳名,弯身毫不嫌弃地把她抱起来,轻得很,他看着她迷蒙的眼睛,“我来这里,没有别的,就是等你。”他知道叶宋没有地方可去的时候,会来这里。 叶宋手捂着双眼,颤声问:“我们都没有关系了,你为什么还要等我。” “只要你还需要。” “我身上很臭啊你这样抱着我不难受么?” 苏若清如来时一般,双脚踩着水面借力,抱着叶宋朝对面飞去,道:“还好,搂紧我。” 到了别庄以后,苏若清把她抱进了温暖的房间,房间里燃着炉子,叶宋霎时感觉像是进入了一个温暖的蒸笼,已经很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她才觉得身体僵硬得发痛。 苏若清脱下她身上脏脏的棉袄,看见白裙白裤上的斑驳血迹,视线一顿,有些肃杀。 叶宋摸了摸衣襟上的血,道:“这不是我的,是苏宸的。”看了看自己裤裙上的鲜红血迹,解释,“这个,是我自己的。但是我没让哪个男人碰过我,我的第一次……是丢在我自己手上。”她伸出手指,手指上也是血迹。 苏若清看着她的手指,眼里闪过深深的疼惜,很快被淡淡的笑意所掩盖,道:“你跟我解释这些做什么?” 叶宋想了想,也觉得自己有些夸张,道:“不知道,可能是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可以误会我,但不想你误会我吧。” 苏若清瞠了瞠清淡的双眼,转而背过身去,朝外面走去,道:“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厨房看看。” 实际上他前脚进了厨房,叶宋后脚就跟来了。她看见厨房里就只有苏若清一个人,灶台上安放着两只大锅,一只锅里烧着水,一只锅里烧着菜。 苏若清亲自下厨,堂堂一个皇帝,他还会烧菜。他一边忙碌,一边道:“知道你闲不住,进来烤火吧。” 叶宋进来,坐在灶前,也算是帮苏若清烧火,时不时往里添一把柴。旁边的炉子上炖着鸡,锅里苏若清炒了几个清淡的小菜,叶宋看着他油烟下干净的面庞和素白的手,忍不住道:“没想到你还会做这些。你怎么不让归已做。” 苏若清道:“归已没来。” 那边水已经烧好,他把饭菜都温在锅里,先给叶宋提水去房间里,灌好了浴桶,道:“洗了就吃饭了。”出去的时候掩上了门。 叶宋想起这山庄里应该没有女人换洗的衣服,可抬眼时才看见,不知什么时候苏若清已经准备好了干净的衣服搭在屏风上。那显然是男人的衣服,衣服上浸着淡淡的幽香,与苏若清身上的如出一辙,应是他的。 入水时,温热的水流灼得她皮肤有些热痛,渐渐找回了知觉。这时下身才隐隐传来火辣辣的不适感。她把自己上上下下都搓洗了一遍。 出来时,苏若清已经在房间的暖炉里顺手丢了一些松叶,漫起一股松香。他示意叶宋坐过来,让她把长发垂在炉子上方慢慢烘干。叶宋烘头发之际,苏若清便去厨房将热气腾腾的饭菜端来,摆在桌上。 苏若清的衣服穿在叶宋身上,松松垮垮的。她拉拢了左边的衣襟,右边的衣襟就滑下去了,拉右边,左边的也会滑下去。叶宋索性就不拉了,襟口垮在锁骨处,别有一番风骨。 苏若清给她盛了一碗鸡汤,她捧起来便喝了个底朝天。他目光落在叶宋深邃的锁骨处,清清浅浅,拿筷子帮她布菜,道:“这些日没吃么,瘦得这么厉害。” 叶宋也往他碗里夹菜,闻言满不在乎地点点头:“吃啊,只不过都是吃别人吃剩下的,馊了不好吃。” 苏若清筷子顿了顿,叶宋看着她刚嫁进他碗里的一块鸡肉,瞅了瞅他的脸色,又道:“你不喜欢吃鸡啊?那给我好了。你吃菜,我吃肉。”说着就又夹了回来,看着苏若清慢条斯理优雅的动作问,“你都是这么晚才吃晚饭的么?” 苏若清淡淡道:“没,我陪你吃。” 叶宋摆手:“你不用勉强,这些我也能吃得完的,你做的菜好吃。” 苏若清这才诚实道:“其实我晚饭也没吃。” “为什么不吃?” “等你一起。” 叶宋停了动作,动了动口,低低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呢,万一你今晚等不到我来呢?” 苏若清道:“那就等明天再吃。” 她把一个她啃了一半的鸡腿送到苏若清嘴边,喂他道:“你介不介意我吃过一半的?” 苏若清愣了愣,旋即笑了,就着叶宋的手吃掉了剩下半个鸡腿。后来叶宋吃什么,剩下的一半就都给苏若清吃,两人看起来像是相敬如宾多年的夫妻一样。 一顿饭结束,苏若清把碗筷收去了厨房,回来时叶宋已经爬上了他的床睡在里侧,背对着他。苏若清便熄了几盏灯,打算去隔壁房间睡。只是将将一转身,叶宋的声音突然传来:“隔壁很冷。” 苏若清停住了脚步,他想说没有关系。但是叶宋下一刻又从床上爬下来,赤脚叮咚地跑来他身后,试探性地伸出手臂,从他背后环上了他的腰。两人静立许久,苏若清声音刻意压制着隐隐流淌的燥热,道:“你知道我喜欢你,对你有杂念,如此,你还不让我走吗?” 叶宋削瘦的脸贴上了他的背脊,轻缓道:“苏若清,支撑着我来的唯一信念,就是我想见你。我没有以后了,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的。我不介意变成一个大家口中的名副其实的荡妇,我怎么样与别人无关。”感受着苏若清的身体越来越硬,她抱得更紧,“那你介意和我这样名节败坏的人纠缠不清么?”苏若清转过身,于黑暗中把她打横抱起,叶宋搂着他的脖子,继续道,“苏若清,我只想你做我的男人。” 苏若清沉默不语,把叶宋压进了床榻里,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他到底介不介意。那个吻湿热而温柔,辗转反侧,叶宋仰着下巴极力地回应他。吻密密麻麻地溢出了她的唇边,呼吸之间都是那淡淡的幽香。 衣衫褪尽之时,彼此的肌肤相互熨帖相互温暖。苏若清拉过锦被盖在自己身上,把叶宋一起拢进了温暖的被窝里。他凉凉的手指抚过她的身躯,带着十分的珍惜,叶宋呼吸不稳,喘得有些急,她捧着他的头,指缝间全是他的发,喃出了声,仰着头,眼前一片黑暗,可是她却不再彷徨,不再像处在黑屋子里时那么,她道:“从前……我总是想,我的男人,要心里只有我一个,身边也只有我一个,一生一世我都是他唯一的妻子……嗯……”她唇边绽放出一抹极为妖娆而妩媚的笑,“现在我的男人……却是全世界最不可能只有我一个的男人……但是我觉得没所谓了……” 苏若清缓缓收紧了她的腰肢,手掌托住她的后腰,低低道:“在心里。” “阿宋……”苏若清似乎有些难受地唤她的名字。 苏若清俯下头来,亲吻叶宋的眼角,隐约有泪意 等他停下来时,叶宋眨了眨眼,连日一来的疲惫在这一刻爆发,挪着身子钻进苏若清的怀里,喃喃道:“终于完事了啊……你终于成了我的男人……可并不像书上、电视上说的那么快活……”说完就迷迷糊糊地睡了。 苏若清搂着她的身子,**久久都淡不了,半晌才问:“殿试?” 回应他的是叶宋浅浅的鼻音。 初晨,从虚掩的窗户里漫进丝丝凉意。叶宋迷迷糊糊地醒来,浑身都不好,像是被拆卸了有重组的一般,酸痛难当。她眼睛眯开一条缝望了望窗外,只见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望了一会儿视线才缓缓收回来,落在自己所躺的床畔。 从今天起,一切都将不一样。枕边不再是空落落的,而是添了一个男人。 苏若清这个人安静,就连睡着的姿势也十分规矩,平躺着,手臂搂着她的身子收紧在臂弯,叶宋是靠着他的胸膛醒来的。就是不知道他一整夜维持着这个姿势会不会手臂僵麻。叶宋稍稍一抬头,鼻尖便轻轻地抵住了他的下巴,连呼吸都变得暧昧起来。 他的长发如泼墨一样铺了满枕,叶宋伸手出被窝,去捧起他的头发放在手心里,柔柔痒痒的。她不禁边把玩着边细细地看苏若清的脸。冷清,淡漠,眉目十分的清俊。 忽然苏若清就睁开了双眼,漆黑如墨的眼里是清明的,没有一丝睡意,他很轻柔地握住了叶宋伸出外面的手,又拉回了被窝里。叶宋冷不防就撞进他的瞳孔里,被那深邃的漩涡深深吸引。 叶宋脸不知不觉就有些烫了,偏头道:“我就说,我弄了半天你怎么可能还不醒,原来是早就醒了。” “嗯”,苏若清承认了,“平时要早朝的缘故,卯时就醒了。” “那你干嘛还装睡。” “今天不用早朝,就不用早起。怕吵到你,所以在闭目养神。” 叶宋把他的手臂缓缓从背后抽出,帮他揉了又揉,道:“那你一晚上这样抱着我,酸不酸?” 苏若清似乎很享受地眯了眯眼,道:“有点。” 揉着揉着,忽然苏若清长臂一勾,又把叶宋搂过来,稳稳地抱在怀里。且叶宋身子稍抬,便趴在了他的身上。侧脸贴着那方温热的胸膛,耳边回响着他紧实的心跳,两人都安静了下来。 良久叶宋才声音似不是她自己的一般轻轻道:“若清,我觉得不真实。” “嗯?” “就像做梦一样,一夜地狱,一夜天堂。” 第81章:欲擒故纵 苏若清摩挲着她的身子,在她耳边低低道:“那你要不要再试试,什么才是真实。”叶宋顿时不敢多动一下,苏若清扣着她的腰,似乎又很满意她的反应,唇边漾开了清然的微笑,“我很高兴,做你的天堂。” 后来苏若清没有为难她,帮叶宋捂好了被子,自己先起身。他发丝披散,背对着叶宋站在床前,一件一件地穿衣。叶宋睁大了双眼,看见他的身体,每一个部分每一缕线条都十分完美,背影又笔直挺拔,她不由在心里为苏若清竖起了大拇指:“好身材!” 苏若清去柜里给叶宋拿了厚厚的棉袍衣服,还有一件厚重的披毡,转头对她道:“你可以再睡会儿。我先去生炉子。” 叶宋捂着被子点点头。 当苏若清打开房门时,天外一片雪白。一小片一小片纯净无暇的雪花飘了进来,落在地上瞬间化成了水。他呵着白气,望了望外面,回头来对叶宋笑:“阿宋,下雪了。” 这是入冬的第一场雪。 苏若清前脚一出去,叶宋后脚就窸窸窣窣地爬起来。尽管她很不愿离开温暖的被窝,但是她还没见过古代的雪景呢。就是在现代,她生活在温暖的南都,也很少见到雪景。 苏若清给她准备的衣服,她都一层一层地穿上了,裹得十分厚实,跳出门口来,迎面的冷气还是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一只小雪花不慎飞到她的颈窝里了,她一面缩颈子一面抬眼张望,只见湖面宽阔,雪花漫天,周遭的一切都被覆上了一层积雪,完全是一个纯白得没有丝毫杂质的世界。 苏若清在屋檐下生炉子,火苗颤颤巍巍的。叶宋笑眯眯地走过来,伸手去烤火,嘴角掩藏不住愉悦的笑意,道:“真的下雪了诶。” 等把炉子都生好了,苏若清拎了几个去房间里放着,把昨晚熬的鸡汤拿出来煮着,不一会儿便飘散出浓郁的香气。叶宋和苏若清一起坐在屋檐下的长凳上,苏若清伸手过来扣住了她的手,帮她温暖着,她眉开眼笑地揶揄道:“你是皇上,应该不会吃上顿吃剩下的东西吧。” 苏若清不置可否地挑挑眉:“这里不是皇宫。” 一人喝一碗鸡汤,就当是吃了早饭了。待雪停的时候,湖面上已经积了一层薄冰,看起来真像一面镜子。 叶宋裹着厚毡蹲去菜地里收集积雪。她把那些积雪收进了瓮里,待到化成水了之后用来煮茶,格外的好。蹲得累了,瓮也装满了,她站起身来,回身一看,便能看见苏若清坐在湖边,手里拿着鱼竿,安静地垂钓。 越是身处皇室贵族,越是向往这普普通通的幸福。要是一辈子都做这样一双恩爱不疑的夫妻,也会羡煞了旁人。 叶宋把瓮搬回了房间里又出来,坐在苏若清旁边,看着他的鱼竿半天也没有动静,似笑非笑道:“这大冷天的,鱼儿都睡着了吧?” 苏若清的心情似乎也不错,眼里流淌着淡淡的笑意:“总会出来透透气。” 这时浅浅的阳光突破了云层,照耀着整个大地。周遭都被阳光反射,明亮得有些炫目。不得不说苏若清是一个极其有耐心的人,为了钓一尾鱼,他能够在湖边静静地坐将近两个时辰。终于鱼竿有些扯动了,苏若清瞅准了时机,素手修美、指节有力,握稳了鱼竿便往上扬。 果真有一尾鱼儿被他给逮了起来,叶宋忙送上装了水的盆,配合得当,苏若清取了勾便把鱼放在水盆里。这钓了第一条,钓第二条就简单容易得多了。临近中午时,苏若清一共钓了三尾鱼。 中午他用一尾鱼来炖了汤,汤汁香甜,放了几根菜叶进去,新鲜的鱼汤就出炉了。叶宋身子太瘦,他总是变着花样给她做滋补的吃食,叶宋喜欢他做的东西,吃得也很勤快。 饭后为了回报苏若清的鱼汤,苏若清在房间里看书时,她便把瓮里的水倒进了壶里,为他煮茶。在煮茶方面,沛青是个中高手,在碧华苑时所喝的茶都是她煮的,现下叶宋亲自动手了,但是却没能掌握一两分精髓,煮出来的茶泛黄,喝起来跟临时泡的没什么两样。 她心想,苏若清在宫里时什么样的好茶没喝过,这一定入不了他的口,遂打算倒掉重来。可苏若清这时轻抬眼帘,与她道:“阿宋,你端过来,我尝尝。” 叶宋:“不怎么如意,要不我重新煮一次再给你尝?” “无妨,就这个吧。”于是叶宋端过去给他尝,他喝了两口,浅浅笑了一下,道,“也还好。” 苏若清看书时,屋中暖意烘人,后来叶宋便枕着他的腿睡着了。半下午的时候,停下来的雪又继续下,湖面上的冰也越结越厚。叶宋一觉睡醒,便起来跟苏若清下棋,这一下下到了晚上,她感到很挫败。 十局就要输九局,剩下一局还是苏若清有意放水。 觉得有些饿的时候,苏若清已经在架火烤鱼了。他很了解叶宋,吃了两顿清淡的就必然要吃一顿火辣的。叶宋百无聊赖,便去苏若清的书架上翻翻找找,试图找到一两本话本子出来,虽然这样的希望十分渺茫。结果话本子没找到,其中有一半全是清一色的兵书,无奈之下她便抱了一本过来坐着翻翻看。 只是没想到,不知不觉就入了迷,时不时还指给苏若清看,说一说她的看法。连什么时候烤鱼好了都没注意到。苏若清挑了鱼刺只管喂她,她只管边看边张口。 她这么感兴趣,一定是这具身体的遗传基因所造成的。 “该睡觉了。”苏若清在叶宋身旁,这是提醒第三次。 叶宋舔了舔手指眼看要翻到底了,才舍得抬起头来看苏若清一眼,问:“你说什么?” 苏若清不语,弯身就把她抱起,朝床榻走去,书也被没收了。叶宋不依:“喂等等,还有最后几页就看完了!” “明天再看。” 熄灯之后,屋子里一片黑暗。苏若清抱着她钻进被窝,先不急着解除外衣,等到被窝足够暖了,他在缓缓帮叶宋宽衣,叶宋也不留余力地帮他宽衣,直到彼此最后只剩下里衣。叶宋的里衣也是苏若清的,松松垮垮的,香肩微露,里面穿的肚兜却是她自己的。 苏若清摩挲着她的腰肢,低低道:“阿宋,我想……” 叶宋:“你想要我?” 苏若清:“……嗯。” 叶宋玉体横陈,大刀阔斧:“那你来啊。” 苏若清抽了一口气,帮她掖好被角,生生忍下:“……算了。” 被她这么一弄,根本就没有气氛好吗。 苏若清昨晚注意到了叶宋的腰,今晚便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她的里衣里,抚过她腰间的肌肤。后腰有一些疤痕,随着他指腹的触碰,叶宋就时不时颤一下。她问:“我的男人是不会嫌弃我身上有疤痕的吧?” “嗯,不嫌弃。” 雪落得没完没了。隔天,归已来到了山庄,送了一些衣物和食物过来,没待多久就准备离去。只不过走出几步,又回头看着苏若清和叶宋,两人间流露出来的情意他岂会看不出来,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公子,宁王妃失踪了,宁王和将军府,都在满京城地寻找。” 叶宋眯着眼睛,看着湖上的冰,道:“麻烦大统领私底下告诉我大哥一声,我现在很好。” 归已应了一声,离开了山庄。 叶宋穿起了归已送来的雪地长靴,戴着兜帽披风,苏若清转而去兵器房里取了两把弓箭出来,跟叶宋一起进了后山。和叶宋比起来,苏若清穿得分外单薄,黑衣贴着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前面。叶宋扯了扯他的袖角,问:“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苏若清垂眸看着她道:“你不知道练武之人身体本来就很强装吗。” “那你大冬天洗冰水澡能受得住不?” 苏若清道:“应该没问题。” 话音儿一落,叶宋抓着早就捏好的雪球,从他后领里塞进去。苏若清身体一僵,叶宋连忙跑远,站在十步开外哈哈大笑。苏若清淡淡笑了一下,然后抬手往后颈里把融了一半的雪球取出,叶宋立刻摆手,收起幸灾乐祸的笑容道:“若清,我们是出来打兔子的吗,先莫闹,打着兔子再说成不?” 苏若清把雪球丢在了雪地里,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也好。” 两人背着弓,在雪地里行走。这后山是一片松林,雪盖在松叶间轻轻一摇便簌簌抖落。这后山里有许多野兔,只不过冬天难寻了些,通常要找到兔窟把兔子逼出来。但是白毛兔子在雪地里难以发现,跑得又很快,当它缩成一团儿静止不动时还以为那是雪堆呢。 好不容易,两人在松树后面等了半天,看见一只白毛兔子窸窸窣窣地跑出来,警惕地觅食。苏若清准备搭弓,叶宋止住了他,道:“让我试试。”她搭了弓拉满了箭,“若清,这兔子怎么吃的好,红烧还是碳烤?” 苏若清看着她如凝脂般白晳的侧脸,温柔道:“你喜欢。” 随着叶宋眼梢一眯,一边嘴角半勾起,形容十分的好看,且自信满满:“那我要一只红烧一只碳烤。”说罢手指一松,利箭离弦,咻地一下破空射去。那白毛兔子竖起耳朵,听觉相当灵敏,当即撒腿就跑。那箭刚好从它短小的尾巴上擦过。此时叶宋已经搭好了第二支箭,射了出去,一下便把白毛兔子射穿在地。 苏若清带着淡淡的压抑道:“你会射箭?我以为你只是玩玩而已。” 叶宋扬眉而笑:“欲擒故纵。下一只是你的。” 第82章:开战 他们堵到的下一只是一只灰毛兔子,在雪地里蹦跶起来格外显眼。只不过这兔子狡猾,一溜烟儿钻雪地里就不见了踪影。叶宋和苏若清堵了好几个兔窟才总算把它逮到。当时它撒腿就想继续跑,这回苏若清没给它跑出十步的机会,便一头栽地咽了气。 一人拎着白兔子,一人拎着灰兔子,深深浅浅地往松树林外面走去。途中苏若清若无其事地从松叶上扫落一掌雪,一掌又一掌,不知不觉就被他裹成了一只硬硬的雪球。他可还没忘记叶宋先前那一偷袭。 这时叶宋突然转过头来,苏若清的雪球也准备好了突然就想砸过去,结果被她抓个正着。在雪球的映衬下,叶宋肌肤更加白滑,脸颊透着一丝红,道:“你就不能大人不计小人过?” 苏若清挑眉:“只要你说不想让我砸你,我就不砸你。” 叶宋撇嘴:“那不就等于我向你投降了?” 苏若清想了想,点头:“嗯,可以这么说。” 他话音儿一落,怎料叶宋脸色倏地生灿,两眼弯弯像是夜里的星辰,背在后面的手突然扬了出来,一只雪球砸在苏若清的下巴和脖子上,碎成雪纱。叶宋愉悦地跑开,道:“兵不厌诈。” 苏若清不紧不慢地抬手擦了下巴和脖子上的冰凉,他竟也兴起了,看着叶宋歪歪倒倒跑远的背影,抬脚轻轻踏过地面便冲她飞奔而去。叶宋一边跑一边尖叫,不断地挖雪砸他,苏若清身形灵活,闪躲得很快,基本上叶宋就是砸空了的,眼看着苏若清马上就要追上了,叶宋忽然脚下一滑,惊呼一声,苏若清立刻飞身上前拦腰搂住了她。等垂眼一看时,只看见了叶宋狡黠的笑意,她浑身使出力气把苏若清往雪地里一推,然后整个人飞扑上去,把他压在雪地里,笑眯眯地用雪涂白了苏若清的眉毛,道:“美人计。你看你,又上当了。” 苏若清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动了动眉头:“不该让你看兵书。” 叶宋看着他的表情,缓缓低头,贴着他微凉的嘴唇,温温地亲吻他。苏若清愣了愣,索性她没停留太久,只婉转几下便松开,笑出了声:“不该用美人计对付美人。” 她麻利地爬起来,真怕雪水濡湿了苏若清的衣裳,他穿得不比自己厚。苏若清坐起来,拂了拂袖摆,嘴角清清浅浅地笑着,他把两只兔子都交给叶宋提,然后自己则抱起叶宋,一步一步稳健地走出去。 两只兔子被放在屋檐下,苏若清脚尖勾开了房门便把叶宋抱了进去。房间里十分暖和,一下子她就感觉到自己的衣服半湿了,再摸摸苏若清的,基本上都是湿的。叶宋着手帮他脱衣,道:“莫要一会儿真着凉了。” 下一刻,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仰,竟是苏若清整个压了上来,把她抵在了房门上,鼻尖对鼻尖,咫尺相隔,呼吸着彼此的呼吸。 叶宋紧了紧心口,一股热血直冲大脑,晕晕乎乎的,本能地便伸手勾住了苏若清的脖子。苏若清俯头欺压而上,深深地吻住了她。 唇齿相互厮磨,舌与舌相互纠缠,占有索取着对方的一切。急促的呼吸声在房间里回荡。 一层一层的衣裳落在了地上,叶宋迷离地睁眼间,被苏若清打横抱起,她脸颊摩挲着他半湿的头发,鼻尖亲昵地蹭着他的下巴。 “阿宋……现在可以吗……” 叶宋攀着他的后背,指腹紧紧碾着他的后背肌理。 苏若清埋头在她颈窝里,听她抱着他的头无措地呢喃:“若清……” “苏若清……”她眯开眼,眼里流光璀璨,她勾下苏若清的脖子便深深地吻他。 归已回去以后依照叶宋的话把消息带给了正带队搜人的卫将军叶修。叶宋眉飞入鬓,一身将军装扮英俊非凡,彼时他皱了一下眉头,心思转得很快。心知归已能够有叶宋的消息,那必定皇上那里也有。总之,叶宋目前是安全的,那比一切都重要。 归已走时,叶修问:“阿宋她,还好么?” 归已顿了顿,回头看叶修一眼,平静道:“表面上看起来还好。” 苏宸整日整日都不在宁王府,也是一刻不停地带人寻找,尽管南枢现在有孕,但芳菲苑还是显得有些冷清。灵月每日都去厨房给南枢端补品,但南枢的心情却不见得好。灵月便安慰道:“夫人现在是有身子之人,务必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夫人不用担心,那叶氏与人私通又畏罪潜逃,王爷一旦抓住她是不会轻饶的。” 南枢眉间忧愁,楚楚可怜:“若不是已经原谅姐姐了,王爷又怎会如此焦急地寻找姐姐下落。姐姐回来是好事。” 灵月又道:“夫人,你想想,现在王爷给了夫人王妃礼制,即便是叶氏回来,也是夫人当王妃,叶氏被贬为妾室。到时候等到夫人的孩子降生,王爷一高兴,又这么宠爱夫人,一定会封长子为世子,到时候夫人在王府里的地位就不可撼动了。” 南枢闻言,脸色稍霁,道:“你呀,就会捡这些好听的说。” 灵月笑道:“奴婢说的可是大实话。”她安顿好了南枢,便往外面走,“夫人好好休息,奴婢先去看看厨房那边炖的鸡汤好了没有。” 沛青也一直没停止过寻找叶宋的下落,原来白净的小脸如今也是瘦了一大圈,整天都很亢奋地往外跑。幸而她有叶宋留下来的白玉佩,可以自由进出王府,而苏宸根本没功夫来管这些杂七杂八的,也不可能告诉她搜人的进展,是以她很快便跟卫将军叶修连上了头,每日都去问叶修最新情况。 碧华苑里的其他几个丫鬟也没有闲着,都托了王府里的下人关系网,去外面打听情况。王府里的下人,对王妃私通一事绝口不提,也不敢再怠慢碧华苑里的人,从看押叶宋的那几个侍卫和丫鬟的下场就可以知道,王妃在这王府里还没有玩儿完。因而下人们的关系网也开展得十分到位,只不过一直没有线索罢了。 这天沛青又匆匆出王府,没想到半路上碰到刚从厨房出来、端鸡汤准备回芳菲苑的灵月。灵月见沛青朝这边走来,便移了移步子,挡在了路中间,眉开眼笑幸灾乐祸道:“哟,这么着急是去哪儿呢?莫非还想着去外面找叶氏呢?叶氏应该不费心你们这样苦心寻找,说不定她正和外面那些个野汉子厮混呢,你们这一去她铁定会……” 话还没说完,沛青冷冽着一张脸,扬手便甩了灵月一巴掌,把她打得瓮头瓮脑的,手里的鸡汤煲也没端稳落在地上炸了,烫了她的脚。灵月气得浑身哆嗦:“你、你……” 沛青眼神咄咄逼人,再不客气地扬手往另一边打了一巴掌,一边一个五指印对称得很。她道:“我怎么?王妃不在,大不了有命一条,你以为我还怕了你?” 灵月怎会服气,作势就要扑上来有仇报仇,结果被沛青推住,两人挨在了一处。沛青瞅了一眼她身后的柳堤下的两丈宽的小河,笑了,道:“要打是吗,信不信我把你推下去,同归于尽!”灵月扭头看了一眼,吓得脸色都白了,才刚下过雪,水面虽然结了冰但冰并不厚,一栽下去必然会冰破,到时候不被淹死也得被冻死。沛青凑近不敢轻举妄动的灵月,“我不过就是贱命一条,你呢,估计还眼巴巴盼着南氏飞黄腾达你也跟着享福吧,有种你再动啊?” 灵月半晌颤声骂了一句:“贱、贱人!”沛青松开了她,大步走远,灵月摸着自己火辣辣的脸死死瞪着沛青的身影,咬牙切齿,“你给我等着,总有一天你要栽在我的手里,我让你再无翻身之日!” 沛青找到叶修时,叶修准备撤人不找了,见沛青着急上火,他便道:“你回去王府吧,好生守着。暂时不找阿宋了,归统领跟我说了她现在很安全,等自己想回来的时候便会回来。” 沛青当即落泪,形容十分憔悴,泪眼汪汪地追问道:“那小姐究竟在哪儿啊,她想回来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时候啊?” 叶修抬眼遥望远方雪景,道:“不知道。” 沛青不依不挠:“那归大统领是谁?将军知道小姐现在跟谁在一起么?不管她跟谁在一起奴婢都不放心!” 叶修对沛青的胡搅蛮缠很是无奈,便抬手指了指远方一个身着黑色锦衣、背影伟岸渐行渐远的男人,道:“你去问他,皇宫里的大内侍卫统领。” 沛青想也不多想,抬步便冲了出去,地面滑她几度险些被滑倒,见半天也追不上那人,明明她是用跑的对方是用走的,距离看起来那么近实际上却总是够不着。沛青气急道:“前面那人你给我站住!” 归已一张木头脸只顾往前走,根本不会想到后面的声音是在叫自己。 直到沛青气喘吁吁地大叫:“归大统领!” 归已脚下顿了顿,蓦然觉得这声音有两分熟悉,这才缓缓转过身来。沛青见他停了,一鼓作气连忙跑上,可是当她看清归已的模样时,再也跑不动了,整个人愣在原地。 “沛青?” 沛青缓不过神儿:“你……你、你就是宫里的侍卫大统领?”那苏公子的身份……是什么?沛青心里突突地跳,说不清这种感觉是好还是坏。 归已面无表情道:“你找我何事?” 沛青问:“我家小姐呢?” 归已道:“她和公子在一起,你不用担心。还有事吗,没事我先告辞了。”说着便转身。 沛青见他要走,急忙跟上两步:“那你家公子到底是谁?” 第83章:重回王府 归已没有再回答她,以她完全跟不上的速度越走越远,很快就消失在雪白的视线里。但是沛青几乎可以确定,叶宋在什么地方了。这个世上,还真有一个人能够让沛青放心他和自家小姐在一起。 苏宸对于叶修突然撤人不找叶宋一事,抱有怀疑。隔日,苏宸把叶修堵在了大街上,叶修身边的幕僚上前,丝毫不因为苏宸是王爷就对他客气,两方人马对峙,有些剑拔弩张。 苏宸开门见山地问:“为何不找叶宋了,你可是有她消息了?” 叶修挑了挑剑眉,道:“老头子的意思,不用大张旗鼓地找了。她自己想回来便回来,生死由天,若是这点芝麻小事就被搞垮了,也不配当我们叶家的忠烈之后。” 叶修欲走,被苏宸拦下:“你告诉本王,她到底在哪儿。” 叶修看着他,一张脸也是寒气逼人:“她是你的王妃,现在你来问我要人,不觉得很可笑吗?我也想要看看,我叶家的掌上明珠在你这里就不见了,你拿什么向老头子交代!” 他的幕僚都是从战场上打仗回来的,不拘小节,只知道忠心护主。因而主动上前把苏宸隔开,留叶修扬长而去。 但是苏宸也不是傻子,他会调查,暗中调查叶修都跟谁接触过,由此知道归已找过叶修也就不是难事了。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月,每天上午苏若清都会花两三个时辰的时间在湖边钓鱼,钓来的鱼中午就给叶宋熬汤喝。他把叶宋照顾得很好,可以说是无微不至。 有时候连叶宋自己也觉得,已经足够了。堂堂九五之尊,竟能够在这山野里陪着她胡闹。 上午,苏若清照例垂了鱼竿,在湖边落座。初冬的第一场雪已经晴了,阳光照耀万物,却不见得有一丝暖意,湖面上的冰层已经有些厚了,他想要钓鱼必须在湖面上砸出一个冰窟窿来。 彼时叶宋就站在他身边,双手带着兔毛手套,一只暗灰一只雪白,看起来两只手像是两个毛球,十分可爱。她站了一会儿,瞅着那冰窟窿的厚度,伸着脚尖去踮了踮冰层,道:“北夏的冬天说冷就这么冷,连一点过渡都没有,若清你看,这冰都这么厚了。” 苏若清拉着她的手,呼吸出的气息也被冻成一缕白,道:“别乱来,当心一会儿掉下去。” 叶宋试着把双脚都伸出去,站在冰层上,苏若清拉她不住,她松开了他的手,一步一步缓慢地走着,冰面很打滑,她左右摇晃了一下才站定,回头对他笑,道:“冰这么厚,我这么轻,你看能掉下去吗?” 苏若清无奈,眼神一刻不停地放在叶宋身上,随着她的步伐而移动,连鱼竿下冰窟窿里的鱼饵什么时候被啃光了也没察觉到。叶宋走出三丈开外,冷不防滑倒了,扑在冰面上,她踉踉跄跄地站起来,问:“若清,你多少天没回去了?” 苏若清凝眉不语。 “莫非还想一辈子窝在这里当一个山村土皇帝不成?”她的笑容,让苏若清觉得,比冬日折射在冰上的阳光更加耀眼,但同样的让人觉得冷。 这个问题迟早要来的。他们不可能在这里住上一辈子。 苏若清垂眸,轻轻拉起鱼竿,鱼钩上空空如也。他道:“我走了,你怎么办。” 回应苏若清的是一声叮咚落水声。苏若清猛抬头,平静辽阔的冰面上哪里还有叶宋的影子,只余下一只大大的窟窿。 叶宋居然真的掉下去了! 当即苏若清丢了鱼竿便踩上冰面,飞奔过去时,见叶宋正浮在水里,双手扒着冰面试图往上爬,只不过那冰这样一破了就有些松散,扒一块碎一块,她被冻得眉眼都结起了冰渣。 苏若清眉目幽寂,透着一股子严肃,他对叶宋伸出了手,叶宋赶紧扒上了他,随着手臂一用力倏地将叶宋捞起紧紧抱在怀里,与此同时苏若清脚下的冰面也跟着破碎了,在两人一同沉下去的那一刻,他足尖点过冰面,飞身而起,凌空落岸。 叶宋冷得哆嗦。苏若清一边把她往房间里抱,一边脱掉她身上结了冰渣的毡子棉衣,到房间里时叶宋已经被脱了个精光,塞进了被窝里。 房间里的火炉燃得正是旺盛,十分暖和,但叶宋还缓不过来,瑟瑟发抖,对着一脸严肃的苏若清笑道:“这是意外。” 苏若清沉默着脱掉了自己的衣服,继而也把自己塞进了被窝里来,抱着叶宋的身体,用自己身体的温度温暖她。这下有了一个天然暖炉,叶宋还不紧紧抱着不撒手。 相互依偎良久,苏若清才道:“阿宋,跟我一起回去。” 叶宋笑眯眯地问:“你是说跟你一起回京城还是跟你一起回皇宫?” “你知道。” “跟你一起回京城可以”,叶宋手攀上苏若清的背,身子更紧地贴着他的胸膛,语气轻轻,“但你也知道,我不可能跟你回皇宫的。” “为什么?”苏若清还是执拗地问了。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叶宋勾着嘴角,道,“因为我向往自由啊,跟你回去,相当于是自己锁住了自己。” 苏若清是北夏的皇帝,而她是一个名节败坏的王妃,王妃怎么能改嫁给皇上呢?纵然苏若清自己不在意这些,但是不等于这些不用考虑。 苏若清知叶宋所想,轻声道:“你是怕我搞不定群臣和举国的百姓?宁王妃与宁王和离以后因病长逝,我娶进王宫里的女人,与宁王妃没有半分干系。” “那你喜欢的还是叶宋吗?”叶宋如是问,苏若清愣了愣,不答。她扭了扭身,趴上苏若清的胸膛,看着他的眼睛,“我觉得现在就很好,真的。”她抬起手指,指尖剥开了苏若清一层薄薄的里衣“我不要你做那么多,只是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帮我一把,而我在你需要我的时候及时出现不留余力。但是在你还是我男人的时候,我永远不会做背叛你的事,因为我是你的女人。如果哪天,我不想做你的女人了,我一定会先告诉你。”她说得分外坚定,眼神充满了占有,竟让苏若清觉得像是有一团火在烧,他眼里的侵略和占有丝毫不比叶宋的少。 叶宋轻轻扭动着腰,轻轻吻过那张微凉的唇,,苏若清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喉结上下滑动,睁开眼时,眼里的情动一览无余。 还从来没有谁敢把苏若清压在下面为所欲为。叶宋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她很享受这个位置,既张狂又温柔,渐渐苏若清气息不稳,眼里散布着浓浓的**,低低暗哑道:“你只能是我的女人,嫁人当嫁苏若清,这辈子,你要嫁只能嫁我,不嫁便终生不嫁。” 叶宋齿间溢出轻叹,应道:“好,一言为定……” 一番缠绵,叶宋已然累极,躺在苏若清的怀里小睡了片刻。她是被一声声紧蹙的马蹄声给扰醒的。 苏若清比她还警觉,手指抚过叶宋的眉眼,在她唇边一吻,便起身披衣。叶宋懒洋洋地坐起来,任苏若清找来干衣服,一件一件帮她穿上,温柔地问:“中午想吃什么,没有鱼汤了。” 叶宋看着他忙碌的神情,舔舔嘴唇,满足道:“我已经吃了你,已经很补,不需要鱼汤再补了。” 苏若清清浅的目光一深,风华万端地笑了。 这时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归已在门外道:“公子,宁王带人过来了。” 该来的迟早要来。苏若清“嗯”了一声,轻轻与叶宋道:“还要回宁王府么,回将军府的话我送你回去。” 叶宋云淡风轻地笑道:“暂时还要回宁王府,我还有一些事情没解决。”她抵着苏若清的鼻尖,吻了吻他的唇,“在我跟苏宸彻底掰清楚以前,我可能不会常来见你了。” 苏若清挑眉道:“掰清楚了,你也不见得会常来见我。” 叶宋怔了怔,笑出了声:“那不如,你把你这座宅子送给我,借我时不时来金屋藏了娇,如何?” “好啊。” 苏若清将一枚黑玉佩系在了叶宋的腰上,除了颜色以外,形状大小与先前那枚白玉佩相差无几,只不过那火云麒麟图案变成了蟠龙腾云图案,边角刻了一个“清”字,叶宋怔怔地看着那玉佩,苏若清对她浅浅笑道:“以此为证。” 苏宸查到这城郊的山庄确实花了时间,叶宋果然是在苏若清这里。既然苏宸亲自来接叶宋了,苏若清没有理由再留人不放。归已本是让苏宸在湖对面等,结果归已前脚飞身过去,他后脚也便跟着去了。 他在庄子外的湖边等了良久,叶宋才缓缓踏门而出,身边跟着苏若清。她穿的是当日来时的那身衣裳,已经洗干净了,披的大毡是归已新送来的,白色的兜帽,边缘扎着茸茸长长的狐狸白毛,双手戴着兔毛手套。她穿得很厚,大大的兜帽戴在头上,衬得脸十分削瘦,身姿也像是一条柳枝裹了棉袄。 她站在门口,手里抱着一只暖炉,脸色被冻得似雪一样白,面无表情地看着苏宸转身过来。苏宸对上她的视线,怔了一下,沉声道:“跟我回去。” 那扇面对他渐渐敞开的心扉,如今又紧紧地合上了。好似再也不会为他打开。 苏若清适时走了出来,站在叶宋身边,两人看起来十分般配,让苏宸心里一阵阵的不舒服。他向苏若清作揖见礼,道:“臣参见皇上。” “宁王不必多礼。”苏若清道,“宁王妃与侍卫私通一事,你查清楚了?” 苏宸抿了抿唇:“纯属子虚乌有,是臣太过心急,错怪了臣的王妃。” 第84章:杀鸡儆猴 “可如今满京城都知道王妃私通一事,名节被毁,宁王打算如何为王妃正名声?” 苏宸顿了顿,道:“请皇上见谅,此乃臣之家事。” 苏若清面不改色:“难道宁王不应该给叶大将军一个交代么?宁王和大将军皆是朕的国之栋梁,朝堂和美是不是朕的家事?” 苏宸不答。覆水难收,已经败坏的名节能怎么正清?只能是越解释越乱。 叶宋手指摩挲着暖炉,垂眼笑了起来,道:“多谢皇上美意,皇上还是不要为难宁王了。他从没把我当成过将军府的女儿,也从没把我当成过举案齐眉的妻,我的名声好坏,跟他有何关系?”想了想,又道,“可能唯一的关系,就是我的名声是他一手毁的吧。”说着她福了福礼,“谢皇上连日以来的照拂,告辞。” 这个时候,湖面上的冰有所消融,但又未完全消融,划船过去肯定是不行的。她一步步走下台阶,苏宸打算抱着她飞过去时,她却转头对归已道:“劳烦大统领,能不能把我送过去?” 归已得苏若清示意,点了点头过来,道:“属下冒犯了。”说着便抱起叶宋,身手敏捷地踏冰而飞。苏宸只好跟在后面。 上了马车,厚重的帘子放下来,抵挡寒气。叶宋刚刚坐下,苏宸随后也进了来,吩咐王府里的侍卫,回程进京。叶宋靠着柔软的垫子,手里的暖手炉已经凉了,她却习惯性地抱着不松手,随着马车的轻轻摇晃,她闭眼浅睡了过去。 猛然间她感觉有人在夺自己的暖手炉,忽然睁开眼睛,眼里一片肃杀冷凝,像是有人在抢她的宝贝一样,泛着猩红的睡意,定定地看着苏宸,苏宸的手正握着她冰凉的暖手炉,指尖触碰到她的指尖,比暖手炉还要凉。他心里漫起一股异样的柔软,皱着眉头,视线深邃。 叶宋语调平稳,不带感情:“你在干什么?” 苏宸强硬地把暖手炉抢出来,丢在角落里,道:“都已经冷透了,没必要再抱着。” 叶宋只道了一句:“一个手炉而已,你不必这么在意。” 直到入城,马车里都是一片沉默。街道两边倒有不少围观的百姓,因这马车是宁王的专用马车,百姓们纷纷揣测,王妃失踪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如今王爷是不是把王妃接回来了。 叶宋撩了撩窗帘,身形在窗帘下若隐若现,只不过戴着兜帽的缘故看不清脸。百姓们窃窃私语地传开了,道是里面坐着的定然是宁王和宁王妃。 上京里群众的八卦精神都是很值得表扬的,以至于后来传出了好几个版本。宁王到城外去接宁王妃,宁王妃为什么会在城外呢?有人道,定是跟侍卫私奔被宁王抓回来了,也有人道,城外不是有尼姑庵么,宁王妃定是要去剃发为尼结果被宁王阻止了。宁王妃回来的时候是坐的宁王的马车,多数人选择相信后者。 路过那家熟悉的汤圆摊铺时,叶宋忽然道:“我想吃汤圆。” 苏宸往街边看了一眼,可能觉得不太卫生,便没有停车,道:“回王府吃。” 马车摇摇晃晃到了王府,透过窗帘,外面人影重重,似乎都在等待着马车里的主人出来。苏宸看了面色淡然的叶宋一眼,提醒道:“到了。”但是他却没有下去,而是问,“这么多天,你跟皇上在一起,你们发生了什么?” 叶宋抬眼看他,两人都十分平静。她道:“你说发生了什么,我不介意你再给我多加几条罪名。对于你来说无所谓,对于我来说更加不值一提。” 苏宸视线往下移,他早就发现了叶宋腰间的那枚玉佩,问:“他为什么对你那么好。” “是不是只要你苏宸厌弃我,全天下的人都得跟着你厌弃我?”叶宋手抚着黑玉佩上的纹路,淡淡地微笑着,“我有想过不跟你和离,在我知道苏若清就是皇帝,在你主动帮我留我的时候,就算没有爱情,没有永远的自由,留在这宁王府里也不是一件糟糕的事情。”苏宸听后神色一动,她问他,“但是我没有想过有今天,你有想过吗?” 苏宸表情复杂,她明明在笑,可是他始终感觉到越来越远,尽管叶宋就在他身边。他低头,握住了叶宋的双手,帮她温暖着,第一次生出往后想好好地待她疼她的念头,话到嘴边终究是说不出来,最后只道:“我会好好补偿你。” “怎么补偿?”叶宋问。 苏宸不再言语,倾身过来把她抱起,缓缓走出了马车。外面一干丫鬟和下人候着,最前面站了南枢和灵月以及碧华苑上下。 南枢见二人出来,举止亲密,脸色僵了一下,随即柔柔笑着上前,道:“姐姐总算是回来了,这些日姐姐不在,王爷都快急坏了。” 叶宋落地,拂了拂身上厚厚的棉袄,从头到脚地把南枢打量了一遍。如今南枢已不比当日,着的衣裳也不是往日那些华而不实的衣裳,袖襟上描了牡丹金绣,端庄大气,看起来很是金贵。 叶宋看着她头上的金钗和脸上的妆容,道:“看这身王妃礼制,你已经是王妃了?” 南枢福一福礼,道:“妹妹不敢,姐姐才是王府里的正妃,这些……只不过是王爷的额外赏赐。” 叶宋侧头看着苏宸:“那么接下来呢?你要废了我扶正她?”叶宋好整以暇,“我也想看看,你要用什么样的理由废了我。” 苏宸凝眉半晌,终是道:“本王不会废了你,你还是宁王府里的宁王妃。” 南枢脸色一白,身边的灵月忿忿地瞪了叶宋两眼。这样的眼神恰好被叶宋捕捉到了,叶宋不咸不淡地回看了一眼,从南枢身边走过:“既然这样的话,南枢妹妹还是及早把这身服制脱了吧,不然我会觉得妹妹想取而代之,看着怪寒心的。” 灵月不服,顶嘴道:“这是王爷对夫人的恩宠,就算你是王妃也不能……” 叶宋打断了她:“沛青,掌嘴。” 尽管有苏宸在场,但沛青丝毫不会怯场,连日积累起来的怨愤都在叶宋下命令的这一刻全部爆发。她不管三七二一过来便打了灵月几个嘴巴子。灵月当即就想反抗,这种以下犯上的事情,几个管事的见状还不等苏宸吩咐便上前来把灵月架住,方便沛青尽情地甩她嘴巴子。不一会儿嘴角便红肿不堪,隐隐溢出血丝。 苏宸向来不会怜悯一个丫鬟,况且灵月这丫鬟多事、嘴里不饶人他也是知道一些的,便由着叶宋去了。南枢在一旁煞白着一张脸,几欲落泪,但就是不敢开口求苏宸饶过灵月。 奴才没有教养,都是主子之过。 叶宋见了南枢的眼泪,走到她面前,亲自抬起冰凉的手指帮南枢擦眼泪,每擦一下,南枢便微不可查地颤抖一番,委实是娇弱可怜。叶宋不悲不喜,道:“妹妹不哭,我知道灵月这丫头是妹妹的心头肉,姐姐今天调教她是为了让她更懂事,免得将来恃宠而骄祸害了妹妹。你不会怪姐姐的吧?我知道,上回我被关起来时,妹妹和灵月带来的馊饭馊菜让我吃,也是这丫头擅做主张,不是出自妹妹的本意,妹妹向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怎会懂得那些。” 南枢强颜欢笑:“怎会怪姐姐,灵月太不懂事,是该打。上次我来看姐姐,是吩咐灵月准备热饭热菜,也好让姐姐少受些苦,没想到她……”南枢扭头拭泪,苏宸过来宽慰她,她便埋进苏宸怀里。 苏宸道:“好了,你有身子,别太难过。”说着他便扶着南枢进了大门,留灵月还被管事的架着,被沛青打脸,他一边温柔地对待南枢,一边冷酷无情地下令,“对王妃大不敬,一会儿带她下去领刑。” 那些被赶出王府的丫鬟受了什么刑,她就要受什么刑,只不过碍于南枢的颜面,没有把她赶出王府罢了。灵月一听,差点晕过去,泣道:“夫人救我……” 南枢的背影颤了颤,看着苏宸欲言又止,苏宸小心翼翼地牵着她的手,根本没有要留情的意思,面不改色道:“来,前面路有不平,当心点。” 在叶宋的要求下,带灵月下去领刑改成了行刑的下人带着刑具上来,就在大门口对灵月行刑。光天化日之下,巷子口偶尔有行人路过,见此情形十分稀奇,毕竟宁王还从来没当街惩罚过下人,于是不一会儿,巷子口便围满了人,皆不敢上前,只远远地成观望状。 灵月脸被沛青打肿,然后又被架在了地上,挣扎不能。一下一下的板子是闷实的响,灵月痛苦哀嚎。双手十指都痛得扭曲,紧紧地抠着地面的石板,连指甲都给磨破。这板子的滋味,叶宋又不是没尝过,只不过这灵月运气稍差了点,这已经是第二次尝了。 彼时叶宋便睥睨着双眼,静静地看着她痛苦的样子,讥诮地勾起了嘴角。 灵月大骂:“叶宋,你不得好死!” 叶宋抬了抬脚,手里抱着丫鬟新送上的暖热的暖手炉,大毡上的狐狸毛洁白无暇,安静美好,衬得她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但是她却嗜人间血腥。那一脚,稳稳地踩在了灵月的手上,碾着她的手骨,让她痛不欲生,淡淡道:“好好看清楚,现在是谁不得好死。不要以为你的主子是王府里的妾,你就能爬上天,只要我想踩死你,就不费力气。” 因隔得远,巷子口的围观群众自然听不清两人的谈话,只听得见灵月凄惨的嚎叫,然灵月那声恨极的“叶宋”可清晰地传进了他们的耳朵里。谁都知道,宁王妃是大将军的女儿,叫叶宋。 第85章:白蛇出没 这个消息很快就在街头巷尾的八卦圈子里传开了,道是宁王妃在王府大门前大显神威惩治宁王的小妾。试问还有谁能够这么恨叶宋呢,被打的这个女人一定就是宁王的小妾。看样子,小妾已经失宠了,连宁王都不护着她。那么问题就来了,宁王妃到底是为什么要这么收拾小妾呢? 广大市民充分发挥了他们的想象力和推理精神,恍然大悟。先是宁王接宁王妃回府这件事就有点蹊跷,想那宁王是何等尊贵之人,被人戴了绿帽子还会屈尊降贵地去接宁王妃回来?很有可能,宁王妃是被冤枉的,而宁王发现了这个事实,在忏悔。 问题又来了。到底是谁在冤枉宁王妃呢?紧接着市民就想到了宁王的小妾,宁王妃下马,小妾是极有可能上位的,这件事情的最大受益者就是小妾。而且通过宁王妃在家门前那么惩治小妾就可以断定,宁王妃与侍卫私通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就是宁王的小妾! 紧接着上京大半的人几乎都认为叶宋是被冤枉的,这就等于无声之中证明了她的清白。市井茶坊里的市民们,喝茶聊天十之**脱离不了这件事,就连说书唱戏的也新排了几个类似的故事剧本。然后得出一个大致结论:小妾恶毒成这样也是蛮拼的,宁王妃治人也是蛮有手段的。 覆水难收的事情,到了叶宋手上就变成顺理成章了。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灵月被打完了之后已经晕死过去了,衣服上血迹斑斑几乎不成人样儿。沛青又让人把她拖去很破烂很破烂的下人房,以牙还牙让让喂了她好几天的馊饭馊菜,直到她一闻到那股酸臭味就止不住的呕吐。 叶宋这才缓缓转身,踩着王府的石阶,一步一步走了进去。她才是这王府里的女主人,浑身散发着冷贵的气息,即使身着白袄白裙,无一点装饰,只腰间佩戴着一块独一无二的黑玉佩,也让下人们不敢抬头多看一眼。碧华苑里的丫鬟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早已经没了平时的聒噪。 进了碧华苑的院门,叶宋才侧身,看着眼睛红红的不断抹眼泪的沛青,挑眉道:“是不是还没打够?要不把灵月拖出来打死算了。” 沛青“哇”地一声,不顾身份地扑进叶宋怀里大哭了起来,“小姐你吓死我了!” 叶宋放任她哭了一阵,才如往常一般伸手去捏她的发髻,只不过不再有往日那似笑非笑轻轻佻佻般的表情,而是平静淡然道:“让你受委屈了。” 沛青猛摇头:“奴婢不委屈,奴婢是为小姐感到委屈!是王爷他不长眼!是南氏太狠毒!” 已经到了午时用膳的时候,几个丫鬟见叶宋和沛青主仆情深,便自动退下去开灶备午膳。夏夏一直是碧华苑里掌厨的,她的手艺在几个丫鬟当中是最好的,只不过今天中午做菜却心不在焉,被春春说了:“夏夏你到底怎么了,炒了四个菜你已经炒糊了三个,这不是你平常的水准啊,你是不是没睡醒啊?” 夏夏惭愧地说道:“可能是王妃娘娘回来,我,我太高兴了。”说着她便拿着勺准备舀盐往锅里撒。 春春惊叫道:“那是糖,不是盐!” 秋秋负责洗菜,冬冬负责切菜。而春春负责烧火。现在夏夏这样不在状态,春春便拍了拍围裙,与她换了个位置,道:“算了算了,你烧火,还是我来炒吧。” 夏夏感激:“谢谢小春姐。”然后便老实地坐在灶前添火。 沛青怕叶宋站在外面凉着,院子里还到处都是积雪,又杂又乱,这些日都没来得及整理,她便赶忙把叶宋领进房间里去,又去张罗炉子又去沏壶热茶。沛青声音都哭哑了,道:“小姐这么不喜欢王府,既然都已经出去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其实小姐不回来也好,把奴婢接出去一起,咱们就再也不回这个鬼地方了。” 叶宋捧着一杯梨花白,吹了一口热气,饮道:“我也有想过,但是以前的生活经验告诉我,就这么走了,可能我后半辈子都会觉得很遗憾。” 午膳都准备好了,叶宋在桌前坐下,抬眼扫了一眼桌上的饭菜,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放进口中,道:“都坐下吃饭吧。” 一顿午膳,她就只吃了那一条鱼。春春看出了这一点,往后每天中午都会准备那样一条鱼,不知不觉就养成了一个习惯。 隔了几天后的下午,院子里的积雪都彻底融化了,一地湿润。丫鬟们打扫院子时,叶宋便坐在院子角落里那只空荡了很久的秋千上。秋千本来是湿的,沛青弄干净了上面的雪水,铺了一层棉垫。尽管她手脚都很冰凉,但是却喜欢这更加冰凉的空气,鼻尖都被冷空气冻得酸红了鼻尖,沛青给她的暖手炉,一会儿就冷了,需得勤快地更换。 沛青看着叶宋在秋千上轻轻晃动,几次过来扶着绳子道:“小姐,进屋吧,这外面这么冷。” 叶宋抬头望了望天上,隐约有日光。她道:“这里光线又好,空气又新鲜。” 沛青不再劝,转而去拎了两个炉子过来,炉子里燃着枯叶木头,总算有了一丝暖意。 这时,打扫墙院的冬冬突然爆出一声惊恐的尖叫,然后飞奔过来,抓住沛青不放。沛青问:“怎么了?” “蛇!有蛇!” 其他几人也看到了,也都纷纷跑了过来。只见墙头枯草窸窣地动了两下,不一会儿便有一尾蛇落在了地面上,蜿蜒着身躯朝这边爬行了过来。 那还是一尾白蛇。摇头晃脑地,吐着红信子。 大家都惊慌成一片,连忙跑去操铁铲木棍等家伙来准备把这白蛇收拾了。沛青也有些脸色发白,扶着叶宋起来,道:“小姐,我们先进屋吧!”她记得叶宋是怕蛇的。 叶宋这才缓缓从秋千上下来,从炉子旁边走过。然而却不是要回屋,沛青拉她不住,她便站在原地不动,眼睁睁看着那白蛇朝她爬来。 “小姐!” 叶宋一言不发地,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等到丫鬟们跑回来时,都愣住了。叶宋抬脚,在那白蛇东晃晃西晃晃的脑袋上,一脚干脆利落地踩了下去。 打蛇打七寸,她这么踩蛇头怎是个办法。 当即那尾小蛇扭动着身躯就拼命反抗,蛇尾缠上了叶宋的脚踝,一圈又一圈,越收越紧,恐怖极了。叶宋脚下越发用力,碾着那蛇头,垂着的眸子无动于衷。胆子小的冬冬已经颤声叫了出来。 沛青复杂地看了一眼叶宋,转身朝屋子里跑,然后取出一把水果刀来,也是一言不发地蹲在叶宋脚边,举起刀子便往那蛇身上划去,划出一段一段的口子。她伸手去扯缠着叶宋脚踝的蛇身,扯松动了一些直接切成一段一段的散落在地上,还在抽搐着轻微跳动。 脚下的蛇头慢慢没了反应,叶宋才缓缓松开了脚,看着沛青发白的脸色,道:“你不是怕这东西吗,还敢拿刀上来。” “奴婢记得小姐也是怕的”,她仰着头看叶宋,眼里盛满了担忧,“可是再可怕的东西,多看了两眼以后,也就变得稀疏平常了。” 叶宋良久点了点头,嘴角勾出若有若无的清淡的笑意,道:“嗯,你说得对。” 不知怎的,沛青突然就有些眼眶发热。这句话叶宋从前常对沛青说,但都是精精神神眉飞色舞的,经历了这遭事情以后,沛青看得出来叶宋表面平静,但内心里其实已经变了。 因为心里在意,所以才会不知不觉被影响。南氏的设计诬陷不能伤她什么,皮肉之苦也不能伤她什么,可能更伤她的是苏宸。她觉得可以选择信任苏宸,可以跟他不计前嫌好好相处的时候,才发现,苏宸根本没想过要信任她,哪怕是一分一毫。 人心,是世上最复杂的东西。 叶宋进房的时候,瞥了一眼操着家伙的四个丫鬟,眼尾的目光在夏夏身上流连几许,道:“晚上吃爆炒蛇段儿,夏夏掌厨。” 夏夏听到叶宋突然提起自己,颤了颤身子,垂首应了一声“是”。 南枢的王妃礼制,自叶宋回来那天起就因为她三两句话而被撤了,如今叶宋依旧是宁王妃,她依旧只是一个妾。但是苏宸惯来宠爱她,她又有身孕在身,更是时时刻刻都得呵护着。 起初南枢眉眼间难掩愁绪,但见苏宸日日都来芳菲苑,苏宸知她心里委屈,便搂着她道:“枢儿,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叶宋是将军府的人,又无过错,先前的事是我错怪她了。你便让着她,如何?” 南枢伏在苏宸怀里,善解人意道:“妾身就知道姐姐不是那样的人。姐姐是王妃,妾身怎会和她抢,只要王爷心中有我,就像现在这样,妾身就感到很满足了。” 苏宸摩挲着那巴掌大的精致的脸,道:“枢儿真乖。” 两人情深意浓之际,南枢忽然身子抖动了一下,捂着肚子皱眉头。苏宸也跟着紧张起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南枢直起腰,笑得娇羞:“他,踢妾身。” 苏宸一愣,手掌也抚上南枢的肚子,眉梢沾染喜色,道:“这才多大点儿,就知道踢他娘了,等以后出生,一定是个小调皮蛋。” 晚膳时苏宸自然是芳菲苑里用膳。他有些心不在焉,本要起身离开,奈何南枢早早便吩咐丫鬟去备晚膳了,便没有让南枢失望,留了下来。只是心中会忍不住想起叶宋,不知道这几日她在碧华苑里过得好不好。 他多少是对叶宋存了点愧疚的。 第86章:贤王过寿 这刚要准备用晚膳,没想到碧华苑就来人了。来的是春春,手里捧着一只盖了盖子铺了保暖棉布的盘子,福礼道:“参加王爷,参加南夫人,王妃娘娘下午得一美味食材,刚烹出锅,知道夫人有孕定然喜欢吃辛辣之食,便命奴婢给南夫人送来一份尝尝。” 南枢笑道:“姐姐真是有心了,你且放过来吧。” 春春不卑不亢地端过来,放在晚膳的桌上,解开盖子,香辣之气扑鼻,让人胃口大开。这是一盘辣椒爆炒肉段,色香味俱全,南枢自从有了身孕是喜欢吃这些口味辣重的食物,连忙夹了一块尝尝,肉软滑入味,十分好吃,便道:“你代我谢过姐姐,这道菜真是很好吃,不知道这美味的食材,是什么?我也好叫芳菲苑里的小厨照样学样。” 春春道:“这是王妃在雪地里抓来的,当时奴婢没在场,故而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夫人既然喜欢,奴婢就回去向王妃娘娘复命了,王爷和夫人请慢用。” 说着春春就退了下去,回了碧华苑。 碧华苑里也正热闹,正准备用晚膳。春春回来时,叶宋正吃着面前的爆炒蛇段,她都懒得用筷子,直接用手,像啃鸭脖子一般津津有味。奈何其他几个丫鬟怕都来不及,怎会吃这个,就只有叶宋一个人食用了。 沛青忍不住问:“小姐,有那么好吃吗?” 叶宋拈了一段进沛青碗里,道:“你试试。”她又问春春,“菜送去了?” 春春道:“送去了。南氏吃了。” “她爱吃吗?”叶宋漫不经心地问。 春春道:“看样子爱吃。” “爱吃就好。” 结果晚上听说芳菲苑不得消停,南枢吃过晚饭以后呕吐不止十分虚弱,大夫进进出出地为她施针调理。沛青说起这个消息时,叶宋正蹲在回廊上,弯曲的身子在屋里烛光的映衬下显得瘦弱不堪,她正拿着一截树枝去戳廊脚的几块蛇皮,淡淡道:“连吃个饭都这么大动静,不知道要生孩子的时候会不会掀翻整个王府。”想了想又道,“不过有可能她孩子还没出生就没了。” 沛青一惊,叶宋若无其事继续道:“母体太虚弱,听说容易流产呢。” 沛青起身道:“奴婢去给小姐打热水来,洗漱之后早点歇息吧。” 怎知她前脚一走,后脚苏宸便来了碧华苑,不辨喜怒。叶宋保持着蹲着的姿势,下巴搁在膝盖上,眨了眨眼睛,看起来真真像个纯净得没有丝毫杂质的瓷娃娃。她平静地道:“你来了啊。” 苏宸只是看着她,眸光深深浅浅。 叶宋又道:“听说南氏不是身体不适么,你怎么不陪着她?” 半晌苏宸的视线移落到叶宋的脚边,抿唇问:“你晚上让人送去给枢儿的那道菜,是什么?” 叶宋继续用树枝戳那浅白色一半透明的蛇皮,不喜不怒道:“下午的时候,我抓了一条蛇。你看,这是它的皮。” “你给枢儿吃的果真是蛇肉。” 叶宋歪了歪头:“我也吃啊。” “蛇肉性寒,她吃不得那个。”苏宸道,“她有了身孕,不能有丁点闪失。” 叶宋对他伸出了手:“你过来。” 苏宸愣了一愣,叶宋把手放进了他的手心里。一股子像雪渣一样的冰凉从苏宸的手心蔓延开来,他几乎是出自本能地,五指便收紧握紧了叶宋的手,蹙眉道:“这么冷的天,你在外面蹲着做什么?不进去烤火?” 叶宋缓缓道:“我不知道蛇肉性寒,我只知道蛇儿冬天在院子里爬,定是不怕冷的。我吃了一些,也给南氏送了一些,没想到我还是这么冷。” 苏宸没再说什么责怪的话,反而牵着叶宋的手把她送进屋子,道:“冷便不要出去。” 沛青打了水来,见苏宸来了她也不避讳,直接进屋把水盆放在火炉上温着,然后站到叶宋的后边去。她再也不会留叶宋一个人面对危险了。 苏宸只站了一会儿就走了,将将转身时,叶宋拿着铁丝钩子,勾火炉里的炭,让炭烧得更红火一些,道:“你为什么不调查我被人诬陷一事。” 苏宸道:“已经死无对证,无从查起。” “你是不愿意怀疑谁还是不愿意知道真相?”叶宋微微笑道,“就算对全天下的人抱有信任,你也会对我抱有怀疑。” “是。”苏宸转身定定地看着她,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案,“因为就算全天下的人心里都有本王,你心里也不会有。”走出门口时他又道了几句,“今晚的事情就算了,南枢有孕,你心里有什么气冲本王撒来。你最好不要再让她难受,她已经因为你做出很大让步了。” “她把王妃之位让给了我?”叶宋道,“这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因为你不愿意休掉我,你没发觉其实她在你心里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苏宸脚下顿了顿,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宋径直把双手放进里盆中热水里,道:“当信时不信,不信时却信。沛青,皂角。” 沛青递给她一块皂角。 叶宋将方才被苏宸碰过的手抹了个透,彻彻底底地洗干净了。 苏宸回到芳菲苑时,大夫已经给南枢做完了针灸消食,配了几贴安胎药。苏宸亲自端着药一口一口地喂南枢,南枢小脸苍白,道:“王爷,是妾身自己的身体不好,这件事不关姐姐的事,你不要怪她好不好?” 苏宸温柔地把药匙送到南枢嘴边,怕她担忧,道:“放心吧,我没怪她。” 南枢反而微不可查地顿了顿,然后一脸欣慰地喝下了药。躺下的时候,南枢道:“王爷,明天妾身想去看看灵月,可以吗?” 苏宸随口道:“看她干什么。” 南枢便道:“灵月一直是我的丫鬟,我打进了王府身边就只有她一个可供说心里话的人。她虽然犯了错总也管不住自己的嘴冒犯了姐姐,其实大半责任在妾身,是妾身平日对她疏于管教。如今灵月受罚,我这个当主子的却对她不闻不问,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苏宸对她百依百顺:“好,只是你不用去那种下人地方了,明天我让人把她带来。” 南枢喜笑颜开:“多谢王爷。” 苏宸在外侧躺下,不知怎的,闭上眼睛脑中回放着的便是叶宋说的那些话。内心里竟然还渴望着叶宋能和南枢一样心里有他。不然她心里没有他又凭什么让他来相信她。 他久久不能入眠。南枢似乎精神也格外的好,依偎在苏宸的怀里,抱着他的手臂,说起他们的从前。那应是一段浪漫的风花雪月,让两人都无比怀念。苏宸最终沉溺在南枢的柔声细语里,再不去想其他,拥着南枢睡去。 这不久之后就是贤王的生辰了,贤王这个皇胄纨绔惯了,闹的排场也大。这天,宴请了不少朝中官员亲眷,贤王府一片繁华热闹。 这去吃酒席,怎么少得了宁王府一家呢。叶宋当然得去,苏宸也得去,而南枢早在进王府之前就已和苏静认识,因而一起同去。 南枢有苏宸小心照顾,灵月伤势还没好全,便没有带什么丫鬟。叶宋带了沛青一个,当苏宸还在等南枢慢吞吞地出来时,她便跟沛青一起坐上了王府主人的那辆马车,而南枢的那辆马车相对要简便一些。半晌南枢才柔柔弱弱地踏出王府大门,苏宸过去扶起她准备上车。 彼时叶宋撩了撩车帘,露出狐裘兜帽下冷丽的脸,对南枢道:“这天冷地滑的,又有积雪,妹妹可要小心一些。当心莫要摔了身子。” 南枢顿了顿,对叶宋福一福礼,道:“谢姐姐关心。就是平时太着紧了一些,所以出来得晚了,还望姐姐见谅。” 叶宋支着下巴,若无其事地看着她,道:“我见不见谅倒无所谓,关键是王爷愿意等妹妹。如果妹妹觉得让王爷这样等很心安理得的话。毕竟妹妹又不是正室。” 南枢有些委曲求全地卑微道:“妹妹谨记姐姐教诲,不敢再犯。” 苏宸闻言,略微有些不悦,道:“好了,准备上路。” 叶宋琉璃般冷冽的眼珠子轻轻一流转,落在了苏宸身上,直视着他的眼睛,勾唇笑了起来:“不过妹妹不必担心,只要王爷肯宠你,就是妾他也等得。你俩,还真是绝配,一个出身下贱,一个天生作贱。” 南枢委屈得像是要哭了,苏宸斥责道:“叶宋,你够了。” 叶宋手指一松,微微挑着眉梢放下了车帘,道:“上路吧。”照理说这辆王府里的主驾应是王爷和王妃一起坐,现在就只有叶宋和沛青一起坐。 沛青还是第一次坐王爷的车,很是拘谨,一举一动都分外规矩。她正襟危坐道:“小姐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惹得一身骚气不值得。” 叶宋靠着软垫,道:“可能是太无聊了,找两句消遣。” “要是小姐无聊的话,干脆我们不去了,就让他们去,奴婢陪小姐逛街去。” 叶宋喜欢伸手来捏沛青的发髻,道:“像贤王过寿这样的大事,我们怎么能不去呢。” 沛青不再多说什么,别扭地坐在马车里,叶宋见她表情怪异,便问:“不习惯?” 沛青摇头:“只是觉得这是王爷的马车,奴婢坐得不舒坦,心里渗得慌。” 叶宋道:“那先前坐皇上的马车,你还习惯吗?” “皇上的马车,可比这个低调舒适多了。”沛青张口就道,顿了顿,又瞅了瞅叶宋的表情,“小姐,你……什么时候知道苏公子是……” “入宫参加宫宴的时候。”叶宋想起了苏若清,唇边漾开若有若无的柔和的笑。 沛青感慨地道:“看来小姐是真的很喜欢苏公子。” 第87章:尽兴而去 叶宋垂眼,轻轻拿起腰间的黑玉佩,摩挲了一会儿,才道:“很喜欢啊。” 沛青忍不住了,小心翼翼地问:“那要是小姐有一天重获自由了,会进宫去吗?” 叶宋淡然道:“不会。” 马车走了半个时辰,便到了贤王府。叶宋下了马车,抬眼一看,贤王府真真是门庭若市热闹非凡,活像贤王要娶妻纳妾似的。朱门雄狮,门前两棵红梅暗香浮动,这很符合苏静花哨的性子。 苏静见宁王一家来,亲自出门迎接,叶宋先下马车便至叶宋身前,笑得风流倜傥弯身一揖:“嫂子安好。” 叶宋对上他的桃花眼,亦是似笑非笑,道:“贤王还是这么年轻貌美。” 苏静油嘴滑舌:“哪里比得上嫂子风华绝代呢。” 叶宋笑了一下,拂着袖摆道:“还是贤王倾国倾城一些。” “嫂子更加貌若天仙。” 叶宋面对苏静游刃有余的表情,一笑:“贤王仙姿玉骨,男人见了也欲火焚身。” 苏静抽了抽嘴角:“……今天是我生辰,嫂子能留点口德么。”其实他挺讨厌别人说他长得貌美的,男生女相很没面子,更莫说让男人欲火焚身之类的话了。只不过跟叶宋打口头仗似乎并不那么讨厌。 “好久不贱,我都快认不出你了。”叶宋吩咐沛青把她单独准备的贺礼送上,道,“小小心意,宁王请笑纳。” 早在来之前,宁王府就已经送来了贺礼和清单,这一份特别的礼物让苏静很有兴趣。那只是一直锦盒,他当着叶宋的面就打开,笑问:“让我看看,嫂子准备的是什么好东西?” 没想到是三瓶药。 沛青就解释道:“这是回春堂的三味极效药,春风玉露丸、百媚酥骨散和极致润滑油,千金难求。小姐说王爷定会喜欢。” 苏静默默地合上锦盒,眨了眨桃花眼,语气暧昧:“看来嫂子还真真是了解我,我定不辜负嫂子的美意,晚上就试试这神奇的药效。” 叶宋亦眨眨眼,十分明亮,道:“你喜欢就好。” 等到苏宸扶着南枢下来时,叶宋已经带着沛青进贤王府了。苏静摸了摸鼻子,把锦盒交给身边的近侍,过去笑眯眯道:“三哥,南嫂子。” 南枢知书达理地福礼道:“见过贤王,祝贤王福寿安康。” 苏静带二人进去,道:“南嫂子就别客气了,快请进吧。” 贤王府也很大,亭台楼阁柳堤水榭,十分别致。只是苏静似乎酷爱梅花,花园里红、白、黄三种冬梅相得益彰,空气中漂浮着清幽的梅香。前几天又下过一场雪,积雪伏在地面上压住了草丛,呈现出纯净的白。连沛青也忍不住赞道:“没想到贤王还喜欢梅花,这里好漂亮。” 叶宋若有所思道:“之所以喜欢,可能是他的亡妻比较喜欢吧。” 沛青惊讶:“小姐怎么知道?” 叶宋信手采了一只红梅,那艳丽的色彩衬得她手指纤细雪白,她道:“猜的。” 今天来了不少官宦妻眷,和上次在宫里参加宫宴时又不同。贤王很容易亲近,交好的官员不仅带了妻子,还有些也带来了子女。 眼下这梅花林深处就有隐隐约约的嬉笑打闹,梅花树轻轻摇动着,后来孩童的声音越来越近,他们正在玩打雪仗,好不兴起。好好的一片洁白的地面雪,就这样被踩上了兴奋的小脚印。 突然一个破小孩抓起一只抡圆的雪球朝他的同伴砸来,同伴正跑得离叶宋不远却为发现身后有这么一个大活人,于是灵活地躲开。沛青也把叶宋拉开,道:“小姐小心。” 叶宋稍稍歪了一些身子,使得那只雪球又朝叶宋的身后飞打过去。叶宋和沛青走在这条小道的前头,没想到苏宸跟南枢随后也走了这样一条路,一前一后。是以叶宋这堪堪一歪身,雪球终于正中目标。 砸到了南枢……的胸脯上。她本能就是娇呼一声。 苏宸霎时脸色就沉了下来,帮南枢拂落了雪渍,几个破小孩见砸到了大人闯了祸,连忙扭头就跑了。叶宋盯了南枢那高耸的胸脯一眼,也扭头走了。 贤王过寿开的是晚宴,在王府里没坐一会儿天色就有些暗了下来。开宴时,叶宋自然是坐主【】席,而站着侍奉的都是王府里的丫鬟,没见有哪家夫人自行带了丫鬟来的,为了不那么突兀,叶宋便让沛青挨着她也坐了下来。 开席前,几个破小孩神情沮丧地被领到了苏宸和南枢面前,在他们母亲的连连道歉下,他们也跟着赔了不是。彼时南枢善解人意地笑笑,道:“没事,孩子贪玩心性,倒是可爱得紧。”她刚想伸手去摸小孩子的头,可小孩躲开了不让她摸,转身就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正要动筷子开吃的时候,没想到却来了最后一位客人。华灯初上,他踏着雪和蕊蕊梅香而来,玄色衣角轻缓地浮动,金绣锦靴落地无声,目色清淡。 当即朝中官员一见他便忍不住要伏地下跪了。苏若清道:“这里不是朝堂,今日贤王过寿,就不必多礼。” 他走过来,视线往叶宋这边放了放,沛青是个识大体的,立刻退出来去了别的桌,把旁边的那个位置让给了苏若清。 苏宸看着叶宋微微勾起的唇角,这么多天来第一次露出赏心悦目而极具风情的一抹微笑,心中沉了沉,道:“皇上大驾光临,请上主座吧。” 苏若清若无其事道:“今日四弟是主我是客,不妨,我就坐这里。” 等苏静一桌一桌地敬了一轮酒回来,看见苏若清也道:“皇上怎不上主座。” 苏若清笑了一下,道:“四弟还是自己坐吧。” 苏静真不客气地自己坐了下来,道:“皇上如此抬举臣弟,臣弟真是倍有面子。” 苏若清拿起了筷子,第一筷夹了一块鱼,叶宋也是去夹鱼,狭路相逢,他似乎心情不错,道:“今晚刚好有时间而已。” 几杯酒下肚,堂上的气氛其乐融融,有说客套话的有拉家常的,且苏静府上的门客多和他一个德行,看美女看得眼睛都转不过来,看了还不忘三三两两聚头交流一番。见苏若清并没有一点不悦,气氛也就越来越热闹。一桌子的人说话还得扯开嗓门说。 南枢很文静,苏宸也很体贴。只不过他目光时不时就会看叶宋和苏若清一番,见两人时不时交头说笑了几句,心里头说不出的烦闷,就更加没有心情在众多嘈杂之音下努力辨别两人的说话内容是什么了。 苏若清如若无人地,夹了一块清蒸鱼放到叶宋碗里,夹的部分还是没有刺的。叶宋吃得很受用,微微眯起了眼睛。他稍稍侧了些头过来,清浅低缓道:“最近还好么?” 叶宋吃着鱼肉,笑道:“很好啊。” 晚宴过后,男客们自然是要围绕着皇上和两位王爷,这夜色正好,王府里的梅园点了稀稀疏疏的琉璃灯,大家便一同去赏园嗅梅了。女客们闲话家常,怕冷的不愿同去,便留在屋中,摆上了瓜果点心和炭炉,一边取暖一边打麻将。 叶宋兴味盎然地参与其中,她对麻将比较感兴趣,沛青便坐在她身边当个半路军师。官太太们玩笑道:“听说王妃娘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没想到麻将也打得这样好。” 叶宋亦笑道:“这倒比琴棋书画有趣多了,不然今晚咱就该开一个诗画会舞文弄墨,而不是开这几张麻将桌子。” 官太太们皆是掩嘴笑。 南枢自然也留在屋子里,只不过她安静地坐在炭炉旁伸手烤火,相比之下她就显得有些孤孤单单的了。她也想加入,奈何,不会打麻将啊。 屋中有调皮的破小孩追来追去,南枢想去拉拉小孩的手,结果被小孩躲开,用稚嫩的童音道:“我才不要跟坏女人一起玩!” 一语惊醒四座。顿时屋中就安静了下来,南枢的脸色有些苍白,停顿在半空中的手也有些尴尬。大家的眼光纷纷朝南枢看去,然后又不约而同地偷偷瞄着叶宋。 沛青赶紧出声提醒:“王妃出牌了,有人要胡的吗?” 大家这才反应了过来,自己玩自己的,没人理会南枢,更没人教训孩子。只把那孩子拉过来,不许他再往南枢那边跑。 大家都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想必话题离不开形单影只的南枢,带着嘲讽的意味。南枢的出身本来就不受待见,又出了先前那档子王府大门被打、陷害王妃的人人揣测之事,她的名声就更加让人瞧不起了。 南枢坐了一会儿,凄楚地站了起来,外面天很冷,苏宸又没有回来,但是她却独自一人往外面走去。眼看是要走出门口了,叶宋忽然懒洋洋地开口问:“妹妹有身子,也是想跟孩子们一起到外面玩雪么?” 南枢顿了顿,回身福礼,眼圈红红的,道:“我有些不适,不便相陪,便先告辞了。” “不等王爷来接你?”叶宋道。 南枢柔弱地笑笑:“不必了,姐姐一会儿和王爷一起回来吧,妾身先行回去。”说着就转身准备走。 可正在这时,小孩子都是莽莽撞撞的,有一个小孩刚从外面打了雪仗回来,不瞧人便往南枢身上撞。 南枢见状大惊,立刻后退了两步。不光她,所有人也都大惊。 可这后退两步,就是一个炭炉了。情急之下,南枢便往侧边歪了一些,可是身子不平稳,然后一下跌在了地上。 她坐在地上,顿时脸色就卡白了起来,额上有冷汗冒下,形容有些痛苦。 这可怎么得了,满堂大乱。谁不知道,这宁王小妾已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子。当即着人去禀报宁王来。 第88章:欲语还休 很快,苏宸便风风火火地回来了,他见南枢在地上,脸色十分阴沉,厅上这么多人竟无人上前搀扶一把。他弯身把南枢抱起来,南枢委屈得落地,还善解人意道:“是妾身不小心自己摔倒了……” 后来苏宸没打声招呼便抱着南枢匆匆离开了贤王府,并连夜叫了大夫去宁王府待命。 趁宁王着急南枢的身体还没有空闲来降罪,大家赶紧领了孩子找了夫君该散的散,该回家的回家。原本热闹的场面,很快就冷冷清清。 叶宋没有夫君可找,她和沛青作伴,坐在牌桌前。 沛青问:“小姐,我们也要回去么?” 恰逢苏静和苏若清随后进了屋门。叶宋笑眯眯地道:“现在刚好四人,我们继续凑桌打麻将吧。” 苏静很好这口儿,但凡是纨绔子弟应该有的他一样也不落下,便看了看苏若清,道:“我倒是可以陪陪嫂子,只不过皇上国务繁忙,怕是不会坐下来干这种……” 话还没说完,苏静就掉了下巴。因为苏若清已经撩了撩衣摆坐下了,道:“无妨,可以玩一会儿。赌什么?” 叶宋道:“一百两一次起胡怎么样?” 苏静笑得游刃有余:“嫂子玩儿得够大的啊,不怕一会儿输得连件肚兜儿都不剩么?” 叶宋眨眨眼:“我会给你留条裤衩的。” 沛青只是一个小丫鬟,她完全当凑局用,不必真的一百两一百两地掏银子。 于是噼噼啪啪的麻将声又响了起来。丫鬟得苏静的吩咐还启了一坛上好的窖藏老酒。他垒牌时,忍不住掀起眼皮多看了叶宋两眼,发现这个女人从最初大家口口相传到现在加深认识,还真不是一般的大相径庭。她和上次相见,清瘦了许多,仍然很漂亮,其实南枢放在面前和她一比,立刻就能分出高低胜负,他也有些搞不明白何故宁王苏宸非要执着于南枢。 苏静便问:“方才南嫂子是怎么回事?” 叶宋眉梢轻抬,若无其事地道:“不是说她自己摔倒了么。” 苏静哪壶不开提哪壶,玩味道:“嫂子怎么不去扶南嫂子一把,也好叫三哥心里舒坦些?” 叶宋细长的手指拈了一张牌,手背轻轻抵着下巴,若有所思,以牙还牙道:“我看你这王府里这么多梅花,莫非那死去的贤王妃善爱梅花?” 苏静一愣,有些伤情:“嫂子还真是不饶人。” 叶宋道:“彼此彼此。” 一直安静的苏若清,这时道:“胡了。” 他胡的是苏静,叶宋就笑道:“谁让你乱说话不好好打牌。”她端了一碗醉人的老酒递给苏静,“来,喝了这碗还是好朋友!” 没想到,苏若清平时治国很严谨,在牌桌上更加不留余地。苏静算不过他,自然就打不过他,他从不胡叶宋,叶宋也很少胡他,准确来说,还不等叶宋的牌可以胡的时候,苏若清就已经胡苏静了。 没多少工夫,苏静就输了几千两。 叶宋愉快地品尝他家的好酒,听苏静满腹怨念地道:“为什么皇上总是胡我?” 苏若清的话也很简单直接:“你比较有钱。”想了想,又补充,“但我会尊重宁王妃的意思,给你留条裤衩。” 叶宋笑趴在桌角。 打了小半夜,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沛青沾酒即醉倒,睡了起来,叶宋也晕晕乎乎的靠着桌角,不打牌了。 苏静满身酒气,吩咐账房点钱,一共是六千三百两银票,肉疼地给苏若清。苏若清面不改色地收下。 后来见苏静输了钱郁闷,叶宋拉他下来,一起划拳喝酒,好生畅快。苏静酒量甚好,叶宋则烂醉如泥,一个不稳就歪倒在他肩膀上。 苏静桃花眼里如坠星辰,眼波流转,还没脸没皮:“三哥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要先遇到三嫂,说不定会真考虑续弦。” 叶宋闷闷笑了几声:“是吗,如果我是男的,我也觉得我会娶我自己。” 这时归已来接苏若清,看见地上睡得正酣的沛青,眼神微动。苏若清示意他把沛青送回去,他便过去把沛青从地上抱起来,走出了门口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苏若清走到叶宋身边,弯下身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等苏静挽留,他也便把叶宋抱起,走出了贤王府。索性这时苏静有些醉,并没反应过来有没有什么不合适。 走过寂静的街道,穿进深深的小巷。叶宋似醉似醒,搂着苏若清的脖子,轻声笑着呢喃:“我没想到你今天会来,我真是开心啊。” 苏若清声线低柔,听得出来浸了丝丝笑意,道:“我知道你会来。” 叶宋挣扎着从苏若清怀中下来,月色下那双醉眼柔波流转分外动人。她倾身压过来,把苏若清往巷子一边的墙上推,苏若清后背闷响了一声便结结实实地抵在了墙上。他来不及笑叹,叶宋稍稍踮起了脚,手臂如银蛇一般勾下了他的头,便主动热烈地吻了下去。 小巷里传出急促的呼吸声,还有女子娇媚酥骨的叮咛。 良久,苏若清才分开唇舌退了出来,手指摩挲着叶宋那被吻得发烫的嘴唇。叶宋低低道:“不见的时候倒不觉得想你,见了才发现其实很想你。” 穿出了这条巷子,走到另一条巷子口时,宁王府门前的灯笼还燃得明亮,门前还立了一个身形高大的人。叶宋倚着墙喘了几口气,多多地看了苏若清几眼,道:“要进去喝杯茶吗。” 苏若清道:“天色不早了。” 叶宋便摇摇晃晃地朝宁王府走去,道:“那我先回去了。” “阿宋。” “嗯?”叶宋回过头来看他,呼出的气结成一缕白霜,眉眼间依稀有笑意。 “跟我走。” 叶宋回过头去,继续一步一步往前走,缓缓道:“不能跟你走啊。要是当初,这副身体没有一眼看上宁王而是看上了苏若清,多好。” 等在王府门前的人不是苏宸是谁,他不是没有看见苏若清,也不是没有看见叶宋和苏若清恋恋不舍的告别。难怪派去贤王府的马车回来是空的,原来叶宋是去跟苏若清幽会去了。南枢身子抱恙,大夫说险些小产,他心中对叶宋本来就有气,再见到此情形,更加是气不打一处来。 叶宋一靠近,苏宸便嗅到了浓烈的酒气,问:“喝酒了?” 叶宋随口道:“喝了点。” “为什么这么晚回来?” 叶宋想了想,停下了脚步,侧身看着他,道:“我夫君不是陪小妾回了吗,我走路回来也有错?” “本王派人去接你了”,苏宸抿唇,双眸沉若寒星,“为什么是皇上送你回来。” 叶宋不答,继续踉踉跄跄地往里面走。苏宸越发来气,道:“叶宋,你不要觉得本王真欠你什么,你要用这种方式来报复本王。今晚枢儿在贤王府跌倒差点小产,她一直当你是姐姐,你再对本王有何不满,难道不应该帮她一下吗,你这个宁王妃还真是当得贤良淑德!” 话音儿一落,叶宋倏地转过身来,眼神冷冽凌厉如一头即将要发怒的母狼。苏宸有些错愕,因为叶宋从来没有露出这样的表情,她毫不客气,一拳向苏宸砸来,那拳头一定落得很重,却不是砸向苏宸的面门,而是从他肩际擦过,落在他身后的木柱上,咚地一声响。 空气里霎时漫开了浅浅淡淡的血腥气。叶宋松了拳头,手上全是血,她仿佛不知道痛,看着苏宸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以为你是谁。”说罢转身而去,“你苏宸有什么资格欠我,欠我的不需要你还,我自己会连本带息地拿回来。” “既然如此”,苏宸道,“你我先前的事情就两清了,今晚本王不追究你。但倘若你再对枢儿发难,本王绝对不会再纵容你。” “随你便。” 许多年以后,叶宋提起这段往事,尚且云淡风轻地笑着对苏宸说:“如果当时你对我说了一句‘对不起’,可能我会选择原谅你。但是你注定不是苏若清。你的感情里是占有和索取,苏若清的感情里有付出和尊重。” 叶宋回去碧华苑以后,确认了沛青已经在床上呼呼大睡了,她也便倒床闷头大睡。手背上的鲜血,一滴一滴地滴在了地上,等到凝固了自己就结疤了。沛青第二天发现叶宋的手背这么大片伤,心痛得死去活来,又是自责又是悔恨,叶宋只道是在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擦破的。 叶宋看着沛青万分小心地为自己包扎伤口,温暖地笑了一下,忽而问:“沛青,你觉得归已大统领怎么样?” 沛青浑不在意地说:“他这个人好是好,就是爱板着块脸。”想了想,又笑了起来,“小姐还记不记得在棋馆我们把他惹急的时候,他急起来其实很蛮可爱的。” 叶宋便若有所思道:“那要是我把你嫁给他呢?” 沛青愣了愣,反应了过来,旋即脸色又红又白,道:“奴婢才不嫁!奴婢要一辈子侍奉在小姐身边!” 叶宋似笑非笑道:“再不嫁就成老姑娘了。” “成了老姑娘奴婢也不嫁!” 叶宋顿了顿,认真地看向沛青,问:“莫非你是喜欢上我了?” 沛青:“……” 贤王是个闲不下来的,一旦寂寞了必定要找点乐子来打发时间。新近他觉得叶宋是个不错的玩伴儿,一起逛过窑子喝过花酒,性子又爽快嘴巴又毒舌,他决定把叶宋拖下水跟他一起混账。 整天呆在宁王府,看见苏宸宠爱南枢,苏静觉得叶宋一定不开心,倒不如出来一起逍遥快活。 第89章:叔嫂玩乐 这天苏宸不在王府里,苏静闲来无事便大冬天地摇着把冬暖夏凉的扇子晃悠悠地来宁王府找叶宋了。几口茶下肚,苏静便说明了来意:“嫂嫂,今日城南有个诗话雅会,不知嫂嫂可有兴趣去参摩参摩?” 叶宋放下茶杯,微微一笑:“说实在的,不怎么有兴趣。” 这时苏静注意到叶宋裹了白色绷带的手,讶异地问:“哎呀嫂嫂的手是怎么回事?” 叶宋不在意地道:“贤王过寿那天喝多了,回来的路上不小心磕了手。” “嫂嫂怎么如此粗心大意”,苏静饮了一口茶,咂了一声,又道,“实不相瞒啊,四弟我新近寂寞难耐,有想过认真续一房弦了。” “哦?”叶宋只挑了挑眉,心知苏静肚皮里一肚子花花肠子。 苏静便凑过来,笑着眨了眨他那双桃花眼,道:“城南的诗话雅会,去的都是才子佳人,我才让嫂嫂与我一起,顺便帮我建议建议,看看哪位佳人是合适人选。我不要才华横溢故作矜持的,要长得漂亮胸圆,且性子跟嫂嫂相近的那种,才好相处。” “你是认真的?”叶宋对上他那勾人的桃花眼,脸不红心不乱地问。上京皆知贤王生得一张好皮囊,没有哪个姑娘不被他那双眼睛给勾得神魂颠倒的,也就叶宋还坐怀不乱。 苏静笑着保证:“绝对一百个认真。” 于是叶宋起身,进去换了一身装束。湖蓝色的棉袄长袍,长发用同色的发带扎起来,眉弯而长,目朗而明,有几分英俊。苏静摇着扇子欣赏般地笑了起来,道:“嫂嫂可真是男女通吃啊。” 叶宋若无其事地取下缠手的白色绷带,沛青不让取,但也拦不住她,取下以后但见手背上一片红红的疤痕,她活动了下五指,似笑非笑道:“要是男女通吃,我第一个拉你做断袖。上京里的男人也是都很垂涎贤王你的美貌的。” 苏静咳了两声,正色道:“嫂嫂不可拿我样貌说笑,我不做被压的那个。” 出门时,沛青不放心,要跟着。天知道苏静这个不正经的东西会把她家小姐带去什么样的诗话雅会,且小姐向来都是有样学样的。苏静便拿扇子点了点沛青的鼻尖,动作暧昧,沛青立刻嫌弃地躲开,苏静道:“我们大人去的地方,你这小丫鬟去干什么呢?莫非也想找个才高八斗的如意郎君?你看我的随从也没有要跟着去,你要是无趣了,不如我把我家随从叫来跟你作伴?” 沛青不客气地嗔道:“贤王莫要教坏我家小姐。” 苏静坏笑一下,风流至极:“你家小姐本来就很坏。” 沛青红着脸还想再反驳,叶宋也被逗笑了,便道:“沛青,你就留着这里吧,我出门走一遭就回。” “可是小姐……”沛青实在不放心,不放心苏静。 苏静满怀信心:“放心放心,我会把你家小姐安然无恙地送回来的。” 沛青不能继续赖皮跟着去了,只好乖乖留在碧华苑。临走前,沛青想起了什么,转身跑进屋拿了一样东西,又匆匆追上叶宋,道:“小姐,这个……” 她手上捧着一枚白玉佩,那赫然是苏宸的玉佩。 苏静有些诧异:“你这小丫鬟,怎么有三哥的玉佩?” 沛青道:“这是王爷给我家小姐的,出入戴着才方便。” 苏静有些不信。这是亲王的贴身信物,连苏静也有一块差不多一样的,还从来没给过外人。结果叶宋两只拈住了那银白色的玉穗儿,面无表情地看了两眼,随后随手一声,噗通一声丢进了池塘里。 苏静和沛青目瞪口呆。 叶宋悠悠在前走着,道:“我已经不需要这种东西。” 走出宁王府的大门,守门的侍卫都不敢阻拦。就算是没有贤王在,叶宋想要出门,他们恐怕也拦不住。两人悠闲地走出巷子,往城南所谓的诗话雅会而去。 这时苏静才注意到叶宋的腰佩,表情一凝,视线落在她的脸上,挑眉道:“嫂嫂和皇上,似乎交情不错?” 叶宋睨他一眼,眼底里匀了些浅淡若有若无的笑意,道:“私以为,我和贤王的交情也很不错。” 苏静笑笑,不再言语。两人沿街逛了将近一个时辰,叶宋身子骨清瘦,但她看重锻炼,也不说累。从这里到城南,若是走路,怕是要走三四个时辰,苏静就先忍不住了,慢下脚步看着叶宋,挑眉道:“嫂嫂走了这么久也不嫌累?女人么,可以柔弱一些,不用太坚强,况且我觉得嫂嫂已经是女人当中的汉子了。” 叶宋道:“我身子太弱了我知道,多多走路有好处。女人当然可以柔弱,”她笑睨了苏静一眼,“可是我柔弱,有谁来疼呢?” 只有靠她自己。 只不过亲口说出来,用一副无所谓的口吻,未免教人心里生出一股疼惜来。 苏静沉默了一会儿,便雇了一辆马车,玩味道:“嫂嫂还是上车吧,一会儿等我们步行到了城南,恐怕诗话雅会已经开始又结束了。” 于是两人这才坐上马车,晃悠悠地行驶着。 结果到了城南一瞧,哪有什么诗话会。热闹倒是热闹,叶宋还是觉得被这家伙给诓了,不由道:“你的佳人呢?” 苏静不紧不慢地笑道:“嫂嫂莫急,很快就开始了。” 两人找了一家酒楼用过了午膳,下午再歇了一会儿,好戏就真的开始了。原来这城南开了一家新的花楼,里面的姑娘燕环肥瘦各色都有,与正街那边的素香楼又不同,有香艳的,有清纯的,有火辣的也有冷漠的,有姑娘,也有男子…… 里面的男子清一色长得很是俊俏,又很是讨人欢心…… 原来,苏静这厮,是带她逛窑子来了。 有小哥在跟前伺候,奉茶弹曲,叶宋尚且有些享受,还不忘嗤笑苏静:“我道是哪位佳人要勾走你的魂儿了,原来是这个温柔乡让你流连忘返。你的口味,还真是越来越重了。” 苏静怀中倚着一位美女,果然是胸圆,腰肢跟柳条一样摇曳灵活,在他怀里摇摆不定。苏静一边上下其手,一边对叶宋笑眨着桃花眼,道:“你又不是第一次来,我知道你很喜欢。出来放松一下么,不用想太多其他不高兴的事。” 叶宋愣了一愣,反问:“你知道我有不高兴的事?” 苏静挑眉,一张脸俊美风流得无可挑剔,他衣襟微敞,懒散地靠在椅背上,任美女在怀中肆无忌惮地拨弄,眼尾的目光有几分滟潋,看着素装清减的叶宋,她拿着茶杯喝茶,散发出来的气息总是跟这温柔乡里的氛围格格不入,让他心里无端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道:“我猜的。” 后来苏静换了美女,他要了一个和叶宋同样清瘦的、性子冷淡的美女。美女不算倾国倾城,但是清瘦的身子揉捏起来,有番别样的风骨。 眼看着苏静对那美女越来越感兴趣,火热得都快收不住手了,就差把美女抱上床去云翻雨覆一番。叶宋适时地推开座椅站起来,手里拈着一颗紫晶葡萄,走到弹琴的清秀小哥面前,手臂撑在了他的琴上止住了他的弦音。小哥惊讶地抬眸,叶宋恰到好处地把那颗葡萄喂进了小哥的嘴里,漫不经心地笑道:“乖,出去了,再弹下去那位公子就会怪你不懂风情了。” 小哥对叶宋略略羞赧地一笑,抱着琴起身告辞。 苏静木讷地看着叶宋也走出了房间,叶宋到门口转身回眸,堪堪一笑,顺带帮苏静带上房门,道:“不急,你慢慢来,我去外面透透气。” 出来时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这花楼门口十分热闹,走过了门口,街上就只剩下来来往往匆忙归家的行人,又显得十分的冷清。才没走出多远,后面苏静就追了出来,叫住她:“叶宋。” 叶宋回头,隔了十步有余,笑得云淡风轻:“怎么出来了,不是应该与美人春风一度吗。” 苏静似真似假道:“我是带你出来散心的,怎么能我快活让你在外面吹冷风。走吧,我们回去。” 上了马车,叶宋裹了裹厚厚的棉袄衣襟,透过车窗看了一眼那热闹的花楼,道:“这家楼好是很好,就是地势偏了一点。”她侧头回来看着苏静,“你真的不玩就走?这不像是你的作风,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在马车里等你。” 苏静吩咐马夫驾车。叶宋便又道:“我倒是想像你这么快活,只可惜我没把儿。” 苏静一听,“噗”地笑出了声来。他见叶宋似乎特别冷,这夜里比白天又更加冷些,犹豫了一下便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裹在她身上,感受到叶宋身体微微一僵,他凑近笑得特别的贱,道:“你别害羞,我不像三哥,我向来很会怜香惜玉。” 叶宋不客气地裹紧了他的衣服,若无其事道:“那谢谢了。” 走了一会儿,时不时有冷风从车窗的帘子里灌进来,苏静看着叶宋僵硬得似一栋雕塑一样,不由试探着伸过手去碰了碰她的手。叶宋像是受到了惊吓,猛然缩了手。苏静的心也跟着缩了一下,她的手冷得像是冰一样,当下也便顾不上身份有别,握住了叶宋的手紧了紧,叶宋挣脱不出,良久才感觉到有丝丝暖意从他的手心里传到了自己的手心了。 “为什么你穿这么多还会这么冷?”苏静问。 叶宋淡淡然道:“可能是寒气入体。” “没找大夫看一看?” 叶宋看了看他,道:“我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找大夫看。” 苏静顿了顿,道:“三哥对你做了什么?” 第90章:徒生变故 叶宋闻言却是笑了,道:“你一猜就猜中是你三哥做的事,看来你对你三哥还是蛮了解的嘛。” “我知道,他就像中了,一心一意对南枢好。”苏静把叶宋一把拉过来,抱进自己怀里,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初初见到南枢时是有几分惊艳,可惊艳之后就觉得稀疏平常了。我觉得她还没有你好看,别乱动,你别误会,我对你没有意思,大家都是出来玩儿的,冷暖相助嘛。兄台我身体强健,可以给你当暖炉抱……唔抱一抱……” 叶宋真不客气,况且这件事还是苏静主动贴上来的,那就怪不得她好好享用了。话语间,她把自己冰凉的双手都捂进了苏静的衣襟里,平稳地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那股冰冷,霎时刺激得苏静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这死女人,亏她还真是想得出来! 叶宋手指活络了些许,动了动,眨着眼睛望着苏静,道:“兄台果真是身体强健,好暖和啊。” 苏静缓了缓,道:“这样是不是……太男女授受不亲了……” 叶宋很无辜:“大家都是出来玩儿的,冷暖相助,你说的嘛。而且要来抱我,也是你主动的啊。” 他很憋屈,抱着怀里的女人,哪里是温香软玉,就像是抱着一团冰。叶宋的身子很寒很寒,她的双手贴着苏静的胸膛很久很久,也还是温温凉凉的,不见得有暖和的痕迹。 苏静忍不住了,问:“你有没有感觉好点儿?” 叶宋道:“有啊,但是不明显。”顿了顿,又笑,“看来我留不住温暖。” 马车驶进了正街,苏静把叶宋的手掏出来,叫停了马车。他不由分说地便牵住叶宋的手拉她下车,道:“你下来,我带你暖和暖和。” 叶宋站在地上,紧了紧身上苏静的袍子。苏静活动活动了手脚,道:“来,我陪你跑步。” 叶宋欣然答应。于是两人,就在空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跑了起来。苏静跑在前面,叶宋需得费好大力才能勉强追上他,但他就是不让叶宋彻底追上,还回头贱贱地笑道:“来啊,来追我啊” 叶宋发狠,拔腿更加卖力。突然脚下一绊,她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快速地往前扑倒。瞬时,苏静立刻回身,飞奔了几步,在叶宋倒下之前横手拦过她的腰,把她抱住。 叶宋厚实地被苏静抱着,呵着白气,满头乌丝在夜风中浅荡。苏静看着她发红的脸颊,和一闪一闪的睫毛,有些愣神,叶宋便趁他愣神间准备把手又往他衣襟里塞…… 苏静回过神来,迅速地放开了她。她看着苏静戒备的表情,叉腰站在路中央笑了起来。苏静见她笑,唇边亦是噙着一抹笑,嘴角向上弯起,双眼亮晶晶的像是雪天里折射的明媚光线。他过来勾住了叶宋的肩膀,与她勾肩搭背而行,道:“走,吃夜宵去,兄台我知道有个地方的羊肉好吃,吃了冬天不怕冷。” 叶宋跟着他走,嘴上却撇撇道:“真的假的?” “兄台骗你干什么。” 巷子深处,有一家酒馆,朦胧的灯火之下还有热腾腾的白气在往外冒,这么晚了居然还没打烊,看起来很有气氛。撩起布帘进去一瞧,三三两两的酒客还在,便喝酒便吃烤羊肉串。 老板见了苏静,对上笑脸,道:“哟,苏公子来了。” 这熟络的态度,一听便知苏静是这里的老熟人了。 苏静安排叶宋坐下,对老板道:“把你这里的招牌酒和羊肉都弄上来,你看什么看,我带我兄弟来照顾你生意不好是吧?还不快去准备。” 老板笑嘻嘻地赔不是,一边去舀酒入瓮,很快送来炭炉上温煮,一边又去烤羊肉串,羊肉在炭上烤出“嗞嗞”的声音,香味儿很快就飘了出来,他瞅瞅苏静又瞅瞅叶宋,笑得意味不明,道:“小的向来只见苏公子在店里蹭别人的酒肉,倒不知今日还带朋友来请朋友吃酒肉。实在是难得。请问这位兄弟,羊肉是微辣的还是特辣的?” 苏静抢白道:“给她来特辣的。她喜欢吃辣。” 叶宋神经兮兮地看着他。苏静注意到叶宋的目光,风骚地凑过来,笑眯眯又道:“很喜欢看是么,来,近点让你看个够。” 叶宋抓起桌上的辣椒粉,就一不做二不休地对他的脸撒了过去。苏静早有防备,立刻躲开,叶宋不置可否地支着下巴挑挑眉,道:“身手挺快。” 这家店里的羊肉着实很好吃,老板烤得很辣,辣得舌头都快没了,偏偏羊肉的香味还在齿间蔓延久久挥散不去。再配上温好的酒,一杯酒下肚,余韵无穷。 叶宋吃得很多,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胃口大开了。苏静非要跟她抢,觉得从她嘴下抢出来的羊肉串,在她虎视眈眈的眼神下吃着才有味儿。 不知不觉,酒客都走光了,酒馆里就只剩下叶宋和苏静两个客人。叶宋多喝了两杯,身体在炭火的烘烤下终于有些暖洋洋的意味,苏静将羊肉串送到叶宋嘴边,叶宋低眉看了一眼,便就着他的手啃了起来。苏静道:“最后一串,不早了,吃完了我送你回去。没吃够的话,下次我再带你来。” 叶宋的嘴唇被辣椒辣得绯红,艳**滴。她吸着舌头啃完了,最后再灌了一口酒,醉意熏然,拈起一根筷子便拿筷子头戳了戳他的胸膛,似笑非笑显然吃饱喝足后的心情有两分愉悦,道:“你不应该封贤王,你应该是闲王,吃喝玩乐作伴的不二人选。” “这样有什么不好呢,逍遥自在。”苏静道。 叶宋起身,有些恍惚地走出酒馆,道:“这样有什么不好呢,很好啊。” 两人并肩走在空荡荡的街上,叶宋忽而抬头,望着苏静,问:“嗯?你不用回你的贤王府吗?” 苏静道:“等把你送回去了。” 叶宋不在意地摆摆手,道:“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我把你带出来的,就需负责任地把你送回去。要是路上有个三长两短,没法向三哥交代。” “他不会介意的。”叶宋随口道。 但在苏静的坚持下,苏静还是把她送到了宁王府的大门前。叶宋走上了台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对苏静浅笑,眨了眨眼:“今天的诗话雅会不错,下次你要我帮你参考佳人,来找我啊。” 苏静挑眉点点头:“好。” 话音儿一落,叶宋转身将将准备踏进大门口,忽而迎面灌来一道冷风,伴随着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送进了她的耳朵里,她浑身一震,苏静亦是表情一变。 听声音……那是……沛青的声音…… 叶宋太熟悉不过了。她站在原地空白了片刻,回过神来,提起衣角便跌跌撞撞地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去。 结果这一跑,循着声音的来处,她跑去的不是碧华苑,而是芳菲苑。芳菲苑里进进出出都是丫鬟,没人拦得住她,她径直往堂屋里冲,气喘吁吁地跑到了门口,手心里都是冷汗。 此刻苏宸还坐在主位上,面对她是一脸的怒容。 叶宋沉下心,问:“沛青呢?” 苏宸拂袖撒落一杯滚茶,茶水四溅,茶盏四裂,道:“你还知道回来?” 这时灵月从偏屋里出来,红着眼睛,显然是刚哭过的,她一见叶宋便又怨又恨,道:“王妃娘娘真是好狠的心呐,竟要至夫人于死地!”她朝苏宸福了福,“王爷,大夫已经帮夫人处理好伤口了,夫人说想见王爷。” 苏宸起身便从叶宋身边走过,叶宋死死拉住了他的袖角,再问了一遍:“沛青呢?” “大胆贱婢,竟敢行刺夫人,最该万死。若非枢儿替她求情,本王立刻就会杖毙她。”说着他的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家丁身上,家丁去院子的昏暗角落里把沛青拖了出来,此时的沛青已经不省人事,双腿上尽是血污。叶宋见了,眼里深沉得可怕,像是即将有一场腥风血雨要来临。 她极力忍住身体的颤抖和愤怒的叫嚣,问:“你把她怎么了。” 苏宸沉沉道:“本王打断了她的双腿。” 叶宋倏地抬头,双眼死死盯着苏宸,一字一句地问:“你以为你是谁,有什么资格动我的人。” 灵月挑衅又愤愤然地道:“夫人本是一片好意,想给王妃做顿饭希望等得到王妃的认可,才召了沛青来想了解王妃的口味。怎知,在厨房里,夫人专心做菜,沛青却起了歹意,竟拿起菜刀便朝夫人砍来,夫人躲避不及,恰好伤到的腰,夫人后腰上那么深的口子,流了那么多血,奴婢知道沛青是王妃的人,可是难道夫人受伤流血就活该么?” 苏宸连看都不愿再多看叶宋一眼,便朝南枢的房间走去。叶宋发起狠来,眼睛通红,突然抡紧了拳头一拳朝苏宸的后背砸去。那一拳,想必是使出了浑身力气,愤怒之极,竟把苏宸打得往前踉跄了两步。苏宸回过头来,只觉自己的胸腔都在剧烈震荡。叶宋低低吼道:“为什么从来都是别人说一句你就信一句!” 苏宸气极冷笑,闷咳道:“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狗!你胆大包天!” “就算,她是我的狗”,叶宋握紧了拳头,深深地呼吸,可是声音里还是带着绷紧到极致的隐忍和脆弱,她仰头就冲苏宸暴吼,“你他妈到底是谁啊,有什么资格打她!”说罢她再也遏制不住内心一股脑奔腾起来的热血,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反正就是凭着身体的本能冲过去揪住苏宸的衣襟,要了命地拳打脚踢。 她不会功夫,就只有拳头。如当初那天夜晚里对付流氓那般,往死里打。 第91章:性命攸关 满院的丫鬟和家丁都乱了套了,想上前劝止又不敢。苏宸被打得很痛,他没想到叶宋那瘦弱的身体里居然有这么大的狠劲儿。他一把推开叶宋,却被叶宋一口狠狠咬在手臂上,鲜血打湿了衣裳。 “你够了!”苏宸反手一巴掌甩在她脸上,把她打倒在地。 发带也松了,满肩的乌丝倾泻,满身的狼狈。她蓦地寂然不动。 苏宸居高临下,怒气冲天,道:“还没有谁,敢如此打本王,你是第一个。本王饶你一次,绝不饶你第二次!带着你的狗,滚!” “我的狗,也是你乱叫的?”在苏宸转身准备进南枢的屋门时,叶宋冷不防轻轻地道了一句,一个字一个字咬得很轻,仿佛用了点儿力便会支离破碎。她安静地啐了嘴角的血污,道,“苏宸,你会后悔的。” 苏宸脚步一沉,还是进了屋。 灵月不便进屋打扰,仗着院子里又有这么多人在,她竟胆子大到走去叶宋面前,缓缓蹲下看她的笑话,道:“王妃何必如此不自量力。在王爷心里,只有夫人才是最重要的。” 叶宋头埋在地上,问:“沛青的腿,是谁打折的。” 院子里无人敢应,所有视线都若有若无地落在了灵月身上。灵月自己倒大大方方的承认了:“奴婢是依照王爷的吩咐办事的,王妃娘娘可不要见怪。” “很好。”叶宋缓缓爬起来,抬手抹了抹嘴角的血迹,衣服上到处都是草渣,她站起来,朝院子角落走去。那里有常年生长的倒刺荆棘藤,到了冬天树叶全无,只剩下一根根藤条。 叶宋手握住了其中一根,那倒刺深深地扎进了她的手心里而不自知,她用力扯下一根藤条来。灵月强自镇定,问:“请问王妃想干什么?” 话音儿一落,便是灵月的一声尖叫,那带刺的藤条毫不留情地抽在了她的身上。所有人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恰逢碧华苑里的几个丫鬟闻讯赶来,见此情况反应十分迅速,就在灵月准备张口又大喊时,便被人捂住了嘴,制住了胡乱扭动的身体。 叶宋握着荆棘藤条的手已是鲜血淋漓。她冷冰冰地指了指一边的廊柱,命令道:“把这贱人,给我绑柱子上去。” 沛青所受的伤害和痛苦,她要慢慢让灵月好好地品尝! 灵月嘴里被塞了布团,喊不得叫不得,双手被反绑在了廊柱上。叶宋转头又去抽出一根细软一点的刺条,绕过廊柱连着灵月的脖子绑在了一块。 灵月脸色发白,惊恐得眼泪簌簌往下掉。叶宋在她脖子上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冰凉不已,她突然就笑了,摸摸灵月的脸,森寒道:“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别乱动,一会儿被勒死或者被倒刺勾死,我不负责的。” 说罢扬手就又是一鞭。 灵月痛苦得五官都扭曲,但偏生不敢多动了一下。她越是咬紧布团攥紧的双手,叶宋越是用力抽打,嘴角那抹凉飕飕的笑意就越是扩大。 这回就连碧华苑里的几个丫鬟也看得胆战心惊。 没有人知道叶宋狠起来到底有多可怕,除非有人碰到了她的底线。 不一会儿,灵月被抽得几乎成了一个血人。那荆棘藤上,不光有叶宋的血,也到处勾出了灵月的血,溅得一地都是。 叶宋不带感情道:“自从你进王府的第一天起到现在,我唯一觉得遗憾的是,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杀了你,但都留情没有杀了你。”薄唇如勾,脸上溅开几点温热的血迹,“现在,我是真的舍不得杀你了。我要让你一辈子,都只能像蝼蚁一样活着,随时都有可能被一指捏死。” 灵月没有机会求救,晕死了过去,但叶宋的话语,声音不大不小,恰好能够穿透屋门传到里面苏宸和南枢的耳朵里。 南枢脸色本就苍白,腰间的伤也是刚刚才包扎好,她不放心地坚持要出去看一看。苏宸也就只好陪着她去。 当打开房门的时候,南枢见到此场景,差点当场晕厥。 那样的叶宋,令苏宸感到陌生极了。他从没见过这样狠辣的女人,可是他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第一时间不是要发怒,而是心口像是被拳头重重地捶了一下。 同样,芳菲苑的门口,苏静悄无声息地在那里站了许久。眼里定定的看着那抹坚韧的背影,没有任何玩味和欣赏,没有任何玩世不恭只当这是一场事不关己的路人戏,他竟迈不开脚步上去劝止她。 不必劝,让她尽情地发泄,连日以来所受的所有委屈。 只是苏宸不知道,她也会感到委屈的吧。在苏宸看来,她太坚强了。 叶宋握着藤条,停下了动作,蓦地侧身过来,看着苏宸和南枢,嘴角的笑意还未消散,视线直勾勾地落在南枢身上,道:“哟,你的狗都快被我打死了,才舍得出来。” 南枢未出声泪先下。 这件事原本可以就这么算了的。沛青的双腿折了,灵月也被叶宋折磨成了这样,都是贱婢而已,苏宸可以不追究。 这不代表叶宋不追究。 苏宸刚想说话,怎知气氛陡然凝固,夜空中划破一声藤鞭的声音。只见叶宋飞快扬手,对准了南枢便用力抽去! 苏宸手忙脚乱来接,那藤鞭却十分灵活,堪堪从他的手背上擦过,直接抽在了南枢的胸前,那末梢从南枢白皙的脖颈扇过,蔓延至她耳后。 顿时就是一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这下子苏宸怒火直攻脑心:“叶宋!” 南枢翩翩欲倒,被苏宸及时捞进怀里。紧接着叶宋冷笑了一声,扬鞭又是第二鞭狠扇下来。只是这一次苏宸早有防备,当即抬手接住,掌心也被那上面的倒刺给勾破。 苏宸一手搂着南枢,一手抓着藤鞭。那一刻,他心里无比的难受,像是砰地一下在锅里炸开,然后被寸寸煎熬。他越是看着南枢的昏迷不醒,就越是抓狂。 可是又痛着。不是手心痛,而是心痛。 叶宋的手心一片血肉模糊,苏宸咆哮道:“你再不收手,就别怪本王对你不客气!” 说罢扬手用力一扯,便把那头的叶宋也扯了过来。手还没能掐住她的脖子,一道风闪过,顿时那条带着勾刺的藤鞭断成了两截。叶宋惯力往后倒,苏静及时出现在她身后,让她倒进了自己怀里。 那一刻,苏静看得出来,苏宸是真的想要杀了叶宋。周身漫起的杀意不可忽视。 苏静身体微绷,语气故作轻松之态,道:“这是三哥的家事我本不应该管,只不过三哥万一不小心错手杀了三嫂该怎么办?说不定到时真的会后悔。” 可是他看清了苏静之后,愣了一下,满身杀意又顷刻消退,看向叶宋的眼神也火急火燎。直到苏宸闭眼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那股煎熬之感生生地压了下去,唇角冷冰冰地溢出一个字:“滚。” 叶宋对峙着动也不动一下。苏静在她耳边低低道:“先回去,沛青现在需要大夫。” 叶宋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这才动了一下,缓缓回头看了看已经被丫鬟扶起的毫无生气的沛青一眼,在苏宸抱着南枢进屋时,她低头看着手里的藤条,若无其事地撇撇嘴,丢了藤条。上面似乎还扎着她细微的血肉,连苏静看了都皱眉。 她道:“没关系,还有下次。” 观看了如此精彩大戏的大夫还没来得及走,就又被苏宸请进了房间。只可惜,那大夫前脚将将踏进房门,一股血腥气扑鼻,身后叶宋爬上回廊,手就逮住了他的后襟,直接把他扒出了房间。 叶宋自己抬脚入屋。苏宸刚把南枢安置在床上,一回头便看见叶宋也跟着进来,双目沉甸甸地蓄着怒意。叶宋走过桌几旁,随意操起上面的一把水果刀走过来。 “你还想干什么?” 南枢幽幽转醒,十分的害怕,一个劲儿地往苏宸身边躲。叶宋想要过苏宸那一关显然是不大可能。 她安静地笑着,反而不紧不慢地坐在了南枢的床边,仰头直视苏宸道:“我有没有说过,你再敢动我我就宰了她。唔可能当时我说得不是很清楚,沛青也是算在其中的。” “你敢!” 叶宋碰不到南枢的上半身,但南枢的下半身还躺在床上她总碰得到。她当即就揭开南枢的锦被,南枢似乎料到她想干什么本能地缩腿想逃,却晚了一步,被叶宋一把捏住了纤细的脚踝往下一扯,亲手拔掉她的罗袜,露出了白皙的小脚。水果刀凉浸浸地落在了她的脚踝处。 叶宋挑眉:“你乱动一下,伤着了我也不会负责的。” 南枢脸色煞白,哪里还能乱动一下。就连苏宸也不敢轻举妄动。 叶宋对苏宸笑道:“我不需要你对我客气,反正我不会再对你客气。我不知道南枢妹妹的脚筋长什么地方,一会儿随便割了她也一辈子再不能跳舞了。苏宸,要试试么。” 她是认真的,而且是疯狂的。这种事情,苏宸知道她做得出。 苏宸忍了又忍,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过来。”叶宋眉眼间沾染了气,道,“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南枢死死拉着苏宸的衣袖,害怕地摇头落泪,泣道:“王爷……别过去……她是疯子……” 苏宸看着叶宋在南枢的脚踝处把刀刃斜了分毫,那锋利的刀刃立刻就划破了南枢的皮肤。他放开了南枢,走到叶宋的身边,道:“你放过她,她什么都没做过。” 叶宋对着苏宸勾了勾手指,苏宸便缓缓弯身。下一刻,叶宋习着方才苏宸反手的动作,竟也干净利落地甩了他一耳光,打得清脆响亮,苏宸的发丝微乱,瞠了瞠双目不可置信。 第92章:强颜欢笑 “我说过你会后悔的。”说罢叶宋目色一狠,抬起水果刀便重重往南枢的脚上扎去! 当是时,苏静倏地从外面飞奔进来,抢先一步把叶宋抱住,在苏宸未反应过来之际,以最快的速度把人捞出了房间。再不走,叶宋就真的很危险了。 不顾叶宋的反抗,苏静强行把她拖出去,顺带把大夫给踢进了屋子,道:“快去给南夫人看看。”说罢顺手好心地关上了房门。 苏宸看见南枢痛苦的样子,脚踝破了,腿根处浅色的群裳上也慢慢沁出了血迹,他是方寸大乱,哪里还有功夫去追究叶宋,立刻喝令大夫过来:“快!若是枢儿有个三长两短,本王让你陪葬!” 叶宋走出来了,似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又扭身准备进屋去,喃喃道:“大夫,怎么把大夫忘在里面了。” 苏静拉住她道:“大夫我已派人去请了,是京城里最好的大夫。这个不要也罢。” 于是叶宋又倒回来走到丫鬟们面前,抬起冰凉的手指捏了捏沛青的发髻,背过身去便要把她背着走出芳菲苑。苏静见此,道:“还是我帮你背她吧。” 叶宋抬头看了看他,继续手里的动作。 苏静无奈,便又道:“她双腿已断,最好不要动到她的骨头。” 叶宋顿了顿,这才放弃,默认苏静帮她把沛青背回去。 这是一个不眠之夜,外面寒风凛冽,碧华苑整晚都灯火通明。大夫很快到来,看见床上躺着的沛青,脸色端地严肃起来。 他很快准备了剪子绷带等物品,丫鬟又去烧了几盆热水来。叶宋顾不上自己,大夫有何吩咐她都亲力亲为,包括拿剪子帮沛青剪开黏血的裤腿。沛青昏迷中仍然能感受到那种痛苦,时不时地抽了声气。叶宋满手血,几度拿剪子都快要拿不稳,但她偏生就是不肯放弃。 春春看不下去了,劝道:“王妃娘娘,还是让奴婢来吧。” 叶宋坚持道:“不用,我自己来。” 她跪伏在床边,颤抖着双手,一点一点地剪开,沛青的双腿骨骼都已经变形,还有森白的骨头刺破了皮肉冒了出来。叶宋看见的那一刻,还是没忍住哆嗦了两下嘴唇,极力忍着。 她觉得,这丫头从她在宁王府醒来的第一天起,就不离不弃地陪伴着她,为她做了许多的事,瞻前顾后又细心周到。可是她似乎都没有帮沛青做过什么,现在做的第一件事情却是帮她剪开断腿的裤腿…… 她无法想象,总是围着自己转、喋喋不休、表情嗔怪的沛青,有朝一日不能自己行走了,到底是番什么样的光景。只要这样一想,她就更加不能专心,手抖得厉害。 后来大夫给沛青清理双腿时,留下了几个丫鬟打下手。苏静把叶宋拉了出去,道:“先出去吧,你手上也有伤,需要及时处理。” 见叶宋不肯走,大夫便叹了口气道:“王妃娘娘还是下去歇着吧,这丫头有什么情况等一会儿小人向娘娘汇报。娘娘在这里,小人反而不能施展开手脚。” 叶宋这才依了苏静,小心地叮嘱着:“你手脚轻些,别把她弄太痛。” 房间里放了好几个暖炉,可叶宋的身子凉得像是从冰窖里抬出来似的。她的棉服上到处都是斑驳血迹,还混了泥土。 苏静亲自处理叶宋手上的伤。本来冬冬是要来接手的,毕竟贤王深更半夜还留在碧华苑十分不合适,只不过苏静向来不拘小节惯了,知道苏宸此时此刻不会有空管这些,便对冬冬道:“你下去吧,这里有本王。” 叶宋木讷地坐着。 炭火燃得正旺。苏静拿热水帕子帮她擦拭了脸和手边的血迹。这时手上的伤口展露出来,让人有些心惊肉跳。一颗一颗的倒刺深深地刺进了她的手掌里,成青黑色,卷起了些许皮肉。像是一颗一颗的铆钉嵌进她的手心里一样。 苏静摊着她的手,皱眉问:“痛么?” 叶宋不回答。 他取过旁边的尖尖药用小刀和钳子,在火上烤得滚烫,道:“你忍着点。”然后他用小刀和钳子,把叶宋掌心里的深刺一颗一颗地挑出来,落在了地面上。 整个过程,叶宋都不吭一声。 苏静挑完了刺,给她撒上了金疮药粉,用绷带一圈一圈地缠了起来。忽而叶宋指尖微微一曲,苏静手里的动作放了放,问:“怎的,我弄痛你了?” 叶宋挣开了苏静的手,曲握的拳头淡淡往苏静的嘴角边扫过,绷带摩擦着他的嘴角带起一股轻微的火辣之感。叶宋开口,声音却是沙哑的,道:“你走,我不用你假好心。” 苏静沉默不语。 她抬起头来,直直地望进苏静的眼底里,是歇斯底里的伤痛眼神,倏地站起来就把苏静往外推,咬牙切齿道:“都怪你!都是你的错!要不是因为你,我不会把沛青一个人留在这里!”苏静由着她推,房门是关着的,最终他被推到了门上,叶宋还不罢休,双手死死抵着他的胸膛,伤口的血又涌了出来染红了绷带,“只要有我在,他们就不能随便打断沛青的腿……你混账!为什么要在今天来找我!” 其实不是今天,也还会有明天,后天……她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而已。最应该怪的那个人,是她自己。 苏静冷不防握住了她的手腕,道:“对不起。但你别打痛了自己的手,你看,又流血了。” 叶宋愣了愣,最终缓缓地垂下头,换额头抵着他的胸膛,疲惫极了:“都是我的错。”她没想到,苏静这么轻易地就说“对不起”了。 苏静垂眸看着叶宋抵在自己胸膛上,心里陡然一种异样的情绪如流水一样缓缓溢出,他松了松叶宋的手腕,象征性地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两人无言地相处了片刻。 “你走吧。”叶宋轻声道。 苏静点了点头:“大夫是贤王府常用的大夫,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跟他讲,要我帮忙的话,你可让他传话给我。” 叶宋没有再回答,后退了两步,神色恢复平常,冷冷淡淡,连一丝一毫的破绽都找不到。她低着眉,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血纱,若无其事地挑挑眉梢,不紧不慢地把绷带的末梢继续缠上,还打了一个结。 黎明将至时,大夫才满头大汗地从沛青的房间里出来。叶宋一夜未合眼,眼里散开稀疏的血丝,站在门口堵住了大夫,问:“她怎么样?” 大夫道:“现在是低烧,这几天应该会持续高烧,只要挺过了,就能捡回一命。” “捡回一命?”叶宋小心翼翼地问,“那她的腿呢?” 大夫摆手道:“恕小人无能为力。沛青姑娘的腿骨已断,想要双腿复原基本不可能。当务之急,是要调养好沛青姑娘的身体……” 叶宋红着眼睛当即揪住了大夫的衣襟。几个丫鬟同样伤心,赶紧上来相劝。 大夫颤颤巍巍道:“若是娘娘不满意这个结果,还请、还请另请高明吧……” 最终叶宋松了手,顺带帮大夫抚平了衣前折皱,道:“不换了,沛青的伤还有劳大夫帮忙照料。” “小人自当尽心竭力。” 大夫离开时,叶宋又道:“麻烦大夫下次来时,给我带一份人体骨架图,我也好学习学习。” “是。” 沛青三天高烧不退,大夫用了各种降烧药效果都不太显著。不得已,丫鬟们只好用汲了凉水的毛巾去外面放一阵,取回来时冰寒非常,搭在沛青的额头上以此降低她的体温。叶宋还用同样凉的水每隔三个时辰就为她擦拭一遍身体。 到了第四天,高烧终于退下。大夫诊脉,确定沛青的命保住了。 在床上昏迷了六七天,沛青醒来时,碧华苑上下是喜极而泣。她侧了侧干净的眼珠子,第一眼就看见床边守着的叶宋,已经憔悴得不像样子,不由自心尖上心疼,眼泪从眼眶里溢出,横落进了发间。尽管叶宋频繁地用温水帮她滋润嘴唇,她的嘴唇还是很干燥,蠕动了下,哽咽出声,道的第一句话却是:“小姐,好饿……” 春春及时地送来了一碗悉心熬煮的肉粥,叶宋端过来,道:“你别乱动,我喂你。” 沛青红着眼圈儿道:“怎么能让小姐喂奴婢,还是让春春喂奴婢吧。” 叶宋已经将粥匙送去了沛青嘴边:“张嘴。” 沛青瘪瘪嘴,眼泪汪汪地张嘴去接。 沛青十分懂事,接下来的日子里,她都总是眉开眼笑的,尽管双腿除了疼痛以外已经没有任何知觉,但是她不愿意叶宋担心更不愿意她自责,对于自己的伤情只字不提。私底下,叶宋不在的时候,她却要满头大汗地忍着剧烈疼痛尝试着挪动双腿。 只可惜,双腿再也不听她的使唤。她尝试了很多遍,都是同一个结果。 这天叶宋端药进来,沛青恰好在艰难地移动。她不甘心就这样永远只能躺着,结果一个不小心从床上摔了下来,痛得呲牙咧嘴。 叶宋放了药碗便跑进去把她扶上床,问:“怎么这么不小心?” 沛青僵硬地挤出一个笑容,道:“我口渴了,想喝口水而已。” 叶宋不在的时候,沛青都由春春照料。叶宋闻言,便把春春叫进来,言辞冷冽地训斥了一顿。春春被训得很委屈,沛青过意不去,便拉着叶宋的袖角道:“小姐不要怪春春了,是我自己不小心。” 叶宋若无其事地喂她喝药,道:“无用之人,留她何用。” 沛青撇过头,不喝药,沉默了一会儿,道:“春春不是无用之人,奴婢才是无用之人。”叶宋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沛青抬起眼帘弯弯地看着叶宋,“小姐,我还有多少天就能下床了?” 第93章:认祖归宗 叶宋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小姐我不是没有过这种经历。” “其实我腿都没了吧”,沛青平静地道出这个事实,叶宋呵斥她不要胡说,她努力撑起身子来,弯身用力去捏自己裹得像两根大胖白笋的双腿,“你看,它们都不听我使唤了。我知道,再也好不了了。奴婢才是真正的无用之人,小姐干嘛还要每天这么用心照顾奴婢呢?奴婢身份卑贱,从小要不是将军府把奴婢大冬天地捡回去,奴婢早就已经饿死街头了。多活了这十几年,奴婢觉得很知足,但是小姐是小姐,小姐是我的主人,根本就用不着这样屈尊降贵地照顾奴婢!”说到最后,她止不住地掉眼泪,越抹还越多,像个伤心得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孩子,可怜兮兮的。 没用的奴才,是要被抛弃的。 良久,叶宋才问:“你说完了吗?” 沛青只顾着哭,叶宋便道:“说完了就把药喝了,乖乖给我躺下。” 沛青水汪汪地抬起眼睛,看见叶宋故作平静的神色,心里头更加的酸涩,她把药碗抢过来就仰头一口气喝干,然后闭上眼睛直挺挺地躺下。 叶宋离开的时候,冰凉的手指拭了拭沛青眼角的泪痕,她起身道:“你知道你是将军府捡回来的,怕什么,小姐我养你一辈子。” 叶宋开门时,沛青难过地呜咽道:“可是我再也不能服侍小姐!” 叶宋脚下顿了顿:“我本来就不需要人服侍。我可以照顾好我自己,还有你。”这双腿,一定会替你讨回来。 自那以后,沛青努力地养伤。叶日对府里的家丁都不薄,家丁们便合力给沛青打造了一架木轮椅子。 而芳菲苑的南枢和灵月,这些日也一直卧病在床。南枢身体弱得很,听说她腹中胎儿本已渐渐趋向稳定,经过那晚一闹,又险遭流产,如今丝毫大意不得。苏宸紧张南枢的肚子,没空来碧华苑问罪。 沛青腿上的皮肉之伤经过换了几次药以后已经渐渐在痊愈了,她坐上那架木制轮椅时还有些不习惯。春春推着她在院子里溜了几圈以后,她觉得其实这样也挺好。 依照叶宋的吩咐,夏夏把炭火搬到了院子里来。退下去的时候,沛青不由多看了她两眼,她始终垂头,沉默寡言。 叶宋转而去屋里拿了一层厚厚的棉毯来搭在沛青身上,手里还拿着前几天大夫送来的人体骨骼图,见沛青的视线落在夏夏身上久久收不回来,便坐在她旁边,展开那张人体骨骼图,道:“你跟我说说,那天发生的事。” 沛青沉默了一会儿,道:“奴婢并没有失手划伤南枢,奴婢是被诬陷的。” “嗯,这个我知道。其他的呢?” “南枢腰后的伤,是她自己在厨房里划的。想必灵月和她是提前预谋好了的,灵月进厨房的时候就看见南枢受伤,然后赖在奴婢头上。” 叶宋手指落在那图上的人后腰的几块骨头说明处,停顿下来,抬头又问:“南枢让你去你就去?这不像你,况且当时我还不在。” 沛青道:“奴婢没打算去,是夏夏劝奴婢去的,当时奴婢没多想。” 叶宋眯了眯眼,眼眸里寒岑岑一片,“是么。”等看完了,她把图收起来,推着沛青出碧华苑,在花园里走走。 沛青握住了叶宋的手,道:“小姐,我们回将军府吧。” “你想回去了?”叶宋挑眉。 “嗯”,沛青重重地点头,“这个地方太可怕了,没有值得小姐流连的人,没有值得小姐去斗争的人,奴婢不能再保护小姐,但是奴婢再也不愿看见小姐受伤害。” 天青沉沉,风雪欲来。 叶宋遥望天际,良久道:“好啊,等过几天,我们就回去。” 下午的时候,果然沉甸甸地下了一场纷飞大雪。雪落在光秃秃的树上,像是开了一树一树的梨花。碧华苑十分冷清,今年丫鬟们似乎都没有心情来打雪仗玩,都围在暖炉旁更多的是沉默。 沛青说,要赶紧收拾包袱。叶宋便道,这里有的,将军府都有,不用收拾什么,只把钱带走就是了。 屋里的暖炉燃烧得正旺,一壶水烧开了在上面沸腾不息。叶宋道:“沛青,你教我煮茶吧。” 沛青愣了一愣,道:“小姐怎的要学这个?奴婢虽然没有了双腿,但还有双手可以煮茶给小姐喝啊。” 叶宋笑了一下,毫不掩饰地道:“你煮的茶比我煮的好喝,等以后我想煮给若清喝,他喜欢喝茶。”还有你。 沛青闻言,掩嘴偷笑了起来,同时她又打心底里为自家小姐感到欣慰。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男人都像苏宸那样发现不了她家小姐的好。小姐有个比苏宸更优秀的男人喜欢、疼护,而且小姐也很喜欢他。就已经够了。 她兴致勃勃地捞起了衣袖,准备煮一番给叶宋瞧瞧。每一道工序都做得十分认真,讲解得又很详细,还时不时问“小姐都记住了吗”,活像个学堂里喋喋不休的小夫子。叶宋坐在矮凳上,支着下巴认真地学习,时不时点头表示记住了。 只有这个时候,沛青会暂时忘记了身体上的烦恼和痛苦,专心致志地做某一件事,眼里的神采如昔日。 一壶茶煮好,沛青给叶宋斟了一杯,送上,道:“好了,小姐请品尝。” 叶宋接过来饮了一口,茶气袅袅口有余香,她捧着茶杯,满足地叹了一声:“沛青煮的茶真好喝,你也尝尝。” 沛青喝了一口,自得地夸了一句:“奴婢也觉得自己煮得真好喝。” 连续几天,天外都飘着雪花,断断续续,地面的积雪总也消融不去。这天,沛青穿着一身常服,叶宋给她裹着厚厚的披风,窝在轮椅上,看起来又瘦又弱,只有一双眼睛,染了雪天的白色光彩,亮晶晶的。叶宋也同样穿着厚厚的棉袍,裹着狐裘兜帽,推着沛青走出了碧华苑。 雪地里留下了一长串轮椅的车辙和深深浅浅的脚印。 沛青笑道:“小姐,这几天这么大雪,老爷和大少爷一定没去教练场练兵,他们说不定都在将军府呢。” “嗯。” 叶宋帮她撑着伞,沛青鼻尖被冻得通红,她抬手握住了叶宋冰凉的手,道:“小姐不用这样送我回去,我们可以坐马车回去的啊。” “你不是说喜欢在雪地里行走么”,叶宋道,“我带你四处走走。” 将要出府时,没想到迎面和回来的苏宸碰个正着。苏宸看着这一主一仆,在茫茫天地之间,渺小得根本不值一提。他站在原地未动,看着叶宋推着沛青一点一点地走近。忽而叶宋抬起头来,对上苏宸复杂而掩着哀恸的视线,停下了脚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可能是叶宋和沛青都表现得太过坚强。也只在没有南枢在的时候,他才能理智地看待她们。 只不过叶宋看他,像看一个陌生人。这让苏宸阵阵难受,可又找不到源头。 叶宋推着沛青从他身边错身而过,苏宸还是没能忍住,问:“上哪儿去?” “去外面走走。”叶宋出乎意料地平静回答了他。 等走出五步开外,苏宸心里很是没底,蓦地想起上次叶宋从小黑屋出来时越走越远一去不回的光景,他其实也有些害怕这次叶宋又会一去不返了。可是他拿什么理由拦她呢,王妃这个由头早就用烂了,不顶用了。 苏宸又找话道:“本王记得,本王的玉佩还在你这里。” 叶宋顿了顿,想了一会儿道:“有吗,我记得我已经扔了,只是不知道扔去了什么地方。” 苏宸一怔。 沛青才适时地指了指侧面一丈开外的冰封池塘,道:“奴婢记得,小姐是丢在这池塘里了呀。” 叶宋“哦”了一声,继续往前走,道:“那你自己去找吧。找不到的话,我赔钱给你。” 这下雪天,街上摆摊的人少得可怜。街道两边的店铺也都纷纷关着门做生意,但凡有客人来,开门一股暖气迎面,倒也舒畅得很。 叶宋推着沛青走过一条大街两条小巷。依照沛青的指路,最终两人站在了巷子深处一座毫不起眼的破败宅院前。院门都破破烂烂的,不能完全遮挡里面的光景。 里面同样是一片雪白,就角落摆放着两个破簸箕,其余的什么也没有,房门紧闭。 叶宋和沛青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忽然里面的房门打开了,从里跑出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娃,偷偷摸摸地跑到院子角落开始玩雪。她穿得单薄,手也没戴手套,冻起了冻疮。 女娃在树下堆了一个小雪人,没有胡萝卜就用小树枝拙劣地做了一个鼻子。只可惜还没做完,屋里就冲出一个妇人来,骂骂咧咧地把她抱进屋里去了,屋里传来了女娃伤心的哭声:“我想姐姐!我要姐姐!” 妇人无奈地安慰道:“你看下这样大的雪,你姐姐不会回来的,她在帮人家做事呢,怎么能天天都回来!你姐姐说了,等下次学堂考试的时候她就回来,所以宝儿要好好学习,不让姐姐失望好吗……” 雪风吹得更大了些,沛青拉了拉叶宋的袖角,道:“小姐,我们走吧。” 叶宋推着她转头离开了这小巷。出来再走了两条街,穿进另一条巷子,青砖黑瓦,大方简单。巷子口便坐落着一座府邸,府邸门前有身着厚厚铠甲的士兵把守,他们看起来很精神,不畏严寒。 第94章:狐朋狗友 在将军府常年守门的士兵怎会不认得叶宋和沛青,见两人来,皆是瞪大了眼珠子一副不可置信她们会这样回来的样子,等回过神来,一人连忙匆匆转身进去通报了,另一人上前迎接,喜道:“小姐回来了!”他看了看坐着的沛青,问,“沛青你怎么能自己坐着让小姐走路回来呢!” 沛青摊手,眉眼间带着笑,但是苦涩又无奈,道:“因为我没有腿了呀。” 士兵瞅了瞅沛青的双腿:“你的腿不是在这里吗?” 沛青道:“断了呢。” 士兵表情一凛,不再多说,对叶宋道:“小姐快请进,沛青让属下来推吧。” 叶宋抬头仰望着庄严肃穆的将军府,这是她头一次来。以前心里暗暗下了决心,若不是走投无路之日绝不来依靠娘家。现在她算不算是走投无路了呢。 今天叶家老子和大少爷叶修果真都在家。听说叶宋回来了,双双都出门来迎接。 起初还以为是苏宸和叶宋一块回来了,没想到却是叶宋推着沛青一块回来的,两人看到均是愣了一愣。大将军三大五粗地问:“回来怎么不坐个轿子啊?宁王府的马车呢,怎么走路回来的?”他见沛青努力地想起身,却被叶宋按住了肩膀,又问,“沛青,你怎么了?” 叶宋曾在宫宴上见过这个爹,对大哥叶修也不陌生,道:“爹,大哥,沛青腿被打断了,她站不起来。” 沛青弱弱道:“奴婢见过老爷,见过大少爷。”她瑟瑟抖动着肩膀,有些担心。自己这无用之人,会不会大将军和大少爷都不要她了。 结果大将军一听,气得不行:“好大的胆子,我将军府里的人也敢打!”若不是叶修拦着,恐怕他当即就要准备去宫里面见圣上了。 叶修疼爱地摸了摸叶宋的头,帮她拂落兜帽上的雪渍,道:“爹,人才刚回来,那些事以后再说。先让阿宋跟沛青下去休息吧,我去叫大夫来看看。” 将军府的小姐院子很精致小巧,庭院修剪得十分漂亮,里面布置得也十分的温馨漂亮。这两年多以来,叶宋不在这将军府里,这晴兮院也每天都有人打扫。 可能是这具身体本能的渴望,这里让叶宋深切地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当她走上廊脚时,叶修很快把大夫请了来,她转头看向雪中急行的叶修时,不知不觉眼眶就湿了,一股酸涩之感一旦从心底里溢出,就不可收拾。 院子里的可爱小丫鬟们纷纷围拢来,把沛青抬进了屋子里。沛青本就年轻,可是在这里,就有了些大姐大的感觉,对一个个小丫鬟们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这里才是家。 叶修见大夫进去了,他转头看着傻傻干站着的叶宋,几步走了过来,湖蓝色的衣袍衬得他高大挺拔面目英俊,长发用一支普通的青玉簪在脑后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他抬起略粗糙的手掌抚了抚叶宋瘦得跟皮包骨头似的脸蛋,皱了眉头。连皱眉头的动作,看起来都十分英气好看,不愧是卫将军。 叶修道:“上次见你时,没有瘦得这么厉害。” 叶宋瘪了瘪嘴,面对这位有着血缘亲情的大哥,她没能忍住自己的满腹委屈:“我过得不好。” 叶修认真地凝睇了她半晌,见她努力想把湿湿的眼眶眨干,心里一阵疼惜,手掌扶着叶宋的头便把她压进自己怀里抱着,给她一个温暖又宠爱的怀抱,道:“过得不好就回来,爹和大哥都很想你。” 叶宋头埋在叶修怀中,闷了良久才声音沙哑道:“原来我有爹和大哥。” “傻阿宋,你有爹和大哥,逞什么能。” 有那么一刻,她似乎在这寒冬里再也感觉不到寒冷了。她一直害怕,回来这个地方怕自己会融不进这个家庭,会尴尬会显得突兀。毕竟她不是真的叶宋。 可是在这里生活了大半年,叶宋早就已经和这具躯壳融为了一体,她也早已经把自己当成是真的叶宋。她真应该,早一点回到这里来。 大夫检查了沛青的伤势,给出的也是同样一个结论。恐怕沛青下半辈子都会在轮椅上度过。但是沛青很乐观,她在这里也由衷地感觉到了快乐,只要不被赶出去就好。大夫每天都会来看沛青,这是叶宋的吩咐。 去到大厅,叶大将军正等在那里,他等着叶宋跟他详细说一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叶宋收拾好了心情,把事情的大致经过说了一遍,大将军拍桌大骂:“贱人就是贱人,有种干嘛不冲阿宋你来,他妈的就知道耍些小手段!” 这一点阿宋想法跟他如出一辙,感觉甚为亲切。她道:“爹爹莫恼,这件事就交给我自己去处理吧。” 大将军一怔:“阿宋你还要回去啊?” 叶宋眨眼笑道:“对啊,回去收拾贱人。” 大将军立刻改变立场,竖起大拇指:“好样儿的,不愧是我叶霆的女儿。不要怕,弄死了爹给你撑着。” “爹,有件事我想和你跟大哥商量一下。”叶宋道。 “何事,阿宋尽管说来。” “我要收沛青为义妹。”叶宋说的不是“我想”,而是“我要”。她的态度很坚决,也很有主见,早已经考虑好了这件事。“她和我很像,我这辈子就只有爹、大哥和她一个妹妹。希望爹和大哥能够成全。” 大将军沉吟了片刻,拍掌决定:“阿宋能这么想,爹很高兴。爹不介意多个女儿给老子养老送终。” 叶宋一喜,谢道:“多谢爹爹成全。”她转头望着叶修,“那大哥呢?” 叶修挑眉撇嘴的动作真真是和叶宋如出一辙,他道:“既然爹都承认了,当大哥的多个妹妹又不是坏事。” 叶宋望着叶修,微微笑道:“多谢大哥。” 傍晚的时候,叶宋去搬来了叶家的族谱,拿着笔亲手把沛青的名字给添进了叶家族谱里去。 从此,沛青不叫沛青,叫叶青。 等到第二天,叶青被推着去了祠堂,她才知道这个消息,受宠若惊。当时整个将军府上下,都聚首在祠堂外面。叶宋点了香,让叶青给祖宗敬香,她无措地望了望大将军,又无措地望了望叶修。 叶宋正声道:“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叶家三小姐叶青。以后叶大将军就是你叶青的爹,卫将军叶修就是你叶青的大哥,还有我叶宋就是你叶青的二姐。我们叶家的祖宗就是你叶青的祖宗,叶家的家训就是你叶青的家训。遵循祖宗家训,你不得有违。孝敬爹和兄姐,你不得有违。出门在外,你的身份不得有违。你都听清楚了吗?” 叶青满含热泪地望着叶宋:“小姐……” 叶宋凝眉冷喝:“叫我二姐!接香,敬祖宗!”说完了这些,她才询问地看着大将军,“爹,我说得对不对?” 大将军很感慨:“阿宋说得太他妈对了。” 叶宋就问:“那我们叶家的家训是什么?” 大将军负手,正气浩然地道:“上敬老下爱小,精忠报国死而后已。不敬祖宗者,杖责三十。叶青,还不快敬祖宗!” 他这一声吼,祠堂也得跟着抖三抖。 叶修头大地捏了捏额角,视线在叶宋和爹之间来回打转。从前他怎么没觉得,阿宋跟爹这么有默契? 叶青狠狠咽了一口热泪,接过三炷香,深深地弯腰拜了三拜,颤抖着声音却大声而坚定道:“我叶青,谨记叶家家训,上奉祖宗孝敬爹和兄姐,下爱幼小决不做给叶家丢脸之事!” “很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叶宋接过她手头的香,代为插进了香炉里。 这一幕,让将军府上下见了也不禁为之热血心中涌。 后来,大将军、叶修和叶宋纷纷坐在一旁。丫鬟奉上热茶,叶青一杯一杯地敬茶。她先敬大将军:“爹请喝茶。” 大将军赏了她一个大红包,朗声道:“哈哈哈我叶霆有福气,多了个女儿!” 叶青又给叶修敬茶:“大哥喝茶。” 叶修喝了茶,送给沛青一把精致的从敌国俘虏来的匕首。匕首上的宝石熠熠发亮,匕首亦是十分锋利。大将军见了不满意,道:“修,阿青是女儿家,你送刀作甚?”相比之下,他就觉得自己这个当爹的有点太俗气了,不爽。 叶修理所当然道:“送给阿青防身用。” 大将军还要理论,叶宋便打断道:“爹,回头你再送个更好的不就是了嘛。” 大将军一想,觉得是这个道理。 轮到敬叶宋了。沛青端着一杯热茶,眼眶含着泪水,哽咽着,发自心底里的尊敬送上茶,也同样自心底里唤了她一声:“二姐,请喝茶。” 叶宋抿了一口茶,眼底里神色柔和,“嗯”了一声,道:“我暂时还没有想好送什么给你,先欠着,等我想好了再送你。” 叶青道:“谢二姐。” 叶大将军收义女的事,很快传遍了京城。谁人都想目睹叶家三小姐的风采,听说三小姐正值待嫁之龄,一时间未见其人,可各种求亲拜帖却陆陆续续送上门,堆了好大一堆。 只可惜叶青看也不看一眼。大将军怎么会不清楚,这些求亲的连人都没见过就想娶回去,无非是想攀上叶家这门亲家,就算是娶一头猪回去他们也是愿意的,又不是真的想娶叶青。故而把那些拜帖收集起来一把火烧了取暖用。 叶宋在将军府里歇了几天,天放晴了,雪却迟迟不融。叶修这几日闲在家里,动不动则来晴兮院,在廊下煮酒,赏冬日雪景,倒是一桩美事。 叶宋看自家这位英气逼人的大哥,越看越满意,便问:“大哥为何还不娶妻?” 第95章:难言之隐 叶修闻言,眉梢一挑,英俊的面庞上写着一脸的不以为意,道:“常年在军中,都是群男人,没有合适的。怎么,阿宋想给大哥介绍?” 叶宋托着下巴思忖:“上京里的姑娘我认识没几个,就算认识那些也都配不上大哥……你笑什么笑,我说的都是认真的,你不急爹总会着急吧?” 叶修收敛了唇边笑意,递给她一盏煮好的酒,道:“这种事看缘分,强求不得。” 叶宋抿了一口温酒,享受性地眯起了眼睛。叶修看着她,一边喝着酒一边轻声又道:“时间真的能彻底改变一个人,阿宋变了许多,与原来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女子。” 叶宋便好奇地笑道:“那你说说我原来,又说说我现在。” 叶修的话十分简洁:“原来阿宋做的是上京公认的名门闺秀,现在阿宋做的是自己。”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叶宋推了推他的肩膀,问。 他将酒盏放下,修长的手指拿勺舀了一点枸杞放入煮酒的壶中,笑了一下,抬眼看她道:“自然是喜欢一心一意做自己的阿宋。” “一心一意做自己”,叶宋跟他碰杯,笑道,“你要是那么喜欢,得,下次遇到这样的女子,我直接拖回来给你做媳妇。” 从前的四书五经、女则孝训等等,叶宋回来以后是再也没碰过了,倒是时不时地转去大将军或者叶修的书房里翻出一些兵书野史来看,还看得津津有味。只不过,繁体字看起来就比较吃力了,她通常认字认半边。幸好叶青知道她生过一场大病之后把之前都忘得七七八八了,否则定要怀疑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叶宋。 叶宋看这些吃力的繁体字时,叶青也跟着一起看,遇到不识字的叶青就负责帮她指出来。这样一来,两位叶家的小姐琴棋书画什么的根本不消指望,就聊的是打仗、武器、战术、战利品之类的东西。 宁王府还是派人来接叶宋回府了。 叶青原以为叶宋会拒绝再回到那个地方,没想到叶宋意外地平静,在院子里陪了叶青一会儿,把她推进房间,吩咐小丫鬟道:“去收拾一下,下午我便回宁王府。” 叶青一惊,问道:“二姐为何还要回那个地方?” 叶宋拍拍她的肩,道:“别想太多,你好好养身体,等我处理完一些事情就回来。不会用多久的。” 叶青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叶宋详细吩咐了丫鬟细心照顾叶青的饮食起居之后便准备离开,叶青忽然在身后道:“二姐,你是想回去给我报仇?” 叶宋脚下顿了顿,微微侧头,纨绔地勾唇一笑:“丫头,你想太多了。” “双腿没了就没了,我不在乎了,能得二姐如此待我,已是上天对我的莫大眷顾。”叶青说着便红了眼圈,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爱动不动就哭啊,“但是我不想二姐再回到那个地方,不想你再一个人去斗争。她们根本就不值得!” “你的双腿岂能说没了就没了?”叶宋猛然转头,眼底里依稀可见狠厉,“我会找大夫治好你,在那之前,打断你腿的人,只能一辈子在地上爬。”叶青一怔,她又走了回来,褪去了那股狠色,眼神很是柔和地似笑非笑,手指绕着叶青的一缕长发,“既然你这么舍不得我,不如把大哥送你的那把匕首先借我用几天?我也好防身用用。” 叶青忙将匕首取了出来,半是迟疑半是担忧地递给叶宋,破涕为笑道:“这可是大哥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二姐不可把它弄折了,我喜欢得紧。” 叶宋眨眨眼,收进怀,道:“知道知道。” 叶宋走出门时,叶青知道她是去意已决了,又补充道:“但要是谁敢欺负二姐,尽管用这刀子捅了她。” 叶宋都快要走出院子了,又倒了回来,在门口问:“阿青,那双婶侄住的那个巷子是什么巷子?” 叶青一震,紧了紧手心,道:“谢家巷。” 叶宋知她所想,摆摆手真走了,道:“放心,我不会滥杀无辜。” 傍晚时分,走出将军府大门,叶修一直皱着眉把她送到门口。门口已经停着一辆华贵的马车正静静等候。 叶修欲言又止,叶宋便似笑非笑道:“大哥,你也想学阿青劝我别回去是不是?” 叶修抿唇不答。她便凑过来在叶修耳边道:“大哥帮我个忙如何?”随后她又细细低语了几句,叶修听后微微点了下头,回以叶宋一个让她放心的眼神。 叶宋头也不回地掀帘上车。 就算回到将军府,叶宋的穿着也很中性,一身棉袄袍子,脑后随意挽了一个男人的发髻,周身不带任何装饰,看起来哪里有半分王妃的样子。 夜色降临,华灯初上。莺莺燕燕的花街柳巷里竹声绕梁温声软笑叫人流连忘返。叶宋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堪堪路过素香楼门前时,外面一把不温不火春风含笑的好嗓子说出的话音儿传进了耳朵里:“请问这车里坐着的可是我家兄台?” 叶宋眉头动了一下,缓缓睁开眼帘,听闻外面的姑娘的调笑之声,随手捞起了帘子。 好巧不巧,贤王苏静又是一副风流倜傥的公子打扮,在门口便搂了两个美女,正对她眨了眨那双勾人的桃花眼,露出勾魂摄魄一般明媚的微笑来,道:“呀,我果然是眼尖,竟真是兄台。” 叶宋下来了马车,站在路边看了看这门口的车水马龙。他放开了两个美人,直接朝叶宋走了过来,身上香粉扑鼻,掩盖了身上一层隐隐淡淡的梅香,与叶宋勾肩搭背,把她往素香楼子里带,道:“相逢不如偶遇,走,进去乐呵两把。” 奉命前来接叶宋回府的管家和马夫表情很是动荡:“不可,万万不可啊!” 叶宋回身,淡淡睨了二人一眼,淡定地转回身随苏静一起踏进了素香楼,道:“先回去,我有事,晚点再回。” 苏静带着叶宋上楼,闻言“噗”地一下笑了出来,道:“兄台的这事是大事,说起来还挺正经的。” 叶宋顺口道:“这对于你来说不就是正经得不行的事么,若是让你去舞文弄墨亦或是报效朝廷,那反倒是不正经了。” “是”,苏静大方地承认,“你说得很对。” 进了一间房,要了三三两两的美女,又是弹曲儿又是跳舞,很有气氛。叶宋拈着酒杯喝酒,见苏静看美女看得神魂荡漾,不由凑过去认真地问:“你不觉得拉我来和你同乐很耽误你的正事儿吗?看得啃不得,很难受吧,要不要我回避一下?” 苏静及时拉住了叶宋的手腕,让她放心地坐下欣赏美人儿,然后表情略有些沉痛,又是欲言又止。 叶宋便道:“有什么话快说。” 苏静扯开了话题,问:“沛青还好吧?” 叶宋睨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哪有什么沛青,她现在叫叶青。” 苏静一愣,吃吃地笑了起来:“果然不出我所料,她是将军府的三小姐。” “怎么,你也想去提亲?”叶宋打量了一下他,“见你有点身份,如果不这么乱来的话我还可以考虑一下。” “别”,苏静连忙摆手,“我只是随口问问,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叶宋指了指房间里的美女:“那你好好儿看看,这里哪个是你喜欢的类型?” 苏静眼尾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叶宋身上,轻飘飘道:“逢场作戏罢了,这些都当不得真。若真要说,我倒觉得你跟我死去的王妃有些像。” 叶宋闻言直勾勾地扭头看他:“你认真的?” 苏静耸耸肩,笑得很贱:“当然是……开玩笑的。” 叶宋沉默了半晌,手指轻抚杯沿,道:“上次的事情多亏你,是我情绪不太好,你别太在意。” “我没有在意。”苏静表情柔和了下来,微微弯着嘴角,“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当在意的人被人欺负,恨不能千百倍地讨回来。那天我是不应该找你出去,不然沛青,咳,叶青也不会……” “后来我想了一下”,叶宋道,“这件事不能怪你,就是那天你没来,也会有下次让她们得逞的机会。” 苏静给她斟了酒,碰杯道:“来,干了这杯还是好朋友。” 叶宋大方豪爽地端起来便一仰而尽。 苏静略带酒气的唇贴近,在她耳边低低半真半假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你来场子吗?” 叶宋侧头,与他的脸咫尺相隔,她不由往后仰了仰,问道:“为什么?” “还记得上次来素香楼的时候么,选花魁,买舞姬那次。” “嗯,怎么了?” “实不相瞒,我有难言之隐啊。”苏静呵了一口气,“自那次好事儿被你中途打断了以后,我可能是受惊吓过度,结果怎么都举不起来了,现在看哪个美女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叶宋一口气没提起来,吸岔了气,苏静还很“好心”地顺她的背,又有些遗憾地道,“你没看见,这两次我都是想碰又没法碰的又纠结又痛苦的样子吗?” 叶宋有些恍然大悟了。先前她一直觉得是有自己在,他不好发挥。可思及那次选花魁的时候,有她在,中间只隔了一层薄纱他不是也照样玩得很尽兴吗?这样一想,苏静有隐疾的可能性便大了些。 苏静见她敛眉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由坏心眼大起,再道:“我带你一起来,解铃还须系铃人,说不定能找到症结所在。” 一个风流王爷,被这样一惊吓,就吓得不举。这责任委实大发了些。酒劲上头,她便问:“那我再吓你一次好不好?” 苏静摇头:“不好不好,万一吓得我连女人都不喜欢了怎么办?” “那你说怎么办?” 第96章:铤而走险 苏静眸光滟潋,嘴角的笑意像只狡猾的狐狸,道:“唯今之计也只好循序渐进慢慢来了。” “好,以后常来。” 苏静问:“你陪我?” 叶宋不含糊道:“有空就陪你。” 于是这晚苏静跟叶宋喝得很尽兴,看美女也看得很尽兴,叶宋大方地跟苏静说,一旦有**了,千万别憋着,发泄出来,说不定就好了。 彼时苏静见她眸色有些朦胧醉态,眉眼之间尽是酡红的醉意,唇色红润欲滴,他一双桃花眼倒沉寂了下来。有那么一刻,他竟然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在蠢蠢欲动,他撇开眼神,笑得风流:“你说得不假,可那要看对什么人。” 叶宋支着下巴,没听得很明白。 夜渐渐地深了,叶宋全然忘记了接下来自己该回什么地方。今朝有酒今朝醉,醉了大不了在这楼子里歇一晚了事。苏静也感觉自己有些不清醒,这时外面歌舞升平中突然听见了老鸨略急躁的声音:“哎哎这位公子,这间房已经有客人了!不如奴家带你去别的房吧?” “无妨,我就是来找人的。” 苏静一听,顿时浑身一个激灵,酒就醒了一大半。他垂眼看着叶宋趴在桌子上,手里拿着歪倒的酒杯,哼唧着“再喝”一类的词,拍了拍叶宋的脸没能拍醒她,遂道:“好嫂子,有人来接你回家了,我先走一步啊。”他走到窗边,又折了回来,飞快地在叶宋耳边低语了一句,“苏宸来接你了,是苏宸。” 叶宋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地皱眉。 待苏宸推开门进来时,看见趴倒的叶宋,神情就是一暗。窗户大大地开着,冷风灌了进来直往她身上吹。苏宸蹙着眉头问老鸨:“她和谁一起来的?” 老鸨是个圆滑人物,闻言怔了怔,随即很无辜地摇头:“公子,这位小公子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没别的人啊。”屋里的几个美女也都跟着附和。 最终苏宸脸色很不好,解下身上的大毡把叶宋裹了起来,就抱着走出去了。 在管家回府后,他听说了叶宋半路下车逛素香楼来了,心里便窜起了一股无名之火。等到半夜还不见叶宋主动回来,他再也坐不住出来找她了。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抱的是怎么样一种心情。 叶宋怕冷,蜷缩在苏宸怀中,又怕这个怀抱随时都有可能消失了,伸出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任苏宸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在冷清的街上。 此时此刻,叶宋才慢了好几拍地回应着方才苏静的那句话:“苏宸?算了吧,从来没谁让我觉得那么恶心。” 苏宸脚下一顿,手臂紧了紧,还算冷静问:“为什么会觉得恶心?” 好一阵叶宋才迷迷糊糊地回答:“就凭他喜欢上了一个贱人。” 话音儿一落,苏宸忍不住努力,一撒手把叶宋往墙上扔去,撞得她气晕八素。但凡跟南枢沾一点点边,他便暴躁得不受控制了。 叶宋捂着脑袋爬起来,对着苏宸的背影嘿嘿傻笑:“走什么,回来再喝!” 连续好几天,叶宋回来宁王府以后都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苏静成了她的最佳搭档。两人一起逛窑子喝花酒,一起在瑟瑟寒风中蹲着偷看人家炕上的活春宫,一起吃夜宵烧烤,一起过纨绔中的纨绔生活。 叶宋笑得没心没肺,但谁也看不清楚她内心里到底有没有在笑。 经常天亮回府,一身酒气。 南枢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苏宸好一段时间都对叶宋不闻不问。 这天叶宋跟苏静越好傍晚去吃烤羊肉。她路过酒铺时,捎了一壶烧酒,一路上边喝着取暖边行走。到了铺子,老板对她已经很熟络了,便好酒好肉地招待着。 只不过,叶宋吃了许多又喝了许多,直到肚子有些胀鼓鼓的了,也不见苏静如约前来。 老板望了望黑尽了天儿,道:“这个时辰,苏公子恐怕是不会来了哩,他可能有事耽搁了,宋公子还要等他吗?” 叶宋撇嘴叼着竹签,问:“你觉得他有可能被什么事儿耽搁了?” 老板意味深长地一笑:“苏公子风流着哩,有可能是身边有美人相伴暂时走不开吧。” 最终店铺打烊时,她才慢吞吞地出来,结了帐又让老板给她灌了一壶烧酒,路上喝着走。她歪歪倒倒走走停停,最后拐进了一条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巷子里,忽然喉头一热,急忙扶着墙便呕吐了起来。 喝太多了,吐得有些难受。 吐完了,她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忽然夜里的冷风拂面,四周响起了脚踩在瓦片上的声音,细细碎碎的但是在夜里听得尤为清晰。她不禁抬头望了望,却见苍白的雪夜下几抹黑衣咻咻咻地迅速一闪而过。 待到尘埃落定时,小巷子的这头歪歪倒倒地站着叶宋,那头站着一个黑衣人,手中拿着剑。叶宋摔了酒壶,依靠着墙,才懒洋洋地笑道:“谁派你来的,想先下手为强?” 对方不为所动。下一刻,叶宋的眼神却是清醒得很,她忽地转头扭身就跑。 等叶宋这一跑,黑衣人反应了过来,赶紧追。这巷子深处弯弯绕绕,她专往狭窄而漆黑的地段跑,就算黑衣人有轻功也无法完全施展开来,屋舍上的瓦片被踩得咵咵作响,瓦片掉落在地上碎裂开来的声音十分清脆,惊醒了屋舍人家里的狗吠亦或是孩童的啼哭声,不得安宁。 可即便是这样,叶宋还是快要被黑衣人追上了。她急中生智,顾不上许多,当即择了一处宅门便冲了进去,声音之大立刻就扰醒了里面的人家。灯一亮开,有汉子穿着睡衣拎着棍子骂骂咧咧地出来,以为家里是遭了贼,不想一踏出房门便愣住了。 院子里站着一位年轻英气的公子,衣裳有些凌乱略显狼狈,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而他对面,黑衣人阴厉的目光紧紧锁着他。 汉子思索了一下,又颤巍巍地灭了手上的油灯,然后乖乖进屋,搂着老婆孩子继续睡觉,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也什么都没听见。这种遭仇家追杀的戏码,还是少沾为妙,不然被殃及池鱼就得不偿失了。 这院子里堆放的物品很多,显得有些杂乱,不一会儿院子里便响起了刀剑砍东西的声音,叶宋一边躲一边到处掀东西,掀得是满院狼藉。她大喊出声:“救命啊!来强盗了!救命啊!” 手臂上受了两下剑伤,叶宋的这一声惊吼,立刻把隔壁几户人家都吼了起来,吵闹不已。 黑衣人见状,必须要速战速决。朝着叶宋砍下来的剑也越发的狠辣无情。眼看着叶宋被逼退至墙角躲无可躲了,那把长剑对准了她的心口直直刺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铿锵一声,一把折扇破空飞来,与长剑撞击在一起,想必力道是非常大的,竟使得黑衣人的剑的方向陡然偏离,然后插进了叶宋肩膀旁边的墙缝里。 黑衣人一愣。叶宋也是一愣。 旋即一道幽幽的梅香扑鼻,叶宋眨眼之间之见苏静身形极快地飞移过来,顺手拦过叶宋的腰,把她带离墙角,紧紧箍在怀里。 他跑来得很急,竟让叶宋嗅出一股仆仆而又凉风浸骨的味道。 苏静把叶宋安置在安全的地方,随即又飞身而出,三两招跟黑衣人交起手来,看得叶宋眼花缭乱,又暗叹精彩纷呈。莫看苏静平时一副懒散又纨绔的模样,此时此刻的他微抿着唇线,双目薄凉,掩着淡淡的白月光,极美的轮廓一分一毫都是上天最完美的杰作,不愧是当年的战神,打架也雷厉风行令人望而生畏。 很快黑衣人便被节节逼退,显了败势。他见任务失败,再逗留不得,当即抽身撤退。苏静又怎会给他这个退路,堵得死死的。 可就在这时,四周的人家都操着家伙来抓强盗了,一冲进来,整个场面顿时混乱不堪,他们越帮越忙,竟使得黑衣人趁着空子逃脱了。苏静伸手去抓,没抓到,只抓落了黑衣人的蒙面巾,那面部轮廓看得他和叶宋俱是一惊。黑衣人几个矫健的步伐,飞檐走壁之后,彻底消失在夜色中。 叶宋眨眨眼,苏静也眨眨眼。 “强盗呢,在哪里!”见义勇为的百姓们丝毫不知,正是他们来才把黑衣人给放跑了。 而屋里搂着老婆孩子瑟瑟发抖的汉子听见外面街邻的声音,人多势众,顿时底气也上来了,打开门一瞧,自己的院子糟乱得不成样子,顿时对苏静和叶宋恨得牙痒痒,喝道:“你们平白无故闯进我家来,砸坏了这么多东西,你说怎么办!” 苏静唇畔挂着浅浅的笑,如沐春风,一步一步朝叶宋走来,问:“没事吧?” 叶宋摇了摇头。 汉子见苏静彻底地忽略了他,正要大怒,苏静冷不防抬手伸向他,手里一锭白闪闪的银子,亮了汉子的眼睛,苏静微微侧头,笑眯着桃花眼,搂过叶宋的腰抱进怀中,道:“我夫妻二人遭江湖仇家追杀,得幸进了你这里避难,来,这是补偿。” 叶宋皱一皱眉头,这家伙还真是谎话连篇信口拈来。还没等她回过神儿,忽觉自己身子一轻,在一片惊叹声中她抬头一看,苏静直接便抱着她也跟着飞檐走壁离开了。 他们跑了很远,京城的夜色尽在脚下。寒风虽凛冽,可却别有一番滋味。 赏了一会儿夜色,叶宋微扬起下巴,望着苏静的脸,问:“抱着我跑了这么久,你不累?” “累。”苏静老实答道。 “那你还不放我下来。” 第97章:还治其身 “你不是喜欢看这夜色嘛。”他的回答让叶宋微微一愣,后来他把叶宋放在了护城河边的柳堤处,然后自己倚着柳树歇口气,表情却是眉飞色舞的,活动了一下身子,“人老了,骨头都钝了。明早起来可能又是腰酸背痛的。” 叶宋挑眉,也笑了起来,真心实意的。眉眼略弯,唇角往上勾,十分好看。苏静垂着眼眸看她,蓦地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似被那抹微笑所感染,看得出神。 叶宋浑然不知,一边捞了捞自己的手臂,上面有两处剑上,一边眉梢轻抬着说道:“说实在的,我没想到你那么能打,刚才你很帅。只可惜几年前我没机会亲眼一见,当年的战神是何种风姿绰约。” 苏静目光落在叶宋的手臂上,白皙纤细又瘦长,他敛回心神,托起叶宋的手臂,皱眉道:“你受伤了?” 叶宋见血已经凝固,便无谓道:“没事,它自己会好。” 苏静一言不发地拉起叶宋便往街上走。这深更半夜的哪里有药铺还在开门问诊。不顾叶宋的反对,结果他找了一家就近的药铺便一通猛敲门,愣是把大夫从睡梦中敲醒然后不得不跟叶宋的伤准备金创药。 但是大夫却没能给叶宋包扎,这活计是苏静亲自来的。叶宋便道:“让大夫来不好吗,我不太放心你。” 苏静细心地帮她清理好了伤口,撒了金疮药粉,整个过程叶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更别说吭一声。他拿过绷带,绕着叶宋的手臂一圈圈轻柔地缠上,道:“你不信,可能我比他更熟练些。” 很快苏静就帮她包扎好了,包得很好,这让她想起了上次在碧华苑里的时候他同样细心地帮自己处理伤口,问:“你以前经常受伤吗?” “啊”,苏静起身笑眯眯地付了钱给大夫,拉着叶宋走出药铺,云淡风轻道,“以前打仗的时候。” “那不是都好几年的事情了么,怎么现在还包扎得这么顺手?” 苏静回头对叶宋眨眼一笑:“有些东西习惯了慢慢就会变成出自身体的本能。走,我送你回去。” 叶宋沉默地跟在他身边,良久他又道:“今晚我有事耽搁了,没能及时来。” 叶宋似笑非笑:“美人缠身?” “不是”,苏静咳了一下,有些不自在道,“皇上临时召我入宫。” 叶宋眯着眼睛问:“他召你入宫干什么?” “给我纳妃,让我少在外面混。”苏静抿了抿唇,“我没答应。” 叶宋有些了然,想起苏若清,低低笑开了来,也咳了一下正声道:“那你为什么不答应?我觉得皇上对你很好。” 苏静扬了扬眉,道:“都不是我喜欢的。” “难不成你还要为你那死去的王妃守寡终身呐?” 以前没人敢在苏静面前提及他的亡妻,那是他的禁忌。只是叶宋不怕犯冲,说起他的亡妻时跟拉家常一样,反倒不让苏静觉得有那么难受和别扭了。 有时候的夜里,他总会反复地想,上天收走了他的爱人,接着会派一个什么样的人来救赎他? 可能他遇到了救赎,只不过太复杂。 苏静笑笑,道:“你见我什么时候为亡妻守身如玉的?放在心里就够了。” “放在心里还不够啊”,叶宋望着前方,轻轻叹,“该忘的你就忘了吧,毕竟人都是要往前看的。她一直在你心里,你也不嫌堵得慌。” 苏静有些错愕,道:“那是因为你没把谁放在心里过,你不懂这种感觉。” 叶宋头也不回:“你怎么知道没人在我心里。” 苏静更加错愕:“那如果他有一天死了呢?” 叶宋猛然驻足:“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回眸对苏静笑,“你看你,是不是喜欢自寻烦恼。” 刹那间,苏静有些恍然。等回过神来,叶宋还在原地等他,道:“你不是要送我回去吗,愣着干什么。” 苏静摸摸鼻子,笑得有些释然,他抬步跟上,道:“可能你说得很对,下次皇上再给我纳妃的话,如果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会考虑。” “那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类型?” “像三嫂这样优秀的。” 叶宋已经对他的吊儿郎当习惯了,脚步顿也没顿一下,不谦虚地说道:“诚然,我也觉得我自己挺优秀。这样,下次我帮你留意。” “谢谢嫂嫂。” “我觉得上次城南那边的花楼里,你搂的那个冷美人就不错,很有脾气。” “……我不要青楼女子。” “你没见你三哥不就娶了青楼女子么,这又没什么好丢人的。” “嫂嫂,你是故意挖苦我的吧……先不说这个了”,苏静问她,“南瑱国的人为什么要杀你?”没错,方才苏静抓掉了那黑衣人的蒙面巾时,看到的深邃面孔正是南瑱国的人才有的面部特征。 叶宋正了神色,沉吟了下,也有些想不通,道:“不知道,可能他们看不惯我?” 苏静道:“刺杀我北夏王妃,此事非同小可。” 叶宋拉住他的袖角,紧张兮兮道:“喂此事你别声张啊,尤其不能让皇上知道了,免得打草惊蛇。这次我没死成,他们一定还会找下次机会的,如果我对于他们来说非死不可的话。”她想了想,问苏静,“他们有什么理由让我非死不可?” “不知道”,苏静睨着她,笑道,“那就要看你做过什么了。” 叶宋自顾自地分析:“我自以为唯一的仇家可能就是王府里的那个青楼女人了,起初我还以为杀手是她派来的。我没跟南瑱结过仇,不大可能会引来杀祸,有可能……南枢是南瑱国的人?” 苏静嗤笑:“她一个弱女子,怎会有那么大的本事?” 叶宋再笑嘻嘻地分析:“那就是南瑱要杀了我然后引起北夏的糟乱,然后伺机攻打北夏。” 苏静哈哈大笑:“这个可能性还更大一些。”笑过了之后,他将叶宋送到宁王府的巷子口,蓦地伸手来握住叶宋冰凉的手,紧了紧,认真道,“以后我派人保护你。我不在的时候,你尽量少出门。” 叶宋摆摆手,进了王府。 第二天,叶宋在夜里遇刺的事情还是传到了苏宸耳朵里。想必是苏静派人私底下告诉他的。 当时叶宋还在房里闷头大睡,春春进房来轻声道:“王妃娘娘,王爷和南夫人来看你了。” 半晌叶宋才勉勉强强地支了一声。 等了两盏茶的功夫,叶宋才从床上爬起来,随意套了件棉衣,长发凌乱地披在肩上,睡意惺忪地出门。 南枢的肚子半大不大,走起路来渐显吃力。她站起身都需得苏宸温柔地搀扶一把,见叶宋出来便柔柔笑道:“是不是打扰到姐姐休息了?”她目光落在叶宋包扎的手上,“听说姐姐昨晚遇到了刺客,没事吧?” 叶宋倚在回廊上的柱子边,呵着白气道:“没死呢,你开心吗?” 南枢脸色有一瞬的尴尬,道:“姐姐说笑了,只要姐姐没事,我就放心了。” 叶宋亦是勾唇一笑,道:“我就说我除了妹妹一个立场上的对头外又没什么仇家,怎么会遭人追杀呢。不过回头一想,妹妹这样一个弱女子,又怀有身孕,不可能不为肚子里的孩子积德而要狠心害我性命的。” 苏宸一张冷脸已经阴沉了下来。 见南枢无所适从,叶宋正了身子,转身朝屋中回去,道:“妹妹放心吧,我没事。也有可能是别人看不惯我当这个宁王妃,不是妹妹的错。只不过那刺客手脚忒笨,失手了一次,再想来第二次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后面南枢的声音带了哭意,道:“事到如今,姐姐还不愿意接受我么?” 叶宋随手关门,道:“啊,势不两立。”若是从前,她有想过井水不犯河水,但是不是她叶宋主动来搅浑这趟水的。 苏宸冷哼了一声,扶着南枢道:“回去吧,不用理她,注意身体。” “我只是想来看看姐姐有没有大碍。”南枢楚楚可怜。 苏宸扶着她的肩膀牵着她的手,低沉的嗓音应道:“我知道。” 叶宋回房倒头就继续睡了个回笼觉,到半下午的时候才醒来,显然精神不太好,坐在院子里吹了一会儿冷风,不知不觉地等待着天黑。 春春给她送暖炉来时,叶宋侧头去接,随口唤了一声“沛青”,见春春愣了愣,叶宋才想起这已经不是从前了。 “王妃娘娘,有一事奴婢不知当说不当说。”春春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道。 “嗯”,叶宋捧着暖炉,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你说说看。” “夏夏从上午自后门出去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叶宋没有多大意外,想了想才道:“后门不是有侍卫守门么,她怎么出去的?” 春春道:“王府里的侍卫对咱们碧华苑的进出都放宽了条件,可能这也是王爷暗中授意的,能让娘娘随进随出。夏夏便说给娘娘上街置东西,侍卫没有多问,便放行了,奴婢担心……天都快黑了她还没回来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这时冬冬从灶房出来,端了饭菜往房间里去,道:“娘娘,该用晚膳了。” 叶宋缓缓起身,一步步拾阶而上,进了屋,神色安静地随口道:“放心吧,她会回来的。” 叶宋说对了,夏夏果然会回来。隔天一大早便回来了,彼时叶宋还在睡觉,她二话不说通红着眼眶便在叶宋的房间门前跪下,一跪便是跪了大上午,任谁也劝不动,谁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第98章:新仇旧怨 叶宋睡醒了,不紧不慢地梳洗了,才让春春打开门退下。她手里拿着一张前些日大夫给的人体骨骼详解图,铺在桌面继续研究了起来,眼帘也不抬一下地道:“听说你昨天出去了,人回来了就好,天儿这么冷,你跪在外面做什么。” 夏夏已经被冻得浑身僵硬哆嗦,叶宋话一落,她红红的眼眶里便溢出了大颗大颗的眼泪,趴在地上便对叶宋磕头:“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叶淡地问:“你哪里错了。” 夏夏跪着匍匐爬进叶宋的屋里,在她脚边哭得瑟瑟发抖,悔恨道:“奴婢不该受人指使陷害娘娘,奴婢不该受人胁迫伤害沛青……奴婢知错,奴婢真的错了……是她们,她们用奴婢婶婶和妹妹的命来威胁奴婢,奴婢被逼无奈走投无路啊……” 如果她早一点,早在当初叶宋从城郊别庄那里回来时,早在叶宋发现她的不对劲时,就主动承认错误说出这一切,就不会再有后来沛青断了双腿,也不会再有今天她在叶宋脚下哭得这样惨烈的画面。 她以为叶宋不会原谅她。时至今日,叶宋就真真是不会原谅她了。 叶宋道:“啊,我知道。只不过等了这么久,今天才等到你亲口说出来。”她面上看不出任何喜怒,侧身亲自把夏夏扶了起来,夏夏受惊似的眼泪眨巴一下便滚落在脸颊上。“你不说出来,你怎么知道我会不会理解你呢。沛青没有错,你也没有错。” 夏夏泣不成声道:“奴婢错了……求娘娘开恩……奴婢昨天上街不是去给娘娘置物,而是回家看妹妹和婶婶,结果……结果她们不见了……奴婢到处找了都找不到,求娘娘……” 叶宋不急不忙地牵了她的手,抚上桌面的人体骨骼详解图,道:“你看,前些日我问大夫要了这个,人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画得很清晰准确。”她把夏夏的手带到人体的后腰部位,“这里是尾骨,平时要小心了,这里一旦断了,整个人下半身就瘫痪了。” 夏夏整个人怔愣了,脸色越来越白。 叶宋问她:“记清楚部位了吗?” 夏夏颤抖着点头。 叶宋摸了摸她的头,冰凉的手指帮她拭干了眼泪,挑挑眉道:“沛青还好的时候一切都好说,现在沛青腿断了,你知道我不会善罢甘休的。夏夏,你可以选择。” 夏夏吸了吸鼻子,生生把眼泪逼退了回去,道:“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叶宋抬步走出门口,今日难得有一丝阳光,她出门晒太阳去了,站在门口停顿了一下,飘飘渺渺地说:“你的妹妹,很可爱。” 屋中夏夏抖得更加的厉害。 下午的时候,王府里出了一件大事。 叶宋懒洋洋地躺在长椅上,在院子里晒太阳。春春火急火燎地跑来,急道:“王妃娘娘不好了!夏夏不知道怎么回事,去找了灵月的麻烦。现在两人还扭打在一处!” 叶宋睁开了眼睛,呵了口气,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随手掸了掸衣摆,道:“走吧,去看看。” 后花园里,今日天气格外晴朗,灵月本来是扶南枢出来透透气散散步,怎料半途就跟夏夏狭路相逢。夏夏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根沉实的铁棒,对着灵月便一棒一棒狂敲了下来。南枢挺着个大肚子,见灵月被打只好在一边哭得伤心欲绝。 叶宋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光景。 丫鬟和家丁们都不敢上前围观,平日又受足了灵月的气,更莫说上前规劝了。这种时候就要躲得远远的,莫要自己被殃及就好。 南枢伤心极了,肚子也有些隐隐泛痛,上气不接下气吼道:“还不快去叫王爷!” 她抬眼便看见叶宋也朝这边走来,什么也顾不上了,柔柔弱弱哭得梨花带雨地上前就给叶宋跪下,泣道:“求姐姐,求姐姐高抬贵手饶过灵月吧!” 叶宋一副受惊的模样,赶紧把南枢扶起来,道:“妹妹这是干什么,怀着身子还动不动就下跪,万一以后生出来的孩子也随娘一样贱性,岂不玷污了王爷的面?” “姐姐……”南枢不依,“求姐姐高抬贵手……” 叶宋很无辜:“我也不知道夏夏怎么会突然这样。” “她是姐姐的婢女……姐姐怎会……” 叶宋道:“她不经我允许,私自出府,一夜未归,我已经把她赶出碧华苑了。”思忖了一下,又道,“可能有些接受不了,才精神失常吧。” 那头灵月真真是毫无招架之力,偏生嘴巴还很毒,骂的一些脏话不堪入耳。夏夏气疯了了一样,一边打她一边吼道:“你这个贱人!害我妹妹,害我婶婶!我这辈子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苏宸赶到时,夏夏还在吼:“还我妹妹!还我婶婶!贱人!我要你陪葬!” 是个傻子都听得出来,一定是灵月把夏夏的妹妹和婶婶怎么样了,这属于私人恩怨。只不过苏宸也晚了一步,他才一到,还来不及阻止,灵月便已经被打趴在地上,夏夏眼眸里溢满了泪水和狠辣,抡起那铁棍,对准了灵月的后腰处,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狠狠地击了上去。 一瞬间,清晰的骨裂声响,灵月的惨叫响彻整个王府。 仿佛回到那一晚,叶宋刚刚踏进王府大门时听到沛青的惨叫一样。她定定地看着,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夏夏直起身来,发髻也散了,头发丝散乱地披在肩头,恨恨地瞪着南枢,露出残忍的笑意,道:“你以为你拿我妹妹和婶婶的性命来威胁我我就要事事听你们摆布吗?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表面上柔柔弱弱,内心却比谁都要歹毒!你就等着,我化作恶鬼来怨煞你吧!” 南枢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如柳凄弱地靠进苏宸怀里,顿时泪如雨下:“妾身不知到底犯了什么错,灵月和妾身都要遭受如此诋毁。如若真是她说的那样,妾身愿意以死证清白。” 叶宋看完了好戏,勾唇淡笑了一下,道:“你不用心慌,她可能是真的疯了吧。” 南枢向苏宸乞求道:“王爷,灵月真的不是她说的那样,求王爷查清事情原委,还妾身和灵月一个公道。” 苏宸小心着南枢的身子,命令人来把灵月带下去请大夫,又命人来把夏夏制住关进柴房严加审问。 夏夏是真的疯了,被关起来以后一直在破口大骂,嗓子都哑了也停不下来。后来她一头撞墙上欲寻死,外面的侍卫见状连忙进来抢救,怎想被夏夏摆了一道,夏夏突然挣扎而起,跑出了柴房。 晚上宁王府也不得消停,侍卫一队一队地在王府里绕行而过,就是为了寻找夏夏的下落。连碧华苑里也没客气地进来搜寻了一遭,皆没有结果。 叶宋披了厚厚的狐裘,脸笼罩在兜帽里看起来冰冷又精致,她也带着丫鬟四处寻找去了。丫鬟们都分开去寻找,叶宋双手拢在棉袖里,步履从容地行走在夜色中。她没有去寻找夏夏,而是穿过茂密的漆黑的林子,走过花园,最终去到王府里最大的那面湖边吹冷风。 她眯着眼睛,湖面一派平静,湖边每隔一段距离都点着一盏朦胧的灯笼,可能是防止有人夜里看不清路一头栽进这湖里。 不去找夏夏,是因为她知道夏夏会来找她。 身后的林子窸窸窣窣,夏夏畏畏缩缩地从里面钻了出来,身上穿得单薄,眼里饱含眼泪,小脸已经哭花,看起来可怜极了。 她踱过来,在叶宋脚边跪下,给她磕了三个响头,哑着声音道:“是奴婢对不起娘娘,奴婢有愧娘娘这大半年来对奴婢的照拂之恩,是奴婢没有良心,奴婢害了娘娘。这里奴婢给娘娘赔不是了。” 良久,叶宋才淡淡道:“你若早点对我说这些,多好。” 夏夏又哭又笑:“是奴婢被害怕蒙蔽了双眼,灵月她找了人监视我妹妹和婶婶,只要我不听话他们就要欺负我妹妹和婶婶。我妹妹和婶婶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我别无他法。今日之果,都是奴婢一手造成的。娘娘知道吗,那铁棍往灵月身上打去的时候,奴婢也觉得心里痛快极了,奴婢还要多谢娘娘成全。妹妹和婶婶……”夏夏抹了抹眼泪,“与其让她们生活在南氏和灵月的监视欺凌下,还不如生活在娘娘的羽翼后。”她凄凄楚楚地望着叶宋,“奴婢还有最后一个心愿,娘娘会答应的吧?” 叶宋垂眸看着她,眼里有不远处依稀的灯火光华在寂静流淌,最终她道:“有我在一天,你妹妹和婶婶便有一天的衣食无忧。” 夏夏又不住地给叶宋磕头:“奴婢叩谢娘娘……” 说完,她抹干了脸上的泪迹,站起来便毫不犹豫地纵身往湖里跳! 叶宋猛地瞠了瞠双目,本能地随手扒住一根柳树,另一手抓了她的手,好险不险,及时地抓住了她。可紧紧交握的手还是在一点一点的往下滑。 “你可以不用死,我后悔了。”叶宋咬咬牙,气息不稳。 夏夏释然地朝她一笑,道:“娘娘也说,这是奴婢的选择。娘娘放手吧,奴婢从来没有觉得如此轻松过。” 最终不等叶宋使力把她拉上来,夏夏便自己用另一只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了叶宋的手,然后叮咚一声落入湖中。没有任何的挣扎,连漾开的涟漪一圈一圈也很快地淡了去…… 叶宋站在岸边,怔忪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她缓缓弯曲着手指,收紧握成了拳头,闭上了眼睛,眼角微微有些泛红。 良久她才慢慢松了拳头,睁开双眼,神色依旧如常。只不过回去的时候步伐有些凌乱。 第99章:可杀不可辱 第二天,他们终于找到了夏夏,在湖面上泡着。打捞上来的时候,皮肤都被泡得跟白纸似的。这件事已死无对证,无从审问,只好作罢。 只不过灵月,是实实在在地瘫了半身。她初初醒来便要死要活,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正值一个冬天最冷的时候。冷过了,就会迎来一个新的温暖的春天。 叶宋越发地消沉了起来,不约苏静出来喝酒吃夜宵,自己却似醉鬼一样每天出门都喝得酩酊大醉。苏静一直有派自己手下得力的两个侍从保护叶宋,只要叶宋出门他们便偷偷地跟在后面。她的行踪苏静自然是了若指掌,只不过苏静主动来找她的时候,她从来都是一言不发只顾着喝闷酒,彻底无视苏静的存在。 苏静在她后面,担忧地说:“等你想通了,来找我,我陪你喝个痛快。” 叶宋一声不吭地走远。后来,苏静果然再也没来打扰她。 夜深人静,叶宋踉踉跄跄地从酒馆里出来,满身酒气。她就像是一个闷葫芦,葫芦里装的到底是什么无人得知。 路面湿滑,墙角两边尚还堆着白白的积雪,冷风在巷子里胡乱地灌,细细一听,还有些像打酒入葫芦里的声音。 叶宋独自走在那小巷中,这时迎面拐了进来四五个男人,皆是满嘴酒气一路扬声说着荤段子,时不时大笑一番。结果从叶宋旁边经过时,一不留神,一个男人就和她肩膀撞了一下。她被撞得歪了几步,及时站稳才不至于跌倒。 路遇一个白脸公子,这让这几个流氓汉子生出一点闹事的兴致来,况且他们人多势众,而这白脸公子又孤身一人,且喝得烂醉如泥。 叶宋不太在意,继续往前走,不料被人挡住了去路。 被撞的那个男人似乎瘸了一只手,五个手指头都变形了,看起来像陈年旧伤。他另一只手也捞着一只直嘴酒壶,便用那只畸形的手去扶上叶宋的手臂,道:“诶你撞了人就走,是不是显得不厚道啊?”说着就欲攀上叶宋的肩,“兄弟,有什么事儿让你这大半夜的喝成这样?来你说给我们大伙儿听听?要是大伙儿听高兴了,就不跟你计较你撞了老子这回事。” 叶宋闷了闷,缓缓抬头,侧过来看向说话的人。当那男人看清了叶宋的面容时,表情陡然一变,却来不及反应,叶宋皱了皱眉头便弯身吐了出来,吐了那男人一身。 新仇旧怨夹在一起,让这流氓男人顿时恼羞成怒,他一把拎住了叶宋的衣襟,不知是高兴还是愤怒,道:“不是冤家不聚头啊,你说是不是?没想到,又遇到你了。” 叶宋迷茫地掀起眼帘,看了看面前的男人,良久都想不起来到底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便从他手里扯回了自己的衣襟,道:“你认错人了吧。” “就是你!你化成灰老子也认得!”男人抓住叶宋,把她一下粗鲁地摁在墙上,双脚被雪淹没,冰冷得早已经没有了知觉。他把那只畸形的手放在叶宋眼前,笑得得意忘形,“你忘了?那我让你好好想一想,这只手还记得吗,你亲手用砖头砸的,莫不是忘干净了?” 负责保护叶宋的两个苏静的扈从见状,纷纷现身,怎料叶宋看着那只手突然就笑了,“啊,想起来了,原来是故人。”随后目光侧过落在两名扈从身上,又道,“你们回去,我用不着你们插手。” 扈从犹豫了,叶宋冷喝一声:“滚回去!老子用不着你们管!”两人对视一眼,随即很快消失,却却是回贤王府了,只不过是去通知苏静。 两人一走,顿时这群流氓男人就胆子大了起来。叶宋醉醺醺地,趁人不备,抓住了那只畸形手,用力往后一扭,扭得男人痛得惨叫一声,随后叶宋先动手打了起来。 她下手狠,像是在发泄一样,四五个男人楞是摁不倒她。她从雪堆里扒出了一块石头来,遇谁砸谁毫不留情,真的是如疯了一般,打得火热。最后几个男人被砸得火气直窜,一齐拥上,钳住叶宋的双手和双脚,让她动弹不得,呈一个“大”字型贴在了墙上。 畸形手男人过来便甩了她两巴掌,她毫无反应。男人又扯掉了她头上的发带,一头青丝如瀑,恶心道:“老子让你横,上次算你运气好,你以为这次老子还会让你有那么好的运气吗?”他手指钳着叶宋的下巴,审视着她那张脸,气得又一脸龌龊地笑了起来,“兄弟们看好了,这可是个又辣又漂亮的娘们儿,一会儿哥儿几个轮番着乐一乐!” 说着他一手便扯开了叶宋的衣领,露出里面莹白如玉的肌肤,让在场的几个男人淫心大起。 冷风灌进叶宋的脖子里,她这才有些清醒了起来,动了动手,发现双手双脚都被人固定住了,还有肮脏的手顺着她的腿往上摸。畸形手男人一边看着叶宋的脸,一边不急不忙地扯掉了她的腰带,一层一层脱掉了她的衣服。正当他准备把手伸进叶宋的衣里时,叶宋双眼蓦然回了神,一头朝那男人撞去,顿时额头就出了血。 男人没料到她还有这么一招,冷不防被撞得头昏眼花往后跌倒,伸手一抹脑门,全是血。另几个兄弟也被他往后倒的动作而乱了手脚,结果叶宋被胡乱一扯,扯到了雪地里。 畸形手的男人勃然大怒,扑上来便压住叶宋要施暴,然就在那一刻,他压在叶宋身上瞪大了双眼,突然便一动不动了。另几个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叶宋面无表情地推开畸形手男人,衣衫凌乱地坐起来,男人倒在了雪地里,双手捂住肚子,那里血流如注。而叶宋手上,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匕首上镶嵌着宝石。没等大伙儿回过神来,叶宋倏地翻身过来,又往畸形手男人的胸膛上送了一刀。 狠进,在胸腔里绞了绞,再缓缓带出。 “你……” 叶宋轻声问:“不是冤家不聚头,你说是不是?” 男人没有回答她,凸出了眼珠子。叶宋再补了一刀,送他归西。 “杀、杀人了……”几个流氓男人反应了过来,再也顾不上被杀的同伴,慌不择路地跑了。 手上的血是冰凉的,身体里流淌着的血也是冰凉的。 当苏静一刻不停地赶来时,站在巷子口,喘着粗气。看见的是叶宋蹲在地上的背影,她面前躺了一具尸体,她手上脸上俱是鲜血,凶器还稳稳地被她握在手心里。 良久,叶宋才站起身,理了理自己被脱得单薄的衣衫,捋了捋脸边长发,一回头便撞进了苏静的视线里。 她愣了一下,随即垂下眼帘,睫毛颤了一颤。 “呐,我杀人了。”叶静地说。她没想过自己会杀人,没想过会有人撞见自己最不堪的时候。 她有想过,她在这巷子里遇上了坏人,苏若清会不会像上次那样及时出现,救她帮她。这么想的时候,才猛然觉得自己很想他,想得有些没出息。他是皇帝,他怎么可能在自己最想他的时候就会出现呢,最后总是要靠自己。 靠自己。 只是没想到,苏若清没来,苏宸不会来,苏静却来了。 下一刻,苏静就从对面飞奔了过来,掠起的风扬起她的发,让她突然间觉得有些冷,瑟缩了一下身子,随之而来整个人却落进了苏静的怀抱里,他用自己的外袍把她严严实实地裹起来,扶着她的头贴近自己的胸膛,道:“没事,是他该死。” 叶宋深深浅浅呼吸着,安静道:“今夜的梅香没有脂粉味。”苏静把她拦腰抱起,叶宋窝在他怀里,“我心里舒畅了。” “舒畅了就好,还要喝几杯吗,我陪你。”苏静道。 “好啊。” 最后苏静把叶宋抱去了烤羊肉的酒馆,酒馆老板一见叶宋满身血迹就吓得不轻。苏静道:“老板,借你媳妇儿一套干净衣服,让我心上人在你这里洗个热水澡。” 老板怎会认不得叶宋,只是没想到叶宋是个女子。苏静从没带过一个女人夜里来老板的店吃夜宵,叶宋是他心上人那么一切都顺理成章多了。老板也顾不得许多,赶紧进了后院让自己媳妇儿烧水备衣。 叶宋站在热水氤氲的木桶前宽衣,苏静没有多逗留,道:“我在前面等你。” 等到叶宋洗好了出来,穿着一身妇人穿的普通棉衣,长发湿湿的搭在肩上,脸也洗干净了,额头上的磕伤尤为显眼,红彤彤的。苏静温好了酒,老板也烤好了羊肉串,热气腾腾地送上来。 叶宋显然已经缓了过来,灌了一口酒便拿起羊肉串开始啃,边啃边问:“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不太愿意让我的人保护你。”苏静说得云淡风轻。 “当时我很想打一架,心里才痛快……呲……”叶宋抬起头来,唇被辣椒辣得绯艳无边,瞪着苏静。苏静对她风情万种地一挑眉,但放在她额头上那张粉湿了烧酒的帕子却压着她额上的伤不肯移开。 伤口被酒烧,显然很痛。叶宋几经闭眼睁眼,终于快要忍不住时,苏静先一步撤了手帕,笑嘻嘻道:“看你这样痛快我也觉得痛快。”嘴上虽是这么说,手上却取过另一条早已经准备好的干净布条,把叶宋的额头包了起来,在她脑后打了一个结,手指顺手往她湿润的发间若有若无地穿插而过。然后自然而然地转移叶宋的注意力,端起一碗酒,“来,我陪你喝酒。” 叶宋一手捧着额头,一手端着酒跟他碰了就干。 第100章:牢中遇故人 眼看这两尊大佛在酒馆里坐了大半宿,喝去了好些坛子酒。苏静是醉汉不怕陪酒鬼,来者不拒,后来染了醉意的一颦一笑都格外的魅态撩人。 后半夜,老板实在熬不住了,收了酒钱肉钱自己便进后院歇着去了,苏静一身华袍站在羊肉摊前,亲自给叶宋烤羊肉吃。 “为什么这段日子你不开心?”苏静若无其事地问。 “你哪知眼睛看见我不开心了?”叶宋支着下巴望着他,浅笑。 苏静习惯性地眨了眨他的桃花眼,道:“你喝酒也不请我,也没见你去玩姑娘。” 叶宋点点头,道:“最近我比较忙。” “比较忙你还天天来喝酒?”苏静拿了肉串坐回来,递给她一支,随口一问。 叶宋吃着,亦是醉态撩人地沉吟道:“因为我最近心里在盘算一件事。” 苏静凑过来,问:“什么事,说来听听?” 叶宋对上他的眼睛,“盘算着怎么做了你南嫂子。” 苏静愣了一下,随即笑出了声,道:“你们女人就是很麻烦,所以娶女人不要娶太多,家里斗来斗去不安宁。” 叶宋看着他:“你真的这样想?” 苏静笑得贱贱的:“家里帅棋不倒,外面战旗飘飘。这样才算逍遥。”叶宋也跟着嗤笑了起来。她醉得跟扶不上墙的烂泥一样,趴在桌上,苏静拿了烤肉串问她,“还要不要吃?” 叶宋没有回答。等他朝叶宋看去时,才发现叶宋不知不觉已经睡着了。苏静蓦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炉子上煮着的酒冒着咕噜噜的泡,还有烤炉上散发着炭烟。苏静慢慢也趴了下来,看着叶宋睡着的样子,看了许久,才轻声道:“三哥是眼瞎了么。” 愣神间,巷子里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以及腰间佩刀的摩擦声。苏静不急不忙地起身,拂了拂衣摆,回头再看了叶宋一眼,旋即跳出了酒馆,飞上房檐隐匿踪迹。 “大人,她,就是杀人凶手!”几个男人站在酒馆外指证。 一队官差浩然正气地停留在酒馆外,把酒馆都包围了。带头的一个手势,立刻有两名衙役上前去,把叶宋攘醒,架了起来。 叶宋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眼前的官差十分地淡定,又四下望了望,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官差头头指着一个流氓汉子说:“他指认你杀了人,现在尸体已经抬回由仵作查验,人可是你杀的?” 叶宋皱了几下眉头,挤了挤干涩的眼睛,声音沙哑不堪,道:“我若说人不是我杀的纯属他污蔑,你们信么?” 那头头板着一张方正脸,道:“此案上头会查得清清楚楚,带回去。” 京城里除了重要案件和涉及王公贵族的案件归大理寺管辖以外,其余的案件便是由刑部直接管辖。叶宋被带往了刑部,先是关了大牢。 大牢的一间间牢房里关了不少犯人,都是犯过大事的,有些还被严刑拷打,囚衣上都是血污,头发乱糟糟,一见有新伙伴进来便都扒拉着铁门瞧新鲜。 进去以后,叶宋一声不吭地倒在茅草堆里继续又睡,全然不受影响。 犯人们面面相觑,然后玩笑道:“莫非进来的是个酒鬼,喝酒喝多了也要坐牢吗?妈的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官爷,我们是冤枉的!我们是冤枉的啦!” 然后狱卒发狠地一鞭一鞭在铁门上甩得哐哐作响,厉喝道:“肃静!吵什么吵!都想吃鞭子了是吧!” 犯人们不敢挑战鞭子的淫威,遂迅速地安静下来。 叶宋也不知这一觉睡了多久,牢房里湿气重阴气也重,睡着了也是感觉到很冷的,等醒过来时倒麻木了,只是宿醉之后头痛欲裂。叶宋从茅草堆里翻个身缓缓地坐起来,捧着额头轻轻地叹了几声,有些压抑地难受。 等清醒了些许,她垂着的眼帘蓦地一顿,只见身前的地面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双脚,黑色锦靴,黑色的描金衣角。她抬头看去,却是苏宸静静地站在她面前同样垂眼看着她。 叶宋揉着太阳穴,问:“你是来审问我的吗?” 苏宸蹲了下来,审视着叶宋的脸,半晌才道:“你到底是在要报复本王还是想要作践你自己?” 叶宋漫不经心道:“你说的什么话怎么我听得不是很明白?我走夜路的时候不慎遇到了几个流氓,他们要打架我也拦不住,如果不反抗束手就擒任由他们欺辱才算是真的作践自己吧,反抗的结果就是死了一个。”苏宸直直地盯着她,她总能左右自己的心情,不管是复杂还是悸痛,她说得恍若不关自己的事,“昨天晚上,我刚好身上带了把刀。” “刀呢?”苏宸顺着她的话往下问。 叶宋摸了摸自己身上,道:“不知道落哪儿了。” 苏宸站起来,吩咐身边的人道:“叶宋杀人一案,移送大理寺,本王亲自审理。” 于是叶宋又从刑部转移去了大理寺。大理寺的牢房还是那间牢房,狱卒也都是熟人,她进去住得十分宽心。狱卒见她来,又自动在牢房外面搭上了帘子,石床上铺了厚厚的棉絮和棉被,牢房里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真真像是隔段时间就要来艰苦体验一回啊。 约莫苏宸是真的去查案了解事情真相去了,下午叶宋在牢里跟狱卒聊着天,突然狱卒都不说话了,恭敬地站起来往外走。叶宋撩了撩帘子,看见正有一人往这边来。 待走到了牢间外面,叶宋仍旧有些恍然,苏若清轻驾就熟地从狱卒那里拿来了钥匙打开了牢门,一点也不嫌弃地走了进来。 叶宋盘腿坐在铺了棉絮的石床上,看着苏若清进来只是笑,苏若清走到跟前了,她才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道:“要坐一坐吗?” 苏若清坐下,眉目清浅,只是多日不见叶宋觉得他瘦了一些,皮肤也较往日苍白了一些。叶宋皱皱眉头,没大没小地伸手去捏苏若清的脸,没有肉捏不起来,手感却光滑如初,她问:“你在宫里吃得不好么,怎么瘦了这么多?” 苏若清也伸手去抚了抚她的面颊,手指碰到她额上的布条,道:“最近染了风寒。” 叶宋半信半疑地问:“你不是身体一向很好么,大冬天的落水了也没染过风寒,怎么回宫反倒染了风寒。夜里工作得太晚了?” 苏若清见她还有精神说这么多话,神情微微松懈了下来,轻轻勾唇笑了一下,他缓缓倾身过来,搂住了叶宋的腰肢,把她往自己怀里压,久别重逢反而愈发心痛,连呼吸都是缠绵而颤抖的。他在叶宋耳边道:“是啊,晚上都工作得很晚。” 叶宋心里满满的心疼,张开手臂紧紧回抱着他,道:“你不要不注意身体。” “那你呢?”苏若清反问,“你有好好对待自己么?” 叶宋笑眯眯地从苏若清怀里挣脱出来,然后重新爬进他怀里坐在他的腿上,捧着他的头鼻尖对鼻尖地坏坏笑说:“先不说别的,你想死我了。”然后也不问问苏若清愿不愿意,便霸王地亲了他的嘴。 显然苏若清很愿意。他喉咙滑动了一下,手便顺势扶住了叶宋的后脑,叫她撤退不得,另一手紧紧握着她的腰,不断地加深那个吻,牢间帘子遮住的这个狭小空间,都弥漫着淡淡暧昧的气息。直到两人的呼吸紊乱,叶宋胸口起伏,嘴唇被吻得绯红,苏若清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两两相对无言。 叶宋吻了吻他的鼻尖和眉眼,抱着他深深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哑哑道:“我真是很想你啊。如果不是我杀了人,不会这么快见到你。” “明明只要想见我,我就会出现。” 叶宋轻轻笑道:“可那不一样。以前咱们是朋友,可以想见就见,现在咱们是什么关系,嗯?” “你总是有主见,偶尔依赖一下旁人也好。”苏若清说。 叶宋挑眉道:“人之所以区别于动物牲畜,不正是因为有思想有主见吗?” 苏若清无奈道:“说不过你。” 叶宋笑嘻嘻又道:“若清,不如我在这里多留几日,你多来看我几次,怎么样?” 这下换苏若清挑了眉梢:“你很享受?” “很享受你来看我啊。”她双腿尚且盘在苏若清的腰上,苏若清眸子一点一点地暗了下来,她似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我捅的那个人就是当初在街上遇到的我砸了他的手的其中一个流氓。” 苏若清全然不听,苏若清低低道:“既然那么享受,跟我回宫,让我每日都来看你,疼你。” 苏若清半推苏若清的胸膛,道:“这里是牢房……” 苏若清手未停,就在这时,外面冷不防响起了归已的声音:“皇上,宁王回来了。” 看来归已还是个帮自家主子把风的好统领啊。 苏若清这才停下,双目漆黑如墨,深深地看着叶宋。叶宋躺在石床上,长发晕染开来,吃吃地笑了起来,没心没肺。 苏若清抬手帮叶宋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叶宋也礼尚往来地帮他理了理衣襟,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感受到他的身体绷得更紧,愉悦道:“好了,快回去吧。” 苏若清出牢门时,淡淡地对归已道:“让宁王好好审理此案,朕只给他两天时间。” 等人走了以后,叶宋在石床上翘着二郎腿。这时对面的牢间里传出“啧啧啧”的声音,道:“上头有人就是不一样,宁王妃好大的福气呀,与皇上也如此的……呵,亲密无间。” 叶宋坐起来,朝对面看去,她还没注意到,对面的牢间里光线很暗,角落里居然还坐了一个人。一身囚衣破破烂烂的,头发也乱糟糟的,蓬头垢面看不出本来面目。但是听声音,却有一两分的耳熟。 第101章:三堂会审 叶宋想了一阵,才不太确定地唤道:“百面公子。” 对方又笑了起来,十分的轻佻,道:“看来在下的福气也不小,承蒙美人儿还记得在下。” “唷,你还没出去?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 他嗤了一下:“宁王不让在下死,在下怎么敢轻易死?怕是要将这牢底坐穿咯。”听他那语气,在这牢里尝尽苦头,也丝毫没有沮丧之意,反倒是有随遇而安种顺其自然的洒脱,不禁让人佩服。 叶宋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他叹息两声,也故作反省了起来,道:“我确实挺后悔的,百两黄金换我这后半辈子的牢底坐穿,挺亏的。” 叶宋想了想,似笑非笑地问:“那你想不想出去?” 对面沉默了一阵,试探着问:“你肯弄我出去?” 他确实能够相信叶宋可以把他弄出去,就凭叶宋跟皇上那点儿不可告人的交情。 叶宋玩味道:“我是白白弄你出去的吗?” 对面的男人沉吟了一下,笑开了来,道:“宁王妃不做亏本的买卖,可在下除了这副身子真真是别无一物了。如若宁王妃不嫌弃的话,在下只好以身相许了。” 叶宋摸了摸下巴,眯着眼睛道:“好,一言为定。” 开堂审案了。叶宋被官差送去了审堂上,审堂两边都站了大理寺的衙役,这些衙役与刑部的不同,可能是审理的案子高级一点,他们身穿的班服也上了一个档次。衙役整整齐齐地站着,审堂中间便站了几个目击证人,正是当天夜里目睹叶宋杀人的那几个流氓汉,畏畏缩缩的不敢造次。 苏宸一袭玄色官服,一丝不苟地坐在青天大老爷的那个位置,冷着一张脸。 夫君审妻子,这传出去不知是让人说青天大老爷刚正不阿好还是说铁面无情的好。总之,是够讽刺的。 正要开堂时,几个目击证人齐刷刷地跪下了,叶宋面不改色地站着,苏宸没有强行要她跪下。忽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来人一进堂便先笑了起来,道:“大理寺卿宁王这是正在审案呐,幸好幸好,我来得不算迟,将将准备开始吧?” 叶宋回头一看,苏静逆着光,依旧穿了一身花里胡哨的华袍,笑若桃花满面春风,外面明亮的光线将他逆光的轮廓映衬得明暗有致,俊美的五官如同雕刻一般,嘴角噙着一抹懒洋洋的纨绔的微笑。 他身边还跟了一个宫里的老太监来。 老太监上前,和和气气地对着苏宸一揖,道:“小的见过宁王爷,传皇上口谕,宁王妃叶宋一案,由贤王做旁听陪审。” 老太监传完了口谕之后便退下回去了,堂上立刻有衙役给苏静搬了一张宽大的椅子来放在一边,苏静不客气地撩袍便坐下,身子像是没有骨头一般,双腿交叠,然后斜斜疏懒地靠在了椅背上,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真真是个比女人还性感的美男子,哪里有个来旁听陪审的样子,更像是来混时间看新鲜的。 搞得四个目击证人的眼光都偷偷摸摸朝那苏静瞟去。 叶宋见惯了他那风骚样,很是淡定。对上苏静的视线时,苏静还对她抛了一个媚眼,电力十足,叶宋抽搐了一下眉角。 苏宸注意到了二人的互动,心里憋着一股闷气。但苏静又很快端正了自己的态度,侧了侧脸看着上面的苏宸道:“宁王请开始吧,我也只是个陪审的,凡事只要宁王力求公正,我看看就好,回去也好向皇上报个差。” 苏宸笑意有些冷,道:“贤王一向不沾这些琐事逍遥懒散惯了,没想到接了这行苦差事。” “我也是闲得太久了”,苏宸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叹出来的嗓音也是随他人一样性感,“这不得找点事情来做么,否则白白让朝廷养我,我觉得还挺愧疚的。” 苏宸不再跟他闲话,神色一正,惊木拍堂:“开堂吧。” 首先是四个流氓汉子讲述了一下当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经过,然后叶宋对杀人的事实供认不讳。不等苏宸下定论,叶宋便不卑不亢地抬头看着他,话语掷地有声道:“大人,倘若我夜遇流氓,流氓想要欺负我,我不动手反抗的话,岂不是让流氓得逞,我这属于正当防卫。流氓的命就是命,那么要是我贞洁被毁想不开轻生,我的命就不是命了么?” 目击证人均是摇头否认:“大人冤枉!我等虽身份卑贱,但绝对不会干欺负女人的事!” 叶宋回头看了他们一眼,轻笑了一声:“那像你们这等卑贱之人,本王妃沾一下就觉得脏手,既然你们没有想要欺负本王妃,本王妃为何要杀你同伴?胆敢轻薄王妃,你们可知该当何罪?” 几人一下不说话了。讨公道归讨公道,可别把命给讨没了,划不来。况且这几个家伙在报案的时候完全不知叶宋是宁王妃,报了案才知道可那时已经晚了,这案子移交给大理寺审理,他们根本没有撤案的权力。现在好了,硬着头皮上堂作证,犯人是王妃,审凡人的是王妃的丈夫,谁敢乱说不要命啦? 一人求饶道:“大人饶命,小的并不知她、她……就是宁王妃呀!” 一直看戏的苏静开口笑问:“这么说,你是承认了你们有轻薄王妃之意了?”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叶宋顿了顿,又开口道:“如果真要一命一命地计较起来,我觉得我还救了几条命呢。” 苏宸公事化道:“此话从何说起?” 叶宋道:“如果我不杀人,让他们几个得逞了,事后我必要往上报一报的,可能名声不太好听,但不代表我会忍气吞声。到时候这些人统统免不了要一死。”她睥睨了几人一眼,勾唇一笑,“如此说来,我不是救了你们么?” 苏静思忖道:“这逻辑有点奇怪,但我觉得有道理。” 叶宋又道:“啊对了,我自己都忘记把杀人的凶器丢哪里了,你们找到凶器了吗?怎么不见大人呈上来?” 苏宸道:“至今未找到凶器,仵作说乃刀具伤人致死,本王还要问你,刀具在何处?” 叶宋摊手:“我不知道啊,既然你们没凭没据,仅仅是靠嘴巴说,不足以信服人吧?我是个敢作敢当的人没错,但我说人不是我杀的你们又能怎样?”几人吓傻了,很没有底气,叶宋又笑眯眯道,“一会儿堂审结束有种你们别走。” “大人救命!大人救命啊!” 苏宸又拍了一下惊堂木,堂上安静了下来。苏宸的情绪处于快爆发的边缘了,他想草草结案就算了,顶多多关叶宋几天,怎料叶宋死不悔改,一点认罪的情绪都没有,还敢当堂恐吓证人,真是够了。 偏生苏静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叶宋唱双簧,唱得又好。 苏静又点头道:“嗯证据确实不足,这也有点道理。” 叶宋忍不住了,问他:“你敢不敢指出一句我没有道理的话来?你不是陪审么,就这么没主见?” “有主见啊,当然有主见。”苏静贱贱地,然后不急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来,在手上悠闲地把玩,道,“我的主见不算主见,皇上的主见才算主见。宁王,接圣旨吧。” 不错,他手上拿的赫然就是一卷明黄的圣旨。 苏宸跪下接旨,苏静也懒得念直接就把圣旨递给了他,道:“我听宁王妃方才说过正当防卫,宁王妃睿智啊,竟与皇上的想法如出一辙。皇上有意修改当朝律例,关于杀人刑法,属于正当防卫的,赦无罪。皇上有令,宁王审完此案以后即刻进宫,与刑部大臣共同商议修改此法条之事。” 贱,太贱了。这厮有圣旨早不拿出来,难道就那么喜欢看戏? 苏宸将圣旨展开一看,不错,大抵真是那么个意思。皇上要把后门开这么远,他无话可说。但心里一万个不爽。 没得说了,这圣旨都下来了,叶宋就是想在牢里多呆两天都不行。她扭头对几个流氓汉子阴测测地笑两声,最终还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啊。 苏宸将这闹剧一样的案子迅速结了,他看着叶宋泰然自若的面庞,很想知道叶宋到底有什么魔力,使得皇上掺和进来,贤王跟着也来瞎掺和。 苏宸要命人把几个流氓汉子带出去时,不想他们死活跪着不肯起,自我忏悔总结道:“大人!宁王妃坚贞不屈敢与恶势力做斗争,是张六他动了歪心思他该死!小人恐惧之下做出诬告宁王妃这样一类的事来,承蒙大人不予追究,但小人良心难安,求大人将小人收监反省思过吧!” 没听到刚才叶宋放的狠话吗,有种出去别走。这一出去肯定是要遭她报复的,还不如在牢里蹲着安全,几个月半年的,等到这事儿风头过去了再出来也好,况且牢里还有吃有喝呢。 叶宋讶异道:“别啊,咱们出去还有账没算呢。” 汉子不住磕头:“呜呜呜求大人了!” 苏宸眼风瞥了叶宋一眼,冷声道:“收监三月。” 叶宋笑眯眯地蹲下,在一个汉子旁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拍得他一个哆嗦,听叶宋道:“那咱三个月后见。” 汉子一听,立马又哭:“大人!三个月怎么够,小人反省思过起码要一年啊!” 苏宸十分大方,居然一口就答应了:“收监一年。” 走出大理寺的大门时,天边的日光淡得只剩下一层薄如蝉翼的金。她身上穿的还是一身朴实的平常妇人穿的厚棉袄。身后响起了懒散的脚步声,叶宋没有回头,很快却有一件披风从背后披了上来。 第102章:年夜饭 她拉拢了披风笑了一下,道:“这不像是你的作风啊。”如若没人说,刑部的人怎会知道她是王妃,案子怎会短短一上午的时间就移交到了大理寺,还有苏若清怎会在那么快就知道了。 起初叶宋在小酒馆被抓的时候总觉得少了什么,后来在牢里想起来,正是少了苏静这个人。他应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吧。 苏静伸了个懒腰,一副困得不行的样子,走在前面,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玩味道:“好歹嫂嫂和我也算是有几天交情的酒肉朋友吧,嫂嫂坐牢了,以后我去素香楼好无趣,我还指望嫂嫂治好我的……”叶宋抽了抽嘴角,见他忽然回头,略微扬起下巴,对她眨了眨眼睛,“你懂的。” 她太懂了。苏静确实够不要脸的。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在街上,叶宋问:“你看见我的东西了吗?” “是这个?”苏静手腕一转,便掏出一把十分精巧的匕首来,把玩得爱不释手,“不如你把这个送我吧,看在我帮你的份儿上。” 叶宋伸手就去拿,结果被苏静笑嘻嘻地躲开。叶宋道:“别的可以,这个不行。” “为什么?” 叶宋道:“这不是我的,是阿青的,我借来用两天,回去就要还给她。”想了想,笑眼一转,落在苏静身上,“或者可以送给你,就当做是你和阿青的定情之物好了。” 话刚一说完,苏静就还给了叶宋,撇撇嘴道:“算了,还是送你的东西给我吧,先欠着。” 叶宋点点头:“好,以后你看上什么,我给你。” 走到半路,迎面贤王府的马车就哒哒哒地跑着来了,车夫恭敬地下车迎候。苏静吊儿郎当道:“哎呀,今天腊月三十了呢。” 叶宋愣了愣,腊月三十?是过年夜吗?不知不觉时间晃得可真快啊。 苏静暧昧地推了推她:“要不要去我家,吃年夜饭。” 叶宋回过神来,笑笑,然后不客气地爬上了马车。等到苏静也上来坐好,马车起动时,叶宋才道:“去将军府。” 苏静闭目养神,懒懒地吩咐车夫:“去将军府。” 将军府门前贴上了新的对联,连守门的石狮都贴着红福。守卫见叶宋下车来,开心地跑去通报:“小姐回来了!” 这才是家,有家的感觉。一回来,家人就会开心。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叶宋有些感谢当初那个把她拖到这个时代来的老神棍,让她拥有了这具躯壳,同样拥有了这个家。 早就已经融为一体了啊。 叶宋走上门前石阶,回头见苏静还倚在马车边,挑眉道:“进来坐坐?” “那怎么好意思。”苏静笑,可是双腿已经不听使唤地跟着来了。 叶宋回放梳洗了一番,不喜欢穿衣带飘飘的女子群裳,就穿一身中性的棉袍,长发烘得半干在脑后松松地束起来,领口拉得稍高,看起来有几分叶家儿郎的精气神。 打从叶宋从廊边拐进来,苏静的桃花眼便笑嘻嘻地在她身上流连。大将军拍着苏静的肩膀乐呵地感慨:“我家阿宋不生为男人,太可惜了。要真是男人,看这样貌,不晓得多少女人对她芳心暗许,贤王你说是不是?” 苏静点头,道:“其实这样也不错。” 这顿年夜饭自然是在将军府吃的,苏静来蹭了一顿。一家人打着火锅煮着饺子,热气腾腾。宋青虽说坐着轮椅不方便,夹菜夹饺子都是叶宋帮她,她脸上也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叶青边吃边忍不住问:“二姐,你在大理寺这几天宁王有没有为难你?” 叶宋这案子,就是做得再隐蔽,怎么可能不传进叶家的耳朵里。 叶宋不置可否地挑挑眉:“我没罪,他怎么为难?”说着就给叶青夹了一个圆滚滚的肉饺,又道,“对了,灵月已经半身瘫痪了,算是给你的双腿做赔偿。” 叶青低了地头,猛啃饺子,想把快要溢出眼眶的那股泪意生生逼回去,道:“谢二姐。” 叶宋捏了捏叶青的发髻,似笑非笑道:“你是我妹妹,谢什么。等开年以后天气暖和了,我四处打听一下有没有神医,来帮你治腿。” 苏静吃得正香呢,冷不防冒了一句:“这个我可以帮你打听。” 叶修微微点点头,道:“贤王门路甚广,难为贤王肯助一力。” 苏静摆摆手:“门路甚广说不上,这些年都不怎么来往了,只能说尽尽力。” 这时大将军满嘴油汁地抬起头来,眼里八卦闪闪:“难为贤王这么有心,莫非是……对我家阿青动了心思?这样,反正你也没有王妃,不如我把阿青许配给你?别人来求亲我都不同意的,便宜你了!” 没想到苏静却眯着眼睛笑道:“这样说来,我似乎已经多年没有个暖床的伴儿了。” 叶修不客气地拆穿他:“都歇在窑子里,暖床的伴儿一个一新鲜。” 宋青也干脆利落地拒绝:“不能,贤王还是别祸害我了,我想嫁个良家夫。” 不表一词的叶宋凑到叶青耳边,细细地低语了一句,叶青立刻闹得满脸通红闷头吃饺子。叶宋心中了然,唇边一抹温柔的笑晕染开来。 苏宸在大理寺结了案之后便匆匆入宫,遵从皇上旨意与刑部尚书商量修改国律法条之事,等到忙完已经天色很晚。回到宁王府时,王府里热热闹闹,一派喜庆洋洋过除夕。 膳厅里,桌上已经摆满了一大桌丰盛的晚膳,南枢从芳菲苑过来,等了他好一阵。见苏宸回来,她便温婉大方地起身迎接,顺手拂落了他肩头上的几片飞雪。 这个冬天里的雪,总是说来就来,没有丁点儿征兆。 苏宸握了南枢的手,温柔道:“天冷,就不要出来乱走动。”语态虽温柔,那眉头却是若有若无地纠结着。他心里,有一种沉甸甸的压抑的情绪似乎在与日俱增,踏进王府里的那一刻,府里的丫鬟家丁正忙着挂上红彤彤的明亮的灯笼,他一时间便有些晃神。 要是叶宋在,此时此刻,站在木梯上往青柏树上挂灯笼的,一定也有她一份。 要是叶宋在。 可是,他坐在膳厅,南枢也在他身边坐下来,两人面对着这么丰盛的晚膳,他都没有看见叶宋。 动筷时,苏宸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王妃呢,没回来?” 南枢顿了顿,笑了笑,道:“今天一直没见姐姐回来呢,王爷不要担心,兴许她是回娘家了吧。” 苏宸给她夹了清淡菜食,“嗯”了一声道:“快些吃吧,都凉了。” 晚膳吃到一半儿,南枢忽然放了筷子,苏宸疑惑地看着她。她无奈地抬手抚平苏宸眉间的折皱,道:“王爷心里,是很在乎姐姐的吧。” 苏宸眉头皱得更深了:“你不要想太多,对身子不好。” 南枢握上苏宸的手,表情十分的真挚又凄楚,道:“妾身没有想太多,其实,王爷在乎姐姐,妾身也觉得很好。无论怎样,妾身只是希望王爷能够开心,妾身不要紧的,真的。” 苏宸神色柔和了下来,看着南枢,把她轻轻地搂进怀,叹道:“我一直都在让你受委屈,你还能这么为我着想,我到底该说你什么好?” 南枢几欲掉眼泪:“只要王爷心里有妾身,妾身就很满足很幸福了。就算哪天,没有妾身的位置了,妾身曾服侍过王爷,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说什么傻话,怎么会没有你的位置。” 夜晚,苏静蹭饱了回去时,好奇地问:“刚才你对小妹妹说什么了她那样害羞?” 叶宋睨了他一眼:“我说,莫看你风流,床上功夫很好。” “……”苏静仰头叹口气,很纠结,“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有隐疾嘛,再好那也是以前的事情了。方才我是开玩笑的,你别真把那丫头嫁过来。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一位妻子。” 叶宋只把他送到门口,便转身回去了,道:“小心夜路,不多送了。” 只是苏静这头将将走,宁王府那头的马车便驶到了将军府门前。叶宋进屋还没喝完一杯热茶,便有人来报,宁王来了。 膳厅里丫鬟正收拾火锅桌子,大将军多喝了几杯,叶宋正习着叶青从前的手艺帮爹和兄长还有三妹泡茶喝。叶青喝着叶宋亲手泡的茶,喜滋滋地说:“二姐手艺真不错,果真是有造诣。” 宁王冒着细密地飞雪朝这边走来,身量高大冷俊,玄色衣角在冷风中翻摆,同色锦靴踏雪无声。 他进来,叶修和叶青都岿然不动,面上毫无表情,各自捧着茶喝。叶宋亦是面不改色地给阿爹添了第二盏茶。大将军心满意足地啜了两口,才起身道:“唷,宁王大驾光临,吃了没?” 苏宸道:“吃过了,本王来接叶宋回家。”他看着叶宋微微挑了眉,便对叶宋又道,“回了将军府也不说一声,家里都等着你吃年夜饭。若是想回来,明后日本王休沐,可带你回来。” 在叶宋的娘家人面前,他有几分真心有几分假意,估计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可能,他说的话全部都是出自真心实意,也没人会相信。连他自己也不信。 叶宋给苏宸也添了一杯茶,道:“要喝茶么,尝尝。” 苏宸没有犹豫地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入口茶香久久缭绕,茶是上好的新茶,烹茶的手艺也很好。叶宋勾唇,道:“最后再给你一回面子,一会儿我跟你回去。” 只是最后一回了。 叶青没忍住,口吻很淡定,说道:“这将军府才是二姐的家,二姐不用给任何人面子,不想走就不走,不用再回去那个鬼地方。” 第103章:不眠之夜 苏宸视线落在叶青身上,看着她坐着的轮椅和不行行动的双腿,不难猜到她便是大将军新认的义女,眸色里沉浸着一丝复杂。他已经想不起来,当初命人打断叶青双腿时是种什么样的心情,但是他似乎明白了,叶青在叶宋的心里到底有多重要。 他都有些怀疑,是不是比他这个王爷还重要。 定然是的。叶宋从没把他这个王爷放在眼里,更别说在心里。叶宋和南枢不同,南枢是贴心贴肺地善解人意暖人心窝,而叶宋是桀骜不驯目中无人。 叶宋目不斜视地轻斥叶青:“说的什么话,目前为止,将军府还是我娘家,宁王府才是我的家。” 叶青不再言语,叶宋便转头对大将军和叶修告别:“爹,大哥,我先回去了,改两天再回来。”那时,就真的再也不走了。 大将军点点头,叶修起身道:“我送你。” 可能叶修一个大男人,脑子里没有太多弯弯绕绕儿女情长,以至于他大刀阔斧地插在苏宸和叶宋中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苏宸脸色就冷得像冰霜了。 到了门口,苏宸淡淡开口道:“大哥不用送了。” 叶修不理会他,只侧身看着叶宋,道:“回去的时候小心点。” 叶宋笑着点头应下。叶修这才不咸不淡地看了苏宸一眼,转身回去了。 上了马车,叶宋和苏宸一人坐在一边,两人没有一丝互动,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半天也无星点暧昧的气息流动。叶宋兀自闭目养神,苏宸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忽而想起很久之前,同样在这马车里,两人有说有笑。 那还是宫宴那次吧。 苏宸觉得,这种感觉,竟比当初他厌恶叶宋的那段时间还要糟糕。 “叶宋。”苏宸突然嗓音低低沉沉地唤她的名字。 半晌,叶宋才缓缓睁开眼帘,眼里没什么情绪,不喜不怒:“有事?” 苏宸问:“难道你要这样跟本王耗一辈子吗?” 叶宋闻言,嗤笑了一下,垂下眼帘道:“一辈子,你想太多了。” “那要怎么做,才能弥补过去。” 叶宋嘴角的笑意变得有些讥诮:“首先,你还叶青一双腿。” 苏宸抿了唇:“用什么还?用本王的双腿?别以为本王不知道,灵月的瘫痪是你做的,已经抵了。” “苏宸啊”,叶宋靠着马车的后垫,懒洋洋地微微仰着头,“你是个瞎子,是个聋子,只有在南枢面前,才像个傻子。你真可怜。” 苏宸坚定道:“那是因为本王爱她,不许任何人伤害她。” 叶宋笑问:“既然你爱她,你还来管我的感受干什么,不觉得是对她不忠吗宁王?既然你爱她,早该在我跟侍卫通奸的时候就休了我,让她堂堂正正当上王妃,而不是只给她王妃的礼制,却又把我接回来。” 苏宸深吸一口气,握紧的拳头又松开,道:“叶宋,你休想再激将本王。本王不会休了你,你休想。” 叶宋重新闭上眼睛继续养神,漫不经心道:“随便你。只是提醒你一句,千万别爱上我,不然下场你想不到的。” 苏宸心一沉,说不出的烦闷。简直糟糕透了。他恨恨地看着一脸安静的叶宋,巴不得把她弄醒过来,折磨她一顿,在她脸上看到类似于惊惶的表情,听到她的服软求饶。 但最后,苏宸还是忍住了。 回到了宁王府,苏宸见叶宋没有反应,似乎真的睡着了,在马车里坐了半晌才开口道:“到了。” 叶宋动了动眉头,抬手捏着鼻梁,睁开眼睛往外瞧了瞧,确实是宁王府前,不由喃喃道:“这么快就到了么。”说着便撩起帘子跳下马车,完全忽视了苏宸的存在,自顾自地往里面走去,把苏宸一个人丢在了马车了。 苏宸气得想掀了马车。 回到碧华苑里,冷清得很,连红灯笼都没有几盏。春春、秋秋和冬冬听闻叶宋回来,都去准备各自的,备了暖炉,热水,还有茶果点心。 叶宋一进屋,解了斗篷,看了看三个伶俐的丫头,不由温和地笑了一下,道:“都不用这样等着我,该休息的都休息吧。”见三个丫头不为所动,她捡了张椅子坐下,示意她们也坐,“今晚除夕夜,都坐下,烤烤火,吃点东西。” 三个丫鬟犹犹豫豫,半晌才相继坐下。叶宋便把她们准备的点心吃食都送到她们面前,大家一起吃。 今日叶宋似乎格外地有兴致,给大家连讲了好几个笑话。害得春春担心地问:“娘娘,你……还好吧?” 叶宋似笑非笑地抛了一粒盐住毛豆,反问:“你是指哪方面?” 冬冬口直心快:“夏夏死了,娘娘心里一直自责。后来、后来进了大理寺,娘娘一定不想见到王爷……” 秋秋及时掇了掇冬冬,冬冬倏地住嘴,瘪了瘪:“娘娘不用强颜欢笑……” 叶宋顿了顿,半天才道:“都过去了,这不是都过年了吗。等过完年,一切又是一个崭新的开始。”她自己也安慰自己,不用觉得对不起夏夏,因为那已经是做好的选择。可是人死了就没有回头路,选择也不能再重新来过。再后悔,再自责,都没有用。 几人围着炉子聊聊天说说话,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碧华苑还热闹的时候。快要到午夜时,叶宋吩咐她们:“去,去管家那里取一些鞭炮回来,咱们在院子里放。” 三个丫头闻言冒着寒风飞雪兴冲冲地跑去拿鞭炮了。回来差不多正好要到午夜,王府大门那边放着鞭炮,碧华苑这里也噼噼啪啪放着鞭炮,丫头们贪玩儿,还拿了些小的炮仗,在院子里玩闹。 芳菲苑里,南枢久久无法入睡。自从灵月瘫痪了以后就被调去别处了,无法再服侍南枢。王府里不养无用的人,南枢也是再三向苏宸请求才把灵月留了下来,只不过是去看管王府里的花圃之类的,因她脾气越来越刁钻古怪,无人愿与她作伴,她还时不时会遭到别的丫鬟们私底下的嘲讽冷落,没有遇到还好,被她遇到了就免不了要破口大骂一顿。 今夜苏宸没有歇在芳菲苑。 夜深的时候,芳菲苑的院门才轻轻被人推响,灵月推着轮椅缓缓进来,南枢闻声便出门看看,看见灵月的模样瞬时就忍不住红了双眼。 她顾不上寒冷,衣着单薄地出来把灵月推进房间,灵月勉强地露出笑容,问道:“夫人身子可好?灵月不在身边侍奉了,看似更弱了些呢。” 南枢找了一件毯子来搭在灵月肩上,湿润着眼眶道:“别说了,你别说了,是我让你受了委屈,让你受苦了。” 灵月见她如此难过的样子,也终于忍不住难过了起来,扶着南枢的手道:“夫人,奴婢过得好苦哇!” “别哭,别哭”,南枢温柔地拭去她的眼泪,道,“会好起来的,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昔日的主仆续完了旧,灵月看了看南枢隆起来的肚子,道:“夫人的孩子可好?” 南枢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唇边绽开笑意:“有些调皮,近日总是踢我呢。” 灵月欲言又止,最终道:“夫人,既然你如此喜欢这个孩子,那为何……” “为了以后能更好啊,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南枢轻声的呢喃,像个世上最温柔的母亲,可正是这个准母亲,即将要把自己的孩子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她抬起眼帘看灵月,“让你带来的东西都带来了吗?” “带了,我偷偷去药房库里配的药,谁也不知道。”灵月动了动,才从双腿的衣裙下取出一包纸包裹好的药材来,有些迟疑地递给南枢,道:“夫人想清楚了。” “孩子以后还会有,可机会溜了一次就会少一次。”南枢说。 后来南枢把药熬成了一碗药汤,浓滚滚的,散发着闻起来不舒服的药味。药在炉子上温着,正逢过了子夜,听闻外面鞭炮声响,真是喜庆又喧哗。 南枢道:“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又会是一个怎样的开始呢。” 灵月出去把药渣倒在了一处隐蔽的花坛里,回来时见炉子上的碗已经空了,南枢静静地躺在床上,十分安静。她肚子里的胎儿虽有几次不稳,可这过了四五个月,已经很是稳定了,一碗药下去后,需得熬几个时辰才渐渐有药效。 莫看南枢平时柔弱,灵月知道,一旦她下定决心的事情不比叶宋心软。灵月还是忍不住道:“夫人何必如此,只要让叶氏推夫人一把,夫人跌倒了王爷也绝不会饶了她的。有可能,夫人的孩子还能保得住。” 南枢脸色有些发白,闭着眼睛道:“孩子保住了,王爷就不会拿她怎样的。王爷心里已经有她,斩草必须要除根。”她喘了一会儿,才又道,“灵月你回去吧,路上小心一些。等过段时日,我就把你接回来。” “那夫人自己当心。” 灵月一个人慢吞吞地把什么都处理好了找不到一丝痕迹,然后关上房门自己僵着双手推着轮椅的木轮,离开了芳菲苑。 碧华苑这边,几个丫鬟放完了鞭炮闹腾了一会儿以后就各自去睡了。叶宋房里一夜都点着灯。她正坐在桌旁翻看一本书,上次问大夫要来的一本普通医术。 春春后来又敲门进来,将一个包袱放在桌上,道:“娘娘,你要的东西,奴婢给你找来了。” 叶宋“嗯”了一声,道:“下去歇着吧。”春春退下去的时候,她又叫住了她,“明儿一早,你让老管家来一趟。” “是。” 等翻看完医术的相关部分,叶宋才收回眼神,打开春春送来的包袱。里面是满满一包的绯红色的藏红花,带着股自身本来的香气。 第104章:谁更狠毒 叶宋取来了钵和捶,将藏红花全部放到里面去捣烂成泥状,捏成了一颗一颗的药丸状,用炭火的余温烘烤干,收起来时有整整一只碗那么多。 她表情始终很平静,一晚上都精神得很,孜孜不倦地做这一件事。等做完以后天都已经蒙蒙亮了,甚至都来不及休息一会儿,径直出门打了冷水来洗漱一番也好清醒一下。 春春没有忘记叶宋昨晚的叮嘱,起来得也特别的早,见叶宋用冷水洗漱,忙道:“娘娘怎么不叫奴婢烧水来,这水可冷了,要是着凉了怎么办?” 叶宋洗了脸净了手,若无其事地用毛巾把手上的水迹擦干。她一双手被冻得发红,手指修长而均匀,将毛巾随意搭在盆上,道:“这样反而更精神一些。” 春春利索地进屋取了润手的膏来给她涂抹,毕后便道:“奴婢遵从娘娘吩咐,这便要去请管家来。” 叶宋看了看还未亮开的天,道:“嗯,也好。”春春将将要走出碧华苑,她便出声问,“春春,倘若不留在碧华苑了,你想去哪儿?” 春春一愣:“娘娘要赶奴婢走?” 叶宋进了屋,道:“再过几天,就没有这碧华苑了。” 王府里再也没有一位叶氏宁王妃。 很快,管家就来了。房门开着,叶宋正斜靠在贵妃椅上小憩,闻声捏了捏鼻梁睁开眼睛,惺忪道:“管家来了,坐。” 管家一丝不苟地问:“不知王妃娘娘找老奴来,有何吩咐?” 叶宋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我院子里的春春、秋秋和冬冬三个丫头,勤劳肯干,能吃苦耐劳,新近我打算把她们几个调离去别的地方。” 几个丫头听到了风声,都进来跪下,问:“王妃娘娘不要我们了吗?” 叶宋道:“这里没什么事做,把你们放在这里显得屈才了,也没什么盼头。不如跟着管家去前院,干出些本事来。”不等几个丫头拒绝,她便又对管家说道,“今日叫你来,是想安排一下,以后春春就负责王府里前院的丫鬟调配,秋秋负责中院的,冬冬负责后院的。从我碧华苑出来的丫头,能够担此重任。” “这……”管家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老奴还需得请示……” 叶宋打断他的话,道:“王爷事务繁忙,南氏又有孕在身,这些事本该由你管家自己做主,若是这点儿事儿都决定不下来,也没有必要再留在管家这个位置上了。本王妃向你举荐人,你可以考虑,也可以考核,能不能通过就看她们自己的本事。” 管家沉吟了一下,道:“老奴知道了。” 管家走后,叶宋见三个丫头还跪着,不由勾唇笑了一下,道:“都忘记自己该干什么了吗,本王妃还没用早膳。”丫头们起来陆续往厨房里去,她又颇懒地补充了一句,“煮汤圆吧。” 汤圆还没煮好,天色亮开了些,碧华苑外响起了脚步声。竟是南枢一大早就来向叶宋问安了。 叶宋一身棉袍简单随意,白净的皮肤上一丝妆容都没有。反倒是南枢,今日的妆比往日更厚了些,仍旧掩盖不住她脸色的苍白。南枢在雪地里对叶宋很勉强地福了一个礼,道:“妹妹来给姐姐请安了,祝姐姐新年快乐吉祥如意。” 叶宋道:“很久不来问安,我倒有些不习惯。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吧。”刚侧身又回过头来,看见南枢柔弱的模样,“妹妹真的还好吗,地面滑,可要小心了,要不要我来扶你?” 南枢一步步走上石阶,道:“姐姐说笑了,我还不至于弱不禁风到那个程度。最近孩子也很听话,不会叫我这个为娘的为难的。” 南枢进屋来坐下,叶宋拿着炭勾去勾了一下炉子里的炭火,好让它们烧得更旺一些。两人说了几句不着边际的家常话,很快汤圆就做好了呈上来,叶宋道:“妹妹在这里用过了早膳再回去吧。” 南枢也不客气,柔婉地笑着:“如此,多谢姐姐了。” 叶宋舀了一碗汤圆递给南枢,道:“不怕一会儿王爷去芳菲苑找你一起用早膳找不到人吗?” 南枢道:“姐姐不用担心,我已知会过芳菲苑里的丫鬟了,王爷若是去,便晓得我在姐姐这里,也会过来的。” “妹妹怎的不早说,也好等了王爷来一起用早膳才是。” 南枢歉意地低下头,道:“姐姐别怪妹妹不懂事,一会儿王爷若是来,我便先回去,我知道姐姐和王爷有误会,只要姐姐和王爷好好说,若能再为王爷煮这样一碗汤圆,说什么王爷都会气消了的。” “难为妹妹如此有心。”叶宋漫不经心地喝着甜汤,适时地吩咐三个丫鬟道,“你们都下去收拾一下,去管家那里报道吧。” 丫鬟应了声是,然后退下,基本上没什么好收拾的,很快便拿了自己的东西出去了碧华苑。她们本不欲走,让春春去劝劝叶宋,春春神色凝重,思及昨晚叶宋要她带来的东西再想想叶宋把她们送走以及现在南枢的到来,一切都很容易地联系到了一起。 春春把自己的包袱递给秋秋,道:“王妃让咱们走是在救咱们,什么也不要问,现在就去找管家,快点。” 冬冬问:“那春姐你怎么办?” 春春道:“我回去看看,不能叫王妃一个人。” 说着春春便掉头回去。叶宋抬头看见她,面色出现愠怒,道:“回来干什么,不是让你去前院吗?” 春春不卑不亢道:“奴婢正要去,但走了的话娘娘和南夫人这边无人伺候,便想着一会儿再去,娘娘有什么吩咐尽管差遣奴婢。” 叶宋道:“我有话跟南夫人好好说,这里没你的事,还不去前院。” “可是……” “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无法,最终春春只好退出去,关上房门。但是她没有走,守在门前,万一有任何需要,好用得上她。 南枢搅着勺子,几口热汤下肚以后,腹部的痛感更加清晰,一阵一阵的。她咬牙忍着,强颜欢笑道:“姐姐,我们和好吧。我从没有想从姐姐这里抢走什么,也不想跟姐姐争什么,一家人平平安安和和乐乐比什么都好。” 叶宋吃饱了,去过帕子擦拭了一下嘴角,抬眼看她,抬高了尾音儿道:“你配?” 话语一落,南枢的面色十分难看。她手指用力地捏着勺子,关节都已经泛白,疼得十分的厉害,额上冷汗连连,嘴唇无丝毫血色。她最终放下勺子,推开了一碗汤圆,汤圆泼洒在桌布上,很快就濡湿了桌布。她手指掐着桌沿,嘴角的笑意有些残忍,道:“在你眼里,我永远都是一个低贱的女子对么?你是将门的千金大小姐,我一辈子都比不上你对么?” 叶宋撇嘴,点点头:“你若是早意识到这点儿,兴许以后就会少吃点苦头。” 南枢闻言艰难地站了起来,不想用力地掀翻了桌子,踢倒了椅凳,然后跌倒在了地上,凄楚地道:“可王爷爱的人,是我。我不能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说罢,捂着自己的肚子便声声凄厉地叫了起来,模样痛苦至极,还伴随着无助至极的哭声。 叶宋不慌不忙地起身,在她身边蹲下,捏了捏她的下巴道:“别闹,苏宸还没有来,你现在演戏也没用的。只不过,你既然亲自送上门来,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为什么……”南枢声声泣泪,“我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够好,为什么……” 春春在外面听到了动静,不顾三七二十一便冲了进来。叶宋看见她,脸色沉得吓人,冷喝道:“不要命了!” 春春出乎异常的冷静,道:“要,但是只要王妃不死,奴婢就不会死。” 叶宋目光瞥见南枢的裙子有血迹涌了出来,很快便红了她的衣衫,不由平静地笑了起来,道:“你还真是下足了血本。既然你喜欢这样,我就成全你。春春,把我房间梳妆台上的药拿来!” 南枢瞠了瞠眼,见春春飞快地跑出去,又飞快地跑进来,手里端了一碗的红色药丸,另一只手还端了一碗水。她痛得声音发抖,问:“你要干什么……” 叶宋拿过那药,玩味地笑道:“不是要玩吗,我也很想知道像你这样的女人到底有多爱苏宸。我更想知道,要是苏宸知道以后一辈子你都再生不出孩子,还会不会像今天这样爱你。”南枢拼命地摇头,脸色白得可怕,叶宋捏住她的下颚,一粒一粒的药丸便不受控制地倒入她的嘴里,“就算从明天起,我不再是王府里的宁王妃,你南枢,也休想坐上这个位置。你没有子嗣,皇上就会让苏宸再娶别的王妃,反正永远不可能会是你。你满意了吗?” 南枢开始拼命地挣扎,春春也跟着蹲了下来,摁住了她的身子,一碗水一下就往南枢嘴巴灌去,把那些药丸全部冲进她的肚子里。 南枢趴在地上,一阵一阵地干呕,但就是呕不出那些药丸来,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叶宋道:“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藏红花啊。”叶宋看也不看春春一眼,便对春春道:“接下来没你事了,快从后门走。” 春春见叶宋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不管叶宋接下来做什么,她都不应该逗留,否则叶宋不死也难保她不会死,遂低低道了一句“娘娘万事小心!”随后毫不耽搁地往碧华苑跑了出去。 南枢身下的血已经积蓄在了地面上,和满地的狼藉相得益彰。她眼里弥漫着淡淡的杀气,奈何身子重度亏损,无法轻盈地移动。叶宋那冰冷的匕首刀刃贴着她的脸颊时,她瑟瑟颤抖。 第105章:运气有点儿背 紧接着叶宋毫不耗时地翻手便在那苍白的脸蛋一侧划出一条深深醒目的血痕,南枢顿时一声惨叫。 “你觉得你很美吗,美到足以勾引男人对你死心塌地?”叶宋齿间轻轻溢出了这句,随后又划了一道,南枢的侧脸交叉成一个血色的叉形,鲜艳又醒目,“本来这不关我的事,但我就是看你很不爽。装柔弱嫁祸老子,给我的马下药害老子差点残废,陷害老子通奸,嗯?要一笔一笔跟你算吗,那你死几回都够了。” 南枢又痛又哭,肚子的疼痛几乎让她的脸部扭曲,不断摩擦着双腿,张大了嘴一下一下地喘息。叶宋钳住她的下颚,逼迫她的眼睛看着自己,道:“来,认清楚了,记下我的样子,我等你来报仇。” 南枢拼尽全力抬手为手刀便朝叶宋砍去,叶宋截住她的手腕,一刀便戳下去。南枢偏头痛苦地大叫,咬牙切齿:“叶……宋……” 叶宋愣了一下,看着南枢偏过的头露出白皙的耳郭和耳后,那里碎发之际,隐约间有一道印记,看起来像是一朵十分精巧的四蕊梅花栩栩如生,不像是后来印上去的,而像是一种胎记。 有些眼熟。 但一时之间叶宋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 神思一动间,南枢哭得凄凄惨惨梨花带雨上气不接下气好似随时都要断了一般,一声一声呼着“王爷”,叶宋回过神,对她勾唇笑了一下,恍若地狱里爬起来的笑面修罗。她把匕首上的血用南枢的衣裙擦干收起,然后不多逗留地从后门也跑了。 她快速地跑去了马厩,远远儿地捏了一声口哨,回应她的便是马儿狂野不羁的嘶鸣,随后一匹烈性的马儿挣脱了束缚便冲叶宋奔来。随后叶宋翻身上马猛地扬鞭,直直冲出了宁王府,一路朝将军府狂奔。 新的一年,新的开始。 这就是叶宋的全新的开始。她不为任何人活,就只为她自己活。从今往后,她不再是宁王妃,不再需要看谁的脸色受谁的欺负,宁王府不是她的家,将军府才是她的归处! “驾!”叶宋在巷中骑马奔跑,一声厉喝,没有马鞭,只有用手拍马,用了多大的力她不清楚,只觉得自己的手掌都拍得麻木了。 麻木了好。 她只想下一刻,下一刻就能到达将军府。 然而,路程只跑到了一半,她来不及幻想她更多的自由,身后远远便同样响起了狂奔的马蹄声。叶宋抽空往回望了一眼,旋即正了正身更加用力地拍马飞奔。 苏宸追来了。 即使十丈开外,她也能感受得到浓烈到极点的愤怒和杀气。这要是被抓回去,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只不过,叶宋的马不比他的马差,如若苏宸想拉近这十余丈的距离,可能那个时候叶宋已经跑到了将军府。 她还没松懈时,身后苏宸怒气勃发,抿唇抬手便对准了叶宋的后背,手里赫然拿着一柄弓和一支白羽箭! 他口齿冰冷至极,溢出了三个字:“你找死。”随之手指一松,利箭离弦,直奔叶宋而去。 那箭力道忒大,叶宋只听见破空之声传来,心中一惊,还来不及回头,冷不防半边肩膀像是痛没了一般,垂眼之际只见一支箭深深地穿透了她的肩膀! 叶宋浑身力道骤失,连马也骑不稳。她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不可控制地从马上摔落,滚到了路边,昏迷不醒。 宁王府里乱成一锅粥了。上京但凡有点儿名气的大夫都第一时间聚集到了宁王府。 芳菲苑里人迹嘈杂,几个婆子在房间里来来去去,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端出来,南枢在里面惨叫得生不如死。 苏宸站在院子外面,心里头糟得十分难受,像是有一窝蚂蚁在他心窝间作乱,又是痛又是痒,那种快让人崩溃的感觉几乎让他不受控制得想杀人。 一名婆子又端了一盆血水出来,苏宸及时抓住了那婆子的手腕,一盆血水红了苏宸的眼睛。苏宸问:“她怎么样,怎么这么久还没好!” 婆子道:“哎呀王爷你就耐心等等吧,生孩子还要一两天呢,况且夫人肚子里还是一个死婴,死婴是不会主动往人肚子外面钻的,一切只看夫人自己啊!” 婆子说罢就挣脱了苏宸,匆匆换了盆热水。苏宸低低吼道:“快让她生出来,否则,本王让你们一个个都去死!” “哎呀!快来人!快来人!夫人快要挺不住了!”里面一声惊慌的大吼,院子里倒是有不少专攻妇科的大夫,只不过都是男的,男女授受不亲,若不是苏宸开口,他们是不敢贸然进去冒犯的。 这时婆子道:“快来一个大夫吧!王爷,夫人等不了了呀!” 苏宸挥袖道:“全部,都给本王进去,就算夫人踏进了鬼门关,也要把她拉回来!” 从白天一直熬到了晚上半夜,南枢的叫声都断断续续,急得苏宸抓住什么就摔什么。后半夜时,南枢凄厉地长叫了一声,随后便没有了声响。 苏宸浑身震了震,胸口蓦地传来钻心的疼痛,实实在在的,他一下没有防备,痛得弯下了身去,捧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气。 丫鬟惊慌地上前问:“王爷!王爷怎么了!” “都给本王滚开。”苏宸拂开她们,大步跨进房间,冰冷道。 屋子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大夫都站在外间,里面几个婆子尚在收拾。有个婆子抱着一团猩红的东西出来。那正是一个发育了一半的死婴,教人不忍直视。大夫们都偏过头,苏宸连看都没多看一眼,他对这个中途夭折的死婴没有丝毫的感情,婆子询问他意见时他只不耐道:“找个地方埋了。” 床榻外,垂着一缕纱帐,将里面的光景掩得若隐若现。但床上的一片血红,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婆子在里面安顿了南枢,换了床上被血染红的床单,很怕苏宸会立刻发飙,麻利地退了出去。 两名大夫上前检查了一下南枢的情况,给她身上的外伤包扎上药,再翻眼皮看了看。外面熬着的补气的药已经送了进来,立刻给虚弱无力的南枢灌下,再施以针灸固住本原。 大夫与苏宸道:“夫人身孕本已稳固,如今中途小产,身体气血都亏损过度,万不可再染了风寒,需小心调养,切勿落下病根。” 南枢在碧华苑里耽搁了一阵子,这次小产是很有生命危险的。总之,现在命保住了就已经万事大吉了。 “只是……”大夫欲言又止。 苏宸问:“只是什么?” “王爷方便的话,请随小人到外面说。”苏宸不耐地转身出了门外,大夫颤颤巍巍又道,“夫人小产前,似乎服用了堕胎药,再加上失血过多捡回一命已是奇迹,只是以后……恐怕再也不能生育了……” 话一说完,那可怜的大夫便被苏宸一掌从廊上打到了廊下,呻吟不止。这种时候,谁敢出头说话那就是谁遭殃。 苏宸进去,扫视了一下所有人,道:“都滚。” 大家都暗自舒了口气,争先恐后地出去。良久,苏宸才小心翼翼地朝床榻走去,撩起纱帐,看着床上躺着的南枢小脸苍白楚楚可怜,睡着了也有两行眼泪从眼角滑出,双手死死揪着腹部盖着的锦被。 苏宸在她床边坐下,伸手拭去了她眼角的泪痕。 然而她却像是受惊了一般,用力地摇着头:“不要……求求你不要……姐姐……你好狠的心呐……” “枢儿……”苏宸轻声唤她,声音里满含心疼。 南枢对他手心里的温度格外依赖,看似毫无意识地去蹭他的手心,哭得更凶,喃喃道:“王爷……王爷……我过得好苦啊……” 苏宸一字一句对南枢说:“我保证,不会让你白白受这些苦。我会让她百倍千倍地还回来。” 叶宋不知睡了有多久,睁开眼时,脑海里是一片空白的,可眼前却是一片漆黑的。肩头清晰的疼痛是唯一的知觉,浑身都僵硬得麻木时也只有肩头还浮起丝丝的火辣辣之感。 她觉得站着有些难受,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可是却发现动不了。清晰的铁索之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尤为刺耳。后知后觉地,叶宋才摸清楚,原来自己是被绑起来了,身后是坚硬粗糙的木桩。 原来她运气有点儿背,还没能跑回将军府就被抓到了。 混混沌沌地睡了又醒,醒了又睡,这种黑暗对于叶宋来说早就已经习惯了。她不再会害怕不再会退缩,心里的防线也不再会因为这漫无边际的等待而逐渐溃塌。 后来,屋子里点亮了一丝微弱的幽黄的火光,有些刺眼。叶宋动了动眼皮,还没能睁开,冷不防一瓢凉水兜头泼下来,那种刺激让叶宋的大脑先身体一步苏醒。 她缓慢地抬头,看了看这间密不透风的石室,四周的石壁上都挂着各种各样的刑具,有些像当初在大理寺的牢房那边审问百面公子时的那间石室。 她以为苏宸又把她弄到大理寺来了。 于是叶宋出口声音粗噶地问的第一句话便是:“南氏死了吗?” 南氏死了,那她就是又杀了一个人了。只不过这次不是正当防卫,不可能被赦无罪,因而受点刑什么的也是不可避免的吧。 叶宋面前,高大地站着一个男人,阴影笼罩下来,把叶宋完完全全地遮挡住了。她长发滴着水珠,掀了掀眼皮视线落在面前冷若冰霜的男人身上。 苏宸放下了泼水的瓢,像是一只被惹恼了的老虎,在扑食之前却显得格外的冷静,道:“没死,差点就死了。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第106章:下落不明 叶宋不置可否地撇撇嘴,然后嗤笑出声:”是吗,那真是太可惜了。” “你杀了本王的孩子。” 叶宋皱着眉头道:“不是我杀的,我顶多只能算是在你的孩子死了之后补一刀而已。”她冲苏宸咧咧嘴,“啊不过,你以后那些还没怀上的孩子,可能是我杀的。” “你是本王见过的最歹毒的女人。” “我和她,彼此彼此而已。只不过是你看没看清现实罢了。” “什么是现实?”苏宸转身,不急不忙地从墙上抽出了一根鞭子,“本王现在就让你看清楚,到底什么是现实。” 说罢,毫无准备地,霎时一道鞭子冲叶宋扬来,力道十足,稳稳实实地落在叶宋的身上。苏宸会功夫,自然手劲儿大,一鞭下来,一道血红色的深深长长的鞭痕从叶宋的脖子蔓延到腰腹,顿时就是皮开肉绽。 叶宋咬紧了牙关,齿间还是溢出一声闷哼。只一下,几乎让她丧失浑身力气。 紧接着第二鞭第三鞭,石室中只听得见鞭子响,声声恐怖。不需多费时,叶宋身上的白色里衣就已经成了血红色。苏宸字字冰寒刺骨:“本王从来没有这么后悔,当初竟娶了你这样一个女人入门。亏本王还对你心存愧疚,心存悸动,只差一点,本王就觉得自己是真的喜欢上了你,但你总是会给本王一个又一个的惊喜。幸好,本王永远不会爱上你,一辈子都不会。” 他边打边道。 只三鞭,叶宋便昏死了过去。苏宸一瓢水再把她泼醒,身体似乎都已经不再是自己的,耳边回荡的只有鞭子抽在皮肉上的声音。她低低笑了起来,越是笑,苏宸就抽得越是狠力。 可是那发颤的笑音里,带着永无止境的悲凉。苏宸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又怎么可能会听得出来。 叶宋说:“你是瞎子,是聋子。” 后来,那水里似乎泡了盐,浇在叶宋的伤口上钻心的疼痛。起初几回她还能被那盐水给痛醒,可多就几次就习惯了麻木了,连盐水也再浇不醒她,无力地耷拉着脑袋,像是死了一般。 血淋淋的身上,无一处完好。苏宸慢慢放轻了力道,轻得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似乎抬不起手臂了。 他看着叶宋无力垂头的光景,手指一松,鞭子便落在了地上。 那一刻,一丝一丝涌上心头的沉闷感,让他几乎无力承受。压根不知道是怎么了。 可能,可能是看着她这么快死,不能给南枢报仇,他心里觉得不痛快。苏宸走上前,手指用力地钳住叶宋的下颚,把她的头抬起来。一张脸在火光的映衬下呈现出淡淡的青白色。 苏宸的手指感受到她鼻间若有若无的呼吸,声音如鬼魅道:“别这么快死了,好戏还在后头呢。难道你不想见识一下,本王还有哪些折磨人的手段吗?” 叶宋没有回答他。 南枢休养了两天,人才幽幽转醒,看起来虚弱极了。一醒来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苏宸,未语泪先流。苏宸手里端着药,舀了一勺送去她嘴边,道:“先把药喝了。” 南枢含泪一口一口地喝药。 苏宸帮她掖了掖被子,问道:“好好养着,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南枢闻言不依,双手娇蛮地伸出被子外面,紧紧地抱着苏宸的腰,在他怀里失声痛哭。她在苏宸面前,从来都是温婉有礼,有什么委屈也都只管往心里咽,头一遭在苏宸怀里哭得这样惨,苏宸怔住,含痛地轻轻搂着她,道:“以后会好的,别哭。”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南枢拼命摇头,手指攥紧了苏宸的衣襟,“我们的孩子没了,你不要骗我,我知道……我以后再也不可能有孩子了……”南枢嚎啕大哭,“我一直、一直很渴望我们的孩子能出世,叫你爹,叫我娘,我亲眼看着他长大,若是男孩,便看他从蹒跚学步到娶妻生子……若是女孩,便教她琴棋书画,看她及笄嫁人……可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啊!”她泪眼朦胧地望着苏宸,“姐姐恨我,她恨我,她给我吃了好多藏红花啊!” 南枢异常的激动,苏宸一言不发,最终手指轻轻地抚过她的脖子,点了她的睡穴,她这才消停。她的情绪不能太过波动,对身体不好。 苏宸出了芳菲苑,走回了自己的东苑。这些日可能是因为王府里出了这样一档子事儿,王府里的守卫都不敢怠慢。 叶宋脑子像一团浆糊,很重。她感觉周身都黏糊糊的不舒服。 耳边隐隐约约又响起了那恶魔般的脚步声,她连眼皮都懒得抬,便被人强行撬开了嘴,灌入了冰冰凉凉的液体。 叶宋没有力气说话,苏宸却告诉她:“一报还一报,藏红花汤,也让你尝尝那生不如死的滋味。” 藏红花,也活血祛瘀的功效,孕妇禁忌。可是对于没有怀孕的女子来说,倘若身上没有伤,倒有利无害,可现在叶宋浑身是伤,藏红花还有止痛的功效,却让她浑身已经黏糊糊凝固的血又活络疏通了起来。 衣服被湿透,脚下积了两滩血渍。 苏宸又用盐水持续地折磨她。可是她连闷哼一声都不会了。 叶宋轻咳了两下,声音里柔情万千,道:“苏宸,有本事你杀了我啊。你舍不得我死,不是因为想要折磨我,是因为你真的舍不得。” 苏宸抿唇,手顺势就捏住了她的脖子,慢慢收紧:“本王如果不是想杀你,就不会把你关在这里。” 叶宋自己屏住了呼吸,低低碎碎道:“这样也好,反正我玩够了。从哪来回哪儿去,再也不用见到你……” 话音儿越来越小,越来越小,苏宸不由自主地松了手,发现她的身子很烫,冰冷了整个冬天倒像是突然回光返照一般温暖了。 苏宸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干什么,拿起瓢便一下又一下地冲她泼冰水。藏红花活血的功效愣是被那冰水给冲淡了去,终于不再往外冒血了,血液有凝固的趋势。 苏宸自己的衣袍也被打湿,抬手去碰叶宋的额头。心痛的感觉,像是要把他淹没了,到底怎么回事? “你要是稍微向我服软,向我求饶,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下场。”苏宸丢下这句话,便慌张地跑出去了。 这两天,宋青一直感到有些心神不宁。她双腿不能活动,因而院子里的丫鬟每天早上等她起身后便会帮她按摩一下双腿防止双腿萎缩,然后再裹上厚厚的裹腿步以免着凉。 叶青捧着一杯滚热的早茶,不知怎的手就滑了,结果一杯茶全部翻倒淋在了腿上。她自己倒是没什么知觉,却把丫鬟吓坏了,惊道:“三小姐,你怎么了?” 这时恰逢叶修来院子推叶青去膳厅用早膳,见状便三两步踏进了未掩房门的屋子,问:“阿青?可有被烫到?” 叶青摇了摇头,对叶修宽慰地一笑,道:“没事,手滑了。这腿也没有感觉。” 叶修便吩咐丫鬟:“快带三小姐去换身衣服。” 等了片刻以后,叶青才换了身干干的衣服从屏风里被推出来,叶修结果丫鬟手里的椅把,把叶青推着往外走。因着她进进出出都需得用上轮椅,将军府里但凡有台阶的地方旁边都另铺了一块石板道。 叶修见叶青愁眉不展的样子,问:“阿青有心事?” 叶青想了想,还是道:“二姐多久没回来了?她走时说过等两天就会回来再也不走的,现在都五六天了。前几天宁王府透出来的风声南氏小产了,后来就没有任何消息了。” 叶修开门见山地问:“你想说什么?” 快要走到膳厅了,老头子正坐在里面等着一家子用早膳。叶青放低了声音,满含担忧:“大哥,我心里不得安宁,总觉得二姐出事了。” 早膳后,叶修把叶青送了回去,道:“你别担心,阿宋遇事会想办法解决的,我现在亲自去王府探探。” 叶青点点头,道:“大哥小心点。” 将军府外,一直人迹稀少。门口的将士十分严谨,不会放任何闲杂人等进去将军府。这里一年到头喊冤的人倒是有几个,都是冲着大将军耿直的名声来的,只不过将军府不是刑部更不是大理寺,管不得这些。 昨天,就有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可怜的乞丐一样的人守在将军府怎么也不肯离开,起初她第一次想闯进将军府时,便眼神灼灼地问:“你们大小姐回来了吗?回来了吗?” “我们小姐回不回关你什么事?”守门的把她拉开,道,“走开走开,哪儿来的走哪儿去!” 结果今天叶修一袭藏蓝色的锦衣高大挺拔地出现在门口时,那女乞丐像是找到了救星一样趁其不备便猛地跑过来抱住了叶修的腿,守门的怎么赶她都赶不走。 叶修挣了一下,就听她道:“你是卫将军对不对!是王妃娘娘的哥哥!” 叶修浑身一震,垂眼看着她,道:“你是谁?” “奴婢、奴婢是宁王府碧华苑里的丫鬟春春,在王府专门负责服侍王妃娘娘的!”她伸手撩了撩头发,露出清秀却灰扑扑的脸,望着叶修,“奴婢没有其他的意思,在外面躲了好几天,也在将军府外面守了好几天,奴婢只想问问,王妃娘娘有没有回来?也有可能、有可能是奴婢错过了……” 叶修抿了抿唇,隐隐感觉到或许叶青的直觉是真的。他当即把春春扶了起来,转身道:“跟我进去再说。” 叶修把春春带去了叶青那里,叶青第一眼便认出了她,惊愕得说不出话来。春春亦是张了张口没说话,眼圈儿去红了。叶青的声音似乎是机械地从喉咙里发出的:“是不是王妃出什么事了?” 第107章:杀了我吧 春春一听,眼神灰败:“那就是王妃娘娘没有回来过了……”她快速地把之前宁王府发生的事情叙说了一遍,“奴婢自从跑出王府以后便不敢再回去,整日在王府和将军府之间等着,可是等了好几天都没能等到王妃娘娘。王妃一定是还在王府里,说不定被王爷给抓了!求卫将军,救救娘娘吧!” 叶青顿时也六神无主了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二姐要是真被宁王给抓了,宁王一定不会放过她的!大哥……” 叶修握了握拳头,走了出去,道:“这件事交给我。” 叶青忧思甚重地看着叶修的身影消失,才转回神来看着春春,道:“谢谢你来这里传信,不然我们不知还要什么时候才会知道这件事。” 春春道:“娘娘对我有知遇之恩,这都是我该做的。况且从那天以后,我跟娘娘也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没有什么谢不谢的。” “这些天你都在外面吗?” 适时春春的肚子一阵咕噜噜地响,她不好意思地说:“嗯,我已经好几天没吃一顿热饭了,跟真的乞丐没什么两样。” 叶青忙叫了丫鬟进来,吩咐去备饭菜,然后再让春春去洗漱一番,道:“既然你来了,这几天就安心留在将军府,不用怕被抓回去。我们一起等二姐回来。” 这回叶修出门时正好遇到老爷子也准备出门,大将军身强体健,披着一件披风,虽人到中年看起来仍旧英姿飒爽,他正理了理衣袖,见叶修行色匆匆,便叫住他问:“修,今天要去练兵场吗?” 叶修对大将军作揖道:“爹,孩儿另有要事,晚点儿再去。” 这件事暂时还不能让大将军知道,若是他知道了,以他雷厉风行的作风,一定直接闯了宁王府。索性大将军对叶修一直很放心,见叶修这么说,他什么也没问,待叶修出门以后他自己也往另一个方向去了练兵场。 叶修到了宁王府,宁王府开门迎客。彼时苏宸正在喂南枢喝药,南枢仍旧卧床,身子虚弱得很,听闻叶宋的大哥来了,不由问:“王爷,这么多天,妾身都没听过谁提起姐姐。她还在碧华苑吗?” 苏宸脑海中浮现出密室里叶宋血淋淋的那一幕,不喜不怒道:“她没在碧华苑,去别的地方了。以后我不会再让她出现在你面前。” 南枢推了推苏宸喂药的手,道:“既然将军府的人来了,王爷就去见见吧。妾身在这里很好。” 苏宸再喂了她一口,才把碗放下,道:“好,你好好休息,我一会儿再来看你。” 叶修在客厅等了一阵,下人上的茶他一口也没喝,凉了三次便换了三次。苏宸这才姗姗来迟。 “王爷。”叶修起身抱拳,算是打了招呼。 苏宸进来,撩了撩衣摆落座在主位,丫鬟立刻送上热茶,他吹了一下茶叶浮沫,饮了一口,才道:“卫将军大驾光临,本王有失远迎。此次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叶修不温不火地笑了一下,道:“还请王爷见谅,除夕夜那天王爷来接我家阿宋时便说隔天带她回娘家省亲,这事儿我家老爷子一直惦记着,又十分思念阿宋,我不愿老爷子失望,便过来看看,王爷和阿宋是否有事耽搁了不能回家省亲?”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然后又四下张望,“阿宋呢,怎么没出来?” 苏宸放下了茶盏,毫不拐弯抹角道:“宁王妃早在几天前就不在府里了。” 叶修一愣,满脸惊诧:“你说什么?” “实不相瞒,几天前王妃跟本王的南夫人闹了别扭,使得南夫人现在还卧病在床,王妃跟本王闹得不愉快,便离家出走了。怎么,本王还以为王妃已经回了娘家,结果却没有吗?”苏宸抬眼看着叶修,眸色低沉,看不出何异样。 叶修挑了挑眉,道:“阿宋害得南夫人小产?素闻王爷宠爱青楼出身的妾室,若真是阿宋让她小产,王爷会放过阿宋?” “本王再是恨她,她有个大将军当父,有个卫将军当兄,本王能奈她何?”苏宸说得漫不经心。 叶修皱了眉头,抿唇半晌,道:“阿宋并没有回将军府。” 苏宸笑了一下,手指抚着杯沿,漠不关心道:“是么,那本王就不知道了。本王记得,几个月前,王妃也失踪过一段时间,这是王妃的性子使然,并非是第一次。若是卫将军放心不下,大可像上次那样全城搜索一番。” “阿宋真的不在宁王府?”叶修直直看着苏宸的眼睛,问。 苏宸道:“卫将军不信的话,王府里随便拉个人来问,看他们有没有撒谎。” 叶修起身,不多逗留,往客厅外走去,走到门口复又回头,眉目英俊而充满了压迫感,直逼苏宸,凝声道:“叶宋有个三长两短,你知道后果。” 苏宸脸色有些难看,手指微微收紧,在叶修踏出客厅的那一刻,捏碎了茶盏。 出去的路上,叶修果真拉了一个丫鬟来问。丫鬟的回答是,大家都好多天没见过王妃了,碧华苑也空置了很久。 看来叶宋真是不见了。但叶修没有完全相信,这件事还有疑点。 可他还是一出王府便召集部下,在瞒着大将军的情况下在城里展开搜寻,同时也不忘暗中派人监视宁王府。 密室里生了红彤彤的炭火,将冰冷的空气一点点烤化。叶宋轻浅到极点的呼吸声伴随着炭火燃烧,就像炭一样,被耗费一点,便少一点。 苏宸抬起叶宋的下巴,在她耳边轻轻道:“昨天你大哥来过了。” 叶宋没什么反应。 他便又道:“可惜又走了。事到如今,你知错了么?你若是求饶,本王可以考虑留你一命。” 求饶吧,求饶吧。给自己一个台阶,也给他一个台阶。她做了那么可恶的事情,几乎快要把他逼疯,可是最终他还是没法完完全全地狠下心。 这个密室,也让他感到窒息。他囚禁了叶宋,同样也囚禁了自己的心。 良久,叶宋才动了动眼皮,声音干哑又难听:“嗯?” “说,说你错了。”苏宸低声引诱着她,“求我,求我饶了你。” 叶宋的嘴角凉薄地勾了起来,嘴角的血迹斑驳。她缓缓说道:“如果,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我还是会那么做。”苏宸捏着她下颚的手蓦地一僵,然后不受控制地收紧,叶宋对疼痛已经麻木了,继续道,“如果,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一定不会选择喜欢你。” 苏宸手一抖,泄露了他的心情。 “苏宸,每一次你都觉得我在触犯你的底线,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到底是怎么践踏我的呢?”叶宋幽幽地问。“当你教我骑马的时候、救我于马蹄下的时候,当你带我参加宫宴、抱我回去的时候,当你查案为我洗刷冤屈的时候,当你带我一起去追案子问我意见的时候,还有,你吻我的时候……” 苏宸手在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手指爬上了叶宋瘦得只剩下骨头的脸。 这些,她都记得。她轻声地说:“我不是没有心动过。可是,你从骨子里都不愿意相信我。我连等你一句道歉可能等到死也等不来。你觉得,我应该对你怎么样?” “叶宋,你为什么这么逞强。” “因为我只能靠我自己。”叶宋说,“在这里,不会有人救我,不会有人流泪,我只能靠我自己。”她吃力地抬了抬脸,双眼在削瘦的脸庞上显得很大,但没有神采,静静地看着苏宸,“我不会求你。” 苏宸呼吸一滞。叶宋嘴角的笑意有些泛着诡异,道:“你认定我跟别人通奸的时候,我失踪了。我和苏若清在一起待了半个月。你不是问我都干了些什么吗?” 苏宸心里一紧,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抓着。他打断叶宋道:“不许说,本王现在不想知道。” 可叶宋还是不怕死地说了:“我给你戴了绿帽子啊,我的男人是苏若清,不是你苏宸。” 苏宸掐住了她的脖子,红着眼吼:“我叫你不许说!” “我很喜欢他,很喜欢他啊……” 苏宸甩了她一巴掌,怒不可遏,抬手便去墙上取下一根铁烙来丢进了炭火里。叶宋讲的那些和苏若清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话语里溢满了甜蜜,那是跟苏宸从来未有过的,苏宸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么生气,简直气得快发疯了。 可能,那也是叶宋最后一点留恋了。 一根被烧得通红的铁烙,拿在苏宸的手上。苏宸低低咆哮道:“你不贞不洁,还伤我所爱,本王昏了头才会想要饶恕你!” 当那铁烙贴紧叶宋胸口的皮肉时,一股焦糊的味道蔓延整个密室,还散发着滋滋作响的声音,可怖极了。叶宋默默地承受,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笑出了声,道:“若是下地狱,我不做受人摆布的恶鬼,我要做就做摆布恶鬼的阎王!来,就是这样,你杀了我吧……” 铁烙应声而落。 她一心求死。所以才激将他。 真的已经够了。 入眼一片黑暗,叶宋赤脚走在冰冷的地面上,混混沌沌的。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前面一片白光,刺眼得很。那是一面湖,湖上雾气缭绕,有些像城郊别庄的那面湖。又像是另外的人间仙境。 一个白衣道袍的老头正背对着她,坐在礁石上垂钓。正好一尾鱼儿上钩,老头满心欢喜地收杆把鱼拉起来。叶宋穿得破破烂烂,对那略显猥琐的背影眯了眯眼,随即趁他不备,便跑过去一脚把老头踢翻到水里。 老头大叫,浑身**地爬起来,瞪着叶宋,嗔怪道:“真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第108章:闯宁王府 叶宋坐在他方才做过的礁石上,道:“老神棍儿,好久不见啊。”先前不论她怎么请,就是请不来这神棍儿,没想到如今神棍儿却主动来找了她,她眯着眼睛看湖面,“你入了我的梦?” 老头儿一愣,挤干道袍上的水,爬起来坐在叶宋旁边,叹道:“好伶俐的丫头。你要死了,你知不知道?” 叶宋笑了,笑得云淡风轻,侧头看着他道:“你之前说过的让我发财之类的话还算不算数?” 老头儿摸了摸鼻子:“贫道不打诳语,怎会不算数。” 叶宋耸耸肩:“那不就得了。这梦做得够长,等我醒来回到我原本该存在的地方,一切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老头沉默半晌,问:“你真的不想再留下去了?你不是喜欢苏若清那小子么,还有我的曾曾曾曾孙也很疼你这个女儿,叶修那小子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其实吧还是有很多你可以珍惜的……” 话还没说完,叶宋起身拍拍屁股,直接头也不回地走了。回到最先前的黑暗。她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不悲不喜:“我不想玩了。” 这天晚上,叶家不晓得是第几代祖宗显灵了。 叶修睡着了,祖宗给他托了梦。告诉他叶宋的所在。 那是一间密室,四周的墙壁上都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刑具。中央的木桩上,绑着一个血淋淋的没有任何生气的人,身上的衣服也全部都是血的颜色。 整整一个晚上,叶修都极为不安宁。仿佛在梦里,他体会到了这么多天来叶宋所受所有痛苦,痛得他浑身骨头都在摩擦作响。 苏宸对叶宋所做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鲜活,像是真的一样。 第二天叶修醒来,比往日晚了半个时辰。他脸色发青,穿了衣服捧了把水浇了脸便抽了自己的佩剑往外面走。一出来便碰上了叶青。 叶青问:“大哥要去哪儿?” 叶修反问:“爹呢?” 叶青道:“刚去了练兵场。” 叶修不再多言,从叶青身边走过,虽然举手投足十分镇定,但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不可忽视。叶青在后面焦急道:“大哥,是不是有二姐的消息了?” 叶修脚下一顿:“我再去一趟宁王府。” “先去皇宫吧。”叶青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皇上跟二姐有交情,他不会坐视不理的。就算要去宁王府,大哥向皇上请旨搜查一番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叶修点了点头,大步离开,道:“这事不能让爹知道。” 苏若清的寝殿内,焚着安神的沉香。寝殿显得有些宽敞冷清,锦帘在外间垂了一重,在里间又垂了一重。有宫人安静地守在外间。 他同样也做了个噩梦。梦见密不透风的密室,木桩上捆着的一个人,浑身血淋淋。长发遮住了她的脸颊,身形看起来清瘦而高挑,声音粗噶,但是对于他来说却是再熟悉不过。他听着她一遍一遍地呢喃:“若清……若清……” 苏若清醒了来,扶着额头坐在龙榻上轻微地喘息,良久才道:“更衣。” 宫人们罗贯而入,伺候苏若清更衣。 用早膳时,苏若清又道:“宣贤王入宫。” 结果一顿早膳还没用完,苏静便入宫觐见来了,还不等他下跪见礼,苏若清便摆摆手,道:“赐座,陪朕一起用膳。” 苏静懒洋洋地坐下,像是没睡醒一样,眉眼间尽是那如春风桃花般的媚,宫人便在一旁伺候着苏静用早膳。他笑道:“看,这就是没有女人的好处。皇上这么早宣臣弟入宫觐见,臣弟要是有温香软玉在怀,一时半会儿怕起不来。不知皇上召臣弟来,有什么要紧事?” 苏若清不咸不淡地睨他一眼:“你觉得呢?” 苏静星眸一转,玩味道:“一看就不是什么要紧事,莫说臣弟担当不起,皇上也不放心。莫非皇上觉得空闲了,所以又要臣弟来陪皇上杀几盘棋,顺便谈谈纳王妃那档子事儿?” 早膳过后,苏静确实陪苏若清杀了几盘棋。这回苏若清却没再提纳贤王妃一事,只漫不经心地说:“最近没听说你再去外面胡混?” “是嘛?可能臣弟正有心改归正吧。”苏静落子,说得很不正经。仿佛听起来就是一个笑话一样。 “也没再去找宁王妃?” 苏静闻言,桃花眼眨了眨,道:“三嫂忙家事吧,她不是在斗三哥家里的那个妾室么。况且,皇上教训得是,臣弟老去找三嫂不好,最近都没去了。” “是么。” 这时,公公进来细声细气地禀报:“皇上,卫将军来了,说是有要事觐见皇上。” 苏若清道:“宣。” 叶修没有穿朝服,也没有穿将军铁甲,如一道清风一样疾步进来,礼道:“微臣参见皇上。” 苏若清见他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不由问:“爱卿平身,这么着急来,出了何事?” 叶修看了看苏静,抿唇不起,直言不讳道:“皇上,臣今早做了一个梦。” 苏若清心中一沉:“何梦?” “臣梦见臣的妹妹、宁王妃叶宋被关了起来,用尽极刑,生不如死。” 苏若清手指一抖,手中的白子跌落在棋盘上,扰乱了一盘棋局。恰好,他今早也做了这样一个梦,这是巧合吗? 叶修继续道:“臣不敢欺瞒皇上,早在几日前,臣的妹妹便已失踪便寻不得,臣去过宁王府,宁王说阿宋已经不在王府。可是臣觉得这里面有蹊跷,宁王定是把阿宋怎么样了,臣特来请旨,请皇上允许臣进入宁王府搜查阿宋的踪迹!” 苏静在一旁,眼底里的笑意已经褪得干干净净,话却是帮着苏宸说的,道:“既然宁王说不在,那便是不在,宁王有什么理由骗卫将军呢?” 叶修道:“在王府服侍阿宋的丫鬟跑了出来,在外面守了几天几夜,不曾见过阿宋出宁王府,更不见阿宋回将军府,那她如果不是还在宁王府,难道会凭空消失了吗?” 苏静不紧不慢地把棋盘上的棋子摆好,道:“可是自古以来没有护国之将去搜皇室王爷的府邸的规矩,况且还是搜王爷的王妃。这于理不合啊,皇上饶是再宽容大度,又怎么可能同意此等荒唐事呢?” 叶修知道皇上不会同意,皇上也确实是同意不得。只不过他来,没想过让皇上同意,只是在做某件事之前让皇上知道,以表他并没有无端冒犯之心。 苏若清因为苏静的话,也镇定了下来,继续和苏静下棋,口吻淡淡若无其事地道:“既然叶宋已经嫁给宁王为妃,此乃宁王的家事。卫将军切忌心浮气躁,至于宁王妃的下落,朕会召宁王入宫询问一番。” “阿宋人命一条,实在等不得。”叶修伏地,对苏若清磕了一揖,道,“一切以下犯上的罪名,微臣愿意一力承担,请皇上恕罪。微臣告退。” 说罢叶修便起身,匆匆忙忙又走了。 等他走了以后,苏若清和苏静才蓦地严肃了起来。苏若清立刻吩咐道:“贤王请即刻前往叶大将军之处,在不用你出面的情况下将此事透露给大将军。” 苏静一愣:“皇上是想让大将军……” 苏若清拂袖起身,道:“他乃我北夏的护国大将,战功显赫。大将军若闹了宁王,朕也好给他个倚老卖老的面子,满朝文武不得不服。” 苏静扬唇一笑:“皇上英明,臣弟这便去寻大将军。” 苏静将将走出大殿时,苏若清冷清的声音又传来:“朕允你纵马皇城,八百里加急。” 苏静愣了一愣,揖道:“臣谢皇上隆恩。” 可能叶宋真的是将门之后,才在苏若清的心里有这么重要的位置,苏静想。因为从来没有任何人敢在皇城里纵马飞驰,否则一律依照宫变死刑论处。如今为了叶宋,苏若清给他开了这个特例。 管不了那么多了,苏静当即跨了马便飞奔出皇城,得知大将军在新兵操练场,他毫不犹豫地去了操练场。 大将军一身戎装,站在高高的站台上,指挥新兵操练。远远儿地苏静便下了马,一身锦衣华袍,在仆仆的将士们的大背景映衬下,十分显眼夺目。 他换上了笑脸,笑眯着一双桃花眼,看着大将军下了望台前来迎接,把一切紧张的情绪隐藏得干干净净,看不出丝毫破绽。 大将军一向很欣赏苏静,毕竟当年攻打南瑱时两人在战场上合作过,战神的风姿他也亲自见识过,尽管如今的苏静只是一介闲王。 大将军十步开外就开始朗声大笑,问:“今日贤王怎么得空过来了?” 苏静笑说:“没办法,皇命难为呀。皇上要我经常来,看看大将军操练新兵,不然整天不务正业皇上恐怕就要削了我的爵位了。大将军风采依旧啊,看看他们一个个精气神,很有叶家军的风范。” 大将军神经大条地拍拍苏静的肩,道:“王爷莫谦虚,若是王爷还像当年那样热血愤慨,训练出来的新兵,不知比叶家军强了多少!走,咱们上望台看去!” 于是苏静跟着叶大将军一起走上了望台,俯瞰之下,新兵们个个朝气蓬勃吼声震天,不禁让观看的人也生出一股豪迈之情来。 没多久,便有叶大将军身边的参谋匆匆跑上来,表情怪异。 大将军问:“出什么事啦?” 参谋道:“属下刚得了消息,卫将军带了他的亲卫,气势汹汹地去了宁王府,像是要抄了宁王府。” 大将军一听,怒目圆睁:“狗兔崽子,他失心疯了!没事去抄宁王府做什么!” “听说,是因为二小姐。二小姐失踪了。”参谋道,“卫将军带人去宁王府搜二小姐。” 第109章:掀了王府 话一说完,大将军便急匆匆地要离开。苏静问:“大将军,要我帮忙么?” 大将军回头道:“劳烦贤王帮老夫看着这里,多多指导指导他们,老夫有要紧事,去去就回。” 苏静笑着道:“大将军有事就先去吧,这里我帮大将军看着。” 叶修身边的亲卫都是这些年他亲自培养起来的,一位军师两名副将,还有几十个军营里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都誓死追随叶修。 军师姓刘,叫刘刖,生得文质彬彬书生气质。两名副将姓季,是兄弟,只不过大哥生得强壮,是勇猛无敌的勇夫,叫季林;弟弟生得瘦弱,但是脑筋灵活打仗多半靠智取,叫季和。 刘刖一路上都在苦口婆心地劝叶修:“将军呐,宁王府不能擅闯,咱们这样是犯法的。要是上头追究起来,会吃不了兜着走。不如将军先冷静下来,我们再想个万全之策。” 季林大斧一抡,浑身充满了流氓气息,道:“冷静个屁!依我看,现在就冲进去,谁敢拦就砍谁,那宁王有什么了不起,要是真关了我们二小姐,看老子不戳爆他的菊花!” 季和则虎头虎脑地说:“这样明目张胆的是不太好,不如,我们等到晚上夜袭宁王府,先烧仓库再烧粮草,杀他个措手不及!” 刘刖感到很蛋疼,叶修身边有这两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副将,十分的费脑筋。于是他又苦口婆心地跟两个副将讲,这里是上京,不是战场,在上京凡事都有规矩,不可胡乱造次,否则会被依罪论处云云。 然后叶修的亲卫队都炸开锅了,刘刖还要头大地给他们普及法制,真是醉了。 自从北夏周边的战事停歇之后,叶家军也班师回朝,没仗打,除了操练,闲暇时间就是扫扫黄赌毒,从来都是去抓犯罪,压根没想过自身的犯罪问题。 现在一涉及到法制问题,都感到很茫然。 一路上吵吵闹闹到了宁王府,守门的守卫见此情况都懵了,不敢擅做主张,转身就要往里面跑去通知苏宸。怎料季林伸手很快,大斧一下就对准了守卫的后脖子,哼着粗气道:“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老子这斧头可没有长眼。” 同时季和那边佩剑也抵上了另一名守卫的脖子,他一不做二不休,当即手刀便从守卫的后颈劈了下去。 季林不甘示弱,也想劈。只不过他是用斧头劈。 刘刖扶着额头出声道:“不要伤及人命!” 季林犹豫了一下,最终撇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改为了手刀劈。 王府里的下人们见有人来闯王府了,谁都不敢上前阻拦。因为叶修的亲卫队各个手中提着或刀或剑或大斧,除非谁活腻歪了才上前来阻拦,否则都锁着脑袋躲去了一边,连家卫还没开打就已经溃不成军,转身扭头飞快地跑去报信了。 叶修便带人冲着家卫跑的方向去,这无疑是在给叶修带路,直逼苏宸。 恰好今天叶修运气比较好,碰上苏宸正在东苑。只不过他们刚刚到时,苏宸身边的高手暗卫就已经纷纷现身,挡在了他们面前。双方形成了剑拔弩张的对峙之势。 叶修站在前面,横眉入鬓,双眸冷若冰色琉璃,凛冽而张狂的气势教人无法忽视。他抬起手,就快要下令做了这些暗卫时,冷不防东苑书房里的门却打开了,苏宸手袖一卷书,闲暇地走了出来,隐去眼里的风起云涌,沉声问:“卫将军这大上午的带人来闯本王王府,这是何意?想造反不成?” 叶修对上苏宸的视线,一字一句地道:“我再问你一句,叶宋在哪里。” 苏宸挑眉:“反正不在本王这里。” 下一刻叶修耐心全失,下令道:“给我搜!” 顿时双方人马兵戈相见,打斗在了一起。原本清净的东苑一片嘈杂。一些亲卫队员趁着兄弟缠着苏宸的暗卫,便分离了出去,毫不客气地一间房一间房地踢开了东苑的房门,搜查苏宸完全当做搜查犯人,不给丁点面子。 苏宸冷笑两声,脸色阴沉得可怕,他一步一步走了过来,周围的刀光剑影全然不能影响到他,他对叶修道:“看来你真的是要反了!” 刘刖跟在叶修身边,关键时候他冷静非凡,代替叶修说道:“王爷请恕罪,我等前来只是为了找到二小姐,并无恶意。等找到了二小姐,我们自会回去,如若王爷不是心虚,何必派人拦着。若二小姐真是失踪了不在这里,王爷身为二小姐的夫君,上次失踪都会派人全城寻找,这次却没有任何动静,实在于理不合。除非王爷和二小姐有什么不愉快,我想可能最大的不愉快就是因为王爷小妾流产的事了,既是这样,王爷又怎会甘愿让二小姐离开王府?”苏宸直勾勾地盯着刘刖,刘刖斯斯文文地勾了勾唇角露出温和一笑,可那笑容却有些像恶魔的笑容,继续道,“王爷不用派几个人去您小妾那儿瞅瞅吗,这王府太大,可能我们有几个兄弟不太认得路走着走着就走丢了。噢对了,王爷小妾住的院子,是叫芳菲苑吧?” 话一说完,苏宸当即就朝刘刖下了黑手。 这也怪不得苏宸,刘刖那张嘴本来就是气死人不偿命。 刘刖虽然不会功夫,但刘刖前面还挡了一个叶修。叶修眉头都没动一下,抬手就挡住了苏宸。苏宸攻一招他便守一招,滴水不漏。 刘刖趁乱摸索进了苏宸的书房,暗卫见状便要来阻止,可惜季林手脚快一步,挡在了书房的门口,真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暗卫们个个虽然武功高强,但是他们十几个人,叶修这边几十个人,人力还是相当悬殊。因而他们久久拿不下。 这时已经有暗卫飞快地撤退,往东苑外面飞去。很快他便就近通知了外宫宫围的御林军一部。御林军本来就是叶修带队,但那位守在外宫宫围的将军听说宁王府有叛贼捣乱,他当即便带军前往。 御林军的职责是保卫皇室和皇城的安危,就算叶修是他们的头儿,他们也不能为虎作伥。 哪想,御林军将将在宁王府那边的巷子口,便跟对面带队前来的大将军打了个照面。大将军气势磅礴地喝道:“你不好好守着宫门,来这里瞎搞什么啊!” 那名将军跪下,抱拳道:“末将得知宁王府有叛贼作乱,特来查看!” 大将军一听,气不打一处来,骂道:“狗屁叛贼!叛贼他不去作乱皇宫会来作乱宁王府吗!一般斗殴而已,谁他妈说是叛贼,站出来看老子不削了你!滚回去守你的城,这里有老子,保证宁王和他的一大家子都活蹦乱跳的!” 那将军领命,又带着人齐刷刷地回去了。大将军这才带着自己的人直接大刀阔斧地冲进了宁王府,两眼像是要喷出火来:“狗兔崽子,这一闹你不挑别的地儿闹要来闹宁王府,还要老子来给你擦屁股!看我逮到你不揍你!” 他不想把这件事闹大,进去的时候特意命人关了宁王府,关起门来外面的人看不见,大家才好办事。否则事情一旦闹开了,还惊动了御林军,那叶修这次的罪名可真的就大了。 刘刖在苏宸的书房里翻翻找找,他敲了一下书房的四面墙壁,都是实心的,也没有任何看起来像是机关的东西。季林在外头气急败坏道:“你他妈在磨蹭什么!还有地下室呢!地下室!” 经季林一提醒,他立刻蹲在地上掀开了地面铺着的那层地毯。这种偷鸡摸狗的时候刘刖不常干,但季家两兄弟却干得比较多。刘刖闻言,轻车熟路地敲了敲地面,心下了然。 是空心的。 刘刖再细细审视了一遍这书房,发现最接近木地板的两边是垂着的锦帘,锦帘上头的末梢连着书架。若是有地下室的入口,应是有所关联。 刘刖当即过去把书架上的书都掀翻了也没能触动开关,最后又费力地把书架搬出来了些许,伸手往书架背后摸去,碰到了什么东西,面色一动,随即便用力往下拉。 他这用力一拉,触动了锦帘上方,一直蔓延至下,像是有一根绳子,把地板给缓缓拉开。 地板下面,果然有一道漆黑的地下室入口。刘刖扭头对外面大声喊道:“将军!有密室!” 叶修闻声,立刻就把苏宸甩开一边,朝那书房奔去。只可惜苏宸又怎会让他如愿,毫不犹豫地挡住了他的去路,两人过招越打越烈,简直是有以命相搏的趋势。 苏宸冷冷道:“本王的地方岂容你想闯就闯,叶宋乃本王的王妃,生是本王的人死是本王的鬼!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这个事实!”他也不允许任何人,带走他的女人。 叶修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与苏宸打得不相伯仲。直到外面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叶大将军及时赶到,他的人把整个东苑都围了个牢牢实实,他抬步跨进来,看见正跟苏宸斗的叶修,不由中气十足地怒吼一声:“叶修!你活歪了!” 叶修手上动作一顿,被苏宸抢夺先机,一掌击到胸口后退数步。嘴角云淡风轻地溢出一丝血迹,他抬手若无其事地拭去。 两人这才停了下来。 大将军向苏宸揖道:“见过宁王,今日老夫没看牢逆子,不想他竟来此地撒野,是老夫之过,这里向宁王赔罪了。” 苏宸拢了拢衣袖,冷哼一声,道:“卫将军带人来闯本王的王府,是想要造反吗!本王受惊,大将军想要如何赔这个罪!” 第110章:来得迟 大将军也是很气叶修这么不冷静,过来便往叶修的肩膀上捶了一拳,力道颇大,叶修毫无怨言地受下来。大将军骂道:“你敢带着人来闯王府,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啊!老子要不来,你是不是还打算把宁王府掀了啊!” 不等叶修回答,冷不防书房的地下室里爆出刘刖的一声惊吼:“将军快来!二小姐她……快不行了!” 此话一出,叶家的人都是微微一震。这下子苏宸还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叶修如一道风一样从苏宸身边掠过,人便飞速地朝那地下室奔走而去。 地下室里昏暗湿潮不堪,连空气都是冰冷的,丝丝泛着凝固一般的血腥气。叶修下到地下室来,见木桩上绑着的一个早已经面目全非的人时,脸色就白得没有血色。刘刖正小心地帮她松绑,还未完全松脱,叶宋便如一个稻草人重心不稳地朝前倒去。 叶修及时上前,使得叶宋轻轻地倒进了他的怀里。 浑身上下无一块完好,他都不知道该碰她什么地方,该怎么把她抱起来。 “阿宋……”叶修低低地唤她,心里痛到极点。从小到大,叶宋都是叶家的掌上明珠,虽然大将军的夫人去得早,她和叶修没有娘,但是大将军和叶修都是最疼叶宋的,舍不得她受一点伤害。她选择要嫁给苏宸,选择要进入宁王府,选择要独自承受许多委屈,但是那并不代表叶家就可以承受把叶宋送到这样一个地方来受生不如死的折磨! 叶宋没有反应。叶修慌极了,不住地轻轻摇晃,刘刖蹲了下来,取过叶宋鞭痕遍布的手腕摸了一下脉象,表情亦是严肃得很,道:“将军,二小姐尚有口气,耽误不得,快点把她送回将军府,我这就去叫大夫。” 季林在外守门口,忍不住也进来观望了一眼,那一望之下顿觉气血翻涌怒不可遏,冲出去挥着大斧就要朝苏宸砍去,结果被大将军及时绑住。 叶修不敢耽搁,用最轻柔的动作把叶宋抱起,走出了密室。 外面的阳光很明亮刺眼,她该是有多久没见到这样明亮的阳光了,一时间浑浑噩噩地微微动了动眼珠子,被刺得生疼。 在密室里的火光映照下,叶宋身上的伤已是万分可怖。没想到青天白日之下再看,简直是惨不忍睹! 连大将军见惯了生死的人看了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声音有些不确定地颤抖地问:“修啊,你抱的人,是谁?” 叶修死死地瞪着苏宸,一字一句地回答大将军:“爹,是阿宋。” 苏宸动了动口,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那双阴沉的眼落在叶宋的身上,仿佛被血染红,浸满了伤痛。这些日,他被仇恨和嫉妒蒙蔽了双眼,他对叶宋肆意用刑,他本该是恨她入骨的,她杀了他的孩子,伤害了他最心爱的女人,她死不足惜! 可是,此时此刻,苏宸突然清醒了过来,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心底里突然涌起一股深深的害怕。 彻底失去一个人,不是看她越走越远永不回头。而是怕她再也睁不开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曾经是明亮而透着坚韧的。总是似笑非笑,总是满不在乎。 可现在,叶宋周身,无不弥漫着一股死亡的气息。 苏宸有些语无伦次,也不知是说给叶家的人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她不会死的,不会死……我给她用了最好的人参,我让她休息了很久……大夫呢!大夫!”他把人踢出了东苑,整个人像是癫狂了,“快去给本王找大夫!” 叶修抱着叶宋,直接大步流星地离去,语气里阴厉非凡:“阿宋若醒不过来,我没办法保证,我接下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东苑的门口,正好叶修的几个转悠去了芳菲苑的兄弟回来了,把还在病床里的南枢给捆了双手逮着过来。南枢大病未愈,脸色还很苍白,在门口见到叶修怀中的叶宋时,整个人都发抖起来,可那双看起来楚楚可怜半掩着的眼睛里,尽是还不够尽兴的快意。叶修垂眼睨了她一眼,“包括你,也得陪葬。” 叶修的一行人干脆利落地撤退了去,急急忙忙各处张罗,季和早就跑去了挟了管家把王府里最快最舒适的马车弄来,等着叶修带人上马车,然后飞奔回将军府。 东苑里大将军的人没有大将军的命令都一丝不苟地整齐站着,副将见大将军似乎没回过神,便小声地问:“将军,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大将军伸手捶了两下额头,语气也不暴躁了,沉着冷静地问,“宁王,老夫的宝贝女儿,是你打的吗?” 苏宸抿唇不语。 大将军也不需要他回答,这回真真是像头发怒了的雄狮,胡子都一根根倒立了起来,一双眼睛像盯猎物一样地盯着苏宸,怒不可遏道:“保家卫国保家卫国,现在你敢毁老子的家,老子饶不了你!来人,把这宁王府,给老子拆了!”他随手扯下身上的将军令,丢给自己的副将,“调兵五百,包围王府,谁敢阻拦,杀无赦!” 副将接下将军令,一身铠甲铿锵作响,他立正军姿,抱拳朗声应道:“末将得令!” 事情大不妙了。 苏宸皱眉,道:“卫将军冲动,难道大将军也要乱来吗?大将军满门忠烈为国效力,到头来不要背负一世污名才好!” 大将军不为所动,对自己的将身伸手,直接道:“拿鞭子来!” 将士送上一根马鞭。大将军握在手里紧了紧,道:“我叶霆随先皇兵荒马乱打天下,不求功名利禄只求国泰家安。一世污名老子怕过!纵你为君我为臣,你敢伤我至亲,我第一个不允许!” 几名将士过来,直接把南枢推倒在地。苏宸见状便上前,被大将军的人拦下。大将军睥睨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南枢,南枢在他面前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他又道:“老子从来不打女人,但是今天,不得不破例一回。不然宁王不能感同身受。” 说罢手势极快,手劲儿又很大地一鞭甩在了南枢身上,丝毫不比当初苏宸打叶宋时下手轻。南枢惨叫一声,顿时就晕了过去。 大将军连甩两鞭,苏宸当即打开了当着的士兵,移步过去飞快地抬手捏住了大将军那鞭子的末梢,咬牙道:“你好大的胆子。” 叶家的胆子一向很大,就看有没有人惹到他们。 大将军好不含糊,整个人沉稳得很,一松鞭子,拳脚便冲着苏宸来了。两人赤手空拳,搏斗了起来。 尽管苏宸功夫很好,动作又敏捷,可及不上大将军的劲道,每拳脚相交他都能感觉到强烈的震动和钝痛感。 大将军吩咐他的人道:“给我继续打!” 于是士兵捡起了鞭子,直接往南枢身上扇。叶宋承受了多少鞭,她便要承受多少鞭。 “叶霆,你敢!” 整齐划一的军队开往了宁王府,明目张胆地穿街而过,百姓们都驻足观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五百叶家军,军姿高昂,在宁王府前站队停下,个个腰佩军刀蓄势待发。副将站在最前面,抬手比划着几个军用手势,众将士得令,迅速分成几个小分队相继进入宁王府。 东苑里闹得不可开交,外面更加是一片狼藉加混乱。 大将军有令,但凡违抗者杀无赦。只要乖乖站一边的王府下人,都会相安无事。王府里的一花一草一砖一瓦,都要掀得连渣滓都不剩! 可这不久之后,御林军赶到,把叶家军团团包围。外面一声尖细的唱和声响起:“皇上驾到——” 苏若清一身龙袍,气质清冷,眉目间冷如霜。他抬步走进宁王府时,里面已经乱得不成样子,所有人都瑟瑟地跪倒在地。 东苑苏宸被大将军揍得惨,大将军身上也挂了彩,南枢在地上痛得晕过去又醒来醒来又晕过去,反反复复,哭得死去活来。 当苏若清走进东苑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扫视了一下跪着的众人,声音低沉悦耳却带着寒气:“大将军不是在操练场吗,为何带人到宁王府闹事?莫非,是真想造反?” 叶大将军跪着抱拳道:“老臣参见皇上。今日之结果,实非老臣所愿,老臣与宁王乃私怨,求皇上明察。” “是什么私怨?”苏若清明知故问。 “老臣之女叶宋,被宁王囚禁虐待,九死一生面目全非。老臣戎马一生,就只那一个宝贝闺女,都嫁给了宁王,到头却是这么个结果,老臣不服!”大将军磕头,声泪俱下,“求皇上为老臣做主!” 苏若清皱眉,脸色冷冽了下来,看了苏宸一眼,问:“可真有此事?” 大将军手臂指着书房,又道:“宁王书房内有暗室,叶宋便是被关在那暗室之中不见天日受尽折磨,皇上若不信,大可进去亲自验证!” 后来苏若清去了。他一个人去,喝退了身边的宫人,一步一步顺着幽暗的石阶走下那地下室。 归已不放心,还是跟了下来。 密室里凉得浸骨,他知道叶宋身体不好,身子总是冰冰凉凉的手半天也捂不暖,却要被关在这种地方。 竟真的跟他可怕的梦境一模一样,苏宸把她关在这个地方。 木桩上的铁链垂地,地上一滩滩的血水。旁边还放了一只大水缸,里面的水面都结了层薄薄的冰,隐隐泛着微红。 旁边挂着的鞭子沾满了鲜血,早已经冷却的炭火里的铁烙有股焦糊的味道,苏若清强自镇定,亲手去抚那鞭上的血迹,去抚那铁烙上焦糊的痕迹。龙袍下的另一只手紧紧握成了拳头,骨节都泛白, 归已不忍,道:“主子,出去吧。去看看叶小姐怎么样了。” 第111章:负荆请罪 苏若清低低沉沉地念了两个字:“苏、宸。” 那个他从来都是放在心尖尖上舍不得伤她一根头发的女子,每一次都是苏宸把她伤得体无完肤。最开始就是错的,叶宋应该遇到的人、应该第一眼喜欢的人,不是苏宸,而是苏若清。 若是那样,就不会有今天。 苏若清在密室里站了很久,空气里的血腥气是叶宋的,他从来不需要花这么久的时间才能使自己冷静下来,可这次他的的确确花了这么久的时间。 出来时,面色跟平常没什么区别。他拂袖从苏宸身边走过,淡淡道:“宁王囚禁宁王妃一事,最好给朕一个满意的答复。还有大将军,目无法纪以下犯上罪不可恕,朕念大将军年迈,宁王妃又重伤,先回去闭门思过,择日再降罪。” 在御林军的督促下,叶将军不得不带兵撤退。王府一盘散沙,颇有些劫后重生的感觉。 御林军护送苏若清回去时,苏若清又吩咐归已:“去,把宫里太医院的太医全部叫去将军府,若叶宋不能好起来,叫他们提头来见。” “是。” 这天,宁王府军队来来去去热闹得很,将军府的太医大夫们也进进出出热闹得很。京城里的百姓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妄自揣测着。想来这宁王府和将军府唯一的联系便是宁王妃、将军府的二小姐叶宋了,看着样子,莫非叶宋出了事? 很快这个消息便得到了证实。将军府毫不遮掩地放风出来,道是宁王妃被宁王囚禁残害,生死未卜。 当叶青在家里焦急地等待消息时,见叶修十万火急地抱着一个血人进来,面色惨白,当即三魂丢了七魄。叶修把叶宋放在床上,春春不忍多看一眼,手脚却很麻利,帮叶宋剪掉了那层血衣,经不住当即落泪:“宁王的心是铁打的吗?” 治病救人为重,大夫不敢冒犯都在外候命,归已带来的太医们匆匆进房。那些都是经验得道的老太医,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在他们眼里都是一个样。也不顾上非礼勿视了,几人配药方快速去抓药几人手忙脚乱地处理叶宋的伤口。 叶宋就像一个死人,没有丁点反应。她肩头上的箭伤,伤口已经呈深紫色,开始朝周遭溃烂,连太医见了都连连摇头。那箭断了,可箭头还残留在叶宋的身体里。 太医用锋利的刀子在火上烤热了,剖开了叶宋肩头的皮肉,血淋淋地把箭头取出来。叶青死活不肯出去,捂着嘴瞪着通红的眼睛,压抑着尽量不哭出声。 归已在她身后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低着的眼帘落在叶青身上,有些不分明。可能是一段时间没见,他无法想象叶青的一辈子就会在这轮椅上度过了。 最终归已安静地劝道:“我们出去等吧。” 叶青只顾着摇头,不敢大声哭不敢大声说话,她很怕打扰到太医们帮叶宋治疗。 归已不再劝她,直接推起她的轮椅便走了出去。叶青死死扒住轮椅,惊恐道:“我不出去!我不要出去!” 好不容易推到了门口,归已还想往外走时,叶青愤恨地瞪了归已一眼,随即挪着自己没有知觉的双腿,直接便从轮椅上摔了下来,然后奋力往屋子里爬。 归已从后面把她抱起,她又打又抓地哭骂:“滚开!我不要你管!” 有时候她也很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很恨自己,为什么要被人打断了双腿,为什么不能走路,为什么不能去帮叶宋,为什么连现在想守在叶宋的床边她都做不到!那她还能做什么? 归已不客气地把她扛起,面无表情地说:“你在这里碍手碍脚,什么都不能做。” 叶青一口咬在归已的肩膀上,呜咽道:“我知道我什么都不能做,你不要让我走,我不进去添乱,就在门口守着好吗?”归已顿了顿,叶青泣不成声,“她是我二姐!我从小到大就是孤儿,现在就只有这一个二姐!她是我二姐啊!你不能这样残忍!” 归已停了下来,道:“你看着也难受。” “可我不看,我生不如死啊!” 归已把她放在廊上,弯身把轮椅扶了起来,然后又把叶青抱上了轮椅,就寂静地守在门边。 从白天到黑夜,再从黑夜到白天。她就像个痴儿,进出的人匆忙来不及瞥她一眼,夜色中只要稍不注意更加不会发现她。 天蒙蒙亮时,归已利索地出现在街头,身影有些萧瑟的样子,他匆匆忙忙进了棋馆。雅间内,香炉里的香早已经燃尽冷却了,苏若清坐在榻几一边,不动声色地下着双手棋。 那棋,十分凌乱。看得出来,他也一夜未合眼,便是在这里等着消息。 “怎么样了?”归已一进来,苏若清便问。 归已默了默,道:“叶小姐的情况,不好。现在也只靠着参汤吊着一口气,太医说,叶小姐似乎没有求生的意志。” 苏若清手指拈着白色棋子紧了紧,再松手时那棋子化作一缕白色齑粉。苏若清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拂袖起身,朝外面走去,道:“回宫吧。” 快要早朝了。 这天的早朝没有什么不同,朝中官员们都按照往常的时间陆陆续续进宫入殿。只不过宁王府和将军府里的那些事,纸包不住火,还动用了军队,都口口相传,沸沸扬扬。 但具体的事情,等到今天早朝就会见分晓了。大将军和宁王起冲突,这事儿可大可小。 很多平时懈怠于早朝的官员,今天都显得神采奕奕。大抵是即将有一场好戏要看吧。 说时迟这时快,早朝还没开始,突然朝殿外面爆发出一声又一声隆隆的鼓鸣声,像是在打雷一样,把大家伙儿都吓了一跳。彼时苏宸一身玄色描金朝服,正堪堪走进宫门,闻得那声音,脚步停顿了一下,继续往前走。 文武百官急忙朝朝堂奔去,结果定睛一看,在这严寒隆冬之下,有一人着上身,背负这荆条,手里拿着鼓槌,正奋力鸣朝鼓。 他脑后挽起的发髻已有丝丝白发,身体却依旧十分健壮,击鼓一下比一下更用力,恨不能把那朝鼓都给击破一般。 后有同僚认出了他来,惊声道:“大将军!” 适时,苏若清正好从偏厅走到了朝堂,撩起龙袍便在那高高在上的龙椅坐下,身边公公高声唱和:“升朝——” 同僚劝不动大将军,听闻公公唱和,便纷纷整理了一下襟袖,刷了刷袖管便恭恭敬敬地垂首进殿,齐刷刷跪下,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苏若清抬了抬手,做了一个“起”的手势,外面朝鼓未歇,他便明知故问,“外面是何人击朝鼓?” 有朝臣出来应道:“回皇上,是大将军在负荆击鼓。” 苏若清吩咐身边公公:“去把大将军请进来。” 为首的苏宸神色很沉寂。难得平常不会来早朝的贤王,今天也来了。他看看苏宸,又看看外面,脸上就差写这么几个大字:我是来看戏的。 很快,大将军提着鼓槌便跨进了朝堂,铮铮铁骨,朗朗硬汉。他宽实的后背上背着由一根根扎成的又粗又韧的荆条,进来便曲腿跪下,声如洪钟又饱含冤屈:“臣,有罪!” 苏若清问:“大将军说说,何罪之有?” “臣因为一己私怨与宁王府大动干戈,砸了宁王府,有悖君臣之礼,罔顾圣上信任!今臣负荆请罪,请皇上降罪!”大将军跪伏在地上,认罪态度良好到不行,然后又道,“臣在朝前鸣鼓扰了皇上清净,臣衣着不整有坏严肃朝风,请皇上降罪!”他说得掷地有声中气十足,“但,臣有怨!” 苏若清便又明知故问:“何怨?” “臣的女儿叶宋,一心爱慕宁王,嫁与宁王为妃。宁王宠爱妾室满城皆知,可我儿叶宋一直安分守己想必在宁王府内饱受委屈。年初之际,老臣不见我儿回家省亲,一问之下,宁王竟矢口否认我儿在宁王府,一连失踪数日。臣爱女心切,不得已亲自上门寻我儿,不承想我儿叶宋竟被宁王关押在密室之内受尽折磨,浑身上下无一处完好,至今仍旧昏迷不醒生死未卜。求皇上明鉴,为老臣做主!若得以为我儿讨回公道,臣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昏迷不醒,生死未卜。 这八个字让苏宸的脸色白了一下,头重脚轻的。 苏若清听后却大怒,质问苏宸:“宁王,大将军所言,可否属实!” 苏宸跪下,沉默了良久,才道:“回皇上,宁王妃,杀了臣未出世的孩子。” 大将军冷笑了两声,道:“未出世的孩子?就是指宁王妾室的那个孩子?宁王的家事,臣不想管,但谁不知道,宁王的妾室南氏出身贱籍,怎配产有皇家子嗣玷污皇家血统!况且,宁王亲眼看见我儿杀了南氏的孩子吗?”既然要来对峙,自然得做好准备,除了当事人以外亲眼见过这些事情的就只有春春一个人,而春春就在将军府。苏宸不答话,大将军又道,“宁王不开口那就不是亲眼所见了,但凭南氏的一面之词为何宁王就坚信是我儿所为?难道宁王不懂得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吗?既然是这样,那宁王这个大理寺卿,臣以为很有必要重甄人选,否则按照宁王的思维,还不知道会生出多少冤假错案!” 苏宸侧头看了看大将军,问:“是谁告诉你的这些?叶宋吗?” 第112章:生死边缘 大将军急红了眼,几乎是咆哮着说出口的:“叶宋她现在就躺在床上,滴水未沾滴米未进毫无意识,大夫说了她没有求生的意志,这就是你干的好事!三天之内倘若她醒不过来,我将军府就得为她准备后事!宁王觉得,臣会在这个时候危言耸听诬陷你!”大将军伏首便泣,“皇上,臣一生精忠报国,这辈子就只叶宋一个亲生女儿,疼也来不及,臣到底是做错了什么要让她受苦,求皇上,还我儿一个公道吧!” 苏若清很是痛心疾首:“家不安何以安国,宁王,叶将军之女叶宋才是你的正妃,你宠妾压妻、灭妻,如何对得起大将军的信任?向大将军赔罪吧。” 苏宸转向大将军,大将军严厉打断:“不必了,臣心中有主,但那也不代表从今往后臣还要认宁王这个女婿!” 苏若清又道:“南氏出身贱籍,卑贱之妾的确不配为我皇室绵延子嗣。不管南氏的孩子是否为宁王妃所杀,宁王都不该对宁王妃动用私刑。宁王,你可知罪?” 苏宸道:“臣知罪。” “来人,把大将军背上的荆条取下来,鞭笞宁王三十,以还大将军的公道。” 外面即有侍卫进来,解开大将军背后的荆条,捧到了宁王身后,负责鞭笞的人道了一句“宁王,得罪了”,随后当着满堂朝臣的面,就地鞭笞了起来。一下一下,闷棍闷在苏宸的背后,他只轻轻地闷哼出声。 紧接着苏若清又道:“叶大将军,你带人私闯王府,虽情有可原,但罪责难逃。念在大将军悔过之心良好,鞭笞三十。” 打完了宁王之后,侍卫又转而开始打大将军。大将军肩背上的肌肉十分结实,他甘心受罚道:“谢皇上隆恩,来吧。” 可是侍卫才打了宁王三十下,力气都花得差不多了。现在又开始打大将军,力道便轻了许多,尽管如此,大将军是**着上身,后背还是被打出一条一条触目惊心的红痕。让满堂朝臣纷纷掩面不忍直视。 大将军气不喘地说:“这有什么,尔等没见我儿身上的鞭痕,比老臣身上的惨千倍万倍!老臣驰骋沙场半生,对待敌国俘虏都未用过那等重的刑法,宁王竟是铁石心肠,对待自己的妻子也下得去那般狠手!” 等到早朝结束以后,圣旨也就下来了,让大将军和宁王各自回家闭门思过一个月。宁王的大理寺卿职务暂且由刑部尚书代理,宁王妾室南氏,贬回贱籍,勒令宁王即日休弃,不得再行娶嫁。 大将军接了圣旨以后,走到宫门。宫门口他的副将手里挽着大将军的衣物,正候在那里,见大将军出来忙上前去给大将军披衣。大将军穿了衣袍,便头也不回地大步流星地离开。 苏静和苏宸随后也走到了宫门口,苏静笑着问:“三哥,那三十棍好受么,你看大将军,像过家家一样,根本没事儿。” 苏宸拢着袖袍,走在前面。苏静懒洋洋地跟在后头,桃花眼望着灰蒙蒙的天,双手枕在脑后,依旧是吊儿郎当的口气:“往后一个月,三哥都要在家里闭门思过了,我想找三哥逛逛楼子都不行。只不过三哥家里有南嫂子,出不出门都一样的快活。”然后意识到了什么,又改了口,“不对,现在已经不是南嫂子了。怪可惜的,那美人儿。要是当初跟了我,也不至于有今天这个局面啊。” 苏宸阴沉着脸看他:“你说够了没有。” 苏静不怕死地说:“不如三哥把南枢转赠给我吧,我会代为好好照顾的。” 苏宸咬牙:“不可能。”走到岔路时,苏静告辞往自己的贤王府回,苏宸顿了顿,回身看他,道,“你有时间,能不能帮我去看看她。” 苏静散漫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你自己做的事,不要想着别人给你擦屁股。要去也可以啊,只不过我是单纯地去看三嫂,不会来向你禀报的。” 针对宁王的圣旨,是由宫里的公公下到宁王府去的。宁王府的上上下下,包括卧病在床的南枢,都要出来接旨。 只不过,南枢在听清了圣旨的内容以后,挂着桃粉色面纱的脸白得像冬日里的霜,柔柔弱弱恍若风一吹就要把她吹倒了。若不是芳菲苑里的丫鬟扶着,她恐怕连站也站不稳,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宣旨的公公走了以后,苏宸牵了南枢的手扶着她的身子,道:“外面风大,走吧,我扶你回去休息。” “王爷……”南枢坚持着又跪下,怎么都不肯起来,哭得梨花带雨,“王爷休了妾身吧,一切都是因妾身而起,一切也要因妾身而止,妾身不想连累王爷。妾身本就是贱命一条,承蒙王爷不嫌弃,但是已经够了……妾再也没有孩子,再也不能名正言顺地站在王爷身边,这一切,都是妾身应该承受的,谁让妾身下贱呢……” “行了”,苏宸一把将她扯了起来,道:“你是本王的女人,本王不许你这样说自己。这些事,等以后你养好了伤再说吧。现在就跟我回去。” 下了早朝,太医院之首便被宣进了御书房。苏若清手边一盏温热的茶,淡淡道:“向朕禀报叶二小姐的伤势,一分一毫朕都要知道得很清楚,赐座。” 花白胡子的老头严谨地坐下,一丝不苟地禀报道:“回皇上,叶小姐全身一共三十八道鞭伤,伤口经水浸泡过,皮肤受损严重,且失血过多,伤口结痂得不好,需得把污血和坏死的部分都清除干净。还有,叶小姐右肩受过箭伤,箭被折断了但箭头还留在肩膀里,粘附着的皮肉都开始溃烂,老臣联合其他太医把溃烂部分削除了。叶小姐的左胸口处,有烙伤……” 苏若清手指捏紧了茶盏,问:“为什么她没有求生意志?” 老头子道:“这可能与叶小姐受过的刑罚有关,皮肉之苦痛不欲生,叶小姐被关在密室数天,身体上、精神上的防线渐渐崩溃,唯死解脱。意志再坚强的人,也有脆弱、不堪一击的时候。从太医们为叶小姐治疗身体的情况来看,整个过程叶小姐毫无反应,那就是她自己已经放弃了。” 苏若清垂着眼帘,眸子里幽沉深邃,道:“怎么样才能让她活过来?” “现在,叶小姐尚未摆脱生命危险,老臣会竭尽所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治好叶小姐的伤,剩下的还需要有人能够唤醒叶小姐的意志。”顿了顿,老头子又道,“只不过,太医院里的寻常药起不了多大作用,老臣会和其他太医们研制新药,可能药效会猛一些。可叶小姐的身体,波动一分就多一分的危险,老臣怕她会承受不了。” “药你尽管配”,苏若清道,“她能承受得了。下去吧。” “是,老臣告退。” 苏若清便吩咐身边的老公公:“去备一份礼,随后送去将军府。” 晴兮院子里,太医们时不时就要进出一番,然后在外面聚一处讨论一番,看看能不能有最好最快的办法医治叶宋。现在叶宋人没醒,可他们需要治疗叶宋的身体,只有这濒临死亡的身体复苏过来了,叶宋才有可能复苏。 叶修和叶青寸步不离地守在屋子里,参汤一口一口地喂,只不过往往一碗参汤能够被叶宋喝下去的只有几小口,其余多半顺着她的嘴角溢了出来。叶青温柔地用棉巾轻拭她的嘴角,神情专注极了。 叶青说:“二姐,你快醒来,我们还有好多事情要做。你不是说,要去找大夫来帮我治腿吗,你不是说,你知道我有心上人总有一天会看着我出嫁吗,你不是说,你这一回来了,就再也不会走了吗?” 叶修放下碗,宽慰道:“阿青,不要难过,阿宋不是随便撒手就要走的人。” 叶青红着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叶修,瘪嘴道:“可是这一回,我能够感觉得到,二姐是真的想撒手就走。” 叶修愣了愣,没再说话。脸色颓然了几分。 忽而外面响起了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太医们刚说了半句话“参见……”便被一道酥若春风的声音给打断:“不必多礼,本王就是闲得发慌随便走走,你们该干嘛继续干嘛吧”语音儿一落,人就已经到了门口。 叶修和叶青双双回过头去,见苏静逆着光,表情有些模糊,但不难想象,他一向风流纨绔的模样。 叶修起身拦在了门口,道:“贤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贤王怎么来这后院了,去前厅坐坐吧。” 这毕竟是叶宋的闺房,太医们进进出出也便罢了,再又外人进来,怎么都不太好。 在苏静眼里,从来没有男女有别的那一套,当即身形一闪,便闪到叶修旁边,抬步往屋子里走,道:“我就是来看我三嫂的。” 叶修还想阻拦:“贤王有这份心就已经足够了。阿宋房间多有不便,还请贤王见谅。” “都是一家人,哪来那么多虚礼。”话语间,苏静就已经走向了叶宋的床头,不管叶修怎么拦,他都能灵活地躲开。看见床上躺着的没有丝毫生气的叶宋时,他眸色倏地暗了暗。那张削瘦的脸呈淡淡的青白色,整个人都泛着死亡的气息。 他想骂人,太医院那群庸医,都是饭桶吗!怎么连一个人都救不醒! 可最终都化作一声泛凉的轻笑,道:“宁王着实该打。” 很快,太医们就进来,打算给叶宋针灸治疗,刺激她的周身大道,以让她找回哪怕是丁点的知觉。她浑身上下,都扎满了密密麻麻的银针,但她感觉不到痛,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第113章:不要脸的神棍 苏静只在房中留了片刻,便一言不发地转身出去了。走到门口,他有停了下来,回头轻声道:“哦对了,我带来了两棵戎狄北山生长的千年野参,不要忘了给她用。” 叶修刚想起身相送,苏静就已经走到了外面,又道:“卫将军不必送了,反正我也是顺便路过。” 本来他说了不会去宁王府跟苏宸汇报叶宋的情况,但还是没能控制住,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就已经站在了宁王府外面。 苏宸正在给南枢涂药。南枢身上有鞭痕,脸上也有之前叶宋用匕首划的刀痕,她在苏宸面前也戴着薄纱,看起来又添一分朦胧美态。 苏静在芳菲苑外耐心地等候,房门未掩,他便身子斜斜依靠在门扉上,里面的烛灯光泽从门扉里盈了出来,把苏静的影子拉长,显得有些寂寥。他挽着手臂,看着茫茫远天,听到房间里传出南枢凄婉而哀怨的低泣声,便忍不住笑了起来,悠悠道:“南嫂子不要灰心,假以时日相信会好的。宫里不是还有除疤的膏药么,回头我给你带两管,多涂一段时间身上的疤痕便不会有了。相比之下,三嫂就没有你这么幸运了,身上的鞭痕血肉模糊,还不知道能不能醒得过来呢。” 里面南枢哭得更加伤心了,柔柔弱弱道:“姐姐,姐姐她一定会好起来的……都是我的错……” 苏静嘴角的弧度上勾得恰到好处,好似冬夜里的弦月,很轻柔却总也少了丝温度。他说:“但愿如此吧。要是就这么睡过去了,好歹三嫂也是将军府的人,恐怕南嫂子的日子也就更加不好过了。” 屋子里的声音戛然而止。片刻,苏宸走了出来,轻轻地带上房门。苏静看着他笑得六畜无害:“南嫂子的药上好了吗,没有什么大碍吧?” 苏宸走在前面,道:“不要在枢儿面前说那些。” 苏静笑着捂嘴:“哎呀你看我,口无遮拦的。下次我注意。” 苏宸停顿了下来,半晌嗓音有些低沉涩然:“她……” “三嫂吗?”苏静耸耸肩,道,“可能快死了吧,脸色灰白,没有任何动静。天色不早了,我就不在这里吃晚饭了。”苏宸站在原地未动,苏静身形风流地一步步走开,墨发在脑后挽了个松散的发髻,看起来真真风情无限,“三哥不喜欢三嫂,与三嫂和离便是了,通过我对三嫂的了解,她也是一点不喜欢三哥的。这回,什么都是多此一举。” 苏宸身体一震,矗立良久。心如万蚁啃噬,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天色黑得早。傍晚时分,就已经阴沉沉的,将军府里的灯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将军府门前,停下了两个人。侍卫不敢懈怠,刚要上前阻拦,归已掏出一道令牌来,两侍卫便恭敬无比地跪了下去。 苏若清一身玄色便服,堪堪低调地走了进去,道:“起来吧,不必多礼。” 由于苏若清是微服出巡,大将军和叶修见了龙颜还没来得及跪下,苏若清便免了他们的礼数。只当是将军府来了一位尊贵的客人,奉为上座。 春春在前厅和后院来回跑,叶青正在给叶宋擦脸,一碗参汤又只喝了两口,春春进屋来道:“也不知那客人到底是何来历,大将军和卫将军都对他很恭敬呢。”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叶青手里的动作一顿,看着春春:“你说什么?家里来了尊贵的客人?”能让大将军和卫将军都视为上客的还能有什么客人,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叶青眼神一亮,忙道,“快,你快去把他请到晴兮院来!” 就知道,他不会丢下叶宋不管不顾的。 春春具体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还是快速地去通传了。大将军和叶修觉得不妥,到不是因为女眷不方便,而是苏若清九五之尊去叶宋的后院怎么都不合适。 苏若清起身,淡淡笑了一下,道:“无妨,我来便是想要看一看她。” 叶青已经在房门口焦急地等候,看见苏若清的身影进了晴兮院,是喜出望外,差点饱含热泪:“苏公子总算是来了。” 苏若清点点头,身后的大将军和叶修面面相觑。他询问道:“她还好吗?” 叶青面色有些惨然:“苏公子进去看看便知了。”苏若清抬步走了进去,叶青帮吩咐道,“快,快去再弄一碗参汤来给苏公子送进去!” 大将军和叶修不放心,也跟了进去,却被叶青拦下,叶青说道:“就让苏公子进去看看二姐吧,咱们谁也不进去。二姐就听他的话。” 叶修若有所思。可大将军更加疑惑了,问:“阿青,你一口一个苏公子,可知他是谁啊?他怎么跟阿宋有交情的啊?” 叶青道:“这个我知道。他和二姐偶然认识的,是很要好的……朋友。苏公子肯来,二姐又对他很信任,一定会醒过来的。” 春春送来了一碗参汤端进去,出来时顺便带上了房门,给苏若清和叶宋独处的空间。 苏若清在叶宋的床边坐下,凝睇她良久,掩去了所有的痛惜,面上表情十分轻柔,像是水中月,轻轻一碰就要碎了。他端起那碗参汤,唇边浮现出清浅的笑意,道:“听说,你不愿喝药。是在怪我么,这么久都不来看你?” 叶宋当然没有回答他。他拿勺子在碗里搅了搅,然后把勺子放在一边,继续又道:“其实,我也在怪自己。或许就不该什么都纵容着你,不该让你去追求想要的自由。不管你是不是宁王妃,我都应该把你带进宫,圈禁在我身边,生死不离。” 可是那样,叶宋还会是叶宋么?叶宋还是他喜欢的模样么? 他也在问他自己。 “现在你这样,是想放弃了么。放弃你自己,放弃我,放弃将军府,放弃一切。”苏若清凉薄的手指摩挲着她干燥的唇,喃喃低语,“快给我醒过来。” 他把参汤灌进自己口中,俯下头去,轻轻捏着她的下颚,嘴唇便贴上了她的,舌尖强硬而霸道地撬开她的齿关,把参汤一口一口地渡了进去。 他要叶宋全部喝下,一滴都不能洒。 唇齿之间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还有苏若清的气息。只不过一个清醒着一个昏迷着,少了那分缱绻和旖旎。 他在房间里陪了叶宋很久,轻握她冰凉的手,抚过鬓间的碎发,掖着厚厚的被角。无微不至。 梦境里,又出现了那一方仙气缭绕的湖面。神棍老头每天都会在礁石上蹲着钓鱼,有时候一整天都没有收获,有时候一天又能钓好几条。他一钓到鱼就十分的兴奋,径直在湖边生了火开始烤鱼,鱼的香气飘到了很远很远。 神棍老头对着不远处的那片黑暗诱惑道:“丫头,快出来,老道我烤了鱼,你也来尝尝。” 有时候叶宋会出来。一边不客气地吃老头烤的鱼一边对老头追着打骂。老头边躲边叫:“喂喂,怎么说我也是你祖宗!你能不能放尊重点儿!” 叶宋冷笑:“我才没你这不要脸的祖宗!你尊重过我吗?我劝你,尽快把我弄回去,否则我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老头叫停:“快停!苏若清来了!你的苏若清!” 叶宋蓦地停顿了下来。虽然她现在不在状态,也根本不清楚自己怎么样了,既然打定了主意想走,就不需要再留恋那个世界。可是,苏若清对她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她都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 叶宋坐在礁石上,一句话不说,只闷闷地啃鱼。她喜欢吃鱼,还记得在城郊别庄那段时间,苏若清每天都会钓鱼来给她吃,或炖的或烤的。 那样清浅的话语,温柔的动作,道袍老头看得酸掉了老牙,他坐过来,唏嘘道:“真没想到,这皇帝肉麻起来境界还蛮高的,他对丫头用情颇深啊。哎哟你瞧瞧那表情,瞧瞧那张脸,丫头你确定你不看一眼吗,你原来的那个世界可找不到这样里外都万里挑一的对象了。” 叶宋拿了一根鱼刺,扎老头手背,有些恼怒道:“你他妈能不能不给我多嘴!少说一句你会死是不是?” 老头吓了一吓,叶宋站起来,操起棍子上烤着的另两条鱼,就滚回到那片漆黑之中了。老头在她背后道:“老道还是知道,你舍不得他的。” “我要回到属于我的地方去。你自己想办法吧,一日不行我就耗一日。至于上面那具身体,是死是活,跟我没有关系。” 老头看了一眼叶宋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决绝的背影,低叹了一声。然后又厚脸皮地捻指变出一盏灯笼,拎着晃悠悠地往那黑暗处去,语重心长:“丫头你听老道说啊……” 叶宋吃饱了蜷缩在黑暗的角落,耳边回响着的是苏若清的喃喃低语,她轻轻颤着睫毛,就是不肯多搭理神棍老头一下。 老头坐在石墩儿上喋喋不休道:“你在现世,老道我不是不知道,是个孤儿吧,也过得很惨吧,三天两头就跟人打架,每天还要为自己的生计发愁,活脱脱小流氓一个。实际上,你还得感谢老头我,让你来这边,锦衣玉食,唔虽然丈夫是人渣了一点,可你不是有真爱嘛,还要一大家子关心你呵护你的家人,我叶家的小修修可是最温柔最帅哒……喂喂你干什么,别拿石头砸人,会出血案的!” 老头凄惨地被叶宋砸跑了。她安静地靠着石壁,听着头顶苏若清传来的低沉的轻唤:“阿宋,你给我醒来……”像是乞求。 叶宋微微仰着下巴,长长出了一口气,扶着额头颇为神伤:“苏若清,你我就这样从此两不相干不好么,何苦要这样念念不忘。” 第114章:不要脸的苏静 外面老头耳朵灵得很,接话道:“因为他喜欢你嘛,谁让你当初勾引他呢……哦不不不,谁让丫头你当初对他有那么大的吸引力呢。丫头你也喜欢他的嘛,就承认了吧,乖别闹,快给我回去吧,老道这里真的没有什么好招待你的……哎哟!别砸脸行吗!” 叶修等不下去了,推门而入时,苏若清唇边的笑意尚未来得及散开,像是刚刚跟叶宋闲话家常了一般。床边柜上的参汤碗已经空了,叶修愣了一愣,问:“阿宋……都喝了?” 苏若清起身看他,“她不该喝吗?” 叶修垂首避让,苏若清便从他身边走过,道:“好好照顾她。她会醒来的。” 叶青进来也看见那只空空的碗,喜道:“还是苏公子有办法。” 这时叶修定定地看着叶青,问:“阿宋什么时候跟皇上交好的?” 叶青顿了顿,随后拨着自己的手指头道:“很早以前。” “他们什么关系?” “大概……是普通的……朋友关系吧。”叶青不确定地说。 “真的?”显然叶修已经开始怀疑了。 叶青眼神瞟到了叶宋,浑身一震,指着她的手颤颤道:“大、大哥,二姐的手指动了!”虽然只是一下,很快又没了动静,像是幻觉一样,但是叶青肯定自己不会看错,这是这么多天以来叶宋的第一回有反应。 “太医!太医快进来!” 立刻有太医闻讯赶来,翻了翻叶宋的眼皮,摸了摸她腕上的脉,道:“叶小姐的身体有复苏的迹象啊!看来有人陪着叶小姐跟她多说说话让她开心一些,还是有可能把她唤醒的!” 彼时叶宋正靠在黑暗的洞穴里,听到了太医说的话忍不住骂了声娘,嗤道:“滚你妈的,谁说老子要回去了!死老头,你给我滚出来,快送我回现世!这个鬼地方我真是一刻也不想呆了!” 于是苏若清走后,叶宋的床前换着人不停地跟她说话,首先是大将军,豪情万丈地讲他曾经打仗的那些事,越讲越激烈简直唾沫横飞,连续轰炸叶宋;其次是叶修,叶修就比较斯文温和,他给叶宋讲她小时候的那些屁事儿;然后是叶青,她一唠叨起来没完没了,什么姐妹情深到最后恨不得要嚎啕大哭一场;最后是春春,春春把宁王府里当差的秋秋和冬冬都叫来了,讲笑话,然后捧着话本子给她朗读…… 那几天折磨得叶宋异常烦躁,神棍老头稍稍说两句她就要炸毛,还趁着老头钓鱼时不注意一把将他给推进了湖里去。 老头儿**地爬起来破口大骂。 每天傍晚时分,苏若清便回便服来一趟将军府,那段时间谁都不得打扰,他陪在叶宋的床前跟她说话聊天。固定的时间来,固定的时间走。 不知不觉开春了,但冬寒还没过去。苏若清从将军府出来时,天空中洋洋洒洒飘起了雨雪,可能这是冬日里的最后一场雪。归已黑色锦衣在茫茫夜色中显得寂然肃穆,他给苏若清撑开了一把伞,苏若清走到了那雨雪纷飞的路面上去。 归已道:“主子,人已经去了宁王府,主子要去看看么?” 苏若清正是往宁王府的方向去的,口中冷清道:“去看看。” 宁王府中灯火通明。宫里的公公传了口谕,带着宫里的侍卫进去芳菲苑,当着宁王的面就要把南枢带走。 宁王自始自终护在南枢身前,当仁不让。 公公尖细的嗓音划破夜色:“宁王,奴才这也是奉命行事,宁王莫要为难才是。早前圣上有旨,让宁王休了南氏,可如今南氏还好好地留在这里,这是要违抗皇上的旨意么?” 宁王道:“南氏有伤在身,等她伤痊愈以后本王自会定夺,还请公公通融。” 公公对天一揖:“可皇上有令,命奴才把南氏接进宫中安顿,奴才也是奉命行事。来人,把南氏带走。” 苏宸沉声怒喝:“我看谁敢!” 苏若清闲庭信步地走进来,眉目清俊非凡,雨雪润湿了他的发,看起来有些许氤氲的味道,吐出的话却透着凉薄:“连朕也不敢吗?” 芳菲苑的人齐齐下跪,苏宸震了震,举目看过来。他也跟着跪下,揖道:“臣,参见皇上。” 雨雪忽然大了些,落在苏宸挺直的背上,十分寂寥萧瑟。他甚至是有些卑微地道:“不知皇上驾到,臣有失远迎。南氏纵然有罪,求皇上念在她身体尚未痊愈的份儿上,宽限一些时日,臣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给皇上和将军府一个满意的交代。” 苏若清站在苏宸身前,黑色锦靴也被伞尖落下来的雨水打湿,他面无表情地吩咐侍卫道:“把南氏带走。” “皇上!”苏宸隐忍不发。 南枢就哭着被侍卫拉出了走廊,不一会儿浑身便已湿透。她还凄楚地安慰苏宸:“王爷不用担心,妾身一介女子,皇上不会为难妾身的!” 苏若清拂袖离开时,唇齿间溢出了一句淡淡的话语:“既然你不舍,朕就代为照顾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雨雪打落在树叶间发出淅淅沥沥的声音。房间里四个角都放了一个暖炉,里面很是温暖。烛灯幽然地亮着,负责守房的丫鬟倦怠极了,一下一下啄着脑袋。 忽而窗户那边微微松动了一下,一抹高挑而修长的人影不声不响地蹿入内,在丫鬟没醒觉的时候走到她后面,缓缓蹲下来,凉凉的手指猝不及防地往丫鬟的后颈一按。丫鬟后颈一麻,人便倒在了地上。 苏静大大咧咧懒散地步入里间,眼睛落在床上躺着的叶宋苍白的脸上,随手拉过一张椅子来,斜斜地往椅上坐去,顿时身子便像是没长骨头一般靠着椅背,衣襟松散,他开始慢条斯理地整理自己半湿的衣袍和头发,并玩味道:“想单独见你一面,可真是不容易。不得不说,这将军府的防守还挺严密的,我差点儿被发现。” 这个时候叶宋没有坐起来,似笑非笑地反唇相讥嗤他一番。苏静这才觉得有些寂寞。 “你做事还挺绝的”,苏静笑了一下,弯着身凑过来,细细看着叶宋的面容,良久,终于伸出手试探性地轻轻抚上她的眉,语气低沉又哀怨,“疼不疼啊?你看看你,要是早告诉我你的计划,说不定我能帮你呢。你觉得我这个人很不靠谱是不是?” 苏静抽回了手,一张脸满是慵懒的神色,桃花眼暗波流淌,肌肤均匀如莹玉,一张唇红润微挑,弧度刚刚好。他扬了扬眉,“其实我也觉得我自己蛮不靠谱的。等你好了,我带你去逛逛京城里新开的一家花清楼,里面的花魁蛮不错,是我喜欢的类型。你帮我参考参考,只不过她好像卖艺不卖身,等我隐疾好了,我得找个时间睡了她。” 叶宋眉角有极轻微的僵硬抽搐。苏静心细如尘,支着下巴笑眯着眼睛,吃吃地笑开了来。他又说:“游戏人间的时候你会发觉,这个世界上无聊的情爱抵不上逍遥快活。我知道你不喜欢宁王,但你不能不喜欢你自己,还有好多美好的事情等着你呢。乖,等你醒了,要是愿意,我带你去见识。”不知不觉,声音里就带了少许宠溺,“唔,听说要常有人在你耳边说话刺激你,你才有感觉、觉得爽,那我亲自来试试,看看是不是真的。” 说着苏静便起身,缓缓靠近叶宋,与她鼻尖抵着鼻尖,感受到她微弱的呼吸,像是一片羽毛挠在心间一般痒得很。他薄唇微启,笑声旖旎得几近于蛊惑,又带着点儿捉弄的恶,低低道:“小宋宋……”他心情愉悦地看见叶宋的眉头若有若无地皱了起来,“我数一二三,你不应我一声,那……我就默认你想我吻了噢。” 靠,叶宋气得想骂娘。太无耻了,有他这样的吗?下流! “一、二、三……” 叶宋很想应他,可是不管自己怎么努力,就是没办法从喉咙里发出丁点声音。当叶宋正在洞穴里急得挠墙时,苏静可不给她时间努力,头稍稍一偏,唇边含着深深的笑意,眼帘轻轻垂下掩住了那双眼睛里滟潋璀璨的流光,然后温温的唇便落在了叶宋又凉又干的唇瓣上。 能把无赖贯穿得炉火纯青的,整个上京怕就只有这家伙一个了。 他轻柔地在叶宋的唇上辗转反侧,伸出舌尖细致地描摹着她的唇廓,将她毫无血色的冰冷的嘴唇硬是亲吻得有些红润有些温凉的温度。 苏静满意地舔了舔唇,抬起了头,笑得很贱,活像只偷腥得逞了的猫。 这时他挤着好看的眼睛,看见叶宋竟费尽力气地张了张嘴,但是发不出声音。苏静笑问:“小宋宋,你想说什么?” 苏静耐心地附耳去倾听,听到的只有极轻极轻的一个三个字:“你他妈……” 苏静一脸灿烂地抬手摩挲着叶宋的下巴,完全忽略她的意愿,笑眯眯道:“说大声点,我听不清呢。这样,今晚我就饶过你,以后每天晚上这个时候都来找你好不好,下次你再不应我呢,”他手指扣着叶宋的唇,嗓音很是风骚,“我就把舌头伸入你的嘴里噢。” 叶宋:“……” 苏静意犹未尽地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然后又弯身轻轻拍了拍叶宋的脸,道:“时候不早了,有美人儿还在等我呢,乖,我明天再来。” 卧槽,他这是在哄一只猫吗! 叶宋在洞里咆哮:“滚你妈的!” 外头那神棍老头听得分明,肺都快笑裂了。不得不承认,苏静这招十分有用。 第115章:真相是什么? 苏静像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地翻窗而出。外面是漆黑的黑夜,还有淅淅沥沥的雨雪。他如一只矫健的黑豹,在屋檐上起起伏伏,很快蹿出了将军府。只不过天儿冷,又淋湿了,够得他受的。 冰冷的皇宫像是一座牢笼,关住了所有的人心,冰冷而压抑。南枢被带进宫中以后,便关在了一间屋子里,浑身湿透冷得不住的哆嗦。苏宸夜闯皇宫,被阻挡在外,要求觐见皇上,苏若清怎会见他,他被一干大内侍卫赶了出去。 苏若清毫无睡意,把一根鞭子交给了归已,面无表情地睥睨着南枢,吩咐道:“别打死了。” 归已得令,他看过叶宋的伤口,把当初苏宸鞭打叶宋的力道掌握得分毫不差,两三鞭便让南枢皮开肉绽生不如死。偏生她不能做任何抵抗。 第二天宣太医时,南枢浑身血淋淋,已经发起了高烧。苏若清若无其事地问:“配的药呢,好了吗?” 太医命太监奉上一只托盘,托盘内是各种瓶瓶罐罐新研制的药,道:“回皇上,太医院的太医们研制了这些,药效究竟如何还未试过,有可能药效霸道,也有可能多种药掺和在一起会有不良反应,还需试过了才能给叶小姐用。” 苏若清端起手边一盏金釉龙纹茶盏,揭开盖子拂开了里面的茶沫,饮了一口道:“以后用她来试药。” 既然有了皇令,太医们也顾不上这女子是谁了,把女子扶去了偏殿便开始试药。起初太医们配了副强力扛烧的药,命人下去煎煮了即刻送来,其次就开始处理南枢身上的鞭伤,各种药以比例调配,撒了药粉在她的伤口上,当即钻心的痛传来,让浑浑噩噩的南枢叫出了声,简直比伤口上撒盐还要疼痛万分。 “王爷……王爷……救我……”南枢一直哭着。 苏若清负手进来,看见南枢的伤口重新流出了新鲜的血液,太医等待片刻,回禀道:“皇上,可能……药材上还有点偏颇,待老臣回去再斟酌。” 苏若清看了一眼南枢,道:“无妨,再配,再试。” 南枢一天要被试好几次药,凝固的伤口需得再揭开血疤重新上药。没两天,生气便慢慢地弱了下去,无力反抗,只得任太医们每天把她从鬼门关里外来回扯。 两天之后,再有新药研制了出来,南枢身上的伤开始以很快的速度愈合。但是太医说,此药部分药引是由毒物配制的,虽然伤口愈合得快,但毒素会残留体内,需得事后慢慢用药调理,把毒素排出体外。 苏若清看了看那些新药,最终吩咐道:“送去将军府,给叶小姐用。” 当是时,在外守了两天的苏宸再也忍不住,直接闯了皇宫。侍卫阻拦不住,他在殿前和侍卫大打出手,整个人憔悴不看,哪里还像是当初那个冷俊而英气的宁王。 他进来看见奄奄一息的南枢后,心口像针扎一般,急红了眼,浑身气血翻涌,他调息不及,捂着胸口便呕出了一口血。额上青筋凸起,难受极了。 他来不及分辨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南枢动了动眼皮,眼泪横出,稍稍眯开了一条缝,虚弱道:“妾身就知道……王爷会来……” 苏宸曲腿跪在了苏若清面前,问:“皇上为何要这么对她?自始自终她只是受害者,一切都是臣的错,皇上要惩罚就惩罚臣好了。” 苏若清低眉,若有若无地抚着大拇指上的扳指道:“惩罚她,不就是在惩罚宁王么。” 苏宸紧紧抿唇:“请皇上开恩,饶恕于她。” 苏若清拂袖,声音偏冷:“她一名贱籍女子,不值得宁王求情。宁王似乎把朕的圣旨,当做了耳边风?” 苏宸伏首:“臣不敢,但她是臣的女人。” 苏若清对外命令道:“来人,把宁王带下去。” “臣今天一定要带她走。” 该试的药都已经试了,南枢对于苏若清来说已经没有任何用处。可能最后唯一的一点儿用处,便是钳制苏宸吧。 苏若清微微挑眉,不置可否:“你想抗旨?” “臣,不敢。” “你可以带她走”,苏若清站在门口,看着外面萧瑟的天景,道,“明日朕要看到休书。来人,宁王强行闯宫,罔顾圣意,今削去‘宁王’封号,俸禄减半,圈禁王府,不得有违。” 从今往后,他不再是宁王,没有了封号,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三王爷。 说罢苏若清便离开了。苏宸抱起南枢,一步步走出大殿,南枢喃喃低泣:“不值得的,王爷为了我不值得到这种地步的啊……” 苏宸落寞地笑了笑,道:“就算不是因为你,一旦皇上打定主意的事情,还是会通过别的途径达到目的的。”只不过他没有想到,苏若清会为了叶宋,做到这种地步。 叶宋,真的快要死了吗? 他没有怨恨也没有生气,头一次觉得这些都是他应该承受的。南枢不应该受苦,应该受苦的是他。身体上的苦痛会不会比心里的苦痛要好受一点儿? 他突然很想去看看叶宋。 回到宁王府以后,宫里的苏公公来了,苏宸不得不亲手提笔写下一封休书,上面白纸黑字,休的是妾室南枢,落笔的是三王爷苏宸。 芳菲苑没有了,所有的东西都要清理掉。南枢被贬为了三王爷的通房丫鬟,暂时安顿在东苑的一间简单屋子里。 苏公公收好了那封休书,苦口婆心地劝苏宸:“王爷,莫怪老奴多嘴,南氏还是送走的好,以免王爷和皇上之间产生隔阂。皇上这次是真的动怒了。” 苏宸道:“多谢公公提点,本王心中有数。既已拿到了东西,公公请回吧,本王就不送了。” 苏公公也不再耽搁,及时回去复命了。 苏宸回房看南枢,南枢苍白着脸,轻咬嘴唇几欲落泪,但是都拼命忍着。不等苏宸安慰,她便安慰苏宸道:“王爷,奴婢不觉得委屈。其实这东苑很好,奴婢很早就梦着想在东苑服侍王爷了,奴婢不在乎是以什么身份……” 苏宸轻轻抱住了她。 往后,她身边不会再有丫鬟伺候,她自己也是丫鬟还要伺候苏宸。只不过总算是留在了宁王府。 下午的时候,南枢喝了药在睡,苏宸便去了芳菲苑,看看有什么东西需要留下的便都带去东苑。芳菲苑里的下人们正在里里外外地清扫,苏宸去了南枢的房间取了她最爱的凤尾琴。 正出门时,听到了两个正清理花坛的丫鬟的谈话。 “这花坛里的花儿怎的就枯萎了呀?” 另一丫鬟拨弄那些枯萎的花草,道:“可能是天太冷,给冻死了呢。” “奇了怪了,怎么别的坛里的花儿又好好的,就花园里的那些,被雪给淹没了都没能冻死呢。”说着那丫鬟便扒掉了那些枯萎的花草,忽然讶道,“呀,这里有药渣。是不是雪水把药渣的药性给冲进了泥土里,然后把这些花儿药死了呀?” 另一丫鬟便掇了掇她,压低声音道:“快别瞎说!” 傍晚的时候,书房里一面桌几上,白布摊着那堆早已经快要腐烂得和泥土混杂在一起的药渣,旁边还有一块满是脏泥的布条,材质是上好的丝绸,也一并被掘了出来。 大夫来给南枢瞧过伤之后出来便被请到了书房里。 苏宸指了指桌几上的药渣,道:“过来看看,这是一副什么药。”王府里的丫鬟,不会把药渣随随便便往花坛里倒,而且这药使得草木枯萎,不会是什么好药。 大夫过来拨弄着看了看,道:“回王爷,想必这药渣时日已久,已经没什么气味了。”他凑到鼻尖闻了半晌,“小人也只能勉强分辨一部分药材,其余的拿不准。” “你说。” “有红花、莪术、大黄、桃仁、丹皮……”大夫越说脸色就有些变了,后面说不出话来。 苏宸直接问:“这些药物是干什么用的?” “小人不敢妄自揣测。”大夫道。 苏宸蹙眉,“说。” “这些药材……通常配上归尾、附子、官桂以及白醋糊,为、为……滑胎所用。” 苏宸瞠了瞠目,良久问:“就没有别的方子是用这些药材?” 大夫再闻了闻,道:“气味十之**。” 苏宸拍桌而怒:“本王是问你还有没有别的方子要用到这些的!” 大夫颤巍巍道:“王爷,每味药材都有不同的作用,各自分开可以配多种方子,可这些味药材混在一起,就只有……只有……” 苏宸低吼道:“滚!” 书房里一片寂静,静静地等待着天黑。他一个人坐了很久,有些失神。 蓦然脑海中浮现出叶宋所说的话来。她说他从来都没信过她,她说他是瞎子,是聋子。 书房里掌了灯,苏宸缓缓起身,走到那桌几前,修长的手指撇过药渣,用白布包起把药渣随手往窗户丢到了外面茂密的花丛里。他垂眼看着桌面上的布条,约莫是被雨水洗淡了眼色,呈淡淡的青色。 他想起,南枢似乎很久都没穿这样颜色的衣服了。 早在下午的时候,叶宋就用了太医们新配的药。那药效强烈得很,使得叶宋整个身体几乎都是滚烫的,她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绯红,但却不是正常的色泽。 第116章:她的选择 叶青急得都快哭了,太医说这是正常反应,等叶宋挺过去了就好了。归已时不时会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将军府,苏若清不便出宫的时候他便把这里的情况带回去让苏若清知道。见叶青满脸都是担忧之色,这段时间没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人也瘦减了不少,他劝道:“你不用担心,皇上在同意太医用这些药之前已经找人试过了。”叶青刚想张口说话,归已似乎料想到她想说什么,又道,“皇上拿南氏试的药,弄成和叶小姐一模一样的伤口,不会没有效果。” 叶青终是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掐着自己的手指,闷闷低语:“要是二姐迟迟不醒来,怎么办?” “叶小姐吉人自有天相。” 苏宸被削封号、南氏被休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来,令将军府的士气和信心又增了些。京城的百姓们把这个话题都快传疯了,唏嘘的有,看笑话的也有。道是南枢再狐媚,终是胳膊拧不过大腿。要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可能得等下辈子了。 因为叶宋的身体烧着,叶青和丫鬟守了她半夜,后半夜时她身上的温度才慢慢地降了下来。今夜苏静很识时务地没有来。可是隔天夜里,等晴兮院都睡下了,那货又踩着点儿来了。 苏静在窗台边依靠了半晌,昏黄的烛光下,叶宋脸色已经很苍白,但已然比先前的青白灰败好了许多,但就是十分安静。约莫是嗅到了苏静身上的气息,她若有若无地皱起了眉头来。 苏静轻轻笑了两声,步履优雅地走过来,低眸看着她,道:“你是不是在埋怨我昨晚没来看你?看来你比我还心急嘛。”他又在叶宋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解释道,“昨晚这里人多,我来不方便,乖,不要皱眉。” 说着便伸手去抚平了叶宋眉间的折皱。 苏静又声音温润如三月的细雨,问道:“你猜,我昨晚去哪儿了?”等了半天不见叶宋回答,他便挑着眉头似笑非笑,“我数三下,你不回答我就又要……嗯你懂的。一、二、三……” 叶宋在洞穴里抓狂地把神棍老头翻来覆去地打:“你说我能先上去把那家伙揍一顿再下来么!能不能!” 神棍老头抱头鼠窜:“你上去了就别想再走了!况且,你现在上去,有力气打他吗,哎哟哎哟忍忍就是了嘛,那小子就这副德行!” 叶宋把手骨捏得吱吱响,咬牙切齿:“那我权且把你当成苏静揍了!” 当若有若无的梅香沁入鼻间,在心田里流淌着一丝异样的感觉。苏静言而有信,居然真的亲下去了,舌尖在她的唇瓣上轻巧灵活地打着转儿,忽而滑入了她的口中,轻扫过她的齿端,让她浑身战栗。她是咬紧牙关也不肯松口,但苏静自有他的办法,手指点过叶宋的下颚,她感觉下颚发麻,齿关自然而然地松动,苏静趁虚而入,似乎还发出了得逞的笑。 要是叶宋能够动,一定掐死这家伙。居然变态到要来调戏一个半生不死的人。 他在叶宋口中流连忘返,吮着她的小舌,忽而舌尖一曲,一粒温热的药丸从苏静口中渡入到了叶宋的口中,叶宋根本不能反应,任他一点点把药丸抵进她的喉咙里,融化了之后咽下。苏静松了口,手指擦拭着唇边的口水,红唇鲜艳欲滴,贱兮兮道:“给你解毒的,顺便而已,不要太感谢我。” 他还想跟叶宋玩玩儿的时候,冷不防外面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苏静轻抚过叶宋的面颊,道:“时间差不多了,我先走了,不然一会儿被抓住,说我是你奸夫就不好了。好好养伤,我明天再来看你。” 还有明天……只要叶宋一天不醒来,就还有后天、大后天…… 他身手敏捷地跳窗而出。可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推门进来。这时窗台那边又动了动,一抹人影也是翻窗进来。下次,完全可以在她房间的窗台边安一扇门了。 来人身上充满了冷俊的气息,还有这夜里的寒凉之意。他在床边矗立了很久,双目紧紧锁着叶宋的脸,现在的叶宋与他脑海里的叶宋判若两人。脑海里曾经的那个叶宋,很鲜活很耀眼,连他的注意力都不知什么时候被吸引了去,可是他是一个极端自主的人,自从他知道叶宋心里装的是另一个男人,他就没有足够的胸襟来信任她迁就她。 他说:“你若是还愿意让我信你愿意让我对你好,你就醒过来,证明我是错的。” 可是,叶宋早已经不屑去证明了。她不屑他的信任,不屑他对她好。 苏宸一直陪她到黎明天快亮的时候,才起身离开。 第二天,清早叶青来给叶宋擦拭身体的时候,她的身体尚有淡淡的余温,但是却没有了呼吸。 一盆温水陡然泼地,将军府大乱。 太医前来查看,发现没有任何异状。唯一的可能,就是新药失败了。 叶青惨白着脸色,极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吩咐春春:“快、快……去找苏若清……找木头脸……” 这一天,早朝也罢了。苏若清匆匆赶到晴兮院的时候,叶青正疯了似的抓着太医的衣服叫嚣着要他们偿命。太医们个个神色很颓然很沮丧,忙碌了这么久最终功亏一篑不说,他们的命能不能保住还是一个未知数。 “你们还我二姐!还我二姐!”叶青拼命想站起来,想去抓水果刀,“一群庸医!废物!” 归已进去抱住她,把她重新放回轮椅上。叶青抬头一看见归已,像个委屈得迷了路找不到家的孩子,环住他的腰便失声痛哭。 苏若清来到叶宋床边,看她睡得安静祥和,连他都不忍心去打扰。可那伸出来去探叶宋呼吸的手,却极力控制也忍不住在颤抖,宣泄了他的心情。 叶宋真的没有了呼吸。 那一刻,他的手陡然凝固住了,垂下眼帘,侧着身,只能看见肤色苍白的半边脸。 叶青的哭声变得无助极了,一群太医纷纷跪下,为首的颤抖道:“皇上……按理说,药效在前天晚上半夜就已经稳定了,叶小姐的身体也在快速复原,没有理由会……” 他是皇帝,他是北夏国的九五之尊。打从登上那高高在上的龙椅的那天起,他就注定了不能做他自己。 一直以来,苏若清都把自己隐藏得很好,隐藏心情,隐藏喜恶,因为那才是身为皇帝最基本的保护色。后宫里有许多为了政治联姻而娶进来的女人,可一个都不是他所爱。 都说皇帝后宫佳丽三千美不胜收艳福不浅,只是不身在其中,不懂其中的身不由己罢了。 他和叶宋,可能是场美丽的邂逅。上天眷顾他,一再把这场邂逅延长,却又如此的残忍,在他产生了眷恋之后,把那段情生拉活扯地从心里扯出来,然后血肉模糊。 那是他弟弟的女人,他冒着天下之大不韪爱上了他弟弟的女人。他无时无刻不在嫉妒,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等待着还她自由。 那等来的现在这样的结果,到底算什么呢?是彻底没有了,还是彻底自由了? 阿宋,你是个骗子。 你说过你不会背叛我,可是你却背弃了我。 苏若清低垂的眼眸了盛满了快要滴出水来的柔情,轻轻把叶宋耳边的发捋在耳后,低声地告诉她:“如果这是你想要的话,我会成全你。不管你怎么选择,我都会成全你。” 叶宋被子下的手,指尖动了动,慢慢恢复了知觉。然后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都是身上火辣辣的痛楚,还有苏若清清浅的话语。他的声音很温柔,但是却像一片薄薄的刀子,划在她的心头,不比身上的痛好受。她的手艰难地动着,一点一点爬出被子外,轻轻挨住了苏若清的手。 她的手是温暖的,苏若清的却是冰凉的。 那一刻,苏若清浑身僵了僵。 叶宋继续艰难地把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手心里。仍旧是闭着眼睛,唇角却微微上扬,声音沙哑,像是久别重逢一般:“我还没死呢,你怎么要哭了。” 顿时,房间里的人都愣了,继而回过神,露出欣喜非凡的表情。 苏若清收紧手指,紧紧地握住她。 良久,她才睁开眼睛,眼里清亮无比,另一只手臂都缠满了绷带,苏若清不让她动,但她坚持着抬起来,指尖拂过苏若清的眼角,口中又说了第二句话:“哭那么大声,都吵死了。” 这句话显然是对叶青说的。叶青抹了抹眼角的泪,咧嘴笑了起来,像只花脸猫,她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道:“好,好,是我们吵,现在我们就出去,都出去。” 连叶修和大将军也被叶青给拖了出去。大将军是个粗神经,只要女儿失而复得,他怎么都是高兴的,只不过苏若清是皇帝,皇帝理应比他这个臣子先跟叶宋说话的。可叶修就不同了,叶修心思更加细腻。 房门关上,把一切的嘈杂都隔绝在了外面。 叶宋挪了挪身体,头枕着苏若清的腿,说:“不管我怎么痛苦,最后我还是要选择回来。第一眼就能看见你,真高兴啊。”经过这些天反复有人在她耳边说话,晚上还反复有流氓来她房间,她天亮时才终于决定要回来。只不过,神棍老头在把她送进原来的身体时暂时封闭了她的一切感官,等到魂魄与身体融合了,才慢慢恢复知觉。 她有些明白老头此举的用意,因为醒来的第一感觉是——真他妈很痛啊。 苏若清很怕,下一刻她又闭上了眼睛,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他一直看着她的眼睛,顺着她的乌黑长发,道:“我以为,你要离开了。” 第117章:我都喜欢 叶宋笑得安宁,望着他深邃的眉目,道:“你是皇上,不觉得来这里很不合适么。” 苏若清的回答又很老实:“知道,但是我忍不住。” “若清,你低下头来。” 苏若清听她的话,缓缓俯下头。叶宋仰起下巴,在他唇边轻轻地亲了一下。 他们之间的感情很纯粹,没有一丝杂念和利益掺和其中。 太医进来为叶宋检查身体时,苏若清便表情清淡地站在一旁。太医翻了叶宋的眼皮,再把了她的脉,道:“叶小姐的伤情基本已经稳定,接下来便要好生调养,一会儿老臣再配药,敷外伤所用。” 叶宋看着床边围了一圈人,心里倍感温暖。大将军有些激动,差点老泪纵横,但他是条硬汉子,不想让人看见他这样不干不脆的样子,拔腿便向外走,道:“阿宋你好好休息,爹有事先出去一趟,一会儿再来看你!” 叶修亦是十分感慨,露出了连日以来的第一抹英俊的笑容,这才见眉目之间那淡淡的疲惫之色。他道:“醒来了就好。”随后转身对苏若清揖道,“皇上对阿宋的照拂,微臣感激不尽。请皇上移驾前厅稍作休息。” 苏若清看了叶宋一眼,然后便出去了。 叶宋这时道:“我饿了。” 春春连忙笑着去端来了一碗肉粥,就是为叶宋准备的,因为不知道叶宋什么时候会醒来,故而每天都会炖上一锅粥。 叶青接过粥,哽咽道:“我来喂二姐。” 她拿了布巾垫在了叶宋的下巴处,然后一口一口地喂叶宋吃。这么久以来滴米未沾,她越吃越饿,有些狼吞虎咽起来,叶青便嗔怪她一眼:“二姐别急,又没人跟二姐抢。” 叶宋玩味道:“是没人抢,但是我怕你的眼泪掉进碗里了坏了味道。” 这一说,叶青眼泪就彻底决堤了,瘪嘴哭道:“你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知道啊,我知道”,叶宋眼里也流淌着清亮的水光。这些日虽然她睡着,但他们跟她说的话,为她做的事,她又不是彻底死了怎会听不到感受不到。“所以我这不是回来了嘛。”她看了眼旁边的春春,又道,“春春,谢谢你。” 这一句道谢,倒让春春觉得无所适从了,她拧着手指道:“只要小姐醒了就好,春春做的一切都没有白费。” 如今春春已然不可能再回去王府,她便留在了将军府。叶青是叶宋的义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服侍叶宋,便由春春做叶宋的贴身丫鬟。 叶宋一口气吃了两碗粥,整个将军府都很高兴,一扫连日以来的阴霾。 晚间,叶青和春春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她便出声赶人了,道:“时辰不早了,我累了,想睡,你们也回去睡吧。” 估计这两个丫头都没睡过一晚的安稳觉,现在正是该让她俩好好睡一觉了。两个丫头出去的时候,她特意嘱咐不要灭灯。 叶宋便阖着双眼,悠闲小憩。 约莫半夜的时间一到,窗户那边有了轻微的响动,叶宋唇角的弧度勾了一下,很快又消失不见。 苏静偷偷摸摸地翻了进来,在她床边坐下,手指掐了掐叶宋的脸,疑惑道:“不是说已经醒了么,莫不是又睡着了?”结果他掐了两下叶宋都没有醒,语气中难掩失落,“你到底还想睡多久?” 话音儿一落,叶宋冷不防睁开了眼睛,吓得苏静连忙缩手,仿佛缩慢一点就会被咬一口一样。他反弹性地跳开,发现叶宋真真醒来了之后,笑得流光溢彩,恍若满室都是那春风中的桃花盛开。他坏笑道:“原来你在装睡,太调皮了。” 叶静地笑着对他勾手指头:“你过来。” 苏静扬了扬眉,谁过去谁是傻子,道:“有本事你过来。” 哪想叶宋就真的撑着身子想起身下床过来,苏静立刻便贴了过去,轻轻摁住她的肩膀让她躺下去,认输道:“好了,我过来了。” “我保证不打死你。”叶宋话音儿一落,毫不客气地便一拳揍了过去。 揍的他的脸。 苏静捂着脸不怒反笑:“真是不识好人心啊。”叶宋现在的力气不大,打在苏静的脸上也不痛不痒,但为了让叶宋解气,他十分配合地凉抽了一声。 叶宋没好气道:“趁人之危的小人,老子不吃你这套。” 苏静就苦口婆心地解释:“你看,要是我不每天都来刺激刺激你,你会这么快醒来吗?我真的没有不怀好意”,说着便打量了一下叶宋被子下的身体,那眼神看下来仿佛叶宋身上的被子都没有了,“你知道我喜欢胸圆的,你现在瘦成这样又被包扎成这样,我就是想干什么也提不起感觉。” 叶宋闭上了眼睛,肺都快气炸了,道:“滚。” 苏静贱兮兮地笑道:“我才来,还想陪你说说话。想来你也是想跟我说说话的,不然你等我到深夜干什么。” 叶宋:“我只想揍你。” 苏静赶也赶不走,又坐在她床畔,支着下巴看着她的脸,忽然问:“如果哪天我真想娶她当我的王妃,你会不会帮我?” 叶宋眉头微挑,睁开眼帘,对上苏静的视线。他的眼神有刹那的专注,还不等叶宋的捕捉,又飘离了起来。叶宋问:“就是你说的那什么楼里的花魁?” 苏静道:“我可没有娶女子当王妃的嗜好。能带回家的,必然是心之所属的。” 叶宋嗤笑:“你要想娶,岂不简单,让你皇兄一道圣旨赐婚不就得了。” 苏静目光婉转,又笑了起来:“这个貌似行得通。” 叶宋的伤一天一天地好了起来,到后面已经可以不用缠绷带,但每天都需得换药。满身伤痕看起来着实有些恐怖。 苏若清几乎每天都会来,在晚膳过后。他会给叶宋带两样宫中做的夜宵,想必来的时候非常急,送到叶宋床前时还是温热的。他不走正门,直接走后门进后院,毕竟一个皇帝每天都来将军府委实不太好。 而叶宋,晚膳以后便要遣退所有人,这是她逐渐养成习惯的安宁的一段时间。看书,听窗外的雨帘潺潺,等苏若清。 今晚,苏若清带了清淡的甜食,看见叶宋带着笑意的脸,自己也不知不觉跟着笑了起来。他笑起来很温暖,能抚平一个人的心。 苏若清握着叶宋的手,撩了撩她轻薄的白色里衣,看见手臂上一条条触目惊心的伤痕,有些失神。叶宋便让他看,口中吃着甜食,故作满不在乎地说:“很难看吧,你嫌弃么?” 连太医也说了,由于她伤得太深,深入皮肤了,即便痊愈了,这些疤痕也不会一日两日消失,可能几年几十年都会伴随着她。 她并不嫌弃自己这个样子。曾也说过,将来她喜欢的男人不会嫌弃她身上的疤痕。可是从心底里,其实她是有些怕苏若清会嫌弃的。 有哪个男人不喜欢自己的女人皮肤光滑宛若新生呢? 苏若清看着那些伤痕,垂头轻轻吻遍,低低道:“我也很痛。” 叶宋捧起他的头,看着他含痛的双眸,脑袋稍稍一错开,便吻上了那张凉薄的唇。苏若清一顿,呼吸有片刻的停滞,继而扶稳了叶宋的后脑,反被动为主动。 片刻之后,苏若清松开了她,都扶着彼此的后颈,鼻尖抵着鼻尖,叶宋轻轻地笑。那神态,妩媚极了。苏若清眼里渐渐染上了氤氲的色彩,他试探性地再度靠近,温柔地亲吻。 吻从嘴角溢出,伴随着轻盈的呢喃。苏若清拂过她耳边的发,顺着她的耳珠,告诉她:“只要是你叶宋,不管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喜欢。” 她笑叹:“若清,这里可是我闺房。” 苏若清闻言深呼吸,努力地平静下来,把叶宋轻轻放回床上平躺着。 结果叶宋却勾住他的脖子,把他往下拉,望着苏若清隐忍不发的表情,笑眯起了眼睛,又道:“可是,我也喜欢你喜欢我。” 苏若清的手指轻轻挑开了她的衣,不敢动作太大,怕牵动了她的伤口,便用锦被裹着她。她伸出双臂来,手指纤细而灵活,同样解开了苏若清的腰带,为他宽衣。 天亮了,叶宋醒来的时候一切都是原样,连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留下。唯有浑身酸酸痒痒的痛告诉她,昨夜苏若清来过,和她欢好过。她昨夜都不知道苏若清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冬日的寒去了,窗外的柳条开始抽芽,清晨的阳光也夹杂了一丝金灿灿的暖意,倾泻在窗台上。叶青清早起来,在窗边摆放了一盆兰花,兰花的叶穗优雅地垂了出来,十分漂亮。 叶宋手里捧着市井里最新最流行的话本,似笑非笑道:“把兰花摆在那里,倒是糟蹋了。” 因为爬窗入房的人比走门的人还要多。 叶青不以为然,还拿着小剪子在窗边修修剪剪,道:“这兰花很韧,就跟二姐一样。放在二姐房间里再合适不过,怎么会有糟蹋一说。开春了,等二姐伤好再好一些,天气再暖和一些,我们去踏春吧。” 叶宋悠闲地翻着书页,应道:“好啊。” 叶青一天有大半的时间都在晴兮院陪着叶宋,一起看书,一起交流。叶宋除了一半的时间看些话本戏本子,还有一半的时间拿来看看兵书,要知道将军府最不缺这些东西了。大将军和叶修知道叶宋的这一喜好,但凡有好的东西都给她送来,叶青也就跟着学习了不少。 只不过各自的喜好又不一样。叶宋喜欢看兵法,叶青则喜欢看各种兵器概括。 叶青说,她想要保护二姐,以后不许任何人伤害她的二姐。 叶宋心里温暖,也就由着她去了。 第118章:夜路走多了 一个月的禁闭期满,苏宸几次来将军府想要看叶宋,都被人拦在了外面。他总是深夜里偷偷跑出来,潜入将军府,在叶宋睡着了的时候来看看她。 而苏静则成了将军府里的常客了,只不过白天的时候他来将军府很少机会能够去叶宋的院子,他也喜欢晚上来串门儿。 这天晚上苏静来串门儿爬窗的时候,一不小心险些把窗台上的那盏兰花给碰到了地上,幸好他眼疾手快及时接住,进屋时还惊魂不定地说:“窗上怎么放了盆花,吓死我了,还好我接住了。” 叶宋很想装睡,不理他。可是就算是睡着了也会被苏静这贱人给吵醒。 入室有股清淡温暖的酒香,还有股辣椒的呛味儿。叶宋睁开惺忪的眼睛,望着苏静,手里带来的东西。苏静把酒放在柜台上,手里还拎着一个大大的纸包,坐在床边笑嘻嘻道:“我见你伤好得差不多了,怎么样,这些能吃吗?”说着便抽出了一串烤得香喷喷的羊肉串,兀自享受地吃了起来,“你不能吃也不要紧,看着我吃就行了。” 叶宋当即了丢了个枕头砸他,被他轻巧地躲开。叶宋狠狠骂道:“你就作吧,老子祝你一辈子隐疾缠身、终生不举!” 她真是受够了。苏静太他妈又贱又不要脸。 苏静笑得悠然自得,吃完了一串羊肉串,拍拍手道:“你不要发火嘛,谁让你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我应该好好惩罚你一下。” 叶宋瞅准了那纸包,趁着苏静不备翻起来就去抢,怎料苏静看起来很懒散可动作却十分的快,在叶宋得手之前迅速拎过纸包藏在了背后。结果叶宋一个猝不及防,就扑在了苏静的身上。 满头青丝晕染在苏静的肩上。与他身上的梅花香相融合。 苏静震了震,良久才在叶宋耳边轻轻笑:“你知道的,我喜欢主动的女人。” 既然隔得这么近,叶宋自然要扬手给他一拳了。这拳头可不比当日那没气没力的拳头,打得苏静的压根都在泛疼。 苏静抽着气,道:“可真是辣,我记得我没让老板放太多辣椒啊。”他又抽了一根羊肉串,递到叶宋唇边,“你用得着如此饥渴吗,明明求我一下我就会给你的。来,我喂你。” 她还不想恶心到把隔夜饭都吐出来,抢过羊肉串自己吃,嗤笑道:“你用得着拿这么幼稚的方法逗我吗,我不是你的那些女人,不吃你这一套。” 苏静眨眨眼,道:“我的病以后不还得靠你吗,你不吃我这套,我也得努力讨好你啊。”他去桌边翻了两个茶杯,倒了两杯还温热的酒,递了一杯给她。 叶宋吃了羊肉串喝了酒,觉得通体舒畅。这阵子清淡的吃够了,还是这些够味儿。她跟苏静碰杯,在这闺房里也喝得惬意无比。 叶宋嘴巴上不留情,可心里跟明镜似的。跟苏静相处了这么久,她虽不能彻底了解这位风流倜傥的王爷,但总能知道个一二。她决定回来,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不舍家人、不舍苏若清,还有一半的原因是很想回来揍苏静。 苏静每次来都要给她带来一点甜头,但又不能让她彻底尽兴。用苏静的话说,她伤刚好,不能吃太多辛辣的东西。 可尽管如此,几天后叶宋还是感到牙疼。 太医来诊断一看,很淡定地说,上火了。 可是负责叶宋饮食的下人们不记得有给叶宋吃什么上火的食物。叶青洞若观火,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找到了一根烤肉串的木签,笑得阴森森的,说道:“原来二姐还开小灶呢。” 叶宋摸摸鼻子,面不改色道:“连日以来都吃些清淡食物,我口中难免觉得寡淡。”一抬头看见叶青要吃人的表情,又改了口,“不过,我会尽量克制,克制。” 又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 事实证明,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的。 苏若清宫中有事,便忙得晚了些。他心里不放心叶宋,怕自己没去她会等,于是深夜里也要出宫往将军府里走一走。而苏静呢,依旧那个时间来爬窗,只不过这回没带酒肉了,带了两盅降火的汤。苏宸,总是会在后半夜叶宋睡着了的时候瞧瞧出现,看一看她便离开,今晚却不知抽的什么风,来得比平时都早。 一个把时间押后,一个按照正常的时间,还有一个把时间提前,于是乎…… 晴兮院里,三抹黑影齐刷刷地落地,聚首在了一处。 三人都觉得对方两人是刺客。对峙了片刻,突然就以雷厉风行之势,在院子里打斗了起来。约莫是自己也觉得夜探人家闺房不太好,尽量不把动静闹大,在院子里打也打得很含蓄,只偶尔听得沙沙的树影婆娑之音。 “皇上!” 苏静最先认出了苏若清,苏若清也认出了他,然后两人双双朝苏宸看去,细细一看,不难辨认。三人的气氛十分诡异。 苏宸最先僵硬地开口问:“皇上和四弟,来这里做什么?” 苏静道:“我来帮三个看望嫂嫂。” 苏静和苏宸便双双看着苏若清。苏若清面不改色:“看望大将军的女儿。”他皱着眉头很不悦,盯着苏宸,“你不是在关禁闭?” 苏宸声音也很沉,有些冷:“皇上记性不好,臣的禁闭期已经过了。” 苏若清淡淡点头:“哦,那明天起,再加一个月。” 苏宸:“……” 这是不是以权谋私? 叶宋夜里睡得轻,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下床端了烛灯便倚在窗边往外看,结果看见院子里的三人,嘴角抽搐不已。只不过苏宸来倒是出乎她的意料,苏宸最先发现她,转过了头来,目光锁在了她身上。 那沉寂的目光,被烛火渲染上一层淡金色,有些跳跃。他欲言又止,终还是闭了嘴。 叶宋摸着牙疼的半边脸,关上了窗,道:“我要睡觉了,都回去。” 叶宋的院子一连几天晚上都安静得没有一丝动静。苏若清派了宫里的一个御厨来,每天变着花样儿地给叶宋做吃的。她吃着御厨做的东西时,眉眼间总是隐约含着笑意,嘴上却不置可否。 连叶青都取笑叶宋道:“二姐,皇上对二姐是真用心。要是二姐身体好了,皇上把二姐接进宫里,说不定二姐还会当皇后呢。” 叶宋淡淡笑了一下,道:“我不会入宫的。” 叶青也笑了起来,说:“我知道。所以这种事情,只能嘴上逞逞快意嘛。要苏公子不是那个位置上的人,二姐一定会嫁给他吧。” 叶宋挑挑眉,看她一眼,问:“你要吃吗,过来坐下,把嘴塞上。” 要是苏若清不是那个位置上的人,她应该会嫁给他吧。 夜里叶宋睡着了的时候,感觉到有人在轻抚她的脸。她勾唇笑了一下,抬手捂住了那只手,轻轻蹭着他的手掌心。苏若清道:“原来你装睡。” 叶宋睁开眼睛,玩味道:“不是不来嘛。” 苏若清拈住了她的下巴,俯头便吻了下来,带着穿梭夜里的寒凉春意。唇齿磕碰间,他喃喃道:“很想你。” 叶宋唔了一声,便有温凉的手掌钻进她的被窝里,苏若清侧头去吻着叶宋的脖子,道:“你跟苏宸和离吧。” 叶宋仰着脖子,眉目情动,“嗯……我会休了他……” “你只能是我的女人。”苏若清说。 他衣带松散,钻了叶宋的被窝,“苏静每天晚上都来找你?” 叶宋脱了他的衣袍,笑得妩媚,“他只是来给我送夜宵。” 苏若清哼了一声,说:“原来你上火就是他引起的。”他认真地看着叶宋,“我不喜欢他和你来往,他很花心。” 这样小心眼的话很难想象是从苏若清的口中说出来的。叶宋张了张口,哑然失笑:“年前你三天两头召贤王入宫,要给他纳王妃,就是因为这个?” 苏若清被说中了心事,不语。他缓缓压了下来,细细品尝着叶宋的情动。 房间里轻微的响动和那如胶似漆的话语声,惊扰了窗外的夜色。窗户上映着薄薄的光,苏静身体斜斜地靠着窗边的那堵墙,仰着头望着没有月亮的夜空,夜空中只有三两颗寂寥的星子。 良久,他勾起嘴角凉凉地笑了一声,起身离开了晴兮院,身影消失在了黑暗里。 后来,他再也没来过了。 叶宋很难会想起他一回,等到想起来时,已是三月春回大地,院子里梨花簌簌,有些像当初贤王府里那一簇簇雪白无暇的梅花。她才觉得,似乎很久没见过苏静。 叶宋已经能够在家里里里外外地走动,也能够跟爹和大哥还有三妹一起同桌而食。 她还是很瘦,肩膀没有几两肉,看起来单薄得很。明明三月了,穿的还是厚厚的棉袍,手里要抱着一个暖手炉。 下午,叶宋在书房里提笔琢磨了半天,春春在旁替她磨墨,道:“小姐若是想不出来,便不写了吧。” 于是叶宋最后实在懒得再耗费时间,索性在白纸上写下寥寥几个大字。然后百无聊赖地去翻兵书了。可春春看见那白纸上的黑色,神色却一顿。 三王府每天都会差人来慰问一番,并含蓄委婉地表示询问,王妃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去。 这种情况也被叶宋遇到过一回,彼时叶宋只淡淡道:“我叶宋,只有将军府一个家。” 今儿是个艳阳天,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叶宋一头青丝在脑后挽了个髻,厚厚的棉袍外面又披了一件狐裘披风。她去了叶修的院子,笑吟吟道:“大哥今儿有空么?” 叶修正在书房里,一会儿还要去练兵场,闻言便放下手里的书,湖蓝色的衣袍衬得他英俊得很,他挑了挑眉,笑道:“你有事?” 第119章:一封休书 叶宋点点头,道:“今天我想出去走走,要大哥陪我。” 叶修便吩咐了管家:“备马车。” 叶宋要出门,怎么少得了叶青。很快一辆宽大的马车便停在将军府门前,叶宋推着叶青出来,旁边跟着叶修和春春。叶青笑说:“大哥一会儿不是要去练兵场吗,二姐一说要出门走走,大哥就不去了啊?” 叶修道:“练兵场有爹在,我晚点儿再去也无妨。” 叶修把叶青抱进了马车里之后,便把叶青的轮椅绑在了马车的顶端,一行人都坐上了马车,马蹄声悠闲地哒哒踏在青石路面上。 以至于往后一旦有马车车顶绑了一架轮椅,京中的百姓都知道那是将军府里的马车,里面坐的人是将军府里的三小姐。 马车悠悠驶去了三王爷的府邸。当叶宋下来马车时,守门的护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忙匆匆跑进府内禀报。出来迎接的,是苏宸本人。 只不过他看见同来的还有将军府的大公子和三小姐时,眸色微微沉了沉。 叶宋推着叶青走了进去,完全把苏宸当做是空气。府里上上下下的丫鬟有许多还是那副熟面孔,见了叶宋之后纷纷下跪行礼,道:“恭迎王妃。” 这场面难免会让人觉得好笑。 从前她还是这里的王妃时,还没受过这般隆重的迎接方式。 叶修站在门口等待,连这王府的大门都不肯踏进一步,仿佛踏进来就会脏了他的鞋,他只冷眼看着叶宋和叶青处在下人们的簇拥之中。 苏宸走到叶宋身边,想伸手去握一下叶宋的手,却突然发现自己没有这个勇气,温温道:“回来怎么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他招来一个丫鬟,吩咐下去,立刻打扫碧华苑。 语气里带了讨好一般的卑微,却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原本以为,叶宋是永远都不会再踏足王府。 叶宋抱着暖手炉,向前走了两步,走到一排跪着的丫鬟面前。其中跪着的有一名身着紫色纱衣的丫鬟,光是看那身姿,便很是有风韵,长长的黑发遮住了白皙的脖子,若隐若现,惹人遐想。 叶宋微微弯下身,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缓缓抬起头来。那双眼睛却却是柔婉而可怜,湿漉漉的如小兽。叶宋有些像端详一件商品一样端详着她,然后顺手扯掉了南枢面上的粉色薄纱,露出她脸颊的疤痕,半晌才道:“是你啊,不是快当王妃了么,怎么反而变成丫鬟了。” 这丫鬟,可不就是苏宸的通房丫鬟,南枢。 南枢眼里饱含着屈辱的泪水,可是她又能怎么样呢。她唯有楚楚可怜地把苏宸望着,苏宸心里那股如万蚁啃噬的焦躁感便又爬了起来,他袖中握紧了拳头,隐忍不发。 不等叶宋做什么时,叶青便自己拨动轮椅的轮子近前来,在叶宋松开南枢的刹那,扬手便往南枢脸上甩了两耳光,面色沉稳得很,脸不红心不跳。 那就是南枢该受的。 苏宸有些愠怒了,他受不了南枢在他眼前遭难,道:“还请三小姐自重,她是本王的人。” 叶青不屑地嗤笑一声:“一个丫鬟而已,居然好大的胆子敢直视我二姐,难道我打不得?丫鬟也敢爬到主子的头上?” 叶宋直起身子,把暖手炉抛给了叶青,从怀中取出一封蜡黄色的信封来,递给苏宸。 苏宸不接,心中一沉,问:“这是什么?” 叶宋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把信封打开,取出里面的一张白纸,修长的手指翻开白纸,落在苏宸眼前。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让苏宸瞳孔猛地一缩。 叶宋淡淡然道:“休书,看清楚了么。”上面落题便力透纸背地写了“休书”两个字,休书的内容十分简单,叶宋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了出来,“从今天起,我叶宋休了三王爷苏宸,自此互不相干生死各论。此休书终生有效,太清七年三月十三,叶宋亲笔。” 她的声音珠圆玉润,又带着一丝沙哑,像是一首婉转流觞的曲子。曲终了,就该人散了。 全场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在心底里暗自抽了口凉气。 王妃休王爷,这可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叶宋念完以后,又不紧不慢地把那封休书叠起来,塞进了信封里,见苏宸不肯接,她便把信封塞进了苏宸的胸前衣襟里,提醒道:“收好,别掉了。” 苏宸这才从惊愕当中回过神来,定定地看着叶宋,恨不能撕毁她那云淡风轻的面具。 实际上她是真的很云淡风轻,在做一件无所谓、无关痛痒的事情,只不过这件事虽然不重要却不得不做。就好像她这几个月来不喜欢喝药,却不得不喝药一样。 苏宸将那封休书握在了手里,收紧捏成了一团废纸,咬牙道:“叶宋,你好大的胆子,敢休了本王。古往今来,岂有妻子休夫的道理,要休也是本王休了你。” 可是他不会休掉她。 叶宋闻言,轻轻动了一下眉头,唇边凉淡的笑意一闪即逝,抬眼看着苏宸:“你也配?” 苏宸怒不可遏,他敢肯定,一次一次都是叶宋在挑起他的怒火,故意挑战他的限度。他作势就要把休书撕掉,道:“只要本王说不,这破休书就不算数!你敢休我,我不会放过你!” 叶宋抬手,掠起一股淡到极致的梨花香,一枚黑玉蟠龙玉佩便稳稳地握在她手上,抵到苏宸眼前。苏宸停止了手里的动作,听叶宋泠然道:“见此玉如见皇上,除非你想抗旨。” 苏宸红了眼,死死地盯着叶宋。叶宋与他对视,眼里无一丝情绪可言。 良久,苏宸有些颓败了下来,低低地问:“要怎么样,你才能回来?” 叶宋没有回答他,因为答案是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再回来了。叶宋收了黑玉佩,拂袖转身,绝然而去。正如从前许多次苏宸对她的那样。 她踏在王府的门槛上,朗声道:“从今往后,苏宸便是叶宋的下堂夫。”她回头,看看苏宸,又看看跪着的南枢,忽而一笑,刹那芳华,“祝你们白头到老,”转身不复回头时,又不咸不淡地补充了下半句,“断子绝孙。” 将军府二小姐休掉三王爷苏宸一事,很快在京中传开,传得是沸沸扬扬。可能,这便是叶宋和苏宸的结局了。 有人叹:强扭的瓜不甜,不情不愿的婚姻到最后总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也有人叹:男人就是这样贱,你爱他时他自以为是,你不爱他时他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能有此感慨的,多半是女性同胞。 只不过,叶宋和苏宸的这件事,在朝堂上掀起了不小的风波。恐怕唯一得意洋洋的就只有大将军一个人了,他直夸叶宋不愧是他女儿,有骨气。 但毕竟叶宋休苏宸有损皇家颜面,不少大臣人为将军府太张扬跋扈,有点功高震主的嫌疑。而且苏若清把这件事压下,又让大臣们觉得他太过纵容将军府,这样下去恐将军府生异心。 大将军听后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道:“要是换做是你们的女儿被那么糟践九死一生,你们还会这样大论文章吗!先有家后有国,老臣首先要保护自己的家人才能倾尽精力保护这个国家!皇上圣明,给了老臣这个机会,老臣定当为国效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苏若清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是大将军和三王爷之间的家事,朕不会干涉,倘若有谁触犯了国事,朕也不会姑息养奸。” 于是这件事,就被大臣们越说越淡,到最后索性懒得再提了。 那天从王府里回来以后,叶宋回房倒床便睡,睡得昏天黑地,都没出过房间。一连好几天都这样睡着,难免让人有些担心。 晚饭过后,叶修来了晴兮院,把叶宋从床上拎起来。她头发乱糟糟的,表情很茫然,揉了揉眼望着叶修,道:“大哥,你怎么来了?” 叶修手指温柔地帮她梳理头发,俊脸近在咫尺,低声软语地挑眉问:“想不开?” 叶宋勾唇笑了起来,那慵懒的表情看起来没任何的想不开,她垂下头,额头抵在叶修的肩膀上,叹了口气,声音沙哑道:“鬼门关都走了一趟回来,你说我还会为什么事而想不开?” “那是为什么?” “我在想,以后我该干什么啊,暂时没有人生目标,没有方向。”叶宋道。 “那简单”,叶修笑了,摸摸叶宋的头,道,“明天起跟大哥一起,去教练场转转,大哥教你骑马射箭,教你舞刀弄枪,能强身健体,以后出门还不怕被人欺负。” 叶宋一听,立刻精神就来了,笑看着叶修问:“我可以学,以后打仗了要带上我。” “将军府里的人没有懦弱的”,叶修思忖着点点头,眉目间含着浅淡的笑意,“这个可以考虑看看。” 叶宋从床上爬起来,淡淡梳理了一番,便背着手一个人踱去了祠堂,转转。 她给祖宗上了三炷香,然后上前去一个个辨认祖宗的牌位,终于在最里面的第二个牌位上发现了“叶秋”这个名字,这个祖宗却却是很老了,牌位看起来很久远。她小心翼翼地把它取出来,抱在怀里细细端详,继而眉开眼笑道:“老头,我知道是你,出来吧。” 祠堂里没有动静。 叶宋也不急,把牌位放在地上,自己也坐在了蒲团上,悠悠道:“回来前,你承诺过要实现我的一个要求,现在我想好该要什么了。你出来。”等了一会儿,似笑非笑,“不出来也可以,我数三下,你还不应我,我就默认你不想要这牌位了噢,我会帮你摔得稀巴烂。” 第120章:你不是累赘 “一,二,三……”叶宋高高举起了那牌位,看来是玩儿真的。 第三下话音儿一落,叶宋正准备砸,忽而一道青烟从牌位里蹿出,阻止道:“快别砸!别砸!老道这不是出来了嘛!”叶宋笑意发深,把牌位又收回来抱在怀里,听老头儿坐在另一只蒲团上冒冷汗唏嘘,“别的你没学会,那臭小子的流氓你却学会了!果然是夫唱妇随啊……” 叶宋眯了眯眼:“你说什么?” 老头连忙改口:“欸欸,你快说吧,想要什么?别耽搁时间,老道还想回去补个回笼觉。”他瞪着叶宋,补充道,“不能开口就是‘老子天下第一’这种不切实际的要求!但是想改变身体特质变得适合习武事半功倍,以及加强记忆力使得看过的兵书战纪等过目不忘的,可以考虑。” 叶宋笑道:“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现成的,改变做成某件事的环境和条件不算过分。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想要什么。” “不是老道早就知道”,老头瞥了她一眼,道,“而是历史上你本就该是这样。”见叶宋一副好整以暇的表情,他索性开门见山,“这么跟你说了吧,老道我只是个散仙,哪有权力把你从另一个世界逮到这里来。是阎王那里出了纰漏,给你和这里的叶宋调错了魂。你才是原本属于这里的,所以想要回去,基本不可能。” 叶宋一愣:“当初你允我回去以后发大财,都是随便诓我玩儿的?” 老头缩了缩,道:“你现在不也一样发大财了吗,将军府里还不够有钱吗?而且……你的情郎,还是总统级别的,也够有面子啊……财色双收,还有什么不得意的?”当然,以后还有权。 叶宋仔细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倘若当初来时有很多不如意,可现在她的所有不如意都烟消云散了。她恢复了自由身,有将军爹和将军大哥,还有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喜欢,似乎……挺得意的。 不等叶宋再多想,老头儿坐正了身体,手里的拂尘雪白,正经地问:“你要的就是一副骨骼清奇的身躯和灵活强大的大脑是吗?现在可以开始了。” 叶宋坚定地点点头。 于是老头儿阖了双眼,嘴唇开始一张一翕念念有词,叶宋垂头发现自己的周身泛起了一道淡淡的白光,还不等她有多么的惊奇,老头儿一扬拂尘,仿佛有一股活泉注入叶宋的体内,让她通透舒服极了。她深吸两口气,老头儿问:“其实老道可以顺便抹去你身上的伤痕,你可要?” 叶宋拂了拂衣角,抱着老头儿的牌位起身,道:“这个就不用了。”她把牌位放到了原位,笑眯眯地,“老祖宗,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叶青在房间里看书,遣退了下人。有时候她在想,要是这双腿好了,可能一切都很完美了。她有了家,有了温暖。只不过她又是一个很知足的人,现在这样已经很好,她只需要让自己过得更好,尽量不拖累别人,不给别人造成困扰。 晚上洗漱都是她自己来,从轮椅爬上床也是她自己来。这样很费时间,她很久都还没能顺利的爬上床去。 结果轮椅没有掌好,木轮忽然往后滑了一下。叶青整个人也就跟着往后仰去。她来不及惊呼,屋中烛火一闪,身后便有一双稳健有力的手扶住了她的腰,她身体一僵,侧头看去。 归已板着一张木头脸,一言不发地把她抱上床。 叶青又羞又恼,抓紧了被子,皱着秀眉问:“你来我房间里干什么?” 归已看了看她嗔怪的表情,垂下眸子道:“顺便路过。” “皇上也来了?”叶青轻声问。 归已直言不讳道:“嗯,去看你二姐了。” 叶青娇骂一句:“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随从。”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她打心底里却是为叶宋感到高兴的。有人喜欢、有人疼爱,就是一件幸福的事,不管结局如何。她瞟了一眼归已,见他站在床边还没走,便没好气又道,“那你还不走。” 归已从怀里取出一只药瓶来摊开在叶青眼前,道:“这是我从太医院取来的,你每天睡前抹了它揉揉腿,舒筋活血很有效果。” 叶青怔怔地望着他的手,他的手很粗糙,上面覆盖着厚厚的茧,是常年练武所致。可是看起来,让人感到安全而充满暖意。叶青飞快地抓了那只药瓶,然后飞快地躺下,背对着归已,眼睛发酸,尽量用平稳的声调道:“我知道了,谢谢你,你快走吧。” “以后自己小心点,别摔着了。”归已只留下了这句话,然后来去无踪。等到叶青回头看时,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 叶宋逛了满园的夜色,回到房间,对着铜镜抽了挽发的簪,动作顿了顿,看见铜镜里忽然出现的男人笑了,问:“什么时候来的?” 苏若清从身后抱着她,嗅着她的发香,道:“才来不久。” 叶宋长发披肩,回身看着他清浅俊逸的眉眼,问:“是不是夜探女子闺房探上瘾了?” 苏若清唇边绽开一抹笑意,道:“不然你说,我想你的时候该去哪里见你?跟我回宫吗,那样我就不用再深夜探你的闺房了。” 叶宋吹熄了灯,为苏若清宽衣解带,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腔调轻软而暧昧,玩味道:“那你还是继续来探吧,只要我男人一来,我会尽心服侍。” 苏若清把她抱上床,不等她主动翻上来为所欲为,便先一步扣着她的腰把她的身子压在自己怀中,手掌轻抚着她的发丝,声音带着温柔,道:“夫妻间同床共枕,就是这样了吧。两相结发,白首不离。” 叶宋道:“嗯,但首先,你得做一个普通的男人。” 苏若清沉默了一阵,忽然问:“你说,我明天就下一道圣旨,封你为妃,把你强行接入宫中怎么样?” 叶宋笑得轻颤,道:“可以啊,除非你可以忍受我天天想着爬墙,可以忍受我毒死你的那些妃子,可以忍受我独宠后宫做个奸妃,使你做个昏君,那我没意见。” 苏若清也闷闷笑了两声,轻轻拍着叶宋的后背道:“快睡吧。” 叶宋从来不过问苏若清的后宫,但不等于她不会在乎,不会吃醋。她只是迫使自己看起来大度一点,迫使自己去想苏若清从来不会对他的妃子像对待她这样。 第二天黎明,外面还是黑漆漆的。苏若清便要起身离开了,他赶回皇宫还得早朝。 这样的奔波,未免疲惫。他声音很小,怕惊醒了叶宋,叶宋却有些心疼,其实她早就醒了。叶宋从床上坐起来,拿过苏若清的袍子为他轻柔地穿上,像一个妻子伺候自己的丈夫那般。苏若清有些愣神,叶宋跪坐在床上,帮他理着衣襟,然后系好腰带,道:“你应该多穿一点出来的,现在外面很冷。”一抬头,虽然看不清苏若清的脸,但她却能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 叶宋问:“怎么了?” 下一刻苏若清俯下头来,捻过被子把她裹住,在她脸颊亲了亲,道:“我走了。” 后来叶宋还睡了个回笼觉,但半睡半醒的,梦里都是苏若清的影子。第二天醒来天已大亮,叶宋穿了一身中性的青色棉布袍子,长发高高地用簪子挽起,身影高挑纤长,就是太过于清瘦。她打着呵欠去到膳厅时,恍若一道亮丽的阳光,满室都显得明亮。 有些懒洋洋的,但又有一股精神头儿。看得人很是赏心悦目。 叶宋进来,拉开椅子便坐下,拿了一个馒头喝了两口粥,抬眼看见另外三人都望着她,不由道:“我脸上有什么吗?” 大将军爽朗大笑,道:“不错,阿宋很帅气,像个军人。” 叶青抽了抽嘴角,道:“二姐这要上街,估计又有姑娘对二姐丢手帕了。” 叶宋似笑非笑道:“今不是跟大哥一起去教练场么,我要穿一身裙子,再化个妆,挽点花哨的发髻,估计教练场里会没有将士好好训练。” 叶修一口粥呛着了,连连闷咳。 叶宋一边喝粥一边帮叶修顺背,然后还对叶青道:“一会儿阿青跟我们一起去。” “啊?”叶青愣了愣,有些为难,“我就不去了吧,这样,让你们不太方便。” “一直在家里闷着也不好,我推着你去。”叶宋扭头问叶修,“教练场很陡吗?” 叶修道:“没有,很平坦。轮椅在那里跑都没问题。” “我……”阿青有些无所适从。 叶宋一语击中要害:“你怕别人看见你不能站起来走路,自卑?” “没有……” “那你是怕给我们添麻烦?” 叶青不说话了。 叶宋喝完了一碗粥再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道:“如果是第一点,我们叶家的人不允许自卑,不管走到哪里,就是无法站起来,也要光明磊落。至于第二点,”她捏了捏叶青的发髻,笑得很温和宁静,“你是我们的家人,不用害怕会给我们添麻烦知道吗,有什么不舒服、有什么需要的,就大方地说出来。没有人会觉得你是个麻烦,是个累赘。” 叶青听后,嘴巴一瘪,当场就哭了出来,凄惨道:“可是人家会拖你们的后腿!”嚎完以后,她就飞快地刨粥,吃饱便吩咐丫鬟道:“快,带我回房更衣,我也要去!” 留下桌上的三人面面相觑,叶宋笑眯着眼睛给大将军和叶修夹咸菜,说道:“来,爹和大哥多吃点。” 大将军后知后觉地叹道:“阿青,好萌啊。” “噗——”叶宋和叶修没克制住,齐齐喷粥。 第121章:君子报仇 新近京城里流行这样夸女孩子的。大将军不知道从哪里学了点,刚好用来夸自己的干女儿,他觉得很合适。 叶修去的教练场和大将军去的练兵场,都在一个地方,只不过相互隔开了。大将军训练的是上战场打仗的新兵,而叶修便要训练守护京城的几万御林军。 很快,叶青就换掉了一身裙子,穿了跟叶宋差不多的中性袍子,浅绿色的,衬得肌肤娇嫩得很,高高挽着头发,一看就像个白白嫩嫩的小公子。 叶宋的马还是那匹既野性又温顺的河曲马,那是她从王府里带走的唯一的东西,给取了名字,叫赫尘。这要去教练场,自然不能再坐马车去,叶修很体贴地把叶青的轮椅绑在了一匹马上,而叶宋就让叶青坐她的马上来,两人共乘。 叶修把叶青抱上赫尘马背时,还有些不放心地说:“要不,阿青跟我骑。” 结果叶宋揽了叶青的腰,一甩马鞭,“驾”地一声,就飞奔了起来。叶青迎面泪奔:“大、大大大哥,我要跟你骑” 叶宋身体微微前倾,把叶青护在怀里,在她耳边轻笑:“莫怕,不要小看你二姐我的骑马技术。” 春风迎面,带着缱绻的花香,阳光明媚,把草木也照得绿油油。奔驰的骏马,像是一道穿梭的风景线。 身后叶修猛烈地狂追,凝眉道:“阿宋,你慢点!” 可是,这样飞奔的感觉,真的很好。 仿佛如一个被困锁牢笼的囚徒,解开了一切束缚,重获了自由。 叶青的尖叫划破天空,带着点点兴奋。 冲进教练场时,巨大的场地上也有奔腾的尘土和马匹的嘶吼,还有将士们舞弄刀枪发出的吼声。让人听之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几名将领飞速上前,欲抓住私闯教练场的人,结果跑近了看清马上的两人,季家兄弟就面露一喜,道:“二小姐,三小姐!” 叶宋坐在马上,垂眸看着这些个粗犷的汉子,云淡风轻地勾唇一笑,拂过肩上被风撩乱的一束长发。这一举一动,有着一种洒脱的美,况且还是展现在那张肤色白皙、略显英气、精致得无可挑剔的脸上,直接让兄弟们眼睛都直了。 还有叶青,水灵灵的,小公子的打扮更是别有一番风情。 趁他们还在愣神,叶宋松了手里的缰绳,利落地翻身下马。叶青在马上嗷嗷大叫:“啊啊啊,二姐我怎么办!” 叶宋仰着头,对她眯着眼睛笑,张开双臂,道:“跳下来,我接着你。” 叶青很想咬牙就从高大的马背上跳下来,可是她审视了一遍叶宋清瘦的身体之后,犹豫了。怕这一跳下去,直接把叶宋给扑地上。 这时叶修跑了进来,黑着一张俊脸,双脚在马背上足尖轻点便飞身而起,抱了叶青落地,斥道:“太胡来了!”季家兄弟连忙去解了马背上的轮椅,让叶青坐在上面。 叶宋摸摸鼻子,道:“我看阿青尖叫得很爽。” 叶青澄清:“不关我的事,是二姐在控马……不过是蛮爽的。” 叶修:“……” 叶修身边几个得力的副将都过来,一一跟叶宋和叶青认识了,随后跟叶修一起去看御林军的操练。叶修也穿了一身器宇轩昂的银色铠甲,手握腰间佩剑,那凝神肃目的神态,宛若天神降临,地崩山摇他也岿然不动。 遇到有将士的动作不对,或者不够有气势,他就冷喝一声:“停!”然后走到那将士面前,手把手纠正他的错误,时不时还要用拳头打两拳,用脚踢两下。 果然男人在家里和在外面都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样儿。 叶青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道:“我一直以为大哥是最温柔的男人呢,没想到这么简单粗暴啊。” 刘刖走过来,低咳一声,说道:“将军平时都是这个样儿,对待将士们格外严格,这样才能培养出好的人才来。” 方才刘刖在营帐里布置新的训练项目,没有到这里来,叶宋和叶青见了自然不怎么认得。刘刖长相很斯文,笑起来温温和和,道:“在下刘刖,是卫将军的军师,见过二小姐、三小姐。” 叶宋对他点头一笑,道:“刘军师你好。” 刘刖有片刻的晃神,随即很淡定自若地回过神来,道:“这教练场有些大,出了将士们操练的地方,还有马场、射场、格斗场等。马场有三百战马,都属精良,其中一部分还与二小姐的这匹河曲马一样是从戎狄引进来的,骁勇善战桀骜难驯,它们都是由专门的人员饲养,饲料也是专门配备。射场也有箭靶百余,箭有木箭竹箭、弓有弯弓直弓。而格斗场……” 他正侃侃而谈,后面季家兄弟,骂道:“刘刖你他妈不啰嗦会死吗!” 叶宋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刘军师请说重点。” 刘刖微微一笑,自然而然:“如果二小姐和三小姐感兴趣的话,在下可以带二位去参观一下。” 等到叶修指点毕后,回过头来,哪里还有叶宋和叶青的影子。后来他在射场才找到两人。彼时几个弟兄围在旁边拍手叫好,叶青坐在轮椅上一脸灿烂的笑容,而叶宋骑着骏马扬起黄褐色的尘土,赫尘兴奋的嘶鸣,叶宋手里拿着一把精致非凡的檀弓,赫尘跑过之处,她抽出白羽箭瞄准那箭靶,虽不说百发百中那箭靶上的中心红点,但是箭无虚发。 叶修看着马背上的叶宋,走到刘刖身边。刘刖目光亦是落在叶宋身上,有些惊奇,道:“将军来了。看来二小姐,对这行格外的熟手呢,假以时日,恐怕箭术就要赶上将军了。” 那耀眼而张狂的姿态,仿佛她本身就该奔腾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而不是被锦衣玉食地养在深闺中。 那一刻,连叶青眼里的神采都是云高天阔的。 叶宋跑了一圈,驾着赫尘回来,额发被细密的汗珠浸湿,手里挽着檀弓,对叶修扬了扬下巴道:“大哥回来了。” 那檀弓,是叶修常用的。 叶修扶叶宋下马,拿过檀弓,板着脸正经道:“既然你答应了跟我来这里,从今天起,我便亲自负责训练你。但凡大成者,都需得夯实基础,一步一步来。” 叶宋有模有样地抱拳做了一个军礼,只不过面上漾着云淡风轻地笑,道:“还请卫将军多多指教才是。” 叶修指了块空地出来,道:“那从现在起,蹲两个时辰的马步。” 叶宋:“……” 叶修冷冽地一扫看热闹的众人,扬声厉道:“都站着干什么!你们也想来吗!” 众人一哄而散。在军营里,切忌求情啊拉帮结派啊什么的,否则下场就是——被牵连。 于是春日盎然下,叶宋蹲马步蹲得腿软手颤,叶修时不时背着手过来走动监督一番。叶青陪着叶宋一起,她拿着一把小弓也学习射箭,十把能有一把正中红心都开心不已,然后回头对大汗淋漓的叶宋带着丝丝落井下石般的笑,道:“二姐,看来大哥在训练上真真是毫不马虎啊。还好,我不能像你一样蹲。” 叶宋咬牙切齿地背诵小时候语文课本上的《孟子》断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也,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她的身体绷到了极致,没有先前那般寒凉入骨了,反而通体都泛着酸辣的暖意。看来这春天里还穿厚棉袍委实不够理智。 两个时辰到时,都已经日上中天了。刘刖想得十分周到,提前送来了擦汗的棉巾和茶水,在一旁候着。 叶修满意地点点头,道:“好了,你起来吧。”见叶宋半天没动,他便抬了抬眉梢,“莫非你还想加两个时辰?今天是第一次,应逐量递加,不可操之过急。” 叶宋默了默,道:“……其实我是起不来了,扶我一把……” 下午回去的时候,叶宋趴在马背上,浑身上下提不起一点儿力气。她昏昏欲睡之际,听叶修驱马在旁问:“阿宋,你何时学过骑射?” 叶宋只哼了一个鼻音。 叶青便道:“之前二姐在王府时有出去打猎过,为此学了两天。” “谁教的?” 叶青沉默不语。叶宋侧着头,望着天边落日余晖,半晌嗤笑了一下,凉薄道:“还能有谁。” 那些两次救她与马下的场景、送她这匹烈性的河曲马的场景,以及夜里共乘一马行走在街上的场景,难得叶宋还想得起来。她都快忘记,她还有这部分记忆了。 叶宋回院子洗了一个热水澡以后,浑身都酸透了,懒得去膳厅用晚膳,便教人把晚膳送来了小院。她和春春一起吃,比平时吃得多,盘子都清扫干净了。 一连几天跟叶修去了教练场,蹲了几天的马步,从起初的两个时辰蹲到了四个时辰,能够稳然如泰山而不过分。她的身体本来就有很好的韧劲儿,等练好了扎实功以后,叶修陪着她联系骑射。每天射场的靶子都得换上一两次。 兄弟们在旁偷懒围观,时不时喝彩一番。 这骑射练习熟稔了,叶宋逐渐学会了掌控方向、马速,以及学会辨别风向和风速,以此来预测射出去的箭的精准度。 她和季家兄弟比过骑射,跟叶修的亲卫军里的兄弟们都比过,后来竟没有一个人能赶得上她的水准。她自然也跟叶修比试过,不相上下。至于刘刖嘛,一向是个光会说叨不会摆弄的斯文人。 等叶修准许叶宋进入格斗场时,已是月余后的事情。 格斗场以黄沙铺地,四周挂着形形色色的兵器,有的灵活轻便如长剑,而有的则重逾百斤非季林这种大力猛汉而不能举。 第122章:故人再见 叶青受将门影响颇深,看了不少书,对兵器类尤为感兴趣。早在叶宋蹲马步、练习骑射的时候她就由季和引着来摸格斗场的这些兵器了,因而对这些兵器是了如指掌。 叶宋进来时,叶青便跟在她身边,每当叶宋碰一样兵器,叶青就能够详细地说出此种兵器的优劣。叶宋似笑非笑地说道:“看来你了解还挺多。” 叶青有些飘飘然:“实地考察加上兵器书上的讲解,当然能够了解得多。”她自己移动着轮椅走到一架兵器柜前,上面倒挂着一条一丈来长的铁链,铁链以玄铁打制,入手有两分沉但却很有质感,鞭在人身上比一般的皮鞭要痛得多。叶青又冲叶宋道,“二姐,我研究过了,这个应该很适合你。想揍人的时候就捆了手脚揍,想杀人的时候就直接勒脖子。” 叶宋抽了抽嘴角,把那玄铁链子取了下来。入手确实有些沉,使起来有些吃力。铁链很长,只要手法不熟稔稍不注意就能把自己给捆着。 内功对于叶宋来讲一日两日怕是没所成了,但这些拳脚功夫只要叶修肯教她便学得非常快,刚开始只是差了些力道,甩铁链子甩得不够顺手常被束缚然后叶修就趁虚而入把叶宋实实在在揍了个痛。 叶宋气得大叫:“叶修!老子是你亲妹妹!” 叶修道:“身为军人,上了战场,刀剑无眼,六亲不认。” 叶宋吃一堑长一智,同样的错误不会犯第二次,等铁链甩得炉火纯青时,也能勉强跟叶修过上几招。 一旦叶宋摸到了诀窍,便进步得非常快,她有一个举一反三的大脑和一副灵活轻便的身躯。叶修不总是有时间来亲自训练她,于是乎叶修不得空时,他的一大帮兄弟们都成了陪练。要是不尽力的,被打得鼻青脸肿乃常事。 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刘刖都被叶宋拎着铁链追了好几百米。刘刖苦不堪言,道:“二小姐请手下留情,在下实在不擅长这类攻击招数,二小姐去找季林吧,他一向自恃天下无敌。” 叶宋挑眉道:“你初见我来这里时,身体状况如何?” 刘刖如实道:“初、初见时,二小姐身子瘦弱,恍若弱柳扶风,教人不胜怜惜。” 叶宋勾唇笑了,看起来心情相当愉悦,甩了甩铁链,准备干架的样子,点头道:“嗯,那现在呢?” 刘刖双手挡在胸前,随时准备做无谓的挣扎,笑得也十分面前,道:“现在,二小姐身手矫健,着实……彪悍。” 后面是一堵墙,刘刖实在退无可退的,后背抵在了墙上,暗暗叫苦。叶宋倾身过来,撑着手臂在刘刖肩侧的墙上,一张脸因为这段时间阳光的照射添了一层淡淡的健康的麦色,几缕额发散下,衬得眉目更添两分英气,刘刖想躲,可是他眼神根本移不开。 叶宋似笑非笑道:“是么,由此可见,只要肯锻炼,书生也能成硬汉。你不觉得你也应该锻炼一下么,到时候才不会给卫将军拖后腿。” 刘刖咽了咽口水,弱弱道:“二小姐言、言重了,在下是军师,军师不需要锻炼的……” 那头的兄弟们见到平时啰嗦得跟唐僧一个样儿的刘刖如今的怂样儿,笑得捧腹。 叶宋支离了身体,唇角的弧度未减,道:“我是后来才知道,头天来这里骑射的时候,刘军师给我的檀弓乃将军的专用檀弓。随意取用是违反军纪的,嗯?” 刘刖干笑着摆手道:“二小姐跟卫将军是、是兄妹嘛,哈、哈哈……” 叶宋挑眉:“那他怎么罚老子蹲了两个时辰的马步?” “不是罚,是训练……” “新兵一进来训练的时候也是从半个时辰开始蹲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叶宋地笑着玩弄手里的铁链,“别废话了,给你时间跑吧,一会儿我追上来打到几下都算我赚了。” 刘刖奋力往回跑,叫道:“将军!将军救我!” 季林看不惯刘刖的斯文腹黑样很久了,笑得满地打滚还不忘添油加醋:“二小姐快点!打他屁股!” 结果这一通闹腾下来,把叶修惊动了,一伙人全部受牵连。大家背着沙袋跑操场了,四十圈,叶宋也不能幸免。 傍晚回去时,天边的霞光如火烧。叶宋骑着骏马穿街走巷,只不过灰头土脸的,刚跑完四十圈操场,又累又饿。她在街角巷陌里转悠了一会儿,神思一动,驱马行到一家酒馆前。整条巷子都飘散着那股十里酒香,酒馆前挂着一张粗鄙的麻布挡住了里面的光景,本是冬日里用来驱寒所用,现在冬天已过,想必是老板太过忙碌,忘记了取下来。 老板正在门前烤羊肉串,叶宋下马将马绳栓在了一旁的木桩上,转而去巷子墙角扯了一把嫩绿的新草来给赫尘吃。老板一眼便认出了她来,笑着打招呼,说道:“宋公子很久没来了。” 叶宋抖了抖身上的尘,抬步进去,道:“是啊,一盘串子,一壶酒。” 他这里的客人常年都是寥寥数几,但因为来过的客人都会成为这里的常客,尤其像苏静那种阔气的贵客,每次来都会或多或少地给一些小费,因而老板也不太担心入不敷出。他对苏静的这位朋友也格外的上心。 一壶酒温煮着,烤羊肉散发着肉混着辣椒的诱人香气。 叶宋拿起一串肉串正吃的时候,老板就随口问了一句:“怎么没和苏公子一起来?” 叶宋神色自若地接话道:“我一定要和他一起才可以来吗?”她手臂抵着下颚,想了想,“这么说来,我好似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了。” 老板回忆道:“苏公子也好长一段时间没来了。上次来,还是半夜里让我给他烤羊肉装进纸袋里,让我给他烤烫一些,买了酒了拎着离开了。他跑得那叫一个快,一个影儿就不见了,生怕手里的烤肉串会凉了。我还问过他是给谁烤的,他说是给他的……” 叶宋打断他,道:“老板,你不如再给我烧壶酒来。” 老板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多了,苏静带走的羊肉万一不是烤给这位姑娘的,这位姑娘知道他烤给别人了,岂不是增添他俩之间的误会?遂老板歉疚道:“你瞧我,打胡乱说咧。” 他又去给叶宋烧了壶酒来,叶宋连喝了两壶,出来时酒意醺然,但浑身都暖洋洋的。 赫尘很通人性,叶宋趴在它身上睡着了,它还能优哉游哉地把她驮回了将军府。叶修抱着她下来时,叶宋睡得正熟,叶修轻轻晃了晃她也没能把她晃醒,闻到了她身上的酒气,皱了一下眉头:“去哪里喝酒了?” 叶宋没有回答他,唇边若有若无地漾开一抹笑意。 叶宋不是每天都跟叶修一起出去,偷懒的时候会在家里睡个懒觉,然后起来在院子里舒展一下拳脚。那铁链就挂在院子角落的那棵梨花树下,一旦铁链挥舞起来,梨花纷纷若满天飘雪。雪白的花瓣带着清甜的香气,袭满她的肩头和高高挽起的发间。 那光景,美极了。 叶青在几丈开外看得眉开眼笑,看着叶宋活动着双臂和脖子,朝她走过来。梨树上挂着的铁链如风铃一般,叮当作响。 叶青说:“二姐好厉害。” 叶宋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推着叶青往外走,道:“不是很早前就计划好了去踏青么,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 叶青一听,兴奋起来,回头望她:“真的!” 叶宋点了一下头,眉梢挑起:“怎的,不愿意,那改天再去。” “就今天就今天!” 叶宋推着叶青回了叶青自己的院子,进了房间,帮她换了一身浅粉色的裙子,衬得肌肤粉粉嫩嫩,丫鬟进来帮她挽了个相配的发髻,几缕青丝垂在耳鬓,耳配细长的玲珑铛,十分漂亮。 叶宋看着铜镜里笑得正灿烂的叶青,有时候也想,若是她能够站起来,能跑能跳,定比眼前还要迷人。只是寻找能够治好她双腿的世外神医还没有下落,苏静主动揽上的这件事情,到现在也没一个交代。 叶青似知道她所想,手覆在了叶宋的手背上,笑着说道:“二姐,我现在真的很幸福,真的。” 叶宋推着她往大门走,马车已经备好,丫鬟们手脚麻利也把要踏青的东西准备好了放在了马车里,春春看见叶宋和叶青出来,忙上前帮扶一把。 听说城外水云山上满坡都是桃梨芬芳,风景独艳。不少城里人踏青都会选择去哪里赏桃花和梨花。叶宋没出来踏青过,见叶青一脸向往的模样,便吩咐车夫去城外的水云山。 马车驶出了城门,来来往往时不时都有路人,有的谈论这春色好,有的路边吟诗作对才思泉涌,也有的男男女女在树荫下驻足谈笑风生带点儿暧昧。北夏的民风一直都这么开放。 到了水云山,上山的游景人多了起来。索性从山脚到山顶路面一直十分平坦,围绕着山体成螺旋状,马车能够一路畅通无阻地驶向山顶。 山顶的空气十分清新,入鼻便有一股醉人的花香。 只不过,来赏玩的人很多,但是真正到达山顶的人却不多。盘旋的路实在是很遥远,没有驾马车的人们通常走到一半便累得不行,而驾了马车的大多是城里的富贵人家。 叶宋下了马车,春春和车夫合手把轮椅搬下来,让叶青坐在轮椅上,入目之处都是一片白粉相交的花林,赏心悦目极了。林子里时不时传出人的欢声笑语,看来在此处踏青着实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她们找了一个背山坡,山坡稍稍有一点倾斜,她们便在那斜坡上方的平坦地方扎下营地。 第123章:颠倒黑白 背后是飘飞的春花,面前是开阔的视野,举目远眺,群山起伏绵延不绝,阳光所照之处,有薄薄的雾气,散开金色的光圈,好看极了。 这个位置极好,在草地上铺了厚厚的毯子,春春把马车里的食物都取了出来,三人坐在地毯上。车夫驾着马车带了一定的食物去了花林外面等待。 能和叶宋她们一样选得好位置的还有一户人家,就在叶宋她们旁边不远处。华丽的帐篷,莺歌艳艳,帐篷外铺了好几张毯子,一看不难揣测是哪家的纨绔公子携带美人儿一起出来郊游。 那帐篷里传出女子柔媚的歌声,还有时不时的娇笑打闹声,在这片空旷的草地上显得十分清晰。叶宋和叶青尚且淡定,叶青摊开几样点心喂了两块给叶宋,两人如若无事,但春春就有些不淡定了,如此浮夸浪荡之声怎么听得。遂建议道:“二小姐、三小姐,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吧?” 叶宋一头倒在草地上,双手枕着后脑,闭着眼睛笑道:“这里甚好,山清水秀,美人歌喉,还不花钱。” 叶青递了一块点心喂春春,道:“藕粉糕,你尝尝。” 一块点心把春春的嘴堵上了。 很快,帐篷那边便有美人儿跑了出来,赤脚铃铛,足下生香,听起来分外悦耳。她身着一身雪白的群裳,在地毯上旋转,长发飘飘,是一个大美人。 叶青扯了扯叶宋的袖角,道:“二姐,你快起来看,她在跳舞了。” 一朵梨花从树上飘落下来,恰好落在了叶宋的唇上。她含着那朵梨花,侧了侧眼珠子,看得意犹未尽。 白衣美女跳得委实非常好,合着满山飞舞的花瓣,像个山间的精灵。帐篷里响起了疏懒的笑声,几个琴音随之跳出,缠绵成调,让女子的舞姿和琴音融为一体。 继而紫衣华贵的公子走出了帐篷,一手抱着琴,一手在琴弦上撩拨,一张脸比女子还要好看三分,桃花眼里浸着绚烂的神采,唇角含着一抹纨绔不羁的笑意。他席地而坐,把琴放在了双膝上,开始双手抚琴,手指挑琴的动作优雅,姿态恣意从容。 叶青惊讶出声:“是贤王啊。” 苏静不是没注意到不远处有人在赏景,可没细看。叶青的这句话顺风飘进了他的耳朵了,他手指一顿,漏了一个音符,随之偏头看过来。但见粉衣姑娘俏生生地坐着,旁边同坐着一个丫鬟。而叶宋躺在那草地上,口含梨花。 恰好她今天也穿了一身素淡的白袍,腰间系着一枚黑色的黄须玉佩,成了她浑身上下唯一的修饰。一头青丝铺在了青草地上,双眉弯而长,侧面轮廓像是流水淌过曲折的弯弯浅浅,能在心底里漾起纯白的浪花。 叶宋眼尾的目光和苏静的在空中接触,她也稍稍怔愣了一下,接着唇边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深意。然后她闭上眼睛,聆听苏静的琴声。 苏静的琴声,本来是为了雪衣女子的舞姿而鸣,漫不经心的,可是叶宋那闭眼的动作,让他不知不觉间倾注了几分认真。曲子渐渐不再缠绵悱恻,时而激昂时而铿锵,使得那美人儿跳的舞越发的急喘起来。 很久没见了。 最终美人一脚没站稳,如惊鸿一般轻纱飞舞,然后倒了过来。苏静撩下最后一个琴音儿,将琴往旁边一放,手臂一勾便搂住了美人的纤腰,把她往怀中一带。那场景,真真是浪漫又旖旎。 叶青见苏宸手指去勾美人的的头发,忍不住颤了颤肩膀,低低道:“光天化日之下啊,贤王真是放得开。” 叶宋懒洋洋说道:“他有什么放不开的,你忘了素香楼里的活春宫了。”说着叶宋就缓缓坐起身来,吹了口气,吹拂掉了唇上的白梨花,支着下巴看向苏静那边,打了个招呼:“唷,苏公子。”他怀中女子见有旁人,有些受惊,不大好意思继续躺在苏静怀里,但若是起来会更加羞人,便将头往苏静怀里埋。叶宋玩味道,“这就是你说的那个花魁?你不是说泡她有点难度,睡了吗?” 春春一口水“噗”到了一边。叶青淡定地帮她顺背,道:“二姐本性如此,你且莫大惊小怪。” 苏静那双眼睛,叶宋内心里形容过,笑起来神采奕奕的时候,仿佛满山的桃花都绽开。如今倒十分应景儿。苏静手摩挲着美人腰,道:“原来是叶小姐,别来无恙。白渺姑娘舞技惊艳,卖艺不卖身,如若是她愿意与我**一度,我又岂能拂了美人恩?” 美人已经羞得不成样子了,看来是被苏静勾走了魂儿了。 叶宋吹了一声口哨,又道:“你不是说你不举吗,都被她治愈了?” 苏静往美人脸上亲了一口,抬起脸来看着叶宋,轻笑:“玩笑而已,叶小姐何必当真。” 叶宋挑了挑眉,不置可否,道:“那你继续。” 苏静便把美人抱进了帐篷,后面再也没出来。叶宋有些感慨,道:“突然想起,素香楼那个添茶的小丫头,手可真嫩啊。” 叶青:“……二姐想可以,但不许再去那种地方!” 苏静一觉睡到了黄昏,睁开眼时,天色薄暮,金绯色的光泽透过帐篷隐隐刻进了他的眼里。他有些惺忪地揉了揉眉心。再撩开帐篷看时,那片空地已无一个人影,只剩下满地梨花。 一天出陪结束,楼子里已经派人来接这位白渺姑娘。她赤脚跪在苏静身旁,凉凉的手抚过他的面,语气冷然却饱含柔情,道:“苏公子,我要回去了。我们下次再见。” 苏静拉住她的手腕,一把扯进怀里,笑道:“如果我让你今晚留下来服侍我,你会留下来吗?” 白渺身体轻轻一颤,良久道:“如果苏公子需要我留下来。” 苏静看着她的眼睛,问:“你不是卖艺不卖身?”白渺脸色白了白,他便松开了白渺,“你回去吧,我不怎么喜欢欲拒还迎的女人。” 自从叶宋成天跟刘刖他们混在了一起,没少被叶修惩罚。但飞鸟投林池鱼入渊,这才是本色的叶宋,三天两头趁叶修松懈,就跟刘刖他们打伙出去厮混。在格斗场里都能打成一团,出来街上打架那是家常便饭。 叶宋彻底脱缰了,连叶修都管不住。 有一次夜晚,哥儿几个喝了酒出来,都是醉醺醺的。刘刖话多,一路上都是给大伙儿讲段子,荤素不忌,季林过来搭着刘刖的肩膀,笑嘻嘻地说:“没想到,咱们的军师不仅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还懂这么多风花雪月。老实说,你是不是玩儿过不少女人?” 刘刖醉脸酡红,道:“不要胡说,刘某是实实在在的读书人!” “嘁你就承认了吧,在场的兄弟们谁没沾过几回荤呐” 这时迎面过来几个汉子,有些畏畏缩缩的,看见走在前头的叶宋之后想也不想,哆嗦着拔腿就跑。 这猫见了老鼠,倘若老鼠是死的一动不动,猫倒没有多少兴趣,可这老鼠若是活蹦乱跳的,不好意思,猫就要磨爪子准备逮老鼠了。 还不等叶宋出声,季林就好事地追上去把几个汉子放倒了,又上去两个兄弟勒住了他们的双手反剪在背后,把他们拎起来。季林满嘴酒气,问:“跑什么跑啊,这黑灯瞎火的,也不怕撞了鬼。” “大爷饶命!小的这不是怕给大爷们添晦气嘛……” 他们拼命地扭过身去想躲,叶宋挽着手走近,弯下身体细细地打量着他们,笑道:“面熟啊,我在哪里见过你们吗?” “没有!绝对没有!” 叶宋不紧不慢地找了路边的石墩儿坐下,悠悠道:“是么,给老子想,想不起来今晚就不要走了。” 几人立刻就跪下了,求饶道:“王妃饶命啊,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求王妃大人有大量……” 他们几个还不知道叶宋已经不是宁王妃的这回事了。 叶宋偏着头,似笑非笑:“什么时候出来的?” “今、今天下午刚出来……” 叶宋捏着手骨,起身道:“好啊,看来我运气还不错。今儿刚出狱就被我逮到了是吗?进去前我是怎么说的来着,有种别让我遇到。给我打,敢指证老子杀人,打得他们爹娘都不认!” 一伙人把这几个可怜的汉子围在巷弄里拳打脚踢好不爽快。 这几个家伙正是当初在大理寺指认叶宋的人。果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啊。 叶宋回家时已经很晚了,可叶修还是在等她,看见她进了家门免不了要呵斥一顿。叶修的亲卫军几乎成了她的,但他和大将军总是对叶宋心存一丝纵容,即便是罚也没有狠狠地罚,没有不许自己的亲卫军和叶宋往来。那帮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的货色,挨了罚以后又跟叶宋勾搭在一起了。 叶宋抱着叶修,打酒嗝,笑说:“被人欺负与欺负别人,大哥觉得我应该选哪样?” 叶修凝眉不语,把叶宋抱起送回了晴兮院。叶宋又自言自语:“选后者吧,我叶宋不是好惹的!我说过,若是下地狱,我不做受人摆布的恶鬼,我要做就做摆布恶鬼的阎王!” 叶修顿了顿脚,惊愕地看着叶宋光洁泛着红晕的脸颊。 叶宋喃喃:“可惜,这个世道太太平了,没趣……我听了大哥的话,学习功夫强身健体,可那之后呢,又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傻阿宋,”叶修推门而入的时候,轻声告诉她,“等你见过战场,见过厮杀,就知道现下的太平有多么的可贵了。” “若有朝一日,我为将军”,叶宋道,“我一定守护好这江山。守护好苏若清的江山……” 她喝醉了,醉得彻底。说了很多诨话。 第124章:扫黄先锋 叶修强按捺下心里有关她和苏若清的疑惑,问:“你想当将军?” 叶宋翻了个身,睡去。 叶修在她床边站了一会儿,轻轻道:“北夏没有女将军,但你也不是不可以试着去努力。” 叶宋显然没能听进叶修的话,因为她隔天在街上因为几两酒钱和一支小曲儿就把当朝尚书家的公子给揍了。 这事儿闹到了大理寺,对峙公堂要求给一个解决办法。 彼时坐在公堂之上的还是三王爷苏宸。 尚书姓王,他家的王公子鼻青脸肿的,旁边他家的管家正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稍有不慎动作重了一点,王公子就嚎得跟杀猪一般好不惨烈,不断地抽气拍管家的头,骂道:“你小心点儿,痛死我了!” 今天要打官司嘛,叶宋跟平常一般,按时起身洗漱,按时去膳厅陪家人用早膳。穿了一身青锦色的袍子,神清气爽。 大将军啃着馒头凑过来,对叶宋叮嘱道:“阿宋,莫叫那姓王的占了便宜。老子看不惯姓王的很久了,他家的崽子想必不是什么好鸟,听说鱼肉街头是个小霸王。最好让他蹲大牢,吃两天牢饭,不然不安分!” 叶修扶了扶额,道:“爹,打人理亏的是阿宋,王公子告她不仅打人还侮辱了他,阿宋你应该好好想想该怎么脱身吧。” 叶宋吃了两口咸菜,喝了两口粥,推开座椅起身,走到膳厅门口,仰头望了望倾泻下来的明媚的阳光,活动着手腕,道:“他不敢乱说,来日方长嘛,除非他不想在这条街上混了。爹,大哥,阿青,我先走了。” 三人望着叶宋的背影,叶修满腹担忧:“阿宋越来越不像个女儿家了。” 大将军却很满意:“我们将门出身,拘这些小节干什么。” 叶修平静地问道:“不用给阿宋找个夫家?管管她也好。” 叶青咕噜噜喝着粥,这时抬起头来,道:“二姐不会嫁给任何人的。”大将军和叶修双双看过来,她艰难地咽下,干笑两声,“我的意思是,爹和大哥觉得,像三王爷那样的人都不能困住二姐,还有谁能够管得住她……” 公堂上原本还很牛气的王公子,忽见公堂门口黑影一闪,叶宋不紧不慢地抬步进来,长发高挽轮廓分明,有种英姿飒爽的感觉。他立刻就没了气焰,畏畏缩缩地往旁边躲。叶宋清透如琉璃的眼珠子转了一下,笑眯眯地落在王公子的身上,下一刻佯装做了个姿势要冲王公子扑过去,王公子吓得如筛子般哆嗦,抱头大叫:“别打!呜呜呜别打!” 实际上叶宋只是跺了一下脚而已。她低低笑出了声,理了理衣角,道:“这里是公堂,讨公道的地方,王公子不必感到害怕。” 苏宸一身朝服,端坐在上位,叶宋不曾抬眼看他一眼。可是多日不见,苏宸的目光却无法从她身上挪开。 她是飞鸟,只有飞出了那个偌大的牢笼,海阔天空得自由,羽毛才会散发出美丽的光泽。他脑海里忽然回想起当日,叶宋走出王府大门,微微侧头,说的那句话:从今往后,苏宸是叶宋的下堂夫。 多么的可笑。可是他一点也笑不出来。 这个女人,他从来都不曾拥有过。或许曾经可以拥有,只是他不懂得如何讨她的欢心。他是高傲的宁王,不会像风流贤王那样动不动就把甜言蜜语挂在嘴边,他连一句对不起都不会说。 那种彻底失去的心情,复杂到疼痛。他一直觉得,他深爱着南枢,南枢才是他想要的女人,他可以为了南枢失去理智、呕心沥血,可是叶宋在他心里始终盘旋着,挥之不去。 “大人,”王公子悲愤交加又对叶宋怕兮兮地,指着自己面目全非的脸向苏宸,言辞切切,“大人也看见小人的这一脸伤了,都是叶宋所为,求大人给小人做主,打她板子!呜呜呜她还侮辱小人,小人昨夜又怒又痛,都夜不能眠……大人?大人?请问大人有在听吗?” 苏宸回过神来,隐藏好万般心绪,简明扼要地看着叶宋问:“人是你打的吗?” 叶宋挑挑眉:“是我打的。” “你为什么打他?”苏宸问。 叶宋道:“昨天酒楼里喝酒,酒楼里唱小曲儿的姑娘在我们桌唱曲儿,被这货色给拉了过去,赔了我们酒钱,却要让人家姑娘唱十八摸。” 王公子被人踩着了尾巴,反驳道:“反正是个唱曲儿的,唱什么曲儿只要客人愿意给钱!” 叶宋睨着他,道:“那你给我酒钱,是在侮辱我付不起钱吗?买卖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你愿意给钱但人家姑娘不想给你唱十八摸,你怎么着?” “你!她唱不唱到底关你球事啊!” “是不关我什么事”,叶宋淡淡笑了一下,道,“可是我不是说了我愿意给你唱吗?” 苏宸脸色一顿。 王公子就害怕得哭了起来:“大人,这个女流氓不仅打我,还让她一起的几个无耻之徒十八摸了我!” 值守公堂的衙差们都憋笑得慌,都快憋出尿来了。 叶宋悠悠道:“只要你愿意给钱,谁唱不都一样嘛,况且不仅光用说的,还用做的,岂不更实际一些?” “你、你无耻!” “听说你也没少干欺男霸女的事情,是京城一条街出了名的恶霸,这会儿子倒卖起萌来了,有谁能比你更流氓更无耻的吗?” “你颠倒是非黑白,明明是我告的你!” “那你也得有理才行啊。大人可是公事公办的。”说着叶宋朝苏宸一揖,声无波澜,“基本情况就是这样,请大人明察。” 苏宸根本用不着查,一拍惊堂木,肃声断案:“叶小姐打王公子一事,事出有因,非她一人之过,此事乃私人小事,你二人握手言和,本王就不再追究。不配合者,入牢反省。” 王公子很不满意:“大人,那我这满身伤岂不是白白被打了?” 叶宋笑嘻嘻地踱步过来,伸出指节修长的手,道:“王公子,来,握个手,大家还是好朋友。” 王公子岂会跟她握手,哭诉道:“大人,是她打我啊!现在您说握个手就完了,这没有公道啊!” 苏宸想了想,道:“那你还是入牢反省三日吧。” 说罢一点也不给他反省的机会,衙差便上前来,拂开了管家,把王公子带去牢里反省了,任王公子哭瞎了都没用。 明眼人都看在眼里,这是三王爷在故意放水嘛。 叶宋出来时,背着手走下那大理寺长长的几百石阶。身后有人叫她:“叶宋。” 她回过头,看见上方站着的苏宸,黑衣广袖描金朝服,丰神俊朗,只不过依旧冷冷的,那双眼睛却满是复杂之意。她笑问:“大人还有事?” 声音先理智一步,出声叫住了她,可是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抿了抿唇,道:“过去,可能我对你有很多误会……” 叶宋打断他:“你也知道那都是过去了。” “对不起。” 叶宋不复回头,语态充满了嘲讽:“我把姓王的打了,要是我现在去牢里跟他说句对不起,你看看他会不会接受。” 现在来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呢。早就晚了。 窑子是京城里的一大特色之一,京城里那么多达官显贵,放松之际免不了找个温柔乡。有的窑子为了招揽客人,不断更新里面的姑娘,这就有了暗地里的人口贩卖一事。可人口贩卖又是违反北夏的律法的。 因而为了减少这种事情的发生,官方会不定期地抽派军队进行抽查扫黄。 而这类差事,有时候叶修会接手。 听说要去扫黄,叶宋十分高兴,磨了叶修两天,说尽了一切好话,给他泡茶断水做尽一切讨好之事,叶修终于有所松动,同意带着叶宋一起去。但是叶宋不能有任何指挥士兵的举动,因为她还不是军人,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有逾矩行为,不然容易被人抓到把柄到时参将军府一本就麻烦了。 索性叶宋在教练场胡混的事,外面没有几个人知道。 这天晚上,她也弄了一套军服来穿,跟着大部队一起。这军服铠甲很硬,她穿得很不舒服,但一戴上头盔,还真有那么两分意思。 素香楼是城里最大的楼子,也是每次的重点盘查对象之一。 夜幕降临,楼前花枝招展灯红酒绿。还没进去,便有一股艳靡的香风扑面,叫汉子们软了骨头。前面走的是叶修和刘刖,季家兄弟紧跟其后,而叶宋便和季家兄弟走在一起,大刀阔斧,昂首挺胸,很有军人的庄严样子。 季林看见门前的姑娘,有些心痒痒地说道:“妈的,老子喜欢大胸的女人,等一会儿场子散了,可以来放松放松。”他掇了掇叶宋的手臂,“你喜欢什么样的?” 叶宋想了想,勾唇一笑,也有些纨绔的意味在里面,道:“用摸的,我也喜欢身材好的,用看的,我喜欢粉嫩小清新,像我家阿青那种。” 素香楼里前一刻还一片笙歌艳舞,一旦官方人马一进来,立刻就有些乱了秩序。季林一声怒喝,嫖客们站一堆,姑娘们站一堆,乖乖接受盘查。二楼的房间,士兵们快速地上前去敲门,里面想必有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不愿意在叶修跟前打个照面,下楼时都用袖摆遮住老脸。可叶修眼睛雪亮得很,纵然是他们遮遮掩掩,他也一口叫得出一个人名了,他们也就老老实实放下袖子,干干笑着打招呼道:“叶将军又在忙啊?” 叶宋也精神抖擞地上楼去敲门,捉奸在床的感觉真的是很爽。 第125章:做点手脚 只是没想到,她在二楼的边角最后一间房里,倒遇上了熟人。房间里琴音袅袅香气萦绕,苏静华袍微敞侧着身子斜躺在供人小憩所用的榻几上,单手支着头,似乎正享受地听着曲子,另只手整齐干净的指端轻叩着木沿,和着节拍。 叶宋也不惊讶,进了屋,坐在桌前,翻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声音惫懒道:“还真是哪次都少不了贤王,贤王风流啊。” 苏静眼睛眯开了一条缝,看见一身戎装的叶宋,凝神了半晌才懒洋洋地坐起来,笑道:“叶小姐也来查房?看这样子,叶小姐是准备入伍从军了?” 叶宋侧头看着他,眸光沉静,不喜不怒,反问:“你觉得有问题?” 苏静对着抚琴的姑娘招了招手,嗓音温柔含笑,道:“乖,先出去,顺手帮我关一下门。” 姑娘媚眼含春地依依不舍地望了苏静一眼,然后娉婷而出。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了,叶宋端着凳子坐在苏静面前,弯着身靠近,两人咫尺之隔,彼此的呼吸都是温热的。苏静渐渐便笑不出来了,只深深地看着叶宋。 叶宋说道:“你有什么对我不满的,你大可以直说。” 苏静问:“你凭什么以为我对你不满?” 她云淡风轻道:“凭感觉。” “你们女人,凡事就喜欢凭感觉。”苏静笑说,“你现在过得不错,我现在也过得不错,况且你已经不是我的三嫂了,我就不该再对你好。这样够不够?” 叶宋看着他,良久才点点头,站起来,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若无其事道:“你这样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也听清楚了,既然和我没有关系,那就随你的便。” 苏静被这女人的话噎得心里火急火燎的,坐起身道:“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是啊”,叶宋疑惑地问,“怎么了?” “算了,我随口说说的。”苏静颇感无力道。 “对了,上次没来得及问你”,叶宋出去时想了想又顿下脚步,看着榻几上的苏静,“你是不该再对我好,但你应承的帮叶青找大夫这件事还算不算数?” 苏静眉头都没动一下:“我已经忘了。” “算了,还是我自己去找,不劳烦你了。”叶宋撂下这句话,便踢开了门大步离开。 她踢得大声,把苏静吓得立即睁开了双眼,嗤笑道:“嘁,火气还不小。” 苏静是最后一个下楼的嫖客,他步履优雅,相较于别的有头有脸的嫖客来讲,他算得上是光明磊落。反正京城的人谁不知晓,风流贤王晚上不睡在楼子里都会失眠的。 叶修命人检查了一下楼子里的房间,前院后院,再查了一下账簿,说了几句类似于“为了自己和家人的健康着想,少逛窑子”之类的话,然后带人去下家了。 夜晚,天空的星子明亮,草丛里开始有了虫鸣。虽不是夏天,多少也有了些夏意。叶宋换了柔软的睡衣,长发披肩。 忽闻外面有轻微的响动,还有男人熟悉的一声喘,叶宋走到窗边打开了窗,看见外面苏若清正乘着夜色来,只不过看似摔了一跤有些狼狈。 叶宋趴在窗台上笑了起来。 苏若清顺手拂了拂衣服上的草屑,问:“这里什么时候围了篱笆?” 叶宋讶异道:“有篱笆吗,我不知道。” 她当然不知道,这是某个腹黑兄长为了阻止某人夜里爬墙翻窗而特意围上的。眼下看来是起了作用,起码苏若清遭了一道。 叶宋拉了他的手,他轻巧地跳了进来。转身手臂勾上了窗扉,便把叶宋压在了墙上,嗅着她身上的气息,手掌捏了捏她的腰,嗓音清浅中透着浓浓的哑和思念,道:“嗯,是结实了不少,摸起来更加紧致了。” 叶宋笑得媚懒勾人,手指挑了苏若清的衣带,道:“再摸摸别的地方。” 她搂住了苏若清的脖子,便吻了他的唇,火辣又性感。 “我知道,你不喜欢在这个时候谈正事……但我怕我一会儿累得睡着了……” “我听着。” “我要你帮我……” 苏若似乎是笑了,沙哑的声音含着无与伦比的愉悦,说:“我以为这辈子你都不会要我帮你……” “我要你帮我网罗天下名医为阿青治双腿……” “好……” 果然她是很有先见之明的,因为后来她累得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也不知道。醒来的时候天蒙蒙亮,伸手向旁边摸去,苏若清已经走了。空气里还残留着他的气息。 叶宋蒙着被子,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轻轻叹了一声。她睡到日上三竿,春春催了好几次都不肯醒。后还是叶青亲自过来叫她,她才不情不愿地起来,浑身酸软像散了架,简直比在教练场挥舞铁链后的后遗症还要严重。 她穿了高领的衣服,为了遮住某些羞人的痕迹。 不得不说,苏若清的办事效率委实非常高。上午皇榜便贴下来了,宫中皇妃病恙太医束手无策,百两黄金招江湖神医。 那皇榜送来叶宋手上了,叶宋眯着眼睛看了一遍。叶青太能懂叶宋眼里的深意了,在旁小心翼翼地问:“二姐,是你求皇上的吧?” “嗯?我求他什么?” 叶青老实道:“求他找大夫啊。” 叶宋似笑非笑地点点下巴,佯装恍然大悟:“阿青你可真是越来越狡猾了,是在暗示我皇上找到神医时顺带弄家里来给你也瞧瞧?”叶青红了脸嗔怪她一眼,她抬手捏了捏叶青的发髻,点点头,“我觉得这个想法甚好。” 叶修不声不响地倚在墙边听了墙角,适时地走出来,凝睇叶宋,道:“阿宋和皇上,似乎格外交好。” 叶青脸色一变。叶宋一愣,侧身看见叶修,很快恢复淡定,问:“大哥什么时候来的?” 叶修语气宁淡:“据我所知,皇上后宫里也就几位皇妃,一位是宰相的女儿,一位是南瑱的大公主,还有一位是太后外戚家的小姐,若是其中一人有个病恙,后宫也不至于一点风声也没有。”叶宋闻言微微皱了眉,叶修审视着她的表情,继续又道,“不过最近皇上似乎很宠一个侍妾,那侍妾病得不轻。” 叶宋抬眼,望着叶修,勾唇一笑,道:“大哥,你在试探我。” “我只是好奇阿宋和皇上的关系。” “想知道?”叶宋对他眨眨眼,“我和皇上……是不可告人的关系。” 叶青瞅了瞅叶修又瞅了瞅叶宋,干干笑道:“哈、哈哈……二姐我突然觉得有些饿了,你推我去厨房里加个餐吧。” 叶宋转而便推着叶青溜之大吉了。 等走远了,叶青拍着胸口吁道:“好险!大哥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叶宋笑了两声,道:“大哥何等精明之人,有什么事能够瞒得过他的眼线的?”想了想,又问,“我院子里窗边外那段篱笆,是你让人围的?” 叶青浑然不知:“不是我啊,我围篱笆干嘛。” 叶宋笑得有些饶有兴味:“那就是了。是大哥。” 五月天气已经很暖和了,阳光厚厚暖暖的,不少出行的人都开始穿夏季单薄的衫子。今年的武选早在三月时就轰轰烈烈地展开,从各乡各县开始选拔,历经两个月,终于选到了京城。 听说被选上的这些人都是各个地方功夫最厉害的,而最终拔魁者得皇上钦点为当今的武状元。这对于莽夫来说,是个升官发财的好机会。 这武招选拔的主审官免不了将军府的两个席位,一个是大将军叶霆,另一个便是卫将军叶修了。三位主审官的另一位,是考核官吏的吏部尚书。另外还有两位副审,一位是无所事事前来观热闹的贤王,一位是三王爷。 这些日大将军和叶修都不得空,可算放养了叶宋。叶宋天天出去闲晃,跟季家兄弟和刘刖他们一起喝酒听曲儿,比武场打得热烈时还拉帮结派一起去看看热闹。只不过审官席位上除了一个老头以外其余的都是熟面孔,难免有些枯燥无趣。 大抵武夫都是惺惺相惜的,台子上打得火热,下头季林也忍不住比划拳脚,时不时爆两句粗口:“妈的给他一记勾拳啊!背后!没长眼睛么!靠,废物!” 季和小声嘀咕着,“要不大哥上去打吧。” 季林骂道:“你以为老子不想!可将军说了,我们是军人,这些浮名不要也罢。可能以后武状元还没我们混得好呢。” 刘刖侧头看了一眼不置可否的叶宋,心里的腹黑因子就开始爆发了,怂恿道:“要不,二小姐上去打吧。” 叶宋嗤笑一声,侧着眼珠子睨刘刖,刘刖顿时没了脾气。她道:“你是皮痒了?” 刘刖咳了一下,道:“在下开玩笑,二小姐别当真。只不过……”他欲言又止,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只不过什么?你放屁还要分几次放吗?” 季家兄弟可幸灾乐祸了,就叶宋能够整治刘刖。 刘刖便道:“二小姐是将军的妹妹,能够在教练场来去自如,但是却不能支配将士,顶多就只能支配我们这些跟将军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在外面更加是不可招摇,说白了,就因为二小姐不是军人。可二小姐若是军人,就得从底层做起,届时当个小兵,还要被季林这种人支配。” 季林不满了:“刘刖你他妈好好说事儿能不能别扯上老子!” 叶宋听着,她那表情好似在说:我让你说,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不能说出一朵花儿来。 第126章:叶宋参赛 刘刖瞥了季林一眼,让他别打岔,又道:“就好比上次去扫黄,二小姐只能混在里面,而不能像将军那样堂堂正正地当个领头人,岂不憋屈?就好比上上次,遇到小恶霸调戏酒楼里唱小曲儿的姑娘却不能依法惩治,是不是不爽快?就好比上上上……” 叶宋也听不下去了:“你直接说重点会死啊?” 刘刖才及时收住话头,落在了重点上:“二小姐如果来参加这次武选夺魁的话,那些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武状元威风,又有大将军和卫将军做后盾,军营里混得开,谁敢不从?接下来便是立战功,一旦立了战功,便是北夏第一位女将军了。” 叶宋思忖了下,道:“听你说来,我是不是应该心动?” 刘刖谦虚而诚恳道:“百利而无一害。二小姐是将门之后,精忠报国守护北夏江山,理应如此。” “守护北夏江山。”叶宋轻声呓念了一句,笑眯起了眼睛,“听起来还不错。” 她现在很自由,自由到不知以后该干什么。自由到心中有爱却不知道该为所爱的人干些什么。总不能一辈子儿女情长吧。他是皇上,他不光有她,他还有这完璧江山。 叶宋仔细看着台上的打斗,道:“这些人的武功看起来不弱,我感觉我上去会被揍。” 刘刖露出斯文的笑,道:“不怕,他们的后台没二小姐硬。” 叶宋转身而去,拍了刘刖的头:“放屁,这选武状元岂能放水,我也不稀罕!……不过让大将军开个后门给我添个名额还是可以的……” 大将军和叶修将近天黑才回来,身后是天边红艳艳的霞光。 膳厅里早已经备好了热腾腾的饭菜,稍稍歇洗一番后就可以用晚膳了。叶青乖乖地等在桌子边,咕噜噜转动的眼珠子也很惊奇,惊奇地看着叶宋在饭桌上殷勤地摆碗布筷,然后抬起头来对大将军和叶修笑得六畜无害,说道:“爹,大哥,回来了,快洗手准备吃饭了。” 大将军和叶修的脚步很有默契地一顿,对视一眼。 将将一落座,叶宋便又是添饭又是夹菜的,大将军瞪着眼珠子,叶修则抿了抿唇拿起了筷子显得有些不安心。叶宋道:“愣着干什么呀,快吃啊,辛苦了一天一定是很累了。” 大将军问:“阿宋,你没闯什么祸吧?” 叶宋道:“没啊,我今天就只出门逛了逛,还去比武场看了爹和大哥,然后就回来了。” “那你怎么突然这么……热情。” 叶宋笑问:“爹不喜欢?” 大将军笑道:“哪里、哪里是不喜欢,只是……不习惯而已,哈、哈哈,不习惯。” 叶修一针见血:“你有事求爹吧。” 叶宋笑眯眯地说:“知我莫若兄啊。” 这话一出,大将军的心反而落下了,饿得不行,正大口大口地吃饭,含糊道:“你有什么要求,说来爹听听。只要不是太过分的,爹都会满足你。” 叶宋给大将军夹了菜,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太过分的事情,听说武招要入决了?” 叶修眉毛一抖。大将军不以为意地道:“是啊,今年这些个小崽子不太行,太浮夸了,看重虚名。” 叶宋便开门见山道:“那你在决名单上添一个我的名字呗。” 一口汤没咽下,大将军躲开饭桌就猛一通咳嗽。他不死心地问:“添你的名字干什么?” “我去考武状元试试看。” 大将军拍桌:“胡闹!这决名单是要交由皇上过目的,添上你的名字岂不让皇上认为我以权谋私!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你让你老子干,你是想把你老子推火坑啊!”叶宋被骂得狗血淋头,还好她早有心理准备,不至于太沮丧。大将军重新端起饭碗,“你一个女儿家,在京城里张扬跋扈一些我觉得很合适,但在其位谋其政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将来上阵杀敌怎么办?那是女儿家该干的事情吗?你舍得,老子还舍不得呢!在家给我好好待着!吃饭!” 叶宋撇撇嘴,闷闷地吃饭。 晚膳过后,大将军躺在摇摇椅上歇息,叶宋笑嘻嘻地踱过去,帮大将军捏肩,讨好道:“爹,我帮你揉揉吧。” 大将军吓得从摇摇椅上跳了起来,急匆匆地回房,生怕叶宋对他软磨硬泡,道:“我自己揉,睡觉了!” 五月中旬,武招的决名单便出来了,一共有九个人。叶宋觉得这个人数刚刚好,再加上她一个便是十个,然后可以凑五对打。她把这个想法告诉大将军,大将军嗔眼道:“你能不要成天都惦记着些许打打杀杀的事情吗?” 叶宋认真地问:“那我该惦记什么?” 大将军义正言辞道:“好歹也惦记下吃吃喝喝嘛!” 叶宋:“……” 大将军趁此逃掉:“好了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我很忙就这样。” 大将军在书房整理好了决名单,再写了一本像模像样的奏折做一下象征性的总结,准备明天早朝一并上呈给皇上。 叶青今晚很乖,来到大将军的院子里,帮他泡了杯拿手的好茶,在去他的房间里点了一炉安神的香,道:“爹,时辰不早了,明天您还要早朝呢,早些歇息吧。” 大将军“嗯”了一声,抬起头来慈爱道:“知道了,阿青你也回去休息吧。晚上凉,睡觉不要踢被子。”这是他以往习惯性地嘱咐叶宋的话,没过脑子就说出来了。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对,叶青双腿都没有知觉怎么踢被子?觉得戳了叶青的痛处,又立刻改口,“噢噢我的意思是,睡觉前把被子盖好,不然后果就跟踢被子一样,容易着凉。” “啊啊”,叶青狡黠地笑道,“爹放心吧,我知道了。” 随后叶青看见大将军进屋歇息了,才自己摇着轮椅走出路面平坦的院子。回来之后她显得很激动,看见叶宋正在不远处等着她,便两眼冒着兴奋的光芒,道:“二姐,我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感觉怎样?”叶宋问。 “感觉很好!”叶青道,“我给爹点了最发瞌睡的沉香,他一定沾床就睡得不省人事了。” “那就好”,叶宋捏捏叶青的发髻,推着她回院子进房间,把她抱上床躺下,道,“乖,快睡,剩下交给我。” 临走时,叶青抓住了她的袖角,睁着明亮的大眼睛问:“二姐,你真想当状元?” 叶宋笑得温和宁静,微微挑眉:“你不觉得那样很威风?” 叶青嘿嘿笑道:“我会帮你。” 叶青睡下以后,叶宋又偷偷摸摸地猫去了大将军的院子里。贴着门扉她都能听见里面鼾声如雷。她心下一喜,刚准备想摸进大将军的书房,还没来得及推门进去,冷不防外面就响起了轻缓却沉稳的脚步声,她立刻伸手回来,背在身后佯装散步。 进来的是叶修。他抬眼看见叶宋一愣,问:“阿宋在这里干什么?” 叶宋指了指天上,信口胡诹道:“今晚月色不是很好么,出来散散步,走着走着就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来了。大哥也是散步来的?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她眼尖地注意到叶修手里还捧着一本不厚不薄的册子。叶修随意地翻了翻,扬了扬眉梢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把九个决名单的详细背景送到爹这里来让他好好看看,包括家世背景,师从何处,有何特长以及”,他看了一眼叶宋,“有何缺陷。” 叶宋愉快地笑了起来,应和道:“是嘛,这个可一定要给爹好好看看,不能选错了人才。” 叶修走到回廊上,路过叶宋时也稍稍牵动唇角笑了一下,随后推开大将军的书房房门,进去还点了一盏幽弱的纱灯,勉强把书房的光线照亮。叶宋在门口踮着脚尖斜着身子偷看,他把册子摆放在书桌上,同时旁边还放着一本奏折和一张名单。 等弄好了出来,叶修却忘记了吹熄那盏灯,看了看门口的叶宋,见她抬头看天,自己也跟着抬头看天,点头道:“今晚的月色是挺好的。” “大哥这就要回去了?” 叶修道:“嗯,阿宋你还要逛吗?” “啊,我再逛逛。” 看着叶修头也不回地走远,不得不说,叶宋有些震惊,平时看着他挺精明的一个人,眼下也太好唬了吧。三两句话就走了。 来不及多想,叶宋转而就进了书房,把门关上。她翻了翻奏折和名单,节约时间,抓起笔架上一支墨笔蘸了蘸墨便尽量不着痕迹地把“叶宋”两个字添在了最后面。然后又取来一张白纸,把自己的家世背景概况什么的粗略地写了一遍,钉在了册子的中间一页,不容易发现。 等做好了这些,她才放松下来,瘫在大将军的座椅上,舔着手指把册子上的这九个人的详细情况都翻了一遍。 她可是过目不忘,她翻得颇快,三两下就翻完了然后把册子回归原位,离开时还不忘去到边角轻轻把纱灯给吹灭。册子里的内容,等她走回自己的晴兮院也就消化得差不多了。 第二天早上,叶宋按时来用早膳。大将军草草吃了几口便准备起身,叶修先一步起身道:“爹要回房拿东西吧,爹吃,孩儿去拿。” 大将军满意地吸着豆浆,道:“修,就桌上的那些,早朝要用。” 叶修便向外面走边道:“孩儿知道了,名册的详细整理孩儿昨夜已经送去爹那里了,见爹睡了便没有打扰。” “嗯对,那个也要一并带上。”大将军吩咐完了回头来看见叶青表情有些奇怪,便问,“阿青,你眼睛在你二姐脸上瞄来瞄去的很有趣吗?” 叶宋淡定地放下筷子,也看着叶青,面不改色道:“我脸上有什么吗?” 第127章:给大将军一个教训 叶青悻悻道:“没没,我就是觉得今天二姐格外漂亮。” 叶宋嘴角一抽。 “是吗?”大将军不由也移了双眼过来,仔细地打量了叶宋两眼没看出个所以然,然后马大哈地哈哈一笑,“阿宋本来就很漂亮!” 叶修取了东西很快就回来,递给大将军,道:“孩儿在路上已经检查过了一遍,没有问题。” 这话说得准备检查一遍的大将军翻手停了下来,叶修办事他很放心。况且他都说检查过了,要是再检查一遍岂不是说明不相信他?大将军有时候心思还是很细腻的,他觉得叶修虽然是个男儿,看起来闷骚其实很敏感,不能让叶修觉得自己不信任他,于是乎把东西又往叶修怀中一塞,道:“是嘛,那你帮老子先揣着。” 吃完早膳以后,大将军就和叶修齐齐出门去早朝了。临走前大将军还不忘回头叮嘱叶宋道:“阿宋,给我好好儿呆在家里,不许想什么幺蛾子。” 叶宋放下碗筷,微微一笑,道:“爹放心去吧,我不会乱来的。” 等人走远了,叶青还有些惊疑不定,问:“二姐,你说大哥为什么这样?他一向在最正直的那一个,这次怎么还帮着二姐?” 叶宋思及昨晚叶修的所作所为,知道叶修的确是在帮她打开那扇后门,但也不太能明白,思忖着道:“可是是觉得……大家都有一个爹,不坑白不坑?” 叶青败。 早朝是件严肃的事情,文武百官听到钟响神色恭谨而有序地先后进去朝殿。议事时,大将军把准备好的东西上呈到苏若清眼前,道:“启禀皇上,今年武招已到了最后阶段,这里是最后的名单,依照排名罗列,何时安排终试还请皇上定夺。” “大将军辛苦了。”苏若清说着便随手翻开来看了看,可看到最后一个名字时,眼角便抽搐了一下,确认道,“大将军确定这是最后的名单了吗?” 大将军揖道:“一共九个人,详细情况订成册,已确认无疑。” 他太了解叶霆这个为人了,两朝元老刚正不阿,对朝廷忠心耿耿,不会做出以权谋私的事情。九个人啊,看来这事他还真是不知情。苏若清笑了一下,把东西放到了苏公公的手上,道:“好,朕会安排他们终试。” 下朝以后,苏若清好好研究了一下,决定依照排名的顺序分组,分成五组,第九名和第十名自然就组成了一组。当然,这件事纸包不住火,当某天叶宋那货站在了比武台上时,吓得她老爹一个没坐稳从椅子上摔了下去。事后,有大臣进谏,说叶宋走后门直接进决不符合规矩,而且她还是个女人,古往今来没有女人考武招的道理,让苏若清惩治大将军不严之罪。 大将军也灰头土脸地自行来请罪了,怪就怪他太粗心大意了,居然被叶宋给钻了空子。 彼时苏若清在书房内袖着一卷书悠闲恣意,等该说的都说完了,他才抬起头来,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现在说来,当初有九个人,朕怎么分成五组的?可能当时朕太忙了,没来得及细数人数也没来得及细看他们的名字吧,朕有过失。” 几个大臣惶恐道:“臣不敢!” 苏若清如若无事地问:“那依众爱卿看,此事应当如何解决?” 大将军瓮声抢白道:“依老臣之见,取消逆女叶宋的名字,老臣回去定好好赏她一顿鞭子。” 大臣们意见不统一,道:“扰乱武招秩序,岂能说走就走?” 苏若清拂了两下衣摆,微微挑了一下眉,道:“朕也觉得不妥。既然已经木已成舟,就让叶宋继续比试下去吧,这武场之上刀剑无眼,权当是给大将军一个教训好。” “那万一……”诸位大臣迟疑,万一叶宋进了前三甲呢? 苏若清笑得眉目清浅,心有分寸,道:“那叶宋能过关斩将,众爱卿信吗?” 大臣们纷纷摇头。不信,她一个千金大小姐,养尊处优惯了,怎么可能过关斩将!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接下来怎么样,就要看叶宋的造化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下朝以后,大将军还沾沾自喜。叶修跟在他身边,问:“爹在高兴什么?” 大将军抖着眉毛道:“以我对阿宋的了解,她决定好的事情应该会想办法达成的,现在我把名单都送上去了,她再怎么想也没有办法了。这大石头落了地,心里舒畅。” 叶修点头道:“爹说得极是,阿宋都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这最终阶段分成三轮考核。第一轮淘汰五人,多出的一人跳过第二轮,另四人比试淘汰两人,第三轮只剩下三个人,三个人一起上,谁先倒下谁就输以此来定夺前三甲。 比武的地方安排在训练御林军的教练场。叶宋十分熟悉那里的地形,可能叶修也正是考虑了这一点才向上面提出的建议。 第一天,大将军和叶修前脚走出了将军府,叶宋回院子里换了身装束,中性青袍,袖口和裤腿均用深绿色的缎带给扎了起来,看起来精神极了,脚踩黑色锦靴,高高的领口遮住了优美的脖子,长发高挽斜插着一支碧玉簪。 叶宋对着铜镜掸了掸衣襟,挽了那副玄铁链,随手在院子里抽了两下,落花缤纷,她回头笑睨着门口的叶青,意气风发。叶青便道:“二姐先去一步,我随后来。” 叶宋在门口跨上了赫尘,绝尘而去。等到了教练场时,里面御林军整齐划一地罗列观战,中央沙场上摆了一个硕大的武台,上坐几位主审官和副审官,旁边站有一名身体强健的鼓手,面对着一柄打鼓,以鸣鼓来开始或者终止比试。 今日有南风,将旗子吹得猎猎飞扬。叶宋下马来时,刘刖和季家兄弟赶紧上前迎接,她一束青丝如黑瀑,在风中扬起了浅浅的弧度。 叶宋把马鞭丢给刘刖,望着武台那边,道:“已经开打了?” 刘刖淡定回道:“已经打到了第三组,二小姐掐的时辰刚刚好。” 目光再往武台上位移了过去,叶宋把今日来的大人物都认了个遍,父兄和两位王爷,以及旁边不起眼的角落里坐着的黑衣墨发的苏若清,他似感受到了叶宋的视线,亦看了过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缠在一起。叶宋心头一跳,道:“该来的都来了,排场挺大。” 刘刖以为她胆怯,这种大场合是很考验人的心理素质的,有很多选手一旦上了那个台子因为心理素质不够好不能发挥出该有的水平也是常理,故而宽慰道:“二小姐切莫害怕,不用顾及其他,只需要把注意力放在对手身上即可。最先被打下武台的人就算输了。” 等几人挤到前排时,第三组的基本上已经结束了,一个壮汉被他的对手从台子上丢了下来,重重地摔在了沙地里,门牙都掉了两颗,满嘴的血。 下面轮到第四组。 武台上四周都挂了兵器柜,上面陈列着各种各样的兵器,比武者可以自行选择。但所用兵器不能用来泄愤弄死对手,一旦高低立下便点到为止。 比武的两人看来都有点功夫底子,只见站在台下纵身一跳,便飞上了武台,各立一方。随着鼓手三声鼓响,各报姓名以后,就可以选兵器开打了。 一人选了一把宽厚的钢刀,一人选了一柄霸气的狼牙棒。然后台上爆出一声长喝,两人就扭打在了一起。各自都是使出了全力的,兵器碰撞摩擦出激烈的火花,他们脸上的表情凶狠又势在必得。 刘刖在叶宋耳边跟她细细讲解道:“通过我观察,这些人都擅长近攻,而二小姐擅长远攻,还是有优势的。况且下一组和二小姐比试的人,是今年武招中排名最后的一个,我相信二小姐是斯文人,咱们斯文人有斯文人的打法,不必像他们一样拼个头破血流。” “排名第九的那个,叫刘光,是个过分注重细节的人,注定败在细节上。”叶宋看着刘刖,似笑非笑,“还是跟刘军师是同个祖宗。”能和刘光分在一组,这在叶宋的意料之内,她知道谁才是幕后操纵者。 刘刖讪讪道:“看来二小姐已经对他们了若指掌了,刘某就不再废话了。” 很快台上的两人各有损伤却谁也不肯先放弃。那猛汉一把钢刀横扫对手手臂,顿时血流如注,对手也不会善罢甘休,顺手一个回击,狼牙锤结结实实地捶在了猛汉的后背上,猛汉被打得踉跄,险些翻倒在武台外面,怎料还不等他喘口气,后面又是飞来两脚击在他背上,这下把他彻底推出了武台,落在沙地上。 鼓手一击鼓,第四组比结束。 吏部尚书站起来宣布:“庆川人士王大锤胜。” 下面一片躁动,大抵是觉得王大锤这个名字和他手里的狼牙锤相得益彰吧。 紧接着吏部尚书又道:“下面进行第五组的比。”说着就绽开一张纸卷,看上面的名字。 大将军十分疑惑,小声问:“第五组?第五组不是只剩下个单吗,自己跟自己打?” 吏部尚书一看那名字,顿时面部就有些僵硬,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再确认了一遍,才道:“第五组,由青山人士刘光对战、对战京城人士叶、叶叶宋!” 回应他的就是主审官的一张椅子倒了,大将军从桌子底下爬起来眦眉瞪眼地问:“你说谁!”他又不是榆木脑袋,很快反应了过来,整个京城除了将军府的那个叶宋,还有人敢跟二小姐同名同姓的? 第128章:愿打服输 同坐的苏宸和苏静也有些惊讶,就叶修十分淡定。苏静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坐在椅子上歪歪倒倒的,听到这个名字以后倒正了正身,见大将军反应如此激烈,便笑道:“看来是越来越精彩了。” 苏宸只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眸光落在武场外,一下就捕捉到了叶宋的身影。 此时刘光已经反应熟稔地飞上了武台。刘刖对叶宋道:“二小姐,万事小心,不要怕丢脸,只把他甩下来就好。” 这时叶青和春春正好赶到,叶青的轮椅引来了不少人的目光。春春把她推到武台旁边,她握了握叶宋的手,吁道:“还好,我赶上了。二姐,你一定会成功的。” 叶宋对她勾唇一笑,转而也朝武台上去。她没有轻功底子,手撑着武台的边沿纵身一跳还是能够轻巧地跳上去。 青衣窄袖,墨发飞扬,是这武场里一道明丽的风景。虽然她中性穿着,对面的小伙子刘光还是忍不住往她身上多看了两眼。只不过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对手他一次也没见过,现在突然出现,又见主审官有些反常,莫非是什么重要的人? 刘光这个人很喜欢往深处想。你就是好心给他一个橘子让他吃,他也会怀疑这橘子有毒,给橘子的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他云云。 鼓手未得上头命令不敢轻易敲响大鼓。而大将军气得想掀桌,叶修便道:“爹,皇上在这里,且看皇上怎么说吧。” 大将军怒道:“你个小崽子,居然合起阿宋来骗我!” 叶修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低道:“孩儿只是给阿宋她想要的,路还得靠她自己走。” “你明知道……”明知道当一个军人,保家卫国上阵杀敌不是儿戏,那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情。怎么忍心把叶宋再推进火坑里! 吏部尚书无奈去请示苏若清,苏若清一直看着台上的叶宋,挑了挑眉才漫不经心地说道:“叶宋?那不是大将军之女叶宋么,也来凑了这个热闹?”大将军刚想下座请罪,苏若清便兀自做了决定,“正好凑一双,既然如此,就打打看吧。” “皇上,阿宋是个女人。”大将军不死心道。 “当初送来的名单上没说这里面有女人。”苏若清说着便揉了揉眉心,“怪朕,朕日理万机,没太细看他们的名字。开始吧。” 大将军闷闷不乐地坐下,遥望着场上的叶宋,恨不能在她身上望出两个窟窿来。 苏静啧啧奇叹:“没想到,叶家小姐还有这等雄才伟略。要是荣登了前三甲,北夏的官史岂非因此而革新了?” 苏宸冷冷道:“贤王话不要说太早,她纯粹就是来找死。” 鼓手击了三次鼓,比可以开始了。 刘光走了几步,还算客气地抱拳道:“在下刘光,青山龙威镖局的第一镖师。” 叶宋却没有回应他,而是扫视了一眼四周的兵器柜,道:“你可随便选一样作为你的兵器。” 刘光愣了一下,心里有了疙瘩。比武之人都要先报上名来的,这已经成为了英雄之间默认的规矩,怎么叶宋这个人这么不守规矩,也太高傲了一些。遂道:“兄台可否先报名号?” 叶宋笑笑,道:“怎么,你很介意?” 刘光慎重地点点头。他介意,介意得不得了。连基本的礼节都没有,这样的人也就皮囊好看了点,将来怎么能担得重任? 叶宋便又问了一遍:“你到底选不选武器?” 刘光不悦地抿唇,道:“要选小白脸先选,我让你两招。” 于是叶宋佯装认真去选兵器了,刘光一边注意着叶宋的动态,一边选兵器却选得不怎么用心。忽然叶宋勾了一下嘴角,他大骇,觉得果真有猫腻,不等叶宋先出招,他空手便打了过来。空拳对空拳,总不至于吃亏,他就是靠打拳出家的。 可哪晓得,他眼前一花,还没意识过来怎么回事,突然自己的拳头便袭来凉飕飕的一痛。他定睛一看,手背上两道血痕,再盯着叶宋时,不知她从什么地方抽出了一根铁链子。铁链子在她手中灵活自如,宛若游龙蜿蜒,一下捆住了他的双脚,手臂用力一扯,便把他放倒在地上。 刘光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倒在地上用力挣扎,叶宋在他身上抽了他两下,随即欲卷了他的身体便丢出武场外。 上头的领导们都看得专注。他们对待这组比似乎格外的认真。尤其是大将军,紧张极了,手掌捏着桌子边沿用力,就快要扯下满手木屑来。他的心情非常的复杂,竟不知道是想要叶宋赢还是想她输好。赢了吧,意味着可能还有接下来的比,她说不定会在这条道上一头走到黑,可输了吧,将军府没有认输的人。 不得不承认,叶宋进步得非常快,这些都是叶修平日对她的指导。她到底有多大的潜力,只有叶修知道。 刘光受了几下铁鞭以后摸清了叶宋的套路,怎奈叶宋一直远攻,他无法攻击叶宋,只好一边躲闪一边饲机靠近叶宋以求反击。 突然刘光拽住了铁鞭的另一头,力气颇大,叶宋根本收不回来。他气喘吁吁道:“这鞭子根本不在兵器柜陈列的范围之内!” 叶宋不急不忙,沉着应对:“有规定必须用这里的兵器吗?没有吧。有规定不能自带兵器吗?也没有吧。” 既然被刘光拽住了这一头,他就不会轻易罢手,而是速度很快地一截一截地挽住了那铁鞭,以此来靠近叶宋。叶宋同样步步快速地往后退,身后就是武台边缘了,她已无退路。这时刘光已经靠近,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一拳出击。 叶宋对他淡淡一笑,身形柔韧地侧身,那拳风堪堪往她的侧脸擦过,刘光一惊,紧接着叶宋顺势一脚往他屁股一踢,借给他点儿力,好让他顺利趴出武台外。 刘光的双手已经被自己用铁鞭给挽住了去,他想伸手扒住武台边缘重新回来也不可能了,只能跌了下去。 这场比试,用的时间最短,看起来也最轻松。看得众人目瞪口呆。刘光趴在沙地上,吸了满口的黄沙。叶宋空着双手,侧身而立,衣角翻飞。她对上座举目望来,向鼓手扬了扬下巴。 一记响鼓,一锤定音。 吏部尚书还有些情绪不稳,重要的是大将军情绪很不稳,他颤颤巍巍地宣布:“此局,叶、叶宋胜!” 面对场下亲友团的满场欢呼,叶宋低低笑了下,随即跳下武台,走到刘光身边,把自己的铁链从他手臂上抽了出来,才垂眼看着他报上名号道:“在下叶宋,京城将军府老二。” 留下来的五个人,其中有一个会直接跳到前三甲的争夺,这个人是谁便需要审官们的一致意见,必须是五个人中表现最出类拔萃、底子最深的。 叶宋显然不过关,她是临时走后门加进来的,直接跳级会难以服众,而且光是大将军那一关他就坚决不同意。 最终直接跳级的是一个使用长戟的面无表情的男人。他一手枪法使得极好,张弛有力,打对手时又处处留有余地相当有风度,出身武学世家,叫陈明风。 其余四人便要继续准备下一轮的比试。 四人现场随机抽取对手名单,竹筒里放了四支签。他们都相互礼让,请对方先抽取。叶宋不客气地先抽了一支,拿起来一看,挑眉道:“李故。” 这个叫李故的人站了一步出来,目光锐利如鹰,势在必得,显然不太瞧得起叶宋这个走后门的。 剩下的另一组就是王大锤和一个另一个对手。 下一场比试安排在三日后。教练场的人一拨拨撤了出去,叶宋推着叶青跟刘刖他们混在一起。刘刖又要开始喋喋不休并略带担忧:“二小姐,这李故惯使用双手剑,且剑法阴狠毒辣,你需得十分小心。看得出来他是个高傲不可一世的人。还有他的出身……” “李丞相家的二公子,当今贵妃的亲弟弟是么。”叶宋睨他一眼,他讪讪闭口,叶宋便继续道,“走,喝酒去。” 一行人去到了酒馆里,摆了两张八仙桌,招来的酒肉便开始胡吃海喝。跟这帮大老爷们儿在一起,甭想什么小家碧玉,连叶青嘴巴都包得鼓鼓的一边大笑一边费力地咀嚼。季和比较贴心,怕她喝不来烈酒,便让店家给她换成了温开水。 叶宋见此情形,似笑非笑地拍拍季和的肩膀:“兄弟,死了这条心吧,她心里有人了。” “是谁?”季和反弹性地问,问出口又觉不合适,急忙改口,有些失落,“三小姐长得如此可爱,定有不少男人喜欢。” “不管有多少男人喜欢,总要得她也喜欢那个男人才行。”适时抬眼便瞥见窗外跳跃过一抹颀长的黑影,归已面无表情地站在了窗棂上,轻轻松松地跳下来,朝这边走来。叶宋努努嘴,“看见没,木头来了。” 叶青那头还在大口吃肉大口喝水,听叶宋笑眯眯地对归已道:“哟,归已来了啊。” 叶青冷不防被呛了一下,拼命想咽下大口的肉,又给噎住了,急得捶胸。归已过来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亲自给她端了杯水送她喝下,这才缓解,只不过瞬间就闹了个大红脸。 季和一看叶青这种反应,就深刻地明白自己没戏了。 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是最注重形象和印象的。 叶青尴尬地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归已看了一眼叶宋,安静道:“大将军正到处找二小姐和三小姐,正借着卫将军出气。主子让我来找二位。” “苏公子也来了?”叶青惊奇地问。 第129章:反败为胜 还不等归已说出答案,叶宋便转身下楼了,摆手道:“今儿家里有点事,改日继续喝酒,兄弟们我先走一步,下次酒钱算我的。归已,你把阿青给我好好送回来。” 说着人就已经走到了楼下,跨上赫尘,一溜烟跑了。 季林趴在窗台上往下看,笑嘻嘻道:“卫将军被揍了欸。他也有被爹揍的时候。二小姐跑这么急,还真是危急时刻见真情啊。” 叶青抽了抽嘴角,大抵二姐走这么急,是因为皇上去家里了吧。 回到家,叶修正背脊笔直地跪在大堂上,接受大将军的闷棍。大将军打一次就要骂一声“兔崽子”、“活得不耐烦了”之类的话。 叶宋看得心肝一阵发紧,本想贴着墙从大将军的后面绕过去,叶修目不斜视,却发现了她,突然道:“阿宋回来了,皇上在后院等你。” 一句话成功地吸引了大将军的注意力。 叶宋按住跳动的眉角,大将军浓眉大眼地瞪过来,舞着手里的棍子道:“还知道回来!给老子跪过来!” 叶宋指了指后院,讪笑:“那个,那个不是皇上在后面等我吗,我先去了!”说罢就飞快地往后院跑,尚且惊魂未定,迎面便与人撞了个满怀。 叶宋抬起头来,见苏若清那张清浅得没有表情的脸,更加有些七上八下的了。她去牵苏若清的手,苏若清任她牵,她去捏苏若清的脸,苏若清也任她捏,但就是笑也不笑一下,只安静地看着她。 最后叶宋把他拉回了晴兮院,关上房门好好深谈一遭。 叶宋轻轻环上他的腰,讨好道:“你不开心?” 苏若清这才道:“我的女人在台上跟人打打杀杀,你觉得我应该开心?” “不开心那你还同意。”叶宋得了便宜还卖乖。 苏若清抿唇,眯着眼睛深深凝睇着她,道:“为什么突然想参加武招?你想考武状元?” “这样没什么不好”,叶宋头枕着他的胸膛,“我想像我爹和大哥一样,当将军,精忠报国,将来,为君分忧。” “好一个为君分忧。”苏若清搂住了叶宋纤细柔韧的腰肢,另一手拦乱了她高挽的长发,低低道,“若真想为君分忧,就入宫来。朝霞殿,夜掌灯,伴君侧,共枕眠。” 叶宋勾下苏若清的脖子便吻上去,缠绵悱恻,舍不得放开。鼻尖抵着鼻尖,她笑眯眯地说:“你说得真好。你别怪我爹和大哥好吗,是我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写上我自己的名字,跟他们没有关系。” 苏若清微微叹息,道:“我知道。”他总是太过于温柔,从来不会强迫叶宋,只要是叶宋想去做的事,他都会为她铺上一条路。“皇榜招了不少江湖医者入宫,但都不是真正有能力的人。暂时还不能治好叶青的腿,便没让他们来。” “嗯。”叶宋又有些失落,勉强笑笑,“看来世外神医还真得亲自去找了。” “还有”,苏若清叮嘱她,“李故使用双手剑,小心剑柄里藏有暗器。” 叶宋闻言,眸子清亮,问他:“你是希望我败给李故还是赢了他?” 苏若清定定地看她半晌,语气坚定道:“必须赢了他。” 李故是丞相之子,丞相揽了朝中文权,已是位高权重,且后宫还有一位贵妃,再让李故挤入武将行列揽武权,届时外戚政权就会越来越大,最不利的就是苏若清了。 叶宋许诺道:“好,那我一定赢了他。” 叶宋和苏若清在晴兮院里独处时,大堂这边叶修还在被打,他突然平静又淡定地问了一句:“爹觉得,皇上和阿宋,怎么样?” 大将军打够了,丢掉木棍,道:“还能怎么样,阿宋已经嫁人过一次,万不可能入宫为妃。我叶家祖训,精忠报国,可以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但不代表女儿也要入宫侍君。” 叶修活动了一下肩背,还是感觉到肩背一片麻木的钝痛,道:“既然不入宫,所以阿宋选择了这条路,其实孩儿觉得无可厚非。” 大将军回头怒瞪:“去,跪祠堂去!” 经叶修这一提醒,粗心大意的大将军这才发现,似乎苏若清跟叶宋有那么丁点猫腻。不然的话,自从叶宋从宁王府出来苏若清总是频繁地出入将军府,是为什么?这么一想,不得了,他得赶紧往后院去瞅瞅。 叶青回来以后,两日不出,都在院子里研究兵器。叶宋为了方便她,见她似乎对弓箭很专注,便在她院子里摆了一个靶子,让她自己射箭玩儿。 她觉得这白羽箭不够有威力,便用了铁桦木来削箭。铁桦木质地十分坚硬,以叶青的手劲儿削起来十分困难,手都被磨破了几次皮。叶宋忙着准备跟李故的比武甚少待在家里便不知道这一情况,而叶修见状不准她再动这些,叶青抬起脸笑得纯粹而开心,说道:“我想帮一帮二姐,大哥别拦我。” 叶修给她准备了一副耐磨的牛皮手套,戴上以后再来削箭就减少了十指的不少压力。她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才把一支木箭削得平整而光滑,那箭尖十分的尖锐。 春春在一旁协助,叶青拉开了弓用那箭尝试了一番,结果一箭射出去,虽然箭尖没有铁头,但威力增强了不少,还是能够深深地没入箭靶里。 可是叶青却皱了眉,道:“威力还是不够,拉弓射箭太过费时,要怎么样才能既有箭的威力又有暗器的速度呢?” 春春把铁桦木箭取下来,道:“这样已经很厉害了。不是有一种暗器,小巧得可以藏在袖子里,等需要的时候按一下按钮便能刷刷刷地射出,哦好像叫袖箭!” 叶青一愣,眉梢一喜,看着春春。春春有些不自然地拢了拢袖子,道:“当然,这个我也是在小说里看过的,没见过实物。” 叶青拿着木箭思量了一番,道:“或许可以照你说的试一试。” 这三天叶宋一边加强训练一边思考着同一个问题——如果李故也用自己的剑,那怎么才能避免他剑柄里的暗器? 实际上苏若清只是暗中给了她一个提示。她想不出结果,便把这个问题说了出来,刘刖随口就有了应对之法,道:“这还不简单,让大将军定个新规则,不许自己携带武器,只能使用武场提供的武器不就好了么。” 叶宋刚想问,季林就帮她问出口了:“那二小姐习惯用铁鞭了,打了一个李故我觉得不是难事,可还有最后一轮呢,她要没有自己的武器,不就没有优势了嘛。” 刘刖回以他一个“你还真是笨得可以”的眼神,笑得斯文道:“等到最后一轮,大将军取消这规则不就是了?反正大将军是主审官,怎么定比规则都是可以哒。” 叶宋:“……”不要脸能像刘刖这样的,也真的是够可以的了。 很快三天的时间就到了。 这天,天气有些转阴,灰蒙蒙的,即将有场入夏的雨来临。风卷起沙场上的黄沙粒,飘离地面打着转儿。 李丞相也作为一个观众,来看儿子的比了。 可能大将军真的是很看不惯李丞相,连带着他的儿子也看不惯。等叶宋和李故上场之后,他看着李故手里拿着的双手剑,然后沉声宣布:这场比不许自携武器,所用武器只能在兵器柜里挑选,也不许使用暗器,违者犯规立刻淘汰。 当时李故脸上的表情相当精彩。叶宋随意把铁鞭抛到了台下由季林帮她接着,再笑睨李故时,李故才抿着嘴角恋恋不舍地把自己的双手剑抛给了随从。 叶宋眼尾的目光在兵器库上极快地流连了一遍,结果鼓手刚刚敲响了鼓,她下一刻便飞奔过去抢了兵器库上唯一的两把看起来精短锋利的短剑,手脚麻利极了……一回身就看见李故脸色大变,气急败坏道:“我还没说可以选兵器你怎么能抢兵器!” 叶宋翻转手腕熟悉着两柄短剑,云淡风轻道:“一定要双方点头同意了才可以相互选武器么。鼓响了就是比开始了,想怎么样开始那是我的事情,有规定说这不可以?” “你那是强词夺理!” “那你就是墨守成规。”叶宋目色一凛,嘴角的笑意泛冷,“你不选武器,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罢她扬手就挥剑朝李故攻过去。 李故惊了一下,随即很快镇定下来,步步躲闪,瞅准了空当飞腾而起,转而降落在兵器库前,随手取了一把长刀来应对叶宋的双手短剑。 看得出来,李故用刀用得很不顺手,叶宋用短剑也用得不顺手。只不过叶宋夺得先机,李故的不顺于她就是最大的顺利了。 起初叶宋沉着应对,还算有条不紊,可她靠的全是拳脚功夫,身体里没有丝毫的内功底子,而李故气息平稳绵长显然是练过底子的,长时间跟李故抗衡下去对她只有害无利。 正待思量之际,忽然叶宋感觉右手虎口一麻,随后手中短剑就不受控制地被李故打飞了去,稳稳地插在武台上。叶宋愣了愣,见李故深沉地笑了一下,随即丢掉那款长刀,去拾捡起短剑,他和叶宋一人一把。 李故是用左手握剑。但叶宋不习惯左手用剑,便把左手仅剩的那把短剑换成在右手。下一刻,他拼尽全力又冲叶宋攻过来,这下子叶宋失去了上风,越打越紧张越显败势,她被逼得节节后退,李故那剑锋千奇百怪地从她身上各处扫过,尽管叶宋有尽力躲避,但还是有好几处被划破了衣服,有一两道口子隐隐见了血迹。 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 第130章:旧日主仆 叶宋脸色白了白,已然被逼退到武台边缘,下面的兄弟替她倒抽一口凉气。突然李故横剑扫来,被叶宋仰头一挡,那剑刃看看从她的侧脸扫过,霎时便掠起一道淡淡的血痕。李故顺起一脚踢在了叶宋的肚子上,把她往台下踢去。 那一脚颇重,踢得叶宋感觉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她的身体随之往外飞去,她情急之下本能地飞快伸手攀住了台子的边缘,使得有惊无险,没能彻底地落地。 李故本以为她败了,回身走了两步,没见鼓手敲鼓,便又回过头来一看,叶宋还吊在边缘呢。于是乎他一不做二不休,执剑就冲叶宋攀着武台的手砍来,幸好叶宋手劲儿够大能够支撑住她的身体,柔韧度也够好,手脚够灵活,李故砍了好几次都没能砍准。叶宋身子朝武台里侧滚了几圈,台子上有兵器库阻碍,使得李故迟缓了片刻,叶宋正是瞅准了这一片刻,手撑着台子就艰难地跳了上来,喘息不止,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她一脚便把沉重的兵器库给掀翻,那些刀枪铁棍全部朝李故倒去,压得李故有两分狼狈。 李故恼羞成怒地攻过来,叶宋深吸两口气调整自己的状态,然后出手接招。 他剑法的确是狠辣,叶宋见识过了一遍,如今他又开始从头用相同的剑法。那些招式都已经深深地刻在了叶宋的脑海里。 尽管这再来一遍,要是叶宋没有很好的突破,也一定会失败。 叶宋看着那剑锋朝自己指来,她顿了顿,心下一狠,随即咬牙把右手剑换成了左手,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习着李故的招式反弹了去。 李故大惊,再攻。叶宋再用他的招式反弹。 紧接着叶宋开始奋起反击。她手法极快,也用了全力,完全是靠速度取胜。但她仅仅只能维持这片刻的强势,一旦力气用尽得不到喘息,必又会处于败势。 这次换李故被叶宋打得节节败退,虽然叶宋用的是他方才的招法,可里面又夹杂了一些灵活非凡的变通,使得他措手不及。眼看着要被逼退至边缘,李故欲反击,叶宋短剑扫起地上散落的兵器冲他飞去,他左躲右闪,等回过神来时,叶宋喘息着忽而一笑,明媚生花,继而她伸手入怀便要掏出什么东西的样子,动作也十分流利迅速,这对于李故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叶宋是要使用暗器! 本能性地李故往外仰身而躲,就在那一刻她挥剑直扫李故双脚,李故一缩双脚,直接朝外跌落!但他反应还算灵敏,当是时,顺手一拉,便把叶宋也拉了出来,两人一起落是武台。两人在空中仍是翻腾了数周,显然在较量谁先落地的问题。 随着一声闷响,激起薄薄的黄沙,当尘埃落定之时,大家发现,叶宋长发垂落在胸前,身体由于剧烈喘息而一起一伏,她正跪在李故的身体上面。 虽然两人都落出了武台外面,但事先有规定,这种情况下,先落地的那个算输了。于是一锤定音,叶宋赢了。 李故怒瞪着他,憋红了脸,道:“你使诈!说好不能用暗器!” 叶宋耸耸肩:“你哪知眼睛看见我使暗器了,我只不过是摸摸胸而已。”她缓缓从李故身上站起来,撩了撩长发,道,“兵不厌诈嘛。” 结果叶宋一离开他,他立刻脸色痛苦起来,弯身捂住了下身……看来叶宋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使出了对男人向来有用的大绝招啊。 李丞相可吓得不轻,“儿子儿子”地叫唤着,连忙让人把李故抬起来,向上头的苏若清请辞,连忙带着宝贝儿子回去检查伤势了。 叶宋重新爬回武台,身上有几道伤痕,脸颊的口子也溢出血滴,她随手摸了摸,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然后笑眯眯地接受刑部尚书的结果宣布:这一轮,叶宋胜! 刑部尚书的情绪很不稳。大将军更加是瞪着双眼如铜铃,显得不可置信。这样一来,不就等于叶宋闯进了前三甲吗?接下来不管叶宋得第几,都是要封官的呀! 这可是要打破北夏官制的历史传统! 大将军的心情很复杂,半是担忧半是欣慰。将军府的人没有会输的,可是这样也太乱来了。 叶宋可不管这些,她答应过苏若清的事情办到了,微微仰着下巴,望向那一身黑衣眉目深邃的青年,笑得很迷人。 苏若清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当看见叶宋被李故险些打落时,他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看着叶宋身上的伤痕时,他也感觉到很痛。扶着茶盏的手,还泛着微不可查的轻颤。两指间,碾碎了茶盏一个小角,尖锐的瓷片夹在指间随时准备射出去。 而苏宸看得也不轻松,最终还是低低地舒了口气。手里也捏着从桌底掐下来的一块薄而锋利的木片。 苏静手里则一直把玩着不知从哪里拿来的骰子,约莫来观战之前他还泡在赌场吧。他神情很悠然,总是含着那抹如沐春风的微笑,可是眼底深处,总少了些当初那绯艳无谓的桃花粉色。 叶宋赢了比下台来时,几个兄弟开心之余无不震惊。只有刘刖似乎料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把铁鞭还给了叶宋,斯斯文文道:“刘某就知道二小姐能行。” 接下来的一组比,叶宋留下来观看了。就是那个王大锤和另一个强装的汉子对战,两人都孔武有力,和季林一样属于抡大锤的。最终还是王大锤的经验更加丰富一些,险中取胜。 三甲终试安排在半月后,由皇上主审定夺。 下午,叶宋随大将军和叶修一起回来。大将军走在前面,骂骂咧咧的,一路上都在跟念经似的,念得人头大。叶修和叶宋两人背着手垂着头洗耳恭听,一副认错的老实态度跨进门口。 今天叶青没有去观战,她在院子里研究她的铁桦木,听到消息便匆匆到前院来,急问:“结果怎么样了,二姐赢了吗?” 大将军嗔道:“怎么,阿青也希望你二姐出去抛头露面不守规矩是不是!莫非这件事你也有掺和?” 叶青干笑:“哈、哈哈……怎么可能,只不过事情都这样了,阿青谨记爹的教诲,我们将军府的人绝不丢脸!” 大将军勉强舒坦了一些:“这还差不多!” 阿青看着叶宋一身狼狈,心都提了起来,问:“那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啊?” 叶宋抬眼,对她一笑,然后立刻恢复谦谨态度,道:“阿青都说了将军府的人不丢脸,二姐自然不会丢脸,赢了。” “哦也!”叶青欢呼,换来大将军一瞪,她收敛,道:“嗯二姐诚然很厉害很厉害,但是不可轻敌,仍要继续努力才是。” 叶宋打赢了丞相之子成功地闯入前三甲这件事,很快在京城里疯传开来。当初的宁王妃,现在真是不可小觑。只不过,她到底会不会被封官,成了个未知数。为此,大街小巷都纷纷开始押注了,大部分百姓觉得她不会成为北夏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官。 原因很简单,将军府现在的权势已经很了不得了,身为皇帝要懂得制衡之术,绝对不会再增加将军府的权力的,这也是当朝大部分官员的意见。 三王府里,一如既往的宁静冷清,甚至是有些沉闷。自从叶宋从这里离开以后,苏宸便总觉会少了什么东西。南枢在他身边依旧温柔而善解人意,只不过他常常管不住自己的心思。 在王府里走着走着,不由自主就会走错方向,等回过神来停下时,发现走到了碧华苑门前。碧华苑已经成为一座废弃的小院了,里面花草树木无人修剪长得肆无忌惮,树下那只秋千老旧了,快要被爬着生长的藤蔓给淹没了去。 这里面,曾经有欢声笑语。他曾经也离那抹明媚的笑容很近,就像她站在舞台上,青丝长扬,对着苏若清笑的那般。 灵月瘫痪了以后,在王府里的日子并不好过,整日要承受别的下人们的冷嘲热讽。她今时不比往日,南枢这棵大树倒了不说,要换做平时她一定反唇相讥,急眼了还不忘上前抓两手。可是现在她只有终日坐在轮椅上,连站也站不起来。有往日受她欺负的丫鬟,经常找到她,想试试她是不是真的瘫了还是在装可怜,还把一壶烧得滚烫了的开始淋在她的腿上,结果都没有任何的知觉。 南枢刚开始还有来看她,后面渐渐就再也不来看她了。人心薄凉,也不过如此。 灵月觉得委屈,等欺负她的人走了以后禁不住悲从心来嚎啕大哭。负责修剪园林的园艺老婶,也见不惯她这个模样,哪里有个丫鬟的勤勤恳恳,脾气还相当大,便分了不少的园艺活给她做,喝骂道:“整日哭哭啼啼的做什么,你以为你是小姐吗!王府里不养废人,还不快去干活,不干完活就没有饭吃!” 灵月拿着长剪含泪去修剪园林了,老婶还在后面不忘恐吓她:“你要再敢把花花草草剪得乱七八糟,我这里也不会留你了,直接通报给管家,到时候就等着被赶出王府吧!” 灵月咬唇,心里愤恨极了,可是她又能怎么样呢?再也没有可以让她任性妄为的资本了,不好好干活,被赶出王府,等着她的又会是什么命运?可能到时候连个乞丐都不如,只有被活活饿死的份儿。 现在她心里明白了,再怎么对命运不甘,胳膊就是胳膊,始终拧不过大腿。而南枢就是那胳膊,叶宋就是大腿。南枢只是青楼出生,叶宋却是将军府的小姐,这怎能比得?从前是她被功利心蒙蔽的双眼。 第131章:嘴贱的鹦鹉 叶宋可以休了王爷,回到将军府当她的二小姐,可以混得风生水起还去抢状元郎当,而她的贴身丫鬟沛青虽然断了双腿可还能被大将军收为义女成为将军府的三小姐,一辈子衣食无忧。可是南枢她能干什么呢,她只能当个通房丫鬟,而且把她们这几年来的主仆情意忘得干干净净! 灵月身体不能移动,修剪园艺非常的缓慢,剪了几刀就要挪一挪轮椅,手脚也不够以前那么麻利。不知不觉天黑了,可她还没有干完老婶布置给她任务的一半!等完成了另一半,估计天都快亮了,她也不用睡什么觉了,明天还有明天的活要干。 今晚月色很是惨淡,只有葱茏的树下每隔一段距离便点着一盏纱布灯笼。有的灯笼还被风吹熄了,因而一条路显得很是昏暗。 正当灵月昏昏欲睡之时,冷不防小道上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把她给惊醒。自从来了这里跟着园丁老婶,她没过上一天的舒心日子,整日担惊受怕的,听觉十分灵敏。 她揉了揉双眼,身形笼罩在阴暗的树下很难被发现,她便看见一抹纤细的身影从那边走过,背影熟悉得她险些热泪盈眶。虽然女子身着淡紫色的丫鬟服侍,但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不是南枢是哪个。 她艰难地拨着轮椅移了过去,见南枢身前立了一个高大的男人,男人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脸,只把一个信封递给她,低沉道:“主子给你的。” 南枢有些迟疑,还是接了过来,淡淡道:“我知道了。” 男人没有任何滞留之意,当即黑影一闪不见了。南枢借着幽弱的火光,对着那只信封出神,表情有些复杂。灵月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妥,那个男人是谁她只疑惑了一下,继而便被涌上来的酸楚情绪所替代,哭出了声道:“夫人!” 南枢一惊,立刻把信封收进了衣袖里,回头看见了灵月,柔眸一动,有些惊讶:“灵月?你怎么会在这里?” 灵月怀里还躺着那把转门修剪园林的长剪,她手上都被磨得起了水泡,见果真是南枢,泣不成声,道:“奴婢在这里修剪花草,胖婶说,奴婢修剪不完,就不许睡觉,不许吃饭,还会被赶出王府……”南枢过来,蹲在她身前,温柔地帮她拭眼泪,灵月哭得更加委屈,“夫人,奴婢过得好苦啊!” 南枢眼里盈出了水光,道:“灵月,原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 “奴婢为夫人做这些一直无怨无悔,可是夫人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来看奴婢?”灵月戚戚然,“奴婢被夫人抛弃了是么?” 南枢苦笑,道:“灵月,现在我哪里还是什么夫人,就是一个通房丫鬟罢了,只能给王爷暖暖床,别的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也想你跟着我不再受苦,可是我现在……” 灵月心里发凉,她话是这么说,可她起码没被禁足,可以在王府里自由走动,可以来看看她,说句暖人心的话也好。可是她对这个问题都避重就轻。 灵月擦擦眼泪,点头哽咽道:“奴婢明白了。是奴婢让夫人为难了。天色不早了,夫人快回去休息吧,别让王爷等急了。” 南枢表情顿了顿,带着些微的试探之意道:“今夜王爷回来没有召我,我一个人睡不着便出来走走,方才你怎么发现我的?” 灵月道:“奴婢在这边修剪,刚好路过,看见夫人一个人站在这里发呆,还以为是眼花了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夫人。” 南枢放下心来,道:“你别哭了,你的活都干完了吗?不如我帮你吧。” 灵月摇摇头,道:“不了,快干完了,夫人回去休息吧,奴婢也要回去了。” 南枢临走前温柔地笑说:“以后就别叫我夫人了,你我同为丫鬟,便叫我一声姐姐吧。” 南枢走后,灵月擦干了眼泪,继续干活到天明。 昨夜苏宸喝了不少酒,回来歇在了书房。他心里一面想的念的都是叶宋,一面又觉这样下去实在愧对南枢,真真是冰火两重天的煎熬。 什么时候起,他竟然这么想念叶宋了? 清早起来,苏宸头痛得紧,书桌上还摆放着那枚褪了颜色的残破锦缎布片。他走出书房时,南枢也已经起身,温顺地端着温水伺候苏宸梳洗。 苏宸皱了一下眉,道:“不是说了这些事不用你亲自做么。” 南枢笑了一下,说:“伺候王爷,是我觉得很幸福的事情,我不想让别人来做。” 他垂着眼帘看南枢帮他更衣,细心地整理衣襟袖角,忽而柔下声音道:“很久没出去了吧,今天我带你出去逛逛。” 南枢愣了愣,抬眼撞进苏宸的眼波里,涟漪浅浅,她亮了双眼点头应下:“好。” 苏宸整理好了,便对南枢道:“你先收拾吧,我在门口等你。” 南枢满心欢喜地回房,坐在梳妆台前,细心地打扮自己,换了一身柔美又显身段的纱裙。 灵月快要天明是才收工回去睡,没想到还不到两个时辰就被胖婶给拖了起来。她迷糊地问:“啊?又要干活了吗?”人生就是这样暗无天日。 胖婶道:“快起来,王爷来了!” 灵月一惊,睡意全消。她以最麻利的速度穿了衣服梳了头发,从床上爬到自己的轮椅上,然后怯生生地出去。 苏宸背影很英挺,银灰色的便服,宽肩窄腰,墨发挽在脑后,给人一种生人勿进的冷峻气息。她咽了咽口水,道:“王爷。” 苏宸站在花坛处,这里虽然僻静,还草木清新养目怡人,他闻声转过了身来,锐利的目光像是能把人看穿一般直直看进人的心底,顿时灵月就更加没有了底气。 苏宸没时间跟她多废话,开门见山道:“本王来找你,问两件事。” 灵月应道:“王爷请问,奴婢定当知无不言。” “南枢堕胎一事,你可知情?” 灵月脸色一白,震惊地望着苏宸。随后她强装镇定,道:“夫人不是被、被王妃娘娘灌下了藏红花吗,这个全府上下都知道……” “这之前呢?” 灵月无辜地摇头,诚惶诚恐道:“这之前,奴婢半身瘫痪,就已经被调离了夫人身边,无力再伺候。奴婢不知道发生过什么……” 苏宸眯着眼打量她,声音发冷,道:“抬起头来。” 灵月恐惧地抬头,只见那张从花坛泥土里挖起来的布片出现在她眼前,隐隐可见当初的色泽。苏宸又道:“你服侍南枢这么久,花坛里有这个和堕胎药渣,既然堕胎药渣你不清楚,那这布片你总该很清楚。是烧掉的衣服?” 灵月张了张口,最终点下了头。 “为何要烧衣服?南枢不要的衣服都是送到洗衣院里处理的。” “奴婢记得……这身衣服是王爷送给夫人的,那天夫人穿着去参加了宫宴。可回来在半路被马车磕到受了伤,衣服染了血,夫人不想让王爷担心,便让奴婢把衣服烧了。” “当真?” 灵月道:“奴婢说的句句属实。”只不过她不敢把南枢伤在后腰的事情说出来,否则当初沛青在南枢后腰划了一刀,刚好盖住原本的伤疤,就显得是刻意在诬陷了。 南枢光彩照人地出来时,苏宸已经等在门口了,回头见她来,轻柔地笑了笑,然后伸出了手,牵着她走出了巷子口。 一年一次的武招不仅是朝廷选拔将才的好时机,还能在某种程度上拉动北夏的经济。这段时间京城就特别的热闹,各地有许多商人聚集在此,虽没有权势但铜钱还是有几个的。他们在观望那些武招落选的选手,一旦有看上的便重金请去当扈从。因此能够在京城参加武选却落选的,还是很多条不错的出路。 苏宸带着南枢在街上逛,尽管赢得不少路人的眼球,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觉得和南枢一起出来是一件跟吃饭一样稀疏平常的事。还记得上回出去打猎回来时,他抱着南枢骑着马穿街而过,是怎样的疼她入骨不知道,他只知道想满心地对她好,那种感觉现在回想起来却发现根本找不到缘由,就像是一时的新鲜,现在新鲜劲儿过去了,只剩下满心的煎熬。 可他不是一个贪图新鲜的人。 街上有人在卖会说话的鹦鹉,引来不少人的瞧热闹。那些鹦鹉花花绿绿毛发光鲜亮丽十分讨人喜,可是想买的人却没有办法让它们说出一个字来。 南枢看似十分喜欢,和苏宸停留在了那处。苏宸看着她含笑的双眼依稀有明亮的光彩,伸出一只手去逗面前的这只蓝毛鹦鹉,便问:“喜欢这只?” 南枢笑望着苏宸,点了点头。 正当苏宸想买下那只鹦鹉时,街上三五个骑马的人甩着鞭子飞奔而过,路人纷纷避开。可马都跑过去了,只听一声“吁”,骑马人又倒转了回来。 赫尘在卖鹦鹉的摊前粗哼着甩蹄子。 这行人,不是叶宋他们又是谁。 叶宋骑在马上,居高临下。苏宸一转头便看见了她,表情有些怔愣,南枢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脸色倏地一白,又惊又怕地福了福礼,道:“见过二小姐。” 身后的季和季林一向看不惯三王府一家子,大家都是便服出来,也就用不着下马憋屈的见礼。倒是刘刖,不管他看得惯还是看不惯,总是一副温文有礼的样子,当即下马来,对着苏宸微微笑着揖道:“三爷有礼。” 叶宋随之也下了马,在鹦鹉摊前转悠了一圈儿,老板是个识时务的,上前来笑问:“这位小姐可要买只鹦鹉?这些鹦鹉可会说话了,只要公子能够让鹦鹉说句话,那小人就送公子一只鹦鹉。” 第132章:被发现 白送的,叶宋喜欢。且她看这些鹦鹉也着实是很花哨,拿回去阿青和春春应该会开心。 最终叶宋停留在了南枢看上的那只蓝毛鹦鹉上,也伸手去逗了逗。这鹦鹉十分孤傲,先前南枢逗了它很久它都扭头不屑一顾,更别说让它说句人话了。 而叶宋来逗它,它还是习惯性地扭开头去,时不时拿眼珠子不屑地瞟一眼。叶宋似笑非笑道:“这家伙还很犟。”说着就拿自己的鞭子抬起鹦鹉的喙,迫使它转过头来直视叶宋,叶宋又说道,“来,说句话听听,不然这鞭子抽在你身上的滋味可不好受。” 刘刖抽了抽嘴角,对畜生她也用这一套,鹦鹉虽然会说人话,但它听得懂么。 结果蓝毛鹦鹉不理她。叶宋倒没抽它,不然一鞭子下来准会咽气,但她却有办法,手指往它脖子一挑,拔了一根漂亮的蓝色羽毛下来。当即鹦鹉就炸毛了,尖叫:“嗷!痛死我了!” 围观的群众大惊,继而大笑。 叶宋凑近,看着鹦鹉清透的眼珠子,唇边的弧度刚刚好:“来,跟我念。你这浪蹄子,爷要搞死你,搞得你三天下不来床。” “你这浪蹄子,爷要搞死你,搞得你三天下不来床!” 南枢顿时羞红了脸。可这里多数汉子都毫无忌惮地大笑,包括叶宋身边的几个兄弟。他们似乎都从来没把叶宋当做是像南枢那样娇滴滴的女人。 刘刖见苏宸脸色有些黑,咳了一下细声在叶宋耳边劝道:“二小姐,注意影响。” 叶宋手臂一挥,笑睨了南枢一眼,对老板道:“这只鹦鹉送给这位美人儿刚刚好,老板说话可要算话。” 还不等南枢拒绝,那蓝毛鹦鹉就跳上了南枢的肩膀,在她耳边尖细地不停地说道:“你这浪蹄子,爷要搞死你,搞得你三天下不来床!” 南枢受了惊吓,连忙把鹦鹉拂开。最后还是苏宸捉住它解了它脚上的绳子入了笼子。 紧接着叶宋又挑了一只淡绿色的鹦鹉,十分的乖顺,也没教它说什么人话,便让老板用笼子装起来付了银钱。她抓了一把玉米粒喂那只鹦鹉,鹦鹉在她手心里一啄一啄的,走过南枢身边时,突然一抬头把南枢的眼神尽收眼底,笑道:“你用不着这么瞪我,看在你长得这么美的份儿上白送你一只鹦鹉你还不高兴?” “贱人不高兴!贱人不高兴!”蓝毛鹦鹉讨好地在笼子里叫。 叶宋便也丢了几颗玉米给它,道:“乖,不想被带回去就炖了汤的话,说话就不要这么露骨。” 随后叶宋拎着鸟笼骑上马,挥鞭便扬长而去。 南枢生生把快要溢出眼眶的眼泪给逼退回去,苏宸的反应出奇的淡定,没有发怒也没有刻意护着她,只不过他要忍受心里时不时迸出来的焦灼感。最终他也拎了那只蓝毛鹦鹉,往回道:“回去吧。” 只逛了这么一会儿就不逛了,回到王府时,苏宸把那只鹦鹉随手一扔,便再也不管不顾了。南枢又不敢逆他的意去照顾那只鹦鹉,只好交由下人每天逗弄喂养,增添了不少乐趣。 南枢看着苏宸渐渐远去的背影,没有一丝留恋,她眉目间闪过深深的哀恸,还有恨意。 话说叶宋带着小绿才跑了没一条街,恰恰转过街角时,哪里想到突然一个瘦弱的穿得破烂的小孩跑了出来,卧倒在了街道上,蜷缩着身体哎哟哎哟地叫唤,叶宋立刻拉住缰绳驭马,堪堪在不足三尺的地方有惊无险地停了下来。 小孩还躺在地上呻吟,像是被马踩到了一样。继而他艰难地爬起来,仰着脏兮兮的小脸,伸出缺了好几个口的碗,怏怏弱弱道:“公子行行好,赏几个吧,我已经好久好久没吃饭了……” 那卑微的语气听起来十分可怜,可那黝黑的眼睛却依稀闪着明亮的光。 叶宋尚且觉得他有两分眼熟,便多打量了两眼,心下了然,道:“我不记得我有教过你扒住骑马的人乞讨的,不怕掉了小命?” 将近半年不见,他长高了不少,虽然还是很瘦。 小乞丐一听,眯着的装可怜的眼睛一睁,看清了叶宋,眼里散发出万分的惊喜,当即跳了起来:“姐姐!” 叶宋把鹦鹉交给了刘刖,下了马来,蹲下看着小乞丐一脸明媚的笑容,脏脏的小脸丝毫掩盖不住他的阳光,不由心中一暖,挑挑眉道:“看来你混得不错,长高了一个头。” 小乞丐欢喜道:“多亏了姐姐,没有姐姐就没有我的今天!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姐姐!” 叶宋摸摸他光凉光凉的脚踝,再摸摸他瘦弱的肩膀,道:“这衣服短了。” 小乞丐面露得意之色:“姐姐不用担心,庙里还有不少可以供我穿的,这一带的婶婶们都很喜欢我,她们家孩子穿不了的衣服都送给我穿。这裤腿衣袖,嘿嘿嘿,是我故意撕烂的,这样看起来才比较像个乞丐啊。”他绞着手指蹭着脚尖,“我现在已经是一条街的老大了,他们都叫我大哥大。” 这孩童稚嫩的话语,逗笑了几个大男人。 叶宋摸摸他的头,带他去了临近的包子铺,买了两蒸笼的包子,小乞丐很开心,打了一个连叶宋这些人都看不清的暗语,不一会儿附近的小乞丐都聚拢过来了,帮着抬包子,去他们的地盘大家分着吃。 小乞丐跑远了,很快又跑了回来,气喘吁吁道:“姐姐,我也叫包子,以后你在这里问问街上的乞丐就能找得到我。” 叶宋点点头,适时一个小女童乞丐跑过来牵起包子的衣袖,怯生生地说:“包子哥哥,我们去吃包子。” 包子飞快地扭头,红了耳根子,不断地想把自己的衣袖从小女童手里扯出来,腼腆地小声道:“这么多人在呢,你叫我包大哥,不许叫我包子哥哥!” 是夜,灵月偷偷地躲在树丛后面,看见南枢又见了一个男人。男人披着黑色披风带着黑色兜帽,看不清脸,但这次她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主子已经催了两次了,让你回去。” 南枢道:“我知道了,我还有最后几件事没办,等办好了就回去。” “什么事?”男人的声音带着两分关怀,“你不该喜欢他。” 南枢轻笑一声:“你知道我没喜欢他。” “那到底是什么事,”男人顿了顿,问,“要不要我帮忙?” 南枢仰了仰头,缓缓地靠过去,贴上他的胸膛,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和凄楚,说道:“你不会不知道,主子三番两次催我回去,不是因为想我回到他身边,而是我又有了利用价值。他要我去帮他陪可以助他成大事的那些贵人,可是我已经很厌倦了。” 男人沉默了一阵,道:“你也知道,你别无选择。” 南枢把男人推开,转身就走,道:“你回去吧,有什么需要我会通知你。” 灵月虽满腹疑惑,却也不敢出声。只有等二人离开了她才敢出来。 明日便是武招定夺前三甲了,今晚苏宸在外面忙到很晚都没有回来。宫里的大臣们还进行了一场激烈的论辩,明日就算叶宋排第三那也是个探花,他们论辩的焦点在于要不要让叶宋入朝为官。 李丞相为一派的迂腐文臣是极力反对的。 而武将这头大都敬重大将军,对叶宋在台上的表现有目共睹,并非是仰仗将军府的包庇闯到最后一关的,因而主张让叶宋入朝为官。 大将军十分的憋屈,整个过程一言不发。苏若清一直注意到他的表情,便问:“大将军觉得叶宋朕是用还是不用?” 大将军沉吟道:“恕臣无法回答皇上的问题。于公皇上应任人唯贤,于私叶宋是臣的女儿臣不舍得让她卷入朝堂。” 苏若清支着下巴安静地考虑了一会儿,道:“朕也觉得朕应该任人唯贤。且看她明日如何表现吧。” 最近灵月十分的勤快,倒免了胖婶的骂。一到晚上她就主动地抱着剪子去花园里修剪,总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撞见她本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那个男人又来了,这次她胆子大了些,躲在正对面的树丛下,想要看清那个男人的脸。他和南枢在说一些私密的事情,灵月没听得很清楚,但南枢说得最后一句话却听得清清楚楚:“你去帮我办吧,我要叶宋死。” 她冷不防抖了一下,两片树叶沙沙轻响。那男人生性警觉,冷不防抬了抬头,昏暗的光线下,一张脸的轮廓犹如鹰一样尖利,鼻尖很高很翘,一双眼睛阴森地盯过来,仿佛能看见树丛后面的她,她捂住了嘴,尽量让自己不要颤抖得那么厉害。 最终男人似没发现有什么异动,便飞身离开了。 这王府很大,侍卫虽每晚都有各处巡逻,但难免也有疏漏之处,况且倘若高人,要避过一群乌合之众的耳目,又轻而易举。 南枢转而往回走,那沉寂的面容让人见之觉得有些冰冷。灵月心下猛沉,有些慌了,一种很不妙的感觉袭上心头。趁南枢还未走近,她挪着轮椅企图往树丛更深处躲一躲。怎想,慌乱之下,泥地又凹凸不平,使得她一个不稳从轮椅上栽了下来,直接滚进了树丛里。 南枢停下了脚步,随之提了提裙角走进了树丛,看见灵月躺在那里,惊了一惊,连忙过去扶她,道:“灵月,你怎么了?” 灵月咬牙忍痛,树枝划破了她的皮肤,她极力镇定下来,道:“我在这边修剪,没想到一不小心跌倒了。” “地上凉,你快起来。”她把灵月抱起来,放在了轮椅上。灵月心中暗暗惊奇,平时弱柳扶风的南枢,居然能够抱得动她!然后她不可控制地微微发抖了起来。 第133章:杀人灭口 南枢关怀地问:“怎么抖成这样,你很冷吗?” 灵月摇头,然后又点头,勉强地笑了笑,说道:“出门的时候忘了多穿一件,今晚走得急,胖婶有很多活交给我干。你回去休息吧,我、我,继续干活去。” “灵月”,南枢安静道,“你陪我走走吧。”不等灵月同意,她便推着灵月的轮椅往前走,“我想找个人说说话。” 后来胖婶半夜起来如厕,冷不防看见有人推着灵月堪堪从院子边角走过,刚好那树下有一盏灯笼,让她看清了南枢的脸。 胖婶本欲去把灵月追回来,但回头一想便罢了。灵月连续工作了许多天都不曾休息,倒让胖婶捡了几回懒,这晚上胖婶心想着就让灵月偷回懒算了,就当她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一路上,她们都在说过去的事情。不知不觉,灵月已经是泪流满面。她和南枢相伴几年,虽说只是个丫鬟,但南枢待她一直不薄,没打过没骂过,做错了事情南枢还要帮着求情,什么都护着她。 可是在这之前呢?三年前南枢刚来素香楼始灵月便跟着她了,可南枢的过去她却一无所知。整个楼里的人只知她是个无家可归的人,流落至此恰好被素香楼的妈妈给瞧上了,打扮一番发现长得美丽非凡,便留了下来。 等灵月回过神来时,发现南枢已经推着她走到了大湖边。迎面的湖风吹得有些渗骨,湖边的柳条飘拂得张牙舞爪。灵月颤声道:“夫、夫人,我突然觉得有些累了,不如我们回去吧。” 南枢笑得温柔,道:“不是说了,以后你叫我姐姐。我不是什么夫人。” “姐姐……我……” 南枢打断了她,又道:“灵月,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身不由己。有些人可以一辈子荣华富贵衣食无忧,而有些人只能一辈子听从别人命令找不到片刻自由。” 不知怎的,南枢说出这些话时,灵月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出叶宋的影子来。她恨叶宋么,当然恨,要不是叶宋她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可是沛青呢,沛青被她打断了双腿也同样站不起来,可见上天都是公平的,你做了一件恶事就会有同等代价的报应。她沦落至今,是因为她做了许多恶事。 有的人可以出去闯天闯地,而有的人只能被关在深宅大院高墙侯门,那不是取决于别人或者是命运,而是取决于自己。 灵月吸了吸鼻子,问:“那姐姐恨么?” “恨?”南枢笑了起来,“我唯一能恨的,大抵就是人心凉薄吧。”因为她对苏宸的感觉只有她自己知道,而苏宸对她的感觉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别人都无法理解。“灵月,你恨么?” 灵月张了张口,半晌说不出话来,在溢出第一个话音儿的时候却泣不成声,祈求道:“求姐姐……求姐姐放过我吧……我只想好好地活着……你们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 南枢一点一点地把灵月的轮椅推向湖堤外,任灵月如何哭求都没有用。南枢说:“纵然命运不公,但我也想好好活着。所以总有人要死。” “救……”灵月害怕极了,张口就想大声喊救命,可南枢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她刚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南枢的手一松,灵月和她的轮椅就一起掉进了湖里,噗通一声。灵月在湖水里拼命挣扎,可是她的下半身无法动起来,挣扎了没两下身体便快速下沉,在湖面少销声匿迹。 湖中泛着一圈一圈诡异的水纹。起初还有几个水泡吐出来。南枢在夜色里站了一会儿,直到水纹平静了,再也没有水泡浮起来,不远处,一个木头桩子在水面露了头,像是灵月的轮椅。 南枢这才转身离开。 明日就是最后比了,将军府一家四口在饭桌上的气氛尤为淡定。叶宋和大将军,一声不吭地各自刨着饭,大口大口地吃着菜,那神态动作简直是如出一辙。叶修尚且目不斜视,但眼尾的目光没停止过打量二人,而叶青就光明正大地打量了,在心里默数,大将军和叶宋究竟会在她数到第几下的时候打破沉默。 终于到第九白九十九下,大将军刨了三碗饭,放下了筷子,抹抹嘴道:“今天皇上说了,到底给不给你入朝为官要看你明天的表现。依我看,你明天要是拿到了第一名,一切好说,老子也认了,谁让你是我叶霆的女儿就是比别人强,但要是拿了第二第三名,老子劝你趁早别去当那个什么榜眼探花,当了也没面子。” 叶宋抬起头,眼里闪耀着璀璨流华般的光彩,笑了起来:“谢谢爹,我也是你这么想的,要当就当第一。” 大将军有些振奋:“很好,有志气!既然这是你想要的,爹决定支持你!” 能得到家人的支持,对于叶宋来说,就是最大的鼓舞了。连日以来她的平静土崩瓦解,为了明天的最后一场比而显得兴奋熠熠士气大振。 第二天叶宋起了个早,在院子里舒展舒展了拳脚。春春来叫她去叶青那里,路上道:“二小姐,三小姐这段时间可没闲着,为了想送给二小姐一样礼物,她日夜打磨,双手都破了好几次皮。” 叶宋一愣:“她在打磨什么?” 到了叶青的院子,叶青也已经起身了,身着一身白色裙子,像是初春时树上绽开的那朵雪白的梨花。她正坐在离箭靶二十步开外的地方,听闻脚步声,侧头看过来,笑得明媚生辉,道:“二姐快来看。” 叶宋站定,叶青拿起双腿上放着的那枚木器,木器成弓型,看起来像是一把弓,上面已放好了一只木箭但是却不用拉满弦。射箭本是要将弓竖着,而叶青却把弓横着,用手臂拖着弓身,上有一个机括,她另一手按下了那个机括。当即咻地一声,木箭飞脱而出,速度极快,然后朝靶心射去。 这一射,威力巨大,竟把红色的靶心都射掉了。 叶宋脸色写满了惊讶,叶青把那木弓递给叶宋,道:“二姐,你也试一下。” 木弓旁边还有一个非常玲珑的箭筒,里面能插三四支木箭。叶宋接了过来,取了一支木箭安上,对准了箭靶尝试了一下,在箭飞射出的时候她感觉到了一股微微的冲劲儿,紧接着那木箭又射掉了箭靶上的一个内圈。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叶青:“你会做弩?” 弩是古时候打仗用的机括弓,这个叶宋再清楚不过了。她虽然没有亲眼摸过,但曾在电视上见过,这种东西就是叫弩。 “弩?”叶青疑惑,“什么是弩?” 叶宋勾着嘴角,道:“这就是弩。阿青,你真是一个兵器奇才。” 叶青被叶宋这毫不保留的夸耀弄得不大好意思,心里是慢慢的得意感,说:“那就叫弩,这个就是送给二姐的,希望二姐今天比能够用得上。” 叶宋把玩着弩,扬了扬眉毛似笑非笑道:“这玩意儿一出,非得让对方残废不可啊。” 叶青淡定道:“这是给二姐备急用的嘛,要是对方紧逼二姐不给二姐留余地,那也不用对他手下留情了。” “嗯你说得对”,叶宋把两支木箭从地上捡起来插进箭筒里背在背上,“这家伙我收了,多谢阿青。” “二姐一定要赢。”叶青信心满满地说。 叶宋看着叶青的双手,问:“你的手,怎么样?” 叶青愣了一下,手心里依稀可见红痕,她不以为意道:“没问题啊,大哥给了我一副手套,我用着很顺手。顶多,以后手上有了茧子,跟二姐一样。”说着就对叶宋挥手,“快去快去,一会儿不要迟了,我随后就赶来。” “嗯,那你小心点。”说罢叶宋便转身走了。 比的场地还是上次的教练场,这回大批的御林军在不远处的沙地席地而坐,当观众。上头由苏若清坐在主审官的位置,他亲自判定谁输谁赢。 叶宋到时,该到的人基本都差不多了,刘刖作为她的第一参谋,忙把她拉过一边,啰嗦地说道:“怎么才来,王大锤和陈明光都来了,在那边你看见了吗?我估计他们是料到这次比可能又会更改不能自携武器的规则,有备无患,王大锤旁边的那柄铁锤起码百斤,他靠的是一身蛮力,灵活度没有你好,但你若吃他一锤铁定去掉半条命。还有那陈明光,身边的一杆长枪打磨得很是光华锋利,他出身武馆,枪法精准流畅,很能变通,你最要小心的就是他,只不过此人光明磊落很有君子风度,经不起你一点小小的诡计和引诱,你懂的。” 叶宋看了正经的刘刖一眼,问:“我懂什么?” 刘刖回望着她:“这个不用刘某来教你吧?勾引你知道么,他知道你是女人,你对他抛个媚眼儿我赌十两银子,他保证脸红到脖子根。可能他从小就在武馆里练习枪法,不曾受过女人的熏陶,嗳太纯情了。” 鼓手开始鸣鼓进入准备时间了。王大锤和陈明光陆续上场,叶宋也准备去了,却被刘刖及时拉住,他注意到了叶宋背上的弩,讶问:“这是什么玩意儿?” 叶宋道:“阿青送给我的秘密武器。” “很厉害?” “相当厉害。” 刘刖便道:“既然这样,你不能引起他们的注意力,让他们觉得你很看重这个东西。看见上面的兵器柜了么,这两人不会再去兵器柜上挑选武器,你便把这东西在上台的时候扔到兵器柜那边,用时再去拿。” 叶宋眯了眯眼,点头:“嗯,好主意。” 第134章:生死一战 刘刖一拍脑门,道:“还有,最重要的,刘某差点忘了,战术问题。此战有三人,最好的情况是两个打一个,最后再一对一。希望二小姐不要成为被两个打的那个,一定要快速站稳队形。刚刚你来之前,刘某看见王大锤在和陈明光交谈,估计他们有意结成联盟,你要用计拆他们的伙。” “用什么计?”叶宋随口云淡风轻地问。 “离间计,最好你和王大锤一组,先搞陈明光。王大锤没脑子,剩下他好对付一些。” 刘刖还想再说,叶宋回身拍了拍刘刖的肩膀,挑眉:“看样子你比我还紧张?”刘刖红了红耳根子,叶宋转而就上台了,道,“不怕,胜败乃兵家常事,枉你跟我大哥打过许多次仗,还这样看不开。” 刘刖斯斯文文地无奈地笑了一句:“真是好心没好报。” 这头,叶青在将军府里草草收拾了一下便也跟春春一起坐上马车去教练场观看比了。春春去握叶青的手,她手心里有些冒汗,便宽慰道:“三小姐不用担心,二小姐何许人也,只要她想赢的,就没有赢不了的比。” 叶青笑笑,有些放松了,道:“好像也是这样。” 正当两人闲话了几句,马车为了抄近路行驶在窄窄的巷陌里,突然重重地颠簸了一下。叶青和春春都没有防备,往一边倒去。春春问:“怎么回事?” 外面没有车夫的回答,只余下浅浅的风声。 王大锤抡着一柄大锤,面色严肃,那看向叶宋的眼里有两分鄙色,约莫是觉得叶宋半路插进来,不像他从最底层一路打进这决来的吧。而陈明光呢,衣着严谨,一身白色布衣,头发高高束起,有些器宇轩昂的样子,但他的眼神总与叶宋的错开,不敢正视,刘刖说得对,他的确是很缺爱。 叶宋像扔包袱一样随手把那张弩扔开,恰好挂在兵器柜的边角。手里悠闲地挽着铁链子,对王大锤笑说:“你跟我结盟吧,先解决了这家伙你我再单挑。” 这话也就只有叶宋敢明目张胆地说出来。这是比,刀剑无眼,又不是儿戏。别人都是背地里商量着怎么搞对方,她倒好,就这么说出来了。 王大锤没想到叶宋会这么说,明显地怔了一下,随即脸色有些松动,显然是意志动摇了。他没想到自己一介平民,居然能得二小姐主动求结盟,立刻一股自得感就从心间油然而生。他成了双方都结盟的对象,可真抢手啊。 不管和哪方结盟,他都能闯进前两甲,只不过和陈明光结盟跟和叶宋结盟的结果又不一样了。他也知道陈明光厉害,如果和他结盟自己顶多能拿个第二,但和叶宋结盟,首先能巴结一下将军府,其次私以为叶宋的实力跟他旗鼓相当,这样一来说不定能拿第一呢! 他感觉他已经走在人生巅峰的路上了! 还不等王大锤答应,陈明光也看出了他想临阵倒戈,皱了一下眉,迎目就对上叶宋闪亮的眼睛,叶宋对他眨眨眼,他立刻撇开头,还算理智,道:“别上当,她在离间我们。” 王大锤道:“放心,我不会受她离间的!” 陈明光微微放下了心。怎料一开打的时候,王大锤和叶宋齐齐朝陈明光身上招呼,打得他措手不及。他脸色微变,沉着应对。 王大锤的那点儿小心思,昭然若揭。就起初那两锤挥得虎虎生风,随后他就有些怠慢了,就擦擦边角起起哄。而叶宋尽了全力和陈明光打,她的铁鞭对上陈明光的长枪,不相上下。 谁都看得出来王大锤想坐山观虎斗,等斗得两败俱伤了他再来渔翁得利。可惜他想得太简单了,陈明光既然已经认定王大锤和叶宋结了伙,叶宋打得这样卖力暂时难以攻破,于是陈明光只好找破绽百出的王大锤泻泻火了。一记回马枪,差点挑落了王大锤的大锤。 王大锤连忙握紧了大锤,认真作战。 这下子,轮到叶宋坐山观虎斗了。 这场比,看的便不光是他们的武力,还要看他们的策略。能赢得比的,要么武艺卓越超群,要么头脑清晰发达,武状元都是当之无愧的。 王大锤和陈明光打了数个回合发现不对劲,又扭过头来打叶宋。叶宋铁鞭绞住了陈明光的长枪,带着些微的喘道:“王大锤,你的机会来了!” 王大锤一点也不客气,趁着陈明光无法使用长枪,一锤抡了过去,他虽躲开,但还是受了小部分力,打在了右手肩臂上,他踉跄两步,挣扎着旋转长枪,大力挣开叶宋的铁鞭,顺手朝王大锤刺去。王大锤早有防备,轻松地跳开。然而,他趁着叶宋对他放松警惕的时候,忽然从背后又是一锤砸来! 这才是重头。 叶宋一看陈明光的眼神,眼神里微微有反光,似乎松了口气又提了口气的样子,便知王大锤叛变了。陈明光耗损了大部分力气,也受了伤,王大锤想独占鳌头,等不及和叶分高下便先欲重创叶宋。 叶宋躲闪不及,快速弯身躲开,还是被王大锤一锤从后背擦过,她猝不及防觉得五脏内府都一阵动荡,忽而唇角一酸,憋不住喷出了一口鲜血。 叶宋来不及喘息,顺手回鞭,铁鞭缠住了王大锤的脖子,便用力把他甩开老远。 王大锤从地上爬起来,他早就注意到了叶宋上场时扔的那把弩,当即就朝兵器柜跑去。叶宋见势欲追,陈明光却抢先拦上来,趁机想把叶宋逼下台去。 叶宋不太擅长近攻,铁鞭发挥不出效力。而陈明光远近皆可,他的长枪用双手从中间一拧,顷刻错开成了两截,叶宋遭了几下,腰腹被陈明光打了几棍,险些承受不住跪了下去。 局势一下子就天翻地覆。 苏若清脸色很不好看,而苏宸就快要忍不住出手了。 这时苏静似玩笑般道:“叶二小姐看样子,快要招架不住了。不如就此认输,得了个第三也不算丢脸。”那双看似从不认真的眼底里,却浸着认真的神色。 他是说真的,这样下去,等到叶宋被打下台,说不定已经奄奄一息了。这是比的武台,就是被打死了,也不能追究谁的过错。 大将军浑身紧绷,却道:“我叶家,没有退缩的人!既然叶宋要来这里舞刀弄枪,就做好了觉悟,生死都是她的命!” “大将军还真是舍得啊。”苏静道。 “舍不得也要舍得!” 忽而陈明光一枪朝叶宋挑去,叶宋弯颈一躲,堪堪躲开那一枪,露出优美而白皙的后颈曲线,让陈明光的动作稍稍一顿,继而枪锋挑断了叶宋的发带。顿时满头青丝倾泻而下。 她下巴有一道轻微出血的划痕,可尽管她很狼狈,多处受伤,但是看起来就是无可挑剔。 趁着陈明光怔愣一刹,叶宋轻笑一声飞速躲开。王大锤已经拿到了她的弩,只可惜不知道怎么使用,而叶宋也早有防备,事先就抽出了箭筒里的几支木箭,就算王大锤知道怎么使用,也是无可奈何。 叶宋动手就要过去抢,王大锤立刻闪开。兵器柜噼里啪啦地倒了一大片。叶宋站在这头,看见王大锤露出得意的表情,脸上似乎在说:来啊你来抓我啊 叶宋撇撇嘴,铁鞭飞起而出,套住了王大锤身后的兵器柜,兵器柜倒了下来,刀剑全部朝他砸来。他胡蹦乱窜,被叶宋夺得时机,继而有套住了他的大锤,一记狠甩,甩下了台。 她步子走得缓慢,几乎快脱力了。王大锤一旦没了大锤就失了大半的助力,步步后退。叶宋丢了手里的铁鞭,把头发用地上随便散了一地的木片签子给挽起了来,道:“来,放马过来。” 陈明光不屑做从人背后偷袭的这种事,只站在后面也是喘息得厉害。他身上有几处血痕便是叶宋打的。叶宋忽而一回头,对他灿然一笑:“先等着,一会儿你我单挑。” 美人计果真是有用的……陈明光回过神来居然问:“要不要我帮你一起打他,回头我们再单挑。” 只是话音儿将将一落,叶宋便冲过去跟王大锤打起来了。在拳脚方面,叶宋得过叶修的亲自调教,拳法很是赞,但王大锤的拳头也很硬,一时两人较上了劲儿。王大锤抢了叶宋的弩,打起来很是碍手碍脚,见叶宋来抢,他便一把将弩丢了,叶宋转身就去接,被王大锤连环拳脚打得终于半跪在了地上。 血滴一滴一滴地滴在台面上。发丝从肩头滑落,遮住了她的脸。 她手里握着弩,缓慢地站起来,正对着王大锤勾起嘴角笑。她从袖管里掏出一支木箭来,一边安在了弩上,一边语调悠然道:“不知道怎么使用是么,看着,我教教你。” 王大锤扑过来就想做最后一击,这肉搏得相当惨烈。只可惜一切都要在这里画上了终止符。叶宋对准了王大锤的肩,轻轻地按下了弩上的机括,木箭以千钧之力飞脱而出,射穿了王大锤的肩胛。王大锤没意识过来发生了什么,便仰头喷血,直直地倒了下去。叶宋走到他身边,顺脚一踢,面无表情地把他踢到了台下。 台上台下都静默了片刻。风吹得更烈了些,黄沙有些糊了眼。即便隔了几丈开外,台上的陈明光和叶宋仍然能清晰地听见彼此急促的呼吸声。 陈明光眼里有些不可置信,看着叶宋转身向他一步步走来。一个女人能够拼到这种程度,一点也不比男人差。他开口问:“你很想拿第一?” 第135章:三小姐失踪 叶宋啐了一口血,缓缓抬起了弩,安上第二支木箭,若无其事道:“对,将军府没有退缩的人,拿第二第三都会给我在意的人丢脸。”不仅仅是将军府,还有苏若清。她最想可以分享她胜利果实的人其实是苏若清,而眼下,苏若清就在上面坐着,看着。 叶宋歪了歪头,有些佞地望着陈明光笑,道:“怎样,现在还要单挑吗,一箭下去你可能会残废,别以为我下不了手。在这里可是生死有命的。” 陈明光抿着嘴唇,叶宋又对他眨眨眼。简直太要命了。虽然她看起来一身血污,毫无美感可言,但那举止神态,就是让她的表情增添光彩,仿佛浑身浴血尚能泰然自若。陈明光撇开了眼睛,叶宋便问:“你是选择成全我,还是选择让我成全我自己?” 陈明光良久开口,有些无奈,道::“我成全你。”说罢走到了武台边缘,纵身跳下,双足立于黄沙地面,是个顶天立地光明磊落的少年英雄。 全场爆发出热烈的喝彩。那些个常跟叶宋在一起的兄弟们激昂地捏着口哨,直呼“二小姐好样儿的!” 叶宋抹了抹嘴角的血迹,也露出了一抹纯粹安然的笑容。 那一刻,苏若清长长地吁了口气,眉眼间含有深深浅浅的宁静笑意。叶修也抑制不住地微微勾起了嘴角,大将军比较激动,站起来瞪着大眼睛看着叶宋,语态急喘地问:“皇上,请问可以鸣鼓了吗?” 苏若清点点头:“鸣鼓。” 鼓声一响,意味着这场终极的比结束了。叶宋不负众望地夺得了第一,陈明光第二,王大锤第三。苏若清对吏部尚书道:“去,把叶家二小姐手上的东西呈上来给朕看看。” 吏部尚书颤巍巍地下去了,结果叶宋转身便不经意地把弩对准了他,吓得他险些跪了。听了尚书的来意,她把弩大大方方地交了上去。 吏部尚书又传皇上旨意,武招就此结束,前三甲择日听封。然后教练场的观众们陆陆续续散了,该干什么的还得继续干什么。数位审官陪同苏若清回宫之时,堪堪路过叶宋身边,苏若清顿了顿脚,侧身看着她,不吝地温沉笑着赞道:“不愧是大将军的女儿。” 也不愧是他苏若清的女人。 叶宋亲疏有加地点头恭送。待人都走开了,一抬头时,冷不防面前还站了一个人。苏静负着手,身形挺秀,面上表情懒懒淡淡,玩味地笑她道:“想要接近皇上,何须这么拼命,你看你,弄得这满身伤。明明进宫就可以了嘛。” 叶宋冷笑一声,转身便下台,道:“我不记得我哪里有惹到你,如若你看不惯,避而远之便是。我和你,井水不犯河水。” 苏静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被撩起一股气,说不清楚到底在气什么,道:“你明明可以向我解释。” 叶宋偏头,清透如琉璃的眼珠子微微一侧,勾起了嘴角,笑意凉薄,道:“你都没告诉我到底是哪里惹到你了,我怎么知道该向你解释什么?不过我一没抢你的相好儿,二没偷你的家财,三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也没有解释的必要。” 刘刖迎了上来,对着苏静斯斯文文一笑,然后把叶宋揽到一边,季家兄弟也凑了上来,问:“二小姐的伤可有大碍?” 叶宋笑笑,重新理了理长发,刘刖毫不避讳地把自己的木簪抽给她用,她用得还得心应手,道:“这点儿伤,还死不了。况且,我求生的意志很强。” 刘刖面露欣喜,道:“刘某就知道,二小姐出手,必定是势在必得。” “哼”,叶宋笑哼,“看在你这段时间还算尽心尽力没坑我的份儿上,回头请你喝酒。” 刘刖笑眯眯地摊手:“二小姐,十两银子。” 叶宋挑挑眉,不置可否。之时陈明光也正走出教练场,刘刖便指着他道:“先前不是说了么,刘某和二小姐赌十两银子,二小姐对姓陈的笑一下,保证脸红到耳根子。事实证明,刘某赢了,二小姐愿赌服输。” 这话可被陈明光听去了,他回头瞪了刘刖一眼,眼梢从叶宋身上扫过时,立刻又红脸了,惹得大伙哈哈大笑。陈明光灰溜溜地逃走了。 叶宋环顾了一下四周,终于想起了什么,道:“有没有看到叶青?” 她这一提,众人才想起来,这场比这么重要三小姐应该是一定会来的,只是从开始到结尾,都没有看见叶青,是以纷纷摇头。 就在这当口,一行人正要走出教练场的门口,没想到门口发生了骚乱。几个士兵拦住了一个穿戴麻衣麻帽的人,见叶宋出来,如获大赦,惊叫道:“二小姐!二小姐!小人是三小姐的车夫!” 叶宋拦下了士兵,眉头一跳,问:“你怎么在这里,阿青呢?” 那车夫急得满头大汗,皱着一张脸苦道:“三小姐,三小姐在来时的路上,不见了呀!” 叶宋失声抬高了语调:“怎么会不见的!你怎么现在才来说!” 车夫道:“小人在这里等了很久了,无奈官爷不让小人进来通报。方才看见大将军从里面出来,小人不敢上去顶撞,只有在这里等二小姐。三小姐说要快些赶来,便让小人抄近路赶马车,结果半路不知道怎么回事,小人就晕了,等醒来的时候,马车里人就没了啊!” 叶宋急了,她急起来理智全无,当即转身就往那几个士兵身上一通胡乱地踢。刘刖沉着而冷静,拉住叶宋,道:“二小姐镇定!现在就去事发地看看。” 叶宋一言不发地转身骑上马,季林把那车夫也拎到了马上,几人快马加鞭地往车夫所指的方向跑。结果到了那地方一看,巷陌里马车尚还歪斜地倒着,马挣脱了缰绳已经跑得没踪没影了。整个巷陌里干净整洁,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叶宋强迫自己定下心来细细查看,可是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显然刘刖检查了现场半晌也没有得到任何结果。 叶宋问车夫:“你是怎么晕的?被人打晕的还是药晕的?” 车夫答道:“小人也不知道,只觉得眼前一麻,就没有任何知觉了。” 叶宋气得一鞭把马车抽成了两半。刘刖还在路边草丛里翻翻找找,没有结果。他一向主意甚多,叶宋便又问他:“现在该怎么办?” 刘刖神情严肃,看着马车顶棚上的轮椅,思忖片刻,道:“小姐勿慌,可能劫走三小姐的人知道三小姐的身份。”叶宋的视线也跟着落在了那轮椅上,京城上下谁不知道三小姐出行要靠轮椅。“所以刘某觉得那些人不会无缘无故挑三小姐劫,必定是有所图。在未达成目的之前,三小姐暂时不会有危险。我们不如静观其变,相信很快就有人提出要求来。” 他说得不无道理。可是叶青双腿不能走,手无缚鸡之力,怎能不让人担心。叶宋咬牙问:“那他们欺负阿青怎么办?就算他们不能动阿青,还有春春。” 刘刖眯了眯眼,道:“那就是自寻死路了,凉拌。” 尽管如此,叶宋也不能坐以待毙,叶青和春春两个弱女子,她一时半刻都等不下去。连歇都没来得及歇一下,一身衣裳血迹斑驳,当即招了人四处寻找叶青和春春的下落。只要叶宋的人在大街上跑,想送信的人传递消息也来得容易一些。 街上的小乞丐们争相奔走,有时候小乞丐也靠传一些不可告人的消息而获得小赏。正当叶宋驱着赫尘匆匆奔走之际,前面突然拦出一个小乞丐,可不就是那小包子。 小包子眼睛漆黑而明亮,稚嫩地大声道:“姐姐!姐姐!” 叶宋停下来,脸色不是一般的焦灼,尽量平稳下语气,问:“包子,你有事?” 包子连忙从破烂的衣襟里掏出一个信封来,踮着脚递给叶宋,道:“这是我手下的乞丐收到的信,要他传到将军府给二小姐。我拦下来了,知道姐姐着急,就给送了过来。” 叶宋一边取出里面的信一边问:“你怎么知道这信是要给我的?” “姐姐就是二小姐,我知道,现在京城都传疯了,说姐姐夺得了今年的武状元。”包子说道,“我们乞丐消息是很灵通的,不然没法生存。” 信上就写了一句话:想救人,请二小姐单会城郊十里坡。 叶宋看完便把信撕得粉碎,目色凛人,驾马狂奔城郊,一句话也不曾交代。她一看就明了,对方摆明是冲着她去的。 小包子望着叶宋绝尘而去,小脸上浮现出纠结的表情。忽而一人立在他面前,人高马大,锦色紫袍,一张脸生得比女子还要好看,清艳之色顾盼生辉。 他悠悠道:“让我猜猜,你在纠结要不要把那信上的内容告诉跟二小姐一起的其他人?” 包子愣愣地回神,充满了戒备:“你胡说,我怎么可能会知道那信上的内容。” 苏静蹲在他身边,好笑地挑挑眉:“你刚刚才说了,小乞丐消息很灵通,这些消息不就是小窥小看得来的么。你别急着否认,你告诉我那信上说的什么,我便把这个给你。”说着苏静手里拈了一锭银子。 小包子问:“你是姐姐的朋友,还是敌人?” 苏静笑了笑,眯着眼叹道:“她没把我当朋友,我没把她当敌人。只不过,你也不想那漂亮姐姐去冒险是不是?她一个人去,说不定就回不来了。” 包子思量再三,最终接下了苏静的那锭银子,道:“信上说,让姐姐单独去城郊的十里坡。” 第136章:成功混入 “十里坡?”苏静愣了一下,“那里可是听说有山贼啊。这样好不好,你在街上等着,等卫将军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就去告诉他,让他带兵去十里坡剿匪,说二小姐人在那里,怎么样?现在谁也不要告诉,不然你姐姐可是会有危险的,知不知道?” 包子听后问:“你会去帮姐姐吗?” 苏静眨了眨眼,那神态当真跟叶宋有两分如出一辙,道:“看心情。”说罢就朝叶宋去的方向去了,他脚程非常快,不一会儿就已经不见踪迹。 苏静时间预料得好,等到叶修出宫的时候,可能已经是傍晚了。那个车夫在教练场门口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落进了苏静的耳朵里,他也没想淌这趟浑水,只不过如若是叶宋单独前去的话,她又刚打完一场体力透支,可能会有危险。只要在这之前,能保证叶宋的安全,并且把叶青也救出来,还能顺带剿了土匪,让叶宋立头功。 这些盘算自然而然就出来了。他有些不爽这样的自己,明明那么气她,却还要为她着想。难道真是因为一起逛过几回窑子,就产生了那可笑的兄弟之情?他气她,是觉得她是一个两面三刀的人,一边觉得她很真性情的时候,却发现了她和自己大哥的私情,你说可笑不可笑? 而叶修迟迟不亲自派兵来剿匪,可能也是存的这一私心。等叶宋拿下状元之后,带她立这一头功以服众。 当苏静抵达城郊十里坡时,山脚的茂密树林下拴着的正是叶宋的马,正不安分地围着一棵树转,显然也觉得叶宋这样只身上山十分危险。 此时的叶宋就像是一个莽夫,只顾着一往无前地朝山上爬。她心中有惦念,害怕自己迟去半刻,就让叶青和春春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而这十里坡上的山贼,之所以衙门的官兵屡屡剿匪不成功,不仅因为这里树林茂密很适合掩护,这地形也是易守难攻。山贼十分狡猾,每隔一段距离便会设置一个岗哨,监视山脚下的一举一动。 而叶宋一入山,便落入了岗哨的眼线。 山贼头头有令,一旦叶宋入山,便格杀勿论。他们有叶宋的画像,包括她的穿着打扮惯用的武器,都画得清清楚楚。只要叶宋一出现,他们铁定能够认出。 苏静不动声色地跟在叶宋身后,替她解决了四周的岗哨。 抵达半山腰的时候,树叶间隐蔽了三人,齐齐拉了弓箭、箭上淬了剧毒对准了叶宋。树林里的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叶宋终于停下了脚步,观望四周,感觉到了不对劲。 千钧一发之际,三箭齐发。苏静来不及一一解决树上的三个岗哨,当即追扑上来,叶宋回头,冷不防被迎面的苏静一下扑倒在了地面上。她来不及惊诧,苏静带着迅速往旁边滚去。滚了两圈,两人身上都沾满了落叶,叶宋伏在他身上,看向刚才的地面,稳稳地插了三支箭。紧接着苏静随手抽出那三支箭,快速地掐断了后半截,只剩下锋利的箭锋,手劲儿十分霸道,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随即扬臂一扔,三支箭便朝三个不同的方向射去,正中目标。 三个岗哨闷哼了几声,从树上落下来,瞬间断气。 叶宋不住地喘息,她没有内功底子,呼吸因为失去力气而变得短促。相比之下被压在下面的苏静刻意调整了呼吸就显得沉寂多了。 很久,空气里都没再有那股幽幽的梅香。已经是夏天了,梅花早就谢了。 可是苏静身上就有。 有时候他的表情,给人一种处在冬日的感觉。就好像在贤王府里的那场生日宴,院子里梅花簌簌,地面上积雪皑皑。孩童们嬉闹着在梅林里穿梭,那都是久违的宁静。 而叶宋那张有两道些微血痕的脸,又会给苏静一种很热血的冲动。叶宋动了动口,哑声问:“你怎么来了。” “既然知道对方是冲着你来的,你就这样冒冒失失上山来,连对方的底细都没摸清楚,不知道危险?”苏静反问,“你不知道他们想置你于死地?从前的叶宋不见这么蠢呐?” 叶宋默了默,终于冷静了下来,道:“知道,但是想不了那么多了。你知道,叶青已经因为我失去了双腿,她不能再失去更多。否则,我这辈子都没法偿还。” 他懂。可能只有他懂。 因为他亲眼所见。叶青断腿的那天晚上,他亲眼所见叶宋有多么的脆弱无助又疯狂。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心情,但依稀想明白了,可能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来的吧。 叶宋忽然问:“苏静,你会帮我吗?” 苏静怔了一怔,随即笑着伸手扣住了叶宋的腰,若有若无地抱着她,安慰性地拍拍她的后背,道:“你以为呢,我是来看热闹的?这山贼的热闹可不是随随便便看的。起来。” 叶宋闻言也笑了起来,慢慢地坐起来,和苏静两相对望,明媚如初,看得苏静有些失神。叶宋直奔主题问道:“现在我们怎么才能混上山?” 苏静一码归一码,严肃道:“我先说好了,我来帮你不并代表我已经和你冰释前嫌了,账还是要算清楚。” 叶宋点点头:“我知道,等我救了阿青和春春,你告诉我哪里做得不对,我会尽量给你一个解释。” 苏静看了她两眼,走到树丛去捡岗哨的尸体,道:“你就没有觉得心中有愧的事情?” “谁都有心中有愧的事情吧”,叶宋想了想,道,“不过关于你的,我还真没有。” 叶宋和苏静两人把岗哨的衣服扒了下来,迅速地穿在了自己身上。苏静褪下了一身锦袍紫衣,动作优雅随意,好像这里不是山间野林,而是焚香雅房一样。他穿了土布麻衣,再把长发盘起来,用布巾缠住,一切做起来都得心应手。只不过,尽管换了一身装束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可他那张脸仍旧是妖娆得可以,传神的桃花眼掠过绿意淙淙,教人心驰神往。 叶宋身上有伤,脱起衣服来难免牵动伤口,她也不避讳,反正里面穿了中衣,便只脱了外伤,不断有新鲜的血液溢出来在白色中衣上晕染开,像是这山林里唯一的一簇红花。 苏静看了看她有些苍白的脸色,皱眉道:“不行,你要先敷点药止血。” 叶宋不在意地笑笑,道:“可这荒山野岭的哪里有药?” 苏静把自己的紫袍披在了她身上,牵了她的手,道:“跟我来。”两人在半山腰的林子里兜兜转转,苏静采了几株草药,混在了一起,放在口中嚼烂,兀自又道,“我也是在险境绝处逢生过的,这些可以暂时止血。”抬眼对上叶宋不置可否的表情,笑了开来,“你不信?现在就试试。” “又是你从前在战场上打仗的时候学来的?”叶宋解了衣带,宽了宽衣,背对着苏去,她白皙的后背上伤痕累累,过去无数旧伤,而今又添新伤。肩背处因为被王大锤给捶了一下,呈现出大片的青紫,她还能云淡风轻地调笑,“可这毕竟过了好几年了,你莫要记错了药,万一不但没止血反而引发的血症,我找你偿命。” 话里摆明了不信任他。可是实际行动上,却对他抱有了十万分的信任。 苏静顿了顿,把药泥依次地抹在了叶宋的后背上,指腹不知不觉放得十分轻柔,像是在擦一件稀世白瓷上的点点灰尘,口中玩笑道:“大不了,我拿命赔你便是。我这条贱命,不值几个钱。” “贤王的命可不贱。”叶宋顿了顿,道,“只是你自己看轻你自己。” “呵,是嘛。”抹完了后背,苏静的语气就开始轻浮起来了,道,“前面有没有要擦药的,我其实可以代劳。” “不用了,我自己来。”叶宋白他一眼,伸手往苏静手心里拈了些药泥,伸进衣里贴在了伤口痛处。三两下便弄好了,随即穿好了衣服,系紧了衣带,把另一套岗哨的衣服套在外面,也习着苏静那样盘了头发,用布帽盖住。苏静手里仅剩的点点药汁,被他用手指轻轻抹在了叶宋的下巴处。 那些岗哨隐蔽在树林间之所以难以被发现,他们身上插了树叶,脸上也涂了青色的树叶汁儿,一脸的青绿色。于是苏静和叶宋也依葫芦画瓢,这样一来反倒容易蒙混过关一些。 两人抹好了脸,叶宋扯了扯衣角,道:“走,我们上山吧。” 苏静却把叶宋往另一个方向带着走,两人在树丛里顿了一会儿,终于等到一只野生小山鹿,苏静出手极快,一下射中那山鹿。山鹿挣扎了几下,倒地不起,苏静过去把它拎起来,才带着叶宋往山上走。叶宋道:“你莫非来帮我的同时还想着上山来打猎?” “我也是见你一天没吃东西了,需要补充体力。”苏静直言不讳。 叶宋愣了愣,道:“可是我们晚去一分,阿青和春春就多一分的危险。” 前方不远便有几个岗哨隐在树丛中,苏静眼睛尖得很,远远就拎起那头山鹿,道:“别紧张,都是自己人。”岗哨见他们衣着是山上人,便放下了警惕,纷纷跳下树来。苏静在叶宋耳边低低道,“暂时不会有危险的你相信我。我们男人想要欺负女人,通常都会选在晚上,那样比较有气氛。” 叶宋嗤了一声,道:“很快就要天黑了。” “那时我们已经成功地抵达山顶了。” 第137章:一锅端 叶宋不再跟他废话,任他去和岗哨周旋。几人看见他收拾有猎物,顿觉馋得慌,便就地生起了火烤起了鹿肉。正当几人准备开吃时,苏静在其后,动作疾速地扭断了几人的脖子,一声吭都没有,然后他抬起美丽的桃花眼来撞上叶宋的视线,瞬时绽开妖娆荼靡之色,道:“看什么看,快吃你的。吃饱了我们便要走。” 叶宋撕下一块肉给他,自己囫囵咽了几口,就收拾着准备继续上山。苏静把剩下的靠鹿肉带上。上山还有最后一道岗哨,两人上去时当即被拦下,苏静就把鹿肉分给大家吃。趁着几人吃得正香时,苏静及时出手,扭断了两人脖子。另一人坐得比较远,抬起头来看见,惊恐之色溢于言表,刚想出声大呼,岂料叶宋站在他身后,依着苏静的手势,也解决了一个。 叶宋静静地看着倒在地上被自己杀死的哨子,苏静过来拍拍她的肩,道:“有什么感想?” 叶宋淡定道:“比用匕首省力多了。” 四周以树林为掩护,山顶却是一派平坦开阔。一重重简陋的茅屋挨着搭建,前面有削尖的木头做的栅栏,时不时就有山贼大咧咧地走过,看起来队伍颇大。 两人只说是山下放哨换班了,便没有多惹人怀疑,成功地混进了里面去。且里面人多嘈杂,据说每几天就有新成员上山壮大队伍,根本没有人问起叶宋和苏静这两个生面孔。 叶宋和苏静明目张胆地在山上混了一阵,趁人不备地把那些茅屋一间间查看过了。这时一个小山贼路过,见叶宋和苏静有些不平常,便问:“喂,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苏静随机应变,搂住了叶宋的肩膀,对那小山贼语气暧昧地说:“我和我弟弟刚来没几天,想找个隐蔽一点儿的地方说说两个人的悄悄话,聊以慰藉,你懂的。” 小山贼不是纯洁的山贼,一看苏静那眉飞色舞的表情,顿时了解了大半,道:“哦这样啊,那周围的林子里随便找个树丛就可以好好办事的啦。只要别去后面的山洞就可以了。” “为什么?”叶宋故作害羞地问。 “山洞那是禁地,听说又有贵客到来。” 苏静有礼地道谢:“好的,多谢了。” 那小山贼临走前还不怀好意道:“如今这世道,我看你俩也是不为世人所接受才被迫上山来当土匪的吧。你们兄弟也挺不容易的,现在人少,快去办事吧。” 于是叶宋被苏静拖着走了,两人在树丛里蹲了一会儿。转而就去了茅屋背后,那里果真有个山洞,里外都被人守着,甚是严密。 里面还传来女子的叫骂声,叶宋一听便听出了是叶青的声音,幸得苏静及时拉住她,她才没有蹭地站起来直接冲进里面去。很快,有两个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一人身披豹纹皮肩,一人身披虎纹皮肩,凶神恶煞。豹纹男捂着脸啐骂一声:“妈的,不识好歹的臭娘儿们!大哥,晚上要是再没人来,俺就先把那丫鬟给办了,反正一个丫鬟而已,丢给大伙儿都乐乐。” 虎纹男道:“再忍忍吧,等过了今晚再说。只要那叶宋再不来,明天那两娘儿们就可以任由我们处置了。” 叶宋和苏静摸清了这里的地形,很快就退了出来,在路边树荫下等着。苏静躺在树丛里,叶宋坐在他旁边,眼下显得尤为的淡定。只要叶青和春春没事,她便放心了。 她沉默了半晌,突然对苏静道:“刚刚那两人的话你都听到了,他们上头还有人。有人指使他们抓了叶青,要挟我前来,会是谁?” 苏静反问:“你第一时间能想到谁?” 叶宋一把揭了头上的布帽摔在了地上,道:“恨不得我死的人只有那么一两个,还能是谁?” “可是她不一定有能耐跟这里的山贼搭上伙。” 话语间,那头的脚步声便响起,越来越近。叶宋赶紧戴好布帽,跟苏静潜伏着,等着人走近时,一人手里拈着一枚小石头直击他们脚踝。顿时一声惨叫,苏静和叶宋双双探出头来,故作懵懂无知地问:“兄弟,这是怎么了?” 跪倒在地上的是两个山贼,手里拎着一大一小两个食盒。一人骂道:“奶奶的崴到脚了!这路怎么突然多了这么些碎石?”山贼掀起眼帘来看叶宋和苏静,苏静轻咳着连忙把开敞的衣襟掩了掩,山贼顿时会意过来,“这光天化日之下的,你们胆子可真够大的。” 叶宋指了指食盒,问:“这个是要送到哪儿去?” 另一山贼道:“山洞里。” 苏静笑得六畜无害:“看你们这样子怕是没法给山洞那边送餐了,不如我们代你们去送吧。” 山贼戒备道:“那怎么行,大哥吩咐了必须是我们俩给那里送餐。” 苏静耸耸肩,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也是有心无力。”他勾住了叶宋的肩膀,唇在她颈窝里轻轻地碰了一下,显得无限旖旎,“走,我们换个地方去。” 叶宋强忍住狂抽的嘴角,这家伙演戏还演上瘾了。见他们要走,山贼脚又同又想偷懒,便叫住了他们:“欸欸兄弟快留步!” 经过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嘱,叶宋拎着小的食盒是送去山洞里面的,苏静拎着大的食盒是送去给山洞外面把守的山贼的,两人便气定神闲地往后山山洞走去了。 叶宋面色淡定,道:“下次你想干什么的时候能不能提前跟我说一声?” 苏静迷茫:“你是指我刚刚亲你一下的事呢还是指你我在山上扮演一对兄弟断袖的事?” 叶宋冷笑:“你倒是如鱼得水。”真是什么样变态的人干什么样变态的事。 苏静沾沾自喜:“当然,你不知道我也男女通吃?至于亲你一下这件事嘛,我有想过亲你的脸或者是嘴,而不是颈窝,这样显得更狂放一些,我最后只亲了你一下颈已经是很顾及你的感受了,哎哎都是演戏嘛,何必这样当真。我还想你在我颈窝里留下一枚爱的痕迹呢”叶宋脸黑了,他低低痴笑两声,又补充道,“又不是没亲过。”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揭开食盒撒在了里面的饭菜上。 叶宋强忍着不发作,问:“你哪里来的药?” “来之前在铺子里随便买的。”苏静挑挑眉,眉间笑意疏朗,“怎么,才觉得我顾虑周全准备充分?” 两人到了山洞那里,苏静扬声招呼山贼过来吃饭。他招呼得十分周到,摆上饭菜,又倒了酒,山贼十分高兴,坐下便开始吃喝。 叶宋拎着食盒准备进到山洞里去,不想被一个山贼拦下,道:“我劝你还是一会儿再进去吧。” 叶宋问:“为何?” 那山贼涎笑道:“前一刻二当家才来了,刚进去呢,估计他是没让大当家知道,让我们哥儿几个给他把风。等他乐完了,再轮到我们乐。” 适时,山洞里面便传来了春春和叶青的声音。叶青骂得愤怒,春春的声音断断续续,听起来像是在极力挣扎。叶宋心中怒火直窜,面容却显得尤为沉寂,杀气沉沉。她拎了食盒就不顾阻拦,道:“总要吃饭吧,不吃饭怎么有力气快活。” 山贼还想说什么的时候,被苏静打了岔:“来来来,喝酒,吃菜!她要进去找二当家的不痛快是她自找苦头!” 山贼也就不再阻拦了。 叶宋进去的时候,洞里的光线相当幽暗,石壁上插着昏黄色的火把。里面男人粗鄙的骂了两句,再随之响起了两声嘹亮的耳光。 叶青被反绑着双手捆在椅子上,她拼命挣扎,结果使得椅子倒了她自己也没法爬起来,骂道:“畜生!不许欺负她!” 而春春正被豹纹男人压在了石床上,豹纹男脱掉了上身的豹纹皮肩,露出精装的上身,春春奋力踢着双腿,身上裙子被撕得破烂不堪,急得红了眼,白皙的脸颊上呈现出清晰的五指印,啐道:“你不得好死!”而后低低无助地啜泣着。 叶宋紧了紧食盒手把,突然中气十足地打断了他们,道:“二当家在这里,大当家一定还不知道吧?” 此话一出,满室安静。叶青和春春循声看过来,咬着嘴唇无语泪流。她们都拼命地抑制着快要喷薄而出的感情,像是濒临绝境而突然抓住一根稻草一般,但是不能被人发现叶宋就是那根稻草。叶青对叶宋不住地摇头,不知在表达什么意思。 二当家站起了身,看着叶宋,横眉怒目:“小杂种,老子的事也轮到你来管!” 叶宋把食盒放在一边,将里面的吃食都取了出来,道:“二当家的事我不管。”手抽出了食盒了的一根筷子,紧接着在二当家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转身飞射过来,速度之快直接射到了二当家的手掌心上,贯穿了手背。 二当家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捂着手叫了一声。叶宋端着一盘菜直接扣在他面门,将盘子都震碎,割得二当家满脸的血。 二当家怒不可遏,着手反抗,喝道:“你是奸细!”他力大无穷,拳头虎虎生风,叶宋身形灵活,一跃而上双手端住了二当家的脖子,准备一扭。可他双手扼住了叶宋的手腕,让她没法得逞,反倒一弯身把叶宋摔倒在了地上。叶宋反应极快,捡起地上的瓷片便往他脚下割去。 二当家痛得半跪在了地上。他随手操起了墙边的火把便往石床扔去。石床上有棉絮,时值盛夏一点即燃,叶宋再顾不得他,转而就去石床是救春春下来,二当家又趁此机会丢了另两支火把在石壁角落,匆匆忙忙逃了。 第138章:灵月之死 叶宋将棉絮丢在了地上,当即脱了自己的外衫把春春裹住,抱了抱她,理着她散乱的头发,感受到春春的身体正在剧烈颤抖,轻柔低缓地安慰着:“别怕,以后谁敢欺负你,我让他万死不辞。” 春春哽咽着大哭:“二小姐!快!快出去!这里埋了炸药!” 来不及悲情了,春春滚下了石床,叶宋转而去把叶青救起来,可捆着的绳子又紧又韧,她和春春两个人用瓷片割了半天都割不开。 二当家丢下的火把,点燃了炸药的导火索。看来他们早就预料到叶宋会闯上山来救人的结果,想要把她们一起炸埋在这山洞里。 叶青见那导火索快燃到了尽头,不由哭喊道:“二姐你别管我了,你们快走吧!快出去吧!” “不行,怎么能少了你呢,我来就是要把你们一个不差地好好带回去的。”叶宋嘴里说着,飞快撕了叶青的裙子扭成了麻绳,套住了椅子,与春春一人拉一边,“来,把椅子一起拖出去!走!” 二当家跑出来时,看见外面的人倒成了一片。 装扮成山贼的苏静此刻正跟凭空跳出来的黑衣人交手。他捡了山贼的一把刀,与黑衣人缠斗得凶狠快速,一勾一挑一刺,流畅得如行云流水。布帽因着打斗的风力被垂落,长发袭腰,眼眸危险地淡眯起,手中力道使得越发的狠辣,逼得黑衣人节节败退。 黑衣人带着黑斗笠,看不清面容。苏静想几次揭开那斗笠也都没有成功。这时眼风瞥见二当家准备逃,他脚尖勾起一把刀抬脚往二当家那边推去,正中二当家胸膛,二当家当场毙命。 而黑衣人因此得了喘息,手摸出一样东西往夜空中一弹,顿时绽开了青幽的火光。那是讯号弹。 这下,整个山贼窝都苏醒了。 山洞里轰隆隆,随着一声爆破,地面都在剧烈颤抖,伴随着扑面而来的烟尘和火光。苏静脚下一滞,有些气急败坏地大声道:“叶宋!” 因这一分神,被黑衣人占了上风,腰上受了一剑,鲜血直流。 待烟尘散去,先是响起了春春的咳嗽的声音,苏静定睛一看,放下心来,唇边绽开了一抹松了口气一般的笑容。只见叶宋手里挽着布条,和春春一起拖着椅子,椅子上被反绑着叶青,三人静静地立在洞口。厚厚的石灰把三人裹成了石塑一般。 叶宋拍了拍叶青身上的尘,抖了抖自己身上的,忙把叶青和春春安顿在一边,随地捡了一把刀便上来跟苏静并肩作战。 这是叶宋第一次跟苏静合伙揍一个人,对方武功高强,但显然苏静比他更为厉害,又加上叶宋从旁辅助专门对准了黑衣人的破绽下手屡试不爽,两人配合得竟意外的默契。黑衣人周身负伤,想逃命却被及时堵住了后路。 突然他伸袖洒出一道紫烟,苏静见状,立刻搂住叶宋便往一边飞身而起。那紫烟有一股奇异的香味,叶宋只吸进鼻子里一点点,顿觉头脑发胀眼前一片模糊。 山上的山贼们知是山洞这里出了差错,大当家带着一群弟兄当即赶往,结果看见二当家尸体横陈怒不可遏,一群山贼统统把苏静和叶宋以及边上的叶青和春春给围了起来。而那黑衣人趁乱,捂着胸口转身逃离。 那堪堪一转身,夜风扬了扬他的兜帽,隐约露出如勾的鹰鼻和深邃的五官,叶宋揉了揉眉心想要再看得清楚一些,却只剩下了一个背影。她蓦然想起上回也是某个夜晚,在小巷里遇上的那个黑衣人。 叶宋问道:“他是不是上次给你交手的那个?” 苏静眯着眼睛扫了一眼围着的众山贼,道:“身手是有两分熟悉,但不确定。” “那是南瑱人?”叶宋道出了心中的猜测,“那个女人,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你怎知道一定是她在背后指使的?”苏静挑眉。 叶宋回眸,对上他的视线,眨眨眼勾唇一笑:“女人的直觉。” “放心,他跑不远。” 话一说完,大当家一声令下,山贼们全部围攻。叶宋和苏静一前一后挡在叶青和春春前面,将冲上来的山贼乱刀砍死。那大当家一人当先,能勉强和苏静过上几招,可是很快就被苏静一脚踢翻,倒在地上呕血不止。其他山贼见之胆怯,连大当家都对付不了的人,他们上去无异于主动送死,一时间纷纷畏手畏脚了起来。 苏静随手挽着刀,刀上光影鲜血,夺目得很,他云淡风轻地笑道:“这十里坡的山贼,真以为没人敢拿你们怎么样了么,什么生意都敢接。将军府三小姐你们也敢掳,二小姐你们也敢诱杀,就不怕大将军带兵踏平这十里坡?” 大当家艰难地站起来,呸了口血,道:“都是在刀口上舔血惯了的人,横竖都是死,会怕这些!” “看来,指使你们这么干的人,是拿你们的命作为要挟了?”叶宋忽然开口道,“他是谁?” “他们只有两个人,而我们有上百人,兄弟们上!”大当家又举刀砍了过来,山贼们受到鼓舞,双拳难敌四手,再度向几人靠拢。 就在这时,山下火光冲天,吼声彻夜。一山贼气喘吁吁满脸惊恐地跑来,大叫:“不好了!官兵上山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几支利箭咻咻咻地射过来,将外围的几人射得惨叫倒地。众人回过头去一看,将军一身戎装,腰佩长剑,眉星剑目正端正笔直地走进来。 刘刖手上端的是叶宋的那把弩,连射几人以后,他收回来细细研究,一脸的有兴趣,道:“将军,这东西真的很好用,如果是将来用在战场上,一定所向披靡。” 季林挥着大斧摇头:“哼,二两书生就是二两书生,这样射哪有老子这养亲手砍人来得痛快!” “一介莽夫。” 季林瞪眼:“你说什么?有种你再说一遍!” 那为首的不正是卫将军叶修,跟着他上山来的,便是身边的一队亲卫军了。 山贼大为震惊,道:“官兵、官兵明明还在山脚!为什么突然就到了山顶了!” 叶宋浑身缓缓放松了下来,顿觉周身漫开丝丝绕绕的痛,道:“不知道行军打仗还有先锋探子么。” 很快,官兵的动作迅速,将十里坡重重包围,手里的火把将一片傍晚霞光的山林都照亮。叶修朗声道:“束手就擒者死罪可免,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这十里坡上,还是有那么一批热血又凶恶的山贼,岂能甘愿被官兵擒住屈服,当即拔刀相向,砍杀官兵数余,企图冲出重围。季家兄弟上阵,杀人不眨眼,而那大当家明白擒贼先擒王,直接冲叶修杀来。 叶修表情冷冽,眉头都没动一下,出手极快,根本看不清他是怎么拔剑的,只见白色剑光从眼前一晃,下一刻便贯入了大当家的身体。 山贼们很快明白了过来,这队官兵跟以往的不一样,不是酒囊饭袋,见识过他们的铁血无情之后,无人再敢行反抗之举。 叶修走了过来,用带血的剑直接划开了绑着叶青的绳子,这才露出了担忧关怀之色,问:“都没事吧?” 叶青和春春完全给眼前这血腥的场景吓傻了,一味地摇头。叶修皱着眉头看叶宋,斥道:“你太乱来了。”然后对着苏静一揖,“见过贤王。” 苏静随手丢了那把刀,拍拍手笑道:“今年的新科状元,可勇猛得很。”说罢就转而去刘刖手里拿过那把弩,也玩了两下。刘刖还递了他一根树枝,让他射着试试,没想到都能射出很远的距离。 叶宋摸了摸鼻子,也不知道他是在夸耀还是在揶揄。叶宋看看一言不发的春春,伸手去摸摸她的头,结果还把她吓得轻微地颤了一下,叶宋轻声问:“被吓坏了?” 春春抬头望着叶宋,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眼里却先蓄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她连忙低下头去,伸手准备擦。叶宋曲着手臂,揽她入怀,轻拍着春春的后背。春春紧紧地反抱着叶宋,带着哽咽之声唤了一声:“二小姐……” 叶宋道:“我不会丢下你们不管的,阿青如此,你亦如此。”春春伏在叶宋肩头就快要嚎啕大哭了,叶宋突然又似笑非笑地道了一句:“这身衣服连带着你身上披的那短衫,都是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你不介意的话,可以抱着哭会儿。” 春春一僵,立刻就松开了。 这时季和抱着两叠衣服上前,衣服上还整齐地放着叶宋的铁鞭,道:“这是在我们上山的时候发现的,顺便就给带上来了。” 叶宋取了铁鞭,抖开自己的袍子,虽然多出开了血口子,但总比这山贼的麻衣强,她揭了春春身上的短衫,春春衣裙破烂躲躲掩掩,叶宋便把那袍子裹在了春春身上,道:“先将就一下。” 苏静过来拿了自己的紫袍,沾了些草屑,带着一股山木清新的味道,约莫是浸了夜里露水的缘故微微有些润,他随手把紫袍便兜头盖在了叶宋身上,道:“二小姐不介意,可以先穿我的。”叶宋刚想拒绝,他便笑了一下,“毕竟二小姐是受了伤的人。” 叶宋看向苏静的腰,那里有一道伤口,道:“你也受伤了。” 苏静满不在乎地说:“小伤,已经止血了。” 叶宋便不再拒绝。苏静说,他还有几句悄悄话想跟叶宋单独谈谈,便拉着叶宋去了旁边茂密的树林里,先行下山一会儿跟叶修的队伍在山下会合。走时还顺走了一只火把,以便能照亮下山的路。 第139章:尘埃落定 他们走的这个方向,正是方才黑衣人逃走的那个方向。叶修本想跟上,叶宋回头道:“大哥,你帮我照顾好阿青和春春。”成功地让叶修止步。 因着黑衣人受伤不轻,一路上都有血迹滴在绿色的草叶上,不难辨别。终于在下山腰时,血迹突然就没有了。叶宋和苏静对视一眼,苏静凝神屏息听了一会儿,笑道:“来,赌百两银子,我赌他活着。” 叶宋才不会上苏静的当,他可能能辨别出对方的声息,故而道:“我也赌他活着。” 苏静贱贱地笑容越发明媚,道:“好吧,那我赌他死了。” 说着丝毫不给叶宋再反悔的机会,抬起手中的弩往上凭空射了一下。树叶攒动,然后一个漆黑的重物便沉沉地落了下来。 叶宋眯了眯眼,道:“贱人,你使诈。” “打赌嘛,总要赌不一样的啊。” “定是你拿箭射死他的。” 苏静把黑衣服翻了过来,看看他嘴角的血迹成暗色,道:“他可能是料到自己逃不出去,是服毒自尽的,不关我的事。况且,”他低笑两声,“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箭没射他身上,只射在了树干上把他摇下来了而已。” 叶宋揭开了黑衣人的兜帽,沉吟道:“果然是南瑱人。” “这下你还直觉是她干的?” 叶宋从黑衣人怀中摸索了一番,摸到一些紫色的残余粉末,不敢凑近鼻尖闻,只摩挲了一番,半晌道:“我也不是太清楚。看南枢,并不是南瑱的人吧。” “嗯,她是北夏人。”苏静道,“若这南瑱人真跟她有关系,就不得不考虑她可能是从一开始便有意接近的三王爷。” “南瑱很擅长用香?”叶宋抬头,撞进苏静柔柔缱绻的眼波里。 那滟潋的神采,像是一汪春水。 “可能吧”,苏静耸耸肩,“我很久没过问这些事了,你别问我。” 后来两人查看了一阵,没有再在黑衣人身上发现点儿别的什么,只好作罢。两人下山时,叶宋又看了看苏静,道:“现在可以说说你我的事情了。” 苏静靠过来,揽住了叶宋的肩膀,在她肩头拍了拍,道:“明天吧,今天我很累了。我估计明天上午皇上会宣你入宫听封,接受皇上官冕。下午咱们去素香楼吧,我约你。” 山下官兵整装聚集,帮了一大群山贼,叶修骑在马上,叶青和春春也坐在了马车里,显然在等叶宋和苏静回来便返京。叶宋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火光,笑了一声,道:“下午素香楼可没有美女玩,人家晚上才接客。” “嗯,但我约你,是想听你的解释,不是去玩的。你的解释令我高兴了,咱们再玩。” 叶宋顿了顿脚,似笑非笑:“就不能换个诸如茶楼、戏院之类的地方?” “不能”,苏静说得理直气壮,“只有窑子我才熟。记得带上百两银子,银票也可。” 叶宋:“……”她和苏静并肩骑上了马,随着大部队返京,走了一段路程,又道,“我忽然想起来,有一次打猎的时候,我的马受惊了,我也闻到过一种香。当时南枢就接触过我的马。” 苏静点点头,笑道:“那是得让人留心观察了,观察美女这种事我比较在行。” 京城的城门大开,显然在等叶修带兵回城。 刚刚进城,旁边黑暗的角落里便响起了稚嫩的童声:“姐姐!” 官兵欲捉,叶宋侧头一看,连忙止住,下了马走过来,问:“包子,你怎么在这里?” 小包子牵着一个小丫头片子,丫头一脸怯怯的。包子露出一排白牙,道:“我在这里等姐姐回来,看见姐姐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 叶宋道:“这次多亏你,明天请你的朋友们吃包子。” 小丫头软软道谢:“谢谢大姐姐。” 这时包子动了动鼻子,皱着眉头问:“是什么味道,这么香?” 叶宋疑惑,闻了闻,可是只闻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再无其他。但她想起包子的鼻子灵敏非凡,能辨别人身上的气味,便问:“有没有觉得头晕脑胀的?” 包子点点头,“闻多了不太舒服。” 那就是了。定是她先前摸过黑衣人身上的紫色粉末,没想到走了这么远,小包子居然还能闻出来。她心下一喜,摸摸包子的头,道:“天色不早了,快带你的相好儿回去睡了。改天我会再来找你。” 包子红了红脸,牵着小丫头离开了,还小声哆道:“看吧,叫你别跟着我来,让姐姐笑话我。” “我、我……我本来就是你相好儿哇……” 走了几步,包子回过头来,看着叶宋欲言又止。叶宋似笑非笑地问:“你还有什么消息想要告诉我的?” 包子道:“三王府好像出事了。” 下午时,苏宸便从宫中赶回了王府。王府里已经很久没有乱成一锅粥了。 灵月死了。上午才见尸体从湖面上飘起来,即刻被打捞起,正摆在中庭,以一张简陋的白布盖着。她的轮椅,被湖水泡成了一堆散架的木头堆在一边。 苏宸回来时,南枢正跪伏在灵月的尸体旁,哭得死去活来,一边语不成调:“都是我的错……灵月都是我的错,都是我害了……你……没有我,你也不用受这般苦楚……你醒过来,求你醒过来啊……” 府中上下,下人们脸上的表情,似乎都有一种漠然和麻木。可能是觉得灵月死有余辜,也可能是觉得南枢猫哭耗子。谁不知道,自从灵月瘫了以后,南枢起初去看了她一两次,后来就再也不闻不问了。 南枢回头看见苏宸回来了,爬起来一把扑进苏宸的怀里,大声地哭泣着。苏宸搂着她的肩宽慰了两下,问:“怎么回事?” “灵月她……” 这时王府的管家站了出来,道:“王爷,今上午,有人在湖里发现了灵月。” 苏宸蹙眉,一语击中要害,道:“灵月不是被分到后院做园艺,怎么会淹死在湖里。” 管家也不解,道:“有可能……是天黑没看路,一头栽进去了。” “是谁负责看管灵月?” 后院管理园艺的胖婶害怕地站了出来。苏宸见不得南枢哭哭啼啼,便详细问了一番,了解到了灵月的处境。胖婶每天都会安排很多活给灵月干,干不完挨打挨骂不说还会没有饭吃,因而灵月深更半夜还在干活也就不难想象了,干活时不小心失足落水呼救无门,才造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怎么说,这也是一条人命,虽然只是个丫鬟。 是以苏宸当即拂袖,命人把胖婶拖出去杖责五十,以平复南枢的伤心。 怎料胖婶被拖下去的时候,害怕得大喊大叫:“王爷,王爷!老奴冤枉啊!不是老奴的错,老奴是被冤枉的!灵月昨天晚上,是跟南枢在一起的!老奴亲眼所见绝对不会有假!” 南枢面色一顿,眼泪流连在眼眶里,忘记了眨眼。 “你说什么?”苏宸命人停下动作。 胖婶颤抖地跪在地上,哆嗦道:“老奴为王府勤勤恳恳做工多年,起初灵月到老奴那里来颐指气使,老奴看她不惯,便分了些重活给她干。但见她干得踏实,只让她干了几晚便欲叫她晚上回来休息。可是昨天晚上,老奴半夜起来的时候,恰好看见灵月回来,但她却不是进屋睡觉,后来老奴看得仔细了些,才见是南枢推着她正往旁边经过。似乎灵月哭得正伤心……” “你的意思是”,南枢伤心欲绝,“是我杀了灵月?” 胖婶再三磕头保证:“老奴从不会撒谎,否则就让老奴不得好死,请王爷明鉴!” 这下王府的人皆无比震惊。管家却语态诚恳道:“王爷,胖婶这人,在王府里多年了,她应该不会撒谎的……” 苏宸垂眼看着南枢。南枢惨白着一张脸,顺着他的双腿缓缓跪了下去,眼泪从眼角横落,不住地摇头:“没有……王爷我没有……” 苏宸一向是维护南枢的,然而这一次他却选择了怀疑。有可能他本身就是一个无事不怀疑的人,也有可能他发现了南枢并非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的善良柔弱。 苏宸痛心疾首,究竟是什么使得他们一步步走到今天的?面对南枢仰起的极度想求得信任的小脸,他低着头伸出手指,为她拭去眼角的泪痕,一如既往的温柔。可心底里,那股烧灼感几乎要将他吞噬,越是难受思绪就越是清晰。 苏宸忽然问:“枢儿,你为什么要杀了我们的孩子?” 这个问题与灵月的死没有丝毫的干系,却让南枢陡然一震。她的神情被苏宸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南枢勉强地泪中含笑,道:“孩子……孩子不是姐姐杀死的么……她灌了我满满一碗的藏红花啊!” “但是在那之前,你服下了堕胎药。”苏宸语气笃定,已经没有南枢再狡辩的机会,眼角微红,不知是愤怒还是伤婉,“你想以此来嫁祸给叶宋,对么?” 这个真相令王府上下无不哗然。谁也没想到,南枢柔弱的表面下,竟还隐藏着一颗如此歹毒的心! “我……”南枢张了张口,颤抖着双唇,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想我怎么对叶宋?杀了她?还是让她生不如死?”苏宸道,“你还是从前我认识的那个南枢么?” 第140章:入宫觐见 “是啊,我是从前那个南枢,一心一意只爱你的南枢”,南枢恍然点头,温柔应道,“可是,王爷却不是从前那个只对南枢好的王爷啊。再善良的女人,在感情面前都是自私的,我也不例外。我嘴上说着没有关系,可我终究只是王爷的一个妾,王爷的正妻却不是我,我没有办法完完全全拥有王爷,你可知我心痛?”她望着苏宸,眼里依稀是灰白的绝望,还是哭着笑着,让苏宸神情一动,“你实现不了给我的承诺,只有靠我自己去争取,可是后来王爷连心都变了。王爷喜欢上叶宋了。” 喜欢叶宋。这像是一枚针刺在苏宸的心上,让他觉得倏地一痛有些炫目;又像是一个被隐藏得最深的秘密突然揭开,让他尴尬得无地自容。 “所以你就杀了我们的孩子?” 南枢缓缓垂下眼帘,泪水从下巴滴落,“我别无选择,失去了我最宝贵的东西,只是想换回王爷的心。”顿了顿又问,“王爷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很早以前,你从芳菲苑搬去东苑的时候。” 南枢惨然一笑:“难得王爷还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对我。” 苏宸道:“其实我也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说着他深吸一口气,生生把涌起在喉头的那股酸涩之意压下,“现在我问你,昨晚我回来时你不在东苑,可是和灵月在一起?” “王爷……”她愣了一下,“不相信我?” “既然胖婶指认了你,你若不说出你的所在,也难以服众。”苏宸道,“这次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你。” 南枢大哭大笑,悲痛欲绝,突然变得激动起来,道:“可是王爷既然这么问了,便是不相信我!”她摇摇晃晃站起来,环视了一下四周的下人,“这里,没有一个人肯相信我!王爷,你还记得当初迎我入府的时候怎么说的么?” 一生一世只对南枢好,纵使天下人都反对她,我苏宸也愿一辈子宠着她,相信她,保护她。 这是苏宸当日对南枢的承诺,不是不记得,只是眼下却一个字都念不出来。他皱了一下眉,他是王爷,怎么可能当着王府上下说着这样的话,遂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深深地看着南枢。 南枢又哭喊道:“灵月是我带进王府里的丫鬟,我待她情同姐妹,我为什么要杀了她啊!我在这里唯一的依靠,就只剩下你了,现在你也不要我了吗?”她眼里盛满了祈求之色,转而变得无比狠厉,“既然如此,我愿意以死证明我的清白!” “枢儿!”苏宸即刻便后悔了,他不应该这么逼迫南枢,他从来未见南枢这样烈过,刚想说句安慰的话不打算追究了,可南枢突然转身便向身后的一棵大树撞去。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连苏宸都来不及上前阻止。他飞奔过去时,南枢刚好一头闷在了树干上,撞了满头的鲜血淋漓,越发衬得她脸色苍白如纸。 那一刻,苏宸像是被人活活剜了心一样,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仿佛连自己也跟着死了。 管家见此变故,立刻吩咐人去请大夫。 “枢、枢儿”,苏宸慌不择言,不断擦着她额头上的血,动作颤抖,“不追究了,我相信你……我说过,只要你肯说,不管说什么我都相信你……” “来不及了”,南枢摇摇头,呼吸变得微弱起来,“王爷终究,还是怀疑了我不是么……”她手指轻轻点了点苏宸的心口,“这里,已经没有枢儿的位置了……装的都是叶宋,枢儿知道……我愿意,成全王爷……” 苏宸狠狠把南枢压进怀里,这几年来的点点滴滴在他脑海里如走马观灯一样,一幕一幕都变得异常的清晰。他快速点了南枢颈上几处大穴,道:“别说,什么都不要说,你明知道我心里有你你又如何能把我推往别处。”说罢抱起南枢便往东苑奔去。 连日以来都是天晴,今日入夜时终于下了一场雨。洗尽了入夏不久的一丝暑意。天空呈青灰色,天边隐隐还有霞彩的光亮。小径两边的树叶草尖儿,都被洗得油油发亮生气蓬勃。 血水从南枢脸上滑落,她被雨淋得睁不开眼。苏宸也是浑身湿透了,用最严厉的语气警告她:“不许闭眼睛!你睁开眼睛看着我!我不许你闭眼!” 似乎有晶莹的泪滴淌出来,混进了雨水里。她抽了抽鼻子,神态幽弱酸楚,那是发自内心的愁苦,她说:“灵月,你就当是我杀了她吧,她跟着我,就没有、没有过过一天的好日子……原是我对不住她……” 她轻轻地搂住了苏宸的脖子,说:“苏宸,我是真的爱着你,想跟你白首偕老……你不信也罢……” 雨还在一直下,大夫冒着雨赶到时,苏宸抱着南枢正依偎在寝房里,两人皆是湿透了。大夫放下药箱,摸了摸南枢的手腕,肌肤入手冰凉已经没了脉搏,他伸手到南枢鼻端,也感知不到有一丝呼吸。最终大夫翻了翻南枢的眼皮,看见瞳孔已经扩散开始模糊,不由叹了声气,道:“王爷节哀顺变吧。” 要是以往,苏宸一定跳起来,用刀架着大夫的脖子逼他给南枢看病。可是现在,他连说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身体、精神,都似被掏空了,唯有紧紧抱着怀里的人。 见苏宸如此,王府无人不叹息。谁也没想到到头来丢了两条人命。管家到底是有经验,连夜吩咐人去打了两口棺材,管家来询问苏宸丧礼以何种礼制办,毕竟南枢曾是王府里的妾室,又是苏宸最心爱的人。苏宸在房里和南枢枯坐了一夜,都没有回答。 叶宋一行人进了城门还没走多久,就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侵袭,叶修命亲卫军押着一干山贼先去了刑部,让叶宋随同着一起,苏静半途告辞回了自己的贤王府,而季家兄弟和刘刖则负责送叶青和春春回将军府。一路策马狂奔,马蹄在积水的街面上踏出了水花溅溅。 叶宋被淋了个透心凉,回到将军府感觉肩上有些沉,一摸一看,却是苏静的袍子。她取下来抖抖能挤出一汪雨水。叶青和春春是坐在马车里的,因而没有怎么遭淋,但都受了不小的惊吓,先行下去洗漱休息了。 季家兄弟和刘刖进来,与大将军在大堂寒暄了两句,一杯热茶都来不及喝就匆匆告辞回军营了。大将军过来问叶宋:“两个丫头都没事吧?” 叶宋笑道:“有大哥在,她们能有什么事?” 大将军瞪了眼,嗔道:“那你呢?白天受了那么重的伤,还敢一个人独闯,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叶宋手里挽着苏静的衣袍,神情恬淡:“当时没想那么多。贤王也去了。爹,我这不是好好儿地回来了么。” 大将军也不再多说什么,道:“还不快回去洗洗,淋了雨小心着凉。明早你还要早起,跟我们一起进宫去。” 一提起进宫,叶宋这才有时间回味自己的胜利果实,笑眯眯道:“爹,皇上这是要封我做官了?” 大将军一声喝:“我们叶家的人,不贪仕途!既然你入了这条道,就要时时刻刻想着为国效力!” “是是是。” 叶宋睡了一觉起来,第二天一大早,推开窗户,外面空气清新,顿觉神清气爽。约莫是昨天太拼命的缘故,她浑身都酸痛得厉害。 她正站在门廊前活动活动筋骨,前院便热热闹闹的,似有两分嘈杂。还不等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紧接着鞭炮声就响起来了。春春一路小跑,脸色洋溢着笑容,进了晴兮院喜道:“二小姐,宫里来人了。哎呀你怎么还不穿外衣啊,快,快披件衣服,将军正要你去前院接旨呢!” “接什么旨?”叶宋被春春推进了房间,以霹雳速度给她穿了一件袍子,再顺手以白玉簪挽了一个发髻。 春春道:“宫里来了圣旨,封小姐当今年的武状元呐,还送来了官服!” 这个叶宋比较感兴趣,当即就勾起了唇角,随春春一起去前院跪迎圣旨。 北夏的官员服饰,三品以上着黑色,六品以上着紫色,六品一下即着青色。 状元服饰处于中间,是一身紫色袍服,袖襟描以锦织图案,看起来十分的严谨。圣旨命叶宋即刻进宫朝圣。 叶宋回房换了那身紫袍,身材高挑,轮廓曲线流畅而优美,衣襟稍高遮住了她脖子的线条,看起来俊秀极了,好似为她量身打造的一般。 叶宋对着铜镜理了理袖口,回身一笑,满室的光华流转。叶青笑得眼睛发亮,道:“二姐这样真好看,越发的像个女汉子了。” 巍峨的宫门在朝阳的照耀下淬了一层金灿灿的光泽,显得尤为的庄严神圣。晨间,朝中官员正陆陆续续进宫去,叶宋紧随着着大将军和叶修,迎接不少投来的视线。 “叶二……二……”冷不防身后有一道醇润的嗓音响起,似乎又有点儿纠结,约莫是在这样的场合下不知该叫叶宋二小姐还是别的什么。 叶宋回头,看见朗朗青年,青裾官袍衬得他眉清目秀朗润如玉。她笑了起来,打招呼道:“陈兄弟。” 这可不就是今年的榜眼,陈明光。叶宋对他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为人磊落又腼腆。叶宋那句“陈兄弟”,让他不知不觉又红了耳根。陈明光有礼地对大将军和叶修一揖,叶宋便让大将军和叶修先行,她和陈明光随后一起进去。两人闲聊了两句,相处得还算不错。 叶宋挑着眉头道:“昨日我对你使了非常手段,你不会怪我吧?” 第141章:有一个约会 陈明光摇摇头,微微笑了一下,道:“那是比,各人有各人取胜之道。况且二小姐勇气非凡,我甘拜下风。” 进殿门时,叶宋顿了顿脚,回头笑问:“啊对了,王大锤呢?” 陈明光道:“他和我同住一家客栈,只不过现下还没有醒来。皇上旨意让他可以等醒来之后再进宫面圣。” 照理说,这探花重伤未愈,完全可以被排除,让第四名晋升为探花。可这样一来,免不了让丞相之子李故重回比,以他的实力定能打败并列的另一个第四名,显然不是苏若清考虑的方面,因而他宁愿等王大锤醒了。 叶宋进了朝殿,她和陈明光不知道该往何处站,抬头便见上头苏若清一身龙袍从偏殿走来,拂衣坐在那龙椅之上。目光清浅,遥遥看过来,略含着淡淡的笑意。 朝臣跪拜的时候,叶宋和陈明光也跟着跪拜。 刑部尚书进言,道是昨天夜里扰民已久的十里坡山贼尽数被捕已入狱听候发落。这事儿难免扯上叶修,但叶修却道,他昨夜带兵前去时,叶宋和贤王已经合力制服了贼窝里的带头的,便把功劳推给了叶宋和苏静。苏静又是个闲散的王爷,便连夸带赞地把功劳推给了叶宋。 叶宋这时才明白,昨天叶修硬要她跟着一起去刑部的用意,居然是让她当天立头功。 苏若清沉吟片刻,先封了陈明光为城门校尉副使,再封叶宋为卫将军副使。 这朝廷的官职有许多,叶宋不知这官儿是大还是小,但她心里却是明了的,卫将军副使,说明以后她都得跟大哥叶修混。这个结果叶宋相当满意。 可李丞相不满意了,当即跪地高呼:“皇上万万不可啊,我北夏国之栋梁一直以来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岂有放女人入朝为官的道理啊!老臣进谏,望皇上革除叶宋武状元的封号,大将军知法犯法理应重罚以儆效尤!否则,会让百姓笑话的!我北夏祖上至今,都没有过这个先例啊!” 他这一呼,部分迂腐的文官跟着跪下,站在李丞相这边,纷纷谏言。 叶宋抬头瞄了苏若清一眼,只见苏若清处变不惊,手抚在龙椅的椅把上,神色沉思。然后他开口道:“纵然叶宋是个女人,她也能打败对手突围而出,可见她胜过一般男儿。北夏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并不代表朕不可以开这个先例。既是求贤,何必在乎看她是谁,众爱卿觉得呢?” 没有一个敢出声说好或者是不好的,都面面相觑犹豫不决。 这时苏若清正声道:“叶宋,朕问你,你究竟为何参加这次武招?” 叶宋抬眼,撞进苏若清柔软的眼波里。她眯起眼睛,痴痴地望着他笑,掷地有声地说:“我叶宋不为国为民当个人人称颂的好官,但愿意为皇上守护这锦绣江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那种坚定,支撑着她去搏斗去努力,支撑着她现在跪在这乾坤殿上,不卑不亢。 跪君不一定要心悦诚服,她可以满心爱恋。 “你起来吧。”苏若清撇开视线,显得有些不自在。叶宋的眼神太过于炙热明亮,像是长长久久一生不变的誓言,胜过一切甜言蜜语,让他心里涌起一股激流,恨不能亲手扶她起来,将她揉进怀里。苏若清转而又对反对的文臣们,语气冷清带着薄薄的愠怒,道,“朕圣旨已下,状元已封,现在众爱卿是想让朕收回成命吗?朕的话可以说收回便收回,何以服众,难道就不会让百姓们笑话!” “臣不敢!”众文臣忙道。 苏若清面无表情,声音又恢复了平常声线,道:“众爱卿平身吧,事已至此,就这么定下了。”这一惊一乍,对于他来说,早就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下朝的时候,叶宋站在殿门口,看见冉冉升起的朝阳,长长吁了口气。苏静走在最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侧头,苏静对她凉凉一笑,道:“方才那句话,真是感天动地呀。连我听了都差点动容。”叶宋看他一眼,他神态懒懒,“今三王爷没来早朝,你知道为什么吗?看来你们女人的直觉还是有失误的时候。听说,昨天三王府里溺死了个瘫痪的丫鬟,南枢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一头撞在树上,死了。” 叶宋愣了一愣,显然不信。 苏静兀自抬步走在前面,又道:“你不信也得信,现在三王府正张罗着丧事呢。”走出几步回眸浅笑,“对了,别忘了下午的约会。” 叶宋一回到将军府,便听春春也说了南枢撞死的这个消息。她曲腿坐在回廊上,沉思良久,树上的蝉鸣扰了院子里明媚的阳光。她手里拿着的,是一枚小簪花,两指拈着若无其事地转来转去把玩。 春春推着叶青来到晴兮院,见叶宋如此反应,不由面面相觑。 叶青过去问:“二姐,南氏死了,二姐看起来不高兴?” 叶宋反问:“你觉得她那种表面柔弱实际处心积虑的人,会傻到去一头撞死?” 叶青被问得一噎。南枢的手段,她们不是没有见识过,南枢是什么样的人,她们也不是不清楚。 春春抱怀疑的态度道:“灵月在湖里溺死了,有人指证是南枢所为。她会不会因为灵月的死伤心过度,又加上别人的怀疑,情急之下做出这种事?” 叶宋单手支着下巴,勾唇似笑非笑道:“说不定灵月真是她推进湖的呢。灵月知道太多了,又是个半瘫的人,留着对她着实有害无益。” 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树上的蝉实在太吵了,春春便进屋去拿了棍子里赶蝉。叶宋忽而也叶青道:“你有没有发现,南枢的耳后有一枚四瓣似梅花的印记?” 叶青摇头,道:“我没见过,但我只见过上次南瑱特使来我们这里时那些招摇过市的舞姬额上不也有梅花印记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叶宋神情一震,道:“她也是舞姬出身。”一个大胆的猜想在叶宋脑中跃然而出,接下来只需要证实。 如若她是南瑱的舞姬,那么与南瑱人相勾结,前后的刺杀就能顺利和她联系在一起了。而南枢,真的就死了吗? 春春一棍子下去,不少蝉落在了地上,吓得春春满地跳脚。结果她定睛一看,气道:“怎么都是蝉壳?” 叶宋起身,眉间是那轻佻而玩味的神色,道:“金蝉要脱壳啊。” 下午时分,叶宋便装出门去赴约,一到街上,八卦分子聊得最多的便是三王府的丧事了。都道是当初妾室进门时,全城闹得轰轰烈烈,三王爷是以王妃的礼制把妾室娶进门的,紧接着三王爷被将军府的二小姐一纸休书休掉了,妾室变成了通房丫鬟,现在连通房丫鬟都一头撞死了,可悲!可叹!可能三王爷命里没有红颜缘,就只有终生的结局。 叶宋听到这些,只当是听来的茶余饭后的话料罢了,与她没有半分关系,心里也没因此有半分波澜。 这个时辰去素香楼还早,因而一路上叶宋都走得慢,遇到街角的小乞丐,便要丢下一锭银子,让他们去买包子吃。小乞丐认得她,全跟着包子一起叫她一声“姐姐”。 正要转过街角时,冷不防身后不温不火的声音叫住了她:“二小姐留步。” 叶宋转头一看,归已挂着一张木头脸,一身黑衣愣是让这夏日的阳光也冷凝了几分。她笑道:“大统领,许久不见。”抬头一看,便又觉有些恍然,巷陌不深处的那家棋馆,似乎很久都没去了。棋馆依旧门庭冷清,进出的都是文人墨客。 归已道:“公子在楼上等你。” “他今天这么得空?”叶宋笑眯眯地道,不等归已回答,她便转而进了棋馆,上了二楼,直接推门而入。 房间还是那熟悉的房间,香炉里焚着淡淡的香,有些清爽的味道。临巷的那扇窗打开着,盈了半扇阳光进来,轻薄的窗纱微微飘拂。 苏若清坐在榻几上,榻几上摆着一副棋盘,双手执棋,光景依旧。 叶宋关上门,靠在门扉上想,不知不觉就已经过了很久了。可是他依旧什么都没变,认真时的模样很好看,温柔时的模样亦很醉人。 苏若清抬起头来,可不就是眼波温柔。 叶宋走过去,拿掉苏若清手上的黑子,手撑在榻几上,伸着脖子便吻上了他的唇,几经辗转后又放开,坐在苏若清对面心满意足地道:“来,我陪你下。” 可能是叶宋兵书看得多了,在这棋局上也进步得非常快。苏若清半推半就,还能和她下一炷香的功夫。 “身上的伤都好了吗?”苏若清问。 叶宋全神贯注,随口道:“都是小伤,没大不了的。”下了一步棋,唇边漾开浅浅笑意,又道,“今早上,得以亲眼所见,你这个皇帝当得很有气势。以后你可以经常见到我了,开不开心?” 苏若清认真道:“不是很开心。” 叶宋没有立刻接话,再走了几步棋,璀璨一笑,抬起头来:“平局,你在让我。你说,为什么不开心?” “你可知君臣有别。你跪我,我不开心,你呼我皇上,我也不开心。”说着苏若清缓缓站起来,走到窗边,拂袖锁窗,拉上了纱帐窗帘,又走了回来,“你我相隔朝堂上下,从此我的话是君令,我不开心。” 叶宋看着苏若清低着的幽邃眼帘,有些失神。苏若清倾身过来,黑白棋子刷刷刷地落了满榻,叶宋被他径直压在了榻几上。那凉薄的下巴抵着她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气息。他说,“可是如果你喜欢,我可以依你。” 他说,“叶宋,你知不知道,你好狡猾。” 第142章:王府吊唁 叶宋吃吃地轻笑。轻柔的吻覆在她的眼角,落在她的唇上,那熟悉的触碰让她颤抖,“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是因为……我爱你啊……” 苏若清动作一顿,粗鲁地想要撕开她的衣服。叶宋急忙阻止,握上他的手,道:“别,这是在外面呢。” 苏若清很少这么冲动得失去理智,勉强克制自己不去撕烂她的衣服,但还是坚定地剥了叶宋。 “守卫我的江山,你怎么敢说出那样的话。我好想,把你彻底的禁锢起来,没有伤害,没有苦难。你知不知道,你去守卫我的江山,我却不能守卫你……” 她看见苏若清的眼角微红,不知道是和她一样情动还是和她一样酸涩。 “可是,我就是喜欢听。阿宋,告诉我,你到底有多爱我……” “不知道……因为我不知道拿什么衡量……” 这一次,叶宋什么时候睡去的都不清楚。 苏静下午早早便到了素香楼,楼子里的姑娘大都还在房间里养神,要晚上才会开门做生意。只不过他是楼里的熟客,什么时候来老鸨都是热烈欢迎的。花魁姑娘沐浴更新,画了淡淡的状,接待苏静,一举一动都媚态天成。 苏静在房间里落座,虽是一如既往的浮夸,但是却少了浪荡。只听听曲儿喝喝茶,撩得花魁姑娘几度想往他身上贴,他就是不为所动。 花魁玩笑道:“公子游戏人间,我可是入不了公子的眼了?” 苏静抬起花魁姑娘的下巴,笑眯着桃花眼打量了半晌,道:“怎么会,只不过这两天我恰好换了口味,等两天便又换回来了也说不定。” 花魁姑娘不再勉强,专心弹曲儿,这种烟尘之地最忌讳的便是一颗真心付诸流水,笑笑说:“既然公子换了口味,何苦往我这里来。” “你琴弹得好”,苏静指了指她的手,“手也生得美。一会儿我还有个朋友要来。” 花魁姑娘打笑着问:“长得可俊?” 苏静想了想,懒洋洋地点点头:“只比我逊色那么一点点。” 不多时,房门未响,窗户一缕纱帐拂过,却跳进来了一人,静静地站在窗边。花魁姑娘手抖也未抖一下,眉梢一扬,眼尾的目光瞥见了黑衣面无表情的男人,那一颦一笑堪堪风情万种美不胜收,问:“苏公子,这位可就是你说的朋友?看起来不像是个懂风情的人呐。” 苏静眼睛眯开了一条缝,淡淡的流光溢了出来,轻轻往归已身上瞟了一下便又合上,道:“嗤,我怎么可能和这种人做朋友。归已,你家主子又让你来跟我传什么话呢?” 归已一丝不苟道:“我家公子让你不要等了,她不会来了。” 苏静听后,漫不经心地拉长了声音:“他还真是无孔不入啊。” “话已带到,归已告辞。”说罢归已便跳窗出了。 话虽如此,可是不等一等,又怎知她不会来呢? 房间的光线一点一点地昏暗了下来。当点上第一盏灯的时候,榻几上睡着的叶宋突然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揉了揉额头看看外面的天色,有些懊恼道:“天黑了?”苏若清竟陪了她整个下午,她飞快地起身穿衣,挽了头发,“你怎么不叫醒我。” 苏若清修长的手指拂过她三千烦恼丝,笑道:“让你多睡一会儿。晚上想吃什么,我带你去。” 叶宋整理好了自己,转头看着苏若清,道:“我不去了,我还有约,现在约莫是时辰完了,我得快点赶过去。” “跟谁约?”苏若清问。 叶宋打开门便往外走,两腿还有些发酸发颤,直言道:“苏静。他似乎对我有些误会,我们说好今天见一面。”顿了顿回过头,怕苏若清误会,又解释了一句,“昨天我去十里坡,他帮了我大忙。我答应过他的。” 苏若清笑得清浅无害:“没事,我能理解,你去吧。” 叶宋眉眼一弯,又觉很不舍,折回来捧着苏若清的头就踮着脚重重地往他唇上亲了一口,道:“我男人真是善解人意,我先走了。” 叶宋走后,苏若清靠着桌沿,手指抚过刚刚被叶宋亲的唇角,若无其事地挑挑眉:“我很善解人意吗?” 夜市一条街挂了长长火红灯笼,夜里又凉爽,因而出来游市的人很多。叶宋走出棋馆,很快便涌进了人流之中,朝素香楼的方向去。 她没想到出来能碰上苏若清,果然是色令智昏啊,结果跟他一厮磨就一个下午过去了。但愿这个时候去素香楼还能赶上,苏静不是喜欢风月场所么,应该会多留一会儿吧……她不介意跟他多解释一下。 抱着这样的心情,叶宋跨入了素香楼的大门。花枝招展的姑娘随即迎了过来,亲昵而自然地挽了叶宋的手臂,道:“公子这边请啊。” 叶宋笑笑,道:“美人儿别急,我找你们老鸨。” 老鸨过来,见叶宋也很是面善,自然客客气气地问:“公子找老身何事啊?” “苏公子呢,还在楼里么?”叶宋道。 这时恰好素香楼里的花魁姑娘出门接客了,看见了大堂里的叶宋,倚栏垂目,道:“这位就是苏公子所说的朋友?” 叶宋上楼,道:“他人呢,可还在这里?” 花魁姑娘说道:“下午苏公子来过,说是跟一个朋友有约,想必就是这位公子了吧。可惜苏公子等了整个下午都不见人来,便离开了。” “离开了?”叶宋皱眉问,“走了多久了?” “刚走不久呢。”花魁姑娘柔柔一笑。她引着叶宋到二楼的楼道尽头的窗边,望得见外面的街景,给叶宋指了一个方向,“苏公子往这边去了,若是公子现在去追,说不准还能追上呢。” 叶宋见那条街上的人不算特别多,追起来应该很快。于是想也没想,便道了谢离开了素香楼,直接往那街上追去。 花魁姑娘倚在窗边笑看风月,她的丫鬟也往那窗外草草瞥了两眼,道:“小姐,苏公子不是往相反的方向走了么?” 花魁姑娘慵懒又妩媚道:“能叫苏公子等一个下午的人,应是他重要的人。允许风流花心的苏公子拿换口味这样蹩脚的借口来搪塞敷衍我,就不允许我偶尔也拿他开开刷?” 叶宋在街上奔走相望,走完了整条街,又走了临近的两条街,跑得大汗淋漓,都没发现苏静的影子。叶宋心想,一定是在哪里错过了,她干脆直接直奔贤王府,问了贤王府的管家,才得知苏静并未回来。她只好又折回去,心想明天找个时间再跟他解释一番。 半途,遇上了出来闲晃的几个兄弟,连带叶修一起。哥儿几个看起来十分乐呵,刘刖便斯斯文文地跟在叶修身边,念念不休地说教一番。 “二小姐!” 季和先发现了叶宋。几人便围了上来,道:“二小姐,该请大家喝酒了吧,别想耍赖!” 叶宋心中的郁闷一扫而空,道:“谁想耍赖了,喝酒就喝酒!”她还塞了二十两银票给刘刖,“这是上回的赌资。” 刘刖喜滋滋地收下揣进怀里,道:“就知道二小姐是个爽快人。” 只要大家伙穿了便服,不惹是生非,叶修便不会管束他们。因而他们也相当放得开,进了一家酒楼便开始要酒,一桌子人说说笑笑十分畅快。 兄弟们都是用大碗装酒,但叶修只许叶宋用小酒杯。他给叶宋添了一杯酒,问道:“你今天怎么在这边,不是在家么?” 叶宋闷了一口酒,道:“出来约会的。” 一桌人都瞪着她,齐声问:“和谁!” 叶宋撇撇嘴,白了他们一眼,道:“别想歪,就是一起喝喝茶泡泡窑子的那种约会。” “和贤王?”叶修问。 叶宋摸摸鼻子:“你怎么知道?” 叶修冷笑一下:“除了他还有谁会在窑子里约会。” “看来你还挺了解他。”叶宋眯眼又是一杯。 “那他人呢?” “没看见,我爽约了。” “哦”,叶修满不在乎,“他那种人,多爽两次也是合情合理的。你别和贤王走得太近,省得净学些不正经。”叶宋吃了两口菜,叶修又问她,“三王府的事你听说了么?” 叶宋淡淡道:“一早便听说了,明儿我去吊唁一番,大哥你去不去?” “我去干什么?” “瞧热闹啊。” 了一夜之后,第二天天明苏宸整个人就像刚睡醒一般清醒了过来,怀里的南枢还是闭着眼睛没有苏醒。他毫不拖泥带水地把南枢放进了棺木内,因天气日渐炎热,棺底需得以冰镇着。苏宸只交代管家好好处理南枢的丧事,便进了书房又是一天闭门不出。 南枢的死,刚开始对他造成了莫大的打击,心痛如撕心裂肺一般,那焦灼的感觉似熊熊烈火燃烧。可是经过了一晚的沉淀下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过。好像在他的潜意识里,南枢就是一个和他不相干的女人……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他想不明白。 第二天苏宸依旧坐在书房里静静发呆,两天不修边幅,看起来有两分憔悴。管家来请示了几次,一一禀报前来悼念者的名字,最后一次回禀将军府二小姐前来时,他幽深的眼眸才终于动了一动。 叶宋是推着叶青一路进来的,旁边跟着春春,三人曾都是王府里的熟面孔,轻车熟路十分淡定。曾经在碧华苑一起嬉笑打闹过的秋秋和冬冬,没有为南枢的死掉一滴眼泪,却因着见三人来了,而泪流不止。 王府里上下一片素白,灵堂前挂着白绫灯笼,里面有两具棺木,想必旁边那具普通的便是灵月的棺了。灵月也是沾了南枢的光,死后还有王府帮办丧事,意在九泉之下让灵月继续伺候南枢。 第143章:什么仇什么怨 叶宋进得灵堂,在南枢的棺前转了一圈,随后才蹲在地上随手烧了两张纸钱,悠悠道:“你倒识相,知道若我亲自动手定活剐了你,所以畏罪了断了。唔,我记得你是很爱三王的,怎么要生要死都不带他一起?” 苏宸出来时,恰好听到这句话。他没有生气,很沉寂。 叶宋拍拍手站起来,站到前面倚着南枢的棺,伸手便想要扒开棺盖瞧一瞧,却忽然被苏宸握住了手腕。叶宋唇边的笑意无懈可击但没有一丝温度,道:“莫要人没死就被你捂死了。” 苏宸蹙着眉头,深深地看着她,眉目间浮现出一抹痛色,道:“你让她安息吧。” 叶宋松了手,苏宸自然也留恋不舍地松开了她。叶宋挑挑眉道:“在我的印象里,三王爷不是一向很疼宠这通房丫鬟的么,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啧,她要去撞树三王爷却没能护得住,可见是天意。三王爷对她情有独钟,怕是注定要终老了。” “叶宋……” “人死不能复生,三王爷请节哀顺变。”说着叶宋转而便推着叶青准备回去了。 走到门口时顿了顿,叶青思忖着道:“依我看,还是不要把灵月和南氏葬在一处了,免得下了黄泉还一起造孽。” 叶宋回头,对苏宸道:“我记得,这里不是有片枇杷林么,她喜欢吃枇杷,三王爷便亲自为她养的,现下时节正好,不如三王爷去摘一篮枇杷回来,好送南氏上路。” 说罢依稀笑笑,三人又云淡风轻地走了。 回去的路上,叶青唏嘘着说:“二姐你看见没有,南氏和灵月死了,那么多人没有一个是真心实意为她们哭的,这样的结局也蛮惨的。” 叶宋似笑非笑道:“你不记仇了?” 叶青撇撇嘴:“跟个死人记什么仇。” 春春道:“老天爷都是公平的,可见坏人到最后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叶宋懒洋洋地笑了一声:“这还没到最后。” 把叶青和春春送回了将军府,便去了教练场叶修那里。好歹叶宋现在也是个卫将军副使,现在京都太平基本等于是个闲官儿,但她需要时不时向叶修报到一下,且看看教练场的士兵操练,听一听叶修的部署和教诲。在教练场时,叶宋便差人去打听了一下苏静的下落,下午她决定去找一找苏静,说说他俩未完的事情。 军营里的伙食不好,大锅饭大锅菜,但是大家伙围拢在一起,抢饭抢菜一点儿也不客气,一顿饭就增添了不少乐趣,似乎饭菜也是香喷喷的。就一向斯文的刘刖最吃亏,以前他不屑于去抢,因而身体总是干巴巴瘦瘦的。但是现在叶宋来了,刘刖吃着吃着碗里会突然多几块肉。 饭后,叶修和刘刖在帐内推演沙盘,叶宋在一边看着。刘刖的头脑十分好用,足智多谋,论谋略他能跟叶修不相上下。正看得起劲时,被派去打听的人就回来了,在叶宋耳边言语了几句。 叶宋拍拍衣服站起来,如若无事道:“大哥,我出去一下。” 叶修没回答她,算是默许了。叶宋走到营帐口,又回头过来,问:“对了,你们什么有零钱吗,借点儿给我。” 这回叶修问了:“你要钱干什么?” 叶宋撒起慌来面不改色:“给阿青买礼物啊。” 结果叶宋站在一条繁华的街上,仰头看了看一家铺子的门匾,上面写着金灿灿的“富源赌场”四个大字。门边各自站了几个威武雄壮的汉子,一看就是经验丰富的打手。 叶宋理了理衣服,气定神闲地走了进去。 妈的苏静什么时候混赌场了,真是个彻彻底底的纨绔子弟。 进去一瞧,里头乌烟瘴气,人声鼎沸。大堂里宽宽大大的赌桌四周,无不围满了人,每一次开局都呼喊连天,有兴奋激昂的也有垂头丧气的。大部分是身着粗布麻衣,嗜赌的平头老百姓。 有些桌,甚至还有女人。可见北夏的民风着实开放到一定程度了。 只不过这大堂,没有一个穿着富贵华丽的,一眼便看出来苏静不在这一楼。于是乎叶宋抬步便要往二楼去,不想被人拦了下来。 拦住叶宋的是大堂的管事,对叶宋道:“这位公子,二楼的底注是一百两起价。” 叶宋挑挑眉:“你觉得我拿不出百两底价?” 管事和和气气笑道:“怎会拿不起,只不过上楼要先交百两银子的服务费呢。” 靠,什么服务需要百两银子!叶宋不满地睨了他两眼,问:“你们二楼赌钱还可以招特殊服务吗?” 管事道:“没有我们做不到的,只有公子想不到的。” 可是,叶宋从叶修和刘刖那里借来的钱同工统共才不过五十两银子,压根连交基本的服务费都不够。遂直言道:“我是来找人的。” 管事笑得依旧和气,可说出的话却拒人千里:“公子且在大堂候着吧,二楼的客人是不允许被打扰的。” 叶宋刚想硬闯,便有两个楼梯间的硬汉堵了上来,一副要把她拆成几段的凶神恶煞的样子。她权衡了一下,只得转去大堂,想了想,也混入了一张赌桌玩了两把。心想等她赢了百两银子,总能上二楼去了吧。 想象都是美好的。叶宋以前又没赌过,是个实实在在的新手,往那赌桌上一扔钱,大部分都是有去无回。结果没要多久,五十两银子输了只剩下不到十两。 她很郁闷。 最后一把全赌上了,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庄家。庄家投的骰落定,大家纷纷买大买小,叶宋看见他数点的时候,做了点小动作,立刻激起了叶宋的怒火,一把冲了赌桌,银钱落了满地,暴怒:“你他妈敢使诈!出老千!难怪老子总是输!” 不光她一个,每张赌桌都有大部分的人是输钱,赢钱的只有那小部分。赌场若是不暗箱操作全凭运气,岂能有钱赚? 她这一闹,把赌场的秩序都闹乱了。几个打手上前来就捉住叶宋,却被叶宋打得满地找牙。叶宋仰着脖子就冲二楼吼道:“苏静!给我滚出来!” 二楼房间很隔音,没有任何反应。 再有一批打手把叶宋围了上来。叶宋啐了一口,理了理衣服,道:“不用你们轰,我自己走。” 叶宋被赶出赌场,赌场里又恢复了一派热闹的场景。然而叶宋灰头土脸地离开,很快又理直气壮地回来,身后带了一拨扫毒先锋队,严谨有序。 像这种扫黄禁赌的事情,叶修交给叶宋干再合适不过了。 士兵们里里外外把富源赌场围了个水泄不通。那管事见状,再也不敢怠慢,上前询问:“不知是官爷,方才小的有所礼亏,官爷不如二楼请?” 叶宋不吃他这套,甩着铁鞭套住一张赌桌扬臂扔在墙上顿时摔了个稀巴烂。赌客们都不敢造次,畏缩地站到一边去。叶宋义正言辞道:“身为北夏的百姓,一个个不居安思危踏实做人,还聚众赌博从中寻乐,输钱了就骗爹骗娘卖老婆卖孩子,赢钱了就吃喝嫖玩样样都来,无耻!有没有一点身为百姓的觉悟!来人,把这家赌场给我拆了!所有赌客,交出身上的全部赌资,滚回家面壁思过去!再有下次,见一个抓一个!” 兄弟们办事效率十分高,很快便肃清了大堂里的赌客,赌资零零碎碎地集了两大桌。叶宋抬头看了看二楼,管事就快哭了,告饶道:“官爷欸,二楼都是些大客,小的得罪不起呀!方才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这里给官爷赔罪了!官爷要找什么人,小的这就上去给您叫来!” 叶宋一脚把他踢开,又被季林逮住狠揍了一顿。她道:“我也想看看二楼都是些什么贵客。去楼上把那些赌钱的都给我轰出来!” 只见二楼房间一间间被冲开,里面的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时,只见是官兵有的心虚快吓出了尿来。叶宋也不为难他们,每人交五百两罚金就可以滚了。叶宋命管事去把赌场的账本拿来,她坐在赌桌上一边翻账本一边等着官兵肃清整个赌场。 这时,又一间房门大开,苏静一身绿袍,闲散慵懒地踱了出来。他面若桃花,长长的墨发在左边脑后挽了个发髻,一双眼睛像是不然凡间烟尘,清透如洗。他身体半扶在栏杆上往下一望,眼神顿了顿,随即笑得风骚入骨,道:“唷,叶副使,在例行公务?” 叶宋合上账本,丢给了刘刖,让他算算,抬眼撞上苏静的视线,皮笑肉不笑:“唷,贤王,真是扫哪里都能扫到你。今儿不凑巧,这家赌场要关门大吉了,贤王交上千两罚金滚蛋吧。” 苏静不急不忙地走下来,略略看了一下,便问:“为何他们交五百而我要交一千?” 叶宋道:“这个因人而异。”她随即招人把赌场里的一干人等都抓起来,再点了点罚金的数目,从中掏出五十两自己的本金,还了十两给刘刖,然后把数目添在了账簿上,混着那些从赌场里抬出来的两箱整整的白银一起充公了。“季林,把他们押去刑部候审。” 苏静是最后一个交罚金的,整整千两银票。这个没有记在账上,而是叶宋直接收了塞进自己兜里,转身便潇洒地走了出去,随口道:“不用谢我。” 管事见此,鼻青脸肿地就朝苏静跪了下去,乞道:“王爷啊,您快帮小的求求情吧,您也知道这是相爷的产业,就这样被没收了小的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苏静无奈地耸耸肩:“她这人油盐不吃,本王也没法。你没看见,本王也交了罚金?” “王爷和那官爷的交情一定很好,说不定官爷会放小的一马的啊!” 第144章:冰释前嫌 苏静有些黯然,唇边笑意却未收,道:“何以见得?” “王爷有所不知,先前官爷便来过一次了,只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他想上楼找人,被小的拦在了下面。他要找的,应该就是王爷了。” 苏静愣了愣,问:“你怎知她要找的是本王?” 管事诚恳道:“小的听见她在大堂叫王爷的名讳啊!大堂太嘈杂,可能王爷没有听见……” “哦?”苏静饶有兴味,“她都说了些什么?” 管事道:“他叫王爷滚出来……” “是么,本王会尽量帮你说说情。”苏静听后不怒反笑,抬步跨出赌场大门,任由管事被捆绑了双手拉着出来。赌场的一众人都被绑在了一根绳子上,季林骑在马上雄赳赳气昂昂地牵着绳子准备穿街而过,引来不少百姓驻足围观,皆拍手叫好。 叶宋也骑着赫尘,阳光底下眯着眼睛,肤色也被照亮。轮廓明暗有致,那鼻尖和嘴唇十分饱满,看起来养目怡人,但就是眉间淡淡的英气为一股冷慑所替代。 苏静走过去便牵住了叶宋的马。叶宋低头冷冷地瞥他一眼,道:“现在我很忙。” 苏静不听,转头对刘刖和季家兄弟笑道:“你们忙你们的,她我先带走,有点儿正事要谈。”说着不等他们反对,直接就牵了叶宋的马走。 叶宋很快做出了反应,翻身跃下马,拎住了苏静的后领便怒气冲冲地往偏街拖,道:“你既然要谈,我们是该好好儿谈谈。” 叶宋转而就把苏静往一条深巷子里拖。京城的深街胡同很多,巷子里行人又很少,很适合两人单独说话。 苏静靠在墙面上,叶宋离他一尺不到。他肤色白皙,那一举一动的风流神态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画师也描绘不出他的神韵。这身绿袍又十分适合他,衣襟上绣着精美华贵的图案,几缕松散的发在耳间萦绕,流淌在衣襟上,自然而慵懒。 好似他惯来喜爱穿花哨的衣服,却没有哪一样是不适合他的。 苏静捋了捋衣襟,道:“你什么时候能不这么粗鲁?别穿习惯了男人的衣服就真觉得自己不是女人了。” 叶宋不屑地嗤笑:“你这一身绿也新鲜,再在头上戴一顶绿帽子就齐全了。” 苏静桃花眼笑绽开来,流光溢彩,道:“好啊,你给我我就戴。”他又逼近了叶宋一步,“听说你去赌场找我,找不到我才恼羞成怒拆了那赌场,是这样吗?” “我干什么关你屁事”,叶宋眯着眼睛盯着他,隐忍着火气,道,“你在故意躲着我?” “是你昨天主动爽约”,苏静不在意地笑笑,“可能是你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了,我何必还巴巴儿地等你,不是自己犯贱么。你是不是觉得全天下的男人都该围着你转?太天真了。” 叶宋凑上前去拽住苏静的衣领便把他的头拉低,亦是冷笑:“你等了多久?一个下午还是一天一夜?我是疯了傻了逗你玩儿呢爽你约?我去找你的时候晚了点,素香楼里的人说你走了,又追了你两大条街,还去贤王府问了一遭,你以为我是吃饱了撑的!我告诉你苏静,你别想一套是一套,前天晚上在树林问你的时候是你非要等第二天说,我他妈都不知道哪里惹你不痛快,是你把老子逗得团团转吧!” 苏静眨了眨眼,露出很无辜的表情。 叶宋忿忿地松了手,即刻又变回云淡风轻的样子,无谓道:“既然这样,你不用围着我转,我也离你远点儿,我看也没有多说的必要了。我朋友很少,但不代表缺你不可。”她还好心地帮苏静抚平衣上被她手劲儿拽出来的折皱。 苏静突然问:“我可以吻你吗?” 叶宋一听,炸毛了:“笑话,你把我当谁!你楼子里的那些相好儿吗……唔……” 接下来的或愤怒或生气的话,都被苏静俯头下来毫不客气地堵进了喉咙里。他手掌扣住叶宋的头,竟真的吻了下来,软舌长驱直入无法招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扫遍每一个角落。最后舌头倏地一麻,满口血腥。 苏静松开了她,彬彬有礼地撤退出来。彼此的呼吸都是凌乱不堪。苏静望着她被吻得亮泽水润的双唇,擦了擦自己唇角的口水,笑得很是欠揍。叶宋怒不可遏,当即动手打来,只不过苏静认真应付,她讨不了一星半点儿的便宜。 “混账!” 叶宋被苏静一下抵在了墙上,两人换了个位置。苏静舔舔嘴,说:“亲一下又不会怀孕。”他不得不承认,刚刚叶宋的那些话,真的取悦了他。不等叶宋反抗,他又及时调转了话题,“昨天下午为什么没在约定的时间来?临时另有约?” “啊”,叶宋直言不讳道,“在来找你的街上碰见了我相好儿,和他处了一会儿,后来睡着了耽搁了。” “相好儿”,苏静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倒直接。这相好儿,是我大哥?” “你知道?”叶宋愣了一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苏静声音压低,听不出来是个什么情绪,似嘲讽,似恨铁不成钢,又似不甘心,道,“我不知道你是真蠢还是别有用心,先是喜欢一个不喜欢你的人,现在却又和一个最不可能在一起的人在一起,你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 叶宋似乎渐渐明白她欠苏静一个解释具体是指什么了。她看着苏静略有些愠怒的面庞,他连生气的样子都这么有韵味,不由宽了心,反问道:“那你是因为担心我再一次受伤还是因为戒备我在你们兄弟之间乱搞?” 苏静一顿,显然没有料到叶宋会这么问。 叶宋淡淡地笑了,负着手在背后,垂头闲适地抬脚踢墙边的小石头,又道:“如若是担心,大可不必,因为我从来没喜欢过苏宸,现在只喜欢苏若清。如若是戒备,就更用不着了,我和他不会有什么夫妻关系,就现在这样处处就好,他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一个和离过的女人,我更不会进宫从此一生都困在那金丝笼内,不然,我去考武招干什么?” 叶宋抬起眼帘看他时,眼里还流淌着柔和而不同于往时总有一股桀骜的笑意,道:“这个解释,你还满意么?”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噢对了,我没有在你们兄弟之间乱搞,这点你弄明白,我跟三王一向清清楚楚,他爱的是南枢,而我爱的是苏若清,苏若清才是我第一个男人。” 一席话,让苏静哑然无语。她脸上的坦荡荡,没有一丝虚假和羞愧。 叶宋挑挑眉,又说:“既然你疑惑,那便索性一次把话说清楚,不然有什么误会也不好。接下来你可以选择,是继续疏远我还是咱们一起像从前那样。我不能接受的是,你一声不吭地就消失不见,连我什么地方得罪了你都不知道,你有什么话也一并说了吧。” “你在意我一声不吭就消失不见吗?”苏静安静地问。 “在意”,叶宋笃定道,“不然晚上谁给我带羊肉串,逛窑子谁掏钱,杀山贼谁帮我?” 苏静轻轻地笑开了来,心结随着她的话慢慢有了松动的痕迹。他认真地看着叶宋,问:“你既然跟他好,真不进宫?如果他真心对你,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会想个万全之策把你弄进宫里的。” 叶宋点点头,笑笑:“是,他是这么说过。可是你觉得我适合那个地方?他有六宫妃嫔,我去那里勾心斗角一个个把她们整死吗?只有远离那个地方,才能泰然处之,做到不去吃醋,不去嫉妒。女人嫉妒吃醋起来,是很疯狂的。” “就像南枢?” “你亲眼见过了。” 苏静伸手,玩味地帮叶宋捋了捋被风吹至唇边的发丝,自然而然,像朋友之间的亲昵,问:“那你一辈子就这样?将来老了怎么办?” “将来老了,我还没想那么远。”叶宋眯着眼睛想了想,云淡风轻地笑,“可能等将来老了,说不定找个老伴就了结晚年了。” 苏静彻底释然,笑着说:“我觉得你不用等到晚年,说不定就另嫁他人了。” 叶宋皱眉:“是么,我有你说的那么薄情寡性?” “不是薄情寡性,应该是飞蛾扑火轰轰烈烈。比起缠缠绵绵不温不火一辈子,你更喜欢像现在这样问心无愧地付出,这种感情虽然辉煌灿烂,但是耗一点就会少一点。只不过你也是没有选择,如若是别的爱你的可以和你厮守的男人,你若爱他定然就毫不犹豫地嫁了。可惜这个人不会是我大哥……你别这样看着我,好歹我也是纵横情场多年的熟手。”苏静说得头头是道。 两人在寂静的巷陌里并肩而行。叶宋玩笑着问:“那你呢,打算怎么对待我们纯洁的友谊?” 苏静却摇头,懒散不羁地捏捏叶宋的下巴,在叶宋伸手反击时又及时地收回来,像贼猫一样笑道:“亲都亲过了,我不觉得我们之间的友谊很纯洁啊。” 叶宋想一脚把这家伙踹墙上贴着去。 只不过她刚一踢出脚,苏静便灵活地躲开了。他问:“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叶宋回忆了一下,道:“去年,比这个时候还早点。” 苏静思忖着道:“我也是那个时候认识你的,我不比他晚。” 叶宋似笑非笑道:“我认识你,是在素香楼买舞姬的时候吧,那时你坐我隔间,还和楼里的姑娘……” 苏静讪讪地打断她:“那些旧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顿了顿,又道,“可我是在素香楼的招买会上认识你的。我还帮三哥买下了那些不知从什么地方流出来的南瑱特供的首饰呢。” 第145章:夜黑挖坟 叶宋和苏静相视无言,皆笑。 后来苏静询问:“你能把千两银票还我么?” 叶宋眯着眼睛,板着脸道:“没门儿。” “那你还欠我百两赌资,树林里赌的。” 叶宋怒:“你还敢提赌,不务正业,全部充公了!”走到街口时,叶宋突然笑眯眯地回头看着苏静,“不过你如果帮我一个忙,我可以考虑给你百两劳动费。” 天气炎热,三王府里的丧事只办了两天,便要入葬了。南枢肯定是不能葬在皇室的墓地内,因而得了苏宸的吩咐特地找了一块风水宝地来安葬她。为了让南枢安息,苏宸还买下了附近的一块地,就专门为了给她建墓,可见是仁至义尽。 只不过这些都是苏宸吩咐人下去办的,他自己却没有亲力亲为。丧事一过,王府里一片素缟拆除,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苏宸除了比往日更加冷冰冰的外,倒没有别的什么反常的地方。 南枢下葬的这天晚上半夜,月明星稀,虫鸣蛙叫不绝于耳。叶宋换了一身薄薄透气的的黑衣裳,看起来精神极了,偷偷摸摸地爬出了将军府。 走到西街街口,与人会合。 那边墙角,包子和一个漂亮的大哥哥正蹲在一起,漂亮的大哥哥似乎正在传授包子一些生活技能,比如,别人叫他干活时他应该先叫别人给钱之类的。 这漂亮的大哥哥,不就是闲得蛋疼的苏静嘛。他穿了一身深紫的衣袍,只不过腰间扎了宽腰带,广袖束于手腕间,宽肩窄腰,身体的比例几近完美,看起来有种浑然天成的美感。他浑身上下无一样配饰,毕竟夜里出来行动是最忌讳在现场掉下证据什么的。 叶宋猫着腰跑过来,问:“东西都带齐了吗?” “你怎么这么晚?”苏静问。 叶宋道:“家里守得严,得等他们都睡了我才能出来。” 包子从身后抬出来一个麻袋,麻袋里全是各种作案工具。苏静对包子笑着眨了眨眼睛,即摊手在叶宋眼前。 叶宋问:“干什么?” 苏静不要脸道:“不是有劳务费么,先给钱,后劳动。” 小包子有些心虚地说:“姐姐,你跟我这么熟,我是不应该问你要那个什么劳务费的。但是哥哥说……” 叶宋抽了抽嘴角,掏了两张银票,一人一张,都是百两面额的。 包子一看,吓得不敢接,说道:“我、我没要这么多,只一个手指头一丢丢就好了。” 叶宋把银票往包子衣兜里一塞,道:“给你的你就收着,干损阴德的事不能收小钱。” 包子疑惑地问:“损阴德的事是什么事?” 他被叶宋牵起来,作案工具都背在苏静的身上,三人乘着月色往西城城郊走去。 那里有一块风水宝地,面朝群山,正是三王府才刚买下的。整块地上就只有一座墓,墓旁边又搭了一个小坟包。那墓门恰恰正对着群山的一道堑口,很是吉利。 当小包子看见坟以后,快吓出尿来了,颤颤道:“姐、姐姐,我们是来盗墓啊!这可是三王府的坟,今天才埋下的,里面还有死人呢!” “你怕了?”叶宋睨他一眼,“你这样怎么做一个成功的乞丐?” 包子瑟瑟地耸着肩膀:“可是,人家还小,见不得不干净的东西。” 叶宋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想想你以前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候,连死都不怕,还怕这个?”她丢了一把铲子给苏静,眯着眼睛道,“走,挖坟去。”然后自己也挑了一把顺手的,把包子拖去了坟前。 苏静嘴角一直挂着懒洋洋的笑,扛着铲子就朝那边走去,道:“下次能不能有个好点儿的差事?” “一会儿我请你喝酒。” “加上泡妞。” “一言为定。” 于是两人开始一丝不苟地劳作了。铲了几铲子,苏静手指摩挲了两下泥土,道:“这泥可真新。” 包子坐在小坟包上抱着小铲子就是不肯下来挖,道:“今天才埋的人,怎么能不新。里面真的有死人啊……” 苏静笑眯眯地看着包子,头发因着弯腰的动作滑落至前襟,他道:“你别忘了,你收了你大姐姐的钱。” 包子鼓着小脸:“你坑我!” 最后小包子也磨磨蹭蹭地下来,挖了几铲子。 三人齐心协力,很快便挖出了棺头。再几铲子往棺尾挖了挖,扫开棺材上面的泥土,整具木棺了暴露出来了。阴风阵阵,包子吓得瑟瑟发抖。 叶宋拿铲子敲了敲棺材,砰砰砰地空荡荡地响。 她和苏静对视一眼,笑了开来,道:“赌不赌?” 苏静撇嘴:“白天还说不务正业,怎么,这就又变了。” “女人不都是善变的么”,叶宋盯着苏静的衣襟,“这样,要是南枢没在棺材里,我给你的百两银子你还给我,我还是会请你喝酒泡妞。” “若是在呢?”苏静道,“你一人负责把土刨回去。” “好。” 两人放下了铲子,合力推开了棺盖。包子背过身去,捂着眼不敢看。 结果里面白底布面,放着几样古董瓷器,别的珠宝首饰值钱物件一样没有,苏宸不可能抠到不给东西陪葬的。叶宋绽开一个大大的明媚的笑容,现在连人也没有了,整具棺材里是空的,迎面倒扑来一股奇异的香气。 叶宋摸摸包子的头,道:“乖,快帮我闻闻,这香气跟上次我们从十里坡带回来的香气有什么不一样?这棺材是空的,没人,不信你自己看看。” 包子半信半疑地转过头,指缝掀了掀,飞快地往里瞥了一眼。随后放下双手,松了口气。他仔细地闻了闻,道:“这香味不是上次姐姐带回来的香味,但是闻起来,唔大同小异,有些地方是一样的。可是我不熟悉香料啊,闻不出具体是哪些香料。” 叶宋看着苏静,道:“你现在明白女人的直觉有多准了吧。”这棺材里的香,是南枢身上特有的香。 现在南枢人却不在棺材里。她是诈死。 就是不知道苏宸知道这件事后会作何感想呢。 叶宋从棺底里拣出那些古董瓷器丢给包子,道:“这个你拿去能卖几个钱。” 苏静嘻嘻笑道:“你可真是狠呐,挖坟也就罢了,连这个都要拿走。” “不拿白不拿”,叶宋道,“况且人都没死,这算哪门子挖坟。”她笑眯眯地看着包子,“又不会损阴德,你放心拿去卖。” 随后苏静和叶宋又把棺材给盖住,包子这下十分卖力,两大一小把土刨了回去将棺材埋起来。苏静边刨边问:“这事,要告诉三哥么?” 叶宋不明所以地看着苏静:“关他什么事?” 好歹这南枢也曾是他三哥的女人呐。但最后苏静选择妥协:“好吧当我没问。” 三人忙完了,带好了物件,路过一个水塘时停下来洗了手,再把作案工具丢进了水塘里,慢悠悠地回城了。 回城以后,三人便分了路。包子回去他的破庙里,叶宋和苏静在街上继续闲晃。 苏静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叶宋想了一会儿,话不着边地问:“你说南枢有没有可能有功夫?不然她怎么推开沉重的棺盖?有人帮她?” 苏静道:“连三哥都没发现她有没有功夫,要么就是没有,那么就是隐藏得太深。至于有没有人帮她,兴许有。” “你说了等于没说。” 两人不约而同地走去了烤羊肉的小酒馆。小酒馆里的生意冬夏都一个样,只不过夏天要到黎明时才会关店。老板见了他俩,笑着招呼道:“两位已经很久没来了。” 叶宋捡了一张桌坐下,道:“老板,上羊肉,还有酒。” 第二天一早,叶宋运气不好,叶修刚一出门,迎面就碰上她正回来。叶修问:“上哪儿去了?” 叶宋捂嘴打了个呵欠:“啊,出去跑了个早步。” 叶修怎么可能没闻到她满身酒气,皱眉:“边跑步边喝酒?” 叶宋睁眼说瞎话:“啊,对啊,突然有雅兴嘛。” 叶修凑近她再闻了闻,脸色更加难看:“还边跑步边擦了脂粉?” 叶宋惊得后退两步:“大哥,你是狗鼻子吗?”怎么她觉得有种去外面偷腥回来被捉奸的微妙感…… 叶修问:“昨晚上哪儿去了?” 叶宋干干笑了笑:“就是去玩了一会儿。” 恰逢叶青从膳厅里探出了头来,道:“二姐,你又一夜未归啊,快来用早膳。” 叶宋趁着叶修发作前,赶紧脚底抹油,溜了。 虽然大将军对叶宋和苏静交好的事情不支持但也没反对,可叶修很是看不惯苏静的作风,他一旦来约叶宋,免不了又要往一些少儿不宜的场所瞎带,叶宋一度有跟他学坏的趋势。 叶修暗自苦恼了一番很快便不苦恼了,因为有一个人治得住叶宋,同时也治得住贤王苏静。于是叶修以弹劾叶宋的方式,向苏若清明里暗里地反映了叶宋的情况,并向苏若清求情帮助把叶宋拉回正轨。 苏若清淡然自若,提笔批阅奏折,若无其事地道:“贤王最近是有些闲。” 于是乎苏静三天两头被传唤到皇宫,苏若清开始为他张罗续王妃的事情了。苏静每天都要为相亲而奔波,都是在想方设法地如何不伤面子地打发掉对方。 得空时,苏若清会出宫来看叶宋。或亲临将军府直接去晴兮院,大将军起初很炸毛,但他和叶修见惯了也就习以为常当做没看见。或约叶宋去棋馆雅间里陪他下两局棋处一段闲暇时光。 苏若清便会淡定地叶宋说:“我听说你和贤王走得很近。” 叶宋伏在苏若清的膝上,吃吃笑道:“你吃醋?我和他是朋友。” 第146章:再度联手 苏若清点头,手指抚着她的发,善解人意地说:“我知道,难得阿宋肯与人为友,我很高兴。他不好好续妃的事情,你知道吗?” 叶宋笑眯着眼睛道:“我听大哥说起过。你又逼着他去相亲啦?” 苏若清痛心疾首:“皇家不能长期无后,他应该着急了。阿宋你是他的朋友,应该劝劝他。男儿志在四方,贤王倒是个例外,立业没立业,成家不成家。两样总得选一样。” 回头叶宋就跟苏静说了。依照苏若清的话语重心长地劝了他一番,劝得他直想撞墙。苏静心直口快地贱兮兮道:“纳妃不是问题,只要对我眼缘。我见你叶宋就不错,你要敢嫁我,我即刻就娶啊。皇上要是同意,他赐婚我还巴不得呢,怎样,你干不干?” 叶宋挥了他一拳。 但苏静却从苏若清的话里听出了门道来了。他不想成家,还可以立业嘛。苏若清一向是个很会算计的人。最终苏静不得不妥协,向苏若清请求立业。他这个闲王当太久了,吃的皇家的白饭,必须找份正经的事情来做,于是向苏若清请职。 苏若清丢给他一卷圣旨,封他为京城督军,协助大将军管理城外十万大军。 这又是一件一举多得的事情。练兵场和教练场在两个不同的地方,这样一来既让他远离了叶宋,有了正事干,还能参与军中大权。不是一箭三雕是什么。 苏静手中转着圣旨卷轴,风流不羁地笑道:“皇上这圣旨,怕是早就拟好的吧。” 苏若清从一干政务中抬起头来,话不着边道:“中午要留这里用午膳么?” 自从苏静走马上任之后,出来胡混的时间大大地减少。每逢休沐时能和叶宋见一面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叶宋的这个休沐日还大多数时间被苏若清给占了。 叶宋心里一直惦记着一件事,眼下时机到了,打算往大理寺走走。走过街头时,但见官兵押着一个囚笼犯人往菜市场那边去了,百姓都跟着涌去看热闹。叶宋稍稍停留了片刻,随群众一起观看了一会儿,这属于典型的斩首示众不假。一问之下才得知,最近京城里出现了一桩命案,十分诡异,作案手段十分残忍,这被斩首示众的人便是官府抓住的凶手。 刀起刀落,百姓们无不捂眼唏嘘。鲜血淌在地面上,也溅了刽子手一身。 叶宋转而便去了大理寺,大理寺前横着上百步石阶,等她不紧不慢地走上去时,大理寺的官差早已经发现了她并迅速进去向苏宸通报了。苏宸亲自出来相迎,目光沉沉地看着叶宋,等着她走上来。 他衣着与往日无异,但就是整个人清瘦了些,脸颊觀骨微微凸起,肤色有两分苍白,那描金黑衣广袖空荡荡的,有种两袖清风之感。 叶宋无谓地挑挑眉,苏宸的一切不会入她的眼,更遑论放在心上,便只说了两句门面上的客套话:“三王爷家新丧不久,这便劳心劳力处理公事,真是国民好榜样。” 苏宸微微牵了牵嘴角,相比从前显得分外温和,道:“二小姐也无事不登三宝殿。” 叶宋道:“我来探个人,不知三王爷可否行个方便?” 苏宸转身往里走,叶宋抬步跟上便当他是默认了。她没想到苏宸居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须知来大理寺探囚犯不是谁都能探的,除非大理寺卿开后门。 大理寺的牢房一如既往的幽暗。像是常年笼罩在一片阴影当中。 进去前,苏宸在门口顿了顿,停下来,转头看着叶宋。叶宋问:“三王爷何故这样看我?” 苏宸动了动口,低声问道:“是不是还恨我?” “恨你?”叶宋嗤笑了一声,像是听到一个笑话,“你要知道恨一个人也是要付出勇气和代价的,得不到或者失去了,不管怎么努力都达不到自己想要的程度,所以才恨。我现在过得很好,我想要的都会通过我自己的努力来得到,而你过得很惨,你想要的都终将会失去,你说说你有什么是值得我恨的?” 苏宸了然地点点头,那抹维持在唇边的笑容有些虚弱和沧桑,转头继续朝里走,声音低沉悦耳道:“你说得对。我以为你至少能够恨我,便能够一直记着我,没想到连恨都是不屑的。” “你这话,我听起来好像不太对得住你的枢儿呐。”叶宋眯着眼睛道。 “是么”,苏宸平静道,“也有可能我不是那么爱她,也不是那么不在乎你。” “要是南枢听到这话,不知会不会气得活过来。” 到了牢间,守牢的狱卒都退下。虽然牢房一间间几乎都是一样的,但叶宋很能辨别方向,因为有一间牢房至今还挂着帘子独树一帜,这间牢房的对面一间住着一个是人非人的家伙。 蓬头垢面的,看起来与一般犯人无异。 可是叶宋在外面缓缓蹲下时,他撩了撩乱蓬蓬如鸡窝的头发,露出黝黑而明亮的双眼,半是笑半是幽怨,道:“让我好好瞧瞧这是谁来着?” 叶宋悠悠道:“这才关多久人就傻了?傻了倒好,免得我费力气把你弄出去。”说着叶宋就准备走。 结果被关在牢里的人跳起来就破口大骂:“好你个叶宋,我敬你是将军府的人敢作敢当,你答应把我弄出去我以身相许给你,可这一走就他妈是半年!你知道我这半年是怎么盼过来的吗,没见你这么无耻的女人!不守诚信!” 叶宋玩味笑道:“我是答应把你弄出去,可我记得当时没许诺你是什么时候啊。这么快就已经半年了么,时间过得还真是快,一忙起来就什么都忘了。” 百面玉公子轻轻笑了起来,道:“我猜,你是有事找我,才想起我在这里的吧?” “我是真的想把你弄出来”,叶宋笑着取出一枚小簪花,递给了他,“这个世界很小,你只需答应我一件事,将来再见,帮我找到最适合佩戴着小簪的主人。” 百面玉公子接过来,道:“看来是宁得罪小人也不要得罪女人。” 叶宋站起身,笑眯眯道:“你等我消息。” 虽然苏宸在旁边站着陪观,可是光线太暗他看不清晰叶宋给百面玉公子的小簪究竟是什么样的小簪。随后两人出来,还不等叶宋开口,苏宸便道:“我不会放人。” 叶宋吁了口气,睨了一眼苏宸,道:“我没有求你。他是冤枉的,这个大家都知道,只不过需要一个替罪羔羊罢了。这个替罪羔羊他做得也够久,三王爷不肯放人,我回头找皇上求个手谕,让三王爷放。” “你宁愿求他也不愿求我?”苏宸执拗道。 叶宋回头,挑眉道:“是啊。” 当天晚上,京中又出现了一桩命案,引起百姓的恐慌。这次死的还是一名女子,衣衫暴露几乎不着寸缕,像是被人凌辱过的。女子不仅被涂上了艳丽的妆容,那唇脂几乎涂了半个下巴,脸上也盖了一层厚厚的白粉,然双眼却被挖去了,成了两个血窟窿,十分的可怖。 关键之处在于,女子旁边,还剩半盒没有涂完的胭脂。 这与白天还在菜市场被斩首示众的犯人所犯的案子一模一样。 刑部很重视此案,因为他们发现可能杀错了人。 可那胭脂,是京城一家名为“莺翠斋”的胭脂铺的胭脂。而之前被斩首示众的犯人便是胭脂铺的老板,老板是个男的,专挑前来买他胭脂的女客人下手,十分有作案动机。可自从老板被斩首之后,那莺翠斋就被查封了。 如今胭脂又出现在案发现场。 还没等刑部查出什么线索,接着后两天又有一具女尸被发现。使得京城里的妙龄女子都不敢出门了。 刑部办了冤假错案,受到了弹劾。皇上下旨将此重大案件移交给大理寺。 这两天,叶宋在饭桌上,先是被大将军念叨,再是被叶修念叨。大致意思都一样:这两天外面很乱,不管你想干什么,都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哪里也不许去。叶修已经主动给她请假了,让她连教练场都不要去。 回头大将军再叮嘱将军府,丫鬟统统都不要出府了,要买什么东西报至管家,管家吩咐家丁去买。这也是为大家的安全着想。 叶宋不在意地笑着说道:“爹,你未免有些草木皆兵了。这凶手要杀人得有杀人动机,不会见一个杀一个的。” 适时,门卫来报,道是三王爷上门了。 大将军想也不想,大手一挥,道:“去回了他,就说我们都歇下了。” “等等”,叶宋思忖着道,“或许该见一见。爹,大哥,阿青你们都回去休息,我去见见他。” 叶修先嗅出了不对,剑眉一蹙,道:“阿宋,不要掺和此事。” 叶宋道:“我不会白白掺和的,我想既然三王爷主动上门来了必是有条件和我谈。他那里也有我想要的东西。” 叶修不放心,还想说什么,就被叶宋推着往后院走,叶宋又道:“大哥放心吧,不会有问题的。” 叶宋去到前厅时,苏宸已经等在那里了,手边上了一盏茶,氤氲袅袅。叶宋落座便翘起了二郎腿,喝了一口茶,直言道:“我要百面玉公子,你要什么?” 既然叶宋都这么开口了,他也不拐弯抹角,直直地看着叶宋,心里漫起了丝丝缱绻的柔,道:“你知道我会来找你?” 叶宋挑挑眉:“不确定。” “我要你再和我一起,破一次案。” 叶宋放下茶盏,抬起头看苏宸,微微一笑:“好,成交。”或许重温一下当初两人一起破案时的光景也不错,起码在叶宋的印象里,那是她和苏宸在一起最为和谐的一段时光,算得上是一段不好的回忆当中的美好的一面。 第147章:验尸 苏宸亦笑了起来,道:“那我现在要去仵作那里验尸,你去不去?” 叶宋仔细看了看他,道:“你不用担心一下自己的身体?莫要真垮了,南枢会伤心的。” 苏宸握茶的手指顿了顿,有些收紧,道:“都习惯了,不碍事。” 叶宋拍拍屁股站起来就往外面走,道:“那一起去。” 出来将军府,各自骑上马,便消失在了夜色中。马蹄声从容轻缓,一路小跑。苏宸在马上,问:“叶宋,你什么时候能够原谅我?” 叶宋勒着缰绳,道:“我不是说过不恨你?” “可是不恨不等于原谅。” “你都没跪下来求我原谅,我要怎么原谅?”叶宋玩笑道,“或者说不定等你死的时候。” 苏宸爽朗地笑了两声:“我堂堂王爷,岂能跪一介女子。既然如此,就等我死的时候吧。我知道我欠你的,不是仅仅一句道歉就能抹去的。” 到了大理寺的停尸房,仵作正把刚收进来的尸体盖上白布。 两人走了进去,整个停尸房蔓延着一股阴森森的气息。苏宸解释道:“天气炎热,这里要放不少冰块。” 仵作上前揖道:“小人参见王爷。” “不必多礼。”说着苏宸便一手揭开了盖着尸体的白布。 那是一具成熟的女性尸体,身上穿的衣服已经碎成了一块一块,女性的体征毫不保留地暴露了出来。那具尸体已经有淡淡的尸斑出现,可是叶宋的眼睛上移到她的头颅时,她不是没见过死人,但是没见过这么恶心的,脸上两只血窟窿,少了眼球,里面似乎还连筋带皮的,嘴巴和下巴都被涂上了大红色的唇脂,叶宋当即就捂住了嘴。 苏宸目不转睛地看着尸体,头也不抬道:“你可以出去吐会儿再进来。” 叶宋跑出去,在门口深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才生生把那股反胃感给镇压了下去。她插着腰有些恼,胆子太小能办什么大事儿。于是乎转身又走了进去。 苏宸正跟仵作交流。仵作说这具尸体跟前两具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苏宸看了一会儿,问叶宋道:“你看出什么来了?” 叶宋随口就道:“她死前被强暴过?” 仵作道:“看样子是。” 这毕竟不是现代,这有没有被强暴,仵作也是看衣服被撕烂了,初步论断凶手可能是一个采花贼,事成之后便杀人灭口,只不过有些不良嗜好,喜欢挖眼睛涂胭脂。 叶宋问:“你有检查过她的下体吗?” 仵作是个中年男子,闻言有些老大不自在,说道:“非礼勿视,小人并未检查过那里。” 连苏宸都有些讶然,看着叶宋,心想这女人脸皮得有多厚。 叶宋冷不防抓住苏宸的手,往女尸的下体探去。苏宸恼怒,停顿在半空不肯往前,叶宋拖了他几次都拖不动,不由笑道:“怎么,你害羞?人都死了,非礼勿视个毛线,不是要检查尸体吗,得检查个透彻。我记得你以前是很好这口的啊。” 仵作低咳。 苏宸立刻暴露了本性,冷冷道:“本王还没有变态到你说的那个程度,不是谁都碰!” 叶宋的手劲儿可不比从前了,她一边使力一边道:“王爷想哪儿去了,这不是查案么?” 可恶,苏宸气得脸色铁青,偏偏说不出让她放手之类的话来。他竟潜意识地觉得,叶宋这样捉着他的手,让他感到莫名的舒服。神思一晃间,手指便碰到了女尸下体,冰冰软软的,让他心里一阵发毛,不由瞪了叶宋一眼。 叶宋云淡风轻地笑道:“再伸进去一点。你瞪我也没用,不知怎么伸进去是么,要不要我教你,我记得你不是这么纯情的。” “……够了。”苏宸咬咬牙,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女尸身下的幽口内快速流连了一下,随即取出来,手指微微有些湿有些黏。他皱着眉头摩挲了一下,神色一正,“没有男性的气息。” 叶宋看了看女尸光滑的身体,道:“她身上除了尸斑以外,不见任何痕迹。如若是施暴,身上会留下痕迹才对。说明这女子死前并未遭强暴。” 苏宸愠怒:“既然你都看出来了还让本王碰?” 叶宋很无辜:“我不确定啊,你碰了之后才能下结论。” 仵作问:“既然是这样,那为何凶手还要撕烂她的衣服造成这一假象?凶手究竟是男的还是女的?” 叶宋看着女尸红得有些像滴血的嘴唇和下巴,让仵作拿了湿巾来,一点点擦掉女尸唇和下巴上的唇脂,露出了本来的样子。只不过嘴唇却是青紫色的。叶宋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但是能看出来了,她是被毒死的,表情很安详,没有反抗痕迹,说明没有防备。” 从停尸房出来以后,苏宸用去了两块皂角,洗手。 叶宋嘴里叼着根草,幸灾乐祸道:“其实你已经洗得很干净了,就是心理有阴影。还不如削去一层皮呢。” 估计他以后碰一次女人就会想起一次今夜的场景,实在是很煞风景。 苏宸刚想反驳几句,怎料像是被气岔了气,头偏向一边就咳嗽了起来。这一咳还没休没止了,半晌停不下来,越咳越凶。直到他伸手捂住唇,闷闷地压抑。 叶宋收敛了声笑,安静地看着他,以及他手指缝里缓缓淌下来的殷红血迹。 等苏宸咳完了,若无其事地擦了唇边的血。 叶宋啐地一口吐了草,声调没有起伏地感叹道:“还真是忧思劳疾到吐血啊。要是南枢见到你这个样子,定是舍不得走。” 苏宸笑了一下,道:“那你呢?” “我?”叶宋笑睨了他一眼,“你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 他的笑容有些苦涩,及时岔开了这个话题,道:“你发现了什么?你觉得凶手是女的?” 叶宋悠悠道:“被挖去了双眼,赤身**,还涂了胭脂,不像是泄愤和嫉妒吗?只有女人才会嫉妒女人。当然也有可能凶手是男的,他自己性无能,所以想展现出一副死者被强暴的样子满足他的变态心理。”她起身往外面走,“我回去了,明天去那胭脂铺查查。” 苏宸跟在她后面,道:“我送你回去。” 叶宋回过头来,不悦地挑眉:“你是怕我不能安全地到家?” “不是。” “不是最好,你也不用送我回去。” 话是这么说,可叶宋在前面驱马走着,苏宸总在后面十步开外跟着。叶宋加快赶马他也赶马,叶宋放下速度他也放下速度,直到亲眼看着叶宋在将军府前下马进了家门,才放心掉头。 苏宸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是不是人只有在失去了确认了那不属于自己之后,才总是想要珍惜。从前,为什么他就没有想过对她好些,和她一起逛街,送她一起回家呢? 第二天,苏宸又来接叶宋了。并丢给叶宋一只小巧的圆形胭脂盒,胭脂盒表面有红色的海棠花图案,看起来十分精美。打开以后,一股清雅的香气扑鼻,里面还剩半盒没用完的红色唇脂。 叶宋看了一会儿又合上,问苏宸:“女人都喜欢胭脂?” 苏宸转身带着她往莺翠斋的方向去,道:“个别的除外。” 这个别,不用多说了,除了叶宋还会有谁。 胭脂铺落座在京城最繁华在地段,来来往往行人很多,但是都不敢靠近这家不吉利的铺子。铺子门前站了两个官兵,任何人不得闯入。 见苏宸和叶宋来,负责守在胭脂铺的官兵主动打开了莺翠斋的大门。进去一看,铺子的柜台上琳琅陈列着各种各样的胭脂,胭脂盒一应是十分精美的图案。只不过数日未曾打理,已经积上了一层薄薄的灰。 莺翠斋不算京城最大最豪华的胭脂铺,但是却是最玲珑剔透的胭脂铺。叶宋查看各种胭脂,道:“这里的老板应是个七窍玲珑的人物,死得怪可惜的。” 苏宸道:“不然案子也不会移交到大理寺来。” 叶宋在柜台上翻翻找找,找出几盒精美的胭脂,然后塞进自己的兜里。苏宸见她如此,不由问:“你拿这些干什么?” 叶宋道:“给我三妹用。” 苏宸抽了抽嘴角。 两人在柜台最显眼的地方找到了案发现场的那种大红色的唇脂,四周有紫色罗绫做点缀,一看便是铺子里卖得最红火的一样商品了。 苏宸便又道:“看刑部移交的资料上说,这莺翠斋的老板靠自调胭脂获得女客们的喜爱,女客上铺子来不仅买他的胭脂,还喜欢他这个人。他是个很善于在女人群中游走的人。” “那也不能断定他是凶手,刑部的人都是干什么吃的。”叶宋扭头问,“你查阅过这铺子的账本没有?” 苏宸略微一低头,便撞进叶宋那双不含柔情和波澜的琉璃眼珠里,琉璃本就是没有温度的。他半刻的晃神,定定地看着她,道:“查过了。京城里好几家青楼都喜欢在他这里订购胭脂,除了批量销售以外,别的零散销售没有详细记录。” 叶宋翻了一下苏宸递来的账本,确实不假。光是买这种大红唇脂的楼子就有好几家,楼里的姑娘更是上百,而且每日记录零散销量数十,并未知具体买家的讯息。 这消息量实在是太宽泛了。 叶宋凝神想了一想,道:“我们去他的卧房里看看。”这位死去的老板,定然是整个案子的线索源头所在。 第148章:胭脂和姑娘 这莺翠斋后面连着一个后院,而刑部先前并未仔细搜查,只查出那现场唇脂乃莺翠斋的老板所卖,铁证如山便将人抓了起来,不日结案。因而后院的情况尚且保持良好,有手工作坊,里面是各种各样的花粉提取的自然颜料,还有一种萦绕的花香。叶宋进去沾了点颜料便往手背上轻轻涂抹,闻了一下,道:“这老板还是个良心商家。” 两人转而又去到了老板的卧房。卧房里的东西倒是很多,有手帕,有风铃,还有发钗,都是女子的东西,被摆放在梳妆台的小抽屉里,用一个一个的木盒子装起来。 叶宋一一查看了那些木盒子,手里拿着一根发钗,若有所思地道:“看来,是挺受欢迎的。你能说说,死者都和他什么关系么,有没有暧昧关系?” 苏宸道:“刑部发现的那具女尸,听认识的人说,是莺翠斋里的常客,和老板关系不错。后面的两个,情况不明。” 叶宋挑眉:“什么是情况不明?” “就是老板人已死,无从查证。但认识她们的人说,她们不来这边买胭脂,跟老板应当不熟。” 苏宸一说完,叶宋即陷入了沉思。她还以为,死的人都是多少跟莺翠斋有点联系的,只要以这条线索查下去定能有所收获。可是后面接连的死者都跟铺子老板没有关系,线索就断了。 凶手究竟是凭什么选择被害者的?总要有动机才是。 苏宸见她沉思的模样,问:“你在想什么?” 叶宋反问:“你会无缘无故去杀一个和你毫不相干的人吗?我想不出凶手和死者之间是什么关系。” 苏宸道:“既然凶手在现场留下了胭脂盒,说明跟莺翠斋脱不了关系没错。若凶手是男的,是你说的那样,虽无能但不代表没有暴力,留下莺翠斋的胭脂也说不过去。若凶手是女的,更多的是在泄愤。既然是泄愤,有对象就好,还需要选择对象?” 苏宸的话让她如醍醐灌顶,道:“泄愤,老板都死了,还泄什么愤?” 两人表情俱是一震。苏宸道:“她不是做给任何人看的。” 叶宋道:“是做给官府看的,因为官府杀错了人。”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京城各处都透着一股严谨的气息。官兵时不时出现在各条街,依照莺翠斋的账本记录一一排查购买胭脂的青楼。 这种时候,叶宋和苏宸只需要找个凉快的茶棚喝喝茶等消息便好。 “若不是青楼里的人呢?”苏宸也有些不确定,问。真是这样,找凶手便如大海捞针。 “不是还有一招引蛇出洞么”,叶宋一点也不着急,取出从老板房间里找到的那支发钗,翻来覆去地把玩,仿佛知道一些什么却什么都不肯透露,懒洋洋道,“送给人一样东西往往能够看出一个人的品味和身份,除了楼子里的姑娘,你见有哪个姑娘如斯露骨送给老板一些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丝帕啊什么的?哦对了,我还在抽屉最里面发现了女人的肚兜呢。” 苏宸指了指她手上的发钗,冷笑道:“那这支钗相比之下还是高尚特别的。” “不仅高尚特别,还有些眼熟。”苏宸一愣,叶宋撑着桌面便站起来,“走,我们今晚查查素香楼去。茶钱你付。” 傍晚华灯初上,花街柳巷开门迎生意。 苏宸和叶宋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素香楼的大门,当即有两个姑娘笑脸相迎,亲昵地挽上两人手臂,香气扑鼻。苏宸不着痕迹地脱开了手,反观叶宋,她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非但不脱身,还顺手把他拂开的那个姑娘也搂了过去,一进门就开始言语逗戏了。 苏宸脸有些黑,道:“这么久过去了,你还是喜欢逛素香楼?” “来都来了,不好好尽兴怎么行?”叶宋睨他道,“你也应该放松放松。” 苏宸哼笑一声:“我怎么觉得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 老鸨见了苏宸,立刻着人备最好的雅间,带两人上去。叶宋挥挥手,把娇滴滴的姑娘给打发出去了,便听苏宸开门见山说道:“素香楼也有去莺翠斋采购过胭脂?” 老鸨一听,涂粉的脸顿时吓得有两分白,抖着香帕勉强笑道:“原来王爷是例行公事来了,我们素香楼的姑娘可都是好姑娘,可跟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没有关系的,请王爷明察……” 苏宸皱眉打断她:“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老鸨不敢隐瞒:“有,有,姑娘们都喜欢莺翠斋的东西。但是出事以后,那些东西都扔了,谁也不敢再用了。” 叶宋笑问:“那莺翠斋的老板可否有来光顾妈妈的生意呢?” 老鸨道:“来过几次。” “他跟哪个姑娘走得最近?” “扶香。莺翠斋的老板买下过扶香的初夜,后来扶香又伺候过他几回。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老鸨说道。 一间香房里,水嫩的姑娘从浴桶里出来,浑身肌肤白皙剔透挂着晶莹饱满的水珠,她玲珑玉足踩在了白色地毯上,轻盈而曼妙。姑娘轻拭身体,更衣撩发,氤氲水汽之下显得妩媚极了。 她穿了一身浅绿色的纱衣,坐在铜镜前,轻描峨眉,轻扑羽扇。 扶香在楼里的名气并不响,但是能够在素香楼里当上姑娘的,都是京城里令人见之难忘的大美人。老鸨带着叶宋和苏宸进了扶香屋时,她身边小婢还没吱声便被老鸨使唤了出去。扶香从铜镜前移过眼帘来,看向门边,眉眼哀愁欲说还休,又是一个我见犹怜的。 老鸨道:“扶香,今晚这两位贵客,点了名要你陪,你便好好侍奉着。” 扶香福利应道:“是,妈妈。”可是当她抬起头来,看见叶宋时明显愣了愣,“是你?” 叶宋进来,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儿,翩然落座,支着下巴打量着扶香,笑说:“怎么就不能是我?扶香姑娘,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呐,这还是当初那个常给我添茶的小丫头么,完全脱胎换骨了嘛。” 不错,眼下这位扶香姑娘,正是当初叶宋常常来素香楼时便要念叨一番的添茶小丫头。小丫头被她摸了手,还会娇羞地嗔怪一句,着实有趣。 只不过世事无常。 苏宸也过来坐下,扶香看了他一眼,脸上才总算是有了一丝笑容,道:“公子就不要笑话奴家了,奴家也是生计所迫,人都是要往高处走的。” “嗯,不错”,叶宋点点头,又往她手背上摸了一把,“你手还是这么滑。” 扶香娇嗔道:“公子不正经!” 叶宋细细审视着扶香的表情,推了推旁边的苏宸,道:“你看,我专门来照顾你的生意,这样吧,今晚你就好好陪他,**一度,如何?”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尤其是扶香听到“**一度”这四个字时,脸色瞬间笑意苍白了起来。苏宸抿唇隐忍不发,他需得习惯叶宋办正事时喜欢处处拿他找乐子。 叶宋挑挑眉,听扶香勉强地道了一句:“好啊,奴家定好好侍奉公子”。 叶宋道:“可是你看起来不怎么开心啊,我不喜欢勉强人。” 扶香扬唇,有些讥诮的意味,说:“这里是风月场所,能够真心实意笑的人又有几个?大家不过都是逢场作戏罢了,今朝欢场如鱼得水,明朝陌路互不相识。” 扶香抬手帮叶宋斟茶,叶宋忽然道:“听说你的初夜,是被莺翠斋的老板给买去了。女人通常都会把自己的第一个男人记住一辈子。” 扶香一听,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随即顿在半空,如若无事道:“是啊,郑公子是奴家的第一个男人,怎么了?” 叶宋惋惜道:“没想到这位郑公子却是个杀人凶手,在菜市场被斩首示众,我还去瞧了热闹。”扶香面色已卡白,“你说说,你口中的郑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扶香突然站起来,往里间走,道:“恩客面前不谈恩客,公子若是来问这些的,扶香无可奉告,公子请回吧。” “这支发钗你可还记得?” 扶香回头时,见叶宋手上拈着一支样式很普通的、不值几个钱的银钗,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颤声问:“你、你怎么会有这个……” 叶宋努努嘴,道:“我却还记得。捏我们家叶青的发髻捏习惯了,我比较喜欢顺手捏小丫头的发髻,那时,你头上佩戴的不正是这支?你问我在哪里找到的,我是在莺翠斋郑公子的房间里找到的,他放在一只檀木盒子里,看起来很珍惜的样子。怎么,这是你送给他的定情信物?” 叶宋一席话说完,扶香已经不可抑制地眼泪刷刷往下掉,打湿了妆容,看起来痛苦万分。 扶香捂着胸口缓缓蹲下身,心痛得不能控制,紧紧咬着嘴唇泣道:“可是他死了……那个夜晚,我遇见他走进了素香楼,正是我被推上台等待恩客抛价的时候,我站在台上,一眼便认出了他。他是个很温柔的男人,笑起来风度翩翩,不知迷倒了多少姑娘……” “这其中也包括你。”叶宋是叙述的口吻说。 “是啊”,扶香泪眼朦胧中又依稀浮现出一抹美好纯净的笑,“他客人太多了,一定是不记得我。我在素香楼还是丫鬟的时候,每次便主动去他哪里采购姑娘们用的胭脂,他总是很耐心地招待我。后来有一次,我趁他忙碌时,偷偷在他的柜子底下放下了这支钗就跑了,我希望他能够看见同时又害怕他看见以后会不屑一顾。” 第149章:真相大白 “可是那天晚上我向他投去求助的眼神时,他看见了,回以我一笑。然后买下了我的初夜,那夜是我这辈子最美好的一个夜晚。他很温柔,他说他知道这支发钗是我送的……”扶香把头埋进了双膝间,痛哭失声,“他说,让我等着他,他会来赎我回家,可是我没想到,到头来,等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苏宸看着叶宋,叶宋耸耸肩,表示她也很无奈。 扶香哭了一阵才扶着墙站起来,去里间收拾了一下,再出来时两眼红红,楚楚可怜地福礼道:“扶香今夜不适,恐不能侍奉公子,请公子见谅。” 叶宋起身,把发钗放在桌上,道:“没事,这钗子,该物归原主了。你节哀顺变。”说着便和苏宸一起走出了房间,在门口处停顿了一下,又回头看扶香道,“不知你知不知道,除了你,还有很多别的姑娘送给你的郑公子东西,他一应很珍惜地挨个整齐放着。” 扶香愣了一下,手指习惯性地紧紧掐住了裙子,指关节都泛白。 下楼时,苏宸平静地说:“她嫉妒了。” 叶宋不咸不淡地问:“她嫉妒很奇怪吗?感情这种东西,就算嫉妒也不能算谁对谁错的。” 苏宸停下了脚步,叶宋回头疑惑地看着他。他道:“你在帮她说话?你确定她没有干伤天害理的事情?” 女子见惯了世态炎凉,习惯了强颜欢笑,是最忌讳动真感情的,叶宋知道。一旦她们认真了,就会做出一些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事情。 叶宋站在素香楼的门口,遥望长天夜色,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官兵去别的楼子一一排查,结果就是没人发现任何可疑人物。倒是抓了几个明目张胆送过郑公子东西的姑娘,但经叶宋盘问以后都排除了嫌疑。 对郑公子动了真情的,就只有素香楼里的扶香。 隔天晚上,叶宋又跟苏宸上街来。通过多方了解,今晚苏宸穿了一身郑公子生前惯穿的衣袍,扎了他生前惯扎的发髻,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当真是翩翩风流。 但是苏宸感到无比的别扭,咬牙道:“你自己为什么不穿?你不是说你相信扶香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不是你穿着这身更像嘛,看起来很英俊。”叶宋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有些话是真的,不代表有些事就没有做过。” 随后叶宋在岔道口和苏宸分了路,苏宸摇着折扇往素香楼去了。他只在大堂里和姑娘说了一会儿话,在老鸨的配合下,恰恰让扶香出来看见。 苏宸仅仅是留给她一个神似的背影。并未转头看扶香。 后来苏宸摇着扇子闲庭信步地离开了素香楼,扶香想追,可是楼里这么多人在,她一个姑娘怎么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跑得出素香楼。于是乎想也不多想,转身就朝素香楼后院走去,在漆黑的地方扒开墙角的杂草,抽出墙面松动的砖块便爬了出去。 苏宸在前面走,扶香在后面急匆匆地追。她几近癫狂一样地着急喊道:“郑郎!你等等我郑郎!”似乎此时此刻她已经完全忘记,郑郎早已经被斩首了。 苏宸转过街角,衣角随着夜风翻飞,有几分翩跹羽化的感觉。扶香一慌,奋力奔跑。 待她跑过街角,看见“郑郎”正安静地站在对面,她垂泪哽咽着,道:“郑郎,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郑郎”淡淡问:“你哪里错了?” 扶香泣不成声,字不成句。 “是你杀了她们?”“郑郎”又问。 扶香听到这个,立刻惊恐地后退,扶着墙摇摇欲坠,摇头大声否认:“我没有!没有!” “那你要我原谅你什么?” 扶香怔了怔心神,双眼被眼里洗得清透,也终于在这时恢复了理智,反而变得冷静了下来,她痴恋地看着“郑郎”的背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哀苦道:“我想起来了,郑郎已经死了,你不是郑郎。” 苏宸这才缓缓转过身,脸色是那习惯性的冷俊,英气逼人。靠着阴暗墙面的叶宋,神色不定地正了正身,挽着手臂也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扶香看见她,目色有些发冷,嗓音还带着刚哭过的浓浓鼻音,道:“不知两位公子深夜将我引到这里来,有何贵干?” 叶宋看着她的眼睛,用平稳笃定的语气说道:“你杀了她们,你是杀人凶手。” 扶香双手交握放在腰间一福,无声地笑一下道:“杀人凶手,我根本不知道公子在说什么。” “不知道?”叶宋一步一步向她走过去,脸色渐渐冷了起来,“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你会不知道?那行,我来一点点告诉你。最近不少女子不明被杀,就是像你这样芳华正茂的,夜间又碰巧走夜路的。知道怎么死的么,衣服被撕烂了,眼睛被挖了只剩下血窟窿,可能是先被喂了药毒死了,她们死前没有一点反抗”,扶香被叶宋逼得步步后退,最终贴在了墙上,表情看起来很害怕,皱着眉头瑟瑟发抖,“要不要现在我带你去见一见她们?让她们说说到底是不是你干的。” 扶香情急之下,顺口道:“死人怎么可能会说话!你不要再说了!” “可是你杀了她们。” “我跟她们无冤无仇!我没有!” “你真的很爱郑郎”,叶宋语气平静道,“第一个死的女子,便是与郑郎暧昧的女子。你一直等着郑郎来赎你,可是你等不到他来,却发现他还有别的相好,一腔真心付流水,你嫉妒,也想报复。” 像是被说中了心事,扶香恐惧地瞪大了眼睛,无助地摇头。眼泪汹涌而出,怎么也止不住。 “女人嫉妒起来,是很可怕的。你为了报复他的负心,所以杀了那个女子,并留下郑郎铺子里的胭脂盒,栽赃嫁祸。”扶香捂住耳朵,疯了一般地摇头,她不想听,缓缓蹲下身子,可是叶宋却是要继续说,“郑郎被成功地冤枉了,并在菜市场斩首示众。他死了以后你才发现你仍然是那么爱他,不能忍受他就这样死了。又愤恨官府没有尽力查案冤枉好人,仇恨涌上心头,便接二连三地杀人,不管她们是不是和你无冤无仇,你只想发泄罢了。做出和第一具女尸一样的案发现场,也是在提醒官府,他们杀错了人。” “不是……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扶香竭力狡辩,“我没有!我没有!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杀人!” “素香楼里别的姑娘都不能夜里出来,而你却可以。” 扶香有些慌张地说:“我、我是看见了郑郎!”她纤纤玉手指着苏宸,“我以为他是郑郎!” “郑郎已经被你害死了。” “没有!没有……我没有……” 叶宋手里把玩着雕刻着海棠花图案的精致胭脂盒,又道:“素香楼里别的姑娘都把莺翠斋的胭脂给扔掉了敬而远之,就你房间里还留着。” 扶香猛抬头,直勾勾地盯着叶宋手里的胭脂盒:“你搜了我的房间?” “我没搜,只不过让你妈妈配合了一下。” “就凭这两样,你就断定我是杀人凶手!”扶香不知是愤怒还是悲哀,仰头大笑,“我爱郑郎,我爱他,我怎么可能是杀人凶手!我怎么可能是杀人凶手……” “对了”,叶宋看着她濒临崩溃的样子,从怀里抽出了一封信,上面写着“扶香亲启”,蹲下来递给她,怜悯道,“我们在他的房间里,还搜到了这封信,是写给你的。可能是预料到自己即将大祸临头,想跟你说的话。” 扶香通红着双眼,怔怔地看着那封信,颤颤地伸手接过打开。 “扶香,对不起,是我辜负了你。我没想过伤害你,你是我见过的最单纯善良的女孩,从你第一天来胭脂铺时我便注意到你了,我一直都很喜欢你无的笑容。是我太懦弱,我们的誓言,我不敢当真,因为我怕给不了你最好的,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我不奢求你能够原谅我,但愿能让我再保护你一次,哪怕是最后一次。一切都到此结束吧,以后愿你一生都平平安安无病无灾,愿你能够找到一个不顾一切真心对你的男人。郑郎。” 扶香将信贴在胸口的地方,嚎啕大哭不可抑制。她妆容尽湿,绝望道:“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啊……你明知道是我杀了人,是我害了你,为什么还要保护我!我不需要你保护……你明知道我多恨你……我不信,我不信……你明明就是一个薄情寡性的男人……” 扶香双目失神而空洞,抬起头望着沉默的叶宋,这时四周已经亮起了火把。官差早已经把这个地方围了起来,就等着扶香自己招供。 可是对于扶香来说,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她乞怜地跪在叶宋面前,紧紧抱住了她的腿,求道:“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人都是我杀的,因为我恨呐!可是现在……我只想下去陪陪他,就是下十八层地狱,我也无怨无悔……” 叶宋还是习惯性地抬手,温柔地捏了捏扶香的发髻,道:“你这是何苦呢。做当初那个没有心机的小丫头,不是很好么。” “我也希望,可是还回得去么?”扶香依稀泪眼朦胧,整个人像被抽去了灵魂一样失去了生气,“可能是我犯了感情的禁忌,注定要踏上一条不归路。身处,是没有资格得到真心的,我竟还要去妄想……” 官差上前来,给她套上了锁链,把她押了下去。 叶宋回身看着她的背影,道:“谁都有追求幸福和真心的权力,不管如何身陷尴尬,只是你真心付错了人,用错了方法。” 人去人散,清风依旧。 官差都走光了,墙上插了一支火把,照亮了这片街角。叶宋和苏宸双双靠着墙,无言以对。 地上,落了那只皱巴巴的信封。 第150章:交易已经结束 “我不记得在莺翠斋搜出过这样一封信。”苏宸道。 叶宋挑挑眉,说:“当然没搜到,这是我自己写的。”他沉默,叶宋侧头看了看他,“你也觉得我写得不错是不是,你以为我看了这么多戏本都是白看的么。” “你竟唬住了她,连字迹都是你自己的。” “当然,她已经崩溃了,这种时候只需要给她最需要的东西——男人的甜言蜜语。”话说到一半,叶宋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上面的字迹是我的?” 苏宸竟回以她寂然一笑,微微仰着头,后脑靠在墙壁上,看着遥远的星际苍穹,飘飘渺渺道:“我能说,跟你写给我的休书一样么。” 叶宋愣了一下,嗤笑:“唷,这还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个苏宸么。”她站直了身体,转身往黑暗的街道上走,“感情看透了其实也就这么回事,只不过有的人选择了及时抽身自保,有的人选择了永不回头飞蛾扑火。我回去了。” 刚走两步,整个人便生生顿住。呼吸里,突然闯进一股冷香,让她十分的不舒服。 腰被人紧紧搂着,她的后背,贴进了一片坚硬却灼热的胸膛。 苏宸从后面,抱住了她。下巴搁在她肩头,闭着眼睛,深深迷恋。 叶宋唇边笑意发冷:“我们的交易已经结束了。” “我知道。”苏宸低低道。感情的事,很容易一发不可收拾,等他发现他有多迷恋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 叶宋道:“那你现在这样抱我,给得起什么样的代价?”和毫不相干的人做一件事就应该拿同样的价值来等价交换。 “随你,你想要什么?”苏宸几乎是宠溺地问。 叶宋挣了挣身体,回身看着他,笑得认真又无情:“把你这大理寺卿的位置给我做,如何?” 苏宸瞠了瞠目,赌了一把道:“如果你想要,就来拿。” 叶宋道:“我想要,自然是你留也留不住。你当真这么快就忘了南枢了?” 苏宸深深地蹙起了眉,揉了揉额,像是很纠结这个问题的答案,半晌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取下墙上的火把,“走吧,我送你回去。”他想去牵叶宋的手,可叶宋及时拂开,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将将走了两步,冷不防一个人优哉游哉地拐了出来,完全把这一小动作收进眼底,一见他俩就惊讶道:“咦,这不是三哥和二小姐么。” 叶宋抬眼一瞧,好家伙,是好久不见的苏静。可能是昏黄的火光的作用,苏静依旧一身闲散的锦袍,在右边脑后挽了个斜斜的发髻,几缕短发散在耳边,笑眯着桃花眼,唇角亦上扬起一抹弧度。多日不见,似乎他更加结实了,脸色也不比往常小白脸那样白皙剔透,而是覆着一层浅淡的麦色。 叶宋不吝地露出舒心愉悦的微笑,道:“唷,贤王。” 苏静走过来,悠悠道:“我前几天就听闻三哥又跟二小姐合作破案了,刚路过呢就见大理寺的人押着一个漂亮美人儿,看样子这案子总算是结了?”掂着下巴想了想,又道,“那美人儿还有两分眼熟呢。” “岂止眼熟,说不定还上过贤王的床呢。”叶宋揶揄道,“那可是素香楼的美人儿。” “哦原来如此”,苏静伸手搭上叶宋的肩膀就不着痕迹地把她和苏宸拉开了距离,在她耳边道,“你别瞎说,我的隐疾还没好呢,已经很久没和美人儿们有过实质性的进展了。” “嗤,我不信。” “不信?”苏静贱兮兮地在她耳边吹了口热气,“不信回去我给你验证验证。” 苏宸耳力甚好,把这些悄悄话听得清清楚楚,很不爽地皱眉,道:“贤王深夜才归,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还有公务要忙吧。” 他现在可是督军,每天都要去练兵场报到的,大将军可不比叶修好说话,想向他请假是难上加难。况且,上头还有人给大将军下了口谕呢,除非贤王要办喜事或者丧事,否则一律不给准假。 苏静笑眯眯道:“多谢三哥关心,三哥也早点回去休息吧。走,阿宋我送你回去” 他这花里胡哨的腔调,再加上嗓音带着薄薄的沙哑,宛若小桥流水、清风送叶,十分的婉转又动听。可是却听出叶宋一身的鸡皮疙瘩。她搓了搓手臂,由着苏静把她拖走,拐过街角时还不忘回头对一脸不爽的苏宸道:“三王爷,告辞了。明儿我再来大理寺提人。” 走出了一段距离,苏静才问:“你找他提什么人?” “你管那么宽干什么”,叶宋抬眼看他,推了推,“你没长骨头?”叶宋等于是半扶着苏静走路,吃力得很。说是苏静送她回去,怎么倒觉得是她送苏静回去? 苏静惫懒道:“让我靠会儿,我很累。” 叶宋拍拍他的肩膀,似笑非笑道:“这段时间不去花天酒地,是长结实了不少,亏的都补起来了。看来大将军调教得还不错。” “是很不错”,苏静撇撇嘴,“自从我去了以后,大将军没事就在望台上坐着喝喝茶,甩甩嘴皮子。我已经很久都没操练过新兵了,累得半死。” “你不是练武之人么,你也会累?” “哦,在床上貌似我不会累。” “呸。”叶宋道,“这样也挺好的,我爹年纪一把了,让他适当歇歇。” 苏静故作忧郁地感叹:“现在想要见你一面,可真是难啊。” 到将军府时,叶宋道:“你回去吧,以后总有机会见面的。” 结果叶宋进去,苏静也跟着进去。还不等叶宋问呢,苏静就打着呵欠慵懒道:“借你家一间客房用,我来来去去太麻烦了,今晚歇你家不介意吧?” 第二天用早膳时,苏静很突兀地出现在了膳桌上。大将军和他有说有笑,觉得没有什么不妥。叶修一如既往地淡定吃饭。苏静显得十分的殷勤体贴,叶宋给叶青夹馒头时,苏静就先叶修一步给叶宋夹,然后转头继续如若无事地跟大将军闲聊。 吃过早膳以后,苏静就随大将军一起去了,临走前不忘回头对叶宋笑眨着眼:“多谢款待。” 为什么叶宋听后会感觉这么膈应呢。 今天叶宋在家休息,她便去了叶青的院子里,见她又做了两把更加霸气的弩,正在院子里试弩。见叶宋来,眉开眼笑道:“二姐不去教练场啊?” 叶宋道:“不去,陪陪你。” “听说,你和三王爷联手的那个连环杀人案已经结了,凶手也抓到了,是素香楼的姑娘?” 叶宋笑睨了春春一眼,道:“看来有人给你通八卦还蛮殷勤。” 春春脸不红心不跳,道:“二小姐别笑话,奴婢以前就是干这行的。” 叶宋拿了一把弩,瞄准靶心也试了一下,道:“那姑娘阿青也认识,就是从前我们常去时那个喜欢给我添茶的丫头。” “啊?”叶青震惊不小,讷讷道,“她已经是素香楼的姑娘了啊?我无法想象她会杀人。” “世事无常。”叶宋放下弩,从兜里掏出了几盒胭脂,递给叶青两盒也递给春春两盒,“这个,你们喜欢么?” 叶青和春春都是很喜欢的,爱不释手。叶青喜滋滋问:“二姐还专门给我们买胭脂?” 叶宋抠了抠嘴角,道:“听说莺翠斋的胭脂挺有名,我顺手就给你们捎了几盒,喜欢就好。” “莺翠斋?”叶青望着春春,“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呢?” 春春脸色一变,连忙甩掉,“二小姐,你怎么能随便拿死人老板卖的东西呢!” 这下叶青也想起来了,莺翠斋的老板前不久不是才被斩首么,谁都不敢再用那家铺子的东西了,也赶紧丢掉,一脸嗔怪地看着叶宋。 叶宋面不改色道:“不要白不要嘛,况且这胭脂很绿色环保哒。” 她再捡起来时,叶青和春春死活不肯要,再顺手全给抛池塘里了。早知道,就不告诉她们是从莺翠斋带回来的了。 叶宋陪了叶青一会儿,叶青忽然好奇地问:“二姐,你和三王爷合手,他有没有纠缠你?” 叶宋笑了一下,道:“他算哪根葱?” “昨晚是贤王送二姐回来的吧?”见叶宋点头,叶青和春春脸上都浮现出八卦的表情,叶青笑叹,“看来贤王对二姐还真是上心。” “此话怎讲?”叶宋随口一问。 叶青道:“贤王昨天傍晚就和大将军一起回来了啊,今天二姐出门的时候不是说今天结案么,贤王便要跟去看看。我想,他是去接二姐回来的吧。” 叶宋记得,她办案的晚上都不见苏静有出现,可是却刚好在她准备回来的时候出现,莫非,他一直等着结束?回来的时候看他疲惫的样子,倒不像是装的。 紧接着叶青又贼笑道:“皇上可真是够黑心,居然不让贤王见二姐。” “这跟皇上有什么关系?”叶宋很快反应了过来,帮着苏若清解释道,“他也是想贤王务点正业,现在跟咱爹一起历练历练也是很好的。” “是是是,皇上也是一片苦心。” 第151章:好消息,坏消息 京中连环杀人案件的凶手一抓到,压抑的气氛便缓解了,有种雷雨过后满城阳光的感觉。只不过大理寺结案的效率颇高,但却迟迟等不到处置罪犯。 这天叶宋去大理寺时,恰好见到一具尸体被从大理寺的牢间里抬出来,上面盖了一层白布。苏宸随后出来,叶宋便皱眉问:“怎么回事?” 苏宸的脸色,像是久日不见阳光一般,散发着一股气死沉沉的苍白。他道:“她畏罪自杀了。” 京城的百姓们都以为凶手是一个凶猛的大汉,他们都没想到其实凶手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弱女子。可能扶香,也是害怕面对这一点,也可能是她对枉死的郑郎怀着满心的愧疚。 叶宋矗立良久,淡淡点头:“这样也好。” 很快,昏暗的牢间里想起了咋咋呼呼的铁链声。叶宋和苏宸便站在大门口的阳光底下等着,一回头便看见暗处缓缓走出来一个鸡窝头男人。 狱卒打开了他手腕脚腕上的枷锁,他极力眯着眼睛,整个人糟乱不堪,看着自己暴露在阳光下的双手,明亮的光线刺得他久不见光的双眼极为不适,可尽管流着眼泪,他还是忍不住仰头直视那明媚的阳光。 这是一种自由,一种解脱。 苏宸道:“现在人交给你了,你可以带他走。”说罢这句他便转身走了。 百面玉公子尽情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转头来看着叶宋,双目如洗,清亮非凡,冲叶宋笑而揖:“在下多谢二小姐相救之恩,二小姐果然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自今日起,在下也定当信守承诺,以身相许给二小姐,就是不知二小时打算何时开始享用在下这副……” 话没说完,叶宋不耐地一把揪住了百面玉公子的后领,将他拖出了大理寺,道:“少他妈给我废话,你只需要知道,从今天起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给我做牛做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就够了。” “二小姐,你这样太直接了。当初在下只答应以身相许给你,可没有答应给你做牛做马啊。”出来的路上没走稳,百面玉公子险些从高高的百余石阶上给滚了下去。 下面,正有刘刖和季家兄弟等在那里。叶宋把人直接丢给了他们,道:“既然以身相许了,你这个人都是我的,我要怎么支配是我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她吩咐刘刖和季家兄弟,“把他带下去,洗刷干净了,弄得像个人样儿了再来见我。” 回到教练场以后,百面玉公子被带下去扒了囚衣刷了身体理了头发,神清气爽地出现在叶宋的营帐里。他看起来过分削瘦了,就只剩下皮包骨头,但是精神却十分矍铄。 百面玉公子更名为百玉,看起来还算是人模人样。叶宋让刘刖负责他,同为斯文人,应该很合得来。正当刘刖喋喋不休地给百玉讲军中规矩时,外面有人来报,道是练兵场的督军过来了。 叶宋正伏案看兵书,叶修教她认地形图,闻言没大反应得过来,只在脑中过了一遍感觉又抓不住什么重点,刚想问谁是督军时,一抬头冷不防看见一只手捞起了营帐帘子,修长笔直的身影逆着光,宽肩窄腰阴柔非凡,懒散不羁地抬步进来了。 苏静不习惯习着军中其他人那样把长发高高挽起,他总是在右边脑后挽个松散的发髻,墨发袭肩染襟,带着一股泼墨般的美感。叶宋不由细细多看了两眼,发现这家伙下巴比从前更尖了些,一定是光线问题,看起来更加的标致美丽。 叶宋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苏静明目张胆地对叶宋抛媚眼儿,说道:“我来找你啊。” 叶宋嗤了一声。要是大将军不放人,他怎么可能到这儿来,既然是大将军放人,说明他来定是有正事。 苏静走到叶宋的长桌对面,手撑着桌面,凑近了过来。叶修很不爽地收了地形图,道:“督军这边请。” “不用”,苏静对叶修眯着眼睛笑了笑,道,“几句话找你的副使,说完便走。”叶宋一副等着他继续说下去的样子,苏静便又道,“一个好消息给你,也有一个坏消息给你。” “先说好的。” “刚刚我的人来报,江南有个鬼医,隐居姑苏药王谷。听说是妙手回春,擅长骨类病症,应该对叶青的双腿有所帮助。”果然话音儿一落,叶宋眼睛都亮了起来,巴巴儿地把苏静望着,被她那样的眼神注视,好似要摘天上的星星,苏静可能也会适当地考虑一下。他咳了一声,清了清喉咙,道,“别太高兴,还有坏消息。” 没有什么消息比这个更令人振奋的了,再坏的消息都能够被冲淡。叶宋笑问:“什么坏消息,你说。” “坏消息就是”,苏静卖了一下关子,道,“鬼医不是什么病人都看,请不来,只有带叶青去求诊,他治不治还是未知数。” 结果叶宋想也不想就站起来,往营帐外面走,道:“大哥,我回去收拾一下,明天带阿青去江南。” 谁也不能抹灭叶宋去江南的决心。 百玉笑问:“外面在下很熟,不如在下陪二小姐前去?” 苏静这才注意到他,审视了一下,玩味道:“原来阿宋带回来的人是你。你觉得江南那个美女如云的地方我会不比你熟悉吗?”他指了指旁边的刘刖,“还是让刘先生好好教导教导你,别让阿宋对你失望,乖”说罢也转身跟出去了。 出来时,叶宋正停下来回头等他,道:“以后能不能别一口一个阿宋的,听着不舒服。” 苏静满不在乎道:“怎么,皇上都叫得,我就叫不得?除非你不当我是朋友。” 叶宋与他并肩而行,摸摸鼻子,语气里难掩欣喜和轻松,道:“还以为这件事石沉大海了,没想到竟会有结果。你找的神医靠不靠谱,莫不是个江湖骗子吧?” 苏静笑着点点头,道:“有可能是骗你的噢,想让你和我来一场浪漫的江南之旅。当然,你可以考虑不去。” “必须去”,叶宋冷下脸来,“要是你他妈敢骗我,就让你终生不举。而且谁说让你和我一起去了?” 苏静看着她低低地笑开:“你不需要人保护,叶青总需要吧。鬼医的药王谷所在我也已经打听清楚了,你确定不要我一起去?” 叶宋沉默了一会儿,道:“回去收拾,明早一早启程。大将军准你假了?” “他不能不准。” 两人出了教练场,分别前,叶宋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苏静正往练兵场的方向回去,约莫是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他似注意到叶宋的目光一样,倏地停下回过头来,阳光细细碎碎,将他照得明媚,依稀风流万千。他抬了抬眉梢,眼里桃花灼然,说:“想感谢我之类的话呢,你还是不要说了,我比较喜欢实际一点的。” 叶宋随脚踢了一捧黄沙,半勾着嘴角,睨他道:“我以为你早已经忘记这件事了,没想到你还在继续帮我。” “我答应过你的事”,苏静回过头去,悠闲地走远,衣袂翩跹,窄袖飒爽,“不会食言的。你别看得太专注,听说我的背影还挺迷人。” “嗤。”自恋能自恋到他这个程度,也是绝无仅有的了。不过他有的是资本自恋,京中不知有多少姑娘是拜倒在他那翩翩背影下的。 傍晚,夕阳的余晖将这锦绣山河淬了一层明暖薄薄的金,像是一幅岿然壮阔的画卷。北夏和南瑱交界的边城,商贾贸易居多,三教九流各种人都有。 嘈杂的客栈里,旅客们各怀心思。尤其是一进门来,便看见大堂的临窗一桌,坐着一位面戴紫纱的曼妙姑娘,虽然脸蛋朦朦胧胧,可光看那身段形态,举手投足已是风情万种。 只不过看归看,无人敢有胆子上前造次,因为姑娘身边守着两名南瑱人,身形高大结实,腰佩名贵弯刀,一看便是厉害的练家子,躲得起惹不起。 美丽的姑娘与这边塞光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更适合美女云集的江南水乡,亦或是达官显贵捧起来的风月金窟。可是她在这家客栈里一住便是一个月,每天都在临窗的这个位置坐着,像是在等什么人。 天色渐渐擦黑,几缕风撩乱了姑娘的发,将她的紫纱半拂起,实在教人心痒难耐,着实想看一看那紫纱下究竟是何等一张倾国之色的脸。 身边壮汉低低提醒道:“南姑娘,主子已经下了三道命令让你回去,再不走,我等只好奉命诛你。” 南枢放下手中凉透的茶盏,小手指勾了勾沾上唇边的散发,道:“明天才是最后期限。”说罢她起身上了二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整整一个月,她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在等什么。在等最后一丝期望?可是现在连最后一丝期望也破灭了。 她关上房间的门,摸黑便愤怒地一把掀了桌上的茶具,呯呯砰砰落了一地。负责她安危的壮汉刚想进去看看,就被南枢一声低吼止住:“滚!” 后来她亲手点了房间的烛台,拿了一把尖锐的小刀,在火上来回的烤,失神地喃喃笑语道:“我本以为你会顺着情蛊的牵引而找到我,可是我等了你一个月都不见你来。是我太过认真了对么,这本就是一场戏,只有我一个人入戏太深。以前尚有情蛊能够左右你,可是自从你爱上了叶宋,连情蛊也不能左右你了,她就有那么好?我得不到的东西,她也休想得到,既然如此,我留你还有什么用呢?” 第152章:三王爷中蛊 说着她将烤热的刀子往手腕处雪白的肌肤上狠心一划,顿时划出一道血红的口子,鲜血直流。她随手往伤口撒上一种香料,止血的同时还有异物顺着流动的血液爬出来,她把手腕横在烛台上方,爬出来的是情蛊中的母蛊,一下子落在燃烧的蜡烛上,被烧得噼啪一响,顿时焦死了去。 情蛊有一对蛊虫,一只母蛊,一只子蛊,子蛊是受母蛊摆布的。一旦母蛊亡了,子蛊必不能独活。 三王府内,灯火朦胧,实在冷清。废弃已久的碧华苑,今夜倒有微亮的火光。苏宸很久没来,觉得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又熟悉。只有他心里知道,他很是想念从前这里还有欢声笑语的时候。 尽管那时候,他只能从门缝里面看,看见叶宋神神秘秘地讲鬼故事,看见叶宋大声地笑,其实那样也是好的,总比现在热闹多了。 他进了叶宋的房间,房间里一桌一物都摆放得十分整齐,只不过蒙了一层淡淡的灰尘,连床榻上的被褥也显得有些旧了。梳妆台上有几样简单的发饰,其余就只剩一面铜镜。苏宸把烛灯放在桌上,在柜子里发现了几本话本子,蓦地想起叶宋冒名给扶香写的那封信的事情,她说她是从看话本学来的,便引起了苏宸的兴趣。闲来无事,苏宸靠在床榻上,双腿平整地放着,随手翻翻那些话本子。 明明是些专讲风花雪月的男女之爱的故事,他看着看着,啼笑皆非。正当他飞快地浏览完一本想顺手去翻另一本时,冷不防胸口袭来一波滚烫的热潮,一口气在喉咙里四下岔开了去,苏宸捂唇便侧头在床边猛咳嗽了起来。 这一咳,便没有休止,好似要将肺也咳出来一般。他脸色不是因为用力而出现潮红,而是苍白得毫无血色。唯有指缝间那殷红的鲜血一点一滴地淌下来,最终他一口包不住,血喷洒在了话本子上,手指一松,书便落了地。而他本人,缓缓阖上了双眼,气息渐弱。 一些画面,在脑海里盘旋不去。十分清晰,明明相隔久远,却又如此新鲜,恍若隔日。那些从来没有被他记在心上的过去,全部都是关于叶宋的,她的音容笑貌,她的一举一动,她的桀骜不驯,像是一个失忆的人突然记起了自己的过去一般,所有的记忆如潮水涌来,教人猝不及防。 “叶宋……” 秋秋和冬冬两个丫鬟,在王府里得力,因是从前王妃身边的丫鬟,因而管家也待她俩比较好。收班时,两人恰好路过碧华苑,见这座废弃的小院里隐约传出微光,不由讶异。两人对视了一眼,便决定进去瞧瞧。 熟悉的院落,一草一木都曾陪伴过她们一些时光,难免触景伤情。两人循着光亮推开那间主房,光是站在门口便能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再往里走两步,看清了苏宸的样子,不由大惊失色。 他手边的书的书皮上,满是触目惊心的血。整个人虚弱不堪,哪里还是从前那个冷漠威风的王爷。 “王爷?!” 秋秋照顾他,冬冬连忙转身就跑出去叫人。 将军府。 房间的纱灯透着柔和的光泽,墙上映出三抹曼妙的剪影。春春和叶宋正站在叶青的衣柜前扒衣服,扒出来的都扔床上,叶青便将衣服一件一件叠起来。由于叶宋经过仔细斟酌之后,决定此次南下寻医不带春春,春春倍感失落又可怜,愁着一张小脸。 她抱着叶青的衣服问:“小姐真不带奴婢去吗,半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啊。” 叶宋道:“阿青有我照应,你好好呆在家里等我们回来。从上京到姑苏,非一朝一夕能够到达,路途难免遇到什么危险,万一出事了我顾不过来怎么办?”等到把衣服都扒拉出来了,她看着满床铺的凌乱,又叹口气,“带这么多衣服干什么,随便收两套就可以了。” 叶青一直很理智,她叠好的两套放在一旁,拍了拍笑道:“我已经收好了,就带这些。”她又宽慰春春,“春春你便听二姐的吧,有她在一定能照顾好我的。等我好了以后,回来我们一起出去玩。” 春春只好点头:“那你们出去,一定要万分小心。” 叶修备好了马车,来将一应行礼都送上马车去,回头与叶宋道:“阿宋,你一人去没问题么?要不要大哥陪你一起?” 叶宋笑眯眯道:“大哥岂能随意离开御林军教练场,也不怕有心之人钻空子么。放心吧,我没问题,还有苏静陪我一起,我一定能让阿青和我一起走着回来。” 叶修冷言道:“贤王,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你提防着他一点儿,别让他占你便宜。” 叶宋笑出了声,道:“他是挺爱占人便宜,只不过他想占我便宜还得思量着点儿,如果不想我打断他双手双腿的话。”她侧身面对着叶修,叶修比她高些,夜风拂了几片落叶在他肩头,叶宋伸手为他拂掉,看着那俊朗英气的大哥,心中着实温暖,“大哥放心吧,苏静虽花哨了些,但人不坏,对我真心的好。倒是大哥,年纪不小了,怎么还不给我纳一门嫂子进门。” 叶修清和地亦笑了起来,说:“男儿保家卫国,儿女情长的事放在后头。” 叶宋不轻不重的一拳捶在他肩上,胸有成竹道:“这事等我回来,我帮你解决,包君满意。” 等收拾妥当以后,叶宋回来见叶青还没打算休息,坐在轮椅上双眼炯炯有神,看得出来有些兴奋又有些胆怯。她是一个知足的人,坐在轮椅上不会过多地去渴望总有一天能够直立起双腿在地上行走,没有太大的期望就没有太大的失望,她一直懂。可是叶宋站在门口,叶青还是忍不住闪闪亮亮地望着她问:“二姐,你说我是该期待还是不该期待?” 叶宋走过来,捏了捏她的发髻,温柔地道:“期待有什么不好,人的一生若是没有期待,该活得有多么无趣。” “可是我怕……” “怕什么,怕传说中的鬼医治不好你的双腿?”叶宋蹲在她面前,耐心地说,“那也没关系。倘若鬼医治好了,皆大欢喜;倘若他治不好,大不了我帮你寻找下家,此去江南权当是我带你一起出去散散心,左右都没有什么损失,有什么不好的呢?” 叶青一听,宽了心,道:“二姐说得对,我为什么不能抱有期待,谁想一辈子坐在这个破轮椅上,我也想能够站起来又跑又跳,而且我还想让二姐教我骑马呢。” “乖”,叶宋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早点睡,明早我们会一大早出发。”她见叶青乖乖躺好了,便去吹了纱灯,只留下一盏。 临走时,叶青在背后唤她:“二姐。” 叶宋偏头,长发及腰,侧脸轮廓柔美极了:“嗯?” 叶青小心翼翼地问:“你会不会永远都对我这么好?” 叶宋笑了两声,道:“你是我三妹,不对你好对谁好。” 叶青热泪盈眶,忙拉了被子盖住自己的脸,闷闷道:“二姐也早点休息。” 叶宋刚离开院子,春春就从前堂跑了过来,面色凝重地跟她说:“二小姐,刚刚我看到贤王过来了,似乎在说三王府出了事。” 叶宋满不在乎地道:“三王府能出什么事,难不成三王爷要挂了。” 春春停下脚步:“二小姐怎么知道三王爷要死了?” 叶宋回头,挑挑眉:“还真被我说中了?” 将将一回到晴兮院,某人就不走正门翻墙进来了。叶宋睨着苏静也被墙下的篱笆给绊了一脚险些栽倒,问:“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折回来了。” 苏静笑嘻嘻道:“想你了,来看看你。” “有话直说。” 苏静遂正了正色,道:“三哥大难临头里,我带你去看看。” 叶宋推门,道:“关我什么事。” “听宫里的太医说,他可能是中了蛊。但是不确定,已经着人去把懂这一行的人带去王府查看究竟,还不知道结果怎样。” 叶宋愣了愣,苏静紧接着又蛊惑一般用轻柔低缓的声音道:“皇上也在,你确定你不去?” 叶宋立刻坚决地改变了立场:“那就去看看。” 两人翻墙出了将军府,并肩朝三王府走去。苏静很是伤感道:“啧,皇上在就去,皇上不在就不去,果真是有异性没人性啊。” 叶宋面不改色:“随你怎么说。” 很快到了三王府,府前的人看清了他俩,恭恭敬敬地把两人迎了进去。适时,太医们在东苑站了一大堆,进屋以后苏若清正坐在那里等候结果,苏宸安静地躺在床上,由两名衣着普通的人仔细检查。 大抵这两人便是通晓巫蛊之术的人了。这偌大的京城,什么样的人都有,只不过看隐藏得深浅罢了,巫蛊也算是医毒界的一种,太医们在医毒界这个圈子里多少懂些门路,想要找到他们来并不难。 等到检查毕后,一人又翻了翻书确认了一番,才过来向苏若清回禀道:“三王爷已确诊,确实是中蛊无疑。” 第153章:猜中了开头,没有猜中结尾 苏若清气定神闲,但语气已是凝重了两分,道:“说清楚。” 那人道:“王爷所中之蛊乃情蛊,以他的状况来看,蛊虫依附在他体内怕是有两三年的时间了,蛊虫有钻入骨髓的趋势。这种情蛊,有一只母蛊一只子蛊,子蛊依附母蛊,一旦中了子蛊的人便会对母蛊的宿体用情至深坚定不移,直到母蛊死去。可是母蛊不能离子蛊太远,子蛊一旦虚弱,宿体也会跟着虚弱,母蛊一旦死去子蛊也会死去。” 苏若清道:“子蛊死了,情蛊不是便解开了,为何三王现在还未苏醒?” 那人继续道:“照理来说,子蛊死了,宿体大病一场以后便会恢复,可是三王爷的状况,分明是蛊毒的症状。下蛊人在子蛊上下了毒,子蛊一死,便是毒发之时。”他回头看了看同来的另一人正在给昏迷不醒的苏宸扎针,并让他服下三颗药丸,“接下来只需解了毒三王爷便可恢复了。然而……下蛊人在子蛊上究竟附了什么毒,恕小人能力有限无从得知,现在我师弟正在抑制三王爷体内的蛊毒蔓延,如若不能解毒此种办法顶多也只能拖三个月。” 叶宋看着苏宸的睡颜,彻底愣住了。她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尾。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一个结果。两三年的时间,不正是苏宸遇到南枢的时候么,苏宸会对一个女子死心塌地尽力维护,会不顾流言蜚语把她娶进门,会受不了她受一丁点的伤害而让叶宋百般受苦,这一切,居然都是源于情蛊。 解释起来合情合理,却又让人难以相信和接受。苏宸做了那么多,结果他自己也是受害者,谁说不可笑。这三年的时间里,他付出的一切感情都是假的,连他爱的人也是假的。叶宋快要忍不住想笑了,苏宸居然也是个可怜鬼,等他醒来以后,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呢?或许这就是一报还一报,老天爷果然公平得很。 等收针以后,太医们再上前查看了一番,苏宸的病状就是昏迷,看不出任何中毒的别的症状,他们一时也束手无策,不知苏宸中的究竟是何毒,也就更不知该如何配制解药了。 那两个人收拾了东西以后,退下前进言道:“有一个人可以解三王爷的毒。” “谁?”苏若清问。 “姑苏药王谷的鬼医。他早年是钻研蛊虫起家的,擅长用蛊虫治病,小人曾在药王谷跟鬼医学习过一段时间,鬼医算是小人的半个师父。小人立即修书一封,只要有人带了三王爷的血前去,鬼医一定能知道三王爷中的是何种毒。” 叶宋和苏静不由相视一眼。这老天也太有眼了吧,先前苏静还担忧鬼医不肯医治叶青,现在带了一封信去,鬼医插手的可能性就大得多,而且顺便还能帮苏宸找到解毒的解药。 就在叶宋怔愣之际,苏静主动请缨,要求去江南姑苏药王谷带回解药。苏若清很是不愿他去,可是除了他,派谁去都不合适。 东苑派了两个太医值守,其余的人都退了下去。 苏若清站在院子里,回头看着跟苏静一起出来的叶宋,伸手牵了她,温凉的手心把她包裹着,当着苏静的面秀恩爱,手指撩过叶宋的发,道:“我听大将军说了,卫将军也帮你表了假,你要去姑苏药王谷?” 叶宋点点头,便被苏若清搂进了怀,她侧耳贴着苏若清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就觉得满心安宁。苏静站在一旁显得有些尴尬,他对着叶宋淡淡笑了一下,却不同于平时那种吊儿郎当花里胡哨的笑,笑容很轻又很纯净,泛着略微的凉,转身走出了叶宋的视线,道:“我在外面等你。” 叶宋伸手搂住了苏若清的脖子,不再去看他,仰起下巴亲了亲苏若清的唇,眯着眼睛笑道:“是啊,我打算带阿青去找鬼医治双腿,本来想让我大哥跟你说一声,现在你在这里,当面跟你说也不错。” 苏若清不太放心,道:“我让归已跟着你们去。” 叶宋道:“还是让他留在你身边吧。”想了想,又笑道,“不过等我们回来了,你可以把归已送来,我配给阿青。” 苏若清眼里流淌着清淡而光滑流转的笑意,手捧着叶宋的侧脸,如若珍宝一般呵护摩挲着,道:“听你这么说,我才觉得归已老大不小了。” “那,就这么决定了。” 苏静身体斜斜靠着墙面,在东苑的院门旁等了一会儿。叶宋没让他久等,就和苏若清一起出来了。苏若清瞥了苏静一眼,对叶宋道:“走,我送你回去吧。” 苏静正了身体,懒洋洋笑道:“皇上龙体贵重,仪仗正候在大门,阿宋还是让我送回去吧。” 这一声“阿宋”,让苏若清眉头都皱了,道:“贤王不用早点回去收拾明日好启程吗?” 苏静道:“孤身一人,说走就走,并无什么可收拾的。不过皇上放心,臣一定会好好照顾阿宋的,负责把她完好无损地送回来。” 叶宋抽了抽嘴角,听出了一些门道,转而安慰苏若清道:“我不需要他照顾,自己会照顾好自己,你不要担心。” 苏若清别扭道:“还是让归已跟着比较好。” 苏静笑得更欢,无形之中相当于苏若清败了一局,道:“皇上是不信阿宋的为人还是不信臣的为人?” 叶宋讪讪地拉着苏若清就把他送去了门口的龙轿里,道:“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就是见不得我们恩爱,你快回宫去吧,我帮你好好收拾他。” 苏若清无奈地笑笑,道:“我知道。你万事小心,凡事依赖他也无不可,贤王门人遍及天下,实际上不是这么一个会呈口舌之快的人。只是,”苏若清撇开头不去看她,低咳一声,“你不要被他占便宜,我会介意。” 叶宋愣了愣,随即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放心吧。” 苏若清正色:“贤王用哪根手指碰你,你就砍了,我赦你无罪。” 叶宋:“……” 其实男人吃醋起来,也是很凶狠的。 送走了苏若清,苏静笑眯眯地过来问:“你俩说了些什么悄悄话,让我也听听?” 叶宋看了他一眼,兀自走在前面,苏静上来习惯性地伸手搭上她的肩,勾肩搭背地回去。叶宋睨了一眼肩膀上的那只爪子,阴阳怪气道:“他说,你用哪根手指碰我,我就砍了,他赦我无罪。” 苏静悻悻地抽了那只爪子,道:“用不着这样狠吧,好歹他是我大哥。做人不要太小气,我们是好朋友嘛,好朋友牵牵小手也是无可厚非的。”说着又不要脸地来拉叶宋的手。 叶宋抽开,顺手往他手背上拍了一下,没好气道:“你正经一点会死吗?以后不要在他面前叫我‘阿宋’,你也不要在他面前再说那些有的没的,让我感觉你像在争风吃醋一样,后面不会有你好果子吃的。” 走了两步,发现苏静没跟上来,叶宋不由转身疑惑地看着他。 苏静低低笑了笑,道:“争风吃醋这个词,你倒会用。原本我还没意识到,听你这么说,倒是有这么个意思。”他眼神灼然地回看着她,“你是担心我没有好果子吃还是担心皇上会误会我们?” “他不会误会我们的。”叶宋笃定地道。一份感情,需要基本的信任,苏若清若不是信任她,就不会和她走到今天。可是信任是一回事,爽不爽又是另一回事。 苏情完全曲解了叶宋的意思,风骚露骨地笑道:“哦,那你就是在担心我了。” 说着不等叶宋反应,他两步上前来便霸道地牵住了叶宋的手,叶宋刚想要反抗,他的另一只手便又扣住了叶宋的后腰,带着她在寂静的街道上飞跑,直至最后竟凌空而起,带她飞檐走壁。 叶宋呆住了,万千灯火人家尽收眼底,是何等的美景。夜风撩起了两人的发,往后扬起在空气中,发梢两相纠缠。她回头望着苏静,那张侧脸几近于完美,桃花眼美丽非凡,眼梢轻轻地往上抬,更添两分慵懒闲淡之意。靠得这般近,叶宋又能够嗅到他身上那若有若无的梅花香气。 苏静注意到她的目光,稍稍低下了眼瞳,睨着她,唇边绽开一抹浅笑,道:“你别净看我,又不是一天两天才觉得我好看,你看看前面。人都要往前看是不是,总是留恋着身后的风景,那么前方的风景也总会错过了。” “嗯。”叶宋轻声应着他。 “你别误会,我不指你回头看我这件事,你若真喜欢回头看我,我允你看多久都无所谓。” 叶宋笑道:“我还是喜欢看前面。” “那我走在你前面就好了。”叶宋怔愣,苏静又道,“或许我也应该往前看,我带你去个地方。” 兜兜转转,当两人停在了贤王府门前时,叶宋好笑地问:“你说要带我去的就是这里?” 苏静提气把叶宋带了进去,道:“你别急。”两人在酒窖里搬了两罐酒,苏静领着她一步步往后山去。 第154章:在等一个答案 贤王府的后山是一片梅林,只不过这个时节没有梅花绽开。山路难行,苏静走一段上坡就要回身看看叶宋,并伸手扶她一把。叶宋心里也不瞎,隐约能够猜到这后山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笑说:“这里应是你二人的地方,我一个外人来确定没问题么?” 苏静道:“我也是考虑了很久才决定带你来的。除了你,我没带任何人来看她。” 叶宋用尽量轻松的口吻道:“那我是不是应该感到庆幸。” 上了后山,山顶很平坦,梅花树生长得温顺而茂密。林子中央,赫然坐落着一座寂寥极了的墓,墓前立着一块碑,石碑被日月风雨所洗礼呈现出斑驳的痕迹,但依稀看得出“爱妻”一类的字样。 这是苏静妻子、贤王妃的墓。 叶宋站在外围,并没有跟着苏静一起走过去,她觉得这样不太好,怕吵扰了苏静的亡妻。毕竟妻子看见自己的丈夫带着别的女人回来,再大度也会不高兴的。能得苏静这样的男人心心念念许多年的女人,应是十分优秀。叶宋对素未平生的这位贤王妃有着莫名的好感,尊重她而不愿去打扰。 苏静在坟前站了一会儿,眸光是前所未有的情深,似水月一般轻轻一碰就要碎掉了。他伸手抚那墓碑,打开了一罐酒,四溢的酒香随着林间流动的夜风顺进了叶宋的鼻子里,她揉了揉鼻子,倚身靠在一棵梅花树下,仰头而望,清淡莹白的月光,洗透了满世浮华。 苏静把酒倒在坟前,像说悄悄话一般低低地说:“我带她来看你了,你喜欢吗?娀儿,她就是我跟你说起的叶宋,将军府二小姐叶宋。你看,她站在那里都不敢进来,我猜她是怕打扰到我们俩说话。明天我要和她一起去江南,她妹妹因为她的缘故被人打断了双腿我跟你说过吧,我打听到了江南有位鬼医,就陪她一起去。”苏静缓缓坐下,头靠着那座冰冷的墓碑,长发流泻在碑面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的美。可是他的样子,仿佛靠着最深爱的人。连不远处的叶宋看着看着,也不知不觉地失神。 苏静总把自己掩饰得太好,越是多情的人,越是情深不寿。 苏静呢喃着笑说:“你一定又要嘲笑我,从来没陪女人去过那么远的地方是吗,就连以前你在的时候,我也总是很忙找不到时间来陪你。我也不知道上天对我到底是公平还是不公平,倘若公平,就不会把你从我身边抢走,倘若不公平,就不会让我认识叶宋。” 叶宋一直耐心地等着,时不时用脚去蹭地面上的层层落叶。 “你说让我重新开始,我以为我一辈子都做不到,可是现在我似乎可以去尝试了,你会不开心吗?” “娀儿,我忘了你可好?” “你问我喜不喜欢她?”苏静睁开眼睛,笑得有些不自在,完全不是平时那副风流纨绔的样子,“她有别的男人了,想要追到她可不容易。她这个人又骄傲又聪明,完全不像是个女人,连选男人的标准也口味很重,居然喜欢我大哥那样闷骚又深沉的男人我实在无法理解。可是,该辣的时候一样不差,该温柔的时候却温柔得一塌糊涂。可能就只有我最了解她,连我大哥都不及。要是这样的话,我再努力一点,你觉得她有没有可能会喜欢我?” 苏静安静地等了一会儿,像在等一个答案。终于,那片安静似乎给了他答案,他吃吃地笑了起来,眉眼滟潋如春。他正了正身,和墓碑坐在一起,才对叶宋招了招手,道:“你还打算在那里站一晚上啊,过来陪她说说话好吗?” “不是你俩在说么,情话说完了?”叶宋摸了摸鼻子,缓缓走近,“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一个字都没听到。我没有偷听的癖好。” 叶宋在石碑的另一边坐了下来。苏静递给她酒,她往坟前倾了一遭,自己也喝了一口,长长地叹口气,道:“真没想到,苏静会带我来这里。”她歪着头斜睨苏静,“请问我和你的交情有好到这个地步吗?”苏静笑着不答,叶宋又倾酒,又自顾自地喝一口,“不过我觉得还蛮荣幸的。” 苏静道:“你夸她一句。她喜欢有人夸她。” 叶宋笑了起来,半勾着嘴角,道:“你是一个优秀的女人,能让苏静这样的男人对你念念不忘好些年,很厉害。” 苏静好奇地问:“我是怎样的男人?” 叶宋支着下巴,静静地看着他,看了半晌才笑道:“优秀的男人。除开风流花心、不务正业这一点,别的其实都很好,当年你是北夏的战神将军,北夏一定有数不清的女人暗恋你。” 苏静被她说得眼神一动,玩味道:“你真这样想我的?莫不是当着娀儿的面不好说难听的话吧?” 叶宋笑眯起了眼睛,抿了一口酒,道:“也有这种可能。” 后来,两人便在林子的墓前,一边饮酒,一边跟墓里躺着的人说话。也不管她是否能够听得见,一定是听不见的,可是叶宋有些明白苏静的那种心情,因为这梅林里的静谧,给了她某种答案,像是苏静的娀儿真的还在。 苏静给她讲他和娀儿的过去。娀儿有些刁蛮泼辣,这个叶宋完全可以理解,但是苏静温文尔雅,她就完全无法理解更加无法相信了。但往往这样的一对情人,才是最幸福的不是吗,话本上都是这样写的,他们有一个快乐的结局。 可是话本终究是话本,写不出残酷的现实。 两人都醉得厉害,歪歪倒倒地,相互扶持。叶宋靠着苏静的肩头,笑话他说:“你刚不是还说人要往前看么……这就要生要死了……” 苏静醉态依稀,垂着的眸光却是清明的,看着叶宋的脸,气息里夹杂着浓烈的酒香,道:“等过了今朝。” “今朝有酒今朝醉啊……来,干!” 叶宋没想到,在这梅林里一呆就是一晚上。第二天天光微微亮时醒来,发现自己昨晚醉死了直接枕着苏静的胸膛就睡了,身上还披了一件他的袍子。她顿时一个激灵,头痛欲裂地坐起来,揉着额头对娀儿的墓碑道歉:“抱歉抱歉,我拿他当朋友没有非分之想,在你面前跟他这般亲近实属我的不该,希望你不要误会,我和他清白得很!” 一番念叨,把苏静也吵醒了。他动了动眉头,依旧躺着,却没有睁眼,良久抬手揉了揉眉心,惺忪道:“你能不能不要再念了,念得我眉心发胀。” 叶宋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墓碑双手合十而揖,然后转身一把将苏静拖了起来,苏静像是没长骨头一样,懒懒地趴在叶宋肩上。叶宋道:“时辰不早了,不是要一大早启程吗,该走了!快,跟你夫人道个别,这一走指不定要一两个月才能再见。” 苏静眼睛眯开一条缝,流光暗转如桃花锦绣,薄薄地笑道:“娀儿,我们走了,即将展开一段浪漫的江南之旅。” 叶宋:“我呸!苏静你别当你夫人乱说拖我下水!”她对着石碑赔笑了又赔笑,“苏静这个人不正经,打胡乱说,妹子你别介意。我们是去干正事,干正事……” 两人去到将军府时,门前马车整装待发,进去还能蹭个早饭吃。只不过看起来精神都不大好的样子,叶修皱了一下眉头,问叶宋:“昨晚去哪儿了?” 叶宋不在状态,吸着粥,直到叶青掇了掇她的手肘她才抬起头来,恹恹道:“啊?你说这粥不好喝吗,我觉得还好啊。” 叶修脸黑了。她和苏静都是满身酒气,指不定又去哪儿花天酒地去了。 苏静适时笑道:“昨夜,我来请二小姐出去叙了个旧。卫将军不会介意的吧?” 叶宋忽然想起一事来,从粥碗里抬起头,若无其事地说道:“啊对了,昨天我们去了三王府,不是说三王爷病的不轻吗,去看了看热闹。” 大将军一听,更加的若无其事:“哦,死了没?” 叶宋道:“还在挣扎。” 随后大将军便开始向苏静嘱咐,此行甚远,让他务必保护好叶青和叶宋两人云云。叶修还是满腹狐疑,问:“去哪儿喝酒了?” 叶宋眨了眨眼睛,无辜道:“就一般的小酒馆啊,喝喝酒吃吃羊肉串什么的。不信?不信大哥闻闻,身上可没有脂粉味。” 早饭后,该收拾的都收拾妥当了,叶修把叶青抱上了马车,轮椅绑在马车车顶上。赶车的车夫,是苏静的人,沉默寡言,一看便知是个有身手的人。马车里就叶宋和叶青还有苏静三人,告别将军府以后便启程上路了。 一路上叶青都显得兴致勃勃,马车穿过繁华的街道时,她忍不住撩起窗帘,看看外面热闹的街景。日头渐渐升起来了,街上吆喝叫卖声不绝于耳。等出了京城,马车一路往城郊向南行驶,青山绿水鸟语花香,景致也是十分养目怡人的。叶青指着外面的一个山坡,惊喜道:“二姐,你看那边那个最高的山坡,上次我们郊游的时候就是在那里!” 第155章:谁让你抱我的 叶宋有些辨别方位不能,这些个山坡她觉得看在眼里都是一个样的,无非就是翠屏青秀。但是叶宋还是很应景儿地道:“嗯,那山上的梨花开得甚好。” 叶青来了兴趣,笑睨着一旁闭目养神的苏静,道:“那天我们还和贤王偶遇了,贤王带了一个美人在青草地上跳舞呢。” 叶宋强打起精神来,推了推苏静,道:“嗯,我倒忘记问了,后来怎样了,你把美女勾搭上床了吗?” 苏静昨晚睡得不好,半睡半醒,总是一会儿就张开眼睛看看叶宋有没有躺得不舒服,现在一吃饱睡意就上涌,遂用鼻音吱了一句话:“我说过多少次了,不是不举么。自从遇见你叶宋,就没再睡过一个美人儿。” 叶青脸皮早已经磨得厚实了,闻言掩嘴偷偷笑。叶宋眼观鼻鼻观心,道:“回头让鬼医也给你看看,说不定他能治好。” 苏静微微弯了弯唇:“好啊。” 在山路上走了不一会儿,叶宋也觉得倦极,摇摇晃晃之间就快要陷入彻底的昏睡。叶青看着两人都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忍不住八卦地问:“二姐,你老实说,昨晚你和贤王出去都干什么了?” 叶宋懒懒道:“他带我去见他死去的王妃了。” 叶青愣了一下,半晌才有些半真半假地道:“二姐你知道一个男人带一个女人去见亡妻的意义吗?我觉得他是真对你有意思。” 这个时候叶宋也彻底和周公周旋去了,听不见叶青的这句话。 叶青见二人都睡得十分安详,不由无奈地笑了笑。她也不知道到底是该说叶宋聪明好还是糊涂好,只不过这回事谁能够说得清,谁又知道以后会是个什么样。 叶青看了一会儿山野清新的绿景,放下帘子,掏出一本话本子来翻开。话本是打发时间的最有利武器之一。而这头,叶宋和苏静睡着睡着,相互靠在了一起,还无知无觉,仿佛两个人只有这样亲近地相互依靠,才能找到慰藉。 叶宋低低地嘟囔了一声,马车够宽大,她由坐着改为了躺着。只不过躺着也是一个相当戒备的人,侧着身子,双腿蜷缩着。叶青抬起头来,恰好看见苏静动了动手臂,亲昵地把叶宋圈在了自己的双腿上,以便叶宋枕着舒服。他手指间流泻着叶宋的发丝,缓缓睁了睁眼,应是一觉睡醒,抬起眼帘便捕捉到了叶青的视线。 叶青有种偷窥被抓住的窘迫感。继而她一想,凭什么她会觉得窘迫,分明该窘迫的人是苏静而不是她,苏静正当着她的面占叶宋便宜呢。叶青刚想忿忿地说话,怎料苏静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一样,竖起一根修长而葱白的手指在红润的唇上,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笑着动口型道:“别吵醒了她。” 那笑容,狡猾得跟狐狸一样。 叶青跟叶宋生活得太久,肚子里的坏水也开始酝酿了,跟苏静眼神加口型无声地交流着:“喂,你不会是真喜欢上了我二姐吧?” 苏静挑挑眉:“这有什么不可?你二姐未嫁我又未娶,又是郎才女貌,我觉得我们很配。” 叶青小声地“嘁”了一下:“我看是郎貌女才还差不多。” 苏静也不恼:“反正很相配就是了。” 叶青询问的眼神看着他:“你不知道我二姐有喜欢的人了?” 苏静:“知道。” “那你怎么可能抢得过,我劝你还是趁早罢手。” 苏静笑意疏懒:“不试试怎么知道我抢不过?况且只要她不入宫为妃,我就总有机会。来日方长。” “你不会真是认真的吧?” “你说呢?” 叶宋一觉睡到大中午。醒来发现睡在苏静腿上,蹭起身见马车里就只有他们两个,心下一沉,问:“阿青呢?” 苏静顺手撩起了手边的窗帘,道:“你自己看。” 于是叶宋便趴了过来,身体几乎是撑在苏静的身体上方,头绕过苏静的肩头往外一瞧。 此刻马车已经停了,靠在树荫下。不远处是一条小河,眼下叶青正坐在树荫下,车夫给抓了鱼儿起来,烤得正香。显然叶青已经偷吃过了,咂着小嘴抬头,笑看着叶宋,举起一叉鱼,道:“二姐要吃鱼吗?” 叶宋松了口气,道:“吓死我了。”说着她又放下帘子,趴在苏静身上栽头就继续又睡。 苏静看着怀中人,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想伸手搂住她的腰抱着她,又怕她突然清醒过来会炸毛。果然想什么来什么,叶宋闭着眼睛养神了一会儿,就在苏静手指抚过她的头发时,突然清醒过来,睁开眼睛抬头就看见苏静。要不是苏静那张脸,她几乎以为是靠在苏若清怀里的,平地一声雷,这可怎么得了,叶宋爬起来就一把将苏静推倒了地上,怒道:“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谁让你抱我的!” 苏静扶着酸痛的腰站起,很无辜,抽着嘴角反唇相讥道:“也不知是谁睡着睡着往我身上蹭,蹭着蹭着就倒在我怀里了,我又没给你下药你自己投怀送抱,我还维持着一个姿势一坐就是两个时辰,这也是我的错?” 叶宋有些懵,摸摸鼻子,讷讷道:“我的错。” “我想你应该是把我当成你的情人了,温驯得像只小猫儿。”苏静笑得忒贱,“出门在外应该相互扶持嘛,你要是把我当成他也没关系,反正我答应他好好照顾你的。以后你都靠我身上,我也是很乐意的。” 叶宋隐忍不发。 “腰好痛。”苏静眨了眨眼睛,又得寸进尺道,“你帮我揉揉。” 叶宋看了苏静一眼,然后跳起来就一脚踩在苏静的腰上。苏静闷哼一声,咬牙低低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叶宋还不客气地从他身上踩了过去,笑道:“你肾好腰好,我踩你一下你还说不定当按摩还觉得浑身舒坦呢,别口是心非。”说罢她就跳出了马车。 苏静一个人趴在软垫上,哭笑不得。 等鱼烤熟的时候,他才下来,几人围坐着吃了一顿烤鱼宴。树下清风送爽,着实比马车里舒服一些,便又歇了一会儿,叶宋和叶青快要打盹儿时,苏静瞅准了时机,在叶宋耳边突然击掌,把叶宋吓醒了来,对他怒目相向。苏静这才心里平衡了,笑眯眯悠然自得道:“该上路了。要睡去马车上睡。” 下午马车依旧在路上摇摇晃晃。在叶宋的印象里,她一次都没出过离京城这么远的地方,因而路程远近和地形全然是不清不楚,一切都是苏静在拿捏。 金色的余晖洒满了田野,蕴着微热而干燥的气息,一眼望去,十分舒旷。田野里时不时有野鸡在奔跑,附近的山户人家出来放牛,牛一边埋头吃草一边甩搭着尾巴,很是悠闲。见有野鸡糟蹋了附近的庄家,山户人家便出来追赶野鸡,满山吆喝。 叶青看得津津有味,苏静便兀自摆上了棋盘,取出来两盒黑白棋子,对叶宋道:“有没有兴趣,你我杀一局。” 叶宋坐在他对面,拈了一粒棋子,似笑非笑:“你也会这样高雅的东西?” 苏静唇边上扬一抹完美的弧度,道:“不是只有我大哥会。等这一路走来,你会发现,我会的东西远比你想象的要多。” 叶青在鼻端扇着风,笑意盎然道:“二姐,我闻到了好大一股酸味啊!” 苏静眯了眯眼睛,看着叶青,不见外道:“阿青,不乖的话将来找不到好夫家噢。” 叶青对他扮了个鬼脸,笑嘻嘻地扭头继续看窗外。其实,这样的时光真是好啊。有人陪着二姐,二姐又陪着她。 叶宋开始和苏静下棋了,边道:“平常你一个人会无聊得下双手棋吗?” 苏静不屑地嗤道:“只有无聊的人才会干那种无聊的事吧。” 叶宋看了他一眼,落子步步紧逼毫不留情。棋盘之上,看似一派风平浪静,实则黑白子两相对垒,厮杀惨烈。叶宋的棋艺堪不上好,但是却能和苏静对战那么多招,使得整个棋盘都快被棋子给落满了还没能分出胜负。 苏静修美的手指夹着白子,指端圆润修剪得干净而整齐,与那白玉的色泽相得益彰。他玩味道:“不愧是将门之后,若是让你行军布阵,不知道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叶宋道:“我对棋艺不怎么通透,看来你也不怎么样嘛,不然能成现在这个局面?以前我跟你大哥下棋的时候,他若认真起来不到半局我就会被他杀得干净。” “非也”,苏静道,“你我走的都是行军布阵那一套,他用的是统筹谋划那一套,不然也不会稳坐高位。可见你我才是同一类人啊。” 叶宋再跟苏静杀了两局,结果都是两败俱伤纠缠不清。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苏静往案桌上点了一盏琉璃灯,将马车里的空间照亮。车夫也停了下来,在马车四个角檐下挂上明亮的琉璃灯以方便赶路。叶宋便问:“晚上在哪里歇脚?” 苏静讶异:“歇脚?我没想过找地方歇脚啊。” 第156章:偷窥的正当理由 叶青更加惊讶:“晚上也不用休息吗,你要让车夫通宵达旦地赶路啊?” 叶宋:“不行,这样容易造成交通事故。” 苏静懒懒往后垫一靠,道:“从这里到下个城镇,还有两天的路程。想找地方歇脚也没有办法。”他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叶宋,抢白又道,“你想说可以在山野人家里借宿是不是?可这些人家都住在山上,如果不怕把马车放在山脚被人顺手牵羊的话,可以这么做。” 叶宋和叶青没出过远门,只好沉默。 苏静够着身子撩起车帘对外面赶车的车夫道:“将马车赶去前方的树林里,我们在那里过一夜,明天再行赶路。” “是,公子。” 于是马车到达前边的林子时便驶离了官道,朝树林里驶去。树林里的树生长得稀疏,可是枝繁叶茂,一进来便有一种密不透风之感。到了中央的空地,马车才停了下来,苏静先行下去四下走了走,林子里安静得只剩下虫鸣蛙叫和幽幽的风。动物和昆虫都是十分警觉的,若是有危险它们便不会唱和得此起彼伏,于是这才放心让叶宋和叶青也下来。 苏静生了火,这个时候去打野味有些不现实,幸好出门前带足了干粮,便把白面馒头拿了几个出来架在树枝上烤,烤起来也是香喷喷的。 水囊里的水已经喝得差不多了,苏静将几只水囊都交给车夫,指了一个方向道:“我记得林子那头,有个小溪,你去打些水来。” 很快车夫就灌了满满的几囊水回来,一喝之下,只觉得甘甜凉爽无比,和着烤馒头吃下,也别有一番风味。就连叶青都比平时多吃了几个馒头,边嚼边道:“说实话,家里每天早上都吃馒头也没觉得新鲜,我感觉爹和大哥的口味着实有问题。不过馒头用来这样吃,还真是蛮好吃的。” “他们都习惯了。”苏静手指分着馒头抛进嘴里,若无其事地说,“让我一辈子每天早上都吃馒头,我也愿意吃。大将军和卫将军,堪得上真正的国之栋梁,以前没少打过仗。大将军更是两朝元老,随先帝四处征战过来的,军中没有粮草的时候能有草根吃就已不错,只有经历过来的人才懂得格外珍惜。” 叶青噎了噎,讷讷道:“我不是说这样不好的意思,爹和大哥这样珍惜,可比贤王节约多了。” 苏静笑眯眯道:“我孤家寡人一个,不比大将军和卫将军,还有两个待嫁的女儿跟妹妹。起码得准备不少嫁妆。” 叶青闹了一个脸红:“就你不正经。” 晚饭就在时而轻松时而严肃的氛围当中解决了。苏静建议叶宋和叶青进去马车里睡,马车三面靠壁都有一张长长的软垫,用来躺着睡完全没问题。 可先时值八月盛夏,虽说林子里凉爽,进马车还是有些闷。叶青在叶宋耳边碎碎念了几句,羞答答的,叶宋便推着叶青,问车夫道:“方才你去打水的那个小溪深浅如何?我带叶青过去洗个澡。” 车夫不太好意思,应道:“大约及腰深,可以容小姐洗澡。” 叶宋路过苏静时,苏静笑得一脸无赖,不由瞪了他一眼,手里还挽着铁鞭,道:“要敢跟过来,我宰了你。” 苏静还好心地去马车里取了一条巾子,递给叶宋,说:“万一你们遇到危险怎么办?”然后弯身便凑到叶宋耳畔,呵了一口热气,无比暧昧地拉长了声音道,“一定要记得大声叫噢。” 往林子那头走时,叶青抱着巾子,仍旧愤愤然地道:“二姐,你说那苏静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会这么流氓这么不要脸!你看那车夫多纯情,你问他小溪可不可以洗澡,他都羞得不敢抬眼睛多看一眼。苏静呢,恨不得把眼睛长在二姐身上,啐!花心的男人最不靠谱了!” 实际上后来叶青明白,男人也可以将花心和靠谱这两种互相矛盾的优劣品质发挥得淋漓尽致的。恐怕就只有苏静做得到了。 叶宋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可能他是吃春药长大的。” 叶青一听,“噗”地一下大笑了出来。 这片林子不大,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尽头。出来一看,果真眼前横着一条小溪,溪水轻快叮咚地流淌着,上面倒映着莹白的月色。叶青仰头望着天,赞叹道:“二姐,你看,好多星星!” 叶宋亦仰头看了两眼,星子明亮,是个晴朗而美丽的夜晚。四周的虫鸣蛙叫,显得雀跃舒心极了。 叶青不便下水去,叶宋就解了她的衣裳,然后用巾子沾了水,轻柔地擦拭她的身体。叶青羞赧地问:“二姐有没有闻到我一身汗臭啊?” 叶宋凑近叶青脖间闻了闻,习着男人的动作,玩笑道:“阿青浑身都透着一股女子香。” 叶青痒得大笑着躲开。 等擦拭了身体后,一身轻松舒爽。风彻底把白天的暑意驱赶了,叶青舒服得眯上了眼睛,道:“二姐,你也去洗洗吧,我帮你守着。” 叶宋站在溪边,抬手抽了自己的腰带,解了衣服落在岸边,露出纤长均匀的身体,在月夜下泛着和月光差不多的光泽,略暗淡的光线把她周身的伤痕都隐去了,只觉得是完美而没有瑕疵的。她抬脚走进溪中,背对着叶青,水声哗哗,浇在她肩背上,显得晶莹而剔透。 叶宋觉得不尽兴,抬手便抽掉了挽发的发簪,满头青丝如瀑般倾泻下来,泡在溪水里。叶青看得赞叹出声,她觉得她有些明白了为什么男人会花心,光是看看这光景就觉得美不胜收啊。 然而,叶宋听觉十分灵敏,她顿了顿,把洗好的头发不紧不慢地脑后,紧接着飞快地捞起衣衫裹住了自己的身体,随手挽过铁鞭如雷霆闪电呼啸,朝叶青的方向袭击而来。 叶青瞪大了眼睛,忘记了反应。 结果那长鞭精准地往叶青侧脸扫过,堪堪击向叶青身后尺余的树。铁鞭有去无回,另一头被人握在了手里。叶青惊呼了一声,回头看去,见果然是苏静云淡风轻地从那里走出来,顿时火冒三丈。要是她能站起来的话,一定上前去啪啪给苏静两个耳刮子。 叶宋身上的薄衣湿透,勉强够遮羞,但身段的玲珑曲线却一览无余。她脸上挂着水珠,眼神冷了下来,看着苏静道:“你没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 苏静笑嘻嘻地闭着眼睛,道:“我没偷看,你相信我。君子不强人所难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我只是担心你们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便过来等着。不信的话你我换个位置,看看站在那棵树下能不能看清楚。” 叶宋冷笑:“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不是说可以大声叫吗,你哪知耳朵听到我叫了?我看你是皮子作痒。” 说罢不给苏静再解释的机会,扬鞭甩开苏静的手,便一点也不手软地往他身上呼啸。看来是真的要揍他。一时间,溪水哗啦啦地往岸上飞,溅了叶青满身。苏静怕叶宋误伤了叶青,特意离开叶青丈余,身形十分灵活,又游刃有余,大气不带喘一下地贱笑道:“你怎么不听我好好说,这么粗鲁以后谁敢娶你,别动不动就会产生家暴啊。看来你以后的相公得比你更加厉害才行,就像我这样……喂你别打脸!” 叶宋就是拿鞭子往苏静脸上扇,扇得他手忙脚乱。长得貌美的男人,通常很自恋,很在意自己的皮相,看来就连苏静也不例外。她哼笑道:“像你这样?看我不搞死你!” “我是真的怕你有危险!你别不识好人心!” “有危险?是被老虎吃了还是被蛇咬了?我看你才危险!”叶宋张口就讥讽回道。 苏静一把又揣住了叶宋的鞭子,头发都被她打乱,侧脸不慎遭铁鞭轻轻擦过了一下,火辣辣的,他手指抚过侧脸,还好没出血,道:“还真被你说对了。洗好了就快出来,这山里蛇多,保不准水里也有。” 叶宋讥诮地笑道:“这什么破借口。” 话音儿将将一落,水中恰恰就有游物悄悄地逼近。天黑谁也看不见,苏静正是担心这一点。还不等她抬脚走出来,突然腿上传来一道尖锐的疼痛,叶宋皱了皱眉,痛过之后便是发麻,一条腿都快失去了知觉。苏静见她干站着脸色不对,立刻送了揣住铁鞭的手,便朝溪中走去,道:“你以为我真是说着玩儿的?” 叶宋眼前一黑,倒下的瞬间,被苏静搂紧了怀,拦腰便抱起。 叶青见她脚踝上紧紧缠着一圈一圈的青黑物什,还在拼命地缩紧蠕动,一下就认出来是一条蛇,那蛇头咬着叶宋的腿肚子不肯松口,吓得当场尖叫起来。 苏静把叶宋放在岸边,顺手捏住了蛇的七寸,逼迫它松口,直到断了气又扔回了水里。看叶宋的状况应是蛇口有毒,叶青急得六神无主时,苏静抬手往叶宋的大腿点了两下封住她腿上血脉,然后抬起叶宋的小腿,毫不犹豫地便俯头,唇落在伤口处,用力吮吸,把毒血都吐出来。 第157章:你这是在邀请我? 现在哪里还管得着男女授受不亲,叶青在旁一个劲儿地催促:“你快点!吸快点儿啊!” 苏静没空回答她,一边吸一边伸手从怀中掏出了火折子丢给叶青。叶青研究了一下怎么用后,吹燃了火折子,捡了树下的一堆枯枝便点燃,很快燃旺了一束火光。 在火光照耀下,苏静看见他吐出来的血呈鲜红色,才不由放下了心。 叶宋的衣服都被水打湿了,苏静认真地看着叶青,叶青快哭了,问:“二姐到底怎么样啊?” 苏静认真道:“蛇毒不是很厉害,但她在水里停留时间太长,可能有少许的毒素扩散,昏迷一阵是很正常的。现在她身上的衣服也湿透了,昏下去会着凉,那么问题就来了,是你帮她脱还是我帮她脱?” 叶青恼怒地骂道:“臭流氓!我这样怎么够得着,当然是你脱!你给我闭着眼睛,敢看一下,等我二姐醒来我让她剜了你的双眼!” 苏静没有时间跟她开玩笑,撇开头去,表情里没有一丝玩味和亵渎,手上动作十分迅速,剥了叶宋的湿衣,让她靠在自己怀里,随即便脱下自己的袍子来,将她紧紧裹住。 湿衣服也不要了,苏静把叶宋抱起来,长发滴着水湿了他的袖子,轻轻地垂着。他尽量让叶宋有一个舒服的姿势枕着自己的胸膛,转身便往林子里走,走了几步回头来,见叶青还哑然无语地顿在原地,便问:“你自己推自己能走么?” 叶青回过神来,用力地点头:“我自己能!那这些衣服怎么办?” “扔水里。” 等丢了衣服,浇熄了火,叶青跟在苏静后面自己推着轮子往回走。她看着苏静的背影,忽然觉得,苏静是一个非常温柔的男人,对叶宋很温柔,对周围的人又能照顾得很体贴。他在前面走时,便为叶青清理了横插出来的树枝和地面上凹凸不平的泥块,使得她一路回来都平坦没有颠簸。 回到林子中间,叶青看见火堆旁边还摆了几条花花绿绿的蛇,顿时吓得浑身都是鸡皮疙瘩。车夫道:“公子,这边的蛇太多了。”看来苏静说的蛇多是真的,可能正是因为此,他才忍不住去小溪边偷看的吧。 苏静进了马车,把叶宋轻柔地放在软垫上,对闭着眼睛的她笑道:“别装了,我知道你早醒了。你觉得尴尬是好事,说明你害羞了。你害羞也是好事,说明你对我……” 叶宋睁开眼,眼里明净如清波,像是漾开的一圈圈波纹,言简意赅道:“你还是滚吧。” 苏静低低两声笑开,回头对叶青道:“你可以趁着我出去的空当,帮你二姐换身衣服,一会儿我回来便要取回我的袍子了。”说着苏静便撩起帘子钻出马车。 叶青急问:“你要去哪儿?” 苏静道:“找治蛇伤的药。” 苏静走后,叶青赶紧从包袱里取出一身衣裳来给叶宋穿上。叶宋靠在软垫上,叶青仔细地给她擦**的长发,担心地问:“二姐,你觉得怎么样啊?” 叶宋侧头对她笑笑,道:“还好,只是没什么知觉。” 叶青不由吐了一口气,道:“幸好他发现得早,不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伤口、伤口也是他帮二姐吸的……” 总之,对于苏静的行为,叶青的褒大于贬。 没多久,苏静便回来了。手里拿着一种开得正灿烂的花草,他正在马车方圆两丈处都撒下那花草,一股浓郁的花香顺着空气传来。苏静留了一株上马车来,叶青便忍不住问:“这是什么花儿啊这么香?” 苏静撩衣而坐,一边自顾自地抬起叶宋的受伤那条腿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一边将花揉烂,道:“凤凰花,蛇闻其香而自动退避,也是治疗蛇伤的药草。晚上你们可以安心睡,不会再有蛇了。”说着便笑睨了叶宋一眼,把凤凰花放进口中嚼成了花泥,敷在伤口上,“你要早听我的,就不会这样了。”叶宋刚想踢他,他手握着叶宋的脚踝,“别乱动,一会儿就好了。” 刚敷的时候麻木的伤口有些痛,叶宋尚且能忍。渐渐,腿便恢复了知觉,火辣辣的感觉从伤口向四处蔓延,似盐撒在伤口上一般。苏静理了理软垫,把叶宋抱起临窗而靠,然后又弯身抬了抬叶青的双腿让她睡在另一方的垫子上,贴心道:“快睡吧。明天还赶路。” 见苏静要出去,叶青睁大着眼睛,又问:“你不睡啊?” 苏静道:“我一会儿进来睡。” 叶青经过惊吓,白天又是一天的赶路,早已经是疲惫。她跟叶宋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声气就渐渐地小了下去,直至最后完全睡死。而叶宋白天睡了不少,眼下还很精神,腿上的辣度消散,她曲了曲膝盖又能活动自如了。 叶宋撩起窗帘向外看去,外面火光闪跃,苏静正和车夫坐在火堆旁。见边上那几条蛇扔了怪可惜,便动手剐了蛇皮用树枝穿起来在火上烤,不一会儿便烤出一股肉香。 苏静抬起眼来,眼里有微黄的火苗在跳动,像是夜空中最闪亮的烟火,璀璨极了。他看着叶宋,笑得极其温柔,等烤好了一段蛇肉后放在鼻端闻了闻,才站起来走到车窗边身子斜斜地靠着,叶宋在里他在外。他撕下一片蛇肉放在嘴里尝了尝,又撕下另一片送到叶宋唇边,问:“无毒的,要不要试试?” 叶宋看了看他的手指,又看了看他,不吭声。 苏静弯起了桃花眼,似乎很爱叶宋的这个反应,反话刺激她道:“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喂,你不会是也怕了吧?” 叶宋不禁“嗤”了一声,道:“我有手有脚,还没有弱到让你来喂的程度,这你也看不出来?给我,我自己吃,又不是没吃过。” 她伸手来拿那叉蛇,却苏静及时躲开。苏静笑嘻嘻道:“既然是我烤的,就要遵守我的规矩,你不能逾矩。怎么,你嫌弃我喂你?”叶宋不为所动,他变脸也变得忒快,立刻就一副惆怅的样子,“亏我还把你当好朋友呢,连喂个东西都不领情。可能在你心里,我这样的人不配照顾你、做你朋友的吧,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 叶宋抽搐着眉角,在他还想继续自嘲时便伸过头来,张口含住了苏静手指上的那片蛇肉。苏静满意地动动手指,又恢复了笑颜如花,道:“这才乖啊。” 后来他再烤了两段蛇,自己吃一些也喂叶宋吃一些。其余的都被车夫给烤了吃了,车夫随便靠着一棵树便睡了。叶宋看着苏静正弯身去捡了一些树枝来填在火堆里,道:“你也上来睡。” 苏静回头,笑道:“你这是……在邀请我?” 叶宋放下车帘,不再理会他。随后苏静处理好了外面,确定晚上不会再有什么动物攻击,况且这片林子不大,不存在什么狼啊虎啊,他只吩咐车夫晚上警醒一些,便轻手轻脚地上了马车。 苏静尽量不吵到叶青,往叶宋那头靠。马车里的软垫有三张三个方向,叶宋躺的横着的那张,苏静便挨着她靠坐在她旁边。他怕叶宋睡得不舒服,轻轻拨起叶宋的头放在自己的腿上,叶宋刚想起来,便被他按住了肩,笑音儿在叶宋耳边打着颤,低低道:“出门在外,我理应照顾你,这是大将军拜托了我的,所以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 既然苏静都这么说了,叶宋还跟他客气干什么。她完全把叶宋的腿当成枕头了,翻来覆去地睡。青丝在他腿上流泻,苏静竟能坐着睡,一睡便是一个晚上。 第二天一早醒来,身体是僵硬了些,但是他的心情格外不错。 车夫守着马车,苏静和叶宋一起带着叶青先去小溪边洗了一把脸清醒了些,回来后便换车夫也去洗把脸,然后几人继续赶路了。 睡了一晚上以后,赶路的后遗症就显现出来了。叶青觉得浑身都酸痛不堪,一边揉一边道:“原来赶路这么辛苦啊,像散了架似的。” 苏静凑过来问叶宋:“你也觉得累是么,要不要我帮你揉揉?” 叶宋一记眼刀,开始活动手腕了,道:“我也可以帮你揉。” 马车里笑骂声不断,也不嫌无聊。叶青就觉得叶宋和苏静的对手戏尤为精彩,起码每次叶宋和苏静吵的时候她就在一旁煽风点火幸灾乐祸。 如此在荒郊野岭行了两天一夜,苏静说依照这个速度再过再过一晚便能入城了,届时可在城里停留一天,住上客栈,适当地休息休息。 叶青不禁感叹:“原来大家要去京城,都要走几天几夜的路吗?没想到这么远啊。” 苏静挑挑眉,道:“不远啊,只不过我们走的山路而已,若是一座城一座城地穿梭,不到一天就能到达下一个城。” 叶青震惊:“那为什么我们从城里穿?” 苏静理所当然道:“山路比较近。” 第158章:坟前的孩子 依照苏静的话来说,若是今天白天赶路赶得紧些,便能早点进城。说不准下半夜还能住上客栈,因而车夫也是不遗余力地驾马车。到了天色擦黑也没停下来休息。 而叶宋和叶青一次都没叫停马车。苏静见他们这么拼,相比之下就显得从容淡定多了。再有不到三个时辰的路程便可入城,苏静思忖着道3a“看把你们急的,等到了城,城门紧闭不也是不能进去么。” 叶青天真无地道3a“你可是贤王,有什么事情是你不能办到的呢?” 叶宋补充了一句3a“再不济,你不是还会翻墙么。” 苏静无言以对。 眼看着到了城郊,夜已经很深了。方才在高地时还能看见城内隐约有稀疏的灯火。叶青很是激动,她现在无比想要的就是住客栈能有一张舒软的床铺可以睡。 就在马车将将转过一道弯儿时,不想突然听到了孩童抽抽嘤嘤的啼哭声。愣是使得这个凉爽的夜晚突然变得有些阴森森起来。叶青的听觉不如叶宋和苏静的灵敏,起初并没有听到,后来马车越往前走孩童的啼哭声便越大,叶青不明所以地问3a“你们有没有听见有人在哭啊?” 这时车夫也停了下来,道3a“公子,那边斜坡上似有个孩子。” 苏静撩起帘子循声望去,不远处的确是有个斜坡,光线昏暗只隐约见那斜着的凹凸不平的坡形,而一个孩童模样的人正跪在半坡上,抽噎不止。苏静认真起来时警惕性一向很强,道3a“大半夜的哪来的好孩子,继续赶路。” 还是要谨防有诈。 可叶青不满意了,道3a“不管是好孩子坏孩子,总之就是孩子。万一他是迷路了呢,找不到回家的路在那里哭也是很正常的,反正我们快进城了,不如带他一起。” 苏静似笑非笑地看着叶青,玩味地问3a“你这么爱管闲事你二姐知道吗?别好心办了坏事。” 叶青瞪他道3a“人心都是肉长的,二姐也一定会支持我!啧啧,真没想到你那么花心对女孩子那么温柔,却连一个小孩都不肯搭手相救。” 苏静扭头看着叶宋3a“我听你二姐的。” 叶宋从窗外探回头,满不在乎3a“我听阿青的。” 苏静3a“……你能不能不要太惯着她什么都听她的?” 叶青喜滋滋地道3a“我知道你嫉妒。” 叶宋先行跳下马车,苏静不得不随后跟上。车夫便和叶青在这边先等着。现在马车外,苏静撩了撩脖子边的发,眯着眼睛道3a“那是什么地方你知道么?好好儿看看。” 叶宋仔细地看了两眼,似山坡上杂草丛生有些毛躁荒芜的感觉,还有稀稀疏疏像石块一样的东西倒立着,看不分明,只隐隐辨别得出方方正正的轮廓。不等叶宋说出答案,苏静就主动告诉她3a“那是乱葬岗啊宝贝儿。” 那凉飕飕的语气,钻进马车里叶青的耳朵,叶青惊悚地扒着窗棂3a“乱葬岗?!乱葬岗半夜啼哭的孩子……会不会是……那个、二姐啊,我看还是别去了……要不,就听贤王的话,我们快走吧……” 鬼神之说,像叶青这种小女儿家心思的,宁可信其有。她也看了不少关于小孩惨死然后半夜啼哭喊冤的故事,十分恐怖。 可是眼下叶宋被挑起了兴趣岂有说罢手就罢手的道理。这下轮到苏静幸灾乐祸了,道3a“你看你,说去的是你说不去的也是你,女人鲜少有你这样善变的。” 叶青又是一瞪3a“多谢!” 于是叶宋只回头对叶青道了一句让她乖乖待在马车里,便和苏静一起去了那个小山坡。苏静说,通常小城里有人死了家里没钱埋葬的,亦或是没有家人认领的,便会送到城郊哪个山谷集体埋葬了。 叶宋道3a“那为什么乱葬岗却是一个山坡?” 苏静边走边懒洋洋说道3a“埋的人多了,山谷不就变成了山坡么。” 听起来就令人感到一阵恶寒。 越是靠近,那半坡上的孩子就哭得越是凶狠。地上到处都是杂草和参差不齐的石碑,脚踩在上面凹凸不平,只要低头一看,还能看出是白骨模样。 两人离孩子几丈远时便停了下来,见那孩子正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哭一边用手去刨地面,地上露出了半截手臂,并非白骨,而是有血有肉。 这下子不用问也明白了,这地面该是埋着他的什么人。 苏静缓缓开口道3a“你把他挖出来是想他暴尸郊野么,等附近的狼啊豹啊来把他啃得只剩下骨头?” 这孩子才发现背后有人,泪眼汪汪地扭头来看,害怕地往那截手臂上蹭,泣道3a“你们不要抓我!我只要我娘!我只要我娘!” 苏静蹲下来,挑挑眉问3a“她是你娘?已经死了,你现在挖出来她也不可能睁开眼睛醒过来,你想你娘死了也不能安息吗?” 孩子满手泥巴,哭得正伤心地揉眼睛。叶宋便也问3a“你爹呢?我们可以送你回去。” 小孩断断续续道3a“不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们把我娘扔在这里,我没有看见我爹来……爹是不是不要我了……” 叶宋和苏静面面相觑。最终决定把孩子带回城里,找家人不成便交给官府去处理。 苏静三言两语说要带他去找爹再回来好好安葬他娘,他又把刨开的土埋了回去把他娘埋得严严实实,生怕真有狼来把他娘叼走了似的。他在土包前磕了几个响头,便爬起来乖乖跟苏静走了。看来苏静的建议很有说服力。 回到了马车停靠的地方,叶青怯怯地看着一身脏得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的破小孩,咽了咽口水,问3a“二、二姐,他是人么?” 叶宋道3a“他有影子,不会是鬼。” 叶青看了看琉璃灯暗淡的光华下,小孩子的确有一团小影,这才放了心。 这小孩五六岁的样子,畏畏缩缩的,上了马车一会儿就要抽嗒一下,吸一吸鼻子,模样看起来着实可怜。叶青心肝软,一路上便絮絮叨叨地询问他的家人,可是他都一问三不知,只说自己姓谢,声音软软的,乳名叫谢小宝。 看样子他是被吓坏了,叶青还想再接再厉地继续问时,哪知谢小宝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道3a“我不能告诉你们,他们说只要我敢说爹娘是谁,他们就要杀了我爹娘!我没有了娘,不能再没有了爹和奶奶!” 叶宋皱了皱眉3a“他们?是谁?” 小宝哭道3a“我什么都不知道……” 终于到了城门那里,城门如苏静所说紧闭着。原本应该雀跃的心情却因为半途捡了个乱葬岗的孩子而变得有些异样。 这个时候根本有士兵在城下开门,就只有城楼上有士兵在彻夜值守。见到有马车他们也不会过问,只当是准备入城的,等明早城门打开了再一并放行。 车夫问3a“公子,现在怎么办?” 苏静悠哉地走下去,踱到城门楼下,抬手便握住城门上的厚重铁环往门上敲,敲得门哐哐一阵乱响。 这一举动果真惊扰了上面的守卫,守卫是怒不可遏,厉喝道3a“大胆刁民,城门已闭,要入城待明早!还不速速离去!” 苏静仰头轻松笑着回应3a“我等有要事需得即刻入城,还望官爷行个方便呐。” 守卫被他惹火了,觉也不睡了,现在楼上骂道3a“你以为这城门一天十二个时辰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吗,又不是你家修的!识相的话快点给我滚,不然老子不客气了,信不信老子一箭射死你!”说着果然就掏出一副弓箭来。 结果叶青一看,连连摇头3a“怎么箭这么差,弓也不够张力,从城楼射到苏静那个地方,连一寸的深度都不够。再加上苏静衣服料子不错,顶多半寸。” 谢小宝终于不哭了,望着叶青道3a“虽然不知道姐姐你在说什么,但是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叶宋似笑非笑道3a“既然你都不知道姐姐她在说什么,你怎么知道她很厉害?” 被一个小孩以崇拜的语气夸赞,叶青心里还是很飘飘然。 谢小宝道3a“因为姐姐看起来很自信!夫子说了,自信的人是最有魅力的!” 叶青喜道3a“你们夫子真有学问。” 外头苏静并没有走开,上面守卫真的开始拉弓了。这时他从怀里慢条斯理地取出一张金灿灿的折子出来,扬臂晃了晃,那守卫见之立刻松了松手里的弓,听苏静笑吟吟道3a“麻烦官爷先看了这个再做定夺,好吗?” 结果城楼上的守卫一时间也辨不出真假,立刻决定下楼来,打开了城门,检查了一下苏静给的那张东西。翻开只看了一眼,立刻跟眼睛抽筋似的又合上,恭恭敬敬地递还给苏静,迎苏静和马车入城。 马车晃悠悠地走在寂寥冷清的街道上,他们决定先找客栈住下,等明天再给谢小宝找他的家人。叶宋斜乜了苏静一眼,似笑非笑道:“这么**?什么东西,拿来我瞧瞧。” 第159章:小宝找家人 叶宋说着作势就要上前抢,苏静眼疾手快地把东西揣进了最里的一层衣襟里,笑得不怀好意,懒懒往垫子上斜斜一靠,道:“想要?自己来拿。只不过要谨慎一点,我里面没穿衣服的,你摸到了我的胸膛,要负责的。” 叶宋呸了一声,道:“不就看看么,又不会怀孕。我想,一定是通关文牒一类的东西。” “既然你都知道了,还看什么看?”苏静凑了过来,恍然大悟,“噢我知道了,你其实不是想看,而是想趁此机会摸我。” 叶宋:“……”她知道有这种东西,就跟签证一样有了它全国各处都可以去,但就是没见过古代版的签证,看看都不行? 一行人就近找了一家客栈,要了三间房。叶宋和叶青一间,苏静一间,车夫和谢小宝一间。 谢小宝活脱脱就是一个泥人,车夫要给他洗澡时他死活不肯,哭着嚷道:“我不要小哥哥帮我洗澡,我要娘帮我洗!” 车夫十分无奈,只好向叶宋求助。苏静进去瞧热闹时,只见叶宋两步跨进房间,一声不吭抬手就剐了小宝的衣服,任他一哭二闹三上吊都没有用,最后被光溜溜地扔进了木桶里。小宝还想大哭,叶宋一边操起皂角给他抹头,一边勾起嘴角笑道:“再哭,就把你丢回去,找不到你爹,也没人去管你娘。” 谢小宝瘪瘪嘴,想哭又不能哭的样子着实可怜。他趴在木桶边缘,叶宋上上下下给他洗了个干净,一桶水都浑了。 这时,苏静看地上的一堆衣服,似乎有个什么可疑的东西。他蹲过来,手指一件件捡起小衣服丢开,最后见地上躺着一只金色的如意锁挂坠,如意锁上有几个小铃铛,拿起来轻轻一晃便清脆作响。之所以先前没听到,想必是谢小宝把如意锁揣在了衣服里面,响起来不太明显。 苏静在手里掂了掂,挑起眉头,道:“还是纯金的,起码有十两。”他看着小宝,小宝红扑扑的脸蛋看起来格外讨喜,便问,“这个哪儿来的?” 小宝吐了吐小嘴,一个字也不肯说。 苏静作势便要将如意锁收进兜里了,道:“不说就没收了,抵你今晚在这里的房钱。” 谢小宝急了,道:“那个,那个是奶奶送给我的!你不能拿走!奶奶说,我戴着它,才能一辈子平平安安……” 苏静细细端详了一下,发现如意锁可以打开,打开一看,里面刻着一个名字,问道:“你叫谢长安?” 谢小宝摇了摇头,支支吾吾说:“我叫、我叫谢长生……” 等一切都收拾妥当了以后,在谢小宝的苦苦哀求下,不知甜甜软软地叫了苏静多少声“叔叔”以后,苏静才把如意锁还给他,并帮他挂在脖子上,塞进衣领里。 大家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叶青睡到了日上三竿,叶宋比她早起片刻,下楼去让人准备午饭,没想到苏静先她一步,已经站在了楼下,身体斜斜地往柜台上一靠,风流倜傥,正拿着菜单思索着点菜,看得在客栈里用餐的食客们眼睛都直了。 他见叶宋下楼来,便好心情地对她招手,笑道:“快过来,看看你想吃什么。”叶宋一过去,苏静就自然而然地搭上了她的肩膀,举止亲密无间,不得不让人怀疑,他俩不是一对情人。 相较于苏静的热情,叶宋就比较冷淡了。一物降一物嘛,她随便点了几个叶青爱吃的菜,转身就上楼,苏静一个没搭稳,差点摔在地上。 客栈小厮便笑趣道:“公子家的娘子,可真有性格。” 苏静掏了一锭银子塞给了那小厮,小厮目瞪口呆,听苏静边上楼边回头眨眨眼睛,道:“听你嘴儿这么甜的份儿上,赏你的,别客气。” 大家吃了一顿饭,下午便准备去给小宝找亲人。然后几人计划好晚上在这城里逛一逛,明早继续赶路。在这之前,苏静向掌柜的打听了一下,问问这城里有没有一户姓谢的人家。 谢小宝衣服的料子都很好,做工也精致,而且还带着那么一块纯金的如意锁,必不会是出生在一般人家。这座城统共也不大,打听打听可能就会有线索。 果真,那掌柜道:“有哇,城里谢府一家,可是这一带的首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谢府老太太又慈悲惯了,每月十五都要做善事,向城里捐赠,就连这外面这条街,铺的青石板都有谢老太一半的出资呢。” 苏静眯着眼睛笑了一下,又问:“那谢家,可有小孙子什么的?” 掌柜的想了想,道:“谢家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这一代人子丁稀薄得很。不过我听说是有个孙子,只不过从来不曾露面,估计在家里呵着疼着呢。”说着掌柜就笑了起来,“那可是小祖宗啊。” 于是线索就差不离了。苏静决定往那谢府走一趟。 叶青出行不方便,叶宋便留下来陪她,让苏静自己一个人带着小孩去。可哪知谢小宝这破小孩,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犯浑,揪着扯着叶宋直唤娘,叶宋不去他就死活不去。苏静还有心情开玩笑,捏了捏小宝的白嫩嫩小脸蛋儿,说:“你叫她娘,那叫我一声爹来听听?” 叶宋狂抽嘴角。结果谢小宝就真的眉开眼笑地唤了他一声“爹”。 是以苏静看了看叶青,道:“要不阿青你先在客栈等着,我和你二姐去去就来?你可以睡睡觉,让下面给你送点点心什么的,还有有什么需要就吩咐车夫。”说着他明亮的桃花眼里闪烁着光华,让人简直不忍心拒绝。 叶青猛汗颜。这种给苏静和二姐制造机会的事情,她要答应么?还不等她回答,叶宋就直接拒绝:“不行,我要陪着阿青。” 叶宋的心思大家都明白。她绝对不会放心让叶青一个人留在客栈里。 苏静便拍拍她的肩,宽慰道:“你不用担心,我派了人保护她。” 叶青转而又心想,叶宋喜欢的人虽然不是苏静,但她也不会为了苏若清而进宫为妃,谁知道以后会是个什么样子呢?或许,身边有苏静这么个人陪着也不见得是件坏事。于是道:“二姐,要不,你们一起去吧,我在这里不碍事。” 谢小宝抓着叶宋的衣服,期期艾艾:“娘不跟我一起回去,那小宝也不回去了!” 最终叶宋妥协,她一把操起谢小宝背在背上,道:“走吧小混蛋。阿青,你自己小心一点。” 叶宋和苏静出了房间后,车夫一刻也不敢怠慢地守在门口。叶宋环顾四周,道:“你说派人保护阿青,人呢?” 苏静悠闲地走下楼梯,道:“不可说。” 谢小宝让叶宋背了一段路,又让苏静背了一段路。这小城里生活宁静而惬意,比不上上京的繁华,但是又有另一种生活的节奏。城里百姓都朴实,叶宋和苏静走在街上,迎来不少路人微微含笑艳羡的目光,因为在他们眼中,这可能就是幸福的一家三口了。郎才女貌,小崽子也这么糯糯可爱。但也有路人目光凄楚,看着他们就忍不住自己感伤流泪。 可是这种反应看在叶宋眼里,让她浑身发毛,皱着眉头问:“他们看我们笑什么?” 苏静想了想,对这些又哭又笑的反应也显然不能理解,道:“可能是觉得我们是外来的,面生,想表达一下友好之情。” “那为什么又有人哭?” 苏静:“……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叶宋侧头看着他。阳光底下,他发髻被小宝弄得微微凌乱,耳边散下几缕发丝,侧面轮廓弧线流畅而优美,淡淡的冷麦色肌肤泛着浅浅光泽。苏静侧目笑看她,瞳仁又清亮如水中墨。 这时小宝咋呼着:“爹,娘,我要吃这个!” 一个妇人举着一根糖葫芦棒子,上面插着各种口味的糖葫芦。苏静很大方地给他买了两根,他一手拿一根,左舔舔右舔舔,满嘴的红色糖渍,看起来高兴又满足。 那妇人看着小宝乖巧可人的小模样,好心地建议道:“这位相公和娘子是刚来的吧,这孩子可爱得紧,你们可要看好了啊。” 苏静和叶宋面面相觑。那妇人便解释道:“你们有所不知,最近城里啊,已经有好几个孩子失踪了。” 可能这就是这些路人反应不一的真正原因? 询问之下,两人带着谢小宝穿街走巷,终于到了谢府。 谢府门前,很是豪华阔气。大门敞开着,门口站了两个小厮。似乎里面正传来嘈杂的声音,人声很多。 还不等两人上前把谢小宝交出去呢,那小厮明显认出了谢小宝,惊诧之下转身就朝里跑去报信了,大声喊道:“老爷!老夫人!小少爷回来了!” 谢小宝趴在苏静的背上,糖葫芦也不能唤起他开心的心情了,显得有些怯怯的。 先跑出来的,便是一位颤颤巍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老太太杵着拐杖,身边丫鬟小心搀扶,还有一位看起来三十上下的中年男子小心伺候着,一个劲儿地叫她慢点,她出来一抬头张望,便看见了谢小宝,老泪纵横道:“小宝你这是上哪儿去了?可想死奶奶了!” 第160章:好心办坏事 一同出来的,还有一大群燕环肥瘦的女人。看来这真是一个阴盛阳衰的大家庭啊。 一个看起来很强势的女人站了出来,说话的口气却是阴阳怪气,道:“我就说嘛,小宝可是祖宗,有神明庇佑,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走丢了嘛。小宝乖,快过来,莫非连你爹和奶奶都认不得了?” 苏静这才把谢小宝放下,谢小宝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他和叶宋,然后朝大门口跑去。这时那说话的女人看准了苏静,眼睛都快擦亮了。 一家人围着小宝嘘寒问暖,小宝约莫是想起了他的娘,哇哇大哭。 后来,又从里面走出来一位官差,捕快打扮的样子,身边带了几个帮手。他看见谢小宝回来,也吁了口气,说道:“既然谢少爷回来了就好,我们也四处查看了一下并无异常,请谢老爷和老夫人放心,我们一定尽快缉拿拐走孩子的凶手。” 老太太抱着孩子连连谢道:“有劳了。” 苏静跟叶宋见孩子也回家了,正准备转身走呢,那女人又无风不起浪地说:“唷,两位请留步啊,是你们把小宝送回来的吧?刘捕快,您要不要好好问问他们,看看是在哪里找到小宝的呢,别让歹人浑水摸鱼啊。” 苏静不慌不忙地笑说:“你这小娘子,看你长得有些风韵,怎的这么不识趣。我和我家娘子路上捡到了你们的小祖宗,不记分毫地给你们送回来,倒翻脸不认人,我们成了坏人了?” 叶宋为了他的那句“我家娘子”,在苏静后背不动声色地拧了一把,苏静眉间一蹙,万种风情。 那女人哼哧了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准你们就是拐骗孩子的凶手呢,见惹不起我们谢家,才把孩子给送回来!” 她这话一出,老爷、老太太还有那个所谓的刘捕快都起了疑心。 老太太问:“敢问二位,是在哪里捡到我们小宝的?” 苏静全权代言:“可不就是城郊么,乱葬岗那里,一个小孩半夜哭得凄凄惨惨的,我见犹怜。”顿了顿,又审视着诸位脸色,“噢对了,他娘死了,被人丢在乱葬岗,你们要不要好好查查,好歹这也是一桩命案呢。” 谢小宝被刺激到了,仰头大哭:“娘!娘!我要娘!” 谢家老爷闻言,十分震惊,露出不可置信犹如五雷轰顶一样的表情:“雪娘死了?!不可能!” 而刚才说话的女人不屑地哼笑了一声,似乎感到痛快。老太太受了刺激,险些站不稳,闭了闭眼睛就往后倒,幸得众人扶住,半晌才缓过一口气,道:“雪娘怎么会死了……” 刘捕快立刻命两名帮手依照苏静所说的地方前去查看。谢家老爷也挥泪命令一队家中小厮跟着前往。 刘捕快本着不能放掉一个漏网之鱼的办案态度,对苏静和叶宋道:“请二位跟我走一趟吧。等这件事调查清楚了,最好二位是清白的,否则就依法处置。” 这时老太太也道:“求刘捕快,一定要换我们一个公道啊!” 刘捕快道:“老夫人请放心,刘某定当秉公办案。” “喂喂”,这事儿闹大发了,苏静道,“别乱抓好人,你可以派人去问问,看看我们究竟是不是昨晚半夜才来这里的,别乱欺负外来人。” 那牙尖嘴利的女人说道:“外来人怎么了,我看就是你们这些外来人拐骗孩子!一个都不能姑息!” 于是最终,苏静和叶宋两人好心办了坏事,都没来得及差人去客栈里通知一声,便被带去了衙门,直接往牢房里送。那刘捕快还真是认定了苏静和叶宋跟这案子脱不了关系一样,一到牢房说话便忒不客气,道:“你们好好待着吧!” 苏静蹲在牢房里,无奈地叹了口气。至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叶宋也蹲在牢房里,直勾勾地看着苏静。苏静感到背脊阵阵发凉,干笑:“阿宋,这样看我干嘛,莫不是看上我了?” 一句话导火索激怒叶宋,她跳起来就对苏静一通拳打脚踢,怒道:“混账玩意儿!老子都说不来了,你他妈干的都是什么破事儿,坐牢还拉老子一起!” 苏静一边躲一边道:“别紧张啊你,反正又不是第一次坐牢了,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稍你妹的安!勿你妹的躁!” 两人你一拳我一脚,在牢房里就大打出手了。苏静虽有还击,但他没真的落在叶宋身上,叶宋心里也知道,要是苏静认真了起来自己绝不是他的对手。可管他妈的呢,现在火大得不得了,真拳实脚统统往苏静身上砸,等他认真了的时候再说! 一时间,牢门都被打得哐哐乱响,好似那铁门随时都有可能倒下似的。狱卒喝止不住,同时这牢里还关了许多别的犯人,见有热闹看,纷纷扒着铁门吆喝、添油加醋。 “呀,那娘们儿可真辣!打得好!” “相公你也别光长那么好看,还手啊!男人可不是好欺负的,不是想打就能打的!还手!” “小相公,你娘们儿长得可真是好看。等老子出去以后,你给看看你娘们儿还有没有个姐姐妹妹啥的,也给介绍给我呗!” “,你也不看看你那熊样儿!”犯人之间也开始起内讧了,“小相公,介绍给我!给我!” 牢房里鸡飞狗跳不可开交。后来不知是谁大喝了一声:“都给我安静!” 适时苏静被叶宋一拳打了左脸,破了嘴角。苏静偏头,手指往唇边擦过,满指血迹,偏生还笑意盎然。好似被揍的人不是他,连抬手拭血的动作也流畅而优雅。 苏静啐了一口,道:“是挺辣的,打得我好痛。”可是,他就是很贱,喜欢叶宋的辣。叶宋转头回身,干脆利落,也微微有些喘。苏静便指了指外面,“你这么心急做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这不就有人来放我们出去了吗。” 叶宋顺着往牢房外面看去,见一个穿着官袍的男人带着几个班头进来了,刘捕快正是跟在他身后。刚才还吆五喝六的犯人们一下子就老实了,除非有谁嫌自己蹲大牢蹲的时间太短。 苏在牢房里的干草堆上,笑眼流转百媚顿生,道:“这不是太守大人吗,怎劳烦您亲自前来。” 那位太守大人赶紧让人打开牢门,刘捕快还被他当面重重呵斥了一顿,面色如土灰。太守进了牢房,对苏静深深地弯身一揖,道:“不知王……” 苏静抬手止住,道:“太守大人不必这么客气,我就是路过贵地,游山玩水而已。不想被误认为是拐骗孩子的凶手,实在是憋屈啊,憋屈。” 太守大人一听,对刘捕快怒目而视:“混账东西!他们怎么可能是拐骗孩子的凶手!还不快快向公子和小姐赔礼谢罪!” 刘捕快见太守这般礼遇这二人,他们必是来头不小,如此一来倒不大可能会做出拐骗孩子的这种事情来,只好诚挚地道歉:“对不住二位,是刘某太过激进,向二位赔不是了。” 苏静拂衣不急不忙地站起来,和叶宋一起走了出去,路过刘捕快时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啧,刘捕快真是尽职尽责,希望你尽快将凶手缉拿归案。” 太守大人还想对苏静和叶宋酒席款待,只可惜被拒绝。两人出来时,已经折腾了大半个下午了,时值黄昏,夕阳余晖给这座不大不小的城镀上一层金色宁静的光泽。苏静走路拖拖拉拉的,好似一边走一边逛风景,叶宋没好气在前面甩出他几条街。等回到客栈,看见叶青安然无恙以后,叶宋才长长地出了口气。 叶青正准备让客栈小厮去准备晚饭等着他们回来一起吃呢,看见叶宋回来很是高兴,放下菜单问:“二姐回来了啊,”她看看门外,不见苏静的影子,“苏四呢?” 苏静排行第四,这在外头叫他苏四,也忒不客气。 叶宋满不在乎地坐下喝了口茶,道:“不知道。” 说曹操曹操到,适时苏静刚好前脚踏进了客栈大门,一转头便看见叶家姐妹临窗而坐,笑嘻嘻地踱了过去,道:“阿宋,你也不等等我,你看我都追不上了。” 叶青看看二人间有股诡异的气氛,便问:“谢小宝送回去了吗?他找到他爹啦?” 很快小厮便上了菜,叶宋一边给叶青夹菜一边道:“别担心,已经送回去了。” “二姐看起来……”叶青又看着苏静,“你是不是惹我二姐了?” 苏静笑着指了指自己还有些红肿的嘴角,好不可怜:“阿青你看看,你二姐打的。我和你二姐把小宝送回去的时候,恰恰有官差在调查城里孩子失踪的案子,我们被冤枉说是拐卖孩子的骗子,蹲了一会儿大牢。你二姐就在牢里要打我。” 叶青“噗”地一下笑开了,道:“活该。那后来呢?” “后来太守放我们走了。” 叶青有一点想不通,顿了一会儿便又问:“那太守放了你和二姐,莫非是他知道你们的身份了?他怎么会知道?” 第161章:男人都善变 苏静单手支着下巴,也往叶宋碗里夹了些菜,笑着眨眼道:“暗中有人相告呗。”至于这个人是谁,恐怕就只有苏静知道了。 这时叶宋放下筷子抬起眼帘,题不着边道:“那谢家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那个说风凉话的女人,似乎不想让小宝回去,小宝的娘死得也蹊跷。” 苏静充耳不闻:“来阿青你多吃点,看这几天赶路都瘦了。啊我回来的路上还发现了几个有趣的地方,一会儿带你出去看看。”叶宋侧头看着他,他又很欠揍地补充了一句,“噢对了还有两家小花楼,如果你想去喝点儿酒的话。” 只怕是苏静再多说两句,叶宋又要在饭桌上把这厮逮住一顿狂揍了。简直就是牛头不对马嘴。 就在此时,外面天光暗淡,客栈门前停下一顶轿子,里面走出来一大一小。那小家伙一个劲儿拽着大人的人把他往里面扯,还糯糯地说:“爹,就是这里!”然后他一掀眼皮就看见了叶宋那桌,撒了手高高兴兴地扑过来,唤道,“爹!娘!” 可不就是才被送回家的谢小宝么。他身后跟着的是谢家的老爷谢明。 谢小宝如此不认生地要往叶宋身上爬,还叫她娘,也叫苏静爹,这让谢明觉得有些尴尬,过来向他们见了礼,道:“犬子年幼无礼,唐突了几位恩人,还请见谅。” 苏静笑说:“谢老爷还没吃呢,要不添副碗筷?” 谢明本是无意在这种地方用晚饭的,可是他儿子显得很是满足,叶青夹了一只鸡爪给他他便满手油地抓着啃,平时在家里是不会有这样一副津津有味的表情的。于是谢明就坐了下来,问道:“多谢公子,敢问公子贵姓?” 苏静道:“免贵姓苏”,然后指着叶宋介绍,“这是我媳妇儿姓叶,唔,”面色卡了一下,又指着叶青,“这是我媳妇儿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殊不知桌子底下,叶宋的脚正踩在苏静的脚上,面无表情地碾了又碾。 叶青已经给小宝夹了第二个鸡爪。 热腾腾的米饭端上来,再加了几个招牌菜,一桌几人边吃边聊,谢明也不扫兴,陪到一顿饭吃完。叶宋便开门见山地问:“谢老爷有何来意,请直说。” 于是谢明也就不客气了,终于伪装不下那温文尔雅的笑容了,露出了满脸的痛苦之色,道:“听小宝说,几位恩人是在乱葬岗捡到小宝的。下午的时候,派去寻找小宝他娘的人,把尸首带回来了。我没想到,雪娘会死,死后连一个葬身之处都没有,小宝才四岁便没了娘,都是我这个做相公的、做父亲的罪过。下午听刘捕快说苏公子和叶姑娘已经洗清了嫌疑,得小宝认路,带了我来,向恩人们说声谢谢,另外赔个不是,家里人都急疯了,才会怀疑二位,实在抱歉。”说到这里,谢明一个大男人凄楚落泪,看起来倒是真真切切。 小宝见自己的爹哭,当即瘪瘪嘴也准备哭。 叶宋夹了一块肉骨头塞住小宝的嘴,简明扼要地问:“查出尊夫人的死因了么,怎么死的?” 谢明愣了一下,说:“仵作说,雪娘被埋在乱葬岗两天,天气太大,尸首已经开始腐化。她头上有重创,应是被击中头部而死的。” “那就是凶杀案了。”叶青表情有些凝重。 谢明很是苦恼地扶额,悲苦道:“雪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和小宝在家甚少出门,不知怎的这回出门就遇上了这样的事,我真的无法想象,雪娘都遭受了些什么……” 叶宋看着苏静,问:“你觉得这事儿和城里孩子失踪的案子有关么?” 苏静耸耸肩,不置可否。 叶宋想了想,便又道:“既然尊夫人和小宝都甚少出门,那这次出门的原因是什么?何不从家里人着手调查一下?” “家里查过了,诚如苏公子和叶姑娘下午所见,刘捕快说并无发现蛛丝马迹。”谢明说着勉为其难地扯了一下嘴角,“愿只愿雪娘在天之灵,能够保佑我们早日抓到凶手。” “刘捕快,一个饭桶而已,能查出什么。”叶宋不客气地嗤了一声。 谢明看着叶宋,道:“可刘捕快是城里最厉害的捕快。” “这个世上可没有绝对的事情,最厉害的捕快也有被猪油蒙了心的时候。”苏静让小厮来收了桌子,又上了两壶茶和点心,一边给叶宋斟茶一边道,“这里就有一位,在京中大理寺办过案的姑娘。她呢,似乎对这件事有点兴趣,谢老爷你不妨求求她,看看她愿不愿意帮你。”说着眼风斜斜往叶宋身上瞟去。 谢明即刻会意,大为惊喜:“叶姑娘真的可以……” 叶宋睨着苏静,实在不知道他是几个意思。先前自己有兴趣的时候他置若罔闻,明显是不想管这档子事儿,可现在又主动把她退出去要她管,男人怎么这么善变? 苏静抱着谢小宝逗弄,笑眯眯道:“赶路归赶路,其实也不是很急,只要你开心,我们可以多在这里留两天。也别浪费这小家伙白白叫你一声娘,你说是不是?” 叶青也很喜欢谢小宝,道:“要不,二姐就帮帮他?” 谢明神情激动,道:“如若叶姑娘肯搭手相助,谢某一定重重酬谢!求姑娘帮帮我吧,只要能够找到杀害雪娘的凶手,谢某做什么都愿意!” “看样子你还对尊夫人听痴情”,叶宋若无其事地饮着茶,道,“谢老爷不止雪娘一个妻子吧。”下午时看那一大家子的莺莺燕燕,不难猜想。 谢明脸色一顿,继而有些尴尬,道:“实不相瞒,雪娘是谢某的第三房妾室。但谢某绝对不是贪图好色之人,早有得道高僧为我谢家预言说,谢家子息薄弱,从谢某开始不至三代便会、便会断子绝孙。为此老夫人做主让我娶了八房妾室,得女儿两双,儿子却却只有小宝一个。雪娘善解人意,从来都不会埋怨什么,比起其他几房的争风吃醋,她淡薄又宁静,因而谢某只对她是认真的。” 苏静好奇了,问:“那下午出言犀利的那位夫人,是谢老爷的第几房啊?” 谢明道:“大房正室。” “嚯,难怪如此的强势。” 谢明期期艾艾地看着叶宋:“家里今晚一会儿便要做法事,以为雪娘超度。等法事做完以后,便要将雪娘入殓装棺,怕只怕,一旦入土为安了,就再难找到什么线索。求姑娘就应了吧,姑娘要什么条件尽管提,只要是谢明能够办到的,定当万死不辞!” “娘……”谢小宝也湿漉漉地望着叶宋。 其实不难看出来,这小家伙的精神有些问题。可能是受了他娘死的刺激,才张口就叫叶宋娘。但他有时候又很清醒,一旦清醒便要大哭着要他亲娘。 叶宋抬手摸摸谢小宝的头,道:“法事不是要开始了么。条件,等我想好了再提。” 谢明大喜,立刻吩咐外面的随从付了客栈的饭钱,然后邀请叶宋他们去谢家住几日。随从便上了二楼,将几人的行礼搬下来,放进马车里,连带着马车一起驱赶回谢府。 吃饱了要消食。叶宋推着叶青沿着小巷往前走,谢明回去准备了,小宝死活不肯走,便把小宝暂时留给苏静带,派两个随从在前领路。 叶宋忽然问:“从这里到姑苏,还有多少天的路程?” 苏静懒洋洋道:“要看怎么走了,边玩边走的话还要差不多二十天的样子,若马不停蹄赶路的话,可能十天不到。乖,你不用着急,反正不急于这一两天。” 叶宋冷笑着问:“你觉得这一两天的时间里我能破案?” “似乎是有些勉强”,苏静掂着下巴想了想,笑了起来,“不过我和你一起,就另当别论了。这孩子挺讨喜,不如事后认他当干儿子算了。” 走出巷子口时,谢小宝牙槽又开始泛酸滴口水了,直勾勾地看着街边卖的糖葫芦棍子,软软地叫一声:“爹!” 叶青笑得眼睛也眯了起来,说:“要是我有这么个外甥,似乎也不错啊。” 叶宋让苏静握着轮椅的手把,自己去街边买了几支糖葫芦,递了一支给叶青,叶青甜甜地啃了起来,馋得谢小宝直咂巴着小嘴儿。 叶宋将两串糖葫芦在小宝眼前晃啊晃啊,就是不给他吃,他快要哭出来了,叶宋才道:“我问什么你便乖乖说什么,我便把这糖葫芦给你。不许哭,哭了就没有了。” 于是谢小宝刚要瘪下去的嘴立刻又收回来了,恋恋不舍地往糖葫芦上看了好几眼,垂头可怜兮兮地搓着手掌心,说:“那你问吧。” “我不是你娘你清楚吗?”叶宋问。 谢小宝闷了好一会儿才道:“清楚。” “你爹说你平时和你娘很少出门,那你为什么会出了家门?” “我……我不知道……” “那去了哪些地方还记得么?” “不记得了……” “你记得些什么?” 第162章:心窝子都软了下来 谢小宝努力地想,因为他真的很想吃糖葫芦。于是他吞吞吐吐地道来:“很黑……我娘不在,可是我听到了她的叫声……我娘在哭……”说着,湿漉漉的瞳仁里充斥着未知的恐惧,满是清澈的眼泪,“他们说,只要我乖乖吃饭,我娘就不会被打……”眼泪滴了下来,像是滴在人心尖上一样,使得心窝子都软了下来,“后来我娘来找我……后来……” “后来?”叶宋追着问。 “后来……后来……”谢小宝小手揉着眼睛,稚嫩的哭声又大又猛,“我不知道……” 这一哭,怎么哄都哄不住。叶宋只好用糖葫芦塞住他的嘴,他哭不出来,万分可怜地望着眼前的糖葫芦,不确定叶宋是不是给他吃的。叶宋随手拂了小宝的泪滴,给了他一抹温和的笑:“再哭就真的不给你了。” 小宝又眉开眼笑了起来:“谢谢娘” 叶青不确定地问:“二姐,小宝他将来长大了,会不会也像现在这样混乱啊?” “可能,解除他心里的阴影,就会好起来吧。” 等到了谢家,谢明已经备好了厢房,几人的行礼也各自送去了房间里。他本人正在门口等候迎客。这个时候的谢府,灯火明亮,里面一片素缟,就连阔气的门匾上也扎了几朵白绫花。 一进去,就见上上下下的丫鬟和小厮们正在为一会儿的法事做准备,听说有好几个高僧正在后院厢房休息,是下午临时请来的。 下午那个见缝插针的据说是谢明正房的女人黄氏正站在院子里左右指挥,不同于其他妾室的身披麻衣,黄氏依旧穿着贵气,只不过衣服的颜色比下午时浅淡了些,头上的发饰也不是金银玉器,脸上该上妆的还是要上妆。她一边挥着手帕一边出言不客气道:“不就是一个妾么,死后还得全家人跟着受累!用得着这样大张旗鼓办丧事么,能有块碑给她就算不错了!” 这头谢明一听,脸色当即阴沉了下来。 黄氏转身一看,脸色也不好看,指着苏静一行人,道:“老爷所说的几位贵客,就是指他们?老爷,你莫要叫奸人蒙蔽了双眼呐,到时候引狼入室了怎么办?小宝不说,你还有四个女儿,也想着急送出去么?” 谢明正欲发作,不想里面先行传来一声喝,正是家里最权威的老太太。老太太杵着拐杖缓缓走出前院来,对黄氏道:“刘捕快都说了他冤枉了好人,岂容你在这里置喙?来者是客,你这样是我们谢家的待客之道吗?平时就是太纵容你了!” 黄氏不惧谢明,却不得不惧老夫人。老夫人这一顿呵斥,她再有怨言也得低头受教,道:“娘说得是,是我多嘴了。” “雪娘再怎么说也是小宝的娘,你当着孩子的面说这样,成何体统!”老夫人继续训道。 黄氏连连认错:“是是是,我知错了。” 后老夫人又多说了几句其他的,才恢复了和颜悦色的样子,迎接苏静他们进去。 叶宋先把叶青送去了谢府的厢房里,正好谢明可以让叶青帮忙看着小宝。雪娘的法事,他不想让小宝看见,以免他难过。谢明转而带了叶青和苏静去到灵堂,灵堂里已经布置妥当,黑色棺木安静地摆放在灵堂中央,烛柜上点了一排排白色的蜡烛,四周堆了重重白花纸屋等冥物。谢家是大户人家,看来这谢明是真的很在意雪娘,雪娘死后给她烧这么多冥物,想的是她在九泉之下能够不过苦日子。 天气大,尽管灵堂里有冰镇着,还是散发着一种腐臭味。一个丫鬟家丁都不敢守这灵堂,因而几人进去时,灵堂里一片空落落的。 叶宋围着棺木走了一圈儿,对谢明道:“你介意我现在开棺看看么?” 谢明道:“还未钉棺,小姐不害怕的话,请便。” 于是苏静抢着干体力活,先一步帮叶宋推开了棺盖。一股浓重的恶臭扑鼻而来,熏得人直欲作呕。 尸体腐烂都是从五脏六腑开始的,因而棺材里的雪娘外形还保持得良好,只不过周身皮肤都青得发紫,形容很是可怖。叶宋又不是仵作,自然不懂验尸,她只是善于观察。她一眼就看见雪娘的头部重伤,血液早就凝固发黑,把头发粘做一团,应该就是致命伤了。其余的,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苏静在她旁边笑话道:“看来,跟我三哥一起办案,连口味都重了不少。” 谢明在灵堂外站着,看似守灵堂,实则是把风,不想让任何人进来打扰叶宋看尸。不一会儿,外面就响起了谢明和人的谈话声,他故意把声音放得比平时大,意在通知叶宋和苏静。 叶宋同意接手这个案子是私底下的,谢府这么大家子,凶手有可能是府外的人也有可能是这府里的人,为了不打草惊蛇,还是隐蔽稳当点的好。 苏静正要合上棺木,叶宋突然凝眉道:“等等。” 她看见雪娘的指甲缝里是黑色的。她立刻随手扯下花圈上的一张白纸,再用挑灯芯的铁钎托起雪娘的手指,把那指甲里的黑色东西掏出来。 等做完了这一切,苏静飞快地掌心用力,一掌把棺盖稳稳地推了回去,盖住了雪娘。 等做法事的僧侣们陆续进来时,叶宋和苏静像模像样地点了香,对着棺材敬香。老夫人也杵着拐杖进来了,谢明劝她道:“娘,您身体不好,就出去吧,这里有孩儿就行了。” 老夫人慈眉善目地叹口气,道:“雪娘生前没享什么福,还不准死后让我这把老骨头送送她啊?” 谢明不再多说什么。 老夫人一抬眼便看见了叶宋和苏静,愣了愣,歉疚道:“两位贵客如何到这里来了,一会儿高僧做法,两位还请去别处休息吧,以免落下什么晦气。” 苏静温文有礼道:“说来有缘,我们在路上捡到了小宝,也碰到了他娘,连老夫人都不怕晦气坚持要来送一程,我们又岂能冷眼旁观呢,上柱香也是好的。” 老夫人动容,道:“遇到贵客,是雪娘的福气。” 听说这些僧侣都是老夫人去请来的,她常去庙里上香祈福,庙里的方丈都和她熟识才给了这个面子。不一会儿,僧侣们围坐在灵堂里,一边敲着木鱼一边喃喃讼着梵语,透着尸气的灵堂里还充斥着一股淡淡的香火味儿。 叶宋站在门口看了一阵,见外面的风拂了进去,将香上的火星吹得更红亮。香灰簌簌抖落,落在了香炉里。 叶宋和苏静回到后院里歇了一阵,谢小宝在叶青那处睡着了,躺在床上正香。见他们回来,连忙抬手为他俩斟茶,便问:“怎样,二姐有没有发现什么?” 叶宋把白色纸包取了出来在桌上摊开,嗅了嗅,没什么气味,道:“在雪娘指甲里找到的,你们觉得这是什么东西?” 叶青随口道:“泥巴?这不奇怪呀,雪娘被埋在土里一两天,指甲里有泥巴也很正常。” “黑色的泥?”苏静也觉出了异常,道,“按照这城里的风土人情,泥土多成褐红色,黑色的鲜少可见。” 叶青又随口道:“这就更不奇怪了,雪娘是在乱葬岗里埋的,乱葬岗埋过那么多人,泥土与别的地方不一样也正常啊。” 苏静笑睨了叶青一眼,道:“啧,看不出来,阿青也有这方面的天赋。” 叶青嘴一撇:“什么天赋,正常人都会推理好吧。” “等明早让人去乱葬岗挖了泥来对比一下就知道了。”叶宋道。 话音儿刚一落,院子外头就响起了脚步声。门未关,几人伸着脖子往外一瞧,便能瞧见是谁来了。 这来的人,可不就是谢明的正房黄氏么,身边带了几个丫鬟,一脸的高傲。连踩着步子,也不忘扭着略微发福的腰肢,真真风韵都是摇摆起来的。 叶青在叶宋耳边小声嘀咕:“不是说别的妾室都去灵堂上柱香去了么,这个黄氏不仅不去,还在这里显摆风骚,果真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话语间黄氏便已进了门,皮笑肉不笑道:“哟,恩人都在呀,下午时瞧我这多嘴,给你们惹了麻烦引起误会,还真是不好意思。不知恩人在这里歇得可好?有没有哪里缺的,告诉我,我吩咐下人去准备。” 苏静一张脸,笑得无懈可击,道:“有劳夫人,只不过我们暂时还没发现有什么缺的,等发现了,第一时间告知夫人啊。夫人今晚这唇脂颜色,还真不错。” 叶宋扶额,他真是饥不择食来者不拒吗? 黄氏捏着手帕掩嘴咯咯笑,似乎也被逗乐了,道:“公子真是油嘴滑舌,当心你娘子误会。” 苏静抿着茶,酸不拉几道:“她心胸宽广得很,才不会误会。” 黄氏一进门,便第一时间瞅见了床上的小宝,寒暄两句之后才道:“小宝在这里都睡着了,一家子人忙起来都昏天黑地的真是照顾不过来。”说着便冷笑,“不过真是傻人有傻福啊,他娘都没了,还好意思在这里睡大觉。等明儿,说不准他爹又要纳几房新妾了,呵,多了几个后娘。” 第163章:半夜偷窥不太好吧 叶宋慢悠悠似笑非笑道:“他不过才四岁而已,夫人不知长他多少年,何必跟一个小孩子计较?” 黄氏面色一卡,有些难看,道明了来意道:“不知几位来府上打算住几日?” 叶宋道:“还未定,夫人有何指教?” 黄氏又开始冷笑,眼神落在面容清丽如芙蓉的叶青身上,道:“我家老爷虽然心善,但人可不傻。不是谁都能攀上这棵大树足以三辈子纳凉的,莫说这七八房妻妾都只有谢小宝一个儿子,一个残废,更加不会结出什么好果子。我劝你们,还是好自为之吧。” 叶宋皱眉,只是还不等她出头,叶青养成了叶家的风气也不是那么好惹的,不紧不慢地微微笑道:“实不相瞒,谢老爷都老得可以当我爹了,也就只有夫人这样的才正好和谢老爷般配。只不过,若是夫人能生个像小宝这样乖巧懂事的儿子,何止是三辈子,十辈子都够纳凉了,也不至于有这七八房妻妾呀。” “你!”黄氏顿时变了脸。 叶宋挑一挑眉头,道:“夫人还真是不拘一格,七八房妻妾都去给雪娘上香了,夫人却有空来这里而不去灵堂前露个脸儿,也不怕谢老爷和老夫人心里不高兴。这长辈一不高兴,晚辈就会挨训,就跟刚才那样。这丈夫一不高兴,就会去疼别的女人。夫人不急,我和我妹妹都有些为夫人着急了。” 叶宋和叶青一嘴一个“七八房妻妾”,将黄氏气得够呛,脸都白了,半天找不到一句话来反驳。她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床上的谢小宝,再瞪了桌边的三人一眼,甩着手帕走了,道:“走着瞧吧!贱人和孽种,一个都不得好下场!” 苏静很受教,笑嘻嘻道:“原来女人吵架是这样的。” 叶青道:“这算吵架吗?我还没开吵呢,妈的,贱女人。我会看上像谢明那种人?会想要依靠谢家这棵大树纳凉?太好笑了!” 苏静摩挲着下巴,笑意盎然道:“我想想,阿青自然是看不上谢明,难道是看上像归已那样的男人?” 叶青闹了个大红脸:“你别胡说。” 叶宋自以为帮着叶青,道:“归已那样的男人又不差,比你好太多了,阿青看上归已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叶青嗔怪:“二姐!” 苏静摸摸鼻子,皱眉:“归已真比我好?整天板着棺材脸,他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话不投机半句多,这样的很好吗?” 叶青不乐意了:“但他有安全感又不花心又老实,就是比你好!” 这时,屋顶的某人不慎踩滑了一块瓦,激起了轻微的声响。 “嚯?”苏静支着下巴,微微仰头看着房梁,挑起唇角笑,“不知道归已听到你这么夸他,会不会太激动呢?”叶宋也跟着仰头看去,似乎明白了什么。 叶青不再理会他,想起黄氏,又忿忿道:“不过那个黄氏,说的话也太难听了。好像这个谢家,最不希望谢小宝回来的人就是她了,我感觉她很可疑……欸二姐,你说下午的时候她多嘴让官府的人误会你们把你们抓进了牢房,是不是故意的呀,想隐藏什么真相。” 女人一旦看不惯一个女人,认真起来是很可怕的。什么罪名都能合情又合理地往人头上扣。只不过……叶宋和苏静对视了一眼,似乎这个说法也不无道理。 法事做完了,谢府的人连夜钉棺,把雪娘抬去谢家的墓地下葬。这夜里乌漆抹黑的,是有两分吓人,丫鬟们的哭声更加是阴森。僧侣们讼着梵语先行走出谢府大门,随后几个丫鬟跟上,一边哭一边撒纸钱,四个家丁抬着棺木缓缓从灵堂出来,后面又陆陆续续跟着几个丫鬟,看得出来大家不是真心实意地难过而哭,更像是为这份苦差事哭。 谢明自然要跟上,几个胆小的妾室就和老太太一起留了下来,黄氏不管这事儿,便由二夫人和另外几个妾室随同着谢明一起。 叶宋旁敲侧击地打听了一下黄氏为何如此厌恶雪娘和谢小宝。经由一个丫鬟口中得知,这黄氏前本是有喜的,只不过后来流了产。而就在她流产的当天,雪娘正好被娶进门,黄氏又是个极其善妒的,认为是雪娘克死了她的孩子。全府上下都知道她恨惨了雪娘,经常口出恶言不是什么秘密,只不过念她是谢明的结发妻子,当年她娘家也对谢府有所帮助,老夫人才一直宽恕她,只要她没犯什么大错。 此次雪娘一死,谢小宝成了个没娘的孩子。黄氏第一个拍手称快。 因而府里几乎一半的人都私下揣测,雪娘是不是被黄氏害死的。 更有谢明知无不言,他和老夫人其实也怀疑过黄氏。刘捕快来家里查线索时,谢明还特意支开过黄氏,老夫人命刘捕快专门查了一下黄氏的房间,都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如果一个没杀过人的女人杀了人,她一定会感到慌乱和害怕,一乱之下就会露出马脚。刘捕快没有查出线索,要么是黄氏隐藏得太深,要么是她根本没做过。叶宋在脑海里快速地过了一遍,那如果城里的孩子失踪一案也和她有牵连呢,一来她失去过孩子有一定的动机,二来好几个孩子失踪下落不明说明她已经犯案好几次,懂得如何隐藏自己也说不定。 正这样想时,苏静问:“我们要不要也跟去墓地看一看?” 叶宋回过神来,还不待她回答一句,苏静立刻又轻轻地搡了她一下,示意她侧头往左边看。这时大家都忙着送行,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她打扮得好不花枝招展,正急急忙忙往偏门走。 叶宋嘴角勾起一抹笑,道:“你说走哪边?” 苏静也没有回答。可两人都不动声色地退出众人视线,不约而同地往偏门跟了过去。黄氏果然是出了偏门。 这么大半夜的,她一个女人,出门干什么? 叶宋之所以放心把叶青一个人留在厢房里,她也是确定了有人暗中在保护着她。见黄氏关了偏门,苏静牵过叶宋的手,另一手搂着她的腰,提气便飞出了院墙,稳稳当当地落在地面上。 两人见黄氏刚刚拐出了巷子,便偷偷地跟上。叶宋忽而问:“归已真的来了?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苏静哼了一声:“我大哥这个人,疑神疑鬼,归已不跟来才真是奇怪。出了京城我才发现的。”他斜下眼角睨了叶宋一眼,“他是怕我把你吃了还是坑了?北夏最小气的男人,恐怕就是他了。” 叶宋忽地一笑,犹如刹那烟火,繁华晃世,叫苏静看得怔神。那眼底里的温柔,是她不曾对自己有过的。叶宋道:“可能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苏若清再小气,在我眼里也是很好的。” “嘁。”苏静从齿缝里溢出一声不屑的声调。 黄氏丝毫没有注意到苏静和叶宋在后面跟踪,在前面走得不知不觉。忽然她拐进了一条胡同里,抬眼左右四下看了看,苏静扯过叶宋和她一起贴着墙,黄氏见无人才敲响了院门,很快便有人来给她开门让她进去。 叶宋看着苏静,问:“还有帮凶?” 苏静耸耸肩:“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于是两人也轻手轻脚地跟上了前去,里面传出女人娇滴滴的话语声。苏静耳朵又比叶宋灵敏,还没走近便听出了端倪。见院门紧闭,旁边有一棵树,叶宋眯了眯眼睛当即就上前去准备爬树。苏静拉了拉叶宋的手,道:“喂,半夜偷窥不太好吧,你确定要这样?” 叶宋茫然问:“不然你觉得半夜跟踪人出来是干什么?” 苏静松了手,笑得好不狡猾,道:“那你先爬,我垫后。” 一棵树不算壮,能掩护叶宋一人绰绰有余,可苏静随之又跟了上来,就显得有些拥挤了。树叶被摇得沙沙作响,居然都没引起里面人的怀疑。当叶宋成功地爬上墙头看清了院子里的景况时,脚下一滑差点栽了下去,幸得苏静及时往她后腰扶了一把。 黄氏此时,正被一个男人抵在了墙上,口中的娇滴滴的话语声都是支离破碎的呻吟,难怪叶宋只听得见声音却听不清她具体在说个什么。 叶宋和苏静看得津津有味。男人不觉尽兴,屋中的烛火映出他健硕的身材。 看来今晚出了捡一场免费的活春宫看以外,是不会有什么收获了,叶宋听得意兴阑珊,手一松便跳下了树。方才耳边苏静的呼吸,薰热了她的耳根。 苏静也跳下,双脚落地无声,在她身后拍拍手,幸灾乐祸道:“我不是跟你说过么心肝儿,这偷窥不太好,你却坚持要窥,怎样,还爽利么?” 谁也没想到,今晚上跟踪出来,没有找到黄氏身为凶手的蛛丝马迹,反而碰巧抓住了她偷奸夫,也不知道算不算是收获。 叶宋侧眼看着苏静凑上来的脸,月色下他桃花眼里噙着疏软的笑意,流光滟潋。她出其不意一拳挥了出去,幸亏苏静早有防备及时跳开。 苏静惊笑道:“喂,你不用在这大街上就又要大打出手了吧?” 叶宋眯着眼睛道:“你明知他们在里面干什么,却不告诉我,不是找打是什么!” 第164章:进错房上错床 苏静贱兮兮道:“怎么,我提醒你不行,非得要告诉你他们在里面男欢女爱才行?你给钱了么,我凭什么就要告诉你?……喂喂喂,不许打,再打我真的不会让你了……呲,你这一拳可真够狠的……” 两人磕磕绊绊地回去了谢府。不久以后,去墓地的队伍把雪娘安葬以后也回来了。僧侣们暂歇谢府,明早再启程回庙里,因而谢府整个晚上都有断断续续的木鱼声。 叶宋和苏静回来时,见叶青已经睡了,就没有出声去打扰她。而叶宋和苏静也都各自去洗洗睡。 奈何,几人住的这个小院,倘若厢房的门敞开着还能分得清谁是谁的房,毕竟里面的装饰不一样,可这一关上门,每个房间都显得一模一样了。 叶宋进房后躺下,房间里漆黑一片,她望着空洞的床帐望了一会儿,思及今晚的所见所闻,加上独自睡这张床让她有些认生,竟许久都不能入睡。想想昨晚在客栈里的时候,尽管是陌生的床和房间,可她和叶青一起睡一点违和感都没有。这样一想,叶宋难免担心起叶青来,万一她半夜要起夜怎么办? 于是不一会儿,叶宋翻身就爬起来了,把外衣挽起就出了房门,到了隔壁,想也未多想便推门而入。 苏静正待迷迷糊糊将要入睡之际,听到响动整个人又非常的警醒,侧身面朝里不动声色地躺着。叶宋摸黑把自己的衣服随意往屏风上一搭,揭开薄被就顺利地钻了进去,靠着“叶青”的后背,低声道:“阿青,我一个人睡不着,来和你一起睡,一会儿你要起身的时候就叫我。” 苏静当然不可能出声,且莫说这个时候叶青应该是已经睡熟了的,他一旦出声就暴露了。苏静觉得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他都来不及欢喜还是忧愁,只好僵着背脊保持睡姿装睡。 他心想,走错房了吧。 叶宋的头亲昵地在他后颈背处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睡去了。约莫是心里在作怪,这下子她很快就睡着了,最后一丝思绪都渐渐陷入混沌之际,苏静轻轻动了动,她隐约嗅到一股幽幽的恬淡的梅香,然后不待思考就已经睡死了。 良久,苏静才动作很轻地转过身来,叶宋睡着了似乎也蜷缩着身子一身防备。他轻轻揽过叶宋的肩,让她往自己怀里靠,叶宋叮咛了一下,格外地像一只睡得很懒的猫儿,居然很主动地往苏静身上靠,继续蜷缩在他怀里,手环上了他的腰,喃喃低语。 叶宋做了一个怪异的梦。一会儿梦到她被苏若清温柔地抱着,一会儿又梦到她被一口咸菜坛子死死压着起不来,一会儿还梦到一只猫舔了舔爪子又来舔她的脸。 醒来的时候,发现床上只有自己。叶青不在,叶青的轮椅也不在。出门之际,正好看见苏静在院子里伸伸懒腰,叶青在轮椅上晒晒太阳。苏静回头看见她,笑得像只偷油的猫,真真与叶宋梦里的那只神态像极了,道:“你睡醒了啊?”还好他在叶宋醒来之前先一步起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叶宋挠挠头,问:“阿青你什么时候起的我怎么不知道?” 叶青道:“我才起不久啊,二姐早。” “你怎么不叫我帮你?”叶宋问。 叶青老实道:“我以为二姐还在睡啊,就没吵醒你。” 一段似是而非的对话,听得苏静笑眯着的眼睛越来越弯。叶宋又冷下眼来,问苏静:“大清早的你笑这么骚干什么?” 恰逢谢明亲自来请他们去膳厅用早膳。苏静便活动着手脚,打着呵欠往外面走了,道:“我高兴。” 谢府的早膳十分的丰盛,因为谢家人多,因而膳桌比普通的要长。谢明的妻妾们和几个小女儿正穿戴整齐地站在一边,谢明和贵客没入座之前,她们是不会入座的。那为首的站着的可不就是黄氏,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穿得也光鲜。但谢小宝就不一样了,他正站着椅子上,手里拽着两根筷子,脸蛋白白嫩嫩的,就跟剥壳的鸡蛋一样,显得十分的可人。 一见叶宋和苏静进来,就挥着筷子糯糯喊道:“爹!娘!” 众夫人一听,脸色都变了。唯恐谢小宝是对着空气喊的什么鬼。后来见他从谢明的怀里爬到苏静膝上,仰头叫苏静一声“爹”,再对着叶宋叫一声“娘”,夫人们才松下一口气。 黄氏就不高兴了,过来坐下,夹了一块点心便口不择言道:“还真是遇谁都叫爹娘,也不知是谁生的养的。” 谢明一怒,重重放下筷子,道:“雪娘都已经死了你就不能口下积点儿德吗?还能不能好好吃饭了?!”黄氏没料到谢明会这么大火气,张了张涂了唇脂的唇还没说出一个字,谢明就又道,“要吃就好好吃,不吃就滚出去。我纵容你太久,你真当自己可以上天了,别以为我不敢休了你。” 对于雪娘的死,黄氏一直都是拍手叫好,已经叫谢明很反感。昨晚黄氏不仅没去给雪娘上一炷香反而从丫鬟那里听说她来找叶宋和叶青的不痛快,昨晚没有时间好好教训黄氏,今早黄氏这一撒泼,立刻就把谢明的火气给撒起来了。 黄氏被训得眼圈儿发红,大家都冷眼旁观没一个敢插嘴的,她受不了地摔了碗筷,扭身便走出膳厅去了。 谢明回头来,对叶宋他们道:“拙荆就是这个样子,不受教化,各位还请别见怪,来,吃饭吧。” 早膳间,叶宋问:“怎么不见老夫人呢?” 谢明道:“我娘随大师们一道上山祈福去了。” 早膳过后,依照叶宋的吩咐,谢明当即派人去了城郊乱葬岗挖了一些泥土回来。一经对比,乱葬岗的泥土虽然成深褐色,但是与雪娘指甲里的黑色粉末却有些差别。叶宋便问:“这城里有没有什么地方的泥土,是显黑色的?” 谢明听后一怔,道:“黑土对于城里的人来说是祥土,寺庙里、寻常人家里供菩萨用来插香的土都是黑土,而城里就一个地方有,正是我们谢家的墓地旁边。”说着谢明就让人去墓地旁取了泥土的样本回来,对照之下,果真是一模一样。 谢小宝被丫鬟带下去玩耍,暂时没有缠着叶宋和苏静,叶青在谢府里负责把小宝哄着,两人在谢明的带路下,去了谢家的墓地。 不愧是城里的首富,连墓地都如此的豪华。墓地中央有一座很宽阔的石墓,周遭的墓和那座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边角那里,又有一座看起来很新的墓,便是雪娘的墓了,昨晚才刚刚搭建成的。 谢明去给雪娘上香了。叶宋和苏静便在墓地旁边走走看看,脚下的泥土,的确是黑色的泥土。只不过叶宋想不明白的是,这墓地旁边的黑色泥土,真的看不出有什么可吉利的。 忽然苏静脸色严肃了起来,道:“这里应该就是案发现场了。”他蹲下身,手指在泥土表面轻轻拂过,这块黑泥地看不出有任何痕迹,但是他却能观察入微。一边往左边挪,一边道,“行军打仗的时候,如果敌军潜伏过来了,为了不被发现,会抹掉地上的马蹄印和脚印,或者就多留下一些令人分辨不清的痕迹。看来,凶手还挺谨慎。”说着他走到黑地的一个角落,摸摸黑色泥土,“虽然黑色很不明显,但这里被翻新过。”然后动手就开始挖了起来。 叶宋见状,也蹲了下来,两人合力一起挖。没挖多深,便看见泥土下埋着一样东西。两人不约而同地伸手去取,结果都碰上了同一个地方,两人的手交叠在一起。 苏静很大方地在叶宋的手上揩了一把油,然后松开,笑眯眯道:“你来。” 叶宋把那东西取出来,黑黢黢的看不清是什么,便道:“把你衣服借我用一下。”苏静暗叫不妙,刚想躲开,怎料叶宋手脚快了一步,逮住他,捏着他的衣角便往那上面猛擦。 尽管还是乌黑的,可已经能辨认出了大致轮廓,叶宋蹙眉道:“石狮子?” 苏静观摩了一会儿,道:“不是说雪娘脑袋上有一处致命伤吗,是用这个砸的也说不准。” 叶宋依着印象中雪娘伤口的凹痕,看着石狮子凹凸有致的正面,送到苏静鼻端,道:“闻闻,有没有血腥味?” 苏静本来是很嫌弃的,可一闻便严肃了起来:“还真有。” “那就是它不错了”,叶宋站起来四下张望,“雪娘是在这里被杀然后拖去了乱葬岗抛尸的。” 两人往谢家的墓地走,不得不注意到墓地中央最豪华阔气的那座石墓,在石墓前顿住。那石碑上刻着的名字,赫然是“谢长安”三个字。叶宋和苏静都想了起来,似乎谢小宝所戴的如意锁里面,刻的正是谢长安的名字,可是谢小宝的本名却是谢长生。 这不能不令人怀疑。 这时谢明走了过来,苏静问:“不知这里面睡的人是谁?” 第165章:捉奸成双 谢明道:“是我大哥。” 叶宋看了看周遭的墓碑,其中不乏有谢家先辈的,便也问:“为何谢长安的墓比列祖列宗的都要大?” 谢明尴尬地笑了笑,道:“这是我娘的意思。” 叶宋眯了眯眼,把手里的石狮子丢给苏静,指了指石墓的右边,苏静看去,见石墓的耳朵处有一根石柱子,而那石柱子上安放着的可不就是一只小石狮么。再观之左边,那石柱上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苏静掂了掂石狮,走过去把它放在了那个柱子上,道:“这样才对称么。” 谢明一见,脸色微变,先前他从石墓前面路过都没有发现,不由问道:“苏公子是在哪里发现的?” 苏静指了指旁边的黑地,笑眯眯道:“在土里,可能是风吹雨淋,一不小心给滚掉了吧。” 叶宋又问:“谢老爷大哥是怎么死的,可否说得详细一些?” 谢明对叶宋是知无不言:“大哥得病死的。去年城里有一股传染病流开,我大哥不慎染了那个病,为此我不得不将他隔离起来,不久以后大哥就辞世了。娘伤心不已,人就混乱了,为了安抚她,才建了这个最大的墓地,背上对列祖列宗不敬的罪名。人死已矣,但活着的人生活总要继续,索性后来娘神智不糊涂了,才慢慢地好了起来。” 苏静想了想,玩笑似的道:“小宝的名字,听起来更像和谢长安是一个字辈呢。” 谢明苦笑了一下,道:“没办法,大哥是嫡子,娘是谢家主母,却不是我的亲娘,而我只是个庶子。小宝自出生起,名字便列到嫡子之后成为谢家嫡长孙,将来娘还会把他过继到我大哥名下。谢家嫡子都是长字辈,这是传下来的规矩。” 回去的路上,叶宋和苏静找了有水的地方洗净了手,先告别谢明,在街上转了转。叶宋忽然问:“你若是谢明,你会不会恨?” “就算不恨,也会不爽吧。”苏静懒洋洋道,“毕竟好不容易得来的一个宝贝儿子,将来还要过继到死去的大哥名上。” 叶宋便似笑非笑道:“所以,你有没有觉得谢明的情绪太过平静?” “像是早就准备好的一套说辞。” “谁知道呢。” 两人逛了一会儿街,街上有卖凉汤圆的,叶宋便拉苏静去凉棚里坐下,一人吸了一碗爽口的凉汤圆。叶宋眯着眼睛一脸舒服的样子,苏静甚少吃这种街边小食,虽有滋有味但比如叶宋豪迈一口一个。于是叶宋自己的吃完了便伸着勺子进苏静的碗里,舀了苏静的来吃。 苏静一边用自己的勺子舀汤圆玩耍般地放在叶宋的勺子上,看着叶宋把汤圆送进嘴巴里,笑道:“女人像你这么善变的还真是很少见。昨晚还对我喊打喊杀呢,现在是要跟我冰释前嫌的意思吗?” 叶宋眯着眼睛看街上人来人往,道:“昨晚好像做了个好梦,因而今天心情不错,不打算跟你计较了。” “好梦?什么好梦?”苏静眼珠一转,无限旖旎,“莫不是做了春梦?”其实他不是没听见,叶宋在半夜里轻轻呢喃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叶宋睨他一眼,还真没有火气,知道苏静这个人油嘴滑舌习惯了,把勺子一摊,苏静就用自己的勺子送上第二只汤圆,很欠揍地说,“你说我们这样算不算间接接吻?” 叶宋直接用勺子敲了苏静的脑门。 打打闹闹吃完凉汤圆以后,两人便拐去了昨晚的那个胡同。敲了一会儿门,结果里面没人应,倒把隔壁的老婶儿给敲出来了,她拉开院门探出头来看见叶宋和苏静,便问:“二位有冤案呐?有冤案该去官府哩,刘捕快现在也不在家,正在官府当差哩。” 叶宋和苏静对视一眼,似乎事情变得有趣了。她问:“这是刘捕快的家?” 老婶儿一脸疑惑:“难道你们不是来找刘捕快的?” 傍晚刘捕快从衙门里收工回来,叶宋和苏静在偏角站着,还没等多久。恰逢那老婶儿把有人来找他的事跟他说了,他也没太当回事,只跟老婶寒暄了几句后,叶宋和苏静亲眼看着他进了昨晚的那个院子。 这么说来,黄氏的奸夫,就真的是刘捕快了。 叶宋一边踢着路上的石子走一边道:“黄氏若真有可能犯案,到现在也没被发现,有了刘捕快的这层关系后,似乎不难理解了。可我总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苏静轻笑两声,道:“这还不容易,摊开来问问不就知道了么。”说着就爪子又伸过来搭在叶宋肩上,将她半揽着,可身体的重量又朝她偏了些许,“你不会是不忍心撞破他俩的好事吧?女人我懂,有时候眼红得想把对方生吞活剥了,可一遇到要紧事时又喜欢沆瀣一气。” “说得你很了解女人似的。”叶宋嗤笑道,“自作孽不可活,她对阿青说的那些话我尚且还历历在耳呢,就当是一报还一报了,还有,她怂恿刘捕快抓我们入牢,总得有点教训才是。”苏静听得笑着频频点头,叶宋又睨他一眼,“倒是你们男人,表面上看起来老老实实,实际上暗度陈仓,知人知面不知心。” 苏静挑眉说道:“你别把我和他们放在一起,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从不会暗度陈仓,就只会明着来。” 是夜,月黑风高。 谢家老太太去了寺庙里祈福上香总是要住个三两日。老祖宗不在家,谢府一群女人晚饭后或酸溜溜地、或明嘲暗讽地拉拉家长里短,觉得无趣只好各自散了回房去。 谢府显得格外的冷清。 这个时候,黄氏又打扮得花枝招展地,从偏门里溜出去了。她扭着腰甩着屁股走进了胡同,倚身敲响了那扇门。 刘捕快迅速地开了门便把她扯了进去。两人在院子里凉快地缠绵了一阵,男人道3a“连着两晚上过来,你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不会的……不会的……谢明那,就只知道念着雪娘那贱人和那个孽种,老娘在外面偷男人他都不管不问……没人会知道的……” 刘捕快如狼似虎,低低咆哮道3a“不许在我面前说别的男人!” 院子外面,一干人等都在,连叶青按捺不住好奇心都死活磨着叶宋要来瞧热闹,眼下听见了里面的动静是面红耳赤的。谢明给气得快吐血了,当即忍不住要带人冲进去,被苏静拦下了,道3a“谢老爷不妨再听听墙角,说不定还有更劲爆的噢。” 自己老婆和别的男人鱼水之欢,这种感觉真是醉了。偏偏谢明还得忍着。 那双男女隔着墙一通心肝儿、宝贝儿地乱叫,叶宋听得兴味盎然,这几个字不是没从苏静的嘴里听过,可是味道就是不一样。 等两人正欲生欲死之际,黄氏再也忍不住,哆嗦着说道3a“儿子!我要给你生儿子!让他做谢家的孙子!一辈子过上好日子……当家做主,掏光他谢明的家财……” 话到这里,谢明,抬脚一脚就踢开了院子大门,怒气冲天。 刘捕快和黄氏哪里料到有此变故,一偏头看见满院的火把和大群的人,吓得呆若木鸡。继而黄氏惊恐地尖叫。 谢明指着两人道3a“来人!把这对狗男女抓起来见官!刘捕快你知法犯法,与有夫之妇通奸,我们谢家平时没薄待你没想到你居然做出如此禽兽之事!我倒要看看,青天大老爷知道了会如何处置!” 刘捕快和黄氏衣不蔽体,很快就被五花大绑了起来。刘捕快显然还没回过神儿,临走前瞪着黄氏,低吼3a“你不是说不会有人发现吗!” 此时黄氏早已是六神无主,哪里顾得上刘捕快在说什么,挣了挣手上捆绑的绳子,见挣脱不开,又见谢明眼里尽是冷意,对她从来都没有半分感情可言,不由心灰意冷,疯狂地大哭大笑,惊扰了临近的犬吠和孩童的啼哭。 “谢明你这个没良心的!老娘黄家为你付出了一切,你呢!你是怎么回报我的?!你可以妻妾成群,就不许我外面有男人吗!我就是要偷男人!就是要给你戴绿帽子!我诅咒你,断子绝孙!” 骂骂咧咧了一路,不少人提着灯开门探出头来看个究竟。 叶青看得直摇头,道3a“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她怎么就不知道说点好听的呢?说好听的,说不定谢老爷顾念旧情还会放她一马呢。”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走了,回去听审咯。”苏静手指像毛毛虫一样绕过叶宋的肩,在她肩头上轻轻蠕动了两下,能激起人一身的鸡皮疙瘩。 当天晚上刘捕快便被送去了官府,太守知道自己手下的人竟干出如此不知羞耻的事情,是怒不可遏,当即就吩咐人赏了他一顿鞭子,打得刘捕快皮开肉绽。 第166章:新的线索 叶宋带着叶青回谢府听黄氏那处,而苏静单独去听刘捕快那处。 苏在一把太师椅上,整个人懒洋洋地靠着椅背,太守跟个孙子似的陪在一旁。 苏静单手支颐,笑眯着桃花眼,悠悠道:“我问你,你有没有和黄氏合谋起来干过伤天害理之事?” 刘捕快双手被吊着,健硕的胸膛上尽是血污,似乎痛得上气不接下气,道:“你是指什么……通奸么,是谢明不懂得珍惜,我和她你情我愿,伤什么天害什么理了……” 太守气得不行,又命人甩鞭子:“不知悔改的东西!再给我打!” 苏静抬手止住,从刘捕快的话里听出了端倪,道:“听你的意思,你是喜欢黄氏了?你和她怎么认识的?” 毕竟这个世界上的男人千千万,口味各不同。能够喜欢黄氏那样张扬跋扈的女人,应当是需要一点儿勇气的。 刘捕快也不再隐瞒,道:“我和她是青梅竹马,只不过她家里嫌我穷不同意。是谢明,看上她家里殷实的背景,才横刀夺爱娶了她。结果呢,吞并了黄家,让她无家可归。她爹”,说到这里,刘捕快咧嘴笑了一下,“九泉之下一定没想到吧。” “除了这些呢?有没有干点儿别的?”苏静看着他,收敛了面上懒散的笑容,“比如拐卖孩子,还比如杀害雪娘?” 刘捕快一听,咬紧牙根道:“我这辈子都是凭良心办案,除了这一次,没有栽过跟斗。我万不会干有损百姓、监守自盗的事情!” “你不会干,不代表黄氏不会干。她可是憎恨雪娘和小宝得紧呐。”苏静道,“你们俩的关系会让你包庇她。” “她虽然性子骄纵了些,但根本不会干那些事情!”刘捕快瞪着苏静,“你怀疑我们?” “你现在才看出来?”苏静挑挑眉,“说说,你在谢府查案时,发现了什么?我听说,老夫人和谢老爷可是专门让你查一查黄氏的房间,你不会是没认真查吧?” “你可以说我的生活作风有问题,但不能说我的办案态度有问题!”刘捕快急眼道,“谁说我没认真查,全部都查了!不光是黄氏,其他妾室以及谢老爷的房间我都看过了,就是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凶手不会是谢府里的人!” “凶手若不是谢府里的人,那雪娘怎么会死在谢府的墓地旁呢?”苏静疑惑道,“还是被人用谢长安石墓前的石狮子给砸死的。” 刘捕快沉默了。 “你真没帮黄氏做过任何为非作歹的事情?”苏静再次问道,想了想,又坏笑起来,“你是衙门里的人,说不定黄氏做了不敢让你知道,她外面还有别的奸夫兼帮手。” 刘捕快薄怒道:“我指天发誓没有!她不是那样的人,她只不过是想要个孩子,万不会起歹心。还有,雪娘和小宝失踪那天晚上,她和我在一起。” 苏静看他不像是撒谎的样子,且目光坚定,想要套出一点儿别的怕是难上又难。于是坐了一会儿便欲起身离去,回谢府再看看另一出好戏。 太守命人把刘捕快收监,押后处置。刘捕快被带走时,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回头望着苏静。苏静笑道:“想起什么要紧事告诉我?” “我不管你是谁,如果你接手了这个案子,请务必救出那些失踪的孩子。”刘捕快道,“还有,如果真如你所说,凶手跟谢府有关系,我在谢府没有查出异样,但是也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查。” “什么地方?” “谢老太太德高望重,我没有查她的房间。只此一处。” 谢府里灯火通明,喧哗不堪。大家都知道大夫人在外偷汉子一事了。谢明给气得糊涂,也不想遮着掩着,把黄氏带回去之后,立刻家法伺候了一顿。黄氏被一边打她还不依不饶地一边骂,那眼神,视死如归无所畏惧,直直盯着谢明,又哭又笑:“打啊!你有本事打死我啊!打不死我,你谢明这辈子都没种!” “你个贱人!”谢明一根粗粗的藤条都打断了还不解气。 叶宋叫住谢明,把众多瞧热闹的妾室和下人们都遣散。叶宋蹲在黄氏面前,眼神有些冷然锐利,道:“雪娘是你杀的吗?” 黄氏“呸”了一声:“那贱人死不足惜!我杀她还嫌脏了我的手!自有老天收她,哈哈哈……她克死了我的孩子,一命偿一命……” “你是不是很喜欢孩子?偷了别人家的孩子?” 黄氏看着叶宋,突然不哭不闹了,摇头道:“我没有,孩子不见了他们的爹娘得多伤心。就跟我一样。我没有。”她抓着叶宋的手,又看看叶青,有些神智混乱,摇晃着叶宋的手臂,“你听我的没错,别让你妹妹进这个家门来!谢明他不是个好东西,他都是见一个爱一个,以前他爱老二、老三、老四……哈哈,娶进门的都会新鲜几天。雪娘给他生了儿子,他才紧张得不得了。你们进来,他也会这样对你们的!” 谢明恼怒道:“贱人你胡说什么!” 叶宋看她良久,拍拍她的手,道:“我们只是在这里住几天,很快就走。” 黄氏吁了口气,松懈了下来:“那这样我就放心了。这大户人家的锦衣玉食,不如寻常百姓的粗茶淡饭,有相公疼,有儿女绕膝……”说着四处张望,惊恐至极,“我的刘三郎呢!刘三郎呢!你们把他抓到哪里去了!” 叶青迟疑:“二姐……她……是不是疯了?” 黄氏倏地扭头,瞪着叶青:“你才疯了!你个黄毛丫头!” 或许她的本性并不坏,只不过是被生活和现实一遍一遍地折磨着,浑身磨尖了刺,只不过是想保护自己。 苏静回来时,正巧看见黄氏和叶青在酣畅淋漓地对骂。 正好这时,一个丫鬟急匆匆地跑来,在谢明面前便跪下,颤声道:“不、不好了老爷!不好了!小少爷他……” 谢明倒吸一口气,问:“小宝他怎么了?” 丫鬟急得哭了出来:“小少爷在房间里玩着玩着就睡着了,奴婢本是去打了一盆水来想给小少爷梳洗,没想到、没想到回来以后发现小少爷就不见了!奴婢找了整个院子……” 话还没说完,谢明就迅速地冲了出去。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正骂架骂得高兴的黄氏突然停了下来,疑惑地望着谢明跑出去的方向,喃喃道:“老天这么快又要来收小宝了?” 叶宋把叶青送去厢房,让她在房里好好休息。出来时苏静正等在门口,斜斜依靠着廊柱,左肩后的发髻很是随意,像是用一根青藤挽起来的。他回身看着叶宋,道:“现在先去找小宝还是先听线索?” 叶宋道:“刘捕快交代什么了?” 苏静揽过叶宋的肩,和她勾肩搭背地走下石阶,道:“刘捕快说这件事他和黄氏都没有做过,小宝失踪当天,两人厮混在一起。就如今晚一样,小宝失踪,两人都没有作案机会呢。” 叶宋便道:“那先找小宝。” 苏静在叶宋耳边吹了一口气,笑:“小傻瓜,案子浮出水面了,小宝不就一起找到了么。” 叶宋嘴角狂抽:“你一次把话说完会死?” “不会”,苏静道,“但我喜欢吊着你的胃口说啊。” 谢府上下,把每一个角落都找遍了,都没能找到谢小宝的下落。谢小宝一个孩子,还能插翅而飞?定是有人把他掳走了。 正当谢明着急上火的时候,叶宋和苏静依照刘捕快的提示,进了谢老夫人的房间。房间已经被找过,没有发现小宝的下落,下人也在老夫人的房里点了两盏灯。 老夫人的院子很是清净。除了寝房,还在院里设了一个小小的佛堂,佛堂里这一两天没有老夫人在礼佛,看起来十分冷清。 那摆在中间的金灿灿的佛像,明明是慈悲为怀地笑着,愣是叫人觉得诡异。 老夫人的寝房布置得一丝不苟,有些像寺庙里的厢房。没发现有什么端倪,叶宋和苏静转而便来到了佛堂,在佛堂里查看了一阵,敲敲木鱼,翻翻佛经。苏静若无其事地道:“这老太太去寺里祈一次福就要住个几天,家里也有这么大尊金灿灿的佛像,可见是真的很爱礼佛。” 话一说完,叶宋没有反应,苏静抬起头来一看,见她正捧着一卷抄好的佛经皱眉头,表情有些奇怪。 “这是什么佛经?”苏静问。 “这不是佛经”,叶宋看着他,“是老夫人给佛祖写的祈文。” “祈的什么?” 一些常年侍奉鬼神佛的人,他们以鬼神之力作为信仰,一旦有需求就会写祈文,以表达他们的愿景,让上苍鬼神能够听见,然后帮他们实现。 叶宋翻了一页,递给苏静看,道:“祈的是让谢长安死而复生。” 听起来很疯狂,很荒谬。可是这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两人都变得凝重起来,仔细搜这间佛堂。 第167章:另有玄机 忽而苏静的视线从佛像上扫过时,立刻停顿,又移了回来。佛像一手端在腹部,一手束在胸前。而端着的那只手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烛光下发出轻微的光亮。苏静走过去伸手往佛祖手心里捞了捞,手指间便挂着一样东西。 叶宋定睛一看,却是小宝戴在身上的如意锁。 恰逢谢明跑了进来,着急得满头大汗,问:“你们有没有找到小宝?他不能有事!我就只有小宝这一个儿子!”结果看见苏静手上的如意锁,顿时整个人都瘫了,跪在地上,“怎么只有如意锁,小宝他人呢?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叶宋借着苏静的力,不客气地一脚踩上佛前香案,细细观看佛祖的那只手。方才站在下面,很难察觉,如今凑近一看,发现这只手的手掌心的颜色和佛身四周的色泽想必,光亮而浅淡了些许。像是经常有人来摸这只手,而把它的颜色摸淡了一样。 叶宋抿了抿唇,挽起的长发从肩上流泻而下,略显英气的眉有些修长,从苏静那个角度看去,真真是有两分俊秀。他见叶宋要去摸,提醒道:“小心有暗器。” 叶宋便多警醒了两分,碰上那只手,起初没什么反应。她便尝试着从各个角度扭,最终成功地把那只手心向上摊开的手扭了一个弯儿,变成手心向下扑着。苏静见状,立刻手臂卷过叶宋的腰把她稳稳地抱在怀里,转了几个圈儿在一丈开外停下来,唯恐伴随着机关又会有暗器。 这时,机关被开启,厚重的佛像轻轻晃动,随后竟朝一边挪开,地板出现了一个方形的暗道。 苏静放下叶宋,两人站在暗道旁往下看了看,入眼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唯有微弱的烛光照亮了上方的几节台阶。谢明脸色煞白,不可置信道:“小宝是从这里被掳走的?不……” 他当即召集家里的全部家丁,举了火把要下去寻找。 苏静道:“别打草惊蛇,谁知道下面会有什么。” 叶宋便拿了其中一只火把,亦道:“谢老爷耐心在上面等着,我们先下去看看再说。” 苏静把如意锁丢给了谢明,道:“老夫人给谢小宝的这东西,有点儿乎。里面写的是你大哥的名字。”说罢两人便一前一后下了暗道。 只有上面的台阶是石头堆砌的,一下了暗道,地面就是凹凸不平的泥地。叶宋用火把一照,像是人力挖的一般,前面四周一片漆黑,火把只能勉强照亮面前一方狭小的空间。 忽然叶宋没注意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往前踉跄了一番。幸而苏静及时牵住她的手,又把她扯了回来,道:“你把火把给我,面前光线太亮容易看不清四周。”说着不等叶宋拒绝,便主动拿过了她手上的火把,牵着她的那只手却自始自终没有放松。 果然,没有举火把,叶宋觉得眼前的视线清晰了很多,看路面也看得见了。但是苏静牵着她让她很是不舒服,挣了挣,怎知苏静却扣得更紧。 “放开。” “不放。”苏静赖皮道,“万一一会儿又跌倒了怎么办?” “矫不矫情,我能够看得见了,不会跌倒。”叶宋道。 苏静侧头,看着她,弯唇灿然一笑:“我说的不是你,是我自己。你看得见,我却看不见啊,你得小心着我。” “你少来,说得跟你没走过夜路似的。你功夫那么好,怎么可能会跌倒。” 苏静挨紧了叶宋,反问道:“你功夫也不差啊,还能当上武状元,怎么刚刚就要跌倒了?” 叶宋语噎。苏静心思一转,眼眸里的神采也跟着滟潋了两分,又道:“哦我知道了,你是故意的,就是想让我扶你一把,你好借此机会对我投怀送抱。你要是想投怀送抱,直接跟我明说嘛,哪里需要跌倒,我现在就可以抱你。” 话一说完,他真的很不要脸地伸手往叶宋腰间环了一把,露出得逞的坏笑。 叶宋本能性地抬起一脚,把苏静踢贴在了土墙上。苏静笑着道:“开个玩笑嘛,别闹,我们还得找小宝。” 两人打打闹闹一路往前走。苏静又是个受虐型的,叶宋越揍他他似乎越起劲儿,身上都被踢了满身的尘泥,还道:“你看你这样,这么泼辣,以后谁敢娶你。弱点儿的吧,没几下就被你打死了,强点儿的吧,不会像我这样让着你。” 叶宋挑眉:“这么说来,以后我就该嫁给一个像你这样强但又肯让着我的男人?” 苏静点头:“不错不错。” 叶宋懒得再理他,扭头继续走,道:“似乎出了京城以后隔三差五我就忒想揍你。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欠揍。” 苏静若有所思:“这么说来,似乎还真是这样。以前在京城里的时候,你不会动不动就出手,可能这是你表达情感的一种方式?具体来说,是从那天晚上你洗澡的时候我抱了你开始……” 叶宋迅速扬手又是一巴掌朝苏静的面门扇了过来。苏静眼疾手快,轻松截住,还在她指间嗅了嗅,好笑道:“我真的什么都没看。” “混账。” 这暗道大约走了有小半个时辰,有上坡有下坡,终于到了尽头。尽头之处,又是一截石头砌成的台阶。两人小心翼翼地走上去,头顶有一座石门,摸索了一会儿才在石头缝里发现了石门开关,打开石门爬了上去,定睛一看,好家伙,根本不知道眼下是个什么地方。 好像,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方形石室。 走出石室以后,又走进了一个更大的石室,四周还有好几间一模一样的石室,只不过石室里都是空荡荡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你猜,我们进到什么地方来了。”叶宋似笑非笑道。 “我猜啊”,苏静的声音款款柔柔的,像是最婉转的歌,又像是最醉人的酒,带着一股微薄的沙哑,蛊惑人一般地轻轻说,“我们进了谢长安的墓了。” 叶宋眯着眼睛看着他,火光下的脸柔美极了,吱了一个鼻音道:“嗯?你凭什么这么猜?” 苏静举着火把照亮了中央堆放着的一堆石块,都是被打磨成方形。其中还有几根圆形的小柱子,旁边的地上还散落着几个半成品的小狮子。与谢长安的墓前一模一样。 这里面似乎比外面要冷,时值盛夏,却有一股浓浓的阴寒之气涌来,像是从地面渗出来的,又像是从这众多甬道中的其中一条涌出来的。 叶宋和苏静走进了其中一条漆黑的甬道,比之四周的甬道看来,像是主道。苏静把叶宋护在自己身后,他走在前面,每一步都沉稳而带着小心,尽管话说得很轻,可在这墓室之中却显得清晰而显耳:“这墓大得有点变态了,建得跟皇陵似的。” 叶宋道:“而且还是一块宝地,天然阴寒。”说来她还一次没见过真正的皇陵是个什么模样,就连这种大型的墓室都第一次见,难免好奇,“你说皇陵是什么样的?” 有珍宝无数?陪葬的美女无数?是不是被葬的皇室中人就跟电视上演的一样,口含一块什么玉片,就能尸体保存完好常年不腐化? 苏静看着她,笑了起来,眸光滟潋:“你很想知道?这样,以后等你嫁给了我,死了就能葬在那里,到时就知道是什么样的了。” 叶宋懒得和他做口舌之争,挑挑眉梢道:“是么,那为什么已故的贤王妃,没能葬入皇陵?” 苏静愣了一下,道:“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皇陵里有梅树么,我能日日都去陪着她么,她一个人葬在那儿岂不寂寞?”他手搭上叶宋的肩,又道,“所以以后,若是再娶,定得娶个命硬的祸害,跟我一样,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这样死后才能葬在一起,不觉得寂寞。” 叶宋笑了一下,没有锐气,也没有讽刺,平静淡然:“我还以为你死后是要和贤王妃合葬在一起的。” “这个你就又不懂了。”苏静手指捋过叶宋的发丝,悠悠道,“等我死后去了地府,她定是已经投胎转世生活得很好了,我为什么还要去拖她后腿呢?就算有来世,她嫁人的时候,我说不定还没出生呢,莫不是和她纠缠在一起要给她当儿子?这种不划算的事我会干么?” “什么歪理。”叶宋道,“你也信什么投胎转世?” “人总要信点儿什么,才是好的。” “信仰么,我懂。”叶宋想起自己的境遇,以及帮她来到这个世界的老神棍,似笑非笑地点点头,“是该信的。说不定真有呢。” 怎知话音儿将将一落,冷不防地,叶宋突然感觉到脚下的地面正往下凹陷。 “喂,小心!”苏静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了起来,搂着腰往前急踏两步,心下一沉,回头举着火把照去。只见他们来时的路,是由一块一块的方形石地板铺就而成,而眼下,那些方形石板正一块一块井然有序地往下掉! 第168章:机关算尽 石板掉的速度并不快,但是苏静和叶宋走的速度也不快,凹陷的时候没有丝毫声音,因此两人走了这么一阵,居然无知无觉!这条甬道,也不知道究竟有多长,两人还会走多久,苏静扣着叶宋的手,两人便往前快速地奔跑了起来,苏静严肃道,“没想到这墓地居然有机关!定是方才进来时不小心触动了!” 可哪里想得到,这苏静和叶宋一旦加快了速度往前跑,那机关也像是有灵性一般加快了速度一块一块往下凹陷。 叶宋哼笑了一声,道:“说不定这里面埋有稀世珍宝呢,怕人盗墓不成?” 话语间,听闻苏静倒抽了一口凉气。叶宋一看脚下,她一脚忒快,不可抑制地踩下一块石地板。这块石地板与周围的不一样,微微凸起,结果她一脚下去就踩平了。 叶宋和苏静面面相觑,火光之下映照着两人的面庞,明暗不定。两边漆黑的墙壁上,响起了机括纷纷开启的声音。而身后的石板,因为他俩停下了脚步,像在做一场追逐的游戏一样,居然也在一块石板开外停了下来。叶宋和苏静脚外边的那两块石板各自悬浮在空中,似乎在炫耀:你跑啊,我看你还能跑多远 苏静领悟了过来,声线尽量放得柔和而平稳,道:“你看见没有,只要抖动的越厉害,这通道就陷得越快。现在我俩都不动了,它也不动了。这机关,竟是从我俩踏进这通道开始,就自行启动了。” “没想到墓里还有这么高科技的东西。”叶宋咕哝了一句,扬眉望着苏静笑,笑得十分的无辜,说,“那要是现在我大吼一声,会不会立刻就一起掉下去?” 苏静无奈:“你试试。”两人都是一个尿性,居然在这个紧要关头,还能开玩笑自娱自乐,苏静玩笑说,“生不能同寝,死同穴也不见得是一件坏事。”这时墙上的机括彻底苏醒了,苏静那火把照了照,见墙上出现无数密密麻麻的孔洞,他认真而严肃地凝眉道,“阿宋,小心挪过来,抱着我,快。” 叶宋不敢怠慢,双脚不敢轻举妄动,双手环住了苏静的腰,依言抱住了他。也就是那一刹那的光景,苏静扬手解开了外袍,带着叶宋飞身而起,随之双脚在石板上轻轻一点,使出上乘的轻功,一路狂奔。与此同时,身后地面飞速陷落,两边墙壁的孔洞内,无数冷箭如下雨一般,朝两人射来。 苏静手臂飞速旋转起衣袍,衣袍硬成了一块,像是一面足以抵挡万箭的铁板,把大部分的冷箭摊开了去。还有零星的箭从两人身边擦过,叶宋挥舞着火把,能扫落多少算多少。 幸好这甬道不算太长,苏静狂奔没多久,便似要到了头。前方出现隐约的柔和的白光。越到后面,那些箭似乎放完了,射过来的便越少。当最后一支箭射过来时,身后的空气被墙面反弹响起嗡嗡的破空之声。苏静刚好跑到尽头,叶宋大惊,忙把他往墙壁推去,那箭看看朝两人的发迹穿过去,下一刻苏静便被叶宋压在了墙壁上,两人均是喘息不止。 来不及歇口气,那地面陷落的机关就已至脚下。苏静立刻有抱起叶宋,一脚飞出去。怎奈掉落下去的那块石板丝毫借不起力,苏静一个失足,两人便有掉下去的趋势。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根铁鞭从叶宋腰间抽出,及时套住了甬道出口的石柱子,苏静手攀着石柱,带着她有惊无险地飞出去,跌在了地上。 叶宋也结结实实地被苏静压了一回,两人急促的呼吸久久不能停歇,四目相对,说不出一句话来。 苏静“呲”了一声,眉头微皱,叶宋便推他,有些气急:“你想压死我?” 他慢吞吞地坐了起来,紫色外袍已是千疮百孔,哪里还穿得。身上仅剩下单薄的白衣长衫,狼狈时还笑得优雅:“九死一生啊,好险。” 这时叶宋注意到苏静的肩膀上插着一根箭,箭头没入他的皮肤寸许,然还来不及说话,苏静突然就正色问:“刚刚那最后一支箭射哪里去了?” 两人循着方向望去,只见那最后一支箭堪堪射在墙壁正中间,还留下半截断掉的绳子。 这又是一个石室,石室里的角落放了几样花式简单的瓷器,不像是值钱的古董。但是最值钱的东西,莫过于头顶那颗镶嵌在墙面上的硕大夜明珠了。 叶宋和苏静根本没时间欣赏夜明珠,就听见前方的甬道里响起了轰鸣声。苏静道:“不好,这是个连环机关!” 这下好了,进不得,也退不得。两人只有干等着,不知道黑暗中涌过来的是个什么东西。 叶宋啐骂了一句:“他妈的,又不是什么皇亲国戚,整这么多机关干屁用!还有完没完了!” 话音儿一落,对方的轰鸣声露出了苗头。两人定睛一瞧,目瞪口呆。居然是一个看起来便重逾几百斤的圆滚滚石球!这石球毫不客气地冲两人碾过来,要是经它碾了一遭,非碾成肉泥不可。 他俩又不能退回到甬道,再往后退一步便是黑暗的深渊,叶宋脑门冒了汗,问:“怎么办?” 苏静道:“还能怎么办,你是想被碾死还是主动跳下去摔死?” “要死你死,老子还想活着。” 苏静笑了一声,就在那一刹那,他搂过叶宋的腰,飞腾了几周,抬起一脚朝滚过来的石球踢去。这一脚内力非凡,居然能把这么重的石球像踢桌球一样,轻轻松松,使得石球在四面墙壁乱碰乱撞。这一撞不得了,整个石室像是要被它撞倒了一般左摇右晃,石球也久久停歇不下来。 上方的尘土簌簌往下掉,掉下来的是一些黑色的泥土,看来莫非这半个山头下面都是这样一个石墓不成?叶宋和苏静也跟着摇摇晃晃,还不忘似是而非地夸赞一句:“好脚法,这下子不用被碾死也不用被摔死了,直接埋了倒省事。” 后见石室起了裂缝,而石球也像是寻找到了归宿,再次瞄准了叶宋和苏静来时的甬道,滚了过去。两人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趁机转而躲到了墙缝里,逃过一劫。墙缝十分狭窄,两人紧紧贴着还有些勉强,苏静肩膀有箭,被磨得又往他的皮肉里钻了两分。他皱了皱眉头,双手都活动不便。 两人的呼吸紧紧纠缠,叶宋见他脸色有些白,连忙双手绕过他的脖子,像是抱着他,手指麻利地掐断了那箭,只把箭头暂时留在了苏静身体里。 苏静微微低头,唇便落在了叶宋的鼻尖。 叶宋抬起眼帘冷眼扫他,却因为抬头的动作,苏静的唇又往她的嘴角擦过,恍如泥土落下,有些痒。苏静眼神很无辜——你看空间就只有这么大点儿,我也没办法,不是故意的。 那石球滚进了深渊里,很久都没能听见落地的回响。可见其深不可测。猛烈的寒气从深渊里迸出,相当的冷。 叶宋道:“谢家怎么会这么有钱建这么个墓地?” 她小心地挪了出来,扶了苏静一把,两人站在几乎摇摇欲坠的石室里,四处望了望。苏静在墙上取下一块碎石,放在手中掂了掂,道:“可能是谢家运起太好,建个墓正好见到了一座古墓上。”他把石块递给叶宋,“你看看,这石料和外面石室的相比,不是老旧了许多?” 叶宋一看,当真如此,道:“若前面那个石室就是谢长安的墓,可不见谢长安的棺木和陪葬品,莫非是有人发现了彼墓和此墓是相连的,于是打通了两座墓,当做是谢长安的墓?” 苏静点头,指了指前方,又仰了仰头看向上面,隐隐有新鲜的带着温意的空气流了进来,他笑道:“你说我们现在是继续往前走呢,还是从这上面爬出去?” 叶宋直接用行动告诉了他——继续往前走。 这下两人走得分外小心,这甬道比先前那条要短得多,可是花的时间却长得多。叶宋道:“那这下机关是怎么回事?古墓本来就有的,还是打通两座墓的人新做的?” “怎么说一座古墓也是被埋了好多年吧,那些木箭埋在土里早就烂了,还会射得出来?”苏静道,“只能说我们选错了一条路,方才那么多条路,总有一条是安全通过的,至于是哪一条可能只有当事人清楚。盗墓贼一进来,定然是要往主道走的,看来我们不知不觉有了盗墓贼的心理。” 好不容易走完了那条甬道,面前一片豁然开朗。抬头是高有三丈的阔气屋檐,四周是干净整洁的墙面,似乎没再有机关。两人靠着墙壁,重重地出了一口气。 可是,叶宋侧头看苏静的时候,却见苏静眉心皱成了一团,他脸色苍白,手捂着胸口便一脸的痛苦状。叶宋心一提,问:“怎么了?” 苏静低下眼帘,看了看自己肩膀上的箭伤,云淡风轻道:“没事,只不过是这箭淬了毒。”说罢两眼一闭,人就倒了下去。 第169章:有惊无险 “苏静!”叶宋没料到还有此变故,先一步过去把苏静扶着,他倒在自己的身上。叶宋坐下,让苏静头枕在自己腿上,说实在的,当真有些心慌,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她看了看苏静的肩膀,鲜血染红了他的白衣,外面一层凝固的血色已呈深红。她手指微微颤抖,有些心里没底,抓住露在外面的木枝,咬咬牙便帮他把肩头拔了出来。 噗嗤一下,鲜血溅在了叶宋的手心。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她把苏静轻轻放在地上,抬头望了望四周,这里就是主墓没错,陪葬品众多,中央摆放着一口黒木镶金丝的棺材,石柜上器皿罗列,叶宋站起来就去四处乱找,把一干名贵的古董瓷器摔了一地,碎成了一块一块。她有些气急败坏道:“不是通常有毒就有解药的么,怎么会没有!没有!” 突然想起,先前在小溪旁自己被蛇毒咬伤时,听叶青说苏静是靠嘴帮她把毒血吸出来的。叶宋怔了怔,她居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立刻又跑回来,一手扯开苏静的衣衫,露出受伤的肩膀。她趴在苏静上方,不顾三七二十一,俯头便含住了苏静的伤口,用力吮吸。 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她吐了一口,再吸另一口。如此慌乱的她,根本没注意到,被吸出来的血本来就是鲜红色的,她只顾着盲目地吮吸。 或许是力道太大,苏静忽而用浓浓的鼻音呲了一声,他眯开两条眼缝,恰好看见叶宋一脸的慌乱和着急,便笑了。突然苏静伸手,冷不防扣住叶宋的后腰,把她往自己怀里一压,叶宋便紧紧被他抱住,压在他胸口。 叶宋愣了一下,不敢多动,轻声问:“你没事了?” 苏静狡猾道:“本来已经凝固的伤口,这下又被你吸破了。乖,别紧张,我逗你的啦。” 两人沉默了片刻。 紧接着一声清脆而响亮的掌掴声响起,这次是实实在在打着了。 苏静捂着脸坐起来,口中有一丝腥甜,手指拭拭唇角,发现唇角都给破了,不由看看冷然的叶宋的背影,抽了抽嘴角笑笑:“虽说我跟你开了个不太适宜的玩笑,你也不用打得这么狠吧?” 叶宋回头,若无其事地理了理一身灰的衣服,看也不看他一眼,语气冷冽:“你就是开玩笑,也给我适可而止。下次,你就是死了,我也不会管你。” 听这语气,叶宋是真的生气了,而且是认真的。苏静再一次自己找虐。他眨巴着明亮的桃花眼,一脸讨好,道:“好歹我这伤也是为了救你。你别生气啊,下次我不这样了。”真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他还不忘说些好听的,“只不过,见你那么担心我,就算为你上刀山下火海也值了,兄弟嘛,就是要肝脑涂地两肋插刀,阿宋,你说是不是?” 叶宋没回答。 “阿宋,你回头看看,伤口出血,整条袖子都红了。” “阿宋我、我……好晕……” 软磨硬泡,死皮赖脸,叶宋再不回头,可能他就要柔柔弱弱再次晕倒了。叶宋终于回头瞪他:“你不装会死啊?!” 可一看见苏静肩膀血流不止以后,她眼神就软了软。苏静脸色似乎比先前更加苍白了。叶宋顿了顿,只好又蹲下来,撕了自己里衣的布条,帮苏静把伤口缠起来,她把伤口外围缠得偏紧,也好阻止血液继续流出来,嘴上却冷冷道:“要死早点死。” 苏静看着她忙碌的样子,笑:“要死一起死,反正大家都是祸害。” 等包扎完毕后,苏静慢吞吞从地上蹭了起来,不再开玩笑,两人仔细打量这座主墓室。中间的黒木金丝棺显得十分的阔气。在叶宋可惜完被她打碎的满地古董瓷片后,两人在墓室四周转转,除了古董瓷器以外,墙角还堆放了一只只箱子,那箱子上的锁已经老久,一敲就开。 叶宋揭开箱子,顿时里面的黄白之光溢出来,几乎要晃瞎人的眼——满满一箱的金银珠宝啊。苏静跟着又打开了别的箱子,无一例外,金石玉器数不胜数。 苏静笑道:“我们是不是发财了?” 叶宋睨他:“你很穷吗?”说着她就从中掏了几样十分精美的玉石,塞进了怀里,“你能看上几样就捡几样,带出去送给你的相好儿也不错。这么多我们是带不走了,等以后有机会,再来一次这个地方,把东西搬空。”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盗墓贼都争相往有死人的地方凑了。 叶宋秉持着不要白不要的原则,心想着进来这个鬼地方差点送命,岂能不捞点儿什么回去,于是乎把那些珠宝箱子一个个搬去了方才要坍塌的那间石室,她搬得气喘吁吁,回头看苏静:“你不来搭把手?” 苏静道:“又没有我的份儿,我干什么要帮你搬?” 叶宋想了想,直起腰道:“现在是没你的份儿,等以后我们再来这里挖不就有你的了吗?” 苏静眼珠子转了转,这么说,她还打算等正事办完以后和他再回来这个地方?单独两人?啊哈似乎这主意不错。于是乎苏静用他没受伤的那只手臂,也能一次拎俩箱子,两人很快就把那堆金银珠宝给搬空了,全部堆在了即将坍塌的石室中。这样一来,这石室危险,后方又有一条通道是深渊,盗墓贼不会光顾,二来石室一旦坍塌,上面是黑土,也方便辨认。况且这又是谢家的墓地,城里的人不会随便来挖谢家的坟的。 这样一来,这主墓室几乎就只剩下一口金丝黒木棺了。叶宋和苏静走到棺材旁边,苏静弯曲着两指在棺材板上叩了两下,声音半是清脆半是沉闷,他道:“看来这就是谢长安的棺材了。” 这并不难理解。因为这口棺材与周遭古老的瓷器和装金银珠宝的旧箱子比起来,实在是新崭太多。两人对视了一眼,苏静抬手便推开棺材盖。结果往里一看——空空如也。 这件事本来就处处透着诡异。谢长安的尸体不见了。 正当两人沉吟之际,冷不防不知从什么方向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稚嫩的孩童啼哭,似乎喊了一声“娘”,只不过喊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他俩均是一愣。旋即再也不多逗留,眼下就只有一个方向,后无退路,便只好勇往直前,当即就撒腿往前跑。苏静比先前更为警觉,在跑入一条甬道前先用石子击往甬道的各个方向以试探,一旦机关被启动的,便等机关用尽了再行通过。 终于跑到一个宽阔的原形石室里,各个方向有许多小耳室。叶宋和苏静一间间查看,发现了有孩子的衣服,但是不见孩子的踪影! 且这些石室一旦关起门来,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真应了小宝所说的,他虽然神智有时不清,却也说过他只觉得很黑,想来就是被关在了这里。 再看看有一间石室的石门上,还留有斑驳的血迹。而石室里的小孩衣服,大小尺寸与小宝的无异,布料也是上乘,叶宋看了看,道:“想来这应是雪娘为救小宝的孩子留下的。” 可是孩子呢?哪儿去了? 叶宋情急之下,望着苏静。苏静凝神细听,辨认方向,最后拉起叶宋便朝一个方向跑。这下子他们不用担心会有机关了,这里这么多的孩子都能通过的地方,想必机关早就被撤掉了。 苏静的辨别并没有错,两人跑了一阵,前方隐约的哭声越来越强烈,还能听见敲木鱼念经的声音,一定是念的什么经,念得人心烦意乱。 终于跑到了头,一股浓浓的寒气逼人。 夜明珠的光辉照亮了整片空间,却没有一丝温度,全然被封冻在厚厚的冰层里。那是一间纯天然的冰室,四周都是白冰。而那些孩子们,一个个被冻得不住哆嗦,哭得也断断续续。 冰室里,有一张冰棺,冰棺内半倚坐着一个人,一个死人。 他脸上的皮肤颜色,就跟当日被下葬的雪娘的皮肤颜色差不多,青到紫,手臂上还有浓浓的尸斑,显然是处于半腐状态,可是叶宋和苏静见之惊讶,他的容貌和身形却保存得非常完整,定是这里十分寒冷的缘故。身上穿得也干净整洁,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脖子上挂着一枚大型号的金色如意锁。 光是看那眉宇间的与谢明的两分相似便知,这人是谁了。 而正给他梳头的老太太,正是谢家老太太。 叶宋和苏静的突然闯入,让老太太大吃一惊,继而表情十分的凶狠。旁边一个和尚敲木鱼和念经的声音也倏地停下。 叶宋问老太太:“你这样做,是想让谢长安死也不得安生吗?” 老太太突然变得十分激动,怒红着双眼:“胡说!长安没死!我的长安只是睡着了!只要,只要我给他喂饱了血,他就能醒过来。快,给我放血!” 这时,叶宋和苏静才看见,谢长安躺着的冰棺里,有一层浅浅的水渍,定睛一瞧,发现那哪里是水,分明就是鲜血! 第170章:残酷的真相 老太太揪住一个孩子,便残忍地割破了孩子的手腕,把鲜血挤进了冰棺里,笑得残忍而畅快:“我要给我儿重铸血肉之躯,这些童子血是最纯净的!” 苏静刚想上前去阻止,没想到那个敲木鱼的和尚顿时就扑了上来,力气很大。他正是当晚给雪娘领头做法事的那个所谓的得道高僧。苏静顿时就和他杠上了。 但是和尚没料到叶宋也会功夫,叶宋冷眼扫出铁鞭,一下击落了老太太手里的刀,套住了她行凶的手腕,她抓着铁鞭奋力挣扎,却被叶宋一鞭摔在了角落。 叶宋抱过那个孩子,孩子害怕得瞳孔微张,连怎么哭都忘记了。叶宋见他飞快涌出血来的小腕子,二话不说,扯下身上的布条,紧紧地扎住手腕上方一点的位置,防止血液流动。 那老太太不罢休,一边念叨着一边朝角落里一个昏睡的孩子爬去,而那孩子正是她的亲孙子谢小宝。可能是被打晕了,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滴。老太太道:“我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日日夜夜,都为我儿念经,佛祖已经同意帮我召回他心魂,现在,我只要给我儿换血肉,他就能够活过来了……谢明那逆子,敢害死我儿,我也要取他儿子的心头血,来唤醒我儿!”她一把抓住谢小宝,把他拖着往冰棺走,还不死心,脸上皱纹遍布,笑得却疯狂极了,分外狰狞,“只要用至亲的童子心头血,就能换回我儿一颗活蹦乱跳的心了!” 叶宋一脚把老太太踢开,将谢小宝抱进怀里,怒道:“放你妈的狗屁!信不信,你今天要是敢这么做的话,你唯一的孙子也不会有了,你谢家就活该断子绝孙!” 谢小宝感受到了叶宋身上的温度,慢慢苏醒了过来,两只小手扒着叶宋的脖子,瘪嘴就大哭:“娘!娘!” 和尚被苏静三两下打到在地,他爬起来就想跑,被苏静用捆孩子用的现成的绳子绑了个结实。苏静将孩子们一个个松绑,赶紧送出了这寒冷的石室。 老太太哭得肝肠寸断,看着那些小孩一个个走了,她伸手想去抓,结果却什么都抓不到:“不!不许走……你们一个都不许走!” 而在谢府等消息的谢明,实在是心急如焚,叶宋和苏静下了暗道以后没多久,他等不来消息,便带了家丁一起下暗道,随后跟了上来。他怎么都没想到,暗道的另一头居然是这样一个地方。谢长安的石墓他是再熟悉不过的,因为当初谢长安死后是他负责督建石墓,更没想到这里面居然另有玄机,相连的还有另一个更大的古墓。 叶宋他们来时的那条通道被破坏殆尽了,谢明运气又比较好,带人歪打正着地走了一条安全的没有机关的路,等匆忙赶到之际,见到这般场景时,惊愕得瞪大了眼睛,连话都说不出来。 老太太披头散发,乱七八糟地喃喃说着些什么。谢明过去,抱过小宝,力道大得把小宝都掐疼了,但是小宝出奇地忍着眼泪没大声哭了,谢明道了一句“谢天谢地”,终是红了眼眶。他放下小宝,不可置信地看着老太太,屈膝跪在了她面前,喊了一声:“娘。” 老太太回过神来,空洞的眼神望着谢明,渐渐蓄起了恨意,她用尽力气一巴掌扇在谢明的脸上,声嘶力竭道:“你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这个逆子——”她哆嗦着爬起来扑在冰棺上,声音瞬时又变得轻柔无比,像哄一个婴孩一般,“我儿啊,你别怕,娘不会让你一直这样睡下去的……” 出石墓时,天都亮开了。叶宋微仰着下巴,望着天边染开的朝霞,艳丽万分。琉璃般的瞳孔里,色彩有些冷。 官府的人把谢家的墓地围了一个水泄不通。谢老太太与那和尚都被抓了起来,从谢长安的石墓正门走出来。 和尚是寺里的主持,对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道是寺中香火常年靠谢老太太在维持,谢老太太又对自己死去的儿子想得发疯,起初和尚只是想开解谢老太太,怎知老太太太过于执着,心魔日长,才有了这后来的事情。 关于雪娘的死,是因为雪娘和小宝一起被抓进来,雪娘救儿不成,又发现了老太太的秘密,所以想逃出去把这个消息告诉谢明。她正是从谢长安的石墓正门逃出来,只不过没跑多远就被和尚给抓住,和尚顺手操起石碑旁边的石狮子,砸死了雪娘,并抛尸乱葬岗。小宝为了找娘,趁谢老太不注意,和尚又不在,就偷偷跟了出去,直到跟去了乱葬岗藏了起来,才没有被和尚给发现。而谢老太穿了件黑色兜衣,小宝也没认出来,关他的人正是自己的亲奶奶。 那些被抓来的孩子,一个不少。只不过他们手腕上都有深深浅浅的刀痕,隔几个时辰就要被放血一次。之所以没有一次性放完一个孩子的血,是因为老太太觉得少了心头血不能成大事,而这心头血必须要谢家的血脉才行。这几天,谢小宝恰好被叶宋他们救下带回了谢府,谢老太才想办法再次把谢小宝抓了回去。 这些,当然都是审案到后面的后话了。 眼下,谢明抱着小宝,眼睁睁看着谢老太被官差押着缓缓从身边走过。谢小宝突然怯生生地对那苍老的背影糯糯叫了一声:“奶奶。”他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背影顿了一顿,没回头,继续往前走了。她亲耳所听,和尚说写给佛祖的祈文不过是让人心中有个念想,佛祖是不会管人死复生这样的事情的。她的儿子再也回不来了,心如死灰。 谢明把谢长安的遗体放回了棺木内,重新安葬。 叶宋忽然睨着谢明,问:“谢长安,是你害死的?” 谢明听后一愣,缓缓蹲了下去,堆积在心头的情绪如山洪暴发,双手捂着脸,满脸泪痕。他一个大男人,哭得闷声闷气:“是我害死的,原本该死的是我不是我大哥……是我害了大哥,是我没能照顾好娘……我以为我是个庶出,一辈子都只能受尽冷眼,我以为我应该怨恨,夺走我大哥的一切……可是呢,大哥处处谦让我,到最后,连他自己的性命都要换给我……其实刚开始,染病的人不是他,而是我……” 谢明像一下子老去了十岁,谢府也像个只剩下繁华的空壳子。他一纸休书,放了黄氏自由,黄氏虽嘴上骂他没良心,可脸上表情轻松了不少,似真的得到了解脱。她一出谢府的大门时,转角巷口,刘捕快负着满身的伤,还坚定不移地站在那里等着她。 黄氏顿时泪如雨下。 刘捕快似乎不太擅言辞,想了半天没想到想说什么,直到黄氏走近了,他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回家跟我过日子吧,再也不用遮遮掩掩的了。” 正好几人也该离开谢府继续赶路了,叶宋推着叶青出来,便看见黄氏用力点头,扑在了刘捕快的怀里。 事情的真相,往往令人唏嘘。叶青忽然道:“其实我觉得她也不是太坏,只不过太刀子嘴了而已。” 叶宋从怀里掏出一只血玉挂坠,模样精致小巧十分漂亮,一看那玉的色泽,必是贵不可言。叶宋要把这挂坠送给叶青,叶青一脸狐疑地看着叶宋,有了前车之鉴,在接手前先问:“哪儿来的?” 叶宋若说是从众多陪葬品中挑选出来的,不知道叶青会不会要。于是想了想,道:“有人拜托我送你的。” 她这样说,应该行吧。毕竟她自己可以拜托她自己嘛。 结果叶青一听,喜笑颜开地接过来,放在手里把玩,爱不释手,脸上浮现出一丝羞赧,自言自语道:“他一个侍卫统领,怎么会有这么贵重的东西” 叶宋面皮一僵。苏静幸灾乐祸地在她耳边笑道:“你看你妹妹会错意了啊,你就不向她解释一下吗?” 叶宋心里对某个暗卫统领十分的不爽,不想让自己的一片苦心给那家伙白白占了便宜,便斟酌了一下道:“他怎么可能买得起这么贵重的东西,可能,嗯是去某个古墓里顺手牵羊来的,也是死人的东西。” 叶青娇嗔她一眼,欢欢喜喜地把挂坠收起来了,道:“二姐,那怎么能是死人的东西呢,顶多就是陪葬品嘛,你不要曲解人家的一片好意。就是陪葬品我也喜欢。” ……擦!这跟她预想的不一样呐!连死人老板的胭脂都不肯碰的叶青,为什么会喜欢陪葬品!果然是……因为送的人不一样么…… 苏静在一旁看见叶宋暗自神伤的模样,憋笑差点憋出了内伤。叶宋瞪他,他咳了两声,便搂住叶宋的肩膀,安慰道:“女大不中留么,正常的事。” 后几人在街上用过了上午饭,离午时还有一段时间,但要接着赶路,也就用不着讲究那么多了。谢明为了感谢叶宋他们,往马车里装了许多的干粮,还有一个包袱,包袱里银子和银票各一半,以备他们路上不时之需。 第171章:不得不现身 临行前,小宝很不舍得叶宋和苏静,从叶宋的肩上又往苏静的肩上爬,苏静倒不介意,他很喜欢这个破小孩,凑过来便给他爬。叶宋却及时止住小宝,小宝张牙舞爪的,叶宋对小宝低低哄道:“他身上有伤,你别乱来,一会儿上街我给你买糖葫芦吃。” 转而小宝就出卖了叶宋,可怜巴巴地望着苏静,问:“爹受伤了吗,很痛吗?” 苏静闻言一愣,看见叶宋的脸立刻就黑了,不由眨眨桃花眼,恍若眼里绽开繁花盛景美不胜收,笑道:“嗯,有点痛。”他对叶宋道,“阿宋,你还没向谢老爷提你的条件呢,不如真收个干儿子算了。” 谢明感慨地笑着说道:“小宝的命都是你们救回来的,苏公子和叶姑娘早就是小宝的半个爹娘了。” 叶宋思忖着点点头,道:“嗯,你这话我爱听。不如,你就好好地守好你谢家的墓,等以后有需要,我们会再回来,别让盗墓贼有机可乘了。” 谢明会意过来,道:“姑娘放心,何时再来,谢某和小宝开席欢迎。墓我也会帮姑娘守好的。” 叶宋走前,真去街边给小宝买了两串糖葫芦。既然小宝都叫了叶宋和苏静爹娘,那叶青也就不客气了,张开怀抱抱了一下小宝,道:“来,叫一声小姨听听。” 小宝糯糯道:“小姨” 告别后,几人上了马车,离城而去。苏静问叶宋:“你不怕谢明监守自盗啊?” 叶宋道:“那谢明,是个性情中人。”说着就睨苏静一眼,“人与人最基本的信任相处,你懂不懂?” 出城以后,马车在山路上颠簸了两天,眼看着再饶过一座山头便可进入下一座城时,偏偏这个时候出了乱子。 夏风穿梭过两边的树林,褪去了暑意,迎面送来清爽。马车正前行时,突然不知何处大吼了一声,随即山林中沙沙作响,叶宋撩起帘子一看,竟是一伙山贼呼啦啦地从山上冲了下来,手持刀剑个个凶神恶煞,挡住了马车的去路。 居然遇到抢劫了。 叶青有些紧张地抓住叶宋的手,上次被抓上十里坡山贼窝里的场景尚还历历在目呢,这该怎么办呢? 叶宋示意她稍安勿躁。苏静先行撩了帘子下去,身长玉立地往马车前一站,自称一道风景令人眼前一亮。山贼们顿时蠢蠢欲动,个个都不淡定了。 苏静问:“各位好汉,请问是劫财还是劫色呢?” 一个小山贼问他们的老大:“大王,这人是男的女的,怎么声音听起来像男的,可长得比娘们儿还好看?” 老大道:“管他男的女的,只要是好看的,老子都喜欢!没想到这回,还捞到了好货色。”于是他对苏静道,“车留下,人也留下。乖乖束手就擒,还能免了苦头吃。兄弟们,去看看马车里有没有钱财和粮食。” 两个小贼便小跑着过来看了一眼。将将用刀一挑起帘子,便撞进了叶宋那双微冷却带着似笑非笑意味的眼眸里,顿时便愣了一遭,旋即气血冲动道:“大王!车车车里还有两个美人儿!” 话音儿一落,冷不防一条铁鞭子便扫了出去,困住两个小贼脖子,一哗啦地将两人摔出了数丈远。 这山贼老大一声令下,一大伙人便纷纷拎着家伙就冲过来。那大王垂涎着想去捉苏静,苏静一个跳跃灵活躲开,在他背后轻巧落地,笑着眨眨眼睛道:“来啊,来抓我啊” 太风骚了。 苏静并未出手,只把几个山贼包括那大王在内,逗得气喘吁吁。其余的山贼,想去抓马车里的叶宋和叶青,车夫挡住前面,叶宋则从车窗里滚了出来,一鞭扫落好几个小贼。铁鞭抽在身上可不比皮鞭,虽不至于皮开肉绽,但却痛到了骨子里,痛得他们满地打滚儿。 车夫一人难顾八方,可就在这时,苏静见有小贼从马车另一面车窗动手去抓里面的叶青,叶青叶宋刚想动手,苏静足尖往那山贼头目肩上一点,看似动作轻巧,可山贼头目竟觉得肩上负了千斤,一下没承受得住给跪在了地上。苏静飞过去,搂着刚准备动手打欺负叶青的山贼,两人又急速地掠开。使得叶宋手中的铁鞭一下子失去了目标而一圈圈缠在了旁边的一棵树上。 叶宋气急道:“你干什么?!” 山贼进了马车,叶青正在里面叫骂。他们把不能落地走路的叶青给拖了出来。 苏静下巴抵着叶宋的头发,道:“你别急,我其实不大喜欢有人暗地里跟踪。因为他可以知道我们在干什么而我们却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你不想借此机会试探一下归已吗?”叶宋怔了一下,见叶青被抓住心中很是恼火着急,可显然苏静的话让她开始斟酌,苏静笑意盎然继续道,“赌赌看归已是不是值得阿青托付终生的人。若是呢,他必然会现身救阿青的,若不是呢,那块木头会视而不见,只有我大哥的话才是驱使他的唯一命令。这样的话,阿青将来可是会吃亏噢。” 既然都跟了这么远了,何必再躲躲掩掩。 叶宋不再挣了,道:“这次就听你一回。归已要是不出现,让阿青吃了亏,我把这笔账算你头上,让你好看。” 苏静摸摸鼻子,语气幽怨:“喂喂,怎么我做好事做坏事,都不行?” 于是乎,叶宋被苏静扶住了肩膀,两人不动声色地看着叶青被抓了出来,让两个小贼给押着。山大王见之,不大喜,道:“怎么是个残废?对面的那两个,想救你们的同伙,就乖乖就范,否则,老子就对她不客气了!虽然是个残废,但长得还算不错,老子可以将就一下。” 说着他就伸手去摸叶青的脸。 叶宋按捺不住,苏静眯了眯眼,道:“阿宋,再等一下。” 眼看着那山大王要碰上了,忽而林间窜起了一道风,树叶左右摇摆。就在那一刹,山大王突然感觉自己手指一痛,他定睛一看,惊恐不已,两只手指头就这样活生生没有了,鲜血直涌,随后痛得嚎叫一声,找断掉的手指头去了。 削掉他手指的,是一枚精短的小刀。小刀上一丝血痕都没有,直直没入了树干里。 几滴血色沾在了叶青的下巴上,她睁大了眼睛。押着她的两个小贼,见状也立刻害怕地松了手,结果她身子无力支撑顿时往地上倒去。 黑衣一拂而过。一张木头脸瞬时出现在叶青面前,及时拦过叶青的腰肢,转个身便轻松把她抱起来。叶青有些委屈,搂着他的脖子,道:“你不是说你轻易不会出现的吗?” 归已抱着他朝笑眯眯的苏静和松了口气的叶宋走来,面无表情道:“总不能看着你受伤吧。” 苏静故作疑惑道:“哟,这不是归大统领吗?什么时候来的?这可真巧,方才好险啊,要不是归大统领及时出现救下三小姐,恐怕三小姐就要被抓上山去当压寨夫人了。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呢,三小姐要不要以身相许?” 归已看他一眼:“贤王袖手旁观也便罢了,就不要再说风凉话了。” 叶青红着脸瞪着苏静,又看看叶宋,有些明白这两人此举的用意了。他们一定是故意要把归已逼出来的,太黑心了。 叶宋从归已手上把叶青接过来,抱回了马车里。外面苏静和归已两日,效率颇高,只听见外面一片惨叫声,很快又恢复了宁静。叶宋擦了叶青下巴的血迹,问:“被吓坏了?” 叶青嗔怪道:“二姐,你怎么也要听苏四那个坏蛋的话。归已他有任务在身,说好是暗中保护我们嘛,怎么能现身呢?” 叶宋挑挑眉,道:“我觉得苏静说得有道理,可以考验考验他。皇命有所受有所不受,他也应该因地制宜不是么,要是死板得不能灵活变通,将来他主子万一让他娶别人呢难道他就要去娶别人吗?” “二姐你……你说到哪里去了。”叶青红了耳根,“皇上才不会让他做那种无理的事情……” “打个比方而已。”叶宋好笑地睨着她,道,“归已出现了也未见得不好,他可以陪着你不是?等晚点儿我们进城了,他可以带你出去玩玩儿逛逛不是?他要真什么都听命令行事,等你好了,也不用嫁给他了,二姐另给你找门好亲事。不过现在看来,你俩挺好,回头就让他来说亲。” 叶青脸都红到了脖子根,粗声粗气道:“二姐都没嫁,哪有我先嫁的道理……等二姐嫁了我再嫁。” 叶宋靠着后垫,懒洋洋地笑了起来,捏捏叶青的脸,道:“我要一辈子不嫁,你也不嫁了?” “那,那就让他也等着。要是他实在等不了我,就娶别个去。”叶青看着窗外归已挺拔的身影,正清理道路,苏静进了马车来,归已侧身对上了叶青的视线,随即一声不吭地和车夫一起坐在马车前面,并排驾车。 有了归已驾车,马车比原来平稳得多,一路上颠簸都少了,上坡下坡又十分地扎实。苏静阖着眼,闭目养神油嘴滑舌道:“大统领就是大统领啊,劳烦你来驾车,还真是我的福气呢。” 第172章:信物 归已在外面有板有眼道:“贤王就不要讽刺属下了,这是属下的分内之事。” 叶青这下看不过了,亦道:“你要是觉得麻烦的话,那就你去驾车呀,让他进来休息。” 苏静哭笑不得:“这么快就帮着他啦,好歹这一路上我也没少照顾你欸。” 路上大家有一句每一句地搭着嘴皮子,刚过中午不久,几人就到了下一座城。还没进城门呢,但见城门口来来往往进出的人甚多,一看就非常热闹。而那城墙上,赫然写着两个略显斑驳的大字:昏城。 进城以后,见得最多的便是一片喜庆洋洋的红色。红灯笼,红布庄,红箱子红衣服等等,这像是一个各路商人都来此采购的地方。 苏静道:“这里离姑苏一带已经不远,姑苏盛产丝绸织锦,到了这里就做成许多红事用品,这里又水陆通便,成了红事用品供集地。其他地方的人都喜欢来这里运货。” 叶青好奇地问:“就是专门卖成亲用的东西吧?”她恰好见一个商人装了一车的红盖头、称杆以及大批的红绸路过,“那为什么是昏城呢,应该也是婚城才对。” 苏静笑了,道:“最古时,男女成亲不是在黄昏时分么,古称黄昏之礼。” 叶青瞥他一眼:“这你都懂。” 叶宋道:“他要不懂,何以纵横风月场所这么久,几句话就能哄得美女心花怒放的。” 苏静凑了过来,呵了一口气:“那我哄得你开心了么?” 进城以后,先找了家客栈住下。见天色还早,便纷纷出来逛一逛这昏城的繁华街市。街上人来人往,行人众多,每一个摊位前都围着好些客人,要么在讨价还价要么新奇地挑选商品。姑苏运过来的绸缎织锦,果真十分漂亮,用来做新娘的嫁衣或者新郎的喜服都非常好看,且样式绣纹也相当美观。 因而除了商人,附近不远的人们,也有为了家人子女的婚事的长辈,来此亲自挑选布匹回去做喜服。 叶青上街好奇,这里逛一下那里看一下。推着她走的是归已,叶宋看得出来,和归已一起逛街,她很开心,就像当初那个天真无的小丫头一般。于是叶宋也就不往他们旁边凑了,和苏静做一处逛。 苏静忽然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回过神来,见苏静手指间挂着两枚小巧可爱做工精细的同心结。苏静娘炮起来的时候也非常要命,居然买下了这种只有小女儿家才会喜欢的同心结,笑嘻嘻道:“你选一个呗,我俩一人一个。” 叶宋嗤了一声,走在前面:“谁要你这种东西。” 苏静在后面不依不饶:“就当是我们朋友间的信物也不行?” “信物?”叶宋挑起眉头,满街人流簇拥,她回身看苏静,“你还不如送我一块金子来得实在。” 不知不觉,两人就和叶青归已走散了。四处张望,走走停停,也没发现叶青和归已的踪迹,苏静便揽着叶宋的肩和她勾勾搭搭地走,叶宋不肯要他的同心结,他只好自己把玩儿了一阵以后便心塞地放进了怀中,道:“别管他们啦,也不嫌处在两人中间碍眼么。走,我带你吃好吃的去。” 昏城有一条街专门卖吃的,吃客们几乎能在这里找到北夏各地的美食小吃。于是叶宋和苏静就从街头吃到了街尾,最后被半只竹叶糯米鸡噎得险些背过气去,捶着苏静让他去买酸梅汤。 昏城水路发达,城里也有数条河流交相穿梭,河道两边是坐落的青砖白墙瓦房,很有江南的韵味。河里扬起来的风,带着一股湿润的气息。叶宋便是站在河边等着苏静。 桥下,停泊着几只乌篷船,负责撑乌篷船的老叟正坐在石墩儿上抽着旱烟,约莫是在等愿意乘船的游客。 叶宋饱得直打嗝,忽而手中一重,她抬起头来,见苏静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放在她手中的正是他新鲜买来的一盏酸梅汤,用装酒一般的土砂壶装着,沉甸甸的。叶宋打开来喝了一口,舒服得直叹气。 阳光下,但见苏静眯着眼睛,眼睛华光斐然,唇边笑意温润如春风,道:“我可没让你吃这么多,撑坏了一会儿走不回去别又怪我。”他手在眉骨支了一个帐篷,顺着叶宋方才的目光,“你刚刚在看什么呢?”他看见了桥下的乌篷船和老叟,眼瞳微微转了一下,一看就是坏水又冒出来了。 结果,苏静纵身一跃,便向河里跳了下去,刚好桥上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路过,见状以为是有什么人想不开在寻短见,纷纷扒着栏杆观望。可苏静却稳稳地落在了一只乌篷船上,站在船头迎风而立。风扬起了他的长发,丝丝缕缕,仿佛能勾勒出夏风的温婉凉意,惹得观望的行人惊叹连连。 乌篷船摇曳了两下,在水中漾开了一圈圈的涟漪。他伸手解了船上的绳索,拿了木浆便朝叶宋那边划,老叟顿时就不淡定了,一竿敲掉了旱烟,站起来喝道:“喂你个偷船人!” 叶宋站在岸上,云淡风轻地勾起了嘴角。她忽然觉得,这里的江南风光很不错。 苏静置若罔闻,素白有力的手握着桨一边划一下,很快就到了叶宋这边。这河堤很高,为了避免人失足落水,边上还为了一行石栏,叶宋低着眼帘,看见苏静恰好抬起头,视线相对,苏静笑得好不风流。 叶宋眼里也流淌着轻松自在的笑意,指指桥头下急得挠墙的老叟,道:“你光天化日之下偷人船,别把人急得要跳河自杀了。” 苏静笑眯着眼睛道:“借用一下么,怎么能算是偷呢。你跳下来,我在这接着你。” 叶宋挑眉问:“你确定不会翻船?” 就连桥上好心的看客们也不赞同苏静的做法,一个劲儿地劝道:“姑娘别跳,危险,你还是去桥下上船吧。” 苏静看着她,唇边笑意不减:“我说会接住你便会接住你,你是信我还是信别……”怎知话还没说完呢,叶宋突然一手撑着栏杆便往外跳了下来。 叶宋偶尔也会率性而为。不是因为大多人让她信什么不信什么,她就去信什么不信什么。她对任何人和事的信任都来源于她信自己,信自己眼睛和耳朵,信自己的感觉和心情。 苏静丢了木桨,在旁人都提了口气的时候,他双手接住了叶宋,惬意地笑出了声来,把叶宋紧紧地抱进了怀。同时,乌篷船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受力不均而剧烈地摇晃,大有朝一边翻倒的趋势。苏静双脚稳健地扎在船板上,船往哪边倾斜他就往相反的方向借力,使得这可怜的乌篷船虽然要翻要翻的却始终翻不下去,反而趋渐于平稳。他玩笑道:“我说能接住你,可是还没保证一定不翻船,怎么你就跳下来了?” 叶宋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酸梅汤,道:“这个不重要,反正我会游泳。” 苏静掂了掂她,又欠揍道:“不知是不是吃多了的缘故,比先前重了两斤呢。”在叶宋发作前,他又很识相地先一步将叶宋放下,转身去拿桨。回头并对那老叟抛了一锭银子,老叟捡起来用牙咬了一下,目瞪口呆,因为苏静实在是出手阔绰。“老大爷,你船借我一用,我带我媳……嗷!好痛!我带她游一游!” 老叟见得了补偿,妥协地甩手往桥上走,道:“算了算了!我正打算换艘新船,这船送你们了!” 乌篷船在水面上晃悠悠地游走,迎面的风和阳光都十分的舒服。河两边是一户户人家,有谁家小童在河堤上追逐打闹,手里拿着彩色的纸风车不停地转动,堤边的杨柳缓缓而飘。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处石阶连着河堤和河面,美丽的妇人一边在河边洗衣一边扬声吆喝,让追逐打闹的孩童小心一些。 叶宋坐在船头,手里抱着土砂罐子,时不时就喝一口,眯着眼睛,享受着这种难得的宁静。 苏静举目看着远方,那喝道尽头似乎天水一色,汇聚到了更大的河里,他眼尾的目光一刻不停地落在叶宋身上,道:“你若是喜欢,等以后有空了,我带你去很多别的地方,还有不少有趣的。” 叶宋支着下巴扭头看着他,面上含着笑意,道:“你哪知眼睛看出来我很喜欢了。” 苏静干脆放下手中木桨,过来和她坐在一起,微微抬起的眉梢明显地挂着喜色,因为叶宋的那笑容里添了一抹柔,道:“你这般笑,就是喜欢。” 叶宋把土砂罐子递给他,他也仰头喝了一口酸梅汤,不想酸掉了牙槽,咂道:“女人怎么会喜欢喝这种东西?喝酸的还不如去喝醋呢。” 第173章:挑起战火 乌篷船随波逐流。 叶宋听他这么一说,来了兴致,当即扑过去,把苏静压在了船板上。苏静怔愣一下,随即土砂罐就又凑了上来,他被叶宋闷头就又灌了两大口。看见苏静拼命皱眉的样子,叶宋哈哈大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我看你也挺喜欢喝的,吃太多了,喝这个容易消化。来,再来一口。” 叶宋灌他灌得满意了,才坐起来放了他。苏静嘴巴里包了一口,支支吾吾了一句,可是叶宋听不清楚他说的是什么,苏静对她勾了勾手指头,她半是警惕半是笑意地按兵不动。最后苏静皱紧了眉头,捶胸顿足,样子好不痛苦,莫非是灌得太急了而把他呛着噎着了? 直到苏静开始猛翻白眼了,叶宋才凑过去,给他顺胸口,道:“你不会这么弱吧,被这小小酸梅汤给酸反胃了?” 就在那一刻,苏静眼睛也不翻白了,眼里凝着得逞的狡猾笑意,伸手猛地扣住了叶宋的后腰。叶宋一惊,连忙挣脱,可惜已经晚了,被苏静一个翻身反客为主地压在船板上,顿准叶宋的唇就俯头下去。 淡淡的梅香,混杂着酸梅汤的酸甜气息扑鼻而来,让她的瞳仁微扩,她刚想咬紧牙关,便被苏静似有预料一般地先行一步伸舌撬开了唇舌,他的舌头直直滑进去,随后酸甜的暖流从他的口中亦滑入了叶宋的口中。 叶宋吃惊生怒地伸手猛推他,可惜被他禁锢住后脑,任她怎么掐、抓、捶,苏静就是纹丝不动。叶宋喉咙被堵住,她不受控制地自主咽下,睁大眼睛看着苏静那双眼半阖表情认真的脸,面朝阳光的那边轮廓,被西扬淬上一层柔和的金色光泽,像是水中的幻影,美丽得轻轻一碰就要漾开、淡去。 酸梅汤都被叶宋咽下了,口中还残留着那股余味。苏静并没有因此而放开,而是在她口中轻轻辗转,渐吻渐深,看似温柔,却是丝毫由不得叶宋反抗的霸道,舌尖抵着叶宋的舌根,极尽挑逗缠绵。 有什么东西,随着时间的流逝,不知不觉地生了根,但是一年四季都隐蔽地潜伏着,没有冒出一点尖儿,没有长出一片嫩芽,教人无知无觉。 叶宋有些恍惚,渐渐就失去了力气再反抗。她的手推拒着苏静的肩头,像是软绵绵的柳絮拂过,暖洋洋的。耳边,是些孩童雀跃的欢呼声,她听得并不清晰。 阳光突然变得很刺眼,叶宋猛地回过神来,却是苏静恋恋不舍地放开她,唇色红润欲滴,眼角也带着那种醉人的红晕,余晖重新照在了叶宋的脸上,她觉得此时此刻的苏静,像极了一只情动的狐狸。河堤玩耍的小孩,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手在嘴边圈成喇叭状,大声嬉笑道:“大哥哥亲了大姐姐,好羞羞!” “是你先主动挑起战火的。”苏静勾起唇角,忽而轻轻笑出了声,看起来格外的高兴,像捡了宝一样,也道出了方才包着酸梅汤含糊不清的话。也就只有苏静这样的混账流氓,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举动来。 叶宋一手捂着微微刺目的双眼,另一手对着苏静无言地勾了勾手指。苏静知道叶宋这个时候定要发泄,不让她发泄的她就是当场把这船拆了,两人落在水里游回去也是很有可能的。于是他很有心理准备地厚着脸皮凑过了脸来。 怎知,叶宋微微曲着手指,却轻轻抚上了苏静的脸,让他陡然浑身一震,连嘴角的笑意也僵住,不可置信。叶宋的手指很是细长,不似一般女子的手那般纤弱,手指上无赘肉,指甲圆润,看起来有力而骨节又均匀。她手指摸索着轻轻抚过苏静的眉眼,指尖点过苏静的鼻梁,似最温柔的触碰,似情人间心有灵犀的呢喃。叶宋掌心抚上苏静的侧脸,手指缓缓摩挲,掌心里有着薄薄的茧,蹭着苏静的皮肤有种微麻的痒。 苏静连动也不敢动一下。 紧接着,气氛突然转变。叶宋手指变得分外灵活,转而就给了苏静一个有史以来最响亮的巴掌。打得岸上看热闹的孩童们捂着自己的脸“哇”地一下惊呼一声。顿时苏静的脸上就清晰地呈现出一个五指印,一下子就把他打回了现实。 他刚才在想什么呢?居然会觉得叶宋对他那么那么的温柔……哈、哈哈……擦!果然是在做青天白日梦! 出其不意,痛乎其痛,才是叶宋这种女人的首要目的吧。 苏静捂着脸,后知后觉地呲了起来,吸了两口凉气。叶宋这才不紧不慢地坐起,欣赏着苏静的狼狈之态。怎知,苏静这人实在是太无耻,很快又嬉皮笑脸的了,说道:“是不是我像刚刚那样吻你一次,你就像刚刚那样打我一巴掌?我觉得很公平。”于是指着自己的另一边完好的脸,涎笑,“我这边还没被打过,要不,我再来一下?” 这船上的某人讨价还价,而岸上的孩童则炸开了锅。 有小男童道:“男人做成你这个样子,真是太失败了!我爹说,男人是不能被女人扇耳光的,这样就没有男人的尊严了!” 小女童则道:“你懂什么,我娘说,男人的尊严又不能当饭吃!能疼女人,给女人买新衣裳,给女人钱花,被女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还要悉心讨好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另一男童辩驳:“你娘说得不对!男人是干大事的,怎么能围着女人转!” 另一女童也辩驳:“你才说得不对!男人连爱女人这件事都做不好的话,将来凭什么做大事!” 于是男童一方和女童一方争起来了。最后女童一方,把手里的花儿一扔,脚一踩,扭头就走,道:“臭男人!那你们就去找别的女人吧!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桂花!” “梅香!” 两个小男童急了,匆匆忙忙去追了。 叶宋被岸上的神发展剧情逗得忍俊不禁,但一回头,对苏静的火气还是高得异常。苏静偏生恬不知耻,一脸的笑意,让叶宋一看碍眼极了。这样会让她觉得,苏静这厮占了莫大的便宜所以才会笑,而自己则吃了莫大的亏,所以才这么生气。 苏静捞了捞自己的衣袖,见手臂上全是青青紫紫的掐痕,他觉得脖子有些火辣辣的,伸手一摸,还隐隐有些血迹。像是被猫抓的,可是一看就十分的暧昧。苏静懒洋洋地笑道:“你就不能手下留情一点儿?这让我还怎么见人?” 叶宋不客气骂道:“你本来就是个见不得人的混账!竟干些见不得人的流氓事!” 苏静挑眉,曲着一条腿,手臂搁在膝盖上,笑道:“怎么见不得人了,刚才那么多孩子都看着呢。懂得疼爱女人的男人才是一个好男人”,他歪着头嘴角挂着纨绔的笑,“你觉得我好么?” 叶宋随口哼笑道:“那就要去问你那些数不清的女人了。” “我哪有数不清的女人”,苏静无辜道,“在遇到你之前,是逢场作戏了许多回,可是在遇到你之后,我隐疾一直未愈,哪里敢碰女人,只怕一碰她们就要笑话我了。都是你的错。” 叶宋气得脖子粗,呼吸都不顺畅了,差点就跳起来:“你他妈怎么什么都怪我!是你自己纵欲无度,老子是阉了你还是怎么的?!以后你别说你生儿子没屁眼也来怪我吧!” “生儿子没屁眼当然要怪你了”,叶宋怒瞪他,他更加的无辜,道,“当初要不是你把我吓着了,我能不举到今天么?” “……”无赖成他这样,再白也要被他说成黑。叶宋索性懒得和他争辩了,直接用行动证明自己的实力,她也不是好惹的。于是顺起一脚,把苏静从船上踢下去。 真真毫不留情,要踢他下河啊。 眼看苏静就要落水了,他顺手抓住了船沿,用力撑去,在衣角将将浮上水面之际,整个身子翻腾而起,足尖在乌篷船的棚顶点了两下,于另一边安然飘落,有惊无险道:“喂喂,你不会想谋杀我吧?” 叶宋眯了眯眼,勾起唇角淡淡笑了一下,玩心顿起,随之铁鞭从袖中飞出,直扫苏静而去。这乌篷船本就很窄小,苏静上蹿下跳好不蹩脚。 乌篷船向大江会流而去,船上的两人越闹越起劲儿,最后叶宋不遗余力,对苏静大打出手。苏静一把抓住她的铁鞭,眉梢含情道:“乖,别闹,一会儿船翻了沉了,咱俩都得游着回去。” 叶宋岂管这么多,顺着被拉直的铁鞭,借力飞起几脚就朝苏静蹬去。 天色渐渐擦黑,天边,铺了一层一层似彩墨浓郁渲染的晚霞,像极了女子层层叠叠绽开的彩衣。 大江这头,是昏城最大的码头。码头聚集着很多艘运送货物的商船,亦有许许多多的船工正在来来回回搬运货物装船,看起来十分忙碌,大老远的就听见工头正在扬声吆喝着赶时间,让大家动作快点儿。 第174章:信不信我亲你 而苏静此前早有吩咐,他们在昏城落脚时,车夫便忙着去准备。眼下车夫在码头已经买了一艘船,虽比不上货船那么大,但装他们几个人却戳戳有余。从这里南下去姑苏,便都走水路了。水路比陆路要近,且不如陆路每到一个地方就要歇脚停个一晚半天的。 马车上的东西都被搬去了船上,车夫又买了不少的粮食,而归已和叶青逛完了街也买了不少新玩意儿,在码头与车夫碰头,车夫把叶青买来的东西一应送去了船上。 叶青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呀?”她还没坐过船,好奇得很。 车夫一丝不苟道:“等公子回来了另行吩咐。” 叶青左右四下望了望,疑惑道:“二姐和苏四什么时候才回来,也不知道他们逛到哪里去了,一回头人就不见了。” 话音儿一落,不多时,那江面拐弯处就摇摇晃晃地出现了一只乌篷船。归已眼力甚好,一下子就看见了船上正打斗得激烈的叶宋和苏静,便指给叶青看:“那里,他们来了。” 叶青看不见船上两人具体在干什么,只看见船身摇晃得厉害,道:“他们在干什么呀,怎么摇得那么猛?”然后叶宋一鞭子,就把乌蓬给打了个稀巴烂,叶青这才看清楚两人原来是在打架,不由有些担心,“他们怎么走到哪里都不消停,他们是在船上,又是在大江里,要是把船打沉了可怎么办?” 眼看着乌篷船离码头越来越近,可这又是一艘很老旧的乌篷船,能够支撑到现在已经是勉强极了,一番斗殴下来,早就摇摇晃晃快要散了架。苏静一边接招一边道:“快别闹了,你没看见码头那么多人看热闹啊,你再打,信不信我就亲你?” 叶宋冷哼了一声:“有种你就来,我这次不削了你我就跟你姓苏。” “你这女人……”苏静无奈笑道,“怎么油盐不进……喂,船快沉了!” 苏静刚一说完,便听见船板下面咔嚓一声,紧接着龙骨就断了。乌篷船顿时裂开成了两半,分别缓缓下沉。苏静站在这一半,叶宋站在那一半。他顾不上叶宋会不会用力揍他,当即跳了过去,来到叶宋面前,呼吸有些沉长,与叶宋咫尺相隔。叶宋愣了一下,看着他,他微微弯下身,手臂朝叶宋的腰后揽过,飞快地蹬着浮木,抱着她便飞身而起。 这时,沉掉的乌篷船离码头岸边已经不远,若是再隔得远些,两人铁定要喝两口江水。只见苏静抱着叶宋飞跨了数丈,又在水面轻点了两下,才有惊无险地落地。 这让叶青提了一口气,又松了一口气。 码头的船工们,都看得惊呼不已。苏静放叶宋下来时,还被叶宋踢了两脚,踉跄了两下,回头笑道:“真是不识好人心。” 叶青拉着叶宋的手问:“二姐,你没事吧?他怎么惹你啦?” 叶宋若无其事地收起自己的铁鞭拢进了衣袖里,道:“他没惹我我就不能揍他吗?” 叶青这时又注意到了苏静脖间的抓痕,小心地问:“苏四脖子上的伤怎么回事?” 叶宋眼皮也不抖一下,道:“哦,可能是在哪里被刮到了吧。”说着就看了看叶青腰间挂着的一截红绳,再观之归已,腰上同样挂着红绳,应是一对儿,便伸手去拨了拨,似笑非笑道,“这个还挺别致,送我?” 叶青赶紧捂着,道:“二姐莫要笑话我。” 苏静和归已去船上看了一下,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添置的物品,毕竟接下来的时间大家都要在这船上度过了。走下甲板时,苏静回头看了看天,与大家道:“走,找个地方吃饭去,等吃饱了就准备启程了。” 车夫负责在码头看船,一会儿给打包回来。 于是几人找了一家临近的酒楼,坐下吃了一顿热腾腾的饭菜。他们坐的位置靠窗,从窗外看出去,满城都是红彤彤的灯笼,这里的夜市热闹极了。 一顿饭将尽时,楼下江边聚集了不少人,闹哄哄的。苏静偏头出去一瞧,“哟”了一声。叶青便问:“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苏静言简意赅道:“有个姑娘,似乎要跳河。” 这种没所谓的语气叶青怎么听得,当即道:“苏四你不是最疼姑娘的吗,还不快下去救人。” 当几人走出酒楼时,外面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行人,纷纷劝说姑娘不要轻生。那姑娘穿一身绯红色的衣服,看起来很像是一件嫁衣一般,头发乌黑亮丽,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溢满了伤心之情,看起来颇为灵俏可爱,不断地挥着手道:“走开!你们都走开!呜呜呜呜要你们多管闲事!”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那明眸皓齿的姑娘有口难辩。最后不知怎的,姑娘没有站稳,身子顿时就往身后的河里倒去,惊得围观群众纷纷噤声。当是时,听闻那姑娘一声惊呼,一只手便稳稳拽住了她的手腕,她抬头一看,立刻就呆住。苏静稍一用力,又把她扯了回来,有惊无险。 苏静向来是嘴巴很甜,尤其在哄女孩子这方面,且人又生得好,在河边夜色的衬托下,似临世济人的谪仙一般。他亲疏得当地松开姑娘,微微笑道:“姑娘花容月貌豆蔻年华,就这么落河里了,岂不万分可惜。” 那姑娘回过神来,气急地跺脚,对着周围的围观群众道:“刚才谁推我?!你们哪知眼睛看见我要跳河了,我只不过是坐在这河边哭一哭,怎么说风就是雨!真是越帮越忙!” 原来姑娘并非要寻短见,而是在河边伤心落泪,路人见之才好言相劝。没想到她本来没打算跳河的,居然被路人毛手毛脚地给推了下去,若不是苏静及时拉她一把,她还真是亏大发了。 姑娘随意拂了拂裙角,对着苏静便娇俏可人地福礼道:“刚才,谢谢你啊。” 苏静温文尔雅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小姐请保重,告辞。”说着就朝叶宋他们这边走回来。 叶青扶着叶宋的手,与她道:“二姐,这苏四这般有君子之礼地对待姑娘,我还是头次见呐。你说他是装出来的还是本来就是这样,若要一开始就这样,不知上京有多少闺中女子喜欢他呢。” 叶宋道:“他这个人,一半真,一半假,别被他表面给迷惑了。” 苏静耳朵尖得很,对着叶宋眨眨眼,转而又半挑起一边唇角,露出英纨绔的笑容,“你们在说我?” 还不等他们走向码头,那位姑娘就提着裙子又追了上来,拦住了苏静,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苏静瞥了一眼叶青和叶宋,道:“在下姓苏,她们都喜欢叫我苏四。” “苏、苏四”,姑娘鼓起勇气,眼圈儿尚且还红红的,道,“我姓王,但他们都叫我英姑娘。你既然救了我,就好人做到底吧,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然后目光落在了苏静身边的叶宋等人身上,又问,“他们是谁?” 苏静道:“我朋友。不知姑娘有何事需要在下做的?” 英姑娘垂头,绞着纤纤十指,道:“我想让你陪我一起去百秀居,帮我气死那个负心汉!” 苏静沉吟一下,淡笑道:“既然是负心汉,想必已经移情别恋,不会对姑娘心存念想,姑娘又如何能够气得了他?” 英姑娘一愣,咬碎一口银牙恶狠狠道:“那也不能让我白白受欺负,我要让他搂着别的女人也只看得到吃不到!” 听名字就知道,百秀居应是跟京城里的素香楼一般的楼子。这不正是合上了苏静的那口儿么。 正待苏静有些为难之际,叶宋似笑非笑道:“你就陪这位姑娘去百秀居吧,我们先去码头等你。”路过苏静时,睨了他一眼,“两个时辰你应该能办完事儿吧,莫说帮这位姑娘,就是多陪几个美人快活几把也是绰绰有余的了,就等你两个时辰。” 说罢不等苏静回答,便推着叶青走了,身边跟着板着一张棺材脸的归已。 回到码头,高高的灯塔上挂着一串明亮的灯笼,随着江风轻轻地摇晃着。车夫正在船上点灯照明,归已便把打包回来的饭食给他吃,他不由问:“公子呢?” 叶青撇撇嘴,似乎不大满意,道:“逛窑子去了。” 车夫怔了一下,很识相地闭嘴吃饭,不再言语。 叶青转着眼珠子看了看叶宋和归已,道:“二姐,眼下反正没事,咱们正好三个人,不如来打牌吧?”说着她就让归已进去拿她下午买回来的一沓纸牌。只不过纸牌方方正正虽整齐,却全是空白的。叶宋也来的兴致,拿了笔给纸牌画上图案标上数字。 她已经很久没干过这种事情了,还是从前在碧华苑里的时候,几个丫头没事凑在一起打发时间时玩过不少。风将叶宋的发丝拂得轻轻飘拂,那些记忆已经斑驳,却如树叶缝隙里漏进来的阳光一般,虽然发黄了,却丧失不了光泽。 叶宋画好了,墨迹也很快就干了。三人一起斗地主。 第175章:坐船上路 归已很楞,当然没玩过这个,就让叶青给他讲解规则。谁输了,就在脸上贴条子。 很显然,归已是和连赌棋都会输得惨不忍睹的人,怎么会这么有智商玩得通斗地主,再加上叶宋和叶青都是老手了,两姐妹联起手来把他斗得如战败的公鸡十分颓废,不一会儿脸上就贴满了条子。当叶青再次给归已脸上贴条子时,发现他整张脸已经没地方可贴了,于是就贴在他的耳朵上,归已终于忍不住发话了:“你们能不能让我赢一次,不然这牌没法好好玩儿了。” 叶宋想了想,笑道:“不如这样,再给你三次机会,你如果能在这三次中赢一次,就给你一个很爽很爽的奖励。” 归已问:“什么奖励?” 叶宋瞟了一眼叶青,叶青暗道不妙,果然叶宋就道:“不如,让叶青亲一下你?” “胡闹。”归已顺口就道。 话虽这么说,可是归已却在不知不觉中重燃斗志,显然这是一个表里不一的家伙。叶青则满脸通红地嗔怪叶宋一眼,叶宋不置可否地挑挑眉,似在道:“急什么,如若不想他赢,他就是拼得个头破血流也铁定赢不了。除非你有意放他水想他赢,你想他亲你。” 于是叶青也重燃斗志,比归已更加昂扬,她是一步都不会让归已的。叶宋闲适地握着手中牌,一边打牌一边观看两人暗暗较劲,感觉也很不错的嘛。 车夫吃完了饭,也好奇地凑了过来。他一见归已的满脸条子,就忍俊不禁。归已递给他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却略带杀意,意思明显得很,要是车夫敢把他今晚的事说出去,就小命不保了。车夫缩了缩脖子,赶紧躲开,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三局下来,归已还是一次都没赢。叶青仰头就大笑,笑声把微微浸凉的江风都渲染得愉悦起来。 叶宋若无其事地问了问车夫:“我们回来多久了?” 车夫道:“应该快两个时辰了吧,公子怎么还没回来?” 叶宋把牌丢在了牌桌上,起身伸了个懒腰,道:“归已,解船索,准备走了。” 车夫一惊:“不等公子了?” 叶宋疑惑地看着他:“就等两个时辰啊,时辰一到,他不回来就是不打算回来了,还等他作甚?” “可是公子……” “那百秀居里的美女,应该韵味都还不错,放心,你家公子在这里是不会吃亏的。”叶宋见归已麻利地解了船索,“快,去把那几个船夫都叫上来,准备撑船上路。” 叶青不确定地问:“二姐,真不用等苏四啊?” 叶宋悠悠道:“等了不回来,就要再等?我们不用等他,他也不用再回来了,反正这船上不是有归已么,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会少,对我们好对他也好。”她回头看着叶青,“你记着,以后等嫁人了,不能在这方面太过惯着你男人。等等等,一个女人有多少青春可以拿来等。” 叶青暗吁:明明她二姐就是……过河拆桥嘛。苏四啊苏四,要怪你只能怪你自己了,真是花心风流得过分,路上平白遇到个陌生女子就要去好人做到底,也不管……咦?二姐她这是在生气吗? 恰好叶宋这番话被归已听见了,归已虽木头,但还是认真地回答了一句:“要娶叶三小姐的人必是很爱她护她的人,不会舍得让她等的。” 叶青瞅了瞅归已,慌乱地拨着轮椅就往船舱里去,道:“我、我……二姐我先回房了。” 船夫都准备就绪,开始合力划桨,将船缓缓驶出了码头。 叶宋背靠着栏杆,双手搭在栏杆上,笑得自在。就在这时,码头响起了嘈杂的人声,叶宋眯着眼睛举目望去,随之出现很多明亮的火把,有人在大吼:“抓住他们!快抓住他们!” 叶宋定睛一看,好家伙,前面有一男一女正跑得酣畅淋漓。那姑娘的裙角,在火光的映衬下,摇曳不定,被身边的男子拽得踉踉跄跄几欲跌倒。 而那男子,不正是替人姑娘出头去楼子里惩治负心汉的苏静么。 两人也算得上是狼狈。 苏静拽着英姑娘跑到了码头边,见船已经驶出码头了,抬头穿过迷茫的夜色恰好对进叶宋的眼睛里。苏静无奈道:“多等我一会儿都不行?”眼看着追他们的人越来越近,苏静顾不得许多了,又对英姑娘说了一句“冒犯了”,随即手拉过她的胳膊,便带着她飞身而起,脚在水中套船索的木桩上用力一蹬,朝叶宋所在的那艘船飞去,嘭地一声落在了甲板上。 岸边那群人见他俩上船了,无法再继续追打,便在岸边站了一会儿,叫骂一阵,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英姑娘瘫在了甲板上上气不接下气,脸上有点点乌黑的痕迹,不断地一手揭自己的衣领一手往脸上扇风,道:“还好还好,吓死我了!” 叶青闻声又出来,见状问:“你们怎么会弄成这样?” 英姑娘哼哼道:“哼,负心汉是没有好下场的!我让他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再也碰不得女人,还一把火烧了百秀居!” 叶青道:“那你现在怎么办?”她看了看自己的船,“我们,我们是要去姑苏的。要不我让船夫停下来,先把你放上岸?” 英姑娘一听,惊喜地跳了起来:“你们要去姑苏?正好正好,我也去啊,我家就在姑苏啊,你们不介意让我搭个顺风船吧?” 苏静连歇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就跑到栏杆边找叶宋说理了:“喂,时不时我再晚些时候,就赶不上这趟船了?你认真的?” 他双手搭在栏杆上,相当于把叶宋圈围了起来,靠近时,呼吸尽数喷洒在叶宋的脸上,一起一伏的,额上有一层薄汗。 叶静笑道:“你觉得我有跟你开玩笑吗?” “唷”,苏静啧啧道,“不会是因为归已来了,你已经用不上我了,所以想着方儿想把我甩掉吧?我就这么招你嫌?” “你怎么知道?” “还是说你生气了?”苏静尾音儿抬高三分,有些轻佻,又有些试探,“你不喜欢我去招惹别的女人?” 叶宋冷不防嗤笑了一声,道:“你是我谁啊?我生你气吃饱了撑的?” 见叶宋和苏静在交流,叶青不好打扰,便擅做主张地把英姑娘留了下来,就让她搭个顺风船把她送去姑苏。于是叶青就带英姑娘下去洗把脸,等整理干净了以后出来一看,叶宋跟苏静还在交流。 “还说没有生气”,苏静半笑半认真地凑了上去,手指抚过叶宋的眉头,“这里有点皱。”叶宋伸手就打开,他又先一步主动撤回,又把那套冠冕堂皇的话挂在了嘴上,道,“我们是好朋友嘛,有什么话有什么心情是需要藏着掩着的呢,你高兴就是高兴生气就是生气,哪里需要我改的地方我就勉为其难地改一改,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女人还是不要太口是心非。” 话一说完,叶宋就动手打他。他笑嘻嘻地两步跳开,又道:“原本我是可以早点回来的,但我不想用轻功抱着一个女人回来,你知道为什么吗?”他一边跟叶宋过招,一边闲散又道,“我就只那样抱过你,不曾抱过别人,不然你还真当我是饥不择食的流氓了。” “哈,你敢说你没那样抱过你那娀儿?”叶宋故意激他,使得他步伐一滞,叶宋随后得逞,一拳挥在他下颚。 英姑娘听得清楚,也看得清楚,见苏静吃亏,毫不犹豫地甩手扔出一枚银针,直逼叶宋而去。苏静见状,眉头一锁,飞快地回过神来,叶宋侧身躲开时,他自后捞起叶宋的腰便把她扯入怀中,堪堪躲开。 那枚银针,稳稳插在栏杆上,轻轻颤抖。 苏静云淡风轻地笑道:“英姑娘,这样很危险,你知道吗?” 英姑娘鼓了鼓腮帮子,道:“我见她欺负你。你帮过我,我当然也要帮你了。” “你怎么知道她是在欺负我?”苏静反问,“你难道看不出来我们在打情骂俏么?天色不早了,回去睡吧。” 这时归已眼睛木木地盯着苏静放在叶宋腰上的手,开口了:“公子请自重。” 苏静心想,有这家伙跟着就是很麻烦,连忙松了手,道:“喂喂你也看见了,刚刚我是在救阿宋,莫非你主子还真吩咐过你要砍我的手?” 叶宋闻言淡淡笑了,看着转身回舱的英姑娘,低低问:“她什么来头?怎么你随手救的一个女人,都会使银针。” 苏静摊手,道:“暂时还没有头绪,再看看。” 船上有好几间房,每人一间绰绰有余。晚上大家都各自回房去休息了,船夫们也是撑一会儿船便要睡一会儿,船顺着江水往前行,船上的灯摇摇晃晃,颇有些孤单。 叶宋躺在简便的床是,翻来覆去睡不着。随着船身时不时摇摇晃晃,她脑子里也跟着摇摇晃晃,终于不多久就再也受不住了,爬起来就打开窗户头伸出了外面,外面是滔滔江水,她张口便干呕了起来…… 同时,白天还很期待坐船的某青,也正扶着窗棂,吐得个死去活来。 第176章:听说有奸情 第二天早上,叶宋精神很不济,叶青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早饭间,两姐妹什么胃口都没有,苏静瞧瞧她俩恹恹的神色,不由嬉笑道:“昨晚,做贼去了?可这船上又没什么可偷的啊。” 叶青苦闷道:“你才做贼去了,要不,把船靠岸,我们还是走陆路好了。坐马车比坐这个舒坦。” 苏静了然,笑得很是疏朗,道:“噢,原来是晕船。”他看看叶宋,“你也晕船?” 此时叶宋正在拼命揉眉心。 苏静就觉得,这样简直是再好不过了。这样叶宋也就没有力气打他了嘛,温驯得就像一只小猫,就是捏捏她的爪子,她也懒得伸爪抓他一下。 相比之下,英姑娘每天都是精神饱满活蹦乱跳的。她吃得多睡得好,还总是跟着苏静,苏静去哪儿她便去哪儿,苏静干什么她便要干什么。苏静转过船角,一回身,英姑娘没个防备,差点和他撞上。苏静嘴角的笑意已经有些不耐烦,道:“英姑娘还想跟着在下到哪里呢?” 英姑娘问:“你要去哪儿啊?” 苏静道:“啊,我要去如厕,你也去吗,我们一起啊。” 英姑娘一羞,背过身去,道:“那,那你快点,我在外面等你,你陪我说说话嘛,我无聊。” 于是苏静总算是清净地进了厕房。可是转眼他又从窗户里跳出,摸去了叶宋的房间里。叶宋正皱紧了眉头,连话都懒得说一下,闭眼试图让自己睡着。 苏静过去,撩衣坐在她身边,见她眉头紧皱,问:“有那么难受?” 叶宋勉为其难地睁眼看他一眼,又合上。结果还不等片刻,又爬起来,趴在临江窗前:“呕” 苏静又好笑又有些心疼,他也趴过去,伸手一下一下地帮叶宋顺着后背,道:“这样,我让你好受些,你不许再动手打我,你干不干?” 叶宋一边呕,一边对苏静伸出了拳头,却不是要打他,而是停在半空中。苏静用自己的拳头往她的碰了一下,意思便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于是苏静把叶宋扶过来坐下,伸手往叶宋的后背飞快地点了几下,抬掌往她身体里运气,让她的气血更加顺畅一些,运行几个周天下来,大脑觉得清醒无比,那股不适的眩晕昏重感顿时散去大半,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但就是船板时而左右摇晃,让她很不习惯。 苏静道:“现在是不是好很多?我每天都帮你疏通一下,就没那么严重了。船晃的时候你跟着它晃,晃着晃着就习惯了么。” 叶宋顺下胸口,问他:“为什么你不早说?” 苏静笑了起来,忖道:“是啊,我应该早跟你说的。早知道你这么喜欢,就晚上来跟你好好细谈了。” 叶宋生生按捺下想揍他的冲动,思及叶青的情况跟她差不多,站起来道:“我去看看阿青。” 苏静及时拉住她的手,又把她扯了回来,道:“你去干嘛,归已会帮她的。”他这如意算盘一直敲得很好,自从把归已逼出来了以后,归已绝大多数时间注意力都放在叶青身上了,这样一来,归已还怎么帮苏若清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呢? 光是想想都忍不住要笑呢。 这头英姑娘在厕房前等了老半天,都不见苏静出来。刚开始她有些害羞不敢催,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便出声唤了苏静一下,结果没听到苏静答应。她不由又唤了好几声,道:“你再不出来,我就进来了哟!” 英姑娘大着胆子进去了,一看,空的。她很是懊恼。 苏静长得好看,功夫又厉害,还能救她于危难帮她惩治负心汉,她烧了百秀居苏静还把她救出来,两人也算是共患难一遭了,相比之下,英姑娘就觉得苏静比她看上的那个负心汉实在强太多。因而她看上的男人,就要得到手。像苏静这种男人,喜欢他的女人一定千千万,必须要先下手为强,而且不怕失败。 这英姑娘,不仅看得开,还想得歪。 当她忿忿地路过叶宋的房间时,冷不防听到了里面有说话声,便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不难听出,房间里有苏静的声音,于是她更加的生气了,却也理智地没有第一时间冲进去。 因上船前,苏静身边的车夫扈从就已经往船上屯了不少的粮食蔬菜,现又有江里新鲜钓上来的鱼,晚饭的饭桌上也很是丰盛。叶宋和叶青在克服了晕船的困难以后,胃口大开,吃得没有一点雅相。苏静往叶宋碗里夹菜的时候,英姑娘便问:“叶姐姐,你和苏公子,是什么关系?” 叶宋顿了顿,睨她道:“你很在意?”英姑娘就开始羞怯地拧手指了,模样看起来十分的娇俏讨喜。叶宋便又道,“放心吧,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 苏静闻言,好不伤心:“你个没良心的,想一脚把我蹬了么,撇得倒干净。” 归已趁机道:“公子的确与叶小姐没有任何关系,叶小姐已另有良配。”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就是让英姑娘你赶紧的吧,把苏静缠住,苏静就没有机会再去缠叶宋了。 这话让英姑娘一喜。苏静皱眉说:“吃你的吧,少说一句没人当你哑巴。” 归已木着脸道:“在下说的是事实。” 接下来,英姑娘开始明目张胆地缠着苏静了,一个躲一个找,真真是不厌其烦。正条船几乎每天都会被英姑娘翻个两三遍,苏静为了躲她,被逼走投无路,连归已的被窝都钻过。归已面无表情,结果恰逢苏静的扈从车夫来敲归已的门想和他讨教一二,推开门一看,归已衣衫不整,和苏静两个大男人共处在床上,惊得目瞪口呆不能自己。但很快,扈从就回过神来了,可能是他家公子,又换了口味,于是很淡定。 然而,就在这时,叶青的声音又传来,在问扈从:“你是要进去找归大哥吗,怎么站在门口,他不在房里?” 叶青也来凑热闹,往门缝里一瞧,也傻了。 苏静幸灾乐祸地爬下归已的床,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襟袖袍,然后懒洋洋地伸着懒腰出去,道:“阿青早啊,啊,今天的天气可真好。”他不忘回头对归已眨眨眼睛,“对了,昨晚你睡得好吗?我贸然来,没有打扰到你吧?” 归已的木头脸终于有些发青。苏静见之,顿觉身心舒畅,连被英姑娘穷追不舍的阴霾都一消而散了。 叶青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归已想解释,她道:“你什么都别说,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叶青径直去了叶宋的房间,叶宋正把自己的铁鞭拿出来,用江水绢布细细擦洗,叶青进来时气得脸都红了,“二姐,你管管苏四吧,你看看他,上蹿下跳的都快成精了!刚刚,他还钻去归已的床上,要脸不要脸!” 叶宋闻言笑了,道:“归已竟没打他,真是好脾气。”说着翻手倒了一杯茶给她。 叶青接过来抿了一口,道:“说来,那英姑娘小小年轻,真是彪悍又勇敢,能把苏四憋成那样!我还没见过哪个女孩子这么主动地去追求男子的,她是第一个。那苏四不是很喜欢女人吗,这个长得又不赖,他怎么反躲起来了?” 叶宋用江水擦洗了一遍,又弄来一坛酒又擦洗了一遍,若无其事道:“对于男人来说,不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么。” 叶青听后,深以为然:“即便是如此,那苏四既然不喜欢,直接拒绝不是更好吗?” 叶宋想了想,道:“他什么样的人,不是风流多情闻名上京么,这么怜香惜玉的一个人,怎么舍得让姑娘伤心呢。” 约莫是苏静占了归已便宜的原因,此后叶青见他一次就没一次好脸色。 这天晚上,船里又在上演猫捉老鼠的大戏了。叶宋熄了灯刚躺下,便听见甲板外噔噔噔的脚步声。忽然窗户被风吹开,苏静居然爬进了窗来。这窗外可是一片滔滔江水,他定是翻上了蓬顶,再冒险翻窗的,能被迫至此,也真是蛮拼的。 苏静二话不说,跑过来就往叶宋床上钻,叶宋岂给他得逞,当即就要动手揍他。苏静无赖地道:“你答应过我的,在这船上不许打我,现在莫不是言而无信吧,这还怎么是叶家二小姐?快别闹,给我躲躲。” 叶宋咬着牙收回拳头,冷笑道:“堂堂贤王,被一个小姑娘追成这样,这要是传出去,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她让苏静爬上了自己的床,自己却要下去,“你躲躲也无妨,现在我还不困,哎呀,突然想找英姑娘谈谈人生了。” 苏静拉住她的袖管:“喂你别这么落井下石行不行?”话音儿将将一落,外面英姑娘的脚步声又噔噔噔地过来了,苏静赶紧一把将叶宋拉下来,揭过被子便把两人盖住,叶宋挣扎,苏静扣着她的后腰,冷不防叶宋抬腿一顶,顶到了苏静的要紧处,苏静倒吸一口凉气。 外面英姑娘迟疑着问:“叶姐姐,你睡了么?” 第177章:诡异的夜晚 叶宋刚想答话,苏静捂住她的嘴,贴着她耳朵道:“给你一百两你说你睡了。” 叶宋张口就咬在他虎口上,反倒不急了,低低笑道:“怎么,一百两就想让本姑娘赔了名节帮你圆谎?五百两。” 苏静抿唇:“五百两成交,你这女人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就在外面英姑娘再唤了一声“叶姐姐”后,叶宋也是把演戏的好手,故作迷迷糊糊刚睡醒的声气,道:“唔,睡着了,你有事?” 英姑娘“哦”了一声,道:“我在找苏公子,不知道他跑在哪里去了。” 叶宋又低低笑了一声,太恶了,慢吞吞准备张口。苏静听得分明,那口吻满是威胁,只好再道:“加五百两,你说你不知道我去哪里了。” 叶宋懒了一会儿,打着呵欠对门外道:“怎么,你又找不到他了?这个时候大家都睡了,要不你明天再找吧,他在这船上总不会跑。” “哦,谢谢叶姐姐。” 叶宋和苏静沉默地等了一会儿,英姑娘离开了再没回来。大抵找累了自己回去睡了,等明天养足了精神继续找。 紧接着苏静不备,就被叶宋一脚给踢在了地上,不客气骂道:“你脑子是进浆糊了还是被门缝夹了,她这样追,你这样躲,别人还活不活了?以为大家伙都要围着你俩转吗,无不无聊!”苏在地上摸摸鼻子不吭声,“你是真舍不得伤人姑娘的心还是欲拒还迎?你爹教了你怎么讨好女人没教你怎么拒绝女人吗?” 苏静索性坐在地上,悠然地支着下巴,微微侧头,外面摇曳的照明灯忽明忽暗,看着叶宋笑道:“万一我拒绝了她,她再也不相信爱情了怎么办?” 叶宋反问:“这跟你什么关系?” 苏静道:“是跟我没关系。可是她口中的那个负心汉,也不过拒绝了她一次而已,就被下药弄得不举了。” 叶宋更加淡定了:“这有什么,你本来就不举,她下不下药也没所谓。” 苏静:“……” 第二天,苏静居然就不躲了。他到甲板上吹风,英姑娘也去甲板吹风,嘴角带着梨涡浅笑,问:“今天你怎么不躲了?” 苏静笑着回答:“是不是我不躲了,你就觉得没趣了?” 英姑娘愣了一下:“怎么可能,我还是很喜欢你的,不如这样吧,这次回姑苏,我带你回去见我爹娘!” “这么快就要带我回去见你爹娘,你弄清楚了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么?”江风将苏静脑后的发丝,吹拂了几丝落在紫色的衣襟上,他挽着双手看起来恬淡极了。 英姑娘越看越喜欢:“你当然是个好人呐。” “我是京城人士,几乎大街小巷每个楼子里的老鸨都认识我”,苏静道,“我玩儿过的姑娘比你见过的男人还多,你知道否?” 英姑娘小脸一变,蹙了秀眉:“你才不是那样的人。” “不信?”恰逢叶宋推着叶青出来吹吹风,苏静指了指她们,“不信你问她们。” 英姑娘看着叶宋,叶宋看着叶青,叶青便还在计较苏静爬上归已床的事,气呼呼道:“哼,十天有八天都睡在窑子里,还带我二姐出去喝花酒,能是个什么好人!哪个要真喜欢上你,就倒了八辈子的霉!苏四,你今天必须跟归已道歉!” 苏静笑嘻嘻道:“我又没把他怎么样呢。况且,我对男人暂时还不感兴趣。别的女人喜欢我,可能会很倒霉,要是你二姐喜欢我,唔,我可以认真考虑下。” “二姐”叶青开始向叶宋求救了。 英姑娘看向叶宋的眼神顿时就很不满,坚持不懈地问苏静:“为什么她喜欢你你就要考虑一下,我喜欢你你就不能考虑一下么?” 苏静用一种专门打量女人的**裸的眼神打量英姑娘,罢后啧啧道:“我喜欢胸圆的女人,你,哪里都没长得开,摸起来都磕手。” 叶青暗暗啐骂:流氓,无赖! 英姑娘昂首挺胸,又指着叶宋:“那她,她也没有你说的那样!” 苏静却莞尔道:“她也喜欢胸圆的女人,我们兴趣相投。” 叶宋扶额,谁和你兴趣相投了! 英姑娘听后伤心地跺脚,道:“我也没见她有多好啊!长得一般,身材也不够好,穿得跟个男人似的,偏偏还自以为是的样子!就是个男人婆嘛,有谁会喜欢!” 叶宋倒还云淡风轻,叶青气得不行,顿时对这英姑娘没有一丝好感,刚想反驳,被叶宋按住了肩头。苏静脸色也冷了下来,放下了双手,从英姑娘身边走开。英姑娘不服,问:“你又要上哪儿去?” “冷静冷静,不然会忍不住把你从船上丢下去。”苏静说着便走,走到叶宋身边时,侧目见她唇角微微扬起,怔愣了一下,旋即也笑了,回身再睨英姑娘一眼,伸手揽过叶宋的肩膀细细看着她的脸,虽不比英姑娘脸蛋白,但额头很光洁饱满,鼻子小巧又挺秀,那双琉璃色的眼睛,轻轻一眯就似能勾人魂儿,不由对英姑娘笑意盎然道,“她有你说的这么不济么,不过是我喜欢的类型。” 英姑娘眼圈儿红了,忿忿地瞪了叶宋和苏静一眼,捂着眼角跑开了。 叶青看了,突然觉得很解气,道:“当初真不该让她上船来,让她被抓走算了。还人心不足蛇吞象!” 叶宋抖了抖肩膀,抖开苏静的爪子,冷眼色摊手道:“一千两银票,现在就拿来!” “喂你别这样嘛,刚刚我才帮了你欸,你也用不着这么快就过河拆桥吧。”苏静伤心状,“好心碎。” 叶宋冷笑:“你帮我?你他妈是想拉我一起下水吧?那丫头能让只拒绝过她一次的男人终身不举,现在你拖着我一起得罪她了,你觉得我应该感谢你吗?” 叶青一听,刚刚还觉得苏静很有义气呢,现在立刻就很生气地说道:“苏四,你怎么这样坏!你自己惹的桃花债,跟我二姐什么关系!” 苏静笑眯眯道:“别担心别担心,我会保护阿宋哒……痛!叶青你轮子压我脚上了!” “压不死你!” 不管叶宋喜不喜欢苏静,这下子对于英姑娘来说都无所谓了。反正在她眼里,看着苏静对叶宋好,几乎像是有些讨好那般,她就觉得叶宋好讨厌。吃饭的时候,刨完就踢了凳子走,狭路相逢的时候叶宋不跟她一般见识她心里还过不去,非得说几句刺耳的话才罢休。 船上为此一度闹得不和谐。 可能英姑娘也感觉到了大家有些排斥她,她才渐渐有所收敛。叶青是决计一句话都不会跟英姑娘说的,归已又是个木头人,叶青不喜欢的他也不会喜欢,因而当英姑娘去主动跟木头人搭话时,木头人都是转身就走理也不理。 就苏静和叶宋,同类人,还若无其事地偶尔跟她说两句,但语气都很客气也很疏远。 英姑娘看着两人并肩在木廊而行的光景,就气得脸色发白,手指几乎把自己的裙子绞破。 这天晚上,所有人都睡下了。江上迷雾在月色下形成重重黑影,有两分幽凉。 房间里,桌面上剩下半盏没喝完的茶。叶宋躺在床上,一睡不醒,不知不觉间,周身已汗湿,额上起了细密的汗珠。她翻了翻身,双脚裸露在外面,感受到了丝丝凉意,才觉得好受了些。她似乎在做一个梦,梦里纷繁复杂,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弯起唇角笑。 空气中,有一丝淡到不易察觉的香气,也不知是从何而来。 忽然,一间房的房门打开了,归已惺忪地站在门口,随后便往外面走去。他走过了叶青的房间,却不知要走到哪里去。转过角时,眼睛没看脚下,冷不防被脚边一块没用的方正木块给绊了一下,木块一下子就被他踢到了船外,噗通一声落在了水里。 这声音不大不小,恰恰使得警醒的苏静睁开了眼。 当苏静起身出房来看时,发现隔壁归已的房门大开,他人不在房间里。苏静便在船上不动声色地查看了一圈,站在叶宋房门前看见里面的光景时浑身顿住。 叶宋睡得不甚安稳,而归已更加像是失去了意识一般,站在叶宋床前久久凝视。忽而,归已竟弯身下去,抬手去揭叶宋的被子。才将将揭起了一个角,苏静便如一道风一般,瞬时至归已身旁,见归已无所察觉,忽然一个响指打在归已耳畔,猛地把他震回了神。 他收住了动作,低头看看手里的被角再看看床上的叶宋,大为不解,一侧头又看见苏静,凝眉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苏静敛下声笑,低低道:“没想到大统领还有梦游习惯,是走错房间了吧。” 归已挠挠头,不确定道:“我有那习惯?”随后便走出了叶宋的房间,对苏静冷眼相看,瞬间恢复了常态,“王爷请自重,王爷不能单独待在二小姐房里。” 苏静慢吞吞地走了出来,挑眉道:“我若是没来,你不也进了阿宋的房?”他手指敲了敲归已的胸膛,一脸玩味,“我看你,是想去找阿青吧。” 归已不理会他,转身便走。 等到归已回房了,苏静觉得叶宋的房间很不对劲,又重新推门进了去。他把窗户完全敞开,微凉的江风吹散了房里的闷热得有略微暗香的气息,坐在床边听叶宋在喃喃着什么,不由伸手去抚她的额,吓了一跳,满手的闷汗,都濡湿了耳鬓的发。 手还不及收回,叶宋冷不防叮咛了一声,舒服地蹭着苏静的手掌心。 “喂……”苏静轻轻拍着叶宋的脸,拍了好几下,她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看着床边的苏静,神智模糊不清,窗外的照明光溢了些许,但见叶宋眼里眸色尽是迷离,如一汪秋水。 那一刻,苏静似乎被她看得乱了分寸,心里的节奏漏了一下,突突突的。他连忙起身,看见桌上的半杯茶,叶宋的这个情况不难理解,应是被下了药了,而方才归已的举动也十分怪异,想来是有人故意想让他们出什么差错。 苏静端起茶闻了一下,可是忽然整个人都僵住了。叶宋竟赤脚下床来,站在苏静背后,身上薄衫半湿,长发披肩,一张脸褪去了白日里的英气,显得柔和极了,眉眼弯弯挂着让人见之骨头一软的笑意,伸手换上了苏静的腰,从背后抱住了他,侧脸贴着他的脊梁,缓缓摩挲。 “若清……”叶宋轻声呢喃,低低地笑。 惊得苏静手里的半盏茶陡然滑落,叮咚一声击叩在木地板上。 苏静转过身去低头看着她,道:“叫谁?” 叶宋没瞧出异样,昏暗的房间里,到处都是旖旎的气息。她已经习惯了苏静身上那若有若无的梅香,倚上前去,呼吸略带急促,半仰头轻轻啃咬苏静的下巴,苏静倒抽一口凉气,听叶宋恶趣味一般地笑:“有没有想我?” 她定然是把苏静认成苏若清了。只有对苏若清,她才会这般肆无忌惮地挑逗和温柔妩媚地笑。这让苏静有些恼火。他手紧紧扣住了叶宋的腰,把她狠狠压进自己怀里,鼻尖蹭过她的耳垂,亦是笑道:“叶宋,你最好是看清楚些,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终生的事情来。我是苏静,看清楚,不是苏若清。” 叶宋搂着苏静的脖子,微微仰开了些许头,重新看他,也不知有没有看出什么名堂,总觉得心里被堵得满满的得不到纾解,身体也是浑身都不痛快。但是,苏静看她的眼神,却莫名其妙地让她觉得像是有把火在烧,恨不能把她焚烧殆尽。 结果她像是什么都记得又什么都不记得,几乎在苏静俯头下来的同时,便主动地踮了踮脚凑上去,双唇相贴,呼吸瞬间变得灼热彼此纠缠,苏静手扶着叶宋的脑袋,惩罚性地,深吸一口气,毫不滞留地抵开她的唇齿,攻城入内,辗转反侧,粗鲁火热。 叶宋似很喜欢他的味道,手指穿插进苏静的发间,拨散了他的发,十指流泻。她极力仰着下巴迎合,身子越贴越紧,自喉咙里溢出一声**蚀骨的低吟,像是邀请欢迎,几乎让苏静理智全崩。 苏静越吻越深,细细品尝她的每一分滋味。想要她的全部。 这种渴望,到底有多久没有感受过了?他都已经记不清了。 “记着,我是苏静,不是苏若清。” 手不受控制地往上游离,抚过叶宋的背脊,唇吻过她的鼻尖,转而落在她耳廓。她轻哼出声,那声音仿佛能挤出水来一般,听苏静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在她耳边说那句话。 灵魂都快轻飘飘地出窍了。叶宋手指紧紧攀着他的肩,声音里带了一股刚出水般的低泣,“苏静……”难受得快要爆炸了。 越是情动便越是难受。 苏静身体一僵,继而抱着叶宋整个抛在了床上,死死把她压住。她衣衫滑肩,苏静吻过她脖子便落在锁骨前轻轻打着转儿,最终落于叶宋胸前…… 房间里充斥着暧昧旖旎,无限风光。 苏静想,就算是明早起来这女人要杀了自己,也值了。 他再问,“我是谁?” 叶宋与他交颈呢喃,“苏若清……” 又是一盆凉水兜头泼下来。苏静咬着她的耳廓,再重复一遍:“不是苏若清,是苏静。” “苏静……” “苏静……” 叶宋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身体因为苏静的触碰而显得兴奋极了,灵魂回归,她抱着苏静紧了紧,深吸两口气,很不舍得但又不得不把苏静推开。她仅剩的力气不大,可是苏静察觉了她的抗拒,这种时候岂会再强人所难,主动停了下来。 床铺乱糟糟,叶宋扶着床柱艰难地坐起来,喘息不止。她胡乱地伸手拉了拉身上的衣衫,身上出汗不止。一旦苏静远离了,她只觉得身体比先前更加难受。干涸,渴望。 苏在床尾,青丝流泻在敞开的衣上,唇畔的笑意又如平常那般玩味。眼波里的情动正在被极力克制,云淡风轻道:“这可不是我的错,是你主动勾引我的。我在想,反正我又不能真的吃了你,便帮帮你呗。” 叶宋咬牙切齿要扑过来掐死他:“我弄死你!” “你冷静一点,再过来,可能你就不能控制自己了。你被下药了。”苏静提醒道。 叶宋愣了一下,然后挣扎着爬下床,冷不防被床单给绊了一跤摔在地上。苏静本想去扶她,被她挥开,嗓音沙哑不堪,道:“你别过来……我怕忍不住……”拼命想忽略苏静的呼吸,忽略他身上的气息,不然自己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会张开迎接他。 叶宋跌跌撞撞扑到桌上,拽起自己的铁鞭,苏静见状问道:“你这个样子,想去报仇?” 叶宋湿漉漉地看他一眼,分外诱人。冲动是魔鬼,叶宋连多看一眼都怕失控,她从来不知道,竟有药效如此猛烈。她颤着指尖,把铁鞭一头递给苏静,咽了咽口水,道:“拉紧它,别放手……” 苏静抿唇,彻底地冷静了下来,道:“阿宋,不用这样,我去帮你要解药。” “少废话……”她贴着窗,昏黄的灯光下,迷离地再看苏静的脸,手拽住另一头铁鞭,道了一句,“我遭魔了么。”随后不等苏静回答,便翻身往外仰去,只闻噗通一声,落到了水里。 铁鞭瞬时被拉直。若不是下方传来重力,苏静心里还真有些没底。 他伤神地捏捏自己的鼻梁,太过火了。 叶宋落水以后,完全没有响动了,只水面时不时冒出一两个泡泡,时不时她头浮出水面换一口气。她闭着眼睛,如睡着了一般。 苏静不敢离开窗前,一直看着她,实在是害怕万一叶宋一不小心松了铁鞭,人就沉下去了。 夜不知不觉地耗尽。叶宋在水中一泡便是数个时辰,根本没有要上来的意思。这黎明的江水,染了一股秋寒,很是浸骨。苏静趴在窗台上跟叶宋说话,她也一句都不答应。 终于,黎明冲破了黑暗,天边浮现出丝丝霞光,就见铁鞭的那头忽然松了,铁鞭敲打着船舷,清脆不已。苏静一惊,立刻飞快地把这头栓在了牢靠的窗棂上,随即自身便跳窗而下,落入水中。他潜下水面,正见叶宋闭着眼缓缓下沉,便努力地追上去,搂过叶宋的腰,把她抱进怀里,另一手抓住铁鞭,带着两人飞身而起,水花哗啦啦地落下,像是在下雨一样,惊醒了正熟睡的其他人。 第178章:英姑娘的来历 苏静摇了摇她,她皱起了眉端,吐了两口水,睁开眼睛,长缓出了一口气,抬眼看着浑身湿透的苏静。那冷琉璃的色泽,染上熹微的霞光,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美丽不已。 苏静胸口起伏着,凉薄的下巴上水滴晶莹,却道:“对不起。” 等众人起身出来一看究竟时,叶宋和苏静已经各换了干衣,就是头发还湿湿的,正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饭。见叶青和归已来了,苏静连忙招手笑道:“早啊,快过来吃,我们也刚吃。” 叶青看看苏静,又看看一脸淡定的叶宋,疑惑道:“你们,怎么头发都湿啦?” 苏静笑睨了一眼叶宋,道:“早上碰巧,起来一起洗了个头呗。”他及时跳转这个话题,问叶青,“你知不知道归已他其实有梦游症啊?” 叶青半信半疑:“真的假的?” 归已木着脸道:“苏公子还是吃你的饭吧。” 一桌四人,都动筷子了,才发现少了一个。苏静回头去看,见英姑娘穿了一身火红的衣裳,正白着脸站在那里不敢过来。 苏静挑眉,道:“过来吃饭呀。” 英姑娘摇摇头,他便笑开了:“怎么,怕我们吃了你?” “你们……”她早看见归已从他自己的房间出来时就知道计划失败了,这里又看见苏静和叶宋在一起,两人又都头发湿着,心里就凉了一大半,这岂止是失败了,还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英姑娘看着苏静和叶宋,眼里登时包了两包眼泪,扭头便跑回了房间,道,“我不吃了,你们吃吧!” 叶青看着她的背影,不屑道:“这大清早的哭给谁看呀,真是晦气。苏四,她是哭给你看的吗?” 苏静耸耸肩:“我只叫她过来吃饭而已,这也错了?” “不是你的错那是谁的错,她就是你招惹来的。我看着就心塞。” 吃饱以后,叶宋和苏静都不约而同地各自回房补觉去了。叶青看得更加疑惑,刚想问归已一句,归已还在别扭,木木道:“我没有梦游症,你别听他瞎说。” 叶青抿唇乐呵呵地笑起来,伸手戳了戳归已的脑门,道:“你有没有都没怎么样,我又没介意。” 苏静翘着二郎腿,枕着双手在床上躺下,睁着桃花眼望着上方的蓬顶。说是睡觉,实际上大半宿没合眼,眼下他也了无睡意。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全部都是昨夜疯狂的画面,他第一次见到叶宋那般挑逗撩人的模样,全然不是平时冷冷淡淡的样子,不由无奈地勾唇一笑。 只怕,是对待苏若清,她才会那样。 叶宋推门回到自己的房间,身体还有些虚脱无力。泡了那么久的冷水,不冷才怪。 举目一望自己的房间,一片狼藉混乱。桌上茶杯碎了一地,茶渍把木地板沁出一道道深深的痕迹。桌布,半掀半落,窗扉大开,上面拴着自己的铁鞭,风一吹,发出轻微的响声。她走过去,把铁鞭从水里捞起来,一圈一圈挽在手臂间收好,再回头一看床榻,床单被褥都折皱得不成样子。 有关昨晚的记忆,她还零零碎碎地记得一些。和她疯狂缠绵的男人,除了苏静还会有谁。总不会是苏若清真的来了,她定是觉得苏静和苏若清有两分相似,错把苏静当成是他了。这要错,也不是苏静一个人的错,她也有错。即便是后来看清是苏静,她居然…… 叶宋默默地整理好床铺,耳根微微发烫。她一头倒下,闭眼便睡,心中默默念着苏若清的名字,想着他的模样,安然睡去。 下午时,叶宋睡饱了,一脚踹开了英姑娘的房门。英姑娘吓得不轻,站起来便往墙边躲:“你、你想干什么?” 叶宋一句废话也不多说,扬鞭便朝她甩去。英姑娘大骇,慌忙撒出一把银针来,铁鞭在空中快速地盘旋,纷纷把银针扫落,往房间四面八方钉去,最后一枚直反向刺入了英姑娘的臂膀,英姑娘脸色惨白,连忙忍痛取出银针,从怀里掏出一枚药丸含下,怒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叶青等人都被引了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苏静让他们都不要靠近,便只好不远不近地看热闹。叶青问:“二姐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啊?” 苏静认真道:“可能是因为英姑娘喜欢我,你二姐吃醋了。” “呸。” 英姑娘见外面大家都站着,却没有一人出来阻止,叶宋又扬鞭朝她击来,她左躲右闪,银针也撒完了,挨了几鞭子,痛得眼泪都出来了,又道:“你何必跟我一个小姑娘计较!你胜之不武!” “这个时候来跟我说你只是一个小姑娘,不嫌太晚了吗?”叶宋不客气地再往英姑娘什么招呼了几鞭子,“我来教教你,怎么做一个小姑娘。”说着鞭子便把英姑娘捆得结结实实,去船头那了一根麻绳来拴在铁鞭上,伴随着一声惨叫,英姑娘一脚被踢出了船外,水声四起。 “你干什么把我推进江里!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叶宋嘴角勾起一抹冷淡的笑,其余三人见叶宋这模样,都避而远之,惹不起。英姑娘平时太不招叶青喜欢,别说为她求情了,还没鼓掌幸灾乐祸就很不错。而归已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苏静更是觉得应该给这小姑娘一点教训,给叶宋消消气也好。 船没有停下前行,而英姑娘被绳子拉着也跟着前行。不管她会不会游泳,叶宋可不会心软,英姑娘要么挣扎,要么被淹,叶宋决计不会拉她一把。叶宋把绳索栓在了船栏杆上,英姑娘为了避免多喝几口江水,不得不双腿抵着船身使头跳出水面,可这样不一会儿就会腿麻,她顺着绳索往上攀沿,船身又很滑,试了几次,还没爬到一半呢人就又噗通一声掉了下去。如此反反复复,英姑娘再也受不了,大哭了起来。 叶宋身体斜倚在栏杆上,低着眼帘往下看。英姑娘起初还连哭带骂,后面没力气骂了,哭的声音也渐渐小了下来。叶宋道:“你在水里好好冷静冷静,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错了,再叫我。” 英姑娘提气又骂了一句:“你个丑女人,我才没有错,是你先抢了我喜欢的男人!”等她抬头时,甲板栏杆上哪里还有叶宋的人影,她已经走开了。看来是来真的。 英姑娘只好大声喊苏静,苏公子、苏哥哥等各种亲昵的称呼都换了个遍,苏静才掏了掏耳朵,爬在栏杆上,一张脸笑得如春花明媚,江风扬了扬他的发,他眯着眼睛看向远方,叹了叹气,道:“风太大听不太清啊,刚才是你在叫我么?你是不是饿了?我去拿吃的给你。” 相对于叶宋的无情,苏静这般温柔,让英姑娘感动得哭了。结果很快,苏静又回来,手里拿着一个馒头,却没有要把她拉上来的意思,而是用手指把馒头撕成了一粒一粒的面屑,像喂鱼一样直接往下面撒,还好心又无辜道:“来,你张嘴接着。” “呜呜呜苏哥哥,求求你拉我上来吧……”英姑娘被江水呛得上气不接下气,快崩溃了。 苏静停止撕馒头了,微微笑道:“我做不了主,我们家都是我媳妇做主。” 英姑娘抓狂,蹬着滑溜溜的船身,道:“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做不了主!你这个软耳朵,怎么能被女人压制嘛,你骗我的!” 苏静好笑道:“你明明认个错就可以上来了,犟什么呢。” 英姑娘咬牙切齿道:“让我向那个女人认错,这辈子都没可能!” 苏静便对她竖起了大拇指:“嗯好骨气,反正离姑苏最多不过两天的行程了,相信我,你撑得住的。”说着便悠闲地啃着手里的半只馒头,咽了两口,又悠悠道,“你知道吗,她能这么对你,说明你委实是个小姑娘,没有跟你真计较。不然,可能连这绑你的绳子都没有,直接踢下江去,你要么游回昏城,要么游去姑苏,淹死了她也不会管你的。” 说着苏静便去拉了拉栏杆上的绳子,英姑娘满怀期待,结果苏静又坏笑着放了手,逗得英姑娘哇哇大哭,“坏人!你们都是坏人!” 苏静吃了两口白面馒头便觉索然无味,他顺手就往江里抛去,加上之前的馒头屑,惹来了不少争食的鱼群,吓得英姑娘惨叫连连。苏静欣赏着她的反应,手指叩着木栏,轻笑两声,道:“这都上了好些天的贼船了,才知道我们坏么。”说着表情突然冷了下来,眼里淌过淡淡的寒意,“幸好你只是个小姑娘,不然就算阿宋给你留条活路,不代表我会给你留活路。就把你抹了脖子丢江里喂鱼,我认真起来也丝毫不带马虎的。” 那一刻,英姑娘害怕地噤声。她望着苏静直起身体,离开了栏杆处,怔怔回不过神来。随后泪如雨下,哽咽得不成声。她还以为苏静是个不会生气,总是带着笑的温柔男子,没想到是自己没惹到他罢了,惹了他他就会很凶,要杀人。 她真是瞎了眼了,居然被苏静的外表所蒙骗。 傍晚时,英姑娘在水里已经一声不吭了。这夏暑渐消,水虽不算寒冷,长时间泡下来人还是受不住。英姑娘是一会儿昏睡一会儿醒的。 苏静在甲板上安了小灶,大家烤鱼吃。苏静翻鱼时,叶宋就很配合地在上面撒盐和胡椒,两人既淡定又悠闲。叶青很久没听到英姑娘的叫声,心里有些虚,道:“二姐,她……不会是被淹坏了吧?” 话音儿一落,英姑娘又一次被江水浪花给泼醒,缓过一口气,冷得舌头都打结。她再也受不了了,没有了先前那股不屈不挠的狠劲儿,张口就大哭大喊:“我错了!呜呜呜呜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们拉我上去!” 等她喊了一阵,叶宋才不急不缓地走到栏杆旁,伸头往外瞧了两眼,见小姑娘脸色被冻得乌青,便问:“哪里错了?” 英姑娘咬牙,承认道:“我不该,我不该给叶姐姐和归哥哥下药!我就是不喜欢苏哥哥围着你转!” 叶宋手抚在栏杆上,先不急着拉她起来,而是问:“你是怎么下药的?”她着了道也便算了,归已夜游的事情苏静已经告诉了她,他那么高的功夫也能不知不觉地着了道,看来这小姑娘委实是有两把刷子。 英姑娘就原原本本地从实招来:“我在你们的窗棂上放了迷药,风一吹就扩散,只要吸进一点点就中招……” 叶宋不置可否地挑眉:“你确定你给我放的就只是迷药?” 英姑娘要哭要哭的,可怜巴巴道:“还有、还有一点点媚药……” 一点点。一点点媚药就险些让叶宋失控,泡了一晚上的冷水? 叶宋再问:“你这些鬼把戏哪里学来的?” “是我娘,我娘教的……”英姑娘嗫喏道,“我娘是江南鬼毒……” 她这话一出,叶宋不由回头看了看苏静,苏静也同样抬头看着她,桃花眼里的流光滟潋。鬼医和鬼毒,可是江南一带并排一列的,只不过江湖上素少有人知道这鬼医和鬼毒的关系。苏静低低笑道:“那不就是鬼医的女儿了么,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听苏静这话,鬼医和鬼毒是夫妻? 叶宋勾起嘴角,随手拉起了绳索,便把水下的英姑娘给拽了上来。英姑娘站在甲板上,浑身湿透,瑟瑟发抖,那模样要多凄惨有多凄惨。她再也不敢惹叶宋和苏静了,这辈子再也不想泡澡了! 刚来得及嚎了两嗓子,声泪俱下,叶宋便打断她道:“回房,换身衣服,擦干头发,出来兴许还赶得上吃烤鱼,你确定你要先哭完了?” 英姑娘瞪着眼睛一瞧,那边夹着几条鱼,她又一天没进食,饿得几乎四肢无力了,连忙咽了咽口水,蹬地含泪转身跑回自己的房间了。 等她湿着头发出来时,小脸还是卡白卡白的,两只眼睛红通通的,叶宋递给她一碗熬好的鱼汤,她迟疑着接过来,又迟疑着想喝却不敢喝。叶宋好笑道:“怕我给你下毒?” 英姑娘闷声不语,算是默认了。 叶青一看就没来好气,道:“我二姐好心好意给你熬碗鱼汤暖身子,你还怀疑她给你下毒?你不喝就拿来,我还想喝呢!” 英姑娘来劲了,捧紧了那碗鱼汤,回嘴道:“谁说我不喝!她要敢毒我,我就毒死这整船的人!”说罢便仰头咕噜噜喝了个精光。 叶青气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等喝了一碗鱼汤,英姑娘嘴馋那架上烤着的香喷喷的鱼,又厚着脸皮蹲了过来,直流口水。她毕竟年纪还小,经过这次犯错以后也深刻地吸取了教训,时而也露出率真的性子,只要不任性也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众人见她这般模样,神情都略缓和。 吃鱼的时候,叶宋挑了一整条给她。她简直不可置信,傻傻地望着叶宋。叶宋似笑非笑地挑眉:“不喜欢?那我拿走。” “别——我喜欢!”英姑娘抢了过来,被烫得直唏嘘,还是不停地用手去掏鱼肉来塞嘴里,不住地卷舌头,“好吃!啊,太烫了——” 本来她吃得挺开心的,可是一看见苏静小心地挑了鱼肉里的刺,才送进叶宋碗里时,又一脸的不开心,闷闷道:“苏哥哥你看我不好吗,为什么要喜欢她而不喜欢我?” 归已凉飕飕地盯了苏静一眼。 苏静摆手,哈哈干笑,对归已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小姑娘嘛,你何必把人小姑娘的话当真呢。”归已埋头,继续帮叶青挑鱼刺。 英姑娘不满意了:“我哪里还是小姑娘,我都已经十六了!” 苏静笑眯眯道:“诚然,十六的姑娘已经是大人了,可我比你大了七八岁,你不觉得我太老了吗?找对象,就要找年纪相当的,你貌美如花的时候他也风华正茂,这样才般配。” 英姑娘不吭声,似乎在仔细思考这个问题,半晌抬头问:“那以后我能找到比你更好的吗?” 苏静道:“当然能,你找男人不能只看表面,要找个真心实意对你好的。我就太花心了,不适合你。” “哼,哪有自己说自己花心的。”英姑娘把头扭到一边去,“可是我娘说,找男人不要找太死板顽固的,以后会吃亏。” “看来你随你娘。”叶宋忽然道,“那你爹也是挺不容易的,他很死板顽固?” 英姑娘嘟着嘴:“谁说我爹不容易,他整天就知道研究医术,是我娘把我辛辛苦苦养大的,真正不容易的是我娘!” “所以你娘教了你这些,去坑害别人?” 英姑娘翻了翻白眼,道:“我娘是怕我在外面遇到了坏人,防身而已。我娘说了,普天之下那么多的人,我爹既然是姑苏第一神医,那我和我娘就负责给人下毒,看他救不救得过来。” 第179章:结伙同盟 苏静继续笑眯眯、迷死人不偿命的样子,道:“那这么说来,你知道药王谷的所在了?” “哼,小小药王谷我岂会不知,好歹我也在那里生活过七八年,里面的机关……”话说到一半,英姑娘停住了,意识过来不对劲,望了望苏静等人,“你们要去药王谷?” 苏静点头道:“是啊是啊,我们从京城远道而来,不正是去药王谷么。” 英姑娘当即跳起来,怒道:“你们好深沉的心计!莫非是一开始让我上船就在利用我?” 叶青和归已看叶宋,叶宋看苏静,要说利用,他三人实在是冤枉得很,连这姑娘叫什么名字都没摸清,就叫苏静给带上传来了。要说利用,也是苏静在利用。只不过,让人怀疑的是,苏静一开始就知道这英姑娘的来历吗? 苏静好不无辜,道:“喂,是你被人推下河,我路见不平好心拉你一把,也是你让我好人做到底帮你去惩治负心汉,还是你一把火烧了人家的楼子害我们被追打,又是你嘴上一直说你要去姑苏我们才顺路带上的你,你这小妮子怎么那么没良心呢,现在眼看快要到姑苏了,就准备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是不?你就是要过河拆桥,也不用这样往人身上泼脏水吧?” 苏静说得顺溜极了,叫英姑娘哑口无言。好像,苏静说得有点儿道理……也是在刚才水下,她才报出自己的来历。但凡江湖上的人都知道,鬼毒和鬼医,一个脾气火爆,一个油盐不进,都不是好惹的主儿。 可这巧合也忒巧了吧。不晓得究竟是缘分还是冤孽。 英姑娘自个寻思了一阵,瘪瘪嘴道:“好吧就算暂时是你说的那样,但我是过河拆桥的人吗!你们去药王谷干什么?” 叶宋道:“找鬼医治病。”说着便指了指叶青的双腿。 英姑娘警惕问:“那你们怎么知道我和药王谷有关系?没几个人知道我爹是……” 叶宋笑了笑,道:“你刚刚不是说你爹是姑苏第一神医么,可不就是鬼医?我们没逼你,是你自己说的。” 英姑娘悔恨地捂嘴:“我太大意了,又被你们套话了。” 苏静循循善诱道:“你看,这一路上我们帮了你不少吧,虽然谈不上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但好歹也意思意思一点儿不是?刚才你说药王谷的机关……” 英姑娘忿忿地瞪苏静一眼:“你果然是个坏心眼的臭男人!”说着她就远离苏静,去另个方向,坐在板凳上,不理他。 叶宋不咸不淡道:“算了,不要为难她。想必她应该很久没去过药王谷了,药王谷里就算有机关也是几年要变个样儿,她能不能进去是一说。况且,毒和医相克着,她再疯天疯地也害怕进药王谷吧。反正很快到了姑苏,要找药王谷也不难。” 英姑娘又炸毛了:“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就是想激将我吧,我告诉你,我是不会上当的!谁说我进不去了,就是药王谷里的机关一天一个样儿我也能照样把它玩儿坏!什么叫我害怕进药王谷,那死老头敢欺负我娘,我一个心血来潮就能摸进去剪掉他的头发,捣毁他的药田!” 叶宋似笑非笑:“看来你经常这么做?” 英姑娘牛气朝天:“那是当然!还没有本姑娘想去而去不了的地方!”然后脑子一转,冷静下来,心中拔凉,欲哭无泪,“喂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居然激将我……” “带我们去药王谷?” “要去你们自己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不会带你们去的,我又没好处!” “你不想你爹和你娘和好如初?” “……那是他们之间的事情,我插不上手的。” 苏静正想悄然退场,接下来他相信叶宋能够搞定这小姑娘的,心里正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呢,还没来得及逃开,叶宋便逮住了他,笑道:“那要不,把这臭男人借你玩儿两天?” 英姑娘抽了抽苦哈哈的苏静,气焰顿时消去一大半,对叶宋道:“你把你男人借给我玩儿,你这么仗义啊?” 苏静讨好地看着叶宋:“女人之间的交易,能不能别扯上无辜的男人呢?” 英姑娘顿时有些同情起苏静来,道:“可是你太老了,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但这个女人也不是有情有义的,她想一脚把你踹开,好去找更加年轻的。让我摊上你,我才不干。” 苏静一口老血。这才没过多久,他就已经这么被嫌弃了么?女人真的是很善变。 叶青还不忘幸灾乐祸地落井下石:“啊哈哈哈哈苏四,你看连小姑娘都嫌弃你了!” 叶宋索性直接问:“那你想要什么好处?” 英姑娘想了想,道:“和你们一起去药王谷也不是不可以,药王谷里面有一个上锁的塔楼,里面应该藏了不少宝贝,那锁我花了好久的时间都没能打开,你们如果答应帮我撬锁,我就跟你们去。” “好,一言为定。” 这,算不算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呢? 入夜后,大家度过了一个平静的夜晚。第二天起来,推开窗扉,凉凉的江风迎面拂来,顿觉神清气爽。晨时还早,江面上笼罩着一片薄雾,若有若无的阳光在雾气中折射,淡黄色的一片。 透过那薄雾,可见远方隐隐的城镇码头。 甲板上传来叶青一声惊喜的呼喊:“快到了,我看见江岸了!” 叶宋出门来时,刚好苏静也出来。一袭紫色衣袍入眼帘,苏静伸了伸懒腰,打着呵欠,眉宇之间有疏懒的睡意尚未消散,看见叶宋之后,越发显得十分慵懒,连声音都带点儿妩媚之色,道:“阿宋,早啊。” 叶宋抽着眼皮看着他,手指修长白皙,随意撩起自己墨长的发丝,又自怀里抽出一根样式简单的木簪,衔在嘴边,等把长发理顺了,再在肩后灵活地挽了一个发髻,用木簪固定起来。 那一举一动,竟比女人挽发还要好看。 苏静见叶宋看得认真,便玩笑道:“你是不是快要爱上我了?” 叶宋从他身边走过,淡定道:“能不能不要一大早起来就这么骚。” 耳畔传来他舒心愉悦的笑声。 大家早上随便吃了点东西,上午时,船便缓缓靠岸了。在水上飘了好几天,从来没觉得陆地这么可爱过。等船夫牢固地套上了绳索以后,大家相继下船,站在地面上的第一反应就是结实地跺了两脚。 这姑苏的码头,比昏城的要大得多,也繁华得多。来来往往的船只络绎不绝,不仅有运货的商船,还有不少画舫飘在江面上,都是供人玩乐的地方。 走在姑苏城里的街道上,两边都是江南特有的青砖瓦房,街面上又十分的热闹,他们见识了这姑苏的云锦,当真十分精美华丽。英姑娘灵俏地笑道:“你们既然来了这个地方,就是我做东。现在要不要去我家,让我娘好好招待招待你们呢?” 大家齐齐摇头。让鬼毒招待,得了吧,知道怎么进去的,还不知道出不出得来呢。 英姑娘得意道:“哼,算你们识趣。不然我让我娘统统毒死你们。走吧,找个地方吃饭去,等本姑娘吃饱了,再拟定下一个路线。啊,好久没吃家乡菜了,都快想死我了。” 说着她便跑在前面,找了一家姑苏最有名也最贵的酒楼,站在门口笑嘻嘻道:“我先说哦,我身上没什么钱,吃住都算你们的。” 叶宋倒想起了一茬儿,推了推身边的苏静,道:“一千两银票,一会儿去兑了给我。” 苏静抽了抽嘴角:“回京城给不行?” “不行,时间越久,你记性越不好。” 叶青好奇地看过来,问:“二姐,你嘀嘀咕咕地和苏四说什么呐?” 叶宋习了苏静那一套,露出笑眯眯的招牌笑容,道:“在算账。英姑娘,你回来了不用去给你娘打声招呼吗?” 英姑娘已经被小二引着上二楼,准备进雅间,一看这货就有趁机讹吃的嫌疑。她回头,理所当然道:“不用啊,我娘比我还行踪不定,她只要知道我没事就好了。” “她怎么能知道你没事?”叶青好奇地问。 进了雅间坐下以后,英姑娘又拿了菜单噼里啪啦地点了许多菜,等小二出去了,她才凑到叶青身边,捞起自己的袖子给她看。叶青吓得缩了一下。只见英姑娘白白的手臂上,赫然蜿蜒着一条红线。英姑娘喜滋滋地放下衣袖,道:“这个是我娘种在我体内的生命线,如果我娘有事呢,这红线就会变成紫色,她手上也有我的生命线,是一样的道理。” 苏静和叶宋对视一眼。这种东西,是蛊虫?看来这英姑娘的娘不仅善毒,还善蛊。难怪鬼医也有接触过这方面的毒物。 饭菜上来以后,大家畅快淋漓地吃了一顿。英姑娘鼓着嘴巴说:“好吃吧好吃吧,这楼里的饭菜可是姑苏顶级的大厨做的!” 叶宋和叶青根本不回答她,一筷一筷地抢菜。就苏静慢条斯理地笑回了一句:“嗯,味道果然不错,很有当地的风味。” 英姑娘又得意了一番,可等她回过神来时,见桌上的菜盘子都快见底了,顿时风卷云残大呼:“你们怎么吃那么快!” 出了酒楼,一行人走在大街上。叶宋掇了掇苏静,苏静便温文尔雅地笑道:“英姑娘,现在咱们去药王谷好吗?” 英姑娘打着嗝剔着牙,道:“我刚想问你们呢,你们是想现在去呢还是想等晚上再去?现在去的话,我们到了药王谷说不准也已经半夜了噢。” 叶宋道:“现在去到达时已经半夜,总比晚上出发同样的时间还在半路要好吧。” 英姑娘点点头,道:“看来你是个只讲时间不讲效率的人。” “那要看什么事了。” “我看好你,现在去置些东西,我们一会儿就出发。”英姑娘说着就带他们去各个店铺里转了转,“我从来都是晚上摸进去的。” 等买好了绳索铁钩一类的工具,英姑娘丢给大家一人一套,这哪里是去拜访药王谷鬼医的嘛,看起来更像是即将去作案似的。 出了姑苏城外,大家都跟着英姑娘走。上山的路十分陡峭难行,有时候泥土往下滑人也跟着往下滑,这时就需要带来的铁钩勾住附近扎根很深的树木,攀岩着前行。叶青的轮椅是用不上了,归已背着她毫不费力,走路也很稳当。 叶青不禁问:“药王谷不是谷而是山?” 英姑娘道:“你懂什么,药王谷当然是谷了,现在才开始走呢,还要好长的路才可以到。我们现在是在绕远路啊。” “啊?”叶青更加疑惑了,“为什么要绕远路?既然这是远路,相比就有近路了,怎么不走近路?” “通往山谷的捷径,晚上才会显示出方向,有山林野兽看守,白天是没法走进去的。”英姑娘边走边道,“是你们要求立刻上路,只好走这里。” 大家气喘吁吁地爬了好久的山,那是姑苏山外最高的山,眼看要到顶了却总也无法到顶,十分磨人。终于到了山顶,云雾缭绕,远天的风景苍茫,长吁一口气,当即便有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英姑娘在山顶四面八方寻视了一番,才终于在悬崖边的一颗树脚下找到了粗粗的藤蔓一样的东西。她把藤蔓扒开,立刻有一根两指粗的绳索暴露眼前,而绳索的另一端,因雾气干扰视线,谁也不知道是通向哪里。英姑娘扯了扯绳索,还算牢靠,回头与大家道:“把你们的绳子套在这上面,一个一个滑下去呗。我也两三年没走这条路了,不晓得牢不牢靠,摔死了我不负责的啊。你们谁先来?” 第180章:来,我抱你 这时苏静身边的扈从走了出来,手里挽着绳子套那绳索上,道:“我先来吧。”说着他也用了两分力看那绳索牢不牢靠,随后身体往前倾,整个人就朝那悬崖上空给向下倾斜着滑下去了,很快便消失在了云雾后。众人在这头等了一阵,没听见响动,英姑娘便喊道:“喂,你摔没摔下去好吱个声儿啊!” 半晌,那头才传来绳索抖动,回声飘飘渺渺,道:“过来吧,没事。” 扈从到了这头,是一片潮湿的树林。他四下看了看,并没有人,于是帮忙稳固绳索。然而,才将将给对面回了话,身后冷不防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他回头一瞧,吓出一声冷汗,只见四只梅花垫踩在满是枯叶的地面上,走得谨慎而小心,一双盯猎物一般的眼神却非常锐利,竟是一头黄斑大虎。 紧接着,一声响彻山林的虎啸传来。 英姑娘一听便道不好,立刻插了叶宋的先,往绳索上滑去,道:“我先过去!” 结果她双脚甫一着地,便看见那黄斑大虎已经把扈从扑在了地上,扈从拼命搏抗,身上已经被那大虎咬了一口,流血不止。英姑娘跑过去拿了一根树枝便朝大虎打去,大虎抬起头来咆哮一声,英姑娘随手洒出一道粉末,大虎粗哼两声便倒地不起。 扈从还没回过神来,英姑娘往那大虎身上踢了两脚,哼道:“搞这么多破玩意儿干嘛,本姑娘要收拾你,还不是一瞬间的事。”她睨了睨扈从,“你坐地上干嘛,快起来呀,这树林里很多毒物的,一会儿钻你衣服里了,一命呜呼我也救不了你。” 扈从立刻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枯叶子。 随后叶青又是一声惨叫,人就从上面滑了下来,穿过层层白雾,下方悬空让她觉得很没安全感,等英姑娘把她接下来时,都已经吓得六神无主了。紧接着是归已、叶宋和苏静,都纷纷滑了过来。 莫说,这山林里的毒物委实是多,地上爬的,树上绕的,不知不觉就被这群鲜活的人给引了过来。五彩斑斓的小蛇,数不胜数,都吐着鲜红的信子,恐怖极了。幸好英姑娘走在前面,也不知她是用了什么招,毒物虽聚拢过来却不敢贸然进攻。英姑娘所至之处,它们都自觉地分开了一条路。 不知道走了多久,大家都战战兢兢的。直到前方出现了一片瘴气。英姑娘在瘴气林前停了下来。 “阿宋,阿宋……” “阿宋……” 苏静用幽魂似的声音一遍遍喊叶宋,叶宋回过头去:“你吃错药……了……”刚抬眼一看,就浑身动弹不得。 苏静走在最后面,那些毒物虽然惧怕英姑娘,可也有很多不死心的。比如,毒蝎子。 而此时此刻,苏静动也不敢多动一下。有好几只毒蝎子,顺着他的衣角往上爬,从后背爬到了胸前,苏静一脸的苦哈哈。 这个时候该怎么办? 苏静对她动了动手指,示意她走远一点。可叶宋全当没看见,不着痕迹地从袖里取出了玄铁鞭,准备一举把这些毒蝎子给扫落。可是,有一只,正往苏静的衣襟处爬。 英姑娘回头见状,脸都吓白了,道:“别乱动!”她随手往扈从身上抹了满手的鲜血,轻手轻脚地走到苏静身边,地上那些还想往苏静身上爬的毒物立刻退开。看来这些毒物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谁才是这里最毒的家伙。 英姑娘把带血的手放到了苏静的肩膀上,道:“乖,都到这里来。” 那些毒蝎,果然十分听话,竟不往苏静身上到处乱爬了,都向苏静的肩膀聚来。毒蝎子很快,就爬上了英姑娘的手掌心里,几只凑一处,似乎很喜欢她手心里的血腥气。英姑娘娇笑一声,随后另一只手翻手又洒出一道粉末,几只蝎子就似被迷晕了一般,躺着一动不动。英姑娘飞快地蹲下身,随手捡起地上的一些木枝,把几只蝎子用树枝刺穿,浅绿色的汁液流淌了出来,她又专心致志地把木枝都裹上了毒液,道:“正愁抓不到家伙驱散瘴气呢,这下好了,以毒攻毒。” 众人目瞪口呆。 这小姑娘,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英姑娘自顾自地道:“小时候,我娘总把我一个人扔山里历练。我还住药王谷时,这树林就来过好几次,每次都是死老头来把我背回去,给我解了浑身上下的毒。” 说着她就先一步走进了瘴气林,把带了毒汁的木枝每隔一段距离便丢一根,瘴气很快便慢慢淡了。叶青又有些同情起她来,道:“你娘还蛮狠心的,那你还跟着你娘不跟你爹。” 英姑娘回头瞪叶青一眼,道:“不是要棍棒之下才出有本事的人吗,我娘是用心良苦,没有她栽培,我怎会有今日,怎会带得你们进这里来?” 叶青趴在归已后背上沉默了一下,又道:“那你娘有没有想过,万一你爹去晚了,万一你真被毒死了呢?” 英姑娘道:“我娘说,那也是我自己不努力。” “这都什么娘啊。”叶青小声咕哝了一句,不再多问了。光听英姑娘说就知道了,她娘能这么狠心,一定是个厉害角色。 瘴气林里的光线越来越暗,等几人走出这片林子时,外面都已经黄昏天暮了。等走下了这座山头,下山的路十分的泥泞,稍不小心就容易滑倒。叶宋几次都是苏静及时扶她一把,她才不至于滚了满身的泥。观之叶青呢,她由归已背着,一点泥也没沾上,就是脚底鞋板也是干干净净的。苏静便凑过来笑问:“阿宋,要我背你吗?” 叶宋不理会他,自己走自己的。 终于下了山,再往前,怕就是要进山谷了。脚下是一条只有一脚宽的小石道,石道两边都是深不见底的潭水。蹲下来把双脚的泥洗干净以后,大家就继续上路了。 只不过,这石道实在太窄,苏静他们会功夫的走起来不费劲,可英姑娘却要倍加小心,叶宋走起来也很是吃力,稍有不慎,便要栽进水里了。 前面那扈从走在英姑娘后面忍不住了,道:“英姑娘若不嫌弃,在下背你吧。” 英姑娘停下,叉腰回头,道:“哪个要你背,我自己又不是不会走。”手指点了点扈从腰上被大虎咬过的地方,“我看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扈从腰上的伤也没有很重,伤口不是太深,血早就凝固住了。扈从看了看天色,等到他们走完这条长长的单脚石道时,天早就黑了。于是乎,趁着英姑娘在前面慢吞吞地走,没有防备,他一声不吭地突然搂住了英姑娘的腰,把她顺势扛起。 英姑娘大惊:“你个登徒子!” 这反应不禁让人好笑,看样子,她还有个正常姑娘家该有的反应嘛。英姑娘对那扈从又抓又踢,扈从都不为所动,反而脚步更加的稳实迅速。直到英姑娘扭了一下扈从腰间的伤处,扈从才停了停,冷抽一口气,语气不咸不淡道:“信不信我把你扔水里去。” 英姑娘道:“你敢扔!我不会放过你的!” 扈从果真作势就要把她扔下去。英姑娘顿时勇气尽失,死死抱住扈从的脖子,啊啊大叫:“你来真的啊,这下面有食人鱼的,下去就是死,你怎么这么歹毒!” 听英姑娘如是一说,大家都忍不住朝水里看去。这才注意到水中时不时有什么鱼一滑而过,原来是食人鱼。 那天扈从扛着英姑娘很快就走了一大截,这头叶宋挡在前面,阻去了进程。苏静嘴角都笑歪了,却要装作很绅士地说道:“来,我抱你。”说着也拦腰把叶宋抱起,飞快地走在那石道上。 叶宋双手攀着苏静的肩,不挣扎不反抗,显得格外的安静。让苏静帮她,这是最好最快的法子,她干嘛要拒绝。挽起的长发从苏静的手臂处垂下,叶宋时而歪着头去看水里的食人鱼。 等走完了这条石道,前方便是一道天堑,一条狭窄的石阶步步向前延伸。扈从在石阶前把英姑娘放下来,说了一句“冒犯了”,英姑娘气哼哼地踢了他两脚,却偷偷红了耳根子。 苏静把叶宋放下,叶宋回头看看茫茫水面,往地上捡了一块小石头,好奇地往水里一抛。顿时一石激起千层浪,水里四面八方涌来鱼群,个个呈黑色有一尺来长,竞相争斗,有的还腾起在半空滚了两圈又落回水里,看得人心惊肉跳。 扈从抬脚便要往石阶往下走,英姑娘又拽住他,道:“你那么着急干什么!”她也捡了一块石头,顺着石阶滚了下去,叮叮咚咚的,似乎总也没有尽头。而这时,突然地动山摇,先前还容得下一人进去的天堑,顷刻间就变了,两边山体相互靠拢,天堑变得越来越窄,最终山体合拢在了一起,天堑消失。若是贸贸然进去,还不得被挤成肉泥。而山体合拢的同时,旁边又出现了一条小道,英姑娘带着大家从那小道进去。 等顺利进入到山谷的山口时,天已经黑尽了,抬头只剩天空中繁星点点,倒是一个晴朗的夜晚。英姑娘边走边道:“一会儿前面若是有人出来挡路,你们谁都不要说话,让我说。” 果真,就在那山谷入口,看似里面空空如也一片漆黑,可英姑娘在山石上动了手脚,机关便打开,呈现出一道石门来。一个人从侧边走出,彬彬有礼,不像江湖中人那般杀气腾腾,也根本看不出有多厉害的功夫。那人温和地问:“请问诸位,是来药王谷求医的吗?” 他眼神落在英姑娘身上便是一愣,还不等再说什么呢,英姑娘就淡定地施施然开口:“我你妈的。” 那人一震,随即大怒:“你妈!你这小混蛋怎么张口就骂人!”随着他一生气,身后藤蔓疯长,一下子便让光秃秃的山石草木开花,万分神奇。 几人看得愣了,那人见藤蔓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也顾不上他们了,手忙脚乱地抽出腰间镰刀,爬上山石去割草……约莫是触动了开关,山石移动,面前赫然出现一道石门。英姑娘笑嘻嘻地看了一眼那正着急割草的人,按下石门的按钮,石门打开,对大家道:“快,咱们快进去!” 等一进来,石门又合上了,眼前的光景已不再是一片漆黑。 一条木制天桥竖在脚边,天桥外是深渊。两边的护栏上,燃着幽蓝色的火焰。 英姑娘一面走上天桥,一面回头看众人,见他们脸上都是一副茫然之色,便解释道:“刚才门口那个是臭老头做的药人,只要一句话让药人生气,他身体里就会长出藤蔓来,要是让藤蔓自由生长,没多久他身体就会被耗光的。” 苏静接话道:“所以他才要去割,然后就会触动机关。所以要想进来,必须惹他生气。” 叶青一哆嗦:“太门了。” 英姑娘看了一眼苏静,道:“这里已经多年没有一个人能成功闯进来的,这次你们进来了,想必死老头下次就会换另外一个药人,哄他开心啦,和他对骂啦,各种效果的都有。” “这个鬼医,还真是想得出来。”叶宋道。 英姑娘道:“不然怎么叫鬼医。” 等走完了木桥,就是彻底进了山谷了。几人在一块空地上停了下来,英姑娘说今夜便在此处安营扎寨,等明天天亮了,再去找鬼医,不然夜里很难辨别方向。 这是一片十分空旷的山谷,月明星稀很是惬意。山野里有虫鸣蛙叫,不远处还传来几声狗叫,恍若一处世外桃源。苏静便问:“这里还有别的机关吗?” 英姑娘回头,森森然笑道:“你以为臭老头是很好对付的吗,水里游的地上跑的田里种的,无处不在的机关。” 说着,先前那叫了两声的狗,似乎嗅到了外人的气息,立刻跟打了鸡血似的狂吠不止,并且叫声越来越近,竟循着气味来了。 第181章:神奇的药王谷 英姑娘赶紧生了一只火把,驱赶后面跑来的那条大狗。众人回头一看,头皮发麻,说他是狗,怎么却有一对绿油油的眼睛,就像狼一样,饿惨了的样子。有着火光,它不敢一举扑上来,便用爪子不住地刨着地面,低嚎不止。 叶青问:“它、它是狼是狗啊?” “狗啊”,英姑娘道,“你没听见它的狗叫嘛。” “那怎么它的眼睛……” “那是一对狼眼,是臭老头从狼身上挖出来安在这狗身上的。” “……”鬼医到底有多鬼畜! 英姑娘把这拥有一对狼眼的大狗引进了一片药田里。她弯身飞快地拔了一把药瓜,然后转身就跑。大狗在身后猛追不止。只是将将跑过药瓜被拔的地方时,嗷呜一声,掉陷阱里了。 英姑娘抓着药瓜回来,一人分一个,剥了皮甜津津地啃着,道:“吃吧吃吧,补充体力,很难得的。一个可以抵三天不吃不喝还精力充沛。” 于是,大家都依着她的样子,剥掉了皮,啃了药瓜。味道跟地瓜差不多。 最终导致的直接后果是,赶了大半天的路,疲惫和饥饿顿消,的确是精力充沛极了,连睡都睡不着,你我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夜,直到天明…… 第二天天亮了,整个山谷的样貌完全呈现在大家的视线里。这谷中大片大片的药田,不远处有零星稀疏的屋舍,伴随着几声公鸡叫,就见有人出来,往药田里走去。白天这药田里的机关都会被关掉,由药侍精心打理,结果药侍看见大狗在陷阱里待了一晚上,再举头而望,见英姑娘在药田里摸索,一路吃着走,一脚踩掉一窝药,抖着心肝道:“神医!神医!英姑娘带人闯进来了!” 随后只见一个人影颤颤巍巍地跑出来,他站在屋舍门前,似乎拉动了什么东西,紧接着大片大片的药田都不安宁了。无数疯长的藤蔓爬出,朝叶宋他们卷去。英姑娘不慌不忙地左绷又跳,像是在蹦绳一样十分得趣。 而叶宋他们也是各自左躲右闪,叶宋一鞭子挥出来,把那些藤蔓鞭得稀巴烂,顿时屋檐下的老头就心肝痛得一哆嗦。英姑娘兴致勃勃道:“就是要这样打!啊哈看那臭老头还怎么耀武扬威!” 随后她掏出身上的粉末,相互混合起来,在空中噼里啪啦地开始冒火星了,似乎要起火的样子。英姑娘玩得不亦乐乎,手圈成喇叭状,对屋檐喊道:“臭老头,你再拽,我就一把火烧光你的药田!” 对面人一听,哪里还敢继续,立刻又拉了一下,关掉药田里的所有机关,骂骂咧咧道:“你一个人来糟蹋也就算了,还要带人来糟蹋,你是白眼狼啊?” 英姑娘无所畏惧地一屁股坐在药田里,能吃的就从地里掏来吃,能破坏的就一爪把药草都拔了。 老头气得浑身抽筋,当即拿了一根藤条就过来,像是要打英姑娘的样子。英姑娘赶紧跳起来,往几个男人身后一躲,笑嘻嘻地凑出半个脑袋,做了个鬼脸:“死老头,来打我呀” 英姑娘口中的臭老头、死老头,便是这药王谷的鬼医了。此人似年过四十有余的样子,两鬓微微发白,干干瘦瘦的,但精神却矍铄得很,尤其是那双眼睛,亮得吓人,英姑娘的明亮眼睛想必就是遗传自他。经他看上一眼,就像是能把人看穿一样,心里直没底。 叶宋不禁想,莫不是这双眼睛也是从别的什么东西身上挖出来安上的吧…… 当鬼医审视众人时,眼神在叶青身上停留片刻。叶青本能地往后缩了缩,叶宋他们千里迢迢从京城来到江南,为的就是给叶青治这双腿。如今鬼医就在面前了,难免有些紧张又有些焦急,索性把叶青从归已背上接过,直截了当地对鬼医道:“这是舍妹阿青,她双腿不能行走,我们前来,就是想请前辈能够治好她的双腿,请前辈成全。” 鬼医冷笑一声,表情十分不屑,看了看自己几块遭殃的药田,道:“你们就是这样求我治病的?好歹也是有求于人,怎不见金银财宝送点来?” 叶宋道:“若只是金银财宝便能求得前辈治病,这药王谷索性敞开门做生意了也不用这般费力寻找。前辈自不是世俗之人。” “老夫看你年纪轻轻,嘴倒生得厉害。”鬼医指了指自己的药田,甩甩袖子,“那这些,谁来赔?等你们一颗不差地把毁坏的药草重新种上再来谈条件吧!”说着就趾高气昂地要走,走了两步回头见英姑娘还躲在扈从背后,便瞪起了眼,“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跟我走!” 英姑娘撇撇嘴,道:“谁要跟你走,我跟他们是一起的!不就是你的几颗破草药嘛,种就种,有什么了不起的,他们种,我也种!” “你真是气死我了!随你!”鬼医回了自己的小木屋,哐地一声关上了门。 鬼医走后,药侍拿来了新鲜的种子。大家齐心协力,在药田里忙活,把毁坏的药草给填补上。叶青不能走动,便坐在树荫下乘凉,手里拿着一片宽大的叶子扇着风。莫看这些种子普普通通,实际上入土想要它们发芽还是很有难度的,英姑娘详细给大家讲解了一遍,种子要怎么样埋进土里、埋多深才能在多少天以内生根发芽,而且一天需得浇多少次泉水、晚上需得用琉璃灯烘烤几个时辰等等,十分的麻烦。 英姑娘到底是鬼医的女儿,药侍岂敢怠慢,很快去烧了一壶茶来,英姑娘讲完以后刚好可以和叶青同坐在树下喝口茶润润嗓。 叶青不客气道:“现在看来,你爹脾气这么坏,难怪你娘会离开他。” 这一点和英姑娘一拍即合。她咂道:“所以说这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情,那死老头活该被抛弃。” 好不容易下好了种子,叶宋和苏静他们又悉心照料着,轮番看守,几乎都没好好休息过,等两三天以后,终于等到种子发芽了。叶宋客客气气与鬼医道:“请前辈帮忙救治舍妹,在下感激不尽。” 结果那鬼医说翻脸就翻脸,挥挥手道:“笑话,看在英子的面子上老夫没把你们个个用来做药人就很不错了,哪里来就哪里滚,老夫没功夫招待闲人。” 这时坐在木桩上的苏静懒洋洋地站起来,顺手拂了拂衣角上的泥土,很是充满乡野气息,但又不完全属于这里,仿佛他无论身处什么环境都能很快地融合。苏静眯着眼睛笑,眼里浸着亮澄澄的阳光,手指绕过叶宋的肩,在她发间拈走一片树叶,道:“跟不同的人打交道用不同的方法,鬼医怎么能吃这一套呢。毕竟鬼医不是一般人嘛。” 这话把鬼医抬高,他微微露出得意的神色。 继而苏静又看了看大片的药田,道:“这些药,一把火烧了倒可惜,拿出去卖的话说不定能卖不少钱”,随后眼神又**地落在英姑娘身上,小姑娘打了一个哆嗦,心知这坏心眼的男人又要使坏心眼了,“还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妹妹噢。” 鬼医气得够呛,当即要把他们赶出药王谷。这时,苏静自怀中取出两样东西,一封信和一只细长的琉璃瓶,瓶内装着的暗红色血液立刻引起了鬼医的注意力。苏静继续道:“实不相瞒,除了给阿青治双腿以外,我们还有一事相求,便是希望神医能够帮我们找到这血中蛊毒的解药。在下听说,神医与姑苏鬼毒本是夫妻,如今各走各的阳关道,鬼毒又擅蛊,若是神医找不到这解药,岂不输鬼毒一截?” 鬼医还算理智,不比英姑娘好激将,他讥诮地笑了两声,道:“你以为刺激我就有用?” 苏静依旧笑眯眯地:“当然不会有用,如此,我们只好实行上一个法子了。”他一个眼神过去,扈从便逮住了英姑娘。 英姑娘憋红了脸又抓又打,骂道:“你个混球,小人,非礼本姑娘!” 鬼医冷哼一声,拿过苏静手上的琉璃瓶,解开盖子嗅了一下,道:“进去说。”还不忘狠狠瞪了英姑娘一眼,“这笔账随后跟你算!” 苏静把信也一并递了过去,道:“据说这是京城某个有名的大夫写给神医的信,神医要不要看看?” “老夫没空看,撕了!” 叶宋跟在苏静身边,见苏静摸摸鼻子,果真照话撕了。他看了看叶宋,低低笑道:“是不是我的法子比较有用?” 叶宋也笑了一下,抬步跨进门口,毫不含糊道:“你最厉害。”这倒让苏静端地一愣。 归已把叶青放在椅子上,老头子勉为其难地伸手摸了一下叶青的膝盖骨,咂道:“骨头都断成这样了,还来找我干什么?” 叶宋道:“要不是断成这样了,也不会来找神医了。” 可显然,鬼医对苏静带来的一瓶血液比对叶青的腿要感兴趣,对此不置可否。他把血瓶放在一旁,拿过纸笔就刷刷刷地写了一张东西,然后一言不发就走了。 第182章:不拿自己当外人 叶宋把那张纸拿过来一看,皱了眉头,不晓得这鬼医是几个意思。英姑娘吸着甜茶,伸手过来:“你给我瞧瞧,老头子写的是什么鬼。”叶宋把纸单递给她,她瞧了两眼,“银环蛇毒、蟾蜍毒、虎骨、麝香……死老头可真够毒的。唔,不过这好像是方子啊,估计是给她治腿用的。上面这些药不用多说,听起来就很难找,而且有毒的非常毒,稍不注意就会死人的,老头儿这意思,是你们要自己去找啊。”说着英姑娘就从椅子上爬下来,也像模像样地去到叶青面前,抬手摸了一把叶青的双膝断处,“不过就是你们找回了那些药,老头也没把握能够一定把她给治好。” 归已面无表情:“他不是江南神医么,怎会连这个都治不好。” 英姑娘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拜托,神医也是人,又不是神仙。” 叶青扯扯叶宋的衣袖,眼里颇有些临阵退缩的意味。这双腿能不能治好是一回事,只是她不愿叶宋为了未知的可能性而去冒险。 叶宋拍拍她的手,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况且这么远,来都来了。放心吧,有归已和苏四在,不会有问题的。” 当天晚上,在英姑娘的招待下,几人住了临近的几间小木屋。英姑娘没把自己当外人,叶宋他们也就跟着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在这药王谷里,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偶尔还去药田里偷几颗药瓜,只不过后果通常是被那只拥有着一双狼眼的大狗追得满药田的跑。 这药王谷里最不差的就是药了。鬼医闭门研究那瓶血液去了,一进去就好几天不见踪影,英姑娘在谷中张扬跋扈得很,她又是鬼医的女儿,药侍们通常被她搞得鸡飞狗跳却又拿她没有办法。她带叶宋去了鬼医的医术收藏室,里面网罗了天下各地的古今医书,可谓是药王谷的禁地,只不过英姑娘随手一包药粉撒去,看守藏书阁的药侍们就满地打滚去了。 叶宋和苏静进得藏书阁,书阁内的空气中都散发着一股岁月久远的书籍腐纸的气息,并不难闻,只不过教人震惊。里面书架高达数丈,整整齐齐都堆满了书,叶宋随手取了一本下来,拂落上面的尘,打开一看都是记载的各种病症。 叶宋似笑非笑道:“你把我们带来鬼医的藏书阁,就不怕我们打他的主意?” 英姑娘不屑地哼道:“他一个孤寡老头有什么便宜可占的,送人还嫌他丑呢。况且这些书对于他来说,就是废纸一堆,里面的内容早就已经刻在他脑子里了。” 苏静耸耸肩,玩笑道:“鬼医真可怜。看来以后千万别生女儿,否则会被嫌弃。” 英姑娘回头冲他努努嘴:“你长成这个样子,女儿将来就是嫌弃她娘也不会嫌弃你。” 苏静顿时眉开眼笑:“要是女儿她娘比我长得更好呢?” 英姑娘思忖道:“老头子说过,物极必反,那她将来只好嫌弃她自己了。” 苏静:“……”他回头看看叶宋,似乎在认真审视叶宋长得究竟比他好还是没他好。 叶宋面不改色地递给他一本书,他翻开来看了看,眼皮抽筋。那是一本讲述男性体征以及如何治疗隐疾的书…… 英姑娘好奇地凑过来一瞧,恍然大悟地看看叶宋又看看苏静,道:“难怪叶姐姐对你这么不冷不热。” 苏静嘴角狂抽,卷了书就往英姑娘头上敲了一记,拂袖生香,道:“你小姑娘懂什么。” 英姑娘皱着眉头捂脑袋,道:“谁说我不懂,你有病就治,这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既然都来了药王谷了,你可以顺便求求臭老头治好你的病以后让你变得更加的生猛神勇,没有哪个女人会不喜欢的。” 叶宋找到关于讲解人体筋骨一类的书,看得正认真。英姑娘在旁边对苏静喋喋不休,苏静一个头两个大,偏生这小姑娘什么都懂,一口一个“隐疾”、“不举”之类的词语说得那叫一个顺溜,罢后还感慨一句:“幸好,我没有太喜欢你,及时刹住了脚。你不仅是个坏心眼的男人,还是一个根基不好的男人。” 他该说什么好呢…… 随后英姑娘在藏书阁里转悠了一会儿,见叶宋进来半天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觉有些无趣,没有心思再待下去,便道:“叶姐姐你好好逛,想看多久看多久。什么时候出来知会我一声,我带你去药王谷其他地方转转,还有那个塔楼,也带你去看看。” 说起塔楼,英姑娘眼睛发亮。这才是她的主要目的吧。 英姑娘这是在用她老爹的鱼饵钓她老爹的鱼啊,横竖她没有什么损失,叶宋他们也没有什么损失,双方都觉得合作很愉快。唯一入坑的只有她老爹了。 英姑娘走后,藏书阁的门扉合拢一扇敞开一扇,夕阳薄薄的余晖盈了进来,将地板都照得金灿灿的。叶宋合上一本书放在书架上,仰头又伸手去取另一本。苏静总算才觉得耳根子清净了些,便挽着手臂斜斜地靠在书架旁,眯着眼睛看着叶宋的侧脸。 她肩后的乌发被阳光淬亮,一丝一缕都像是闪着金边,好看得很。 叶宋边看边认真道:“一会儿我们去采药草吧,先给阿青泡脚,提前做些准备工作。” “好啊。” “等熟悉了这里的地形,我就去找鬼医写的方子上的那些东西,你要一起去吗?其实你不是一定要去,我可以让归已……” 苏静打断了她,道:“归已的任务就是照顾阿青,我会陪你去找药材,龙潭虎穴也去得。”叶宋愣了一下,从书中抬起眼帘,微微仰头看着他。苏静亦是半垂着视线,和她对视,只见她那双冷琉璃般的眼睛里,浸着金色的光泽,她有些失神,他亦有些恍惚。苏静侧开头去,笑得如狐狸般狡猾,低咳了两声,又披上他那层不正经的伪装,“你看你和我,一起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睡也睡过了,连坟里也一起进了,还有什么事情是不能一起做的?” 叶宋一脚飞出,苏静很灵活地跳开,回头对她眨眼睛笑。叶宋随手抽出一本书来扔在他胸膛上,激起浅浅的灰尘,在阳光下四处飞扬,道:“那在此之前,你要不要先了解了解药方上的那些药材呢,别到时候被堵死,可能就得你一个人上黄泉路了,我不会跟你一起。” “呐,还真是无情啊。”苏静唇边笑意不减,接了书懒洋洋地翻开了一页。 怎料,刚才苏静扶着书架跳开了一把,使得书架有些不稳。这书架上的书沉甸甸的一大摞,又堆放很高,时间过于长久,经不起大波动。再加上刚才叶宋抽书的动作够大,书架轻轻晃了两晃。 顿时苏静眼梢的目光一停顿,便看见最上方的书已经失去了平衡,正往下倒来。叶宋感觉不对劲时仰头刚来得及看了一眼,便被苏静扑过来搂着,两人快速地躲开了去。 大叠大叠的书落在地面上,空气里的尘埃颗粒有些呛鼻。紧接着还不等喘口气呢,两人抬头就见高大的书架整个倒压了下来。这书架与旁边的书架都是连在一起,它一倒旁边也就跟着倒,一整排的书海实在是扎实,苏静拉起叶宋的手就带她往前跑,只可是藏书阁就这么大点儿地方,门口又被堵住了,能够跑到哪里去? 苏静左躲又闪了几下,见躲不掉了,索性将叶宋护在怀里,手臂抱着她的头,以自己的身躯抵挡倾倒而来的书海,顷刻间灰尘满天,两人就被埋在了下面。 那些书薄的落在身上倒不是很痛,可厚皮的书落在身上就跟石块差不多。叶宋眼前一黑,只觉得腰间的手格外有力,苏静压在她身上,免去了被书砸的厄运。只听见哗啦啦的书页翻飞之声,还有砸在苏静后背上的闷实声,苏静一言不发。可最后书架也倒了下来,砸他后背上,他低低闷哼了一下。 短暂的安静之后,苏静故作轻松地呲道:“早知道,不该到这年久失修的地方来。” 叶宋有些担心地问:“你有没有事?” 苏静动了动身体,伸手去拂开书本,露出几丝光线,还有新鲜却充斥着尘埃的空气。他说道:“不如你来试试看有没有事?我又不是金刚铁骨的,顶多能被像你这样的女人压一压,怎么能被这么多书和架子压呢,快折了……” “谁让你扑过来的,下次你躲远点儿不就行了么。” “我能不扑过来吗,不然就该你被压得半死了。欸你这是在担心我吗,可是你知道我是不会让你有危险的,要是下次我还是会扑过来给你当肉墙。你要是真不想让我受伤的话呢,你就可以稍稍克制一下你的脾气就好哒,不要随随便便冲动我就不会遭殃,刚要不是你踢我,也不至于弄倒这书架不是……喂你别乱动,呲,好痛,你让我缓一缓……我快死了……真的要死了……” 第183章: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苏静后背上还有那书架横着。叶宋不敢真的乱动,由着他抱着,头靠在她的肩窝里,呼吸都贴着她的脖子。叶宋有些痒地偏头尽量躲开一点,又好气又好笑:“要死了你还那么嘴贱。” “唔,是真的蛮痛的。” 他稍稍抬起了头,发髻都散了。如墨的发丝似水一般流泻下来,铺了满肩。几缕青丝还滑进了叶宋的衣襟里,凉淡如纱绸。她看见苏静嘴角隐隐有血迹,再耽搁不得,伸出双手拂掉了苏静身上的书籍,试图撑起他背后的书架。 这样一来,叶宋的动作就好像是抱着他一般。他微微眯着桃花眼,十分享受。 直到听见藏书阁外面响起了脚步声还有药侍恭敬的声音,又闻鬼医很恼怒地骂了一句:“真不知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她的!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死守藏书阁,不许放英子进来!她要是一把火烧了我的藏书阁,你来赔哇?你没看见她动不动就要烧我好几块药田哇?” 那药侍连连赔罪,眼看脚步声越来越近。苏静很遗憾地叹口气,好不容易这时光静好,吃点痛不算什么,可是这么快就有人来打搅了。 苏静费力地抬起书架一角,松开了叶宋的腰,叶宋快速地爬起来,紧接着转身把苏静也拉了出来。苏静手一落,那书架便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哐当一声。外头鬼医听得清清楚楚,急忙就冲进来,与此同时,苏静和叶宋一起翻窗逃之夭夭了。 夕阳将将落山,最后一缕阳光也慢慢淡去。两人在药田里肆意奔跑,回头没有看见鬼医追出来,约莫是去找英姑娘算账去了,他俩跑过了药田尽头,发现那里有一片竹林。穿进竹林以后便见有一座十分精致的小木屋,木屋后面泉水淙淙。 木屋里的用具一应俱全,一看便是女子居住的地方。不难想象,这应当是英姑娘的娘还在药王谷时的居所吧。 木屋后面的山泉,如一道白绸一样飞泻而下,湿意和凉润的气息扑面而来。叶宋跟苏静面面相觑,随即叶宋弯了眉眼看着苏静灰头土脸的,就笑了起来。 可能是从来没看见苏静这么狼狈而滑稽过。 叶宋越笑越大声,爽快又惬意。苏静勾起一边红润的唇角,有两分英,他趁着叶宋没注意,结果脚尖一勾就把叶宋绊下潭水里了。 半天叶宋才冒了个头起来,长吸一口气,笑容变成了一脸怒容,女人的善变就跟这夏末秋初的天儿一样说变就变,还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她湿哒哒地开口就骂:“你他妈贱人!敢推我!” 苏静笑眯眯地蹲在岸边,手指指着叶宋的鼻尖,道:“谁推你了,你不知道乐极生悲么。好歹我也救了你,你怎么这么不知感恩,还嘲笑我。你看,你自己被绊倒了吧。”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嘲笑你了!你还不准我笑啊!”苏静躲避不及,叶宋浇了他一脸的水。 但是叶宋伸手想来抓他报仇时,苏静又跳开了,一脸的幸灾乐祸,好似在说:“来啊来抓我啊……” 叶宋脸突然一白,在水中艰难地挣扎了两下,苏静以为她在演戏,便道:“你别装,骗不了我的。” 叶宋咕噜噜喝了几口冷水,表情很是痛苦而严肃,似下面有东西在拼命拽她一样。她手扒住岸边也扒不稳,一下被拉下了水面,又冒出头,反反复复地挣扎。 苏静瞧出不对劲了,刚想上前一步把她拉起来,结果她人就沉下去了,再也没起来。 苏静急了,毫不犹豫地就准备下水。当是时,一只手猝不及防地伸了出来,成功地抓住了他的脚踝。他眉角抽搐了一下:“喂不带这么玩儿的吧……”随之噗通了一声,人就被拉了下去。 **的叶宋踩着苏静这块垫脚石成功地淡定地爬上岸,坐在岸边欣赏着苏静也似她那般冒出一个头,长吸一口气。脸上的尘埃都被水洗掉了,露出一张干净的脸,如出水的芙蓉。他见叶宋没事,才松了下来。 叶宋觉得很解气,连带古墓里苏静骗她同情的那次,一并以牙还牙了。她用脚尖指苏静的鼻子,道:“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你不是说我骗不了你吗?” 天色擦黑的时候两人在木屋前生了火烤干了衣服,趁着完全天黑之前,再照着医书上所写,去邻近处找了几味药材。那些药材并不难找,药王谷到处都是。 回去时,正好要开饭了,见苏静和叶宋并肩回来,两人又是头发半湿半干的,叶青的表情就有点奇怪,归已已经拉下棺材脸了,道:“以后二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让我一起去吧,老是麻烦苏公子,实在过意不去。” 苏静懒洋洋笑道:“你不是要照顾阿青嘛。既然你过意不去,那咱俩就换一换吧,让我来照顾阿青,你去跟着二小姐,怎样?”他还不忘对叶青风骚地眨眨眼。 归已脸有点黑。 气氛有点不对,但这关叶宋什么事?此刻她已经坐下来,拿起筷子就开吃了,还问:“这谁做的?” 叶青喜滋滋道:“归已做的。” 叶宋毫不吝啬地赞道:“手艺不错,是个好男人。” 苏静立刻就不跟归已一般见识了,笑嘻嘻地贴了过来,也尝了一筷子,啧道:“味道一般嘛,我也会做,阿宋,下次我做给你吃。” “你?”叶宋侧头看他,显然不信。 英姑娘不知从哪里冒冒失失地跑了进来,满头大汗的,头发也有些乱了,喘着大气道:“气死我了,臭老头居然要我整理藏书阁,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哎呀你们吃饭怎么也不叫我!”她一瞟眼看见叶宋和苏静好端端地坐在桌边,气得手指颤抖,“你们,我让你们进藏书阁,可没让你们把里面弄得乱七八糟的!你们倒好,现在坐在这里好端端吃饭,我还要去卖力气!” “什么乱七八糟的?”叶宋一脸茫然地点着筷子看苏静,“我们走前不是好好的吗?” “狗屁!书架都倒了满地都是书!”英姑娘愤愤然。 苏静更是一脸茫然:“什么时候的事?是不是年久失修了?鬼医故意让你去帮他扫尘。你看看你,一脸都是灰,还不赶紧洗把脸去。” 英姑娘往脸上摸了一把,果然是满脸灰,立刻跑出去洗脸了。等她进来时,叶宋给她备了碗筷又盛了米饭,招呼道:“打扫了一下午定是饿了,快来,吃饭吧,归已的手艺还不错。” 有了叶宋和苏静的一唱一和,很快就转移了英姑娘的注意力,她一屁股坐下就开始跟饥饿的恶势力做斗争了。 叶青看看苏静又看看叶宋,突然有种衣服配裤子——很百搭的感觉。 英姑娘边吃边含糊道:“你们不要觉得这山里没什么吃的,我告诉你们,山上有很多野味哒,谷里又这么多药田,随便炒几个药瓜、炒几盘药菜尖,就够吃上几顿的。明天我去偷几个壮阳补肾瓜来给你们尝尝鲜。”说着还意味深长地瞟瞟苏静。 苏静又觉得人有些不好了:“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英姑娘嘿嘿地笑,眼里充满了同情:“没什么,苏哥哥你长得好看嘛。”继而大家的眼神都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饭后,叶宋把弄来的药草丢水里沸开了,把水端来给叶青泡脚。好一段时间不走路,叶青的双腿变得十分的纤细,就只比叶宋的胳膊要粗一点。叶宋一边用巾子给她擦拭一边轻缓地按摩。 叶宋问她:“阿青,等你能够行走了以后,想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叶青看着她弯身为自己揉腿,心里充斥着万般情感,出口一句:“想站起来走两步给二姐看,抱抱二姐。” 叶宋怔了一下,抬起头来看见叶青笑颜如花、眼波微光闪烁。她亦笑道:“怎的,不先去抱归已啊?” 叶青道:“二姐排第一,他排第二。” 等给叶青泡了脚,把她抱上床掖好了被角,看着叶青缓缓睡去,叶宋眼里尽是柔和。出门时她轻手轻脚,合上门扉时也是轻轻一下。 可是刚一转身出来,外面就不消停了。英姑娘吃饱了,精力旺盛得很,正把那只狼眼大狗逗得汪汪直叫,追着她到处跑。叶宋怕那狗吵到叶青,于是操起廊檐下的一根木棍便精准狠地砸过去,一棍把大狗闷倒在地。 英姑娘无趣地跑过来,道:“你把它打晕了,谁来陪我玩?” 叶宋随口微微笑说:“让苏哥哥身边的扈从苏漠大哥陪你。” 这句话还真是灵,瞬间让英姑娘一百个不自在,跺跺脚拧拧手指,撇嘴道:“谁让他陪,一点都不解风情。” 叶宋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唇边笑意更深了一些,及时打住这个话题,又道:“你这里有跌打药吗?” “没有啊”,英姑娘道,“你要跌打药干什么?”不等叶宋回答,她又自顾自地恍然大悟起来,“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常常打苏哥哥,痛在他身上也痛在你心里,所以要跌打药。”她转身往另个方向走去,“跟我来,我去老头子那里搞一瓶,包他涂一次就消肿消痛一身轻松。” 第184章:不装可怜会死 叶宋觉得英姑娘的这套逻辑很合理,倒免去了她还要想个其他的什么借口。 “打是亲骂是爱,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嗳,你们还真是绝配。”英姑娘在前面又说道,回头看了叶宋一眼,不知不觉间早就没有了最初的敌意。女人之间的嫉妒多是来源于男人,一旦英姑娘对苏静没有了想法,她也就卸下了对叶宋的敌意,况且她觉得自己和他们比起来,是略年轻,应该找个比苏静略年轻的男子,关键是要对自己好。苏静已经不是她的菜了,因为她看得出来,苏静只对叶宋好。英姑娘嘟着嘴,一路走一路就把鬼医的药草最嫩的草尖掐了一地,有些羡慕又有些不甘心,“先前是我太自不量力了,你和苏哥哥才是一对儿的。” 她现在还记得,叶宋把她捆起来推下江里时很愤怒,可苏静倚在栏杆上对她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态,犹让她感到发自内心的寒冷。 那种人惹不起只好躲远点。 叶宋似笑非笑道:“你误会了,我和他不是一对。他这人是这样,没个正经。我们是朋友。” 英姑娘一脸的不相信,道:“朋友还这么亲密吗,搂搂抱抱的,一点礼节都没有。” 叶宋勾唇,微微挑眉,睨她一眼道:“狐朋狗友,不就是应该勾肩搭背的么。”说着便视线微眯,看向昏黑模糊的远方,重重山峦只剩下淡淡的轮廓影子,她唇畔的笑变得轻柔,似在回忆,“只不过他又比一般的狐朋狗友要讲义气一点,一有正事的时候,总是不留余力地站出来帮我。我也不是知书达理的深闺小姐,干什么要事事循礼节,随性就好。苏四对我,只是朋友的帮衬,只不过偶尔讨点小便宜,他的伪装不就是风流又花心么。他的真心不在在世的任何一个姑娘身上。” 英姑娘听得一愣一愣的,道:“你是说苏哥哥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苏哥哥啊,都是逢场作戏呀?他喜欢的,莫非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叶宋垂下眼帘,看着英姑娘年轻姣好的一张小脸,还未完全脱去稚气,不由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道:“你再想对苏四有个什么想法,不管怎么努力也是徒劳无功的。喜欢一个人,想要从他那里得到点什么之前,你不妨想想能够给他什么。” “感情的事情是说不清楚的,为什么要这么计较?”英姑娘问。 叶宋反问:“人人都想得到感情的回报,那谁来付出呢?你长这么大,你娘就只教过你怎么用毒?” 英姑娘不说话了,若有所思。良久,才道:“我娘还真没教过我这些,她一定是自己都不怎么懂,不然也不会和死老头分开。所以说,听了你的话,我还是觉得在做恋人之前还是先做朋友比较好,苏哥哥和你的状态就不错。” 叶宋笑了一下,不语。 英姑娘追着她问:“你能不能多说一点,怎么才能让喜欢的男人像苏哥哥对你那样对我?” “你是指谁?” “当然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那我也不告诉你。” 英姑娘忿忿的:“你怎么那么吝啬,莫非是苏哥哥也很喜欢你的吝啬?” “我跟他就不是一条道走到黑的。” “哼,反正你小气又吝啬,还很凶,动不动就要揍人。你当心,不克制一下的话,说不定将来就像我娘和臭老头的结局一样了。” 英姑娘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还是对男女之间的感情抱有美好的憧憬的。叶宋笑眯眯道:“你性子像你娘,心肠像你爹,看来,你还是希望他们和好如初的吧。” 英姑娘突然变得很低落,道:“我希望有什么用,我不知道老头有没有念着我娘,但是我清楚得很,我娘再也不会回这里来。”不知不觉间两人就走到了鬼医的药屋子,英姑娘抬起头来,“到了,你在外面等我,我进去给你拿出来。” 于是英姑娘跟做贼似的猫着腰进去了,很快便听见里面瓶瓶罐罐掉落的声音,还燃起了一簇小火苗。英姑娘在里面相当的手忙脚乱,跺脚踩熄了小火苗摊着裙子就出来了。 叶宋定睛一瞧,她裙子里摊着好多瓶药。英姑娘说,反正来都来了,不多拿点怎么够本。她还顺带捎了一只鸡蛋大小的球,入手冰冰凉,跟玉石似的,听说这是药球,用这个来揉跌打酒,可以药效更甚。英姑娘给了叶宋好几瓶,自己也留了很多瓶,然后在药田路上岔开了走,各自回房间去休息。 英姑娘走了几步,回头问:“欸,你觉得我这样,会有人喜欢吗?” 叶宋不禁想起了一丝不苟的扈从苏漠,一路上苏漠都是存在感颇低的一个人,应是苏静最器重的扈从,就跟归已之于苏若清一个样。可是这小姑娘,愣是让苏漠这个人有了一丝鲜活的色彩,遂笑笑道:“你这样挺不错,总有款男人适合你。” 英姑娘笑弯了眼睛,蹦蹦跳跳地离开。 回来以后,苏静房里的灯还亮着。叶宋在他门前敲了两下,没反应,便自己推开房门。却见苏静身体半靠在床柱上,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她进来时苏静将将睁开眼,睡眼惺忪的,有些像只慵懒的狐狸。苏静也看见了她,先是习惯性地就笑开,抬手捏了捏鼻梁,声音有些沙哑,道:“这么晚了,你来陪我睡觉?一个人睡是挺寂寞的,我居然靠着就睡着了。” 叶宋听他声音有些不对劲,进来坐床边,伸手去摸了摸苏静的额头,苏静震住,一动不动。叶宋便皱眉道:“你着凉了?额头有点烫。” 苏静怔忪片刻,然后回过神来,抖了抖肩膀,笑说:“先前不觉得,你这样一说,还真是觉得有些冷啊” 这种时候叶宋越是跟他一般见识他就越是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心想白天他受了伤又泡了冷水,现在又这样凉着睡,虽然天气还不凉,可这山谷里比外面冷得多,自然容易受凉。于是叶宋懒得跟他多说,直接掏出一瓶跌打药和那只药球给他,道:“你用这个揉揉背上白天被砸到的地方,然后蒙被子里大睡一觉,明天就会好了。就这样,我走了。” 苏静看了看手里的瓶子和球,再看看叶宋转身出去的背影,突然开口道:“我自己一个人怎么揉?” 这貌似是个严肃的话题。 叶宋顿了顿脚步,回头看他:“自己揉不了我去叫归已来帮你揉。” 苏静眨眨眼:“归已很早就睡了,你要去吵醒他吗?” 叶宋一脸的理所当然:“他说了有事都可以叫他,有什么不可以?”说着就要出门。 苏静淡淡叹了口气,把瓶子和球放在了床头柜上,摆摆手道:“算了你还是不要叫他了,我这伤又不是什么大伤,不擦药也不要紧,等几天自己就好了。我好歹也是为了某些人受的伤,某些人却要叫别人来给我擦药,啊算了算了,朋友之间这点举手之劳的小事都不做,可能是我做人实在是太失败了吧……你回去早些睡吧,我也睡了,哎突然觉得头又有些晕呢……” 叶宋都已经关门出去了,隔了小半会儿,苏静侧躺在床上面朝里,手撑着头,青丝流泻,他嘴角弯起了一抹笑,眼里闪闪亮的,唇齿轻启,无声默数到三的时候,房门又被大力地冲开了。叶宋站在门口,没好气道:“你不装可怜会死啊。” 苏静收敛了狡猾的表情,慢吞吞地坐起来,一脸迷茫地看着叶宋,随后又一脸感动:“你是回来给我擦药的吗?我就知道我们朋友一场你不会对我那么无情的。” 叶宋进来,抬脚就勾住了门合上,拿过柜上的跌打药和药球,一边把药抹在球上一边冷冷道:“把衣服脱了。” 苏静闷闷笑了两声,背对着叶宋坐好,解了自己的衣裳,裸露出后背。 苏静的后背很结实,肤色成极淡而略显白皙的麦色,肌理线条十分的饱满流畅,背脊骨的曲线也优美极了。可是当叶宋抬眼看时,还是愣了一下。从肩头到后腰,遍布着青紫的於痕,有两道痕迹特别明显,都快要沁出血了,约莫是被倒下的书架给砸的。他背上有几道陈年旧伤,和新伤的颜色比起来完全可忽略不计。 叶宋那药球滚第一圈时,约莫是药球太凉或者是力道太重,苏静冷不防抽了一声。她的动作就放得格外的轻,低低道:“为什么不早说,伤得这样重。” “怎么,你是内疚还是心疼?”苏静玩笑。 叶宋没有再说一句话,小心而认真地帮他揉,特意隔开那两道快沁血的伤痕。这跌打药沾到了伤口上,一定非常痛。 渐渐揉均匀了,药球的凉度慢慢就变成了热度,苏静嗓音香酥入骨道:“好热……” “你忍忍,药效入了皮肤就好。”叶宋边说着,收回了药球,又去找其他的几只瓶子,发现英姑娘真是够贴心,里面还有一瓶金疮药膏。便用手指抠了出来,轻轻地抹在了苏静的伤痕处。等做好了这一切,她起身收拾药瓶,“躺下去。” 第185章:上山打老虎 苏静乖乖地要躺下去,结果叶宋见状又立刻拉住了他的胳膊,道:“你脑子进水了吗,扑着躺。”她给苏静盖上了被子,看他热得鼻尖微微冒汗,怕他踢被子,又补充了一句,“今晚一晚上你就这样睡,热就热会儿,只要不踢被子,等明早起来就好了。” 苏静无辜道:“我睡着了万一无意识地踢被子怎么办?” 叶宋凉飕飕看他一眼,道:“以后你要死要活再装可怜我都懒得管你。” 意思是只要今晚不踢被子,以后这招还会有用咯。苏静桃花眼一转,阖上了眼帘,弯长的睫毛投放在下眼睑如好看的贝扇,嘴角的弧度若有若无,轻声道:“阿宋,晚安。” 叶宋这才放心地回去。 第二天一大早,苏静起来神清气爽。叶宋也起得早,在木廊上活动活动,侧头问他:“都好了?” 苏静深吸两口新鲜的空气,笑道:“多亏了阿宋的悉心照料温柔呵护,都好了。” 叶宋走下台阶,道:“那走吧。” 清晨的露水打湿了草叶尖儿,在朝阳升起之前,无声地汇聚,然后滴落,滋润土地。叶宋和苏静拂衣走在药田里,清风拂面,袖衣飘飘。两人的鞋不一会儿就被晨露给打湿,路过药瓜一片田时,随手摘了两只药瓜,就当是这一天的食粮了。 苏静给叶宋剥着瓜皮,把药瓜白生生地递她嘴边,心情不错地问:“我们先去哪儿呢?” 叶宋接过来啃了一口,道:“我们先去找虎骨。” “虎骨?就是来时的那片山林吧,里面的那些毒物怎么搞?” 叶宋一吃完药瓜,便往自口中含下一粒药丸,回头趁苏静不备又往他嘴里塞了一颗,道:“别咽下去,放在舌头下面。这是英姑娘偷来的避毒丸,出了药王谷行走必备。一会儿要是被毒物咬了中了剧毒,不得已的时候才把它咽下,听说有后遗症。” 苏静点点头,笑眯眯问:“你还准备了什么?” 叶宋想了想,淡定道:“你。” 苏静:“……英姑娘没有给你什么能够一撒就药倒一头老虎的药吗?” 叶宋看着他,道:“都有你一起了,还用药干什么?况且是药三分毒,万一影响虎骨的药用效果怎么办?” 苏静:“所以……我就空手去打虎?” 叶宋把自己的玄铁鞭掏出来给他,一本正经:“关键时刻你可以用这个。” 朝阳出来,照亮了整个山谷。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相互揶揄着,很快就走到了谷口。这山谷出去容易进来难,石门处有一个开关,只需轻轻扭动一下便打开了。 此时,那个守门的药人还靠在旁边呼呼大睡,他身上蔓延出来的藤蔓正无知无觉地一点点变长。等到叶宋和苏静走了很远,那药人突然惊醒,看见满地的藤蔓,吓得魂飞魄散,跳起来就用剪刀咔嚓咔嚓地剪,隐约还听到他的啐骂声:“哇靠!睡个觉而已,怎么你们也不消停!还能不能好好相处了!剪死你们!我剪死你们!” 依照来时那样,进天堑时,先用石子探路,待山体合成了一起,再从旁边的小道穿过。在路过水潭上的单脚石道时,苏静一手牵着叶宋一手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石头时不时往水里投一颗,惹得大群食人鱼在水里争相打群架,好不热闹。还有条鱼蹿了起来,从石道这边滑去了另一边,苏静停下脚步,往后仰了仰脖子,堪堪躲过,笑嘻嘻道:“好险,这鱼儿倒狡猾,晓得往人脸上贴。” 叶宋轻轻推他一把,道:“不作死就不会死。你能不能好好走路,把它们惹急了,群起拖你下水去。” 苏静紧了紧牵着叶宋的手腕,笑意疏朗道:“那我就把你拖下水去。” 等走过了这条长长的石道,再在山里七弯八拐了大阵子,就进了最初时的那片闷热林子了。里面瘴气弥漫,地上时不时有各种虫子爬过。 苏静伸脚进去探了一探,发现瘴气立刻退开,虫子也闪得无影无踪。看来这鬼医做的避毒丸果真效果非常棒。 于是两人放心大胆地进了林子。苏静看了看四周,见毒蝎不死心,在两边伺机而动,树上时不时倒挂着几尾五彩斑斓的蛇,便道:“一会儿可以顺便,弄了蛇毒。要什么蛇的蛇毒?” 叶宋道:“银环蛇,这里应当是没有,来时便没有见过。” 苏静啧道:“银环蛇可是狡猾的蛇,自然是少见的。” 两人走到了连着对面山体的绳索边,环视四周,安静得只剩下动物爬行的声音,没见有一只斑纹大虎。 叶宋便问:“怎么把老虎引出来?” 苏静看着绳索,道:“你摇摇那个试试,看看能不能弄出点动静。” 于是叶宋便拿铁鞭套住绳索,用力摇了两下。苏静道了一句“我来”,随后接过铁鞭,臂力很是惊人,摇得绳索在半空中都似大风吹过一般呼呼作响。忽而苏静勾唇一笑,道:“来了。”话音儿刚一落地,铁鞭就灵活非凡地松开了绳索,在苏静的主导下直接往后扫去。 一声虎啸惊天动地。 叶宋扭头一看,果真是一只斑纹大虎,神态凶猛得很,嚎叫的时候露出了尖尖的虎牙。苏静一鞭子,扫到它旁边的树上,它显得十分的警惕,并没有第一时间扑上来,而是像猫一样迈着小碎步,在周遭仔细观察。 苏静身体已经隐隐绷紧,挑眉问:“怎么搞,用鞭子直接勒死它?” 叶宋道:“不行,要在它活着的时候取骨。” “真够残忍的。” 这句话刚一说完,大虎趁着苏静和叶宋交流仿佛也感觉到了两人之间有所松懈,当即就一鼓作气,狂吼着扑了上来。苏静借势推了叶宋一把,把她推开了一边去,顺手赏了大虎结实的一鞭子,顿时大虎后背上出现一道血痕,它愤怒不已。 它正准备再接再厉朝苏静一扑,这边的叶宋取出怀中早已备好的锋利匕首,对那大虎吹了一声口哨,大虎回头一看,觉得叶宋更加好对付一些,立刻就调转了攻势。 苏静见之不妙,叶宋就是再勇猛,怎么能抵得过这大虎的力气,一扑上去就是好几百斤,连苏漠被扑倒时都无力翻身,更莫说是她了。继而,铁鞭如有灵气,擦过大虎的耳朵,在大虎摁倒叶宋的前一刻,刹那气势,铁鞭卷过叶宋的腰际,把她扯回来带进自己怀中,语气声调冷凝得就似换了一个人,横眉入鬓微微蹙着,俊逸极了,道:“宝贝儿,打虎不是你这样打的。” 叶宋有些晃神。 大虎转个头又狂奔过来。苏静带起叶宋,两人凌空而起,手里鞭子往下,鞭得大虎在地上打滚嗷嗷直叫,偏偏又留着它一口气,慢慢消磨大虎的力气和锐气。 大虎疯狂地嚎叫,闷头撞在旁边的树上,爪子也十分的锋利,一爪往树干划下来,几道深深的爪痕。叶宋见那大虎晕头转向的,应该是差不多了,便问:“你取还是我取?” 苏静把铁鞭递给她,半是正经半是纨绔地说道:“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女人去干呢,把鞭子拿着,要紧时候抽它两抽。”说着他把叶宋放在一处牢靠的大树分叉上,位置颇好,铁鞭既够得着大虎,大虎又没法伤害到叶宋。 苏静拿了匕首就跳下去,当是时,叶宋一鞭勾住了大虎的脖子,用力一拉,把大虎勒了起来,四只爪子不断地扑腾挣扎,力气大得很。 叶宋需得极力稳住自己的身形,可站在树上还是摇摇晃晃。 苏静趁此时机,立刻上前,大虎不顺从,他举起匕首落下往前肢便是一刀,划破了虎皮,鲜血直流,瞬时露出了红中带白的虎骨。大虎吃痛,挣扎得更是厉害。 只是还没来得及取下它的虎骨,大虎奋起一爪朝苏静扫过来,苏静轻巧地往后飞身躲开。然而,这一反击实在是太用力,以至于叶宋在树上根本就拉不住它,反而猝不及防地被它给拉下了树来,跌落在地上。 千钧一发之际,大虎穷凶极恶地转头便扑。苏静见状,连忙足尖轻点,踏过大虎的后背,先一步到达把叶宋抱进怀中,继而几个快速旋转,避开了要害。 虽然大虎扑了一个空,可是这回它的爪子却实实在在的沾到了苏静,并从他的侧脸划过。 叶宋仰头定睛一看,苏静白皙的侧脸,赫然出现三道指长的血痕。幸好并没有很深,只是破了皮肤。 苏静一抹自己的侧脸,看见指尖有血迹,遗憾道:“糟了,打个虎还破相了。” 来不及过多闲话,大虎此刻可能也意识到了再继续下去,自己可能不仅讨不着午餐,还有可能成为他俩的午餐,当即收了攻势没有过多纠缠,铁鞭也没再套着它的脖子,它动了动自己流血不止的一只前爪,就要警惕而戒备地呲牙离开。叶宋岂会让它走,又弯身捡起那铁鞭,捏着袖子便快速地往苏静侧脸的血迹轻轻擦拭,道:“你这样其实挺有男人味的。再不济,回去让鬼医给你一副药,保证比从前更加光鲜。” 第186章:只能勾引女人,不能勾引蛇 话音儿一落,铁鞭飞出,大虎学聪明了,即刻扭过脖子闪躲。可这次叶宋却不是要套住它的脖子,而是铁鞭一转,成功地套住了它的四肢。大虎十分的狂躁,拼命挣扎,苏静过来搭了一把手,把铁鞭收紧,然后把这只几百斤重的大虎拖了过来,成功地绑在了树干上,把树干都摇晃得落叶纷飞。 大虎张着血盆大口就呼啸不止,像是惨烈的哀鸣,又像愤怒的咆哮。 苏静毫不耽搁,蹲过去收起手落间,一段虎皮被剥落,大虎浑身直抽搐。他手劲儿也很大,修长有力的手指拿捏住了大虎前爪的那段虎骨,手指微微弯曲,就像撇甘蔗一样,竟徒手就把虎骨撇断了。 一截虎骨,在苏静沾满了鲜血的手掌中,显得无比的鲜活。 随后他目色冷清,眼角的血滴如一颗妖冶的红痣,美丽极了。他手中匕首一个翻转,往大虎的脖子上落去。大虎连咬他一口的时间都来不及,便被苏静割破了喉咙,鲜血喷洒。深深的口子濡湿了它的虎皮,它的生命快速地流失,直至最后彻底无声无息。 苏静站起来,回过头看着叶宋,笑着把虎骨递给她,双手十指均是血。叶宋收好虎骨,又取出一块巾子给苏静拭手,道:“你为何杀了它。” 苏静拿满是鲜血的凉凉的手指碰了一下叶宋的脖子,叶宋立刻就觉得从背脊骨生起一股子寒意。真真假假的苏静,实在令人捉摸不透。他这个样子,谁敢惹他,必定是自寻死路。 苏静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道:“不杀它它也残了一只脚,往后被同类欺凌不说,可能走出这片林子都是困难。”他抬手指指四周,叶宋一眼望去,发现整个四周围了一圈,全是这林中的毒物,正蓄势待发,好似下一刻就要涌上来,把他们啃得骨头都不剩一样。“我们一走,这虎儿必定没活络,你说它是被我杀了死得痛快些好还是被这些东西啃噬而死的好?”苏静蹲下去,摸了一把大虎光滑的虎皮,又道:“这皮还不错,你喜欢么,我剥下来送给你。” 叶宋嗤了一声:“谁要那个,还不赶紧走。” 这四周的毒物,光是看着就渗人。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一不小心,结局就有可能会是被这些毒物给啃噬而死。 苏静拭了手,带血的巾子还没来得及丢,他只在手中抛起又接住,可是看见四周的毒物像是立刻就兴奋起来了,不由啧道:“它们好像很喜欢血。” 叶宋瞪他:“还不快扔了。” 苏静笑了两声,随手就把巾子扔在了死去的大虎身上。两人走了七步开外,回头一看,触目惊心。只见无数毒物如潮水一般涌了过去,瞬间密密麻麻把大虎裹住,各种毒物发出的声音叫人听了头皮发麻。前面还不断有嗅到了血腥味的毒物绕过他俩,匆忙赶过去,也想分一杯羹。 苏静抖了抖肩膀,立刻拉了叶宋的手大步离开。 然,还没走多久,眼看就要进入瘴气林了,叶宋却突然停了下来,脸上莫名惊喜。 “怎么了?”苏静问。他顺着叶宋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顿时眯起了眼睛。 “银环蛇。” 那边一根极细的树枝上,竟盘桓着一尾蛇。蛇身也细长,上面有一圈一圈的银色纹路,正缓缓蠕动。那蛇身看起来十分的轻盈灵活,小小树枝竟能够支撑住它的重量。它似乎,也对血腥气有点敏感。 这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他们刚取了虎骨,没想到歪打正着,竟把难得一见的银环蛇给引了出来。 “怎么办?”叶宋问,扯了扯苏静的袖子,“你去,去勾引它。” 苏静玩笑道:“你确定它是母蛇?我只能勾引女人,不能勾引蛇。” “妈的,你他娘能不能想得纯洁点儿。”说着叶宋就低头在自己袖子上扯下了布条,侧身面对着苏静,抬手微微往苏静的脸颊上又擦了一下,让布条沾了点点血迹,“我先试试它上不上钩。” 叶宋把布条抛去了树脚下。 那银环蛇嗅到了血腥气,似乎有所松动。同时,周遭的毒物也敏感地嗅到了,好些分流了过来,往树脚下凑。银环蛇蠕动着蛇身爬下了树枝,顺着树干下树脚,它似乎不满意自己看中的东西被别的家伙觊觎,于是吐了吐鲜红的信子,露出细细尖尖的毒牙。 周遭毒物很是忌惮它,竟有些瑟缩,随后大部分转而又去随大流了。 苏静问:“这蛇毒,不用它活着的时候取吧?” 叶宋想了想,道:“这个英姑娘倒没特意嘱咐。” 匕首在苏静的手指间绕了几个圈,然后瞄准了那银环蛇,银环蛇只在布条上流连了片刻,十分警醒,立刻就抬起了蛇头来,微微往后倾,做出一副攻击状。苏静逗着它很有意思,手往左边,蛇头就往左边晃,手往右边,蛇头就往右边晃。 可是银环蛇再警醒聪明,也比不上人的狡猾。苏静对着它比划了一会儿,晃得它脑袋都快打结了。然后苏静趁其不备,突然佯装往左晃了一下,银环蛇也跟着往左晃,结果苏静突然反手往右边将匕首投了出去,那银环蛇毫无防备,苏静手势又快又准,一下子匕首就从银环蛇的脑袋处穿过,断了它的头。 “这蛇怎么这么笨。”苏静说。 叶宋道:“是你太奸诈了吧。” 银环蛇的蛇身扭成了一团,在地上爬来爬去。他俩都等了片刻,见断成了两半的银环蛇没有什么动静了才走过去。 苏静蹲下来问:“要不要把整只蛇头都带回去?” 叶宋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揣你兜儿里,你愿意吗?”说着她就拿了一只小小的琉璃瓶出来,准备收集蛇毒。 毒蛇的毒腺通常在毒牙下面,想要收集蛇毒,就得先拔掉它的毒牙。苏静在旁小心提醒道:“你小心啊,不如让我来吧。” 叶宋一边弄开小蛇头的嘴,看见里面的小毒牙,一边小心地探手进去,道:“拔两只牙齿而已,蛇都已经挂了,还会跳起来咬我不成?快,把琉璃瓶拿好。” 叶宋来回拨动那毒牙小半会儿,总算见有松动。正准备一举拔出,取得毒液时,哪里想得到,都已经闭眼断了气了的蛇头,居然突然又活了过来,在叶宋的手上做小幅度的挣扎。 苏静见之,变了颜色,道:“快丢掉!” 眼看就快要成功了,但叶宋也没有一味地强求,立刻松了手。可是,那蛇口张着,尽管毒牙松动,有东西送进它的嘴里,它哪管是什么,当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咬了下来。 “叶宋!” 叶宋躲避不及,忽觉指尖一痛,痛感立刻向周身蔓延。她眼前阵阵发黑,知觉正在迅速消失,勉强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见那毒牙深深地没入了自己的指尖。她知道自己中了这蛇毒,立刻本能地咽下隐藏在舌头下面的避毒丸。 苏静脸色发白,一手揽过叶宋的肩膀,一手捏住蛇头就扔在了地上。他摇了摇叶宋,叶宋意识在陷入短暂的黑暗之后,眼前慢慢恢复了光明,坐在地上伸手捧着自己的额头,另一手指了指旁边,“蛇毒……” 苏静也是看见她咽下了解毒丸,见她重新清醒过来,心里松了一大半,道:“你还真是要死也不忘蛇毒。”说着,用树枝戳了戳蛇头,见它彻底没有了反应,赶紧拿起,用最快的手法,把毒牙拔出,里面的毒液挤入了琉璃瓶内。 “他妈的,没想到这蛇,都断头了还能这么嚣张。”叶宋声音弱了一半,像是发声都十分吃力,很是虚弱的样子,异于平时地喃喃,“苏静……我手指好痛……” 苏静回过头去,顿时吓个半死。 倒不是因为叶宋的手指痛,她的指尖有深深的牙痕,滴下来的几滴血呈黑色的,随后服了避毒丸,滴下来的血就成了鲜红色,药效又快又猛。可是,她没有了避毒丸的庇护,苏静才离她两步,那些毒物立刻疯涌了上来,就跟方才涌去大虎尸体上那般。 苏静立刻收好琉璃瓶便扑过去,把那些毒物吓退寸许,可是它们久久盘伏不肯离去。还有几只不怕死的毒蝎子,在叶宋的背上爬。叶宋觉得背上有些痒,伸手想去抓,被苏静握住了手,道:“别乱动!”随后他俯下头来,堵住了叶宋的唇。 叶宋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张顷刻放大的脸。白皙的皮肤上尚有血痕,带着一种苍凉的美。 苏静把自己的避毒丸咬成了两半,飞快地渡了一半进叶宋口中,用舌尖帮她抵到舌头下面。顿时三步开外,毒物退散,连后背上的几只毒蝎子也掉头就跑。 苏静的唇贴在叶宋唇上许久,也没见叶宋有任何反弹的举动。倒是苏静主动撤离了她的唇,低头看她,就见她又开始伸手扶自己的额头,很难受的模样。 苏静问:“怎么了?” “头晕。” 第187章:失忆又失常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出去再说。”说着他就把叶宋抱起,趁着毒物不敢靠近,快速地进了瘴气林,然后穿出这片山林。 外面天高地阔,阳光散金。 叶宋出奇地安静乖顺,双手搂着苏静的脖子,睡在他的臂弯里。苏静再一看,见叶宋不知何时就睡着了,心又提了起来,晃了晃她,道:“喂,醒醒。” 叶宋不堪烦扰,半晌才勉为其难地动了动眼皮子,懒洋洋地看了苏静一眼,然后,居然破天荒地双手搂紧了一些,蹭了蹭他的颈窝,鼻音浓浓道:“你烦不烦啊。” 苏静呆住了,他觉得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叶宋会对他这么黏糊吗?显然不会,一定是哪里不对。他咬了咬舌头,痛得发麻,不是在做梦。 啊对了,一定是她体内的蛇毒未清,导致叶宋的神智也不轻。苏静动作很轻地取下叶宋的一只手,看了看叶宋受伤的手指尖,犹豫了一下,还是冒着有可能被打脸的危险,含住了她的手指,轻轻吮吸,看看能不能把血中余毒都吮出来。 结果,叶宋居然缩了缩手指,闭着眼睛笑了两声,想躲,没能躲掉,只好道:“别闹,好痒。” 苏静惊得仔细看看怀中人,一再确认自己是不是抱错了人,莫非是抱的一个妖精?可怀中人又的的确确是叶宋,便道:“阿宋,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苏静噢,我在占你便宜噢,你不是应该跳起来打我吗?难道是患难见真情,你爱上我了?” 叶宋睁了睁眼,阳光溢到了她眼里,流光溢彩,像是最纯净清透的琥珀琉璃。她盯着苏静的脸看,忽而抬手去抚他脸侧的伤痕,皱起了眉,道:“痛不痛啊?” 那语气里,带着不可忽视的心疼。 苏静愣了愣,笑道:“你这是怎么了?我死了估计你都不会心疼的吧。阿宋,你别装,小心我真上当了。” “阿宋?你是在叫我吗?”叶宋一脸茫然。 苏静再与她对视,见她表情毫无异样,要么是演得太好,要么就是真的出大问题了。没功夫再说话了,苏静选择了相信后者,抱紧了叶宋就一路飞奔下山,跑过石道,进得一线天,恨不能下一刻就立马飞去药王谷。 谷口前,药人正尽职尽责地站在那里,一副今天就是死也不能让你们进去、除非从我尸体上跨过去的架势。 苏静抽搐了一下眉角,开口就顺顺溜溜的一长串道:“你娘一定是年轻时就跟人跑了导致你有娘生没娘养如今沦落到这药王谷当个看门的要多没出息就多没出息活该一辈子就当个看门的你娘的奸夫叫什么名字?” 药人怔愣了片刻,随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导致藤蔓疯长。他又爬来爬去剪藤蔓了,无意当中触动了开关打开了石门,苏静抱着叶宋云淡风轻地从他身边走过。他哭道:“狗日的,有种你别骂我娘啊!为什么你们都要骂娘……” 叶青他们看见苏静抱着叶宋回来时,吓了一跳。因为两人身上都有或多或少的血迹,苏静的一边袖袍还被血染透了,漂亮的脸上也有伤痕,像是经历过一场殊死决战一样。 苏静把叶宋放床上,就对英姑娘道:“能不能让鬼医帮她看看,她中了蛇毒,有些不清醒。” “蛇毒?!”叶青惊叫一声,就要来拉叶宋,急得掉了眼泪,“怎么样啊,二姐她严不严重啊?英姑娘,求求你快让鬼医救救二姐吧!” “哎呀你先别急呀,”英姑娘道,“我看她是睡着了呀,没有被蛇毒侵袭的征兆。”她眼睛颇尖,一下子就看见了叶宋指尖上的咬痕,仰头望着苏静,“她真被蛇咬啦?难道……她吞下了避毒丸?” 苏静审视着英姑娘,缓缓点头,唯恐英姑娘给的避毒丸有什么问题。 果然,英姑娘像坐了针板一样跳起来,揉了揉裙角,干干道:“哎呀我不是说过这药不能随随便便吞下的嘛,虽然能让毒物避退可是真的会有后遗症啊……不过叶姐姐被毒蛇咬伤了吞下也是无可厚非的嘛……哈、哈哈……喂……”她缩到了墙角,“你们这样看我干嘛啊……” 苏静和叶青不约而同地齐齐问:“后遗症是什么?” 今天要是英姑娘不说出个所以然来,肯定是要被揍得面目全非的。 英姑娘缩着脖子,尽量放轻松,摆摆手道:“哎呀哎呀没什么要紧的啦,只不过就是……就是会……轻者精神失常、重者失忆、再重者失常又失忆什么的……” 失常又失忆……苏静看看床上的叶宋,平静得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英姑娘又高声补充道:“但是!但是一定不会持续太久的!很快就会恢复正常的!” “很快是多久?” “这个嘛……就要看个人体质了,通常是三五天到个把月不等。”趁着几人消化这个消息时,英姑娘见缝就要开溜,背贴着墙一点点地挪出去,“我先说清楚啊,这件事真的不怪我……我都跟叶姐姐说得很清楚了,你们又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找虎骨,就只有那一种药可以让你们在毒虫堆里来去自如啊……这真的不关我的事啊!”说罢转身就朝门外溜了,稍慢一步就怕要被逮住。 下午的时候,依照英姑娘的吩咐,苏静把取来的带血的虎骨除了爪子关节的部分,其余的都用来磨成了骨粉。只不过这虎骨又硬又难磨,苏静磨了很久,药槽里才有少许的粉末。 叶宋睡醒了便踱出门来,坐在苏静旁边,一会儿看看夕阳一会儿看看他。 她突然变成这个样子,说实在的,苏静打心底里觉得很不习惯。过了一会儿便问:“你要一直这样看下去么,看到什么时候?” 叶宋不说话,小心地挨过去,头轻轻靠在了苏静的肩上。苏静震了一震,忘了手里的动作。 恰恰归已推着叶青从廊下转了过来,见此情形,归已想也不想就要上前去阻止,却被叶青及时拉住。叶青道:“你干什么去呀,别再刺激我二姐了,她现在神智不清,连我都不认识了,更何况苏四,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着眼圈儿就红了,拧着袖角,“都是我的错,一直以来都在给二姐添麻烦,她没有一天为我省心过。这次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正常起来……” 看那背影,恍惚间任谁都会觉得,那是一双亲密无间的情人。 磨完了虎骨,都已经快入夜了。归已在厨房里做出一盘盘香喷喷的菜肴,趁离开饭前还有一段时间,苏静决定去鬼医那里看一看,一来是想知道鬼医有没有研制出解了苏宸体内蛊毒的解药,二来是看看有没有身边办法能够让叶宋尽快复原。 不然这样下去,他可能就要舍不得叶宋恢复了。 苏静走哪儿叶宋就要跟着走哪儿,怎么劝都没用。苏静说:“你看外面天那么黑,出去看不见路被田里的蛇啊还有被那只大狼狗追着咬啊什么的,多危险。你就在屋子里,我很快就回来,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 叶宋闷不做声地走到他面前,伸出双手搂住了苏静的脖子。那一刻,苏静垂着眼帘看她有些孩子气的表情,心里柔软得似块豆腐渣,眸里犹如春色花开细流淙淙。他弯起嘴角,微微抬起眉梢笑了笑,道:“有本事你就这样一辈子跟着我好了。” 他太清楚叶宋此举的寓意,不就是想让自己抱着她去么。他手臂拦过叶宋的后腰,便轻巧地把她抱了起来,叶宋很安静乖巧地头枕着他的胸膛,很餍足的神情。 鬼知道为什么叶宋会突然这么亲近苏静。 苏静一回身,就撞上叶青警惕的眼神。叶青道:“你不要趁机占我二姐的便宜,不然等她清醒了我就告诉她,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苏静很是无辜:“现在这情况看来,你不觉得更像是你二姐在占我的便宜么。” 两人走出了木屋,外面的田野十分静谧,山谷中有虫鸣蛙叫在月夜下串成一首悠扬的曲子。果然谷里的那条大狗还是忒不识抬举,不知被英姑娘收拾了多少次,它仍旧见人就追。苏静抱着叶宋没走多久呢,那家伙就嘿咻嘿咻地追上来了,一双狼眼跟见了肉似的油油发亮。 苏静在田野上奔跑,衣袂拂风。脑后的发丝,在风中扬起了很好看的弧度。他似乎也来了兴致,给叶宋的怀抱依然安稳,在药田里把大狗逗得直打转儿。后来,一直沉默的叶宋,本能还是有的,她摘了一只药瓜,投掷飞镖一样,精准地砸到了大狗的脑袋。大狗呜咽一声,晕过去了。 苏静玩笑道:“看来砸东西打人你还熟手得很。干嘛砸晕它,一会儿我还想把它引陷阱里,让它在里面睡上一晚呢。” 他没打算听叶宋说一句话。因为从叶宋下午醒来后,一个鼻音都没吭一下。 可是叶宋却冷不防道:“你这样抱着我跑来跑去地逗它,你不累啊?” 叶宋攀着他的肩双脚落地,自己站下来。苏静蓦地觉得自己的怀抱一空,感觉一切都有些空落落的。他故作无谓地笑道:“你担心我累啊?” 第188章:我很喜欢你? 叶宋也去掐那些可怜的药草尖儿,前不久才被英姑娘掐过呢,才长了一点点现在又被掐掉了。估计鬼医见了得气得吐血。 苏静在原地站立,看着她往前一步一步走的背影。她高挽起的青丝,也浅浅纷扬。他扬声说:“叶宋,我抱着你,不会觉得累。” 叶宋停下脚步,转身回头,随手丢了一片绿叶,看着他道:“那是因为我在你这里分量很轻么?” 苏静道:“那是因为心里装得够沉,就会觉得手上够轻。” 叶宋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笑了起来,道:“你以前是不是会说这样的话哄我开心?” “如果你愿意,我会说给你听。” 话语间,叶宋已经走回到了苏静的面前。 头顶一泓清月,眼前一刹芳华。 她踮了踮脚,微微仰起了下巴,靠近苏静,轻声呢喃:“我是不是很喜欢你?” 苏静瞠了瞠双目,就感觉到叶宋呼吸逼近,唇上落下一片柔软,虽然只是短暂的片刻,却让他回味良久。叶宋抬起袖子给他擦拭额角的汗时,他回过神,一把截住她的手腕,深深看着她。 随后一点点收紧,收入自己怀中,手臂穿过她的后腰,紧紧抱住。叶宋第一次这么主动,也搂着他的脖子抱住了他,没来由的,她就是喜欢靠近苏静,可能是半睡半醒之间,她感觉心里念的、抱着自己的、身边绕着转的人都是他。自己很关心他,就跟他关心自己一样。 这就是喜欢他么。 叶宋手指把玩着苏静的发,爱不释手,脸还往苏静的脖间凑了凑,苏静有些僵硬,就感觉叶宋偏过脸来,在他脖间嗅了嗅,然后轻轻地亲了一口,道:“你真的好香啊。” 苏静哭笑不得。 不是他在占叶宋便宜,真的是叶宋在占他的便宜。 “你要是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一定会杀了我的。”苏静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叶宋没听清,问。 苏静撩了撩叶宋耳边的发,在她耳珠吮了一下,声线有股蛊人的魔力:“我说,你也好香,恨不能把你给吃了。” 随后两人去到鬼医住的地方,一进院子,就觉得一团糟乱。屋里灯亮得很,鬼医此刻正忙着钻研,他不修边幅,身上衣服也显得折皱邋遢。 满屋子都飘散着一股浓郁的药味,各种药味混杂在一起,十分难闻。 鬼医回过头,双眼里布满了血丝,瞪道:“你们来这里干什么,谁准你们进来的?!”他手腕被划开一道鲜红的血口,正拿了琉璃瓶里的血滴了一滴在伤口上,很快便融合。 苏静看着有些心惊,没想到鬼医养了那么多药人却让自己亲自试药,嘴上不动声色道:“看来神医已经研制出解药了。” 鬼医面色有些松动,两分得意,他很喜欢别人夸赞他的钻研成果,道:“还不完全,不过已经快了。” “这蛊毒,一定是最厉害的蛊毒吧?”苏静顺着他的话道。 “是不是最厉害还不清楚,但以往没有见过。”鬼医很快感觉到身体不适,便吞服了几颗炼好的药丸,平缓了下来,看着苏静,眼神里一派了然,“南瑱擅蛊,这蛊也是从南瑱传来的?” 苏静点了点头,道:“南瑱人诡计多端,给我北宋皇室下蛊,定有下一步更阴险的计划。不得已,才前来请神医解毒。” 鬼医道:“中毒的人是谁?” “三王爷。”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面前的一堆杂乱药物,看了一旁安静的叶宋一眼,低头道:“解药我可以配。这姑娘吃过避毒丸?” 苏静眉梢一喜:“不愧是神医,依神医看,她几日能够恢复?” 鬼医便踱了过来,伸手翻了翻叶宋的眼皮,道:“没几天了。服下避毒丸的人,清醒的最后一刻心里想着谁,失忆之后便会依赖谁。这么说,你们去了山里找药材了?” 苏静微微有些怔愣地看着叶宋,难道她昏过去之前心里想着的是自己?是怕自己有危险么?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他都觉得这个结果是自己喜闻乐见的,遂笑开了来,点头应道:“找到了虎骨和蛇毒。” “我话还没说完,解药可以配,但那位小姑娘的腿,老夫不治。你们辛苦找回来的药,我可以当成是你们让我配解药的酬劳还有这几日的住宿费。” 叶宋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心里感觉很不舒坦,当即变了脸。 苏静紧了紧扣着叶宋的手,云淡风轻地笑道:“神医有什么条件,不妨直说。” 鬼医目露欣赏之色,道:“是个聪明的年轻人。当然要我治小姑娘的腿,不是不可以,你不用拿英子来威胁老夫,老夫又不是吓大的。既然你们来了我药王谷,能不能走得出去,还是老夫说了算。” “还请神医明示,只要是在下能够做到的。” 鬼医摸了摸下巴的胡须,道:“英子。我就英子这一个女儿,你若答应帮我一生一世照顾她,我就治小姑娘的腿。” 苏静微微一笑,道:“原来是这个。神医请放心,只要英姑娘愿意,在下定当护她一生一世,把她当亲妹妹对待。” 鬼医一听,又瞪起了眼珠子,道:“少给我装糊涂!我不是要你把她当亲妹妹,我要你娶她!一辈子就娶她一个!” 叶宋终于忍不住了,齿间溢出两个字:“放屁。” 苏静笑眯眯地拍拍叶宋的肩膀,将她半搂着,为难道:“这个……还请神医恕在下难以从命啊。倒不是我不愿意,男人么,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他垂眼看了看叶宋,笑意不减,“我可以娶英姑娘啊,只不过就是一辈子只娶她一个,我的心也放在我们阿宋身上,这对英姑娘来说岂不是太不公平?况且就算我愿意,英姑娘一定不会愿意,她可讨厌我了。神医不信,可以去问问她的意思。”鬼医沉脸不语,苏静又道,“感情这回事岂是可以勉强得来的,我只能说我会尽我努力像保护妹妹一样保护英姑娘,还有便是不负神医所托尽我努力给她寻个好亲事嫁户好人家,貌似她现在……已经有中意的人了呢。” 鬼医如临大敌:“谁?” 苏静挑挑眉:“此人就在药王谷,神医不妨与我们一起回去,看看那小子对英姑娘好不好,顺便吃个晚饭什么的。估计神医已经很久没吃顿像样的饭菜了吧。” 鬼医不屑地哼道:“五谷杂粮有什么好吃的!” 苏静和叶宋回来时,叶青大老远就在门口看见他俩了,吆喝道:“怎么才回来,快点,马上要吃……”只吆喝了一半,就顿住了。因为她看见后面还跟了一个糟老头,有些难以置信。 鬼医居然也来了。 英姑娘早早就凑堆在这里候食,比起田里的那些药瓜,她还是更喜欢吃这里的香喷喷的饭菜。可是她老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一天到晚零嘴儿就没停过,一吃饱了不消化时,就服药助消化。 此时她浑然不觉谁来了,正在屋子里剥大颗大颗饱满的瓜子。扈从苏漠不知从何处出现,站在英姑娘背后,在英姑娘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端走了瓜子。 “欸你干什么!我还要吃呢!”英姑娘跳起来就炸毛。 苏漠回头道:“一会儿就要吃饭了,你先好好吃饭,这些明天再吃。” 英姑娘不依,跺了两脚,道:“要你多管闲事,本姑娘爱怎么吃就怎么吃,你还来!”她说着就去追,俏生生的脸蛋上浮现出两抹可疑的红晕。 追了一会儿没追到,苏漠见她不罢休,就道:“你再要,明天都没有了。全拿去喂你家那条狗。” 英姑娘只好气呼呼地罢休。可是她的眼神,却娇娇的似能挤出水来。 鬼医进屋时恰好撞见这一幕。苏静便笑道:“神医觉得他如何?” 还不等鬼医说个所以然,英姑娘扭头看见了他,吓得跟见了鬼一样,惊叫道:“你怎么来这里了!臭老头,你莫不是想来投毒吧!” 鬼医冷哼一声,找把椅子坐下,道:“老夫来吃饭!” 饭桌上,大家看着鬼医像饿鬼投胎一样地猛吃,都很震惊。英姑娘看着他就有些心疼,不断地给他夹菜,问:“老头子,你有多少年没吃饭了呀,也用不着这么夸张吧?” 鬼医含糊不清道:“你跟你娘走后,我就没吃过饭了……” 英姑娘眼眶发酸。她和她娘都离开药王谷快十年了,这十年里偶尔趁着她娘不在时,她会溜进药王谷来捣乱。鬼医虽然每次都被气得够呛,但没真正重罚过她。一日三餐不齐是常事,可偶尔药侍还会做一两顿可口的饭菜招待她,没想到他自己都不吃。 英姑娘道:“你不是会做饭的嘛,你不会自己做着吃啊?以前都是你做饭给我们吃的。” 鬼医停顿了下来,有些怅然,道:“可我一个人,做饭给谁吃?” 英姑娘瘪瘪嘴,放下筷子就跑出去了。鬼医有些怔忪,回头看向空空的门口。苏静便吩咐苏漠道:“还不去看看英姑娘。”随后苏漠也放下筷子跟出去了。 鬼医道:“以后得有个人做饭给英子吃才行。” 苏静笑眯眯道:“神医请放心,这不是难事。” 鬼医吃饱了,胡乱擦了一下嘴,道:“反正来都来了,一会儿把你们找来的虎骨和蛇毒给我看一下。” 几人均是一喜。 第189章:我喜欢你的投怀送抱 归已很快把饭桌收拾了,把叶青推去鬼医面前。鬼医耐心地坐在矮凳下,捞起叶青的裤腿,仔细来回地摸了又摸,随后起身,拿了纸笔就画下了叶青的双腿骨骼,以及断掉的部分,都清清楚楚。 苏静送来了虎骨,他看了一眼被碾成粉末的一部分,再看了看老虎爪子的那部分,道:“虎骨是最补人骨的,看这虎爪,你们倒狠,抓了一头成年硬朗的老虎。爪的粗细和弧度弯曲得刚刚好,应是可以给小姑娘补膝盖骨。”说着就刷刷刷又在纸上写了一个方子,“明天起,照这方子自己去药田里采药,弄来给小姑娘熬浴汤,每天泡上两个时辰,泡上七天。五天的时间里,找齐蟾毒和麝香。” 归已闲不住,鬼医当天晚上开了方子,他当晚就去找上面的药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苏静翘着腿躺在床上,头枕着双手,了无睡意,睁着眼睛看着头顶,也不知在想什么。突然,门外有轻微的响动把他拉回了神儿,他斜眼就看见外面溢进丝丝月光,门被人打开了,又很快关上。一个人影窸窸窣窣地摸了进来,站在床前。 苏起身来,饶有兴味地看着叶宋抱着被子,道:“你走错房了吧,想去阿青房里和她一起睡?” 叶宋又是一声不吭地把被子放在苏静的床上,然后爬上来,把苏静往里推了推,道:“你让我一半呗,我一个人睡不着。” 苏静惊魂未定:“叶宋,你是认真的吗,你确定你没走错?我是苏静噢。明早你起来发现是我,要打我怎么办?” 叶宋已经好端端地躺下了,侧身看着他,温柔笑道:“你不要害怕,我怎么舍得会打你。” 苏静抖了一下,叶宋就已经黏了上来,手环住了他的腰,他还在挣扎是抱着好呢还是该推开好呢,很快叶宋就已经在他怀里安静地睡去。 叶宋前后这巨大的反差变化,让他久久不能相信,那感觉就像是在做梦一样,不真实。 幸好,第二天一早起来,叶宋还是闷不吭声,很失忆又很失常的。这让苏静大大地松了口气。 今天该去继续找药了。鉴于昨天找虎骨费了些力气,今天就决定先去找不费劲的麝香。只不过麝香要找到雄麝才会有,雄麝虽然没有多大的攻击性,但深山老林里,还是有些难找的。 苏静的脸上抓痕,涂了鬼医的药之后,才一天的时间痕迹就消去了一大半。只不过他要上山去找药,本想把叶宋留在谷里,可是她无论如何也要跟着,苏静又怕她再有什么危险而犹豫不决。 关键是,叶宋她不正常嘛。 归已见状,便道:“你们都留下吧,我去找麝香。” 英姑娘又不干了,道:“不行,你不能去!你走了,我和老头子上哪儿吃饭去,大家伙都要跟着挨饿的!”说着她飞快地操起一根木棍就朝苏静的头上敲去。 叶宋见状,在那木棍打下来之前,眼疾手快地就捉住木棍,眼瞳里尽是琉璃冷色,吓得英姑娘赶紧撒手躲去了苏漠的身后,嗫喏道:“你们都看到了吧,她虽然不清醒,但本能还是有哒,苏哥哥和她一起去没问题啦” 众人都扶额。 于是乎,最终苏静又带了叶宋一起上山。英姑娘交给他几支袖箭,道:“这箭上面淬了麻药,射中雄麝它便跑不了了,你们可以趁此机会取麝香。” 说着又递了一串药瓜,“呐,这个你们带上。说不定这一入山就会蹲点几天几夜呢,雄麝只有觅食和求偶的时候才会出现的。你们尽量往山顶靠,那里可能性较大一些。” 苏静思忖着道:“既然要入山几天,不妨把蟾蜍毒一起带回来好了,能少用点时间便少用一点。英姑娘,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不妨一起交代了吧。” 英姑娘连忙跑进屋,又拿了许多药瓶子出来,里面有各种效果的药丸,递给苏静道:“那这个你们带上,万一有突发情况也好备用。毒蟾蜍在悬崖边上可以找到,得万分小心,这个取毒很麻烦,稍有不慎就会被沾上。你们若是不知怎么取,就把整只都带回来吧。”然后就又递了一只大点儿的琉璃瓶子,足以装下一只蟾蜍。 两人带好这些东西以后便进山了。 他们所去的那座山很是高,越往上走,雾气越是缭绕,当然也越是寒凉。费了半天的功夫才终于上了半山腰,半山腰以后的树林里,树叶都是呈针形的尖细叶子,有些像松针,但比松针要宽要常。这林中小动物实在多,有毛茸茸可爱的,也有攀附在树干上蠕动的恶心的。 这里没有像之前的瘴气林里那么多的毒物,因而不用把避毒丸含在嘴里,仅仅是放在身上便能使小动物们自觉远离。苏静和叶宋在一处硕大的灌木林附近蹲点儿,据说雄麝喜欢在灌木林附近出没。 可是蹲了半天,腿都麻了,一个影儿都没有。 后来,出现一头梅花鹿,叶宋条件反射地射出了一只袖箭,把梅花鹿给麻醉了。 苏静抽了抽嘴角,拉住想要出去的叶宋,道:“那个不是雄麝吧,是鹿,你没见它头上有两只角啊。” 叶宋想了想,一脸茫然地望着苏静:“你知道雄麝长什么样子吗?” 苏静一愣,也是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不知道啊。” 短暂的沉默以后,两人各自淡定地扭开了头,继续蹲点。然后叶宋突然冒了一句:“呸,亏你还是皇室,不是经常要上山打个猎什么的吗,连麝都不知道,有什么用。” 苏静嘴角忍不住微微翘了起来,眯着一双清亮美丽的桃花眼,道:“你说什么?” 叶宋回过神来,还是一脸茫然:“我说了什么?” 靠,她的失忆和失常已经慢慢变成间歇性的了么? 苏静玩心大起,道:“你说你对我一见钟情,此生非君不嫁。” “,老子怎么会说这么恶心煽情的话!”叶宋当即反驳,下一刻望着苏静的脸,又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中,“我真的对你是一见钟情?” 苏静捂着唇乐呵呵地笑开。 继梅花鹿之后,后面又来了几只四腿动物,苏静都用排除法,排除了雄麝的可能。眼看天快要黑了,说来也是两人运气比较好,这时一只四腿的说不清是个什么物种的家伙迈着优雅的步伐走过来了。 “这个总该是了吧。”叶宋低低地问。 苏静仍有些迟疑,因为似乎又有些地方不对。可是叶宋已经再次射倒了那只动物,动物哀鸣了两声,就晕过去了。 苏静道:“错了,它不是雄麝。” 叶宋也有些了然:“是母麝。”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打起精神来。果真不一会儿,就有另一只动物跑过来了,它看到地上倒下的母麝十分焦急,又警惕地在原地转了两圈,才跑过去,用头拱母麝的身体。 它们像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叶宋瞄准了雄麝,一举成功。 幸好他们用的药只是一般的麻沸散,只能维持两只麝短暂的一会儿不能动弹。一旦药效过去了,就会跟之前那只梅花鹿一样,爬起来又能走又能跳的。况且袖箭射出的伤口也不算深,几天便能够自己痊愈。 叶宋见状连忙站起来,眼里露出喜色。只可惜她蹲了太久,双腿发麻,还没站稳就又倒了下去,幸好苏静及时搀扶了她一把,看着叶宋倒在自己怀中有种心满意足之感,玩味地调戏道:“啧,我蛮喜欢你投怀送抱的。” 叶宋哪有功夫理会他,拿了琉璃瓶就过去蹲在雄麝身边。她看见这雄麝的肚脐下方、雄性象征的上方有一个囊,那个囊便是专门分泌麝香的,叶宋还捏了一下,捏得雄麝忍不住抽搐,双眼湿漉漉的,显得可怜极了。 苏静亦蹲过来,道:“你来还是我来?你看它那样子,明显觉得你在侵犯它,好无辜。” 于是叶宋让开了,并拿出瓶子在囊下接着。苏静便伸手过去,手指打开了那囊口,另有手指伸进去把颗粒状的麝香给掏出来。他掏得很小心,既没有伤着雄麝也没有另它感到疼痛,渐渐雄麝或许感受到了他俩并无恶意,便侧着头去亲近身边的母麝,似乎在安慰她不要怕。 苏静把麝囊都掏空了,里面有大半瓶,道:“这些应该够了。” 叶宋又掏出了英姑娘给的药,取了一瓶金疮药出来,拔掉了两只袖箭,分别给它们抹了药。可是麻药还没有散,它们暂时还不能站起来。 苏静点了一只火把,照亮了叶宋的侧脸,平添两分柔和。他环视了一下树林,怕有什么动物在晚间伺机而动,便善意道:“你要是担心它们,不如等它们走了我们再走。” 两人坐在两只麝旁边,剥了药瓜吃。半晌母麝先能动了,开始用头去拱雄麝,它无辜地看着叶宋,叶宋递了半个药瓜过来。雄麝也能站起来了,不让母麝靠近叶宋,但约莫也是觉得饿了,见叶宋没有恶意,就小心地一小步一小步靠近,叼了那半个药瓜便带着母麝匆匆掉头跑了,一下就消失在树林里不见了。 第190章:大难临头 当天晚上,两人下半山腰找了个暖和一点的林子过夜,火把燃了一晚上,也不算冷。苏静把衣服脱下来裹在叶宋身上,让她靠着自己睡,自己则靠着一棵树。 火苗舔着了地上的枯叶,燃得噼里啪啦作响。 叶宋靠着靠着,便蜷缩着身体,头枕在了苏静的腿上,睡得安然。苏静低着头,看了她良久,唇边挂着的笑容如清晨最轻柔娟美的一朵莲。 半夜,叶宋醒了一趟,睁开眼睛看见苏静的睡颜时,轻微地怔愣了一下,半是清醒半是糊涂,也是看了良久。 第二天一早起来,两人就继续去找最后一样蟾毒了。蟾蜍没有生活在很冷的地方,因而他俩往山下走了一小截,找到了一处山崖。 出了树林,便是一块平坦而开阔的地界,地面上花草葱茏,往前不过三丈就已是尽头,下方是凌空悬崖。悬崖边上,奇花异草,缤纷非凡。 此时,远处的朝阳穿破云层,如破碎的琉璃光球,迸射出第一缕阳光,映红了连片的朝霞。 这是叶宋见过的最美的光景了。 人再怎么厉害,可站在这天地之间,和如此瑰丽山色比起来,仍旧是显得渺小极了。但是人可以做到心胸开阔,可以融入自然,赏这浩瀚云海和壮阔日出。 她眯着眼睛看风景,殊不知看风景的人正看她。苏静道:“你喜欢么,若是觉得好看,以后空闲的时候我可以陪你登山看日出。” 叶宋回过头,眼里浸满了暖金色,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道:“那样似乎也不错。” 苏静都有些分不清叶宋到底是正常还是失常了。 两人在山巅待了一会儿,等到朝阳彻底破云而出,渐渐悬崖下的云层也散开,露出了翠碧色的崖壁,还有崖下隐约的光景。 崖壁上的植物生长得尤为茂盛,一看就是一处小动物们栖息的圣地。那宽大的肥叶上,亮晶晶地兜着露珠,竟还有比手指还细的花蛇儿一圈圈蜷缩起来,躺在那叶子上晒太阳,也有硕大的蛐蛐在草叶间跳来跳去好不惬意。只不过它们都要警惕了,这山崖见有一种尖嘴鸟儿凶狠得很,时不时盘旋飞过,似乎在觅早食。它嘴尖爪利的,一往崖壁上窜过,就抓了一只青蛙亦或是蛐蛐,然后飞远。 一旦那鸟儿出来时,连晒太阳的蛇儿也要麻溜地缩到叶子下面躲起来。 有几尾小蛇动作不够迅速,一下子就被鸟儿给逮走了。 苏静和叶宋蹲在悬崖边上观望了一会儿,不好找地方下脚。况且谁知道叶子下面又藏着个什么东西,被咬到了可怎么办。 叶宋忽而伸手指着斜下方有一丈往下的地方,道:“那个,满身疙瘩的那只,是不是?” 苏静循着她的方向一看,果真叶子下面遮掩着的有一只疙瘩蛙。只不过那疙瘩看起来五颜六色,让人头皮发麻得很,这颜色越是鲜艳,毒性就越是厉害,便道:“看来只好整只抓回去了。” 虽然整个崖壁浑然天成,没有任何可以落脚的地方,但却有很多钻进了石头缝里的结实藤蔓可以做支撑,苏静拉起一条长藤来,拽了拽,把附在上面的小动物都给抖落了去。 叶宋又翻翻找找,找出一粒解毒丸,递给苏静,道:“你下去的时候小心点,别被咬了。” 这解毒丸和避毒丸不一样,它不能避开毒物,但是可以解百毒。 “放心。”苏静对她笑着眨眨眼睛,随后手握了长藤就飞身往下。他轻功一流,足尖在崖壁上轻点几下,便朝那只疙瘩蟾蜍靠近。蟾蜍似乎感觉到了不平常,左右跳动了几下,但都逃不过苏静的手掌心。 他微微往后仰着身体,脑后青丝垂下,像是飘摇的黑色云烟,唇畔的微笑自信而从容。他一手取出琉璃瓶,用口衔住了塞子,那动作流畅得很,好似不是处在这样危险的环境中,而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优雅和引诱。 苏静把琉璃瓶口对准了蟾蜍,小心翼翼地推进,蟾蜍被那迫力逼得往前跳了两小步,终于受不了,回头便要生气地反击。当是时,就在蟾蜍转身的瞬间,苏静动作非常迅猛,一下便将瓶口朝蟾蜍的头部扣来,蟾蜍越是挣扎就越往瓶子里爬,最终彻底入了瓮,苏静趁它再想艰难地转头之际,就已经塞好了瓶塞,仰头摇着瓶子对叶宋招手。 可是苏静却看见叶宋的脸色卡白。 “喂你不是应该祝贺……”话只说到一半,苏静也说不出来了,视线被藤蔓上的一条金黄色会动的绳子给吸引了,定睛一看,吓个半死。 那哪里是绳子,分明是一条金黄色的蛇!蛇身很细,就跟一般的绳子差不多,但蛇头却是成三角形的,没有摇头晃脑,直接死死盯着苏静,缓缓爬来。 苏静暗暗叫苦,他饶是再孤陋寡闻,也不可能认不出来这是一条什么蛇,比之前遇到的什么红蛇啊、银环蛇啊可厉害得去了,这就是一条金蛇王啊,就是不知道鬼医的解毒丸能不能够解这家伙的毒…… 苏静被金蛇逼得顺着藤蔓缓缓往下退,眼看藤蔓就快要到底了,他哪敢轻举妄动去扒另外的藤,扒起来不知道又会有什么东西不说,一旦他有任何举动,金蛇就会立刻窜起而攻之。到时他要么死要么死要么还是死了。 苏静苦中带笑:“叶宋啊,你要不要听听我的临终遗言?”说着也不管有没有作用,就把解毒丸吃了下去。 叶宋有些乱了方寸,极力冷静,道:“老子没空听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她突然想起袖里还有袖箭,立刻取出来,没想到就只剩下一支,且金蛇那么细,这袖箭射不射得中还另说,关键这一射还有可能把藤蔓都给射断了。 苏静见状,道:“没用的,它的蛇皮是制作黄金铠甲的最好材料呢。” 该怎么办? 这时一声尖锐的鸟叫传来,空中还盘旋着好几只觅食的尖嘴鸟,叶宋顿时有了主意,眼见那金蛇离苏静越来越近,顾不上行不行得通了,当即翻手将袖箭朝空中抛了出去。那尖嘴鸟又是极为灵活的,扑腾着翅膀惊险躲开。 可这样一来,叶宋就彻底引起了尖嘴鸟的注意。可尖嘴鸟对食物比对人更加感兴趣,立刻便注意到了准备攻击苏静的那条金蛇,兴奋异常地俯身便冲来。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金蛇奋起而攻,尖嘴鸟亦是不留余力地冲来。就在金蛇碰到苏静之前的那一刹那,尖嘴鸟爪子扒住了藤蔓上的金蛇,用它的尖嘴就狠狠地啄。 自然界的动物都是生生相克的。 金蛇无暇顾及苏静,扭回了头去袭击尖嘴鸟。尖嘴鸟的喙上有极细小锋利的尖刺,金蛇被它啄了几下,金皮居然有沁血的痕迹。一下子蛇和鸟就剧烈地打斗了起来。苏静处在最下面,还不能拿它们怎么样。 叶宋毫不犹豫地扒出另一条藤蔓抖落了上面的附着物,丢给了苏静。可是苏静还没来得及抓稳了,那尖嘴鸟着实是肆无忌惮,竟轻轻松松几下就啄断了藤蔓,还在跟金蛇扭打在一起的时候,苏静手上一空,另一只手抓不及,整个人就往下掉了去! 尽管他会轻功,可迟迟抓不住崖壁上的长藤,等终于抓住时已经到了尽头,凌空悬挂,双脚无法借力。 “苏静!”叶宋着急上火,下方传来苏静清冷的喝止声,可她仍旧想也不想便顺着另一条长藤爬了下去。下方是云雾缭绕若隐若现的真的悬崖。这一摔下去,定然是没有活路的。 叶宋的这条长藤也到尾了,但离苏静还有一段距离。她随手摸出铁鞭就垂了下去,刚好够得着让苏静抓住。苏静抓住了那铁鞭,却不敢过分用力,生怕把叶宋也给扯下来了。叶宋在上方,手死死抓着长藤,手掌被磨破,鲜血淋漓。 然而,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头。 上方那一鸟一蛇战况持久不下,从那边的长藤打到了这边的长藤。而且这鸟不光嘴巴尖,还很炸呼很讨嫌,生命力十分持久,不然怎么说一物降一物呢。那金蛇打得累了,多处受伤,尖嘴鸟也掉了一层毛,再战下去双方都讨不着便宜。 于是金蛇就准备撤退了。崖壁上到处都是肥大的叶子,只要它往叶子后面一隐匿,尖嘴鸟可能有点色盲,怎么翻翻找找都找不到。 叶宋看着下方的苏静瞠大了双目,便仰头向上看去。恰好看见尖嘴鸟没能找到金蛇之后十分的愤怒,然后居然迁怒于叶宋和苏静,像是极为通人性一般,随后啄头三两下就弄断了那根长藤…… “操!”叶宋破口大骂一句,上方一松,人就不受控制地落了下去,下面苏静也跟着迅速跌落。 那只讨嫌的尖嘴鸟奸笑着在空中盘旋。 悬崖下方的风很是清寒,涌上来把叶宋的头发吹得一团乱,干扰了她的视线。她怎么都看不清下面苏静的脸。清淡的云烟时不时从眼前溜走,想伸手去抓住,却什么都没有。 第191章:同生共死 叶宋什么都没想,脑子里一片空白。可能是时间太仓促,她来不及想太多。 紧接着,铁鞭那头传来一股大力,叶宋冷不防更加迅速地跌下去。结果淡淡的梅香绕鼻,苏静长臂一勾,把她搂入了怀,手在腰间紧紧箍住,另一只手尚且还挽着铁鞭,却稳稳地护住叶宋的头,以自己的身躯朝下。 叶宋用力蹭起头来,两人的发丝紧紧纠缠。恍惚间她看见苏静的笑容,竟觉得出奇地不甘心。她反抱着苏静,不想让他垫在自己下面,可是苏静力气太大,不管她多用力,苏静都岿然不动。 叶宋突然埋头一口咬在他脖子上,恶狠狠道:“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我不许我自己活着你却死了,你听到没有!你休想让我欠你!” “是么,你心里会过意不去吧。”苏静云淡风轻地笑,“你会不会难过?” “会难过!”叶宋红着眼咆哮,“你他妈给我动一下!” 苏静被她那狰狞的样子给震住了,喃喃问:“下去做对鬼夫妻你愿不愿意?” 叶宋突然安静了下来,道:“好啊。我喜欢你,生死都别丢下我一个人。” 苏静仍旧不清楚她是清醒的还是糊涂的,但是却因为这句话,感觉这一路走来,山山水水,风风雨雨,并不是总在付出,还是有收获的。没有什么,比叶宋这句话的回报,更让他觉得公平的了。 苏静动了动身体,依旧抱着她,只不过侧了身,要落地,也是他俩同时落地。 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他不丢下她。 越往下掉,随着层层云烟淡去,下方终于快要见了底。 两人侧着眼眸往下瞧去,只见满眼青翠当中一抹剔透无暇的碧。苏静道了一句“命不该绝啊”,两人立刻长吸一口气,随后噗通一声。 这下面,竟然是一汪水。 只不过潭水冷得像冰一样,似要把浑身血液都冻住。再加上强烈的冲力和重力,苏静和叶宋直接往最深处沉去,入眼之处,连石头都是翠碧色的,美丽极了。 发丝在水中浸成了一团墨,叶宋茫然地眯了眯眼。直到水流不是那么激烈了,苏静便拉了她一把,往上浮去。 常年幽闭的清泉潭水,一下子被打破了宁静。中心漾开的一圈圈水波,像是被风吹皱的眉头,很是不悦的样子。中心处不断有水泡泡冒出,不一会儿,苏静和叶宋终于抬出了头,冷抽一下,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叶宋被冻得脸色发白,浮水的动作都有些不利索,苏静一边朝岸上游一边拉着她的手不曾松懈半分,直到两人都成功上了岸,叶宋坐在岸边抱着胳膊哆嗦:“怎么这么冷……” 苏静不温不火地笑了一下,但那笑容又与平时有很大差别,道:“现在晓得冷了,早干什么去了?幸好这下面是水,要是是石板、是荆棘呢,非得被摔成肉泥、被扎成刺猬!” 说着苏静突然就变了脸,一丝笑容都找不到了,叶宋不由暗叹,这男人变脸的功夫也是一流,道:“你怎么了,先前不是还好好的么?” 先前,先前那是因为快要上黄泉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难不成还要在那个关头跟她计较么?可是现在,九死一生渡过难关,苏静很冒火。头遭对叶宋这样冲动行事不计后果的行为感到很愤怒,语气用得很重,冲她吼道:“先前不是叫你不要下来吗,你怎么下来了!是不是事事你都要插上一脚,你没看见那么危险?那么不知天高地厚,你真以为摔不死你?!” 两人脸上都挂着水珠,脸色都是苍白。那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苏静的下巴滴下,滴在他脖子根上,又顺着胸膛流了下去。头发湿湿地黏在衣襟上,虽是有些狼狈,可他就算是狼狈也带着一种诱人的美。 叶宋不住地哆嗦着,和他大眼瞪小眼,显得有些可怜。她呐呐道:“不是你在下面吗,我怎么能丢下你不管……唔……” 话未说完,苏静冰凉的手指握住了她的后颈,将她勾上前来,俯头便重重地吻了下去。唇齿紧贴噬咬,一点退路都不留,苏静欺身上前,双手捧住了叶宋的头,失了方寸地有些粗鲁狂野地亲吻她,仿佛这是唯一可以令他得到慰藉的方式。 良久,苏静额头抵着叶宋的,喘息不止,低低沉沉道:“你为我这么做,是想让我迫不及待地,跟我大哥抢了你么?” 叶宋唇被吻得红润欲滴,茫然道:“你大哥是谁?” 苏静愣了一下,道:“真想让你永远都忘记他。” 这样**坐着总不是办法,再不想办法取暖,两个人都会着凉。苏静让叶宋在这里坐着不要走,动一下就觉得有风吹一下,直发抖。 这片青青草地有清新脱俗的小花点缀其中,环境十分漂亮。苏静去了不远的树林里,找了许多枯枝回来,就在水潭边生火取暖。叶宋越靠越近,真想把自己整个都凑火堆里,苏静帮她捡起衣角,道:“着近点儿,衣服就要着火了。”他让叶宋把外衣脱下来,拿了木枝架着烤。 等烤干了衣服和头发,已经过去半天了。叶宋问:“我们怎么出去?” 苏静踩熄了火,指着水潭分流的方向,道:“不是有小溪从那边流走了么,我们顺着小溪走,总能够走出去的。”他递给叶宋一根木棍,以便走路时拂开花草,惊走花草下面的小动物。 于是两人就顺着小溪,穿进了丛林。这片丛林又大又茂盛,参天大树枝叶纷纷伸展开,几乎把光线都遮挡完了,使得丛林里很是暗淡,时而遇到枝叶疏漏处,有几缕阳光照射进来,像一束光柱,十分好看。阳光能照射到的地方,长着比巴掌还大的红色花朵,妖娆极了,一旦有向往阳光的昆虫飞过去,无知无觉地停靠在花朵上时,花朵立刻就贪婪地合拢了去,把昆虫给吃掉了。 叶宋玩心大起,捡了一粒沾满青苔的小石头,笑意盎然道:“你说,我把这丢过去会不会噎死它?”说着就把小石头投掷了过去,那大红花以为是送上门来的美味午餐,张开花瓣迎接,又迅速地合拢了花瓣。只是很快,花茎便被撑破了,绿色的浓稠汁液流了出来,大红花瞬间枯萎。 苏静指了指树上生长着的大朵灵芝,笑嘻嘻道:“要是药王谷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会不会高兴坏?” 这片丛林他俩走走歇歇,耗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才成功地穿梭,到了外面天光明朗,一片豁然。面前出现了一个平坦的山谷。这地形,与药王谷的地形有两分相似。 苏静和叶宋走到了山谷尽头,没想到是个谷中谷,下面竟还有一个山谷。两人就相当于处在一个高地上,药王谷的面貌跃然眼前,一派宁静祥和。 误打误撞,竟真的走出来了。且还发现了进入药王谷的另一条路。苏静和叶宋所处的位置,能够看清整个药王谷大致的布局,再远一点,谷前的天堑,以及那平静无波的水潭,都若隐若现。从山上流淌下来的小溪是一汪活泉,经流药王谷,然后淌进了外面的水潭里。 从这里,还能看见守在谷口的药人,正懒洋洋地坐在地上晒太阳。 苏静正要牵着叶宋往别处寻个低点儿的地方下到药王谷去,将将一转身,不想叶宋扯住了他的衣袖,他一脸荡漾地笑着问:“怎么了,是不是走累了要我抱着你?” 叶宋指向谷口的地方,道:“那里,有人来了。” 苏静循着看过去,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他眯着眼睛手在额上支了个帐篷,看了一会儿,道:“是个女人呐。” 那女子着一身红色衣裳,衣袂迎风飘飘,婀娜多姿,只不过离得太远,看不清她的脸。药人看见有人过来,便站了起来,欲阻拦。 怎料那女子挥一挥衣袖,看不清个所以然,药人便迎风而倒不省人事。从叶宋他们的这个角度看,只见以药人为中心,绿色藤蔓向四面八方疯长,很快就呈现出一片青色的地面。而那药人,再也没有六神无主地爬起来疯狂地剪掉那些藤蔓,反而像一只干枯的木头。 苏静和叶宋都惊了一惊。 那红衣女子知道机关所在,自行打开了药王谷的石门,如若无事地走了进去。 苏静和叶宋赶紧去找下到药王谷的入口,绕着药王谷走了大半圈,终于在一处竹林上方寻到合适处。小溪在那里汇成山泉源头,下方也有一汪泉池,细看之下不难发现,这个地方正是之前两人无意间闯进来的地方。和别的地方相比,这里地势已然算是很低。 苏静搂过叶宋的腰,便带着她纵身飞下,四周又有茂竹为衬,苏静双足往那竹上借力,几个翻腾就成功落地。 两人就若无其事地从竹林里走出来。第一时间听到的便是那大狗的疯狂叫嚣。 定然是红衣女子已至。 等走近了,见那红衣女子安然无恙地站在木屋前,倒是英姑娘,气冲冲地把大狗追出很远,再欢快地跑回来,对着红衣女子甜甜叫了一声:“娘” 第192章:说不出来,后果自负 苏静和叶宋面面相觑。恰逢归已推着叶青出来瞧热闹,叶青一眼便看见正不远处走回来的两人,惊喜非凡:“二姐,苏四,你们回来啦!” 英姑娘也歪出半个脑袋,瞧见了二人,眉眼一弯:“挺快的呀,我还以为起码还得等一天呢,你们怎么从这个方向回来?” 苏静笑眯眯道:“阿宋不是想绕着走么。” 这时,那红衣女子也转过了头来。约莫三十几岁的样子,略施粉黛,看起来却是十分漂亮的,英姑娘的五官就像是和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但是英姑娘的轮廓略显柔和一些,而眼前之人轮廓深邃了几分,一双眼睛里带着冷色,眼瞳若是不仔细看,察觉不出有种诡异的暗红色。 看来年轻的时候是个冰美人。苏静和叶宋对视一眼,还是个冰冷的南瑱美人儿。 归已也看出来了,一样是不动声色。 英姑娘简单介绍了一下。苏静便温文有礼地揖道:“晚辈久仰鬼毒前辈大名,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冰美人鬼毒夫人看了看大家一眼,不咸不淡地问:“英子,是你把他们带进来的?”可那神态,似乎隐隐有种怒气。 英姑娘指了指叶青的腿,道:“对呀,他们是来找臭老头问医的,老头已经答应治叶青姑娘的双腿了。”说着言语之间就溢出难以隐藏的欣喜,因为英姑娘没有想到,这么多年她娘居然第一次主动进药王谷,不管是不是为了寻她,对她来说都是巨大的一进步。英姑娘扯着鬼毒的袖子撒娇,“娘,你怎么进来了呀,你不是说,不会再来嘛。” 鬼毒看了看英姑娘,伸出食指戳了戳她的额头,道:“你在这谷里这么多天,是不打算要娘了?” “要!怎么会不要呢!”英姑娘嘟嘴道,“既然你回来了,老头子在那边屋里呢,你要不要……” 鬼毒转身,朝药田那边的竹林方向走,道:“我是来找你的,关他何事。为娘乏了,你随为娘一起去休息。” “是,娘。”英姑娘很敬爱她的娘,与其说是敬爱,不如说敬爱中带了一层不可违逆的畏。她牵着鬼毒的手,回头对苏静和叶宋道,“你们回来了,就赶快去找老头吧,看他下一步让你们怎么办。” 谷口的药人挂了,鬼医自然能第一时间知道。他已经派了别的药人去守谷口,苏静把蟾毒和麝香送去时,鬼医表情还有些怔忪。鬼医问:“英子和她娘可是去了竹林小榭了?” 苏静道:“正是。神医不去看看她们么?” 鬼医回神,接过苏静和叶宋上山辛苦找来的两样东西,道:“罢了罢了,近十年都没回来过,她怕是早忘了药王谷这个家了。等我治好了那小姑娘的腿,你们便趁早离去,免得徒增事端。” “有劳神医了。” 苏静和叶宋此行的时间把握得刚刚好。当天晚上,叶青泡了最后一次药浴。也不知是些什么药,泡的时候痛到了骨子里,叶宋进来时,她手指掐着木桶,嘴唇都咬白了。叶宋用毛巾给她擦额上的冷汗,眉头也跟着纠结起来,叶青便宽慰道:“现在痛是痛了点儿,不过等泡好以后就觉得浑身舒畅呢,二姐你不要担心。” 叶宋道:“这个过程是难免的,你强忍着岂不难受,不如喊出来会好受些。” “这样才叫大家担心呢,不好。”叶青道。 叶宋拢了拢叶青耳边被蒸汽湿透的发,道:“可我看你这样子,我心里也难受得很。你说我是你二姐?” 叶青泪眼汪汪:“二姐,怎么这么多天了你还没好起来啊!” 适时归已在外面道:“时辰差不多了,二小姐帮帮她出来吧。” 叶宋便去把叶青从浴桶里抱出来,水把叶宋的衣服都打湿了她也毫不在意,用了干毛巾给叶青擦干,叶青有些难为情地自己穿衣服。叶宋便绷紧了声音问:“这两天我不在的时候,是门外那个男人这样把你抱出来的?” 叶青双颊如火中烧,反驳道:“才不是他!是英姑娘帮我出来的!” “那就好,不然当心我挖了他的眼睛。” 叶青望了望叶宋,咦,她不是失忆了么?这么强的保护欲和安全感哪里来的? 等收拾好了叶青,叶宋衣服半湿,出来时正好苏静也烧了两桶水,放了一桶去叶宋的房间,邀她一起洗澡。桶里放了舒筋祛乏的药草,再加上这两天在山里疲累不堪,叶宋入水之后觉得舒服极了,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直到桶里水温渐凉,苏静早就洗好了并神清气爽地站在叶宋门前,见她屋子里的灯尚还亮着,便敲了两下门。叶宋没有听见,苏静就跟进自己房间一样不见外地推门进了来。 叶宋墨发贴在胸前,水没到了肩胛处,也没有重头可看。苏静过去探了探水温,在叶宋耳边打了一个响指,把她成功地惊醒。叶宋一仰头,就撞进那双似桃花锦簇的眼波里。 苏静贱兮兮道:“你再睡下去,就该着凉了。要不要我帮你?” 叶宋指了指屏风上挂着的衣衫。苏静便去挽了过来,结果叶宋冷不防浇了他一脸水,趁着伸手去抹脸的空当,臂弯里便是一空,等再定睛一看时,叶宋已经飞快地穿好了衣服,正懒洋洋地系上中衣的衣带。 苏静遗憾道:“女人家穿衣服不是应该慢条斯理地好好整理么,你怎么那么不像个女人?” 叶宋把洗澡水倒出来,准备拎出去泼了。苏静站在她身后,手臂比她长,顺势帮她拎了木桶倒洗澡水,再轻轻松松地提着往外面走,头也不回道:“还是我去吧,宝贝儿晚安。” 只不过,苏静回房才躺下不久呢,他也觉得这两天累得厉害,沾床就浓重的困意来袭。某人又窸窸窣窣地爬上他的床,钻了他的被窝,舒舒服服地睡着了。 半夜时,苏静翻个身,抱着一个软绵绵的身子,觉得很是舒服地蹭了蹭,脑子反应慢了一会儿,然后猛地睁开眼睛,居然看见枕畔躺了个人,身上和自己一样带着药香。 苏静支着下巴看了叶宋半晌,然后搂了她继续睡。 一夜无梦,舒爽极了。 等到第二天苏静还睡得余韵缭绕时,冷不防胸前一凉,然后就是后背一凉,钝痛不已。他睁开惺忪的睡眼,一眼就看见叶宋正坐在床上,气色不错,身上正裹着被子维持着踢他的姿势。双眉内敛,像是一大早起来就遇到了无比心塞的事情一样,郁闷至极。 苏静一看她这个样子,便知是叶宋彻底恢复正常了。他索性盘腿坐在地上,抬手撩了撩脖间的发,晨光熹微,看起来似在**裸地勾引,还舔舔唇,魅惑不已地笑问:“阿宋,昨晚睡得,还舒坦吗?” 叶宋整个人都不好了,沉甸甸的怒气使她一拳捶在了床板上,道:“你为什么会在我床上,只给你一句话解释,要是说不出来,后果自负。” 苏静看着叶宋捶得发红的手,露出心疼的表情,道:“你轻点儿呐,你不痛我还痛呢。” 苏静白白浪费了一句话的解释机会,紧接着叶宋跳下床来骑在苏静的身上,把他翻来覆去地揍。 “宝贝儿宝贝儿别打脸,好歹咱俩也同床共枕了你别翻脸就不认人,上刀山下火海我都陪你去了,九死一生才从鬼门关回来你不会都不记得了吧……喂别打腰,我昨天抱你跳下悬崖的时候闪着腰了……还有,这是我的房间我的床,是你自己跑来跟我睡的我指天发誓没强迫过你……啊别踢下面行不行……” 叶宋一拳抡向苏静的脸,却又及时停住,见他躺在地上欲生欲死痛苦不堪的模样,怎么感觉他像是吃了莫大的亏似的。叶宋问:“什么上刀山下火海九死一生?” 苏静捂脸,愁中带伤:“你果然都不记得了,我们昨天一起跳崖了,你说的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当时是多么的感人,没想到,才一晚上,你就不承认了。果然,女人的话不能随便相信。” 叶宋从苏静身上下来,也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气,没好气道:“你他妈少唬我,昨天不是去找虎骨了吗,有狗屁悬崖!虎骨呢,你藏哪儿去了?”一想起要紧事,叶宋就开始扒苏静,恨不能把他扒光找到好不容易带回来的东西。 苏静躲闪不及,只好道:“虎骨早给了鬼医了,别闹,大清早呢,吵到别人可怎么好。你别动手动脚,咱们好好说话行不行?” 叶宋停了下来,手扶着额头,努力想了想,问3a“我怎么回来的?对了,蛇毒你弄好了吗?” 苏静叹了口气,亦赤脚和她面对面坐着,见她发丝散乱本想伸手去帮她顺一顺,结果被叶宋无情地拍开。他道:“距离我们去找虎骨和蛇毒已经过去好几天了,昨天我们还在山里找到了麝香和蟾毒才回来,一切该找到的都找到了,而且鬼医已经答应全力救治阿青,接下来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叶宋皱起了眉头,努力想了一会儿,却什么都想不起来,怀疑地看着苏静,道:“过了好几天?为什么我没有印象?” 苏静挑挑眉,道:“避毒丸的后遗症啊,你短暂性失忆了。不过看样子,应该是好起来了。” 第193章:管得太宽 早饭的时候很热闹,该来的人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大家伙围着桌子坐了一大桌。 鬼毒夫人一身红衣,就显得特别的醒目。脸上始终是那副冷冷冰冰、生人勿进的表情。鬼医没料到她也会来,抬步跨进门口的时候看见她,步子有些迟疑,看样子是刚准备退缩呢英姑娘扭头就瞧见了他,努嘴道:“来了就进来呗,死老头你害羞啊?” 鬼医瞪她一眼,进来坐下:“没大没小!” 大家拿了筷子才没吃几口,叶宋刚刚恢复,正和叶青亲热得很,样样都照顾到她,鬼毒夫人的眼神便略带审视的落在了叶青身上。那眼神又冷又锐利,让叶青平白有些胆怯。 然后鬼毒夫人淡淡睨了鬼医一眼,看不出有何情意,便道:“你要治的便是这姑娘的腿?” 鬼医点头道:“不错,她腿骨断掉的地方已坏死,今天便要准备一下,先帮她补骨,看看能不能以毒攻毒刺激她大脑,助她找回腿下面的感觉。” 这说得叶青有点紧张,叶宋握了握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怕。 鬼医说着便有些迟疑,又有些感慨,明亮矍铄的眼睛看着鬼毒夫人,又道:“你为什么突然……”毕竟鬼毒夫人那么久没回来过,突然回来了,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怎料鬼毒夫人却道:“瘸腿的、毁容的、中毒的,你什么都要医治,就连少颗心的你也要尝试一番。她不过就是断了腿而已,又不是要死了,不照样活得好好儿的,今天你就把他们送走吧,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药王谷不欢迎他们。” 她这番话真真是毫不留情。虽然夹枪带棍,但还是人家的家事,叶宋等人冷静得很。倒是鬼医和英姑娘,有些错愕。 英姑娘怯生生道:“娘,他们是我朋友,不仅帮过我,还把我从昏城带回了苏州呢……老头帮忙治一治叶青姑娘的腿,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鬼毒夫人当即拍桌,重重地呵斥英姑娘:“混账!就因为这样,就带一帮陌生人进谷来,你是缺心眼儿还是怎的,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还在这里帮外人说话,为娘养你这么大,就是让你胳膊肘往外拐的么!” 英姑娘没想到鬼毒夫人发这么大的火,被训得一愣一愣的,当即红了眼圈。 苏静便笑容可掬地开口道:“夫人莫要误会,我们并非一开始便设计与英姑娘相遇,帮她也实乃偶然,事后在船上闹了些误会才知道她的身份,便央求她带我们过来。英姑娘耿直率真,她真心待我们,我们亦是真心待她,并无一星半点的利用之意,还请夫人不要责怪英姑娘。” 鬼毒夫人丝毫不领情,冷冷道:“我的家事,何时需要你插嘴了?英子,你把他们带进来,就由你把他们赶出去。” 英姑娘鼓起勇气道:“药王谷又不是禁地,谁有本事进来谁就进来,况且老头子已经同意给叶青姑娘治腿了,为什么要赶他们出去?” 下一刻,鬼毒夫人红袖一拂,往英姑娘脸上“啪”地一声扫了一下,英姑娘呆住了。饭厅里的气氛陡然凝固。 鬼毒夫人怒道:“胆子越来越大了!” 英姑娘满眼含泪,捂着脸颊,半是委屈半是伤心难过,道:“你怎么从来都是这样!一回来稍有不顺你心,你就发这么大火,别人家的娘根本不是你这样的!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说罢饭也不吃了,转头就朝外面跑去。 这时鬼医也有点冒火,重重地放下筷子,道:“英子纵然再有不对,你也不应打她。况且这里是我的药王谷,我让什么人进来,给什么人治病,都是我的事情。十年前你带着英子一走了之时便说了与药王谷再无瓜葛,如今却又回来干涉,你是想怎么样?” 鬼毒夫人冷眼看着鬼医,问:“是不是非治他们不可?” 鬼医道:“我说了这是我的事情。我的医术便跟你的毒术一样,你想毒谁便毒谁,而我想救谁便救谁。这应该不碍着你吧。” 鬼毒夫人站了起来,碗筷呯呯砰砰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她亦转身朝外面去,道:“话已至此,随你便吧。” “英子说得没错,她一点儿都没变,时隔多年,一回来也还是什么都要管。从前进出我药王谷的人,我想医谁,每一个都要经过她的同意才行,她不同意的就算我医好了她也会毒死。”说着鬼医也放下了碗筷,显得无比的郁闷,站起离去,不忘提醒一句,“这桌饭已经不能吃了。” 叶青也赶紧丢了碗筷,惊道:“莫非刚刚被英姑娘她娘下了毒?这也太厉害了吧,我明明看见她什么都没做。”她见叶宋手上还拿着半个馒头,立刻拍掉,“二姐快别吃了!” 苏静叼着一根筷子,看了叶宋一眼,慢悠悠道:“是不是南瑱的女人都这么管得宽呢?” 叶宋似笑非笑:“你去找个南瑱女人回来试试不就知道了?哦我想起来了,我记得南瑱的小公主似乎对你有意呢,要等你三年呢。” 苏静抖了抖肩膀,道:“得了得了,那种小丫头我可消受不起。”他四下扫视一眼,“咦,是不是少了个人?” 叶青两眼亮晶晶道:“你是说苏漠大哥吧,英姑娘她娘走了以后,苏漠大哥也跟着出去了呀。” “这小子,倒机灵。”回头苏静就不满意了,“阿青,你叫苏漠都叫大哥,怎么叫我就叫苏四呢,也叫声大哥呗。” “切,我才没有你这样不正经的人叫大哥。” 英姑娘跑到田埂上,双眼哭红得像两只核桃。阳光铺陈下来,把药王谷都照得金灿灿的,她坐着的背影孤单萧瑟,平时和她追逐打闹的大狗也跑过来,坐在她旁边,不叫不闹。 从今早鬼毒夫人对她的态度便看得出来,平时英姑娘和她娘是怎样的相处方式。尽管如此,鬼毒夫人不在时,她言语之间还是处处维护着她娘,可见她娘在她心中的位置很重要。任谁被娘当着众人的面打了一巴掌,都是很难过。 苏漠去时,她正哭得伤心,便没有打扰她。只等她渐渐平静了才走近了去,大狗警惕地回过头,对苏漠狂叫两声,然后自个摇着尾巴走开了。苏漠在英姑娘背后,拍拍她的肩膀。 英姑娘回过头,冷不防却见一朵芍药出现在眼前,开得正是灿烂。她抬起眼帘,看到苏漠那张与平时一样一丝不苟的脸,泪汪汪的大眼睛不由又是一阵泛滥,瘪嘴道:“你来干什么,是不是看我笑话的?” 苏漠坐在她旁边,道:“你这么难过,有好笑的笑话可看么?” 英姑娘接过那朵芍药,闷闷问:“你去哪里找到这花的?” 苏漠道:“无意当中在屋后的空地里发现一片野生的芍药花,很是坚强灿烂,你要去看吗?” 英姑娘点点头。 苏漠便起身把她拉了起来,带着她去看那芍药花。 只是,才没走几步,一道香风扑鼻,眼前红影一闪,鬼毒夫人便落在两人面前。英姑娘怯怯地躲到苏漠身后,可是想了想,又主动地站出去把苏漠拂到身后。 鬼毒夫人对英姑娘如此护着苏漠感到十分震怒,道:“过来,随我回去。” 英姑娘摇摇头,道:“我现在不想回去,我要去看芍药花。” “放肆!还不过来!” 苏漠开口道:“夫人,英姑娘她还小,正是好玩心性,夫人何必如此迫她。” 结果鬼毒目色凌厉一翻,落在苏漠身上,道:“何时轮到你说话了?”英姑娘拂着苏漠缓缓往后退了两步,结果鬼毒夫人又道了一句“认识了这群人回来你翅膀就硬了”,随后手指间不知夹了什么东西,对着英姑娘和苏漠便是一弹。 英姑娘一惊,即刻拉着苏漠躲开,转身撒出另一道粉末,两相中和,道:“娘!你干什么!”怎知身后苏漠下一刻脸色卡白,随后双眼一闭便倒了地,英姑娘扭头看去,大惧,“苏漠!” 苏漠的面部皮肤下,正有黑色的线虫一样的毒线似顺着脉络血液爬行,恐怖至极,英姑娘一把扯开苏漠的衣襟,只见无数黑色线虫正朝他胸口的地方汇聚,失声大吼:“爹!爹!爹快救命啊!” 这是这么多年来,英姑娘第一次方寸大乱地叫鬼医一声爹。叫得鬼毒夫人颜色一变。 鬼医闻讯赶来,见状表情严肃地不能再严肃,当即给苏漠服下几粒药丸,让人把他抬回去,进一步解毒。英姑娘一刻不停地跟着去了,鬼医临走前回头看了鬼毒夫人一眼,道:“你一辈子嚣张跋扈惯了,这一次,你信不信你要是真的杀了苏漠那小子,英子铁定不会原谅你。” 幸好鬼医来得及时,鬼毒夫人的毒他也早熟悉个七八分,捡回了苏漠一条命。苏漠昏迷期间,英姑娘守在他床前一刻也不愿离开。后来估摸着他要醒了,英姑娘提起裙角便跑去了外面,去到苏漠所说的小屋后面,果然看见一片灼热盛开的野生芍药。她采了一些回来,用只长颈瓶装着,苏漠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前的光线明亮而柔和,妙龄少女亭亭玉立,正将一盏芍药放在那窗前,手指轻轻拨弄其花瓣。 第194章:塔楼里的秘密 苏漠坐起身来,揉了揉发重的额头,嘴角带了一丝笑,道:“英姑娘。” 英姑娘回过头看着他,眼里浸着美好如豆蔻年华般的情意。她歪着头指了指芍药,道:“我把它摘来了,我们可以在这里看芍药呀。” “你娘”,苏漠动了动口,道,“你不要怪她,她只是想保护你。” 英姑娘怔了怔,道:“她是真的想杀了你,你还帮她说话呀。”随后努力挤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幸好你没事,不然说不定我真的会怪我娘的。她可以怎么对我都行,但是不能对付我身边的人。不过你放心,我娘已经离开药王谷了,她不会再给你下毒了。” 这鬼毒夫人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实在令人费解。 英姑娘见苏漠有些疑惑,便又道:“可能她只是想来看看我安不安全吧,想带我走,我没跟她走。等你们离开药王谷以后,我会回去好好跟我娘说的。” 下午的时候,英姑娘坐在屋前门槛上,显得很忧郁。她也是无意当中提到了离开这个话题,发现心里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鬼医正在准备晚上给叶青治腿,各种东西都要检查一番,实在没有空闲。归已怕叶青心里紧张,也已经推着她出去晒太阳了。 叶宋和苏静摸到了英姑娘这里,手里拿着一支芍药花,在指间转来转去,眯着眼睛道:“这药王谷真是个好地方啊,连野生的芍药都开得这样好看。难怪英姑娘要去采回来放在苏漠的窗台上。” 英姑娘一脸羞恼,蹭地站起来,有些红了双颊,嗔道:“讨厌,不许取笑我!” 叶宋把那朵芍药别在英姑娘的耳后,看起来人比花娇,便道:“这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我们干嘛要取笑你。遇到真正喜欢的人呢,就应该像英姑娘这样,英勇无畏。你做得很好。” 英姑娘脸更红:“谁说我喜欢他了……” 叶宋手搭在眉骨上,遥望着药王谷最高的那座塔楼,道:“趁着今儿天气好,咱们去高兴高兴。” “怎么高兴?”英姑娘问,循着叶宋的方向看去,面露欣喜,“哎呀我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儿都忘了!不是说好了要你们给我开锁的嘛,走啊走啊我们现在就去!” 苏静笑说:“刚刚不是还闷闷不乐么,一提要偷自家的宝贝,就这么高兴?” 英姑娘努嘴反驳:“什么叫偷自家的宝贝,老头儿的迟早还不是我的!”半路上,她还是忍不住问,“是不是等叶青姑娘的腿好了,你们就要走了啊?” 苏静笑眯眯道:“是应该早点走了,不过,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可以把苏漠留下来。” “谁要他留下来了!”英姑娘跳着跑远,又停了下来,回头期待地望着苏静,“你是说真的吗?” 苏静挑了挑眉,道:“或者,你也可以跟我们去京城。” 英姑娘眼睛又亮了亮:“京城?我还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呢!” 这时叶宋便换了个话题开口问:“你娘,是南瑱人?” “对啊”,英姑娘道,“只不过我和我娘长得都跟北宋人差不多呀,所以没跟你们提起。” “她很少在家?你知道她平时都去哪儿吗?” 英姑娘有些愁闷,道:“不知道,她做什么从来不会让我知道的。” 叶宋便不再问了。 很快到了塔楼,塔楼前机关重重。这药王谷里的机关自然不是真刀实枪那样,多数都是用药。不懂这门路的,冒昧闯进去,中了一招便要去掉半条命。索性英姑娘深谙此道,每道机关都轻轻松松搞定。 叶宋不禁问:“鬼医知道你会破他的机关么?” “知道还得了”,英姑娘大惊小怪,“这处地方我从来不敢轻举妄动哒,要是被老头知道了就要换新的机关了,光是这机关我都花了两年时间才彻底摸透呢!里面一定有了不得的宝贝,他才会这么小心着。” 到了塔楼前,金色阳光照亮了那塔尖,看起来意境优美极了。只是塔楼大门被上了一把厚重的锁,那不是一般的锁,而是一把七窍玲珑锁,一共有七个孔,看来要开这把锁需得七把钥匙。 苏静翻来覆去看了看那把锁,啧啧道:“鬼医认识的能人巧匠还真是不少,能打造出这样一把变态的锁来。” 英姑娘就道:“老头医过很多人的,都会问人要一样东西作为回报,他觉得不值得的,就不会医他们。这锁,就是他其中一个病人帮他打的。” 苏静看了半晌,总结道:“我打不开。”他笑睨着叶宋,“你能打开吗?” 叶宋注意力完全不在那锁上,而是看着整扇门,道:“何必这么麻烦,想进去,把这门掀了不就是了么。” 苏静和英姑娘面面相觑——果然够简单粗暴。 然后英姑娘就一拍脑门:“哎呀我怎么没想到!”她又开始犯难了,“可是……这样一来,不就被老头子给发现了么。” 叶宋推了推苏静:“这个他在行。” 英姑娘便扒在门缝前往里瞧了瞧,只隐约见里面空旷得很,有丝丝缕缕的金色阳光不知道从哪个地方溢进去的,她清晰地看见地上蒙了一层厚厚的尘,像是很久都没有人进去过了。她塞了一粒不知什么药丸毒丸进去,那丸子在接触到阳光之后,立刻化作一道青烟,道:“先消消毒,万一里面有个什么毒虫呢。” 等青烟彻底消失不见后,叶宋和英姑娘靠边站,轮到苏静上场了。他无奈地看一眼叶宋,道:“这样的馊主意亏你想得出来。”随后他手捏住了门扉,凝眉手腕看似轻巧一动,连木头的咔嚓声都格外的轻。 苏静移了移门扉,门扉松动了。 英姑娘张大了嘴,她都没看见苏静怎么做的呢,门就这样活生生被卸掉了。不由对苏静竖起大拇指,赞叹道:“幸好我没有太过招惹你,不然怎么被搞死的都不知道。” 苏静把门移开,英姑娘小心地走了进去,随后叶宋跟上,苏静最后,又把门盖了回来,从远处看根本发现不了这扇门出了何事。 进去以后便是一个大殿,大殿里空旷极了,有种凉飕飕的感觉。抬眼望去,塔顶十分高,有环形楼梯一直盘旋往上。 英姑娘十分高兴,带着二人就要往那楼梯上去,嘴里念叨着:“这上面会有什么绝世珍宝呢……他医了那么多人,酬劳肯定都在这里面哒……” 叶宋和苏静之后跟着上楼。 楼梯是木地板所制,脚踩在上面,因为老旧的缘故而吱吱作响。上了二楼,英姑娘迫不及待地去几间小房间里转转,结果出来时有些失望,道:“怎么除了木头还是木头啊,里面什么都没有。” 于是三人又往楼上继续走。可是每一层楼英姑娘满心欢喜地进去小房间,又满心失落地走出来。那些小房间里要么是木头,要么就连木头也没有。 不知走到第五层还是第六层时,快要见顶了。英姑娘什么收获都没有,气得把木球在地上来回当球踢。木球滚落到了叶宋脚边,叶宋就着微弱的光线一看,顿觉整个头皮都麻了起来。 叶宋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英姑娘,道:“你确定你踢的是木头而不是人头么?” 英姑娘咯咯捂嘴笑道:“就知道你们要看花眼。这不是人头啊,只是木偶的头而已,那里面还有半截身子呢,不过刻得确实挺像的。”说着她就去把木球捡了起来递给叶宋,“不信你摸摸,真是木头。” 叶宋没伸手去接,怎料下一刻,那木头的两只窟窿眼里突然溢出一道绿色的汁液,直喷英姑娘的下巴脖子和衣襟。英姑娘惊叫一声,急忙扔掉,木头便咕噜噜地滚远。幸好那汁液不是什么毒液,又或者是什么毒液也对英姑娘造不成伤害和威胁,她捏着衣袖用力擦了擦自己的手,还有下巴脖子,恶寒道:“怎么木偶也有那么恶心的东西,就想脑浆一样!啊还这么臭!更像是臭虫浆!” 苏静和叶宋相视一眼,然后去了那小房间里看了看,只见的确有半截与真人差不多高矮的木偶身子顺着墙壁坐在那里,只不过没有了头看起来有两分渗人。叶宋道:“我突然想起了在谷口那个被鬼毒夫人杀死的药人。” 苏静愣了愣。 那药人死的情景,两人是亲眼所见。只见藤蔓疯长,像是把药人都吸干了一般。随后药人便变成了一截干枯的木头。 英姑娘正在纠结时,空气也在轻微地颤动,阳光下灰尘纷纷扬扬。那动静,似乎是从塔顶传来的。苏静神色一凛,道:“可能你爹不让你进来是正确的,这里的确没有什么绝世珍宝。走了,该下去了。” 英姑娘不撞南墙不回头,指了指头顶:“还没到最顶上呢。” “现在就下去。”苏静说得不容置喙。随即上方想起了铁索的声音,苏静像捞洋娃娃一样把英姑娘捞起,另一手牵了叶宋,一行人便飞奔下楼。 那木制楼梯怎能承受得住如此猛烈踩踏,下楼时好几截都断掉了。 英姑娘仰头往塔顶看,只见隐隐有锁链一扫而过,她看不清楚,却似有个人影,便惊道:“楼上有个人!” 第195章:血流不止 此时苏静已经带着她和叶宋飞跑到了二楼,匆匆忙忙下到一楼去。英姑娘没怎么在意,忽觉有什么东西掉进了自个的后颈窝里,湿湿凉凉的。等他们三个出了塔楼,外面一切都很正常,英姑娘伸手往颈窝里一摸,取出来一看,大惊失色:“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苏静把门挡了回去,有些后悔道:“弄坏这扇门,真是下下策啊。走吧,先离开这里再说。” 英姑娘受不了满身的腥气和臭气,那绿色汁液的味道熏得她直想作呕,便要回竹林沐浴换衣。苏静和叶宋送她过去。英姑娘眉头都打了个结,道:“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这就要问你爹了”,苏静想了想,道,“可能是个试炼药人的地方?” 英姑娘一抖:“那刚刚塔顶的那个家伙是药人?太可怕了,怎么会有这么多血!”说着她就担心起来,“你们说,咱们把门弄坏了,他会不会跑出来啊?” 叶宋指了指田野里正侍弄药田的药侍,道:“他们都是药人,有那么可怕么?” 英姑娘稍稍宽心,又不完全放心:“可是,不见他们有血的。不行,要不晚上,再回去一把火烧了塔楼算了,反正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你不怕鬼医找你算账?” “不让他知道是有人故意放火就行了,眼下天干物燥,失火很正常嘛。”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所知的秘密。而鬼医行医一生,他的秘密都被锁在塔楼里,尽管蒙了岁月的尘,有些见不得光。却终有见光的那一天。 到了竹林,苏静百无聊赖地叼了一根竹叶,身倚着一棵青竹,在外面等着。叶宋和英姑娘进去了竹林小榭,英姑娘又跑进小榭里拿出一套干净衣服,然后往旁边的泉水池走去。 叶宋不由问:“天儿这么冷,你不回屋洗,洗这里的冷水不怕着凉?” “谁说我要洗冷水了。”英姑娘得意道,她站在岸边,往水里抛下一粒药丸。真是医毒世家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喜欢用药丸,只不过英姑娘这体质完全不受副作用,要是换做旁人,长此以往说不定会折寿十年。很快,水面便蒸腾起一股热气,叶宋伸手去试了试水温,居然变成了温泉。紧接着英姑娘也不避讳,飞快地嫌弃地剥掉自己的衣服就丢一边,然后冒冒失失跳下水去了。 英姑娘在水里欢快地游了一遭,先前的糟闷心情也被洗掉了,笑嘻嘻问:“叶姐姐,你要不要也下来洗,塔楼里面的灰尘可大了去了。” 叶宋似笑非笑道:“可我身上没有臭烘烘的绿浆也没有血。还是你自己洗吧,一会儿洗好了叫我。”她慢悠悠地走去了竹林,不然在这里看小姑娘洗澡多没劲。 然叶宋才走出来,还没来得及和苏静说上两句话呢,突然泉水池那边传来英姑娘一声惊恐至极的尖叫。 叶宋掉头便跑了回去,苏静也顾不上许多跟了上来。 结果却见英姑娘一动不动地泡在水里。叶宋刚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事了”,顿时就感觉水流暗暗涌动,水里有东西。她定睛一看,那东西将英姑娘围了一圈,像是围捕猎物一般伺机而动。 英姑娘快哭了,“食、食人鱼……这水里怎么会有食人鱼……现在怎么办啊?” 果真,她话音儿一落,水里的东西便冒出了半个头,看得人心惊肉跳,可不就是进谷前那广阔的水潭里才有食人鱼!且个个壮实凶狠,尽管英姑娘的体质特殊,可看那样子便是被饿得太久了,只要英姑娘敢轻举妄动,它们定会一举扑上来,把她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眼看着食人鱼一点点靠近,叶宋觉得一顿口干舌燥,问:“你有没有带能够驱散它们的药?” 英姑娘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没用的……你没用它们快……” “你别乱动就行。”苏静这时不动声色地道了一句,手已经朝叶宋伸了过去。 叶宋默契十足地给了他自己的铁鞭,道:“是要这个么。” 苏静微微笑了一下,“知我者,叶宋也。我数到三。”说罢他唇齿轻启,默念了三下,随即铁鞭如一道黑色闪电一样飞出,他扬臂用力地往水中甩,铁鞭一圈圈盘旋,在水中生起一个暗流漩涡,同时飞溅的水花把食人鱼推出一些距离。 食人鱼顿时愤怒了,哪管三七二一,当即就冲英姑娘全数扑来。 英姑娘尖叫连连,铁鞭已经灵活地缠住了她的身体,随着苏静袖摆翻飞,他用力往上一抽,便把英姑娘拉了起来。与此同时,叶宋摸到英姑娘的衣物,也不管她带了什么药,全部往水里撒去。 片刻工夫,食人鱼想逃逃不掉,纷纷翻了鱼肚子。 然,英姑娘呼痛不止。竟有一只食人鱼得逞地咬住了英姑娘的手臂,没有被水花甩开,苏静拉英姑娘起来时,它便死死拽着英姑娘的胳膊,鲜血横流。 叶宋抓了衣裳,在英姑娘落下来的那一瞬,裹住了她,把她抱起。顺手拂落了那条滑腻的食人鱼,食人鱼甚是贪恋血的味道,在地上翻来覆去地甩尾巴,叶宋面不改色地一脚踩在它的头上,用力碾了碾,没几下它就断了气。 可是英姑娘手臂上的伤口却颇深,一直流血不止。 英姑娘后怕不止,衣服也穿得乱糟糟。她看着地上死去的食人鱼,惊魂未定道:“这里以前从来没有过食人鱼。它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叶宋抓着英姑娘的手就把她带出竹林,道:“先止血疗伤再说。” 鬼医看见英姑娘的伤后,十分着急上火,光是上药缠绷带就念叨了不下百遍。英姑娘瘪瘪嘴,道:“不是我贪玩主动去它们,是它们趁我洗澡的时候主动来找我的,我手无缚鸡之力当然要吃亏,幸好叶姐姐他们在附近,才及时把我救起来,不然的话现在在你面前的哪里是个活人,只怕是具骷髅了。老头子,竹林小榭里怎么会有食人鱼?那东西不是被你放在下游吗?” 鬼医也很惊讶,继而是短暂的沉默,然后道:“食人鱼对血腥气十分敏感,为了寻找吃食,逆流而上也不是不能理解。你当时身上有引诱它们的气味?” 英姑娘明显有些底气不足:“哪有什么气味,顶多、顶多就是女人味!” 鬼医包扎妥当了之后,在英姑娘脖子上系了一根绷带挂着她的胳膊,叮嘱了几句然后就没有再管她。这样也不能阻止英姑娘到处招惹是非。她去苏漠那里把她在塔楼和竹林小榭那里遇到的惊险事迹夸大其词地讲述了一番,听得苏漠直皱眉头,却看得她心里喜滋滋的。 苏漠道:“下次不要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幸好这次有二小姐和我家公子在,否则还不知道会怎样。你能少让人操心便少让人操心吧。” 英姑娘瞪着明亮的大眼睛,问道:“你是不是担心我?” 苏漠摸摸她的头,道:“担心你的人很多,不要让他们失望,也不要让自己处于危险当中。” “这次是例外呐”,英姑娘甩着手臂,冷不防抽气一声,“啊碰到伤口了……” 苏漠哭笑不得。 继而英姑娘又凑了过来,小声道:“呐,晚上你陪我去做一件事吧。” 苏漠看着她:“什么事?” 晚饭后。叶青的房间里,各种药具都准备齐全了,鬼医走了进来,面色有几分凝重。他把一只琉璃瓶递给苏静,里面是一粒粒的小颗粒药丸。 “这是?”苏静疑惑。 鬼医道:“解蛊毒的。” 苏静一笑,收了起来:“多谢神医。” 叶青已经准备好了,半靠在床榻上,双腿的裤腿都被剪去,露出白皙均匀的小腿,只不过长时间不活动过于纤细。见叶青有些紧张,鬼医便道:“该有的疼痛一点都不会少,小姑娘放心。不过我可以用蛇毒和麝香调和,让你感受不到任何知觉,只不过就有可能会一睡不起了,你愿意吗?” 叶青坚韧地摇摇头,咬牙道:“有劳神医,神医尽管弄吧,叶青受得住。只要能够重新下地行走,叶青受再多的痛也是值得的。” “有觉悟。”鬼医看她一眼,毫不含糊地拿了一把尖长的刀子顺手就精准地往叶青腿上深深地划了一道,鲜血直流。叶青没意识到鬼医居然如此直接,而且手法又如此的快,痛感后知后觉地传来,她都径直被吓傻了,然后倒抽一口凉气。 那口子,深可见骨,又分寸掌握得极好。归已和叶宋立刻就有些不淡定,看着叶青煞白的小脸,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得很。苏静倒云淡风轻,在鬼医身边打帮手,见状啼笑皆非道:“若是看不下去,就去外面等着吧,这里有我不会有事的。” 可是叶宋和归已又谁都不肯走。 紧接着鬼医在叶青是伤口上用了一些麝香,以此减轻叶青的痛处。他先从叶青的左腿开始,来回地换刀子,深入到叶青腿骨断掉的地方,开始给她补骨。 第196章:痛,撕心裂肺 补骨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就像钳弹珠一样,要想把弹珠毫无间隙地镶嵌进珠盘里,必须要打圆抹平了才行。用来补给的虎骨被鬼医打磨过了,同时鬼医还要打磨叶青本身的腿骨,以便和虎骨彻底吻合。 削骨之痛,撕心裂肺。 鬼医已经频繁地给叶青用麝香了,可叶青还是痛得忍不住想满地打滚。为了能够削骨削得精准,苏静点了叶青的浑身大,迫使她动弹不得,唯有周身肌肉都痛得扭曲。 叶宋双目发红,坐在床边抬起叶青的头枕在自己腿上,轻抚过叶青的脸。叶青张大了嘴,眼泪刷刷往下掉。叶宋拭过她的泪痕,道:“阿青,阿青,你再忍忍,等过了今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带你去原野奔跑,教你骑马,和你一起出去郊游踏青,只要你想做的,我都会陪着你去做……” 叶青似也想到了那些美好的画面,泪眼斑驳中带着无比憧憬的丝丝笑意。 “打、打……打晕我……二姐……” 归已伸出手指,轻轻往叶青的后颈按了一下,叶青便昏迷了过去。然而很快,她又被痛醒了来,如此反反复复,直到一条腿削骨完成,鬼医已是满头大汗地帮她补骨。 这时,屋子外面,英姑娘带了苏漠,正悄无声息地朝外面走去。苏漠忍不住问:“你到底想做什么事?” 英姑娘头也不回,道:“当然是大事,我一个人害怕。” 黑夜中,那座高高的塔楼寂静地耸立,仅是轮廓看起来就有两分阴森森的。 这一夜,叶青遭受了莫大的痛苦,比当初断腿时还要承受得多。两条腿都补骨完成时,她已经全身被汗水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已有些神志不清,几乎去了半条命。可能是痛到了极致之后,反倒没有什么知觉了。 鬼医捏了捏叶青腿肚子上的肌肉,僵硬不堪。他需要让小腿上的肌肉都活过来,于是事先服下解毒丸之后给她用了适当比例调配的银环蛇的蛇毒和蟾毒。两种毒性以毒攻毒,从而刺激大脑,使得叶青浑身的肌肉都跟最开始那般一起抽搐,并找回小腿废掉部分失去已久的知觉……她感觉她能动,拼命想动时却发现又不能动。 后来叶青做了一个美梦。她梦见自己奋力往前跑,还能跳到飞起来。 鬼医一直忙了大半夜,毒性和疼痛的余韵,反倒让叶青踏踏实实地睡了过去。等最后包扎的步骤完成时,鬼医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一般。归已立刻奉茶,满目恭敬和感激。 叶宋一刻不敢怠慢地守在叶青床前。 鬼医疲惫道:“正常情况下再等四个时辰左右小姑娘就会醒来,如若没醒来,便是她自己提前挨不住再也醒不过来了。醒来以后就要着手排毒,蟾毒和蛇毒在她体内双重残留,必须尽快排出,还有麝香,分量也比想象中用得要大。我已经尽力,到时候能不能下地行走,只有一半的机会。好好守着她吧。” 叶宋认真道:“多谢神医肯出手相救。此种恩情,叶宋无以为报,他日神医若有用得上叶宋的地方,叶宋定当尽心竭力。” 鬼医看了一眼苏静,道:“我向来不是无偿帮人治病的,该要的回报我一分也不会少。只要苏公子记得答应过老夫的事情就好。” 鬼医走后,苏静和归已也出去了,只吩咐叶宋道:“你好好照顾阿青吧,自己也别忘了休息。” 叶宋给叶青换了干净衣裳,陪她一起躺下,却始终不敢闭眼就睡。 这头苏静和归已出了房间,也准备各自回去休息,就发现整晚上都不见英姑娘和苏漠的人。正不知该去哪里找时,就见两人匆匆忙忙地回来了,脸上表情很是古怪。 苏静感觉很不妙:“去哪儿了?” 英姑娘瑟缩着,刚一出声,浓浓的颤音宣泄了她的心绪:“血人……我、我本来想和苏漠去放火烧了塔楼的……可是,里面的血人跑出来了……” 第二天,大家耳根子特别的清净,一时没能想得过来少了点儿什么。英姑娘显得尤为的心神不宁,吃午饭时,突然放下筷子一语道破:“那破狗呢?” 哦对了,原来是少了那条大狗在旁边吆来喝去。饭后大家都出去找了找,终于在一条沟渠里找到了大狗。可它已是四肢僵硬死去了,更可怖的是,狗身上的狗皮被扒去,到处都是撕咬的痕迹,有肉的地方都被啃得见了骨头,狰狞万分。 英姑娘害怕道:“一定是……一定是血人……” 这件事终瞒不过鬼医,他来看到了此情形,脸色极为阴沉,转头直勾勾地盯着英姑娘,用肯定的口吻道:“你去过塔楼了?” 英姑娘哪里见过鬼医这般较真的模样,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 鬼医心里就明白了,差点被气得吐血,手指着英姑娘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终只恨极道:“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败家女!你是要把药王谷害死!” 接下来大家都没有闲工夫了,必须要尽快把英姑娘口中的血人找到。 苏静便理智地问:“神医可否告知一二,究竟是怎么回事?若是找到了应用什么法子把他擒住,如果贸贸然遇到他,可能结局就跟这只狗一样。” 鬼医叹息一声,道:“是个失败的药人。早年间不可一世,专注培养药人,但凡失败的都死了,就这个最为顽强活了下来。因为阴晴不定异常狂躁,所以老夫就把他锁了起来,他为了不被饿死,自己吃自己的肉,又因为是个药人恢复能力极快,所以吃不死他自己也饿不死。” 英姑娘嗫喏:“难怪是个血人,没想到你居然如此变态,好好当你的大夫不就是了,搞些这么乱七八糟的出来……” 鬼医瞪她:“你还敢说!” “那你怎么不一把火烧了!”英姑娘反驳。 鬼医道:“他身上的血珍贵无比,此次解蛊毒都是以那血做药引,岂能说烧就烧!” 叶宋及时引回正题:“血人怕什么?” 鬼医道:“怕吃药。但是没有药能够毒死他,只有先把他擒住再说。” 于是大家分头去找。可是找了大半天都没发现任何血人的痕迹。叶宋自是和苏静在一处,两人往僻静处走,在从竹林小榭外围的小道路过时,一道风将竹林吹得沙沙作响。苏静停下了脚步,衣袂飘飘,发丝临风而拂,他眯着眼睛侧头看向竹林。 叶宋便跟着停了下来,问:“他在里面?” 风慢慢静止,竹林也慢慢恢复了平静。苏静再侧耳倾听,却听不到任何动静,笑了笑,道:“刚刚这里面,有杀气。” “要不要进去看看?” 叶宋刚走了两步,就被苏静抓住了手腕,她回头不明所以地看着苏静。苏静捏了捏鼻梁,似犯了一个莫大的错误,道:“阿青应该醒了吧?”叶宋愣了一愣,“归已跟鬼医去找药人了?” 叶青一个人。 下一刻,叶宋转身就往回狂跑。 叶宋憋足一口气跑回木屋,猛地大声冲开了门。苏静的考量是正确的,她自己也有些暗恼,居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一茬,放叶青一个人在房间里。果真,在她打开门的同时,窗户也大开,有什么东西麻溜地顺着窗户跳出去。苏静当即转而去追,叶宋看了看地上几个鲜红的血脚印,心神久久不能凝聚。 叶青尚还安然无恙地躺在床上。她真有些不敢想象,要是再回来迟一步,会有怎样的后果。 叶宋缓缓走到床前,看着叶青安静的睡颜。很快苏静也回来了,看他那样子便知是没能抓到血人。叶宋回头望着苏静,问:“有四个时辰了么?” 苏静道:“应该快了。” “不对,已经四个时辰零三刻了。” 苏静拍拍叶宋的肩,道:“是三个时辰零三刻,你不要太紧张。” 鬼医所料精准得很,刚刚过了四个时辰,还不一会儿,床上的叶青便有了反应。动了动眼皮,叮咛了两声,声音粗哑不堪,像是刚从鬼门关里走回来一般。 她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叶宋,叶宋正紧紧抓着她的手,满眼喜色。她心里也跟着充满了温暖,道:“二姐……” “嗯,总算醒了。” 叶青可怜兮兮地说:“二姐,你帮我看看,我的腿还在没在……我感觉,已经痛没了……” “在,怎么可能不在,你以后都要靠这双腿走路的。” 血人没有找到,但叶青的伤势却复原得很快,这算是不幸中的一件幸事了。她的双腿被鬼医包扎成两个肥肿的粽子,暂时还不能下地行走,需要等伤口愈合了,再慢慢练习看看能不能走路。 鬼医说只有一半的机会,如果叶青能够感觉到膝盖骨的不适的话,那说明大脑对那里有了知觉,可能性就会增大。 然,叶青还没感觉到任何不适。 鬼医给众人都配备药丸,以便遇到血人应急所用。 这天晚上,药王谷看似平静。鬼医递给了苏静一枚药丸,道:“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投放到谷口外面的水潭里?” 苏静皱眉,接过来问:“这是什么药?” 第197章:家破人亡 鬼医道:“药王谷里气候异常,恐有变数。先前英子被食人鱼咬伤一事绝非巧合。只怕是有人在暗中捣鬼。食人鱼能够逆流而上,自然能够顺流而下,我药王谷这么多年来从未发生过此等事情,如果让食人鱼流去了下游,汇聚到了苏州河里,后果不堪设想。”说这些的时候,鬼医神色半是悲怆半是沧桑,“多年不回,她一回来却是要送我这么一份大礼,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放过么。” 话语间清晰明了,鬼医知道是谁做的手脚。 苏静道:“只是把这药放入潭水中就可以了?” “这能让它们彻底失控,自相残杀,反而对人没有什么攻击性了。” 叶宋靠在旁边把这一切看在眼里,苏静要走时,她直了直身,道:“我和你一起去。” 苏静回头看她,笑意盎然:“这可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外面乌漆抹黑的,你确定要一起?” 这次叶青能够治腿,鬼医是苏静打听的,路也是苏静带的,就连几样必须的药也是苏静和她一起上山冒险找来的,如果叶青能够好起来,苏静绝对占大半的功劳。 叶宋虽然嘴上不说,可从心底里感激他。遂勾了勾嘴角,道:“你不是说,上刀山下火海都陪我去过了,偶尔我陪你一次又有何不可?” 苏静和她并肩走出了木屋,两人的身影被昏黄的光线拖长。苏静懒洋洋笑道:“不是发自真心实意的我不要,若光是感激之情,也免了吧。” 叶宋道:“我们是朋友,你能为我做到如此地步,我为何不可以?” 药王谷平静得过分了,苏静和叶宋走到了山谷谷口,却连守门的一个药人都没有,倒在一旁的草丛堆里找到了两具与人同高的木头。两人均是沉默。 忽然叶宋问:“那些人是冲着我们来的还是冲着药王谷来的?我们是不是连累了药王谷?” 苏静手扶过叶宋的脖子,便把她拉拢进怀,道:“鬼医又不是平庸之辈,他既然知道我们的身份,也做好了交换条件,便是做好了准备。他是不会单纯地因为帮我们而牺牲药王谷的,必然是知道了药王谷平静的时日无多,顺水推舟而已。你别多想。” 叶宋踩了苏静的脚,碾了又碾,冷笑:“想多的人是你吧,还不放开。” “哎呀,趁机占点便宜嘛。” 话音儿一落,冷不防一道烟花爆破的声音响起,在宁静的山谷里醒耳极了。两人双双仰头看去,蓝色火焰直冲夜空,像是一种信号弹。苏静一见,立刻拉了叶宋的手转头便往山谷里面跑,道:“来得还真是够快的。” 山谷里的木屋,被点燃了,大火顺着风,往药田里一吹,药田也跟着起了火。那些药草藤蔓,被烧得滋滋作响。大批的黑衣人,不知从什么地方跑出来,见人就杀,一个不留。 苏静和叶宋回来时,见大家正被逼得步步后退,立刻从后方袭击黑衣人,使得归已和苏漠他们有喘息的机会。此刻归已背着叶青,而苏漠又保护着英姑娘,行动很是受阻。 突然,英姑娘从苏漠后面跑了出去,直往不远处燃着了的木屋。黑衣人并没有追上来,她一口气跑到木屋前,扒着门就大声尖叫:“老头!臭老头!着火了你快出来呀!” 里面没有人应,她看了看四处浓烟滚滚,顾不上许多,用袖子捂住嘴就要往里冲,幸亏苏漠杀出重围及时抓住她,也是气急道,“你干什么!进去送死吗?!” 英姑娘不晓得哪里来的大力和倔强,推开了苏漠,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眼里满是泪水,道:“要你管!我要进去找我爹!”说罢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冲进了着火的木屋里。 “英子!”苏漠急得没法,只好跟着进去。 也不知道这木屋什么时候会塌,只好看天意了。若是塌了下来,就得一起被葬火海。 “爹!爹!”英姑娘横冲直撞,险些被落下来的梁木给砸到。这木屋里摆设十分简单,鬼医平常除了睡觉便是弄他的药,因而药具比生活用具要多得多。英姑娘直冲药房,见满地狼藉。 而她爹鬼医真的在里面,可不光是他一个人,对面还站了一个黑衣人,黑衣人带着面具,只露出一对冰冷的眼睛和尖尖的下巴。她道了一句:“我给过你多次机会,是你不肯听我的,就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给三王爷配的解药呢,在哪里?” 鬼医淡淡然笑:“你来晚了一步,我早就给了贤王了。” “也罢,反正今晚他们一个都跑不掉。”说罢,黑衣人抬起手中剑,剑花银光从她眼角闪过,泛起些许晶莹的波纹,十分漂亮。 “爹——” 鬼医听到了喊声,一偏头就看见英姑娘,面无血色。剑已然贯穿了鬼医的身体,他踉跄不稳地扶着桌子,张了张口,却吐出满口的血来,艰难地说了最后一句话:“快走……” 黑衣人那冰冷的眼神微动,然后缓缓把剑从归已的身体里抽了出来。英姑娘使劲瞪大了双眼,像是灵魂都跟着被抽出来了一样,傻傻地站着,挪动不了脚步。 上方又有木梁落下,苏漠眼疾手快,一把抱过英姑娘,双脚借着墙壁使力,从被烧光的屋顶冲出。重新落回地面,英姑娘看着塌下的木屋,浑身颤抖。若不是苏漠极力拉着,她怕是又要不顾危险地跑回去。 可是鬼医中了致命一剑,又被埋在下面,已然没有了活路。他是神医,能妙手回春,但是救不了自己。 而那黑衣人,亦在最后一刻飞身而出,翩翩落于地上。手里的剑,带了鲜血,一滴一滴往下掉。 英姑娘突然跟发狂似的猛冲过去:“是你杀了我爹!我要杀了你!” 可是苏漠岂会放任英姑娘有危险,第一时间把英姑娘拦在了身后。黑衣人长剑一横,以雷霆之势便和苏漠打斗了起来,招招直逼苏漠要害,绝不留情。 英姑娘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她手足无措,见苏漠跟黑衣人难分难舍,她连想撒把药粉都没有办法。这时苏漠肃声道:“还不快走!” 英姑娘只顾着摇头,她不能,不能丢下苏漠不管。她爹被眼前这个黑衣人给杀死了,她也不可能丢下这个杀父仇人不管! 眼看着一向严谨的苏漠在黑衣人面前一点点败于下风,英姑娘不管三七二一,抓着随身携带的匕首就不要命地冲上前去。黑衣人眸光一转,突然改变了攻势,剑向着英姑娘挑过去。英姑娘心下一沉,更愿意见到这种局面,随手便朝黑衣人撒出药粉。 然而,黑衣人依旧如若无事,剑锋直指她胸口!英姑娘震惊极了,将身上所藏毒药一一撒遍。 苏漠见状,立刻又缠斗了上来。眼看黑衣人的剑锋没入了英姑娘胸口衣襟,突然她又横剑一转,直逼苏漠。苏漠冷不防,手臂中了一剑,鲜血直流。 黑衣人是在佯攻英姑娘,实则她的对象却是苏漠。 几次黑衣人都似要杀英姑娘,苏漠不得不上前阻止,虽然看起来像是佯攻,可是如若苏漠不出手,她定然是下得了手杀了英姑娘。苏漠挡在英姑娘身前,已是伤痕累累。 英姑娘恐惧极了,瞪大了双眼,周遭一片火海,眼前所见,耳边所听,均是一片厮杀声,还有耳畔苏漠剧烈的喘息声。她脸色煞白地冲黑衣人大吼:“你到底是谁啊!” 苏漠一字一句道:“你快走,你的仇,我帮你报。” 英姑娘眨眨眼睛,望着受伤的苏漠,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心疼的滋味,道:“我不走,我走了你怎么办!” 苏漠道:“你不走,可能我们两个都会死在这里,你走了,可能我们都有生还的机会。现在你就去公子那里,公子和二小姐会保护你。快!”最后一个字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的,带着不可违抗的气势。 英姑娘含泪咬咬唇,狠狠地瞪了一眼黑衣人,随后转身就踉踉跄跄往另一处有火光的地方跑。 黑衣人岂会放过英姑娘,当即手臂一扬,手中长剑直直对准了英姑娘的背心刺过去。千钧一发之际,苏漠当然要挺身而出,他拼尽全力追上,伸手便大力扯过英姑娘,将她紧紧纳入怀中。 长剑有惊无险地堪堪往英姑娘的手臂侧端扫过,有股火辣辣的感觉。 可是一切,都抵不上这个怀抱,抵不上心跳的节奏。 这是苏漠第一次抱她,亦是最后一次。 就在她才刚刚清晰地感觉到了什么是心动的时候。 喜欢一个人,不能完全没有理由。可能是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动作,也可能是贴心的一句关心的话。每一点好感慢慢累积汇聚,不知不觉就变成了很喜欢。 英姑娘喜欢苏漠什么呢?起初苏漠只是苏静身边一个极不起眼的扈从,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甚至跟归已一样有点木头。可是他第一次无礼地扛她,做一件事情对她好的时候看起来还理所当然,甚至敢抢走她的零食,规定她每天都要吃几碗饭。 第198章:血人来袭 她已经很久没人疼了,可能她就是喜欢苏漠的霸道。她才注意到,其实苏漠长得冷冷的,是她心中所喜欢的男人的模样。 她从前看一个男人都是先看对方的脸的,可这次,却是最后才认真去看苏漠的脸。 苏漠身上满是血腥气,英姑娘贪恋地抱紧了他,感觉到腰间的那只手有力地收紧,有些灼热。然而,还来不及说一句话,苏漠忽而闷闷低哼了一声。 英姑娘回过神来,美丽的瞳仁倏地紧缩。 黑衣人就在苏漠救英姑娘的这一瞬,突然至苏漠身后。手里亦是有一把匕首,抬手势不可挡地猛地刺入苏漠的背心,手指还如魔魇一样地转动着匕首绞了绞,似要残忍地绞碎苏漠的心脏。 心跳,骤然停止了。 温热的液体,顺着苏漠的下巴涌入英姑娘的后颈窝里,烫得她直哆嗦。她双眼死死盯着苏漠后背上的那把匕首,只觉得熟悉极了。周遭一切都陷入静止沉闷,只剩下脑中天旋地转,分不清东西南北。 那匕首,和她随身所带的,一模一样。 英姑娘尚记得,她娘在给她这把匕首的时候说,那是子母刀…… 黑衣人的眼神,目空一切。 英姑娘顺着匕首缓缓抬眼望着她,声音好似不是从她喉咙里发出来的一般,带着乞求:“娘……?” 黑衣人手一顿,英姑娘突然奋起身,一把扯下了她的面纱。露出面纱底下一张冷艳如冰的脸。 英姑娘大哭大笑,悲痛欲绝。 她看着黑衣人转身,袖摆黑纱下的一层红衣若隐若现,拼命地抱紧苏漠,脸蹭着苏漠的脸,撕心裂肺叫道:“苏漠——” 木屋后面的野生芍药绵延成片,也被灼成了火海。火如泼出的水一样,肆意蔓延,药田里的药藤燃得正旺。 “傻丫头……”苏漠无力地松开了英姑娘,并推开了她,单膝跪在地上,血濡湿了他的衣衫,亦从嘴角不断滴落,他缓缓伸手,轻轻抹过嘴角,动作干净利落,看在英姑娘眼里,恍然有种痛彻心扉的迷人。他说,“快去找公子,我歇一会儿就跟来。” 英姑娘不肯,哭着摇头,手脚并用地爬过来,要抱他,语无伦次、伤心欲绝地哭泣着,“不,我不走……我不走……苏漠,苏漠哥哥,你怎么样啊……我不会丢下你……” 苏漠轻轻笑了一声,道:“一点小伤而已。你别哭,哭得好像我要死了似的。你不走,还想让我保护你么,那样说不定我真的会死呢。” “可是……你流了好多血……”英姑娘害怕极了,伸手往苏漠身上一摸便是满手的血。 “没事……”说着苏漠就胡乱地伸手往自己身上点了几下,“我可以点穴止血。快去啊。” 英姑娘咬咬牙,然后转身就往苏静他们那边跑。可是她将将一转身,苏漠便跪伏在一片火海中,悄无声息地垂下了头,嘴角的血牵起了血丝,再也没起来。 英姑娘跑出一段距离,脑海里猛然忆起她爹鬼医曾给她看过的人体百穴图。她瞪大了眼睛,眼里一片死寂,愕然转身,死死望着火海里跪着的身影。 他点的是什么穴道?根本没有点到穴道,他只是在做样子给她看。 那一刻,英姑娘感觉自己像是被掏空了一般,拔腿便朝他跑去。 苏漠,我还想和你一起看芍花。你怎么能这样。 火海之中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英姑娘绝望之中,泪眼斑斑地抬头,却见是塔楼里的那个血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来,把英姑娘看做是他的猎物。 她摇摇晃晃站起来,擦干了眼泪,眼里充满了决绝。她捞起自己的袖子露出白皙的胳膊,胳膊上蜿蜒着一条象征生命线的蛊线,对血人笑说:“不怕死的话,就来吃啊。” 血人迟疑片刻,可是他饿极了,最终还是扑上来,抓住英姑娘的手腕,一口咬了下去。血肉撕离,英姑娘觉得痛快极了,扬手飞速往血人鼻孔里撒了毒粉。 生命线受到了刺激钻进血人的嘴巴里,在毒粉的作用下变成了蛊毒。他双手掐着自己的喉咙,难受至极。 英姑娘说:“你帮我杀了一个黑衣人,我就给你一口肉吃。杀了那个黑衣女人,我整个都给你吃。” 归已这边,也被多个黑衣人围攻。他一手背着叶青,只靠着单手回击,行动很是受限。数十回合下来,黑衣人伤不得归已分毫,可是也察觉到了叶青对于归已的重要性,于是纷纷改为直接攻击叶青。如此一来,归已为了能护全叶青,有些乱了阵脚,把叶青从后背上直接抱在怀里,他更加不能使用双手回击,只能用双腿。 叶青看得万分着急,见归已身上出现剑口,又心痛得不得了。她双手死死搂住归已的脖子,道:“你不用管我!我会自己抱紧你的!” 归已动作一顿,对面黑衣人气势正旺地攻来。他双手松了松叶青的腰,叶青很顽强地自己搂着他,归已便道:“那你要抱紧了。” 说罢,归已飞起回击,手法极快,打得黑衣人措手不及。可是,他的力道太大,动作也太猛,叶青有些抱不住。她侧头看了看一边空地,咬咬牙放手一搏。与其让自己拖累归已,倒不如自己到一边去,让归已痛痛快快地收拾这帮坏人! 归已显然没料到叶青会突然撒手。结果他伸手搂不及,下一刻叶青便直接被甩飞了出去,重重地跌倒在地上。双腿痛得她冷抽几口气。 归已想过去,黑衣人也想过去。归已瞬时便明白了叶青的用意,只要他消灭了这帮黑衣人,那么叶青就不会有事,于是他克制住想跑过去的冲动,回击越发的猛烈。 叶青趴在地上,她的腿才刚刚补骨了一两天,现在正是该休养的时候,可是这一摔,让她有了很痛的感觉,**辣的。 她手撑着地面,尝试了许多次想动一动双腿。当她满头大汗,终于能够轻微地动一下时,嘴角露出了能够冲散一切阴霾的明媚笑容,尽管那双腿的白色绷带已经被血染得透红。 苏静和叶宋也没有闲着,叶宋回头看见叶青躺在地上,又有几个黑衣人见叶青孤立无援,趁机想一举杀之。她吼了一声:“阿青!”随之铁鞭便飞过去,直击黑衣人的双腿。 与此同时,归已刚好扭断了手上黑衣人的脖子,下一刻飞奔出去,赶在叶宋之前,把叶青抱起,回身便杀气腾腾,一手歼灭三个黑衣人。 叶宋顾得了后面,却顾不了前面。苏静及时拉她一把,堪堪躲过黑衣人的攻击。 一缕发丝被锋利的刀刃截断,堪堪散落于烈火翩跹中。黑衣人数量太多,这样持续下去,他们铁定吃亏。 情势对他们很不利。可是,突然一声吼叫从侧方传来,血人毫无预兆地跳进大家的视野里。他一身都是血,身上皮肉裂开又合拢,狰狞万分,黑衣人从未见过这血人,不由纷纷充满警惕和戒备但又不敢贸贸然上前攻击。 血人哪管那么多,他扑过来就野蛮地撕咬,黑衣人的刀剑在他身上溅起血花,可是他的皮肉又飞快地愈合,简直不可理喻。 正当混乱此时,山谷谷口那边传来轰隆隆的声音。紧接着火光一现,哗啦啦的水声四溅,似有什么东西被炸开一般。苏静和叶宋霎时收神——糟了! 鬼医所料不假,他们居然想要炸开水潭的堤坝,把食人鱼放到下游流入苏州河里,这样一来,必定会造成苏州大混乱,后果不堪设想。而鬼医给的药,苏静还没能及时地投放进水中! 当即苏静拉着叶宋突破重围就朝谷口开跑。叶宋有些分心,苏静一边护着她一边道:“有归已在,就是拼了性命也会保护阿青的,你不要担心。” 叶宋一愣,随即打起精神来,和苏静一起,跟归已和叶青兵分两路,朝外面跑去,边道:“苏州城会合,找到英姑娘和苏漠,你们找机会快撤!” 叶宋跑得不够快,身后有黑衣人追,苏静拽着她的手一路用轻功飞奔。终于到达天堑前,叶宋要去开启旁边小道,被苏静止住,他眯着冷凝的双眸回头看了看追上来的黑衣人,随后一把搂住叶宋,果决地闯进了天堑。黑衣人想也不想便追了进来。 顿时天堑里面的机关被启动,山体开始移动,朝中间合拢。苏静抿着唇,飞快地往前跑,脑后墨发扬在风里,有种沉魅的气息。他就像是夜里的魅,轻便灵活,没人能够抓得住他。 眼看着山体快要合上,最后一刻,两人擦着墙壁跑出来。而里面的黑衣人,伴随着声声惨叫,均被山体碾压成了肉泥。 出来一看,果真有人在炸水潭堤坝,且已经炸出好几个缺口,水从缺口里涌出,大批的食人鱼在水里跳脱,因着岸上有不少人,它们穷凶极恶,不肯顺着水流游下去。 苏静和叶宋想过去,只可惜被黑衣人拦住,而那为首的面纱被揭,赫然就是英姑娘的娘——鬼毒夫人。 第199章:万劫不复 那边的黑衣人正在继续安放炸药,想把这长长的堤坝都炸出一个个的缺口,到时候毫不费吹灰之力,在水流的冲力下便能冲垮堤坝,成溃流之势。 苏静镇定下来,对鬼毒夫人道:“夫人这是想干什么?可要想清楚了,这里的鱼一流出去,苏州城里的百姓都会遭殃,你亲手毁了药王谷不成还要杀了城里百姓?南瑱的女人都似你这么心狠手辣么。” 鬼毒夫人冷笑一声,恨恨道:“若不是你们,我也不会这么做!是你们害得我家破人亡!” 叶宋冷冷地挑眉:“派这些人来的是我们么,要杀鬼医和英姑娘的人是我们么?你别说得这么轻松,把责任往别人身上一推,自己就了无愧疚了。你要清楚,要不是你,药王谷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一切都是你亲手造成的,还想赖别人?就算没有我们,你多年前打从离开这里伊始就决定了要抛弃他们,他们在你眼中根本不值一提,更何况亲自下手要杀了他们呢。你那是什么眼神,现在做都做了,莫非还想回头?” “杀了他们。”鬼毒夫人咬牙切齿地下令。 叶宋早已蓄势待发,一铁鞭扫了出去,直逼鬼毒夫人面门,鬼毒夫人单手接住,顺势一扯。叶宋也不是好惹的,她快速旋转铁鞭,把鬼毒夫人的手绞开,还顺便把几个黑衣人扫开,跌进了身后的水潭里,还来不及叫一声,就被疯涌过来的鱼群围住,啃得渣渣都不剩。 叶宋道:“这样直接点不是挺好么,唧唧歪歪的矫不矫情。” 鬼毒夫人怒不可遏,飞身上前就开打。苏静道:“还没问她是受何人指使呢。” 叶宋睨他一眼:“你问她她就会说?除了南瑱那点儿破事儿,你觉得还有谁会指使?” 鬼毒夫人没少向二人投毒,没想到二人压根屁事都没有。苏静这才惊觉过来,鬼医给他们每一个人都配了随身携带的药,说是用来防备血人的,可如今看来,鬼医的本意究竟是防备血人还是防备鬼毒夫人,不得而知。 鬼毒夫人有些惊诧,苏静和叶宋联手,一个近攻一个远攻,配合得十分默契,一点点往水潭靠近。鬼毒夫人发了狠,尽了全力跟苏静打了个满招,两人手法都极快,但苏静仍占优势。他一边缠住鬼毒夫人,一边把叶宋往前推去,并将药丢给叶宋,道:“快去,投水里!” 叶宋跳起来便接,怎料一个黑衣人比她更快,抢先跳了起来,接住那药丸,毫不犹豫地塞进口中咽下。叶宋骂了声娘,举着鞭子就冲他劈来。他瞬间变得十分暴戾,生人勿进,他被叶宋逼得步步后退,两人都走上了后面的单脚石道。 叶宋顾不得许多了,见堤坝又被炸了几个缺口,潭水晃荡得厉害,似乎脚下的石道也在跟着晃动。她抬鞭虎虎生威地往黑衣人扫去,黑衣人灵活躲开,她再接再厉,索性直接扫黑衣人脚下的石道,把石块一块一块地掀翻到水下去,让黑衣人无处可落脚。 而苏静被鬼毒夫人缠得抽不开身,他又极为担心叶宋的安危。叶宋虽然平衡感不错,可毕竟没有轻功,又是在单脚石道上,万一一个不小心比黑衣人先掉到水里去了,那就是万劫不复。 苏静见一个黑衣人紧随着追上石道去了,在叶宋的后方。苏静心急如焚,一掌逼退鬼毒夫人数丈,便转身欲去追。鬼毒夫人哪里肯罢休,也追了上来,然还没追几步,突然身后一道雄厚的掌风袭来,逼得她侧身闪开,回头定睛一看,血人竟自己摸索到了天堑的开关,从旁边的小道里穿了出来,一看见鬼毒夫人就兴奋得低吼。 血人对苏静和叶宋没有兴趣,他只对黑衣人有兴趣,尤其是眼前这个黑衣女人。 血人隔开了鬼毒夫人,还不等鬼毒夫人试图甩开他,他不管死活地就冲过去,苏静回头草草一看,加快了步子去追叶宋。 叶宋扫了几鞭子以后,觉得这样持续下去黑衣人也不会被扫落到水里。于是她干脆把铁鞭甩进了水中,再带出来时,带起了一群食人鱼,纷纷朝黑衣人丢去。 这下子,黑衣人方寸大乱,连躲也躲得不够及时。叶宋趁着这一破绽,在黑衣人飞身就想逃时立刻扬鞭套住了他的双脚。黑衣人见跳不起来,低头一看才知道双脚被套住了,紧接着便是叶宋一声冷笑,再次扬鞭把黑衣人丢进了水里。 鱼群冲过去,激烈的抢夺之后,就只剩下一件染血的黑衣。 水里的食人鱼吃了他,很快就发生了异常。也是变得狂躁不堪,只不过注意力已经不再集中到岸上的人身上了,而是集中到了同伴身上,转而就开始自相残杀起来,潭中的水都被染红。 又闻几道轰鸣声,脚下的石道都在震动。叶宋极力稳住,定睛一看,竟是堤坝又被炸开了一道缺口。 “阿宋!” 苏静在混乱之中叫她。 她回头一看,见山风渺渺。苏静单手解决了跟在叶宋后面的那个黑衣人,满世界余他一人空旷,广袖翻飞。 堤坝的缺口已经裂开了好几个,在水流的冲劲下摇摇欲坠。突然,“哐”地一声,洪水冲破了阀门,朝下游涌了去。 脚下石道也开始龟裂,将要溃塌的样子。 叶宋喘着气,和苏静相隔丈余。她安静地看着苏静,连动也不敢多动一下,心跳的声音被扩大无数倍,回荡在脑海里。 苏静那双平日总是亮晶晶笑眯眯的桃花眼,此时此刻,幽深得似一潭万年都化不开的死水。就在大水冲破堤坝、冲垮石道的那一瞬间,苏静双足飞快地点着水面石块,冲叶宋飞过去。叶宋身体往下面一歪,再无平衡感,眼看着就在两只手指尖将将相碰时,叶宋先一步栽进了水中。 苏静想也不想,紧接着也纵身跳了进去。 尽管下面有成群结队的自相残杀的食人鱼,尽管这有可能是一条有去无回的不归路,尽管一跳下去真的有可能会万劫不复。 可是跳下去的那一刻,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叶宋被湍急的洪水冲走,她能感觉到无数食人鱼从身边擦肩而过,那种滑腻腻的触感让她头皮发麻。几经沉浮,她水性一向很好,可是免不了在这洪水里打转翻滚,自己控制不了方向不说,还灌了好多口凉水,满口都是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水流湍急非常,下游到处都是暗石,叶宋身体左碰右撞,好几次都险些被撞晕,幸好手心被石头磨破了皮带着钻心的疼痛,才使得她清醒过来,入眼之际,夜色一片茫茫,水面上到处漂浮着食人鱼残破不堪的尸体。 “叶宋!……叶宋!” 疯狂的叫喊声划破了黑夜,叶宋抬头焦急地四处张望,寻寻觅觅良久,终于发现从后方涌上来一个人,是苏静。于是叶宋就借着暗石的摩擦碰撞,极力减缓自己被冲去下游的速度,看着苏静一点点向她靠近,伸手道:“把手给我!” 叶宋努力伸长了手,够了好几次,两人的手指尖都堪堪擦过。最终苏静奋力往前一倾,紧紧扣住了叶宋的手指,用力把她拉进自己怀里,紧紧抱住。 叶宋忽然有种一直提起的心重重落回去了的感觉,她亦反手抱住苏静,苏静把她的身子和头都护得很好,那些暗石只打在他的身上,没再打在叶宋的身上。 幸好鬼医给的药都十分管用,食人鱼从身边游过去猎杀同伴也把他俩当做空气。苏静长舒一口气,吐了一口潭水,下巴泡在水里,他粗重地吻过叶宋的额头,蹭着她的发顶,喃喃道:“还好是追上了。” 叶宋没太注重这些细节,与他交颈而拥,也时不时被水扑腾过来,连连抽气,道:“你跳下来干什么,直接去下游找我就好了。” “万一找不到呢。”苏静道,“我不能冒这个险,不然会后悔死。你说过,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你生死都不会丢下我,我自然不会丢下你。” 叶宋嘴角若有若无地挑了起来,头搁在苏静的肩胛窝里,语气凉凉的,柔柔的,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苏静安静道:“我们一起坠崖的时候,你亲口说的。你当然不记得了,可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两人不知道在水里漂了多久,后面水流没有那么湍急了。叶宋动了动骨头都快僵硬的全身,与苏静道:“喂,我们不会真漂去苏州城外的大江里吧,你确定还有力气游上岸?” 苏静没有回答她。 “苏静?”叶宋叫了两声,都没有回应,不禁心中缓缓下沉,有些慌了起来,她手抚过苏静的长发,无意当中抚到了他的后脑,伸手一看,一片浓稠的血水,定然是被凹凸不平的暗石给磕到了,不由失声惊道,“苏静?!” 第200章:情况时好时坏 叶宋护着苏静的头,自己被河里的暗石撞得晕头转向,像是一团快要散掉的墨,浑身都痛。可是她微微抬起苏静的下巴,让他口鼻不至于溺到水中,手捧着他头部受伤的地方,不管什么都不能使她松动半分。 在水汇入大江之前,又出现许多小分流。这个时候,她怎么能和苏静一起随波逐流被冲进大江里,就是到时候还活着,苏静昏迷不醒,叶宋一个人也不可能把苏静拖上岸去。 叶宋看见边上有不少生长在水里的树,树枝垂入到了湍急的水中,她咬咬牙,用尽全力抱着苏静往边上靠,伸手抓住那些树枝,一点点靠边。最终随着支流,两人被冲到了岸。 彼时天光微微亮。青灰色的天幕上,月色淡去,启明星正散发着最后一丝光芒。天边的霞光,有破茧而出的趋势。 在水里泡了大半宿不觉得,一出水时冷得叶宋浑身哆嗦,牙齿打架,脸都成了灰白色。她毫不含糊地把苏静拖上来,岸上的沙子软绵绵的又很细腻,苏静躺在上面,衣服上的水被沙吸收得很快。他脸色比叶宋一点也好不到哪里去。 叶宋赶紧抱着胳膊去了树林找了干燥的几根木头回来,可是她看看木头又看看苏静很是茫然。以前这些事情都是苏静在做,现在在她手上,她根本不知道该怎样生火。火折子铁定没有,就是有也被水泡湿了还能用吗? 不管怎样,叶宋还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去苏静身上搜,希望苏静能像现代男人即使不抽烟也能随身带打火机那样随身带着火折子,只可惜失败了。她又想起了原始时候的那些人是怎么取火的,于是蹲在金色的沙滩上,拿了一根细一点的木枝在粗一点的木头上开始用手搓着钻,俗称钻木取火。 正当叶宋搓得费劲时,也还是一点火星都没有,她不由伸手去摸了摸木头被钻出的小槽,发现有些烫,说明还是很有期待性的。 然这时,脸色苍白的苏静动了动眉头,眼皮都没抬一下,便嗓音略带沙哑道:“等你生了火,可能我已经冻死了。” 叶宋听见他说话,看过来,眉梢一喜,问:“你说怎么办?” “去河里摸两块石头来。” 叶宋赶紧去河里摸了两块石头,又依照苏静的吩咐抱了一堆干枯的树叶,苏静才慢吞吞地坐起身,拿过石头,开始挫火。 苏静力道大,没几下就挫出了火星,点燃了一片树叶,然后一堆枯叶也跟着燃烧了起来,苏静便手法娴熟地在火堆里架起木头,燃了一堆火。 叶宋搓着手臂烤火,问他:“你的伤怎么样?” 苏静简短道:“头晕。” 叶宋不敢多耽搁,只烤了一会儿,让苏静乖乖在这里坐好,她便进了树林,去寻点治外伤的药草。幸好在药王谷看过几本医术,也认得一些药草,她知道平常一些树脚下长的最普遍的草也有它的医药效用。 不多时,叶宋就找了足够的药草回来,却见苏静仍旧是坐在原地,朝阳也已经出来了,把整个沙滩都烘得暖洋洋的,可是苏静却耷拉着头似乎是睡着了。 叶宋走过去,把药草嚼烂了,到苏静身后,想敷在他后脑的伤口上。看见苏静脑后的伤,叶宋心都揪了起来,似乎伤口很深,血水把周围的头发都黏住了一大片。这种情况叶宋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唯有先帮他包扎,出了这个不知道什么鬼地方再详细医治。 只是,叶宋才将将碰上苏静的头发丝,不想苏静竟十分惊觉,突然抬手,风驰电掣地捏住了叶宋的手腕,力道颇大,让叶宋愣了一下,手腕隐隐发痛。 “你干什么?”苏静轻抬眼帘,侧头看着她。 不想双目充血,表情冷清得像是一个陌生人。 叶宋心里蓦地涌起一股焦灼,摊了摊手里的药草,道:“你受伤了,我给你包扎一下。” 苏静看了看叶宋的手心,又看了看叶宋的脸,半晌才似终于想起叶宋是谁了一般,伤神地扶着额头,抽气,笑叹道:“原来是阿宋啊,头痛得厉害,有些混乱。我还以为是敌人呢。” 叶宋心里一咯噔,他们被冲下来的那水,到处都是食人鱼的尸体,很不干净,连她自己都觉得周身被撞破的伤口有些发痒,莫不是苏静这伤被感染了? 叶宋手有些颤抖,连忙给苏静敷上了药,找不到绷带只好又撕了衣服上的布条给他包扎。苏静显得出奇的乖顺,叶宋脱掉他的上衣时,他也不反抗,兀自垂着头,露出结实的背脊,前胸后背都有深浅不一的伤口,叶宋小心翼翼地帮苏静挽了头发,给他每一处伤口都涂了药汁。 其实她也是会难过的吧,苏静能为她做到如此地步,不仅仅是感动和感激而已。 没有她,苏静还是风靡上京的风流王爷,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不会跑到这江南姑苏来,危险重重,几经生死。也不会跳下满是食人鱼的江潭,不顾自己的危险,更不会为了保护她,而像如今这般伤痕累累。 为了朋友肝脑涂地、两肋插刀什么的,从前都是挂在嘴上随便说说的。 叶宋做好了这些,轻轻帮苏静穿上衣服,一抬眼帘便撞进苏静的双眸里。那已经不是一双滟潋流光而又美丽非凡的眼眸,充血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可怕,可是安静。 叶宋看着他,不知不觉就红了双眼。清亮的光泽在眼里流淌,似乎就快要溢出眼角。她说:“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苏静不悲不喜道:“没有镜子,我看不见。”他认真看着叶宋,一遍一遍地呢喃,像是要在纷繁复杂的记忆中记住叶宋的名字,记住她的模样,“你是叶宋。”然后就又笑了,“我刚刚怎么就没第一时间认出你来呢。” 他这个样子,让叶宋莫名的恐慌。叶宋问:“是不是头又痛了?” 苏静道:“是太累了。” 苏静躺在火堆旁睡着了,叶宋怔怔地坐在旁边看着他,他唇微动,似乎在说什么,叶宋附耳过去才听清他是想要喝水。可是江水已然喝不得,叶宋连忙站起来,瞅了瞅四周,看见不远处有一棵芭蕉树,树叶宽大肥厚,朝阳才刚刚升起,应该还有露水。 这入秋的早露最是多了。 叶宋便跑过去扒下一片叶子,把每片叶子上的几滴早露都积累起来,费了颇久功夫才积累了一捧的样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捧过来,一滴不漏地喂苏静喝下。 她没有功夫歇息,必须想办法尽快离开这里。而这又是一座孤岛,她根本不知道是个什么地方。 扎木筏也不太现实,四周连个边都看不见,谁知道木筏能够走多久。 随着日头渐高,沙滩也慢慢变得烫了起来。苏静一觉睡饱了,感觉头顶一片阴凉,不禁抬头一看,怔愣了一下之后便缓缓笑开。叶宋在他头顶用树枝搭起一个芭蕉叶的凉棚。 他举目而望,看见叶宋正去芭蕉树上摘了一串芭蕉,光着脚踩在沙滩上朝他走来。 叶宋很狼狈,浑身都脏,衣角也破一块散一块,但她挽起裤腿的脚丫子特别的白皙,还有那头用一根藤条挽起来的长发特别的乌黑柔亮,阳光给她周身都淬了一层光。 苏静睡了一觉之后,感觉好了许多。虽然脑仁会痛,但他起码能够认出叶宋来,双眼的充血状况也好了许多。他便懒洋洋地坐在沙滩上笑。 叶宋过去拉起他,道:“太阳这么大,不知道去阴凉的地方躲躲?” 苏静道:“可能是在水里泡太久了,要这样多晒晒太阳才觉得暖和。” 叶宋仔细看着他的眼睛,问:“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苏静油嘴滑舌:“看到你,哪里都很舒服。” 他能够这般调笑,不禁让叶宋放了放心,然后两人坐到阴凉的沙滩上,吃了一串芭蕉。 叶宋问:“我们怎么回去?” 苏静看了看辽阔的江面,道:“可能,很快就会有人来打捞江水里的这些食人鱼尸体吧,不然水不干净可能会引起疫情的。到时候看看能不能等到船来。” 到了下午,叶宋就觉得身上很不舒服,伤口痒得她想挠树。她独自进了树林,找了药,嚼烂了脱下衣服给发痒的地方敷去。幸好伤口不是很多,和苏静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只不过身上青紫痕迹倒是遍布。苏静隔了树叶站在外面,笑问:“要不要我帮忙?” 叶宋也没来气,语气平静道:“好好待着吧你。” 两人在这鸟不拉屎的孤岛上待了两天,乌蓬小船倒是遇到了两只,可惜隔得太远,不管叶宋怎么吼叫亦或是叉着衣服当旗杆挥舞,乌蓬小船都只是越走越远不曾靠近这座孤岛。 更让人着急的是,苏静的情况似乎并没有得到好转,而是时好时坏。叶宋很怕他睡觉,几乎他一闭上眼睛就能睡着,可是醒来之后会很混乱,有时候记得叶宋有时又不记得。这种心情起起伏伏,简直能把人逼疯。 第2卷 第1章:危在旦夕 苏静捧着额头,在沙滩上沉思,他看着叶宋的眼神一片陌生。这次,想了很久,都没能想起来,而是踟蹰着道:“这次和南瑱打仗,可能要很久才回来。你在家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就找皇兄,他会帮你的。一定要母子平安,等我回来,娀儿。” 那一刻,叶宋才感觉到了好害怕。 她低着头,轻轻笑:“你糊涂了吧苏静,我是叶宋,不是你的娀儿。” 尽管是笑着的,眼泪还是顺着鼻尖往下掉。 苏静给她的感觉,就像是一颗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他有着光鲜亮丽的彩色糖纸,可是只有拿在手里剥开糖纸以后放进口中,才知道到底是酸的甜的。 现在叶宋只觉得酸涩不堪,酸掉了牙槽,酸掉了鼻尖。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可是叶宋还是蹭过去,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伸手抱住了他,她想着若是娀儿还在,应该是以什么样的姿势抱他,用什么样的话语来安慰他,便说道:“你放心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还有我们的孩子,我会好好等你回来。” “头好痛……” 到了晚上,叶宋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她只觉得头晕脑胀,难受得厉害。江风很凉,不一会儿又把她吹醒了过来,她害怕苏静再受凉,便将外衣搭在他身上,见火有些小了,进了树林又捡了些木头出来。 然,一抬头看远天江景夜色,叶宋倏地震住了。虽然看不清具体轮廓,但是她看见江面上有星星点点的光,像是有船经过。 叶宋丢了木头,手圈在唇边张口就大喊。江面太过辽阔,她生怕船上的人听不见又像前几只乌蓬小船那样走掉了,于是立马扑到沙滩上把火堆拆了,两手举着火把在夜色中边喊边摇晃。 后来那艘船似乎发现了火光,正往孤岛驶过来。 苏静也被叶宋的叫声吵醒了,他揉着眉心看向远方,夜风撩起了他的发,他眯了眯不满血丝的双瞳。然叶宋还没来得及高兴,眼前就一片黑暗,她人跟着倒了下来。苏静眼疾手快,把她接入怀中,看见肩上披着的衣服,不由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吓人。 靠岸的船,是一艘很大的画舫,每个边角都挂着琉璃灯盏,华贵非凡。船上的侍卫搭了木梯,纷纷下来。甲板上站立着的黑衣男子,看见苏静和叶宋时,眉头皱起,旋即飞身就跳下了船,快步走过来。 苏静仰头看清了他的面容,笑了两声,道:“居然劳皇兄大老远的跑来了姑苏,还大半夜的搜江么。”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苏若清。 只是没想到原本远在京城的他,会此时此刻出现在这姑苏城外的寒江上。他脸色随夜色一样清寒,弯身便不由分说地把叶宋从苏静怀中抱起,道:“怎么会弄成这样?” 苏静若无其事道:“如你所见,出了点意外,遇袭了。” 苏若清上船后立刻吩咐船上所有太医,来给叶宋和苏静治伤。 要天明时,桌上的烛火闪了一下,房间里的香也快燃尽。叶宋浑身酸痛地醒来,隐约间看见床边坐了一个人,逆着光不是很清楚,以为是苏静,她边揉着眼睛就边本能地说道:“苏静,我们是不是逃出来了?” “阿宋。” 仅仅是这一声呼唤,就让叶宋僵住了动作。声音很清浅,像是能投进心底里最阴暗角落的一束阳光,很好听,可她又怕是幻听。她笑着摇头,想,苏若清远在京城,怎么可能会在这里。一定是她在做梦了。 苏若清像是知她所想,道:“是与不是,你睁开眼睛仔细看清楚不就知道了。” 叶宋放下了手,眼里掩映着烛火的光泽,她缓缓坐起来,看清了眼前人的脸。是她脑海里的模样,是她所想念的模样,连他唇边一抹清淡的笑容也一点都没有变。叶宋伸手过去,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又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问:“痛不痛?” 苏若清似笑非笑地说:“有点。” 下一刻叶宋倾身过去,将他抱了个满怀。她鼻尖抵着苏若清的,细细看着他的眉眼,似怎么都看不够,眼角含着一抹柔情和甜蜜的笑意,道:“若清,你不是在逗我开心吧,你怎么来了?” 苏若清懒得跟她废话,手握住了叶宋的腰,稍稍侧开鼻尖便给了她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叶宋攀着苏若清的双肩,脚踢开了被子,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便往苏若清怀里蹭。 苏若清拢了拢叶宋耳边的发,拿被子把她裹住,道:“别闹,你身上有伤。”叶宋看了看自己,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体多处有包扎。紧接着苏若清摸了摸叶宋的额头,“还好,烧退了。”他端过一碗温度刚刚好的药,“来,再把这药喝了。” 早在叶宋昏迷期间,苏若清就强行给她灌了一碗药,她一看见这碗药就觉得喉咙还有些苦苦的。但她还是笑眯眯地接过来闷头一口气喝干了,问:“你不是在京城么,怎么会在这里?” 苏若清道:“你们出来太久了,我不放心。” “苏静呢,他怎么样?” 苏若清目色顿了一下,道:“伤也已经由太医处理了,正睡着。” “那他的伤如何?”叶宋又问,“他脑后被磕到了,在岛上的时候经常不清醒,会不会……” 苏若清牵了她的手,安慰道:“放心吧,没事的。贤王的伤有些重,但也包扎过了服下药了,身边有太医一刻不歇地照看着,很快也会好起来的。”叶宋松了口气,她知道苏若清做事向来很周全。苏若清便又道,“现在天色还早,你再睡一觉。” 叶宋把他也拉上了床,道:“你也一夜没休息好吧,怎么不顾顾你自己。你也一起睡。” 说着就和苏若清双双躺下。叶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中,苏若清轻轻搂着她,已是知足。苏若清刚一闭上眼睛,叶宋就突然又出声道:“你找到阿青和归已了吗,我们在出来的时候和他们走散了。对了,还有一个比阿青小不了多少的小姑娘。” 苏若清道:“归已和叶青已经会合了,叶青腿脚不便,他们便在城里太守府上住着。但是你说的小姑娘没有找到,我会派人去继续找。” “她和苏静的扈从在一起,在药王谷周围找找看,应该不难找的。阿青的腿怎么样?” “应该没有大碍。”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不一会儿都双双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到大天亮,叶宋起身时,苏若清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她走出甲板,今天是一个雾天,江山薄雾迷迷茫茫。苏若清正站在甲板上,风吹起他的衣角和发丝。 叶宋想了想,没有过去打扰,而是拉了一个侍卫问清了苏静的所在,转而地去看看苏静。一进房间,便有一股浓重的药味扑来,房间很宽敞,正有太医来回观察他的情况。 苏静还没有醒,安静地躺在床上,面色有些病态的苍白。床前有太医正在为苏静针灸,叶宋不能上前打扰,只能在外围草草看了几眼。随手就揪过一只太医,问:“他怎么样了?” 太医道:“一切还未知,只有等贤王醒来了才能下定论。二小姐若是没什么事,就出去吧。” 叶宋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倒显得有些碍手碍脚。她有些焦急,突然想看到那双弯长的睫毛下的眼睛睁开,满室流光的光景。可是现在着急也是无济于事,这里没什么她能够帮得上忙的,她便转身出去了。 来到甲板上时,吹着晨风,叶宋的心情就跟团在江面上的雾一样,说不出的沉闷。 苏若清回过身来看着她,道:“去看过贤王了?” 叶宋点点头,“他都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 苏若清揽她进了怀,“不要担心,他会醒过来的。阿宋,你的伤呢,还有没有大碍?”叶宋摇头,很享受被苏若清抱着时的宁静时光。苏若清便道,“今天我就要回程了,不跟他们一起走,你呢,是要留下来还是跟我一起回去?” 叶宋仰起头看他,“走这么急?我们不用先去接阿青他们一起,再回去吗?” 苏若清道:“老三拖不了太久了,必须尽快带解药回去。你们拿到解蛊毒的解药了吗?” 叶宋点了点头,道:“解药在苏静那里,一会儿我去拿,然后跟你一起回去。”她笑得云淡风轻,可说出的话却是分量很重,“虽说三王爷与我屁点儿关系没有,此行来江南也主要是给阿青治双腿,给三王爷弄解药纯粹是出于顺便。可是这顺便,不也险些让大家伙送上性命么。怎好不亲自送回去给他。” 苏若清没说什么,只道:“等一会儿船靠岸了,我们便走吧。” 叶宋靠着栏杆,歪着头睨着苏若清,似笑非笑道:“若清,你老实告诉我,你是真的担心我出来太久所以来找我呢还是担心三王爷的命危在旦夕?” 第2章:下跪 快至中午时,雾气散去,前方出现了苏州码头。码头上船只众多,许多船正在打捞水上的鱼尸,大家都觉得很离奇又很惊惶,一夜之间有这么多鱼死去,且都是断头断尾的像是被撕裂一般,关键是这些鱼长相凶恶,根本不是寻常所见之鱼。 靠岸前,叶宋再去了苏静的房间,针灸已经结束了,只留下一个太医值守。她坐在苏静床边,静静凝视他许久,才把视线转到旁边的床头柜上,上面整齐地叠放着苏静的衣服。叶宋在他衣里摸了摸,心里也没底解药到底有没有被大水给冲走。找遍了整套衣裳,也没看见当初鬼医给的那只小巧琉璃瓶,不由心里沉了沉。可突然她手摸到了衣服里有个凹凸物,她仔细检查了一下,才发现苏静这家伙贼狡猾,居然在衣襟里缝了一个暗袋。 里面装的正是那个琉璃瓶,瓶塞盖得很紧,没有漏水的迹象。 可是除了琉璃瓶,苏静的暗袋里还有什么东西。叶宋伸手进去取了出来,看见之后直接愣住。 自从被冲到孤岛上后,叶宋的头发便散了,找不到挽发的簪子,便用藤条代替。只是没想到,她的发簪,被苏静收了起来,放到自己的暗袋里。 对于他来说,非常在意的东西,才会这般贴身保管。 叶宋怔怔地看着熟睡的苏静,突然嗤笑出声,道:“你这无赖,要死了也不忘收集女人的东西。”说着她便感觉到了苏静修长的手指尖微不可查地动了动,恰好碰上了她床边的那只手。 叶宋动也没动。 苏静便缓缓挪了又挪,似乎终于心满意足地挨上了叶宋的,然后奋力地抬一抬手腕,轻轻与她十指相扣。 指间里的血液融合着心跳。叶宋微微收拢手指,便听到了他的脉搏。 良久,她不动声色地抽手出来,苏静手指荒凉地拨动着,慢慢沉寂了下去。叶宋勾起嘴角,笑道:“咱们京城见。” 中午上了岸,叶宋和苏若清吃过午饭,就买了两匹千里马,两人先行一步快马加鞭离开了苏州。多日未回来,京中一切照旧,人来人往,繁华极了。 两人均是仆仆的,加上连日赶路,脸色看起来都很疲惫,在阳光底下呈淡淡的麦色。街边的汤圆铺子尚在,以往每次路过时叶宋都会去里面坐一坐,吃碗汤圆再走。只不过今天却却是没有时间了,一入城,叶宋和苏若清驱马直奔三王府。 府前守卫见他们回来,立刻进去通报。一干太医和王府下人前来迎接。 叶宋把马鞭子都给了小厮,就随苏若清一起进去了。第一句话便是漫不经心地问太医:“三王爷的情况,还能拖多久?” 太医毫不含糊地回答:“幸亏皇上和二小姐回来得及时,王爷情况反反复复,顶多,只能再支撑三日了!” 丫鬟送上沾水巾子,让苏若清和叶宋擦把灰扑扑的脸再净了双手,才进去屋子里。 屋子里很是冷清,就床榻那里还有一丝人气。苏宸便是躺在床上睡着,双眼紧闭,脸色呈厚厚的蜡黄色,呼吸时而轻时而重,睡着了也眉头紧紧纠着。 叶宋站在床前,垂着眼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多日不见,看来他也的确是快要油尽灯枯了。 苏宸尽管睡着,生性还算警觉,被叶宋这般注视,没一会儿人就醒了,睁开眼睛,眼里也是一派暗无天日般的灰白之色,只不过在看见叶宋的那一刻,闪过一丝光亮。 继而苏宸移眼看见旁边站着的苏若清,苏若清给他一个手势示意他不必多礼,他便在太医的搀扶下艰难地坐起来,身子靠在床头,与叶宋道:“听皇兄说,你去了江南,一路还算顺利么?” 叶宋扯起一边嘴角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道:“既然若清告诉了你我们去了江南,想必也告诉了你我们顺便去帮你找解药。三王爷何必如此拐弯抹角,直接问问解药带回来了没有不就可以了吗?” 苏宸一点也不意外地挑了挑眉,看了看叶宋沾满的衣角,道:“你人都回来了,又第一时间来我府上,难道仅仅是来告诉我解药有什么差池的?你定然是来送解药的。” “三王爷都快要死到临头了说话还这么有底气,真不知道你这底气是不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怎么,是不是你觉得我就该给你送这解药?”叶宋脚尖套了一把椅子过来,顺势就坐下,跷起了一只腿,取出一只琉璃瓶,瓶内装了一颗足以解苏宸生命之危的药,太医们见了顿时欣喜若狂,想上前来取时叶宋又收了起来,道,“都出去。” 得了苏若清的点头许可,太医们只好按捺住激动的心情,纷纷退出。 苏宸头往后微微仰了仰,道:“你想要什么,直说吧。” 叶宋便笑开了来,道:“三王爷是个爽快人。我们千辛万苦才弄到这一颗解药,直到我走的时候苏静还睡在船上尚未苏醒,他和若清与你有兄弟之情可以为你出生入死,可我叶宋与你半毛钱关系没有凭什么给你跑腿,总该有回报才是。” “你想要什么?” 叶宋手肘撑于膝上,托着下巴,定定地看着他,然后如若无事道:“你还记不记得我的生死掌控在你手上的时候,那个时候你的心情我现在大概能体会了,是有点爽。” 苏宸愣了一下,思及尘封往事,心里有苦难言。过往的种种,是他太自负还是太幼稚? 只能说风水轮流转,一个人不可能永远处于逆境,也不可能永远处于顺境,总有相颠倒的时候。先前叶宋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紧接着叶宋又道:“你的一切我都没有兴趣也看不上,我也不会拿鞭子折磨你一顿,这样吧,苏宸你下床来,跪下谢我,我就当你救命之恩报了,你我也两清了。” 此话一出,不仅是苏宸,就连苏若清也有些震惊。 苏宸本就难看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你要本王向你跪下?” 叶宋肯定地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不是三王爷,是苏宸。” 苏宸便冷冷地嗤笑出声,道:“笑话,本王上跪皇天下跪君,岂有跪你区区一个女人的道理!叶宋,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让一个王爷向你下跪,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让本王跪你?” 叶宋亦笑:“那么多废话做什么,我只问你,跪是不跪?” 苏宸咬牙横眉:“休想!” 叶宋起身,拂了拂衣角,眉梢微微抬起,道:“没有关系,你还有三天的时间考虑,你以为我真见不得你死?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说罢转身就要走。 苏宸在身后怒道:“叶宋,你好大的胆子!” 苏若清皱眉唤她,听不出喜怒,但对她就这样走了显然是有些不解的:“阿宋。” 叶宋回头看着苏若清,微微笑道:“太医都说了三王爷还能活三天呢,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的。这件事情要么你别看,要么你别劝。” 苏若清道:“你可知你这是在折皇家颜面?”他就是再护着叶宋,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而不管。 叶宋如若无事地耸耸肩:“我说了,我要他下跪的不是三王,是苏宸。” “可三王就是苏宸,苏宸就是三王。” 叶宋想了想,建议道:“那你可以先把他贬为庶民,等跪完了再恢复其王爷身份。” 苏若清再想说什么的时候,叶宋已经转身走出门口了。 出了王府大门,叶宋专挑寂静的小巷走,外边是热闹的繁华街市,小巷两边的墙缝里,爬满了青碧的幽幽青苔,还钻出些许顽强的杂草。 入秋时节的天很蓝,阳光格外的金灿。清风吹来,她却一点也不觉得轻松。 原来复仇什么的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痛快。那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叶宋想想,觉得可能只是想争口气而已。 她曾也是在苏宸手上九死一生毫无尊严可言,不是说忘就能忘了的,不是因为他是王爷,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凭什么皇家的颜面就是颜面,而她一个女人的颜面就不是颜面? 不多时就已经走到了将军府。守卫见之大喜:“二小姐回来了!” 今日大将军和叶修都不在家,但家里听见二小姐回来了,仍免不了上下激动一番。让叶宋愣是感觉到一股家的温暖感觉扑面而来,让她由衷地发笑。 进了门才没走几步,春春就提着裙子飞快地跑来,脸上难掩喜色,叶宋笑嘻嘻地张开手臂迎接春春的投怀送抱。结果春春及时停下,丢给叶宋一个“死不正经”的含嗔幽怨眼神,真是跟叶青当初的表情有异曲同工之妙。她扶着叶宋的手臂,前后左右地打量叶宋,道:“二小姐怎么这么久才回来,走了这许久也不捎个信儿,大将军天天早膳时都念叨着你呢。你看你,这满身尘的。” 叶宋笑眯着眼听着春春的抱怨,她觉得这样也是一种幸福啊,等春春抱怨完以后,便道:“我这么久没回来,你长得倒是越来越好看了,也越来越啰嗦了。” 第3章:回光返照? 以前她记得春春是很麻利干练的,在几个丫鬟中间起着领头的作用,后来虽然依旧麻利干练,话却越来越多。是不是每个跟她的丫鬟都会患上唠叨症?——貌似这样也不错。 春春笑嗔道:“哪有啰嗦,是二小姐太不让人放心!”激动完了之后,问题就来了。春春看看叶宋身后,又看看四周,下人们都跟她一样一副疑惑的表情,遂问,“三小姐呢?” 叶宋道:“她在后面,等过几天就回来。” 傍晚,叶修趁着满天霞光之际归家。一身蓝色衣袍,身长玉立,随着他大步跨进将军府衣角翻飞。他头发高挽,眉宇间尽显英气,护卫给他行礼时,他便抿唇淡淡点头,形容英俊极了。 只不过才刚一跨进门口,冷不防一条鞭子破空扫来,直击他面门。叶修神色一凛,立刻斜身躲开,鞭子直逼而上,他几个翻身随手便挽住了长鞭用力一扯,把叶宋给扯近了来,当即出掌如风。 叶宋弃了长鞭,和他赤手空拳过了几招,怎敌叶修,被叶修一掌劈向面门,咫尺相隔之际,看看停住。 叶宋掀起眼皮看去,见叶修嘴角含笑,略带点玩味。 叶修收手,道:“我道是怎么门口那两个对我挤眉弄眼的,原来是阿宋回来了。” 叶宋捡起地上的鞭子,似笑非笑道:“大哥也忒不手下留情了点儿。” “阿青呢?” “她在后面,跟归已一起回。”此刻叶宋已经洗净了一身,换了身衣服,神清气爽,她平淡道,“我先回来给三王爷送解药。” “和皇上一起回来的?”叶宋看他,他便道,“皇上找了个借口南下视察了,我想应是去找你们了。” “幸亏他来得早,不然我和苏静可能就要生死由天了。”叶宋笑笑,道,“在我们准备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南瑱的刺客,也不知南瑱是想阻止我们回来救苏宸还是想杀苏静,总之是不简单。若是两个王爷一起没了,他们岂不是要笑翻了。” 几句话说得叶修表情很严肃,道:“先前爹已经派人数次去了边防,回来的人都说没有异常。但是南瑱人好战,几年前输给了北夏,俯首称臣,应该不是心悦诚服的。他们很是忌惮贤王。这种时候,不管是三王爷还是贤王,都不能有事。” 叶宋不禁想起了苏静在孤岛上双眼充血胡言乱语时的情形,以及他安安静静躺在船舱里时伸手来扣自己的手时的情形,心绪很是沉闷,敛了眉目,声线偏冷道:“三王爷生死跟我没有关系,我送了解药来,但是他不肯求我,就让他死了算了。” 叶修怔了怔,回过神来时,叶宋已经走了。 后来大将军回来了,很是高兴,很久没见叶宋他饭桌上有说不完的话,几杯酒下肚就熏熏然,也大致知道了叶宋那解药威胁苏宸那档子事儿,一方面直夸叶宋有骨气,一方面又语无伦次地说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急于这一时半刻的。 叶宋好笑地睨着自家老爹,问:“是苏若清让你来劝我的?” 大将军兴致高昂地呲道:“阿宋,不可直呼皇上名讳。我告诉你,这件事就是皇上要我劝你,我也不会劝!我的意思是呢,何必这么麻烦,还要等苏宸来跪你,他现在手无缚鸡之力,你只需要把他揍趴下,他不想跪不还是跪了嘛。” 叶修扶额道:“爹,你喝多了。” 叶宋若有所思,似笑非笑:“爹刚刚不是才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 大将军拍桌:“老子什么时候说过?!” 第二天同一时间,叶宋又去了一次三王府。苏宸正靠坐在床上,被子上放着一本书,似乎在看书。 叶宋一进来,见状便道:“唷,今天三王爷看起来精神不错。” 苏宸也不恼,看她一眼,冷冷淡淡道:“可能是回光返照。” 此话一落,叶宋转身就又要走。 苏宸冷笑一声:“怎么,今天不问问本王愿不愿意了?” 叶宋头也不回,仰头看着门外的广阔蓝天,道:“这还用问,王爷都视死如归了,我问什么?现下秋高气爽,只是不知王爷久不见这外面的蓝天、白云,还有阳光,会不会想念。趁早让人把你搬出来晒晒太阳,不然我怕没有机会了。哦对了,太医似说过,你吹不得风,只好在屋里闷着了。” 苏宸原本淡定的脸色又被叶宋说得很臭,道:“叶宋,你不要太过分。” “我怎么过分了?”叶宋稍稍侧头,五官轮廓被外面清爽的秋气衬得柔和,她眯着眼睛柔柔一笑,似乎满室都跟着一起盈满了金灿灿的阳光。“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很过分?我记得我刚醒来吧阿青说我大病快死了的时候你正风风光光办喜事,好歹我也是将军府二小姐吧,你视我如草芥,恨不得要杀了我,让我不得好死。我现在周身还留着伤痕呢,要不要给你看看?”叶宋一步步走回来,缓缓蹲下与他平时,双眼肃杀,手揪过苏宸的衣领看着他,“你说我过分,你信过我吗,让我眼睁睁看着身边在乎的人被打断双腿,让我内疚一辈子,我不过是让你下跪,给你机会偿还,你还敢说我过分?” 苏宸欲言,被叶宋竖着食指堵住他的唇,那凉凉的触感,像是被蛇咬了一口,泛起凉凉的痛,直达心底。苏宸看她的眼神,复杂得无以复加。 叶宋又道:“嘘——别说。别说你是因为中了蛊毒你也是受害者,也别说什么南枢已经死了再跟她计较已了无意义。” “叶宋……你到底想我怎样?”苏宸对眼前之人简直又痛又恨,“你何苦做得这么绝,那些事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我会用我的方法慢慢偿还你。” “谁稀罕,一句对不起就算了?”叶宋好笑地用手指戳了戳苏宸的心口,“你这也太好打发了啊。” 苏宸坚定道:“你可以提任何要求,但是独独让我下跪这条,我办不到。” 叶宋想了想,似想起了什么事,道:“啊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南枢是南瑱人?她接近你便是为了给你下蛊让你迷恋上她以便好彻底操控你?” 苏宸一震:“你说什么?” “你要是活着,后面有趣的事情还多得很。”叶宋站起身,若无其事地勾起嘴角,“就是不知道,当你与她再次相遇时,会多有趣。” “你是说,她没死?”苏宸目光灼灼地看着叶宋。他已经没有任何惊喜感觉,反倒是麻木,还有一点惊讶。 “我还挖过她的坟,没死啊,坟是空着呢。”叶宋道,“怎么,大家都知道的事,你却不知道吗?你放心,世界这么小,以后还会遇上的,你好好儿想想吧。” 苏宸在身后轻声问:“你真那么恨我?” 叶宋不耐烦道:“你倒真他妈能废话,趁着还有点力气,可以写写遗书什么的,搞好财产分配,唧唧歪歪的有屁用。” 一出来,叶宋直接被人扛走了。她可没忘记她还有一帮兄弟,人直接被扛去了京城最大的酒楼里,大家早就围了一桌,也点好了酒菜,就等她去呢。 季林把叶宋一放下,叶宋就笑着踢了他两脚,喝道:“当街抢人,你活歪了?” 刘刖站起来作揖,斯斯文文地说了一句门面话:“二小姐肯赏光,今天大家一起来给二小姐接风洗尘,欢迎二小姐回来。” 一旁的一个青年男子,手里拿着一根筷子敲着碗,双眼亮得目露贼光,上下打量着叶宋,道:“美人儿,要走也不带我一起走,把我留在这堆臭男人中间我好生寂寞。” 叶宋一眼就认出了他来,可不就是那白玉。虽然与刚出天牢时的样子天壤之别,可那双贼兮兮的眼睛很好辨认。 结果他话一出,就挨了一拳。有人骂道:“臭小子,是谁隔三差五就求我们带他去窑子的?”满桌人附和,“还有,要叫二小姐,美人儿也是你叫的?” 白玉直接跳起来躲叶宋身后了,还恬不知耻地闻了闻,道:“好香啊。” 叶宋手肘往后一送,白玉就弯腰不起。大家都拍桌叫好,她似笑非笑道:“看来你混得还不错。” 白玉咬牙:“真狠。” 叶宋大刀阔斧地落座,先干三杯酒。 满桌人把酒菜吃得乱七八糟,每次都是这样,一块肉夹慢了被抢了都得打起来,空酒壶被不小心推在了地上,碎得满地都是瓷片。白玉恬着脸过来给叶宋敬酒时不小心踩到了一块瓷片,捧着脚嗷嗷直叫。 一桌饭还没尽兴呢,这时有人上楼来找了叶宋,道:“二小姐,主子请二小姐速到三王府!” 叶宋认得出来,此人是苏若清身边的人。便道:“我才去过了,明天再去。” 那人道:“主子吩咐,请二小姐务必去一趟。刚刚三王爷呕血了,一直昏迷不醒,太医说是毒气攻心,不能再拖。” 第4章:让你下跪的方法千百种 叶宋反应很淡定:“哦,不知道他遗书写好了没有。” “请二小姐随属下走一趟。” 叶宋往后推开椅子站起来,道:“你们先吃,我去看看再来。” 季林虎头虎脑地道一句:“死了倒干净。” 被刘刖瞪了一眼:“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你还是埋头吃你的吧。” 叶宋到时,太医正忙进忙出地救治苏宸,好不容易让苏宸缓过了一口气。见叶宋来,太医们全部跪下,道:“求二小姐高抬贵手给三王爷解药吧!” 苏若清负手站在屋中,冷清淡漠。这次不等叶宋开口,他先开口道:“全部都退下。” 房门一关上,屋中就只剩下三人。 苏若清转头看着叶宋,直接开门见山道:“阿宋,解药拿来。” 叶宋瞥了苏宸一眼,道:“他想清楚了吗?” “无关乎他想没想清楚,我要你拿来。” 叶宋不由看着苏若清,嘴角的笑意发凉:“这么说,你也是非劝不可?” 苏若清平静道:“三王爷犯了错,我可以废掉他的封号,可以削他的官爵罚他的禁闭,休掉他的小妾,不会让你白白受委屈。大将军大庭广众之下殴打王爷,我也没追究其责。一切你想要做的,我都可以帮你。但这次不行,一旦他向你下跪了,皇家失颜面事小,君威何以立?且南有南瑱虎视眈眈,北有戎狄屡屡进扰边境,朝中无人能够挑起重担,正是人才空亏之际,三王爷不能有任何生命危险,你可以等事后,有任何怨言,我都不会再插手。阿宋,你想清楚是不是要坚持这么做。” 叶宋闻言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点头,笑着赞同:“听你这么说,我做得确实有点过分。”她直视苏若清的眼睛,问,“那我被绑在密室里被他打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你要是真不想我受委屈,怎么不在他身上还同样的鞭子?是不是我从来没对你这么说过,你就觉得你已经做得够多我应该感到满足了?还不如我早就死了呢。” 苏若清瞠了瞠双目,声音里夹杂着疼惜之色,道:“阿宋,别闹好不好?” “你是皇上,而他又是你的兄弟,不仅仅是护臣,还要护兄弟,我懂。”叶宋依旧是笑着的,“我想如果不是他快要死了,你也不会冒险南下来。只不过只有一种情况,你让我做任何事情,我都要无条件服从你的。便是你拿你的君威来命令我。现在,你命令我啊,我就给他解药。” 她不知她折磨的是谁,是苏若清还是她自己。 苏宸从当事人一下子就变换成了第三人,不知怎的,他看着叶宋和苏若清这般闹,居然还有点喜悦。仿佛死前看着这么一出戏,也很值得。 看吧,他皇兄喜欢谁不好偏偏要喜欢这个女人,可这个女人也不是那么好降服的。现在知道两头为难了吧,就是应该好好为难他一番。只不过这结果又是毫无悬念的。 苏若清知道轻重。 遂苏若清蹙眉,王者之气浑然天成,从他周身的每一个角落里溢了出来。他用冷清肃然的声音对叶宋道:“朕命令你,解药交出来。” 话音儿一落,叶宋轻笑两声,随之抛出了琉璃瓶,苏若清挥袖抚过她的面,便将琉璃瓶收进了手中。他深深看了叶宋两眼,打开琉璃瓶把解药取出来,转身就拿去给苏宸服用。 叶宋轻抬眼帘,恰好撞进床头苏宸含着戏谑笑意的挑衅眼神里。她也回以一笑,跟着走了过来,道:“皇上且慢,不知皇上可否高抬贵手,将此药交给臣女来喂三王爷服用?” 苏若清背影一顿,叶宋的一声“皇上”让他无言以对。怔神时,叶宋便倒了一杯温水来,顺手拈过药丸,走到床边去,把水和药都递到苏宸面前。 苏宸道:“你不是说你要喂吗?” 叶宋又是一笑:“这有何难。”于是亲手把药喂进苏宸口中,再喂他喝了一口水。 那般体贴的神态,让苏若清看了心里简直像被堵了几斤豆渣一样,每个心眼都塞得慌。 怎知,叶宋刚刚喂完苏宸吃下了药,往后把被子一扔,随后手抓住被单就把苏宸整个人给掀到了地上。随后抬脚猛往苏宸双腿踢去,苏宸冷不防觉得后膝一痛,然后竟不受控制地屈膝跪了下去…… 跪在了叶宋面前。 这剧情陡转直下,苏若清没回味过来,苏宸更加是脸色千变万化。叶宋毫不迟疑,甩手再往苏宸脸上扬了一巴掌,道:“跟老子讨价还价,这是利息。”说完潇洒转身就走了,还道,“老头子说得不错,何必这样麻烦,想让你跪我又不是求你跪,自然有千百种方法让你跪。” 叶宋一打开门,外面太医站了一排,顿时把屋子里的光景尽收眼底,纷纷愣住不知该如何反应。叶宋冷声喝道:“傻站着干什么,三王爷初服了药,药劲强烈他没站稳掉下了床,还不进去搀扶一把!要是三王爷有个什么闪失,你们统统都得掉脑袋!” 太医们唯唯诺诺地应着,都颤巍巍躬身跑了进去,把苏宸搬上了床。他怒目瞪着叶宋,叶宋忽然回头,扬起嘴角对他吹了一声口哨,同样是挑衅至极。 “叶、宋。”苏宸咬牙切齿。 叶宋淡淡笑道:“举手之劳,不用太感谢我。” 苏若清微微侧身,看着外面天高云淡,那秋阳下的背影越走越远。那般桀骜不驯的女人,永远都那么耀眼。 只可惜,轻易惹得,难再哄回来。 走出王府大门的那一刻,叶宋嘴角的纨绔笑意顿失。 这些天叶宋哪儿也没去,顶多空闲的时候去城门那里转转,城门口也随时派了人盯着,只要叶青他们回来,第一时间通知她。 索性没让她等太久,几天以后,叶青一行人终于抵达京城。 叶青回来时仍不能行走,坐在轮椅上由归已推着回来的。随后归已没怎么耽搁就进宫复命去了。 叶宋很是紧张,问:“腿怎么样,现在能动了吗?” 叶青笑得狡黠,弯着嘴角仿佛回到当初那个天真烂漫的小丫头沛青,她没说话,而是在叶宋面前费力地缓缓抬起一条腿,叶宋见了顿时双眼光彩如明珠。然后叶青才道:“出药王谷的时候好惊险啊,堤坝被炸了,皇上找到我们的时候药王谷都快被淹了,我不想拖累归已,自己强行走了几步。虽然痛到想死,但是能走路的感觉真好。” 叶宋不禁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就是胡来,才休息不到两天,怎么能强行下地走路?归已是男人,你依赖他是应该的,怎么能是拖累。他要是没把你好好带回来,看我不活剥了他。” 叶青吐了吐舌头,嘻嘻道:“当时没想太多嘛。” 叶宋顿了顿,才问:“苏静呢?” “他呀”,叶青眼神闪去别处,如若无事地放轻语气,道,“他当然是回他的贤王府了呀。” “我问他的伤,怎么样。醒了么?” 叶青道:“醒了是醒了,只不过太医说需要好好调养。太医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边,这不,一回京就把他送回王府去了。” 叶宋沉吟着道:“我一会儿去看看他。” “二姐别去。”叶青立刻拉住了叶宋的衣袖,面对叶宋疑惑的表情,她顺口就瞎编道:“我的意思是,太医吩咐了,他要好好静养,最好谁也不要见。” 叶宋有些狐疑:“太医真这么说的?” 叶青挺了挺背脊:“真的,我、我会骗你嘛?” 三王府里,苏宸服下解药之后,脸色好转得很快,浑身血液像是被清洗了一遍似的,只不过身体还有些虚弱,原本蜡黄的脸色变回了正常,不过有两分病态的苍白。 太医说,他必须还要卧床休息数日才能够痊愈。 可是苏宸的心情就从来没有如此焦躁过,想立刻就去外面,晒晒太阳吹吹清爽的风。每每他趁太医不在准备起身下床时,太医又鬼魅般地出现,直呼:“王爷万万不可,皇上吩咐了,您千万要保重身体呀,现在还不能下床!” 老是拿皇上那一套来压他,屡试不爽。 这天晚上,他睡下不久,就做了一个梦。 过往的种种,如走马灯一样在他的梦境里不断地旋转。以往,他从来不在意的那些细节,原来在他心中竟如此重要。 海棠花圃里,他不知道他正和谁快活,甚至看不清身子的脸,可是他回头却看见叶宋的模样,她的一颦一笑都很玩味,自己丢了随身佩戴的白玉佩给她,可转而又把她打个半死。她嘴角的血,堪比海棠花的艳烈,让他的心一点点缩绞着、抽搐着。 紧接着是家法棍鞭。她血淋淋地趴在地上,很瘦弱,却很坚韧,自始自终都不曾叫一声。咬破了嘴唇,血也往喉咙里咽。她回头瞪着他,说:你要是再敢动我一下试试,信不信我宰了你的南枢。 南枢是谁? 第5章:夜闯将军府 为什么要打她?一定是疯了,他心里明明就舍不得。 只不过这个女人实在有些可恨,居然教一个丫鬟一起叫他“苏贱人”。别以为他不知道,他只是不想跟一个女人一般见识。 他还记得,南瑱送来一根九连环和一个九格木方,他费了一天的功夫都没有顺利解开,如此定然叫南瑱嘲笑北夏。没想到,叶宋却做到了,她嘴角挂着自信的笑容,手法熟稔,教他解了九连环和九格木方,当时他只觉得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她的神情更能吸引人的了。 原本一切都应该按照好的方向发展下去。他们之间的关系趋于缓和,一切都可以从无到有,从头开始——比如感情。 宫宴那日,叶宋第一次在他面前穿了王妃的服制,居然好美,教他有些舍不得移开双眼。原来她和皇上早就认识,他不清楚他们到底什么时候认识的,可是看见他们在御花园的某个角落单独说话时,自己会心里酸得很不是滋味。 当时他就只有一个念头——叶宋是他的王妃,他的女人。 月夜下,花舞纷纷,泉池皎皎。 他把叶宋压在墙上,尝了她的味道,那是一种迷离的美好。 明明他和叶宋就说好了,可以不用和离。他让叶宋在王府里过平静的生活。 可是为什么,一夜之间,所有的一切都变了。他回来,发现叶宋躺在侍卫的床上。他想听她解释,她却一句都不愿解释。他愤怒过头了,把她关押了起来。 叶宋聪明、桀骜、目高于顶,她连他一个王爷都看不上,为何会看上一个侍卫?一切都有太多的疑点,可是他嫉妒,失去了理智。 他很想把她占有,所以用了一个很烂很蹩脚的借口想拥有她、以证她清白。若是别的女子,一定巴不得能够被他占有,可是只有叶宋,宁愿自己弄破自己的处子之身也不愿让他碰一下。 有的女人就是这样,你让她对你绝望了,从此她便对你不屑一顾。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叶宋在他的生命轨迹里越走越远…… 耳畔萦绕着的是叶宋的咒骂,还有拳头打在脸上。他感觉不到身体的痛,可心在痛。 她说,他从来不相信她,就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和别人说的。 她对他绝望透顶了。转身就去抽了院子里的荆棘,即便手被扎得鲜血淋漓,也要抽打那个害她身边的丫鬟断腿的婢女。 后面还发生了很多事。 最为恐怖的,居然是他丧心病狂地把叶宋绑在了暗室内,用鞭子狠命地抽,他想要了她的命! 苏宸蓦地惊醒过来,头重脚轻,大汗淋漓,喘着粗气。 明明只是一个梦,但他终于感觉自己是个活人。他的喜怒哀乐,在中毒以后怎么回想都只是平平淡淡的一撇,然而这一切,都是围绕着叶宋转的! 他不喜欢什么南枢,他甚至都记不起她长什么样子。他想要的女人,只有叶宋,叶宋的喜怒哀乐就是他的喜怒哀乐。 “叶宋……”苏宸扶着额头轻轻呢喃,鼻尖上的汗滴滴下,他犹记得前两天叶宋才来过,语气突然陡转,“敢让本王下跪,你死定了。” 苏宸揭开被子下床,满身的汗让他不舒服地蹙眉。他抱了自己的衣服便走出房间去,被值守的太医看见,立刻睡意兮兮地上前阻止:“王爷!王爷你要上哪儿去啊!” 苏宸拂手挥开太医:“滚开,本王要去哪儿还轮不到你过问吧。” “可是,王爷的身体……” “本王已无大碍。” “王爷!” 苏宸走出了东苑,去了泉池那边。壁上桃花仍纷纷,泉水水温没有夏季的冰寒,也没有冬季的滚热,刚刚好。苏宸宽下衣便跳了下去。 不多时便起身上岸,穿上银灰色的衣袍,神清气爽,长发湿湿地披在肩后,他不管不顾,径直朝大门的方向走去。微凉的夜风迎面拂来,渐渐风干了他的发,他发丝柔顺,给平日里冷俊的五官平添了几丝柔和。 用过晚膳以后,叶宋正在叶青的院子里陪她闲话。叶青有些急性子,回来一两天在大夫的悉心照料下,她双腿痛感消失,也没有那么肿了,拆开绷带一看,补骨的地方伤口也愈合得十分好,于是她就忍不住想起来走走。 叶宋经不住她磨耳根子,就和春春一人架起叶青一只胳膊,几乎支撑起叶青的全部重量,只让叶青垂着双腿凌空做走路移动的姿势。 叶青惊喜非凡:“二姐,春春,你们看见了没,我自己能这样走动了。你们放开我一点,我自己走两步看看。” 叶宋坚决拒绝:“不行,再养两天。” “哎呀二姐,你就放一点点嘛,别那么较真,让我走两步就行!” 叶宋嘴上还是说着不行,但手上已经松了一丢丢力,让叶青的脚尖能够碰上地面。叶青边走着,就边咯咯清脆地笑。 叶宋忽然道:“阿青,等你好了,你年纪也不小了,我就让爹给你招亲。”叶青一惊,随之双腿一软,幸得叶宋早有防备及时抱住她,才不至于让她摔倒在地。叶宋慢条斯理地把她抱回轮椅上,“今天晚上到此为止,不能再走了。” 叶青扯着她的袖子,道:“为什么要招亲啊?你现在明明不是这样说的,我、我不嫁。” 叶宋挑眉似笑非笑:“那我怎么说的?让归已娶你?”叶青闹了个大红脸,“那块木头,不刺激刺激他,他不知道着急。” 叶青垂头,闷闷道:“可是,他是大内侍卫统领,我听说像他这样的人最好不要娶妻生子,否则容易被拖累。其实,我可以再等等的。” “还没在一起呢,你就为他考虑了?”叶宋戏谑道。 叶青反唇一驳:“哼,我也是为二姐考虑,归已可是皇上身边最得力的人。” 叶宋一愣,笑容有些淡:“你考虑得倒多。” 叶青察觉到叶宋的表情有些奇怪,还想再问什么的时候,叶宋就站起来,道:“好了,该进去歇息了。春春,你推她进去吧。晚上记得盖好被子。” 叶宋回到自己的晴兮院,今夜月色晴好、风清星朗,树下虫鸣悠闲得很,这里她不习惯用丫鬟,丫鬟只在晚膳后来此把灯点着便退下了。她推门进房,简单地梳洗一番就熄灯睡下了。 可睡到半夜,不知怎的就醒了。叶宋睁开眼睛,侧头一看,窗户微微有些敞开,凉风吹了进来。 下一刻叶宋翻身而起。 几乎与此同时窗外翻进来一个沉魅的黑影,叶宋迅速地转身闪开,黑影想要抓她,却抓了一个空,反倒被叶宋毫不客气地出拳打退。 屋子里光线昏暗,椅凳倒了几只,叮咚作响。 他无意伤着叶宋,遂只守不攻,最后飞身于五步开外停了下来,脸色阴沉沉的。 叶宋穿得单薄,不由拉了拉自己的衣襟,借着窗外月光定睛一看来人,就兴味盎然地笑了起来,道:“原来是三王爷,不知三王爷也探我将军府,有何贵干?” 此人可不就是苏宸。他抿着唇,定定地看着叶宋,眉目很是俊朗但透着一股冷气,道:“你是自己走过来还是要本王抓你过来?你若自己乖乖过来,本王可以考虑不跟你算账。” 叶宋嗤笑一声:“你当我脑子被门夹了?你要么滚要么放马过来,以为我怕你?” 苏宸嘴边也溢出一丝冷笑:“你以为你跑得了?”说罢不再跟叶宋客气,身手快如风,只一闪便已至叶宋身前,迅猛出手。叶宋在床上翻滚过去,顺手摸到床头柜上的铁鞭,抬手便甩了出去,只可惜距离太近,反倒碍手碍脚,被苏宸抓住铁鞭就丢出了窗外,转身就是一拳,叶宋沉下心堪堪躲过,暗道好险。苏宸一而再再而三地攻击,可每次都是佯攻,叶宋很快便发现了这一点,索性不躲了,苏宸一掌直劈叶宋面门,看到叶宋嘴角那若有若无的笑意时又很有分寸的停下。 叶宋转而就想逃,可惜已三两招被苏宸逼退至墙角,他手用力拽过叶宋的胳膊,便把她扯回来抵在墙角处。 叶宋微微喘着,眨眨眼,苏宸看她的眼神变得幽深,她便笑道:“你莫不是这大半夜的要来找我报仇吧,王爷好歹也该有点气度,不要这么小气啊。” 苏宸缓缓弯下身靠近,几乎与叶宋鼻尖对鼻尖。叶宋不悦地皱了皱眉,偏开了头去,就听苏宸一字一顿道:“叶宋,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叶宋淡定地反驳:“错了,我从来都没离开过你。”苏宸怔了怔,她又补充道,“因为我从来都没跟你在一起过。” 苏宸听后,一股无名火直窜。他钳住叶宋,便想要粗鲁地强吻她。只可惜,叶宋早有准备,膝盖早就蓄好了力,突然抬腿往他腹下顶去。结果却被苏宸握住了膝盖,勾唇道:“女人的攻击无外乎这几样。” 叶宋亦勾唇:“是么,就没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说罢另一只腿也朝苏宸顶去。 苏宸怕她双腿没有着力点会因此摔倒,但他更加不想放开眼前的人,于是反而倾身过来把叶宋搂住。叶宋扬手就给了他响亮的一巴掌,然后飞快跳开,把他打得一愣一愣的。 第6章:可恶的采花贼 苏宸回过神来,暴怒:“你这女人,还敢打本王?!” “怎么不敢?你是我爹还是我男人呐,我不打你打谁?”叶宋哼道,“要不要我提醒提醒三王爷,我早就休了你,你何必如此恬不知耻?休书带来了吗,要不要我给你念念?” 苏宸一步步朝叶宋走来,道:“什么休书,我告诉你,那时本王不清醒,一切都不作数!你给我过来!” “你还是不是男人,自己做过的事情一句不清醒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叶宋扒在窗棂上,在苏宸朝她冲过来的瞬间,扭头朝外伸指进嘴里捏了一声口哨,大喊道,“来人呐,有采花贼!” 这话如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霎时惊起千层浪。 像对付苏宸这种人,没有后招根本不行。叶宋实在太了解他,他睚眦必报,一旦身体好了铁定找上门来,幸好叶宋早在晴兮院外围布了护卫。 结果她这一喊,惊动了护卫,一群护卫立刻打起精神冲进了晴兮院。 苏宸脸色难看极了。叶宋不急不忙地走到屏风前揭下自己的衣衫披在身上,回头对他挑挑眉:“怎么还不走?你想明天大京城人人都知道你三王爷苏宸当了采花贼吗?” 苏宸破罐子破摔沉声道:“那有什么关系,要传出去,也是人人都知道本王采的是你。到时你的名节也毁于一旦。” “没问题啊,反正名节这种东西我一向不看重,我以后又不用嫁人。”叶宋悠悠道,“只不过你不要你皇家颜面啦?而且采得到采不到还是另外一回事呢,很快我大哥和我爹说不定也来了,到时候人人更加知道你堂堂三王爷夜闯将军府被乱棍打出去了。” 眼看着外面护卫快要把晴兮院包围起来,火光闪烁在苏宸幽深的双眸里。叶宋毫不客气地操起桌上半盏冷茶的被子就朝苏宸的脑门砸了过去,被苏宸伸手接住,可里面的冷茶泼了他满脸。叶宋立刻变脸冷喝道:“还不快滚!” “叶、宋,你给本王等着。”苏宸撂下这句话,最终还是探窗而出,当即被外面的护卫拦住,纠缠着打斗了一阵才得以脱身而逃,他跳上墙回头看了一眼,见叶宋趴在窗棂上,正看得津津有味,还拍手叫好,气得他浑身气血都在翻涌。 整个将军府都被吵醒了。 大将军和叶修赶到时苏宸已经离开了。叶宋披着衣服如若无事地坐在门槛上晒月亮,看起来心情不错。叶修直接问:“刚刚闯进来的人是谁?” 叶宋笑眯眯道:“苏宸那贱人。不过已经被打跑了。”她吩咐护卫和众多丫鬟,“从明天起,找个画师来把贱人的画像画出来,人手一份,大家都熟悉熟悉,以后他要是再来,只要不走正门,甭管他来干什么,一律见一次打一次。” 此例一出,全将军府没有哪个不认识三王爷苏宸的。听说某个夜晚他还想闯将军府,被某个夜起的丫鬟给撞见,顺势操起地上的石头就砸去,苏宸躲得不够及时,被擦破了皮。这些都是后话。 只不过三王爷苏宸突然性情大变对将军府二小姐屡屡纠缠不肯罢手的八卦,却传遍了大街小巷,沸沸扬扬。 大将军不堪受扰,居然在早朝的时候堂而皇之地因为此事影响他女儿的正常生活要弹劾苏宸。 自从苏宸好了以后,没隔多久,就恢复了他大理寺卿的职务。这个大理寺卿比较奇葩,没有案子的时候应当是很清闲的,从那开始苏若清都会派各种各样的事务给他做。 不光涉及刑部、礼部、户部,就连这一年的秋试选拔流程、名单以及各种琐事,苏若清也指名道姓地交给他去办。苏宸在朝堂之上挂着一副严肃脸,揖道:“启禀皇上,每年科举选拔都乃吏部考核之事,吏部尚书从无纰漏事事尽责,臣只是大理寺卿,怎能越权插手。” 苏若清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椅上,故作沉吟。 此时吏部尚书端着笏板站出来,亦揖道:“启禀皇上,三王爷此话着实过奖,老臣已年迈体衰,记忆力也大不如从前,怎比得上三王爷年轻力盛办事周到,三王爷乃国之栋梁,皇上将如此大任委与三王爷,实乃皇上对三王爷的信任,老臣甘愿退居其后,辅佐三王爷。” 皇上这么折腾三王爷是何用意群臣们不知道,但群臣们知道的是,既然有人来顶替自己的职务做自己的那份差事,而自己又得清闲又得俸禄,简直就是带薪休假嘛,何乐而不为呢?大家都恨不得皇上把整个朝堂上的事全部派给苏宸一个人去做。那样大家都很高兴啦。 从此早朝不再枯燥乏味,大家都充满期待,因为说不定今天就能中奖呢。 今天中奖的便是吏部尚书啊,哈、哈哈……若不是有这么多人在,他铁定笑得嘴都歪了。但是门面上的话还得说。 苏若清点点头:“嗯。” 苏宸有些受不了了,没好气道:“既然吏部尚书已年老体衰,何不辞官归隐、衣锦还乡。” 吏部尚书闻言,不再多说,讪讪地退后。 苏若清淡淡威严地开口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三王爷若诸多怨言,何必当这大理寺卿,就跟贤王一样,当个不理朝政的闲散王爷好了。” 苏宸抿唇,眼尾的目光扫了扫另一边一直站着没有说话的苏静,再揖道:“臣不敢。” 苏静今日,破天荒地穿了同样的黑衣广袖描金朝服,墨色发丝在脑后挽了一个发髻,几缕头发散落在衣襟上,看起来闲淡,感觉却跟往日的玩世不恭大相径庭。起初上朝时大臣见了无不惊讶。 只是他一进朝堂,至今沉默,一句话都未说。 像是变了一个人。 这时苏静突然开口道:“启奏皇上,正是因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而臣拿了朝廷的俸禄却未曾为朝廷办过一件实事,臣恳请皇上,让臣为君尽一份绵薄之力。” 满朝哗然。 大将军第一个反应过来,言语中带着欣喜,道:“老臣没想到,贤王会口出此言。既然如此,不妨将老臣这护国大将军的位置让给贤王,老臣甘愿与贤王并肩作战,共同保家卫国。” 要知道从前,这大将军的位置,本来就有苏静的一份。北夏有两个大将军,只不过自从苏静远离朝堂以后,便只有叶霆这一个大将军。 苏静却道:“大将军言重了,我已懒散多日,岂能一来便身居高位,凡事得从头熟悉。能够帮助三王爷一起处理事务,为皇上分忧解劳,臣就已经心满意足。” 苏若清道:“贤王能有此心,朕甚欣慰。贤王可有自荐的职位?” 苏静果真一点也不客气地自荐了:“三王爷若是觉得事务缠身,臣可有代为掌管大理寺。” 苏宸一惊,侧头看向苏静,见他脸上一点玩笑的表情都没有。 苏若清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既没有说准奏也没有说不允,只说此事再议,但分配了苏静和苏宸一起共事,管理眼前的官员选拔之事。 大将军和叶修回家来时,还在讨论朝上的这档子事儿。恰好被叶宋给听见了。 大将军感叹:“皇上这样做,是想吊着贤王?贤王不适合做这些琐碎杂务,太屈才了。他虽长得斯文,可却是一个实打实的武将奇才,那些杂活还是让三王爷去做比较合适。” 叶修道:“我想,可能皇上是想借贤王来牵制三王爷吧,给三王爷头上悬把刀,要是三王爷有所懈怠,便可能被贤王夺去大理寺卿的职位,三王爷只好更加忙碌起来,如此一来,便没有时间再来骚扰阿宋了。且如今我朝没有大的战事,一旦有战事,皇上也可让贤王领军作战。” “修啊,你有没有觉得贤王跟以前大不相同了。” 叶修问:“爹指的是哪个以前?” 大将军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没有什么不一样,应该准确地说,他变得跟以前一模一样了!这是件大好事!”转而他又问,“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是不是从江南回来就变了?” 叶修恭谨道:“这个孩儿也不知。” “你就没问问阿宋?” 两人越走越远,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远。叶宋贴着墙,有少许的怔神。苏静变得跟以前一模一样……是什么意思?他以前,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还有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实在令她也匪夷所思。莫说问她了,她自己也不知道。 不知不觉间才发现,她已经好久没见到苏静了。 几次叶宋想去贤王府探望,不是被太医拦在了外面便是被中途苏若清的人拦了下来。后来听说苏静醒了,太医说他已无大碍,她才放下了心。 她原想,她找不到苏静,苏静醒来总会第一个找她,要么就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依照苏静的性子,他一定会来将军府蹭几顿饭,邀她上街喝几回花酒,否则不会罢休的。 可是,现在怎么回事? 第7章:不放心她和苏静 苏静从一个本质上的闲王突然变回了真正的贤王,让满城的百姓们都很吃惊,同时又抱有期待。尤其是女性同胞们,多年前苏静曾是她们公认的第一梦中郎君,只是后来妻儿惨死形同废人,如今当然想看他从颓废中走出来,变回当年那个意气风发而又温文儒雅的男子。 多日不见,叶宋在街上第一次碰见他时,他骑着马,好似整个秋日的阳光都撒在他身上,紫色的衣袍被淬亮,映衬之下,那略显得冷清孤寂的眉眼五官却有深深浅浅的暗影。 他从街边路过,正去办公。楼上楼子里的姑娘对他挥着香帕笑咯咯地打招呼,他微微仰头看了一眼,勾起一边嘴角浅浅淡淡地一笑而过,随后便听见楼上姑娘们的尖叫,被迷晕了几个去。 那双桃花眼里的玩世不恭和浮华统统被洗去,不再是亮晶晶的流光溢彩,而是积蓄了很多很多,变得沉甸甸的,有几分幽邃。 叶宋站在原地,被路边的百姓挤开,看着苏静的马越来越远。她想,真的是不一样了。 可是,脑海里霎时又浮现出孤岛上,夕阳余晖撒在江面,苏静地坐在沙滩上两眼充血的模样。他紧紧地抱着叶宋,一遍遍呢喃着她的名字,像是要把她刻在脑海里一直不会忘记一般。 这种情况,叶宋本不应该去打扰,可她就是鬼使神差地又挤进了百姓群中,努力地朝他靠近。还是没来得及,等她挤到街道中间奋力地奔跑着追过去时,苏静已经策马扬鞭,转瞬就跑到了街尾不见了。 任叶宋如何追都追不上。 她弯身叉着腰,站在街中间,喘着气。额上冒出细密的汗。 适时,身后又响起了杂乱的马蹄声,行人纷纷让开了道,边上的百姓见叶宋还干站着,便出声提醒:“姑娘小心!后面马来了!” 她回头一看,正有几名侍卫骑马飞驰而来,速度一点也降不下。叶宋一眼就看见他们中间的人是苏宸,本来能够闪身往边上躲过的,叶宋突然就不躲了。 苏宸亦看见了她,大惊,深深地皱着眉头沉声冷喝:“让开!” 正好叶宋觉得心里有股窝囊气没处发泄。 当即她就抽出鞭子横扫马蹄。这时马儿受惊,纷纷吃痛地扬起蹄子,甩下了几名大理寺的侍卫落地,苏宸的马更是仰天嘶鸣,看样子就快要往前扑倒之际,苏宸撑身而起,双足在马背上点过,翩然落在地面上。 路边的行人早跑得没有踪影了,谁不知道三王爷最近越来越喜怒无常,且脾气又冷又暴,稍稍不顺他的意他就能把人塞刑部牢房里吃几天牢饭,还是少惹为妙。现在场面又这么乱,要看热闹的都跑到楼上看,在街上万一被误伤了就划不来,于是第一时间,两边的茶楼酒楼爆满,都是一些八卦分子。 此时此刻苏宸的心情,已经是乌云密布但又投进了一丝阳光。好家伙,他都已经忙成狗了,居然运气这么好,当街遇上了叶宋,于是乎二话不说大步向前就欲抓叶宋,起码先把她挟上马,一起去办了公再好好回来算这笔账。 叶宋站在街上,挑眉笑,可眼里无星点笑意,道:“三王爷驱马这么快,就不怕伤了街上百姓?我也是老实的老百姓,是王爷不顾百姓的生死安危在前,我自卫而惊扰了王爷的驾也实属情有可原,王爷莫不是想以妨碍公务的罪名把我抓起来吧?” 苏宸冷笑:“岂止是要把你抓起来,还要绑在本王身边一辈子。你以为你逃就逃得了?” 众八卦分子一片哗然,纷纷揣测叶宋的身份。 没想到这时,突然跪倒在地的一匹马站直了前蹄起来,发狂般地冲叶宋跑过去。苏宸见状眉目一凛,想也不想便冲上前去挡在叶宋前面,只身斗马,勇猛非凡,尽管不喜欢这位王爷阴晴不定的脾气的群众们还是忍不住为他此番英雄救美而拍手喝彩。只是刚一脚踢开了马,叶宋此时不跑更待何时,立刻鞭子朝苏宸扫去,苏宸将将转身过来,那鞭子的末梢扫过苏宸的肩膀,霎时就在脖子上起了一道红痕。 叶宋忙不迭地抢了一匹马,撒腿就跑。 苏宸撒腿就想追,结果被侍卫拦下,道:“王爷,正事要紧!” 苏宸咬咬牙,才很不甘心地冷哼一声。 一连跑了好几条街,叶宋回头看苏宸没再追上来,这跑了一遭气了苏宸一趟,原本有些沉闷的心情也舒畅了,翻身跳下马来,随手拍了马屁股一下,马儿自己就跑掉了。她刚好到了街边卖汤圆的凉棚里,拂衣坐下。老板娘已经很熟了,见状立刻下锅煮了一碗糯滋滋的香甜汤圆来。 叶宋吃了一个,不由道:“怎么不是凉汤圆了?” 老板娘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道:“以后妇人这里都改为热汤圆了咧,姑娘就吃热的吧,冷的姑娘吃多了不消化。” 叶宋顿下勺子,抬头看着笑容可掬的老板娘,好笑地问:“老板娘怎么知道冷的我吃了不消化?” 老板娘道:“是姑娘的那位朋友特意嘱咐的。” 朋友?叶宋她只记得她和一个人来过这里吃汤圆。 叶宋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随后埋头继续吃汤圆。吃完了以后放下银钱,起身就准备回去。哪知将将一转身,归已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她身后,叶宋差点与他撞了个满怀。 叶宋没好气道:“这光天化日的你从哪里爬出来了?”也不等归已回答,就饶过她走出凉棚。 她在眉骨处搭了搭手,想着该往哪个方向回家最近,身后归已声无波澜道:“主子说,你何时愿意见他,他便在楼上等你。” “他很闲吗?”叶宋随口问。 归已答道:“不闲,每天忙到半夜,为了下午能够抽出两个时辰来等二小姐。” 叶宋心里还是冷不防地抽痛了一下,道:“你就没劝劝他?” “主子决定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劝。” 叶宋想了想,点头笑笑,道:“也是。”她走出了两步,又停下转身,看归已还在凉棚里,“择日不如撞日,走吧,还愣着干什么。” 棋馆依旧坐落在幽静的小巷中,里面有少数的文人墨客,闲暇时光正在一起下棋取乐。叶宋上楼,进了熟悉的房间,窗外微风静静流淌,浅色的纱随风轻轻摆动,窗棂下苏静正独自坐在那里,黑衣墨发铺在了榻几上,一个人下寂寞的双手棋。 这是在遇到叶宋之前,他经常用以打发时间的东西。那个时候他尚不知什么是寂寞。因为每一天几乎都差不多,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分别。 可是现在,好像跟从前不一样了。 苏若清并没有抬起头来,而是淡淡道:“归已,现在什么时辰了?” 叶宋没有说话,而是在苏若清对面坐下,拈了棋盒里的棋子,落在了棋盘上。苏若清怔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她,注视良久。 当叶宋看到他这般形单影只时,就已经开始心疼了。 “你来了。”苏若清露出一抹清然的笑。 叶宋道:“我若不来,你不是每天都在这里等?” 苏若清开始跟叶宋下棋,每一步都很留有余地,一看便知是在故意让着叶宋,最后还让叶宋赢了。他道:“阿宋,你还生我气?” 叶宋支着下巴看着棋局,分外平静道:“你是指给三王爷解毒的事么,我为什么要生气?你是皇帝,那样做本来就是对的,只不过你我立场不同而已。我不能因为立场不同就否认你的对与错。”她抬起眼帘看着苏若清,缓缓笑了起来,“要不是因为我喜欢你,就算你是皇帝,命令我,我也不会听你的。只不过最后,我想要的效果还是达到了。” 棋子刷刷刷地落地,叶宋伏了过来,依偎着苏若清,嗅着他身上如莲如雾的气息,轻轻换手抱住了他。她很享受,和苏若清在一起时的宁静时光,那时因为她以为他们彼此都懂对方。正如同城郊别庄的那段日子,在她茫然没有方向的时候,温柔地陪伴在她身旁。 他带她去树林最高处看过风景,他陪她跌落树崖交颈而吻。 水里的莲鱼,冬日的雪松。都是宁静而美好的存在。 有关对苏若清的爱恋,便是从那里开始。在那里他不是一个皇帝,而是一个伴她朝夕的平凡男人。 苏若清默然片刻,手指撩过叶宋的发,掌心摩挲着她的脸颊。另一只手紧紧地扣住了她的腰,让她毫无间隙地贴进自己怀中。 叶宋忽然又道:“如果,三王的毒还能拖上几个月,如果你没有南下去姑苏恰好救了我,我还没能踏上回城的路就死掉了,你会不会后悔?” 腰后苏若清的手又紧了两分。 叶宋闭着眼睛,语气安然:“我就是这样,一旦让我得到了什么或者知道了什么,就想要得到更多、知道更多。如果我一开始就不知道你来找我是因为三王要死了,我会很满足并且欣喜若狂。你是皇上,你不能陪我一起去江南,那么你能够不顾一切来找我,对于我来说此生都已经足够了。”说着她睁开了眼睛,眼里一派清明,“你派了归已一起,再加上苏静,觉得一定能够保护好我和叶青,我一定能够安全回来?派归已一起去的更大目的,是不放心我和苏静。” 第8章:你只是忘记了叶宋 她从苏若清怀里撑起身子,笑睨着他:“你是不放心我和苏静怎样?我对他印象最深的,可能就是他不顾自己的生死安危,也要救上我。” 苏若清抿了抿唇,道:“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提他?” “他是你兄弟,为什么不能提?虽然他言行举止夸张了些,在我面前从未说过你的半分不好,从未挑拨过你我之间的关系,天下人都会以为你和我这样不合情理,他早就知道我们有私情了。他却是真心待我。” “私情”这两个字从叶宋的嘴里说出,很平淡,却分外刺耳。苏若清声线有些冷清,道:“真心待你,他把你当朋友就可以对你不规不矩搂搂抱抱?你是我的女人。”叶宋一愣,还不曾见过苏若清这般较真,手臂一横便又把她箍住,下巴抵着她的额头,微微低头吻了吻她的头发,“就是兄弟,我也舍不得让他碰。阿宋,没有哪个男人不计性命的真心对你却还只是把你当朋友的。” 叶宋一顿。可是,每一次他帮自己的时候,都把朋友二字挂在嘴边。继而她又忍不住嗤笑,觉得苏若清的这种想法太可笑,苏静心中有他一直念念不忘的人。大抵她和苏静是同一种人,才值得苏静如此惺惺相惜。 “阿宋,对不起。” 她伸出手,捏了捏苏若清的脸,他的脸总是捏不起肉,道:“想让跟我说对不起的人迟迟不说,不想让跟我说对不起的人又顺口拈来。苏静为救我重伤未醒的时候,我便丢下他跟你来京,他府上的人不让我进去见他,半路上也有人出来阻拦,都是你的意思吧。” 苏若清道:“他人已经醒了,没有大碍,我觉得你和他没有再见的必要。” “没有大碍?你觉得他现在是没有大碍么?”叶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从苏若清怀里抽身而出,“也对,或许你觉得他现在这个样子才对你是最好的吧。我们离开的时候,你可知他的伤情,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苏若清怀中一空,若无其事地弯身去地上捡起棋子,分类装盒,道:“当时并不知道,太医说要等他醒了才能判定伤情到底如何。”他深深地看着叶宋,真是有些患得患失的样子,令人心疼,“不说他了好么,以后都不要见他了,我不喜欢他和你走得太近。” 叶宋抚了抚他的眉心,道:“这种不着边的飞醋你也吃?我还没吃三王的醋呢。” “那不一样。”苏若清道。 “怎么不一样,你让我意识到了在你心里,我并没有你我所想象中的那般重的分量。”叶宋道,“你兄弟的性命也好,你的江山社稷也好。只不过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并没有后悔。” 天色渐渐晚了下来,归已敲门,进来一丝不苟道:“主子,该回宫了。” 苏若清便牵了叶宋的手,道:“我送你回去。” “别了,还是我自己回去吧。你早些回宫,晚上不要忙到夜深,白天也不要空出时间来专门等我了”,叶宋说着就无视归已,站在苏若清面前帮他理了理襟袖,苏若清始终垂着眼定定地看着她,他们看起来真像是一对相敬如宾可以白首偕老的夫妻。叶宋抬头,稍稍踮了脚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我走了。” 苏若清的表情立刻就柔和了下来,惬意地眯了眯眼,道:“我让归已送你走。” 叶宋走到门口,摆摆手:“不用了。”走两步又回头,看看归已,“如果你想去看我们家阿青,也不是不顺路。对了我差点忘了问,若清你打算什么时候让归已娶我们家阿青?” 苏若清淡淡笑了起来,看了看归已,道:“让他自己决定。” 归已真的是块木头,道:“属下不能离开主子,属下发过誓,誓死保护主子。” “只是让你娶阿青而已,又不是让你去死。”叶宋道。 苏若清想了想,亦点头道:“如果你愿意,可以成婚,也可以继续留在我身边。” 归已道:“这样一不能给阿青一个名正言顺,二不能给她一个安稳的家,不是属下所愿。” 他和叶青都想到了一处。叶宋索性道:“那你想娶还是不想,不想的话我便让她不要等你了,把她嫁给别人。可有人排着队想娶她呐。” 归已抬头,看着叶宋,坚定道:“不能让她嫁给别人。” 叶宋出了棋馆,天边霞光成采,她远离了街上的喧嚣繁华,独自走在相对安静的小巷中。穿行在小巷间,可以走绕路也可以走近路,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她不可避免地要想起苏静,脑子乱得像一团麻。 真的再也不见苏静了么?她不知道苏静究竟怎么了,全天下的人都在说他好,可是她却觉得他其实不好。苏静,已经不知多少次救过她的性命,也在她最昏暗颓废的那段日子伴她走出来,她从心底里肯定,她可以剥去苏静的一切华丽外壳,看到里面是一个怎样纯白的人物。 苏静是她在意的人,既然在意,为什么要远离?叶宋不知道他现在是否彷徨迷茫,只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一声不吭地就背弃他吧。 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需要他的时候就拉他一起,不现在不需要他了,就把他丢在一边不管不顾。她不是那样薄情的人。 况且,他的一切不好,都是因为自己。 这样想着,一抬头,叶宋的脚步冷不防就僵住。 墙头墙缝里的草叶,有些微的枯黄。晚风,吹拂着它们,夹杂着草木的清新和淡凉。 这里离将军府就只有一条巷子。没想到叶宋一抬头便看见迎面有人走来。一袭紫色长袍,衣袖盈了晚风,墨一样的发丝在侧边脑后挽了个随意的发髻,眉目却却是比京中的女子还要美丽,白皙凉薄的下巴处,有随风而过的两缕发线,扬起好看的弧度。他手里抱着一叠册子,手指修长,指端修剪得整齐圆润,与旧蓝色的书皮相得益彰。 叶宋再熟悉不过了,不是苏静又是谁。 可是看见苏静的神色,她的脸色有些发白。 苏静也停了下来,看着叶宋。面色没有任何波澜,那双眼睛平静得像万年化不开的潭水,根本就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没有欣喜,也没有厌恶。 那双桃花眼,似乎再也不会因为叶宋,而似满山桃花绽开般的旖旎闪耀了。 叶宋心狠狠往下沉,面上却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指了指苏静手里的书,问:“抱的什么书?” 苏静声音里也没再有笑意,温润斯文,道:“刚从将军府出来,借了一些北夏边境各处的军情书籍来熟悉。你是……叶二小姐?” 叶宋勾起嘴角,拿了一本书来翻翻看,笑道:“怎么,你记得我?” 苏静浅浅笑说:“印象是见过你几回。听说二小姐英勇无敌,还夺得了今年的武状元之位,现在卫将军处任职,成了北夏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军人。百闻不如一见。” 叶宋嘴角很僵,整个人都很僵。她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这样的苏静自己应该怎么对付,三言两语间,就把他们的距离拉得很远很远。 怔神之际,苏静便从她身边错过,道了一句:“二小姐,告辞。”随后一步步离自己越来越远。 叶宋猛然回头,见苏静根本没有回头的样子,也不是在跟她开一个一点也不好玩的玩笑,出口便唤道:“苏静!” 苏静回头,有些疑惑:“二小姐还有事?” 叶宋双拳缓缓收紧,低低问:“你当真不记得我了?莫不是在逗我好玩吧?说好咱们京城见的。” 苏静看她,眉头微蹙:“你在说什么?” 叶宋回过神,伸手捂住自己的额头,拍了拍,笑了两声,道:“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的么,你不记得我了,我还问什么问。他们都说你变了,看来这才是真正的从前的你吧,我所认识的苏静,不是你现在这个样子的。”想了想,又摇头否认,“不对,本质上是你这个样子,只是不是你对我的这个样子。” 苏静便问:“二小姐所认识的苏静,确定是我?” “全京城,还能找出第二个苏静来不成?”叶宋看着他,反问,“苏若清你记得吗,苏宸你记得吗,你的娀儿你记得吗?还有我爹大将军、我大哥叶修,甚至是阿青、归已,你都记得吗?”她审视着苏静的表情,颓然发笑,双手的拳头松了,“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你都记得。我你也记得,你不过是记得叶家二小姐,忘记了叶宋。”“叶宋……我对你,应该是怎么样子?”苏静念着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等他抬头时,发现叶宋已经走了很远。 她的声音飘忽入耳:“天不早了,贤王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叶青的腿恢复得很快,她每天都保持着雀跃的心情。已经能够自己杵着拐杖在院子里练习走路了,只不过有的时候会突然双腿失了力而跌倒,这时就需要叶宋及时扶她一把。 一连几天,叶宋都在家整日地陪着叶青。教练场那边她本该随叶修一起上岗,叶修见她没什么心情也就由着她陪着叶青了。 叶青瞅着叶宋有些闷闷不乐的,心思一动便佯装要跌倒。叶宋眼疾手快地过去扶住她,道:“你不要心急,路要一步一步走。” 叶青抓了叶宋的手,问道:“二姐,你不开心呐。” 第9章:伤情到底怎样? 叶宋笑道:“你哪知眼睛看见我不开心了?” 叶青道:“不光两指眼睛,双手双脚也感觉到了。是因为什么?跟皇上吵了嘴还是……跟贤王……”见叶宋看她,她默了默,又道,“其实那天吧,你回来时跟苏四在路上遇到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难得他来我们家嘛,我想二姐你一定想见见他,毕竟这么久不见又一句话不说,可是他来没多久拿了东西就要走了,我怕走了可惜就连忙让春春追出去,看看能不能把他留下来,等吃过晚饭再走。春春回来时跟我说,你和苏四已经遇上了。” 叶宋不语,叶青又道:“这件事都怪我,我应该早点告诉二姐的。在苏州的时候,苏四昏睡了好几天,迷迷糊糊中念的都是二姐的名字,可醒来就不正常了,他好像把我们大家一起经历过的所有事情都忘记了。” 叶宋显得很淡定,“太医怎么说。” 叶青道:“太医说是他大脑受创,不让我们刺激他,说起有关他和我们过去的事情。所以,我就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二姐,也以为,他能够很快又记起来的。现在想想,我觉得那个太医太水,往常失忆的人不是应该要多和他说过去的事情才能让他更快地记起来吗?” “或许”,叶宋轻轻道,“有人根本就不希望他记起来呢?” “你是说……”叶青摇摇叶宋的手,“二姐,你不要多想,皇上不是那样的人。” 叶宋愣了愣,茫然地看向叶青:“为什么你第一个想到的人是皇上?” 叶青自己也是一愣,随后哑口无言。 叶宋不相信。不可能的,苏若清亲口告诉她,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看了看天儿,把叶青扶着进屋,道:“看样子,快要下雨了,早点进屋吧。” 叶青说:“这一晴就晴了好多天呢。” 当天晚上,真的下雨了。这秋时雨还跟夏雨一样,约莫是憋得慌,下的时候大雨磅礴。外面树叶都被淋得刷刷作响。叶宋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 “阿宋,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苏静噢,我在占你便宜噢,你不是应该跳起来打我吗?难道是患难见真情,你爱上我了?” 叶宋睁了睁眼,看见苏静正抱着她。她盯着苏静的脸看,忽而抬手去抚他脸侧的伤痕,皱起了眉,道:“痛不痛啊?” 苏静愣了愣,笑道:“你这是怎么了?我死了估计你都不会心疼的吧。阿宋,你别装,小心我真上当了。” 夕阳西下的时候,苏在一旁磨虎骨,她便安静地靠在他肩头。他说:“你要一直这样看下去么,看到什么时候?” 苏静还说了很多吊儿郎当的话,可是她听起来却觉得半真半假。 “你看外面天那么黑,出去看不见路被田里的蛇啊还有被那只大狼狗追着咬啊什么的,多危险。你就在屋子里,我很快就回来,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 “有本事你就这样一辈子跟着我好了。” 苏静抱着她在药田里奔跑,月色流淌得如一块白纱。她问他:“你这样抱着我会不会累?” 他扬声说:“叶宋,我抱着你,不会觉得累。” 她踮了踮脚,微微仰起了下巴,靠近苏静,轻声呢喃:“我是不是很喜欢你?”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抱着自己的被子钻进了苏静的房间,站在床前。 “你走错房了吧,想去阿青房里和她一起睡?” “你让我一半呗,我一个人睡不着。” 叶宋满头大汗,这些……都是什么?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为什么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可是一在脑海里流放出来时,又显得那么的熟悉和自然? 是梦……她是在做梦…… 梦境陡然直转。眼前白茫茫一片,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清面前的苏静。 苏静笑说:叶宋,你要不要听听我的临终遗言? 她骂了一句,两人随后跌入万丈深渊。 她突然埋头一口咬在苏静脖子上,恶狠狠道:“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我不许我自己活着你却死了,你听到没有!你休想让我欠你!” “是么,你心里会过意不去吧。”苏静云淡风轻地笑,“你会不会难过?” “会难过!”她红着眼咆哮,“你他妈给我动一下!” 苏静被她那狰狞的样子给震住了,喃喃问:“下去做对鬼夫妻你愿不愿意?” 她突然安静了下来,道:“好啊。我喜欢你,生死都别丢下我一个人。” 生死都别丢下我一个人…… 叶宋冷抽一口气,突然从床上惊坐起来,外面雨下得正烈。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叶宋躬身曲腿坐在床上,额头抵着膝盖,久久回不过神。 她喘着气,突然就安静了下来。随后迅速地翻身下床,在屏风上取了衣服,就打开了房门。外面的雨丝飘了进来,顿时湿了门槛。 贤王府夜里本是在大雨中慢慢安静下去。苏静的身体没有完全康复,府上的太医每到子夜还会煎一副药送来给苏静以作调养所用。太医说,起码需如此调养半年。 半夜,太医送了药进去苏静房间时,在门外敲了几声响、再三禀报,都不见回应。大胆之下他推门而入,发现苏静不见了,急呼道:“王爷?快去找王爷,王爷不见了!” 一盏一盏的灯在贤王府里亮了起来,王府上下都在冒雨找苏静。太医看似很着急,举着伞也找个不停。 突然,墙边的树摇晃得厉害,雨水哗哗落下,太医连忙举稳伞柄抵挡,他颤颤巍巍地衣服已经湿透。忽见眼前黑影一闪,便有人翻了墙从树上跳下来。浑身衣服都湿透,头发湿湿地黏在了脸颊下,雨水不断洗刷着她白净的脸,她转身便掐掉太医的伞,把他推到了树下。 太医先是惊悚,后细细辨认,才认出了是叶宋。太医院的太医没有哪个不认识她的,曾经还全体给她治过病。 太医战战兢兢道:“二、二小姐?!二小姐怎么来这里了?” 叶宋声音似这雨水一般,冷灌直接:“贤王不见了?” 太医猛点头:“方才老夫去给王爷送药的时候就已发现贤王不在屋里,老夫也不知他去了何处,二小姐一向与贤王交好,定能够找到他,还请二小姐帮忙啊!” 叶宋冷冽地勾了勾唇,双眼微眯:“先前我来找他的时候,你们一律把我拦在外面不让我见他,现如今他人不见了,你又让我帮忙去找他。这般善变,说出来都不感觉到羞耻么。” 太医很快也被淋了个透心凉,冷得浑身发抖,道:“并非、并非老夫有意拦着二小姐,而是贤王的病情着实如此,不能受过多刺激,老夫也是担心……对贤王的病情不利啊……” 叶宋呸了一口雨水,霎时变了脸:“你他妈少跟我来这套!我问你,苏静的情况,到底怎么回事!他如果是失忆,不是应该多见见故人刺激刺激他吗?呵,你是太医,你说怎么就是怎么,现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看你能不能再编个没有漏洞的理由出来!” 太医被叶宋冷冽的眼神吓得有些腿软,连连告饶:“还请二小姐饶了老夫吧,老夫实话实说,绝无半句虚言……嗯咳咳……二小姐手下留情……” 话没说完,叶宋直接掏出了铁鞭,一手捏住太医的脖子,鞭子飞快地套住他脖子缠在了树干上,道:“再废话一句,可能也再不会有人能够打扰到你了。别以为我做不出来。”说着铁鞭霎时收紧,太医如何反抗也手无缚鸡之力,立刻就呼吸困难,形容痛苦不堪。 叶宋可真的是一点也不留情。要是太医再敢嘴硬抵死不说,她真的有可能勒死这个顽固的老头。 太医就快要晕厥之前,有气无力道:“贤王……脑后……有、有……”叶宋手蓦地一松,使得太医有了喘息的时间,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咳嗽着,“血块……贤王脑后被尖锐物体所伤,形成了一个血块,才会导致他失忆……不让二小姐见贤王,这一切都是皇上的意思,并非老夫和一干太医们擅自做主,在江南时皇上就已经吩咐好了……” 叶宋抿唇,手紧紧地握着铁鞭柄稍,低低道:“说下去。有关这件事的一点一滴,都给我说清楚。” 太医见瞒不下去了,只好从实道来:“当初在苏州把贤王救上来的时候,就已然是病情颇重,要是再耽搁一两天,铁定有生命危险。贤王脑中血块成形导致他神志不清,过去的记忆占了主导,如若不清除血块,现时的记忆定会被代替。若是清除血块,老夫主张以针灸将积血从脑中排出,以便好康复,可是……” “可是什么?”叶宋心里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 太医道:“可是皇上的意思……让贤王维持这种状况,也就是抹去贤王的现时记忆,他脑中的血块也没有排出。只要注意调养,一年半载还是能够养好贤王的身体。” “那他的记忆呢?”太医沉吟着,想说却又不敢说的样子,叶宋几近咆哮般的低低吼道,“还不说!” “贤王的记忆,就要看他脑中的血块怎样长了……运气好的话,血块会随时间消於,运气不好的话……” 第10章:你不要命了吗 “不好会怎样?”叶宋直勾勾地盯着太医。 “不好的话……血块会越积越重,占据大脑,人就会、就会……” “就会死对不对?”叶宋声音轻轻地,替他说出了余下的话,雨声哗哗,她安静地抽回了自己的鞭子,捡了地上的伞,走出两步,猛然回身,抽了太医一鞭子,雨水一片肃杀,却比不上她周身的寒意,“你们在这么做的时候,把他当什么了?” 每走一步,她就问一句:“可有问他愿不愿意?是觉得他现在变回当年的战神苏静很好?以至于拿他的性命开玩笑?” 太医吃痛,直接给叶宋跪下,看着叶宋湿透的背影越走越远,呼道:“请二小姐体谅,老夫也是奉命行事。当下之急,是尽快找到贤王,他脑伤还没痊愈,绝对不能淋雨!” 后山的路本就不好走,下雨天上面的泥水淌下来更加不好走。叶宋衣角、鞋全部裹了泥,脚步越发的沉重,好几次她都直接在上坡路上跌倒往下滑。她甩出铁鞭勾住树枝,借着步步往上攀岩。 她不知道苏静在什么地方,可是她知道这山上有苏静最爱的人。 叶宋艰难地上了王府后山,山上一片清幽的梅林,叶子纷纷被雨水洗落,在地上铺了凉凉软软的一层。她满脸的雨水,手上拿着的伞却始终没有撑开,雨水流进了眼睛里,她需得极力眯着眼才看得清脚下本就昏暗的路。 她走到梅林深处。 那里座落着一座墓。 也不知是落在了梅林地上,还是人的心尖上。 墓碑青旧。 旁边倚靠着一个人,和她一样浑身湿透,手搭在墓碑上,头轻轻地枕着手臂,似在安睡。地上散落着好几个酒罐。 酒气,都已经被这场大雨冲刷干净。唯余下满世界的纯净。 苏静睡得昏昏沉沉的,恍惚间已经没有冰冷的雨水从头顶上方落下来,钻进自己的颈窝里。良久他才动了动已经僵麻掉的手臂,身体依旧倚靠着墓碑,伸腿时不慎踢到了地上的酒罐,清脆作响,仿佛是这雨夜里唯一的和奏。他缓缓抬起头,往上看去。 头顶一把伞,站着一个人。 叶宋自己站在伞外,就为了把他彻底遮住。她静静地看着苏静,道:“半夜里跑来这里淋雨,不怕伤寒吗?” “娀儿……娀儿……”苏静神志不清地下一刻就猛拉住叶宋的手腕,手臂用力一扯,把她扯过来,紧紧地扣进自己怀里。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梅香,夹杂着湿凉,可面对叶宋,第一次叫的名字不是她。叶宋说不出当时心里是什么感觉。 可能唯一的感觉就是凄凉吧。为苏静感到凄凉。 她由着苏静抱他,口中却平静道:“我不是娀儿,我是叶宋。” 苏静一顿,缓缓松开了她,再抬头一看,果真不是娀儿的模样,而是另外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不由脸色冷清了下来,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宋问:“你是指什么?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别人都不知道的地方,还是我为什么会上山来找到你?” 苏静不想跟她说话,径直道:“你走吧。” 叶宋拉了他的手,想把他拖起来,道:“你起来,跟我回去,这里你什么时候来看她都可以,但绝对不是现在半夜下大雨的时候!” 怎想,拉不动,反倒被苏静冷不防甩手甩开,叶宋浑身都是泥水跌倒在地,狼狈不堪。她红眼冲苏静怒吼:“苏静!你不要命了吗!” 苏静曲腿坐在地上,手扶着额头,头痛起来整片脑仁都跟着一起痛,不耐烦道:“我记得我跟你并不熟吧,你这般纠缠不休是为何?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这次便算了,再有下次,纵然你是叶家二小姐,我也不会对你客气。你走。” 叶宋默然片刻,随即轻轻笑出了声。她扬手便把伞扔在了墓碑处,将墓碑和苏静遮住,道:“你觉得我对你纠缠不休?到底是谁先对谁纠缠不休的?”她爬起来一步步冲苏静走过去,蹲在他面前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眼里的坚韧决绝让苏静为之一愣,她揪住苏静的衣领,把苏静扯到面前,一字一句地说道,“是你。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一起去花楼,一起喝酒,一起闲晃。是你要和我做朋友,是你跟赶也赶不走的耗子似的,把我的坚强的伪装、脆弱、自暴自弃都看透了!是你自己,让我对你一点点熟悉起来,也想了解你,剥掉你外面那层虚伪的皮!苏静,咱们彼此彼此。是谁说,为朋友上刀山下火海、两肋插刀肝脑涂地的;是谁大老远陪我一起下江南的;是谁,和我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的!”她眯着眼睛,几乎是咬牙切齿,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淌下,凄凉,她才觉得,她不光是为苏静感到凄凉,也是为她自己,“你现在,一句跟我不熟,就可以把这些撇得一干二净吗!是不是那些你全部都忘记了,你的生命里,从来没有我叶宋出现过!” 苏静怔然不语。 “明明……”叶宋吼完之后,整个人突然就软了下来,有些无助的样子,“那天,你那么努力地叫我的名字,我以为,怎么也不可能把我忘记的。我跟你说好,京城见,你帮了我大忙,要不是有你,阿青的腿根本不会好起来,我想好好谢你……你快给我想起来啊混蛋……” 说完以后,叶宋垂着头,坚持把苏静拉起来。她的发梢,扫过苏静的脸,一串水珠落下。叶宋又道:“你这样作践自己算什么,死了干净是不是?我告诉你,就算你被这雨淋死了,和娀儿葬在一起,你也不可能找到她。等你死后去了地府,她定是已经投胎转世生活得很好了,你为什么还要去拖她后腿?就算有来世,她嫁人的时候,你说不定还没出生呢,莫不是和她纠缠在一起要给她当儿子?这种不划算的事你是不会干的。” 苏静震了震,仰头看着她:“这话谁告诉你的?”为什么,她说出这样的话来,非但没让自己觉得愤怒,而且竟觉得有一丝熟悉和释然? “你亲口告诉我的。”叶宋嗤笑,“你不相信你会和我这么熟是不是,可这就是事实。” 下山的路比上山的路还要难走,可叶宋拉住苏静始终坚定不移地走在前面。脚下满是泥泞,叶宋身体不稳时就整个往下滑去,她便松了苏静的手,自己一个人滑倒在下面,然后若无其事地爬起来,回身对苏静道:“还不快下来。” 苏静有些复杂地看她,没有叶宋拉着他,他反而更加容易下山一些,脚往斜树上几个借力,便能稳稳地落在叶宋面前。随后叶宋每每快要跌倒时,都是苏静扶她一把。 他甚至不懂叶宋哪里来的执着,这般坚韧,又有些不自量力。 叶宋把苏静带下后山,整个王府里的人都大大松了口气,太医们更是感天谢地。下人把苏静带进房间换下一身湿衣,迅速擦干了头发,房间里的炉子把湿润的空气也熏得干燥。苏静头痛地半靠在卧榻上,太医立刻送上药来。他斜垂下眼帘,淡淡看了一眼,随后端过来一仰而尽。 叶宋站在屋门前的回廊上,听着雨水顺着屋檐哗哗哗地淌下。 太医在一旁劝道:“眼下天色不早,二小姐还是先回去吧,这……要是着凉了可怎么是好?” 叶宋不在意地拿住衣角,挤出水来,问:“他怎么样?” 太医道:“多谢二小姐及时找到了贤王,幸好回来得早,应该没有大碍。二小姐请回吧。” 叶宋侧身,双眼染了微黄的烛光,透如琉璃,看着太医:“他头痛怎么办?” “老夫会竭尽全力帮贤王减轻痛苦的。” 这时门应声而开,苏静已经收拾整齐,端端正正,周身带着与这秋雨一般寒凉的气息。他看着叶宋,平缓地说道:“我不管你怎么和我认识,我们有着怎样的经历,那些都已经是过去,而且我也什么都不记得了。一切到此为止吧,你回去,以后也不要再来了。我怎样,与你没有关系。” 叶宋浑身是脏污的泥渍,显得颓败极了。她怔怔了一下,云淡风轻地笑着抬手撩出脖子上湿冷的头发,勾着唇角道:“你就当我是多管闲事。”说着转身就走,声音融进了雨里,“与我没有关系么,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这是在自欺欺人。” 太医冒雨送了伞:“二小姐,撑了伞走吧!” 叶宋一把把他推开,冷冷道了一句:“滚开。” 她冒雨回到将军府,脱下湿衣裳随手丢在地上,往床上一倒不起。 到了第二天下午,家里人也没等叶宋从晴兮院里出来,叶青只好过来看看,叶宋还是维持着昨晚半夜回来时倒下的姿势睡着,被子也没盖好,只遮在腰上,微微湿润的头发泼墨般铺在床上。 叶青一见便有些急,道:“二姐你怎么能这样睡呢,昨晚才下过大雨,天气可凉了,不盖好被子会着凉的!二姐?二姐?” 第11章:他,在你心里比我重要 叫了两声没反应,叶青和春春面面相觑,春春便上前去,轻轻推了一下叶宋的肩,却发现入手很寒,不由也有些急了,道:“二小姐醒醒,醒醒。”春春去摸了摸叶宋的额头,吓得一缩手,“好烫!” 叶青立刻道:“春春你快去请大夫。”她到床前忙不停地摇着叶宋,“二姐,你醒醒呀!怎么会这样,晚上睡觉怎么能不盖被子呢!”她摸到了叶宋的头发,愣了一下,才发现地上还有脏湿的衣服,“二姐,你昨晚去哪儿了,弄成这样?” 叶宋后知后觉地支了一个勉强的鼻音,眼睛都没舍得睁开,觉得鼻子塞得厉害,身上很冷,头脑很热,磨磨蹭蹭道:“阿青……早……” 叶宋持续昏睡,先前那个梦境,如今有的是时间一遍遍重演,有的是时间让她细细碾磨,包括每一个细节。原来她在药王谷时,被毒蛇咬了之后吃过了避毒丸,避毒丸的后遗症使她短暂性失忆了好几天。 在那好几天的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 那一段记忆的空缺被突然补上,让叶宋有些无所适从。 叶宋这一睡,便昏睡了两天。大夫没法给她喝药,叶青也试过好几次,只要叶宋不张口,就怎么也喂不进去。 苏若清来看她的时候,她似乎正在做梦,眉头紧锁,梦到什么不好的事情。他回头对春春道:“把药给我吧。” 春春立刻送上药来,苏若清喝了一口,轻轻捏着叶宋的下巴便俯下头去。 叶青和春春安静地退出了房间。 只可惜叶宋齿关紧闭,苏若清怎么用舌尖抵都抵不开,药汁顺着嘴角流下。他无奈地拭过叶宋的嘴角,轻声道:“阿宋,贤王在你心里比我重要吗?” 他知道叶宋是因为苏静才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叶宋听后,似乎不满意,轻微地动了动唇,听不清她在说什么。苏若清也没空去听,又飞快地喝了一口药,连忙碰上她的唇,把药汁渡入她的口中。 叶宋在第三天早晨初醒,第一感觉就是天旋地转。映入眼帘的首先是叶青那张满是担忧的脸,眼睛也红红的,叶宋伸手捏了捏鼻梁,叹口气道:“阿青,大清早的你在这里干嘛,吓死我了。” 叶青喜极而泣:“二姐你可算是醒了!” “我不醒难不成还一头睡死啊。”叶宋慢慢扶身坐起来,靠在床头,揉眉心,“怎么这么头晕?” 适时春春端了药进来,道:“二小姐大病一场,睡了两天两夜,快,把这药喝了就没那么晕了。” 趁叶宋怔愣之际,叶青已经站起来接过药碗送到叶宋嘴边,叶宋就更加怔愣了,上下看着叶宋,不禁勾起了嘴角:“不用拐杖也能站起来了?” 叶青嗔道:“当然能了,这几天二姐病着我都有好好练习,就等着二姐好了带我上街转转。二姐快喝药。” 一觉醒来,雨过天晴。只是天气凉下来许多。 叶青的腿好起来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但是大夫说,她双腿才刚刚复原,腿骨还要再长,正是好好休养的时候,可在家里练习走路,但不能去街上走太多。因而叶青想吃什么玩儿什么暂时还是叶宋去帮她带回来。 这天叶宋随叶修去了教练场,回来时路过街摊,给叶青买了几个梨。不想回来的途中在街上恰好与苏静碰上了。苏静正好也办公结束准备回贤王府。 两人在街上站了一会儿,街上人来人往都成了忙碌的风景。 苏静看了她片刻,随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地缓缓走来,堪堪从身侧错过。 从此成为路人。 叶宋突然出声道:“你身体好些了吗?”后来她才发现这句打破沉默的话,实则是不甘。 苏静顿了顿,才停下脚步,道:“托二小姐的福,已经差不多了。” 叶宋递了一只梨给他:“要吃吗?” 苏静垂眼看了一眼,道:“不用。” 眼看快要走过了,叶宋又道:“你还欠我五千两。” “是么”,苏静道,“回头我跟王府账房说一声,明日给二小姐送去府上。” “黄金。” 苏静转过头,唇边的笑意有些凉:“何时的事?” 叶宋也笑了起来,双眉微挑,道:“何时的事,王爷想起来不就知道了,我现在说了王爷也不会信。” “那等我想起来再还给你。” 叶宋道:“欠钱的人还要看什么时候方便才还钱吗?既然你说了明天就还,那就明天。” 苏静没有再说话,径直往前走了。结果第二天也没有按时把黄金送去将军府。 第二天傍晚,苏静便被叶宋堵在了街尾。他将将一转进巷子,便停下了脚步,叶宋正挽着手靠着墙。苏静侧身过来,不置可否地看着她。 叶宋笑眯着眼睛,道:“等了半天了,可算等到王爷从这里经过了,王爷欠我的钱呢?” 苏静道:“五千两黄金不是个小数目,等我查清楚了,自会给你一个交待。欠你的,一分都不会少,如若你是信口开河,我也一分都不会给你。” “真是一毛不拔啊”,叶宋笑了两声,直起身来,走到苏静面前。苏静半低着眼帘看她,那双桃花眼里眼波暗涌,她道,“你知不知道你以前很大方的,还记得刚去素香楼那会儿,包下一个舞姬,一晚上就要花去几百两黄金了,在温柔乡里泡了几年,在姑娘身上花的钱财应该不止区区五千两吧。” 苏静微微一笑,温文有礼但又拒人千里:“二小姐真会开玩笑。我若是在那里挥霍千金,二小姐如何得知?” 叶宋看着他的眼睛,道:“因为我们就是在那里认识的。苏静,别急着否认,你现在过得不一定比过去好。” 苏静直视她良久,才缓缓道:“我好与不好,跟你都没有关系吧。我说过,过去怎么样,我已经不想再追究了,也请二小姐不要再追究了好吗?” 说罢苏静抬脚便走。 “苏静”,叶宋在他身后问,“你真的不想记得我了?不想记得我们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想记得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你知道是你不顾性命也要救我么,你知道我们一起同享福共患难么,你知道……”苏静继续往前走,叶宋看着他的背影,终是没有忍住,冲上前去抓住他,把他推到墙边。他眼里闪过短暂的错愕,衣角和发丝拂到了叶宋的脸上,从侧脸扫过,痒得她眼角微红。不可否认,虽然她不是寻常女子发饰衣裙那样打扮,可五官很漂亮,肤色也很好,仅仅是随意挽着头发,穿了身中性的衣服,没有丝毫柔美性可言,可还是会让男人忍不住多看两眼。那一刻,一丝酸涩的心情涌上苏静心头,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耳边便有叶宋咬牙隐忍的声音响起,“不带你这样的,一转身,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做了那么多事,却一个让我偿还愧疚的机会都不给!你可以轻松地跟我说一切到此为止,那么我呢!”叶宋头轻轻垂在苏静的胸膛上,喃喃低语,“苏静,算我求你,不要这样。你这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风,吹得墙头上的草瑟瑟发抖。 苏静轻声应道:“起码,你让我先静一静吧。” “要是当初,你不跳下水来,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最痛苦的,不是人忘记了什么,而是被忘记了。”她现在能体会,深刻地体会。那么苏静当初在药王谷,是不是和她同样的心情呢。 她想,苏静当时一定没有她现在这样难过。因为她清醒的时候还记得面前的人叫苏静,而苏静清醒的时候就只记得她是叶二小姐。 苏宸傍晚归来,恰恰经过街角,本是快步就走过了的,不想走过去以后又倒了回来。他定睛一看,随后就笑了,一直等到叶宋一个人仍靠着墙,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才缓步靠近,眯着眼睛看苏静已经走得很远。 苏宸和叶宋一样靠在墙边,语气轻佻:“怎的,老四不记得了你,这让你很难受?” 叶宋居然点头承认了:“是啊,难受得要命。” “不是每个男人都有耐心让你纠缠的,本王估计他应该是很心烦了。既然他都已经不记得你了,你何必苦苦纠缠,你不是一向很干脆决绝的么,怎么这次……”苏宸挑挑眉头,“你莫不是喜欢老四了?” 叶宋偏头看着他,然后挥手就是一拳,冷不防打在苏宸脸上,道:“你这样苦苦纠缠,我也是很心烦。” 苏宸的火气一下子就蹿得老高,见叶宋打完了人就要走,拉住她又把她扯回来,回手就也是一拳,只是叶宋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拳风扬起了她的几缕发丝,苏宸手上一迟疑,最终重重地打在了叶宋耳侧的墙壁上,一字一顿道:“就算你心烦也别无他法,你是我的女人,就不该再去招惹别的男人。” “我记得我早已经……” 第12章:为什么骗我 叶宋轻蔑地笑睨着他,说出的话却被他打断:“早已经休了本王是吧?这世上只有本王休别人没有别人休本王的份儿!”他拿出一封信封装着的信,“这里,休书,本王告诉你,你一辈子也别想逃!现在开始没有休书了,你还是本王的王妃!”说罢,他把休书撕个粉碎。 叶宋的笑容蓦地变得挑衅起来,道:“随你怎么样好了,反正我就是看上街头的乞丐,也不会看上你。” 苏宸抿唇,眼神幽深地盯着叶宋弯起的唇角,突然好想让她再也笑不出来。于是乎,他扣住叶宋的双手,俯头便要凑近,叶宋无一例外地抬起双脚踢过去,苏宸和她用双脚相互踢打,略胜一筹,用鼻音哼出一个得逞的笑容,亲下去的时候,叶宋偏开头,使得他的唇落在叶宋的耳根子上,苏宸满意,在她耳边认真低沉道:“今天便跟我回去。以后本王身边,不会再有别的女人,就只有你一个叶宋。” 叶宋刚想反抗,便被苏宸伸手点了穴,她怒极反笑:“你有种一辈子也别解开我的穴道,否则,我会亲手剐了你。” 正当苏宸伸手搂过叶宋的腰想直接把她扛去三王府时,出手一瞬间,一枚飞镖破空朝苏宸扎去。苏宸见状,闪身躲开,随后黑影一闪,便跟苏宸直接打了起来。 最有特征的便是归已那张棺材脸了。他对苏宸还算客气,点到为止。 苏宸在三步开外站定,便见苏若清也拐了进来,不急不缓地一步步走过来。他脸色有些冷,走到叶宋身边,解了她的穴,与苏宸道:“你是太闲了?” 苏宸笑了一声,道:“皇上也不比我忙。我不过是想追叶家二小姐回心转意,这也错了?” “这没有错”,苏若清看了叶宋一眼,“可你问过她同不同意了没?” 苏宸看向叶宋,此时叶宋十分平静,也正看着他,然后身体缓缓倚入苏若清的怀里,让苏宸的眼神生生变得僵硬,叶宋抱着苏若清的腰,对苏宸笑说:“还请三王爷自重,我不同意,更加不会回心转意。我也不是你的女人,我只是苏若清的女人。这份休书你撕了不要紧,如果你喜欢的话,明天我会写一大摞,送去给你撕着玩。” “叶宋,你给我过来!”苏宸暴怒。 叶宋仰头看看天,悠悠道:“天色不早了,三王爷请回吧。” 归已对苏宸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似乎只要苏宸不肯走,归已就会再和他打起来把他撵走。最终苏宸见僵持下去实在讨不了好,只有拂袖而去,冷冷道:“叶宋,你跟着他不会有好结果,迟早会后悔的。” 叶宋见人走远了,才若无其事地直起身来。苏若清道:“我送你回去。” “皇上不忙么,我自己回去便是了。”说着转身走在了前面。 归已已经退了下去,苏若清闲庭信步地跟在她身边。伸手去牵叶宋的手,叶宋手指发凉,却没有从他的手心里抽出。 苏若清问:“身体好了?以后没事便和卫将军一起去教练场吧,少在街上逛。” “怕我遇见谁?”叶宋道,“这京城明明这么大,可小的时候又小得可怜,抬头低头都是熟人。”走了不多远,她就停了下来,看着神色清淡的苏若清,“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如果说了就有用的话,我便早说了。”苏若清道。 “为什么骗我?”叶宋问,“你早知道苏情的情况,为什么骗我?” “那你为什么那么在意他?”苏若清反问。 叶宋道:“是你让我越发地在意。他若是健康的、完好痊愈的,我还会这样担心着他?你为什么不让太医排除他脑中血块,为什么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叶宋嗤笑一声,心中憋着一股气不知该如何纾解,道:“你是觉得他现在这样对北夏的社稷很有用处,你不想他和我往来,现在他不记得我了,同样对你很有用处,一箭双雕。” 苏若清沉默一会儿,道:“既然你知道,为何还要问我。” “我只是不敢相信。”叶宋觉得眼前的苏若清十分陌生,“你会用他的性命来筹谋,你知不知道他有可能会死的?你是要谋害你亲兄弟的性命吗?全天下只要是北夏的人,都可以为你所用,可你不能不给他们选择的权利,连知道的权利都没有。说到底,你还是自私。你知不知道他敬你为大哥,你是皇上,如果北夏有任何危机,他定是第一个挺身而出,就算不失去任何记忆,他也还是原来那个战神苏静,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我知道”,他问叶宋,“那么你呢,你和他呢?我真是担心,他会喜欢上你,而你会选择他。” 叶宋深吸一口气,笑道:“可我也有选择的权利不是?为什么你就觉得他一定会喜欢我而我一定会选择他?你现在是用这样残酷的方式帮我做了选择是吗?实际上我的心里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多余的选项,一直都只有你一个选择。可是你,明知道苏静是因为我变成那样,你要让我接下来都活在悔恨自责里,连报答的机会都没有。你不可能总会有时间陪我,不可能和我一起冒险,那些,都是他陪我的。你知道他帮过我多少?不总是吃吃玩玩,你知道有人想杀我的时候他怎么救我的?你知道他怎么和我去山贼窝里救阿青的?你怎么知道他陪我一起去挖坟闯古墓的?你知道阿青的腿怎样被打断又是怎样被接好的?这些,你都知道吗?” 苏若清依旧是波澜不惊,他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你,或许他就不用面临这么多风险和伤害。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 叶宋缓缓垂下头,手紧了又松,道:“可你不应该骗我,也不应该让他有生命危险。”她从苏若清身边走过,语气淡然,“看着吧,要是最后他有事了,我一辈子也不会原谅我自己。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是么。” 这个冬天来得特别早,早早就下雪了。叶青已经能够到处乱跑,偶尔央着叶宋或者叶修带她去街上逛逛,偶尔下雪天在院子里堆雪人。 清晨起来,窗棂上放着一朵被雪封冻住的梅花时,叶青便会面露微笑,知道谁在半夜里来过,然后一整天的心情都会很好。 只是叶宋每天都会去教练场,在一群男人堆里混。京城周边城县,哪里有匪贼霍乱,她总是第一个带人前去,剿一个满载而归回来。兄弟们跟着她都很充实,反倒是叶修在大家伙眼里变成一个严肃的角色,和叶宋比起来,他本来就是严肃的,偶尔要呵斥叶宋几句,说她不该强出头。 叶宋都是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 她再也没见过苏静,还有苏若清。他们就像是从叶宋的人生里突然消失了一样,无知无觉。苏静办公事的时候难免要和将军府打交道,不论是他来或者走,都刻意回避着叶宋,叶宋也没再去纠缠,甚至一句招呼都没打过;苏若清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皇宫里,偶尔得闲,会在棋馆下一局双子棋,却没有人再从背后走出来,坐到他对面,和他下完剩下的棋局;而苏宸,偶尔也会碰上,可都没有如往常那般暴躁急性。 可能是都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种平衡,一旦被打破了,结果不是自己想要的。 冬日里的天黑得早,街上也显得冷冷清清,街上的行人早早便要回家上热炕头了,街道两边都是白生生的积雪,偶有孩童在街角抓着一把雪嬉笑打闹。 一群马扬蹄而过,在白雪上落下一个个杂乱的泥印,孩童们听到声音都跑散了。马上一群人个个戎装,精神奕奕。为首的女子,长发高挽,鬓间落下几根发丝,肤色被雪天冻得白皙凝脂,唇色自然红润,呼出的气息成一团白雾。她身穿淡青棉袍,披着一件雪白狐裘,随着扬鞭策马的动作,披风往后扬起,猎猎翻飞。 不是叶宋是谁,仆仆的。他们一行人刚从外城回来,季林已经按捺不住了,说道:“这一走就是十来天,老子真是想念西街口的狗肉,二小姐,不如咱大家去吃狗肉喝酒吧!” 白玉就嘻嘻道:“把狗肉带去素香楼吃吗,那里暖和。” 刘刖拍了白玉的脑勺一记:“除了女人你还能想点儿别的么!有本事找个娘儿们娶回家去,天天有女人可以抱可以睡。” 季林扭头就哈哈大笑:“刘刖,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你还是当初那个斯文人吗?” 刘刖慢条斯理地反唇相讥:“近墨者黑。” 大家恰好走到一个巷子口,浓浓的温暖的酒香和烤肉的味道从巷子深处传来,季和鼻子很灵光,勒马驻足,深吸一口气,道:“这里面有酒肉。” 大家都跟着深吸了一口气,个个馋得跟牢里放出来似的,催促道:“怎么以前经常往这里经过,就没有闻到还有这么香的味道呢,二小姐我们进去瞧瞧吧。” 季林驱马走在前头,就要往巷子里去,结果被叶宋一声冷喝:“都不许去!” 大家都停了下来,看着叶宋。 第13章:你来了 叶宋翻身下马,解了狐裘,随手丢在了赫尘马背上。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对大家道:“不是要去吃狗肉么,可以顺便去素香楼消遣消遣,回头把账记我头上。” “为什么我们不能去二小姐却要去呐,莫不是这里面还真有一个好去处?”季林马大哈地说道。刘刖瞪了季林一眼,示意他不该多说的就不要多说,偏生他还没意识过来,“二小姐是不是去幽会……” 结果话没说完,叶宋一鞭子冲季林甩了过来,季林仰身躲过,立刻噤声。叶宋不再回头,道:“刘刖,你回去时把赫尘帮我送回将军府。” “是,二小姐。” 季林虎里虎气地挠挠头:“二小姐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白玉两眼亮晶晶地,道:“没人告诉你女人一个月总有那几天阴晴不定、暴躁善变的吗?” “!” 刘刖看着叶宋的背影远得只剩下一个小黑点,然后右拐不见了,他正正经经地道:“贤王的事没听叶青小姐讲么,二小姐心里不好受,季林你就依着她吧。” 季林道:“我又没生二小姐的气,只是随口说句罢了。” 大家齐齐白眼:“你这随口说也说得太猛了吧,哪壶不开提哪壶。” 雪打湿了叶宋的鞋,她走得深一脚浅一脚,前面深巷子里酒香和肉香越来越近。熟悉的巷弄,却夹杂着陌生的气息,她是多久没有来过了。 她在一家小酒馆前停下了脚步,酒馆前安放着一个个炉子,炉子上正煮着酒,一壶沸腾了,叶宋过去揭开壶盖一瞧,里面的枸杞正上下翻滚煞是好看。 老板正在烤羊肉。他手里翻摆着许多串羊肉,抬头来看见了她,怔了一会儿,才面带喜色地认出她来:“这不是那位姑娘么,你们可好久没来了!”说着老板就掀起挡寒的布帘,邀叶宋进去,“姑娘快请进。”在一张空桌前落座,老板又问,“还是老样子么。” 叶宋点了点头,老板忙去外面提了一壶煮好的酒来放在叶宋面前,又问:“怎么就姑娘一个人,公子呢?” 叶宋自顾自地添酒,随口道:“他忙吧。” 老板便不再多问,出去烤了羊肉串,给叶宋送进来。 熟悉的肉味和呛喉的辣味,配上温酒,在这大冬天里委实是一种享受。 不知不觉夜就深寒了。酒馆里零零星星的客人来了又走,最后就只剩下叶宋一个人。她桌上,摆了好几只空空的酒壶,单手支颐,还有一杯没一杯地喝。老板进来时见状,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劝了一句:“姑娘还是少喝点,酒醉伤身。” 叶宋歪了歪头,笑睨着他,褪去了平时的傲气和冷厉,道:“你这老板奇怪得很,卖酒的还来劝酒,不是自相矛盾么。况且,你什么时候见着我醉了。” 老板见她这样说,只好由着她,道:“现在没客人,姑娘还要吃羊肉串吗?” 叶宋对他摆摆手,道:“进去歇会儿,一会儿有客人来了我叫你便是。羊肉串我自己会烤。” 老板露出一个欣然的微笑:“那有劳姑娘了。” 贤王府里一下雪的时候便是满园压雪的梅香,可是冷清空落得总让人觉得少了些什么。可能是少了有人树下折枝,也可能是少了孩童梅林中穿梭嬉闹。 这段时间,苏静夜里总是睡不安稳,他看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想要什么。他自觉和叶家二小姐叶宋相识不过很短的时间,接触得又很少,叶宋纠缠他的时候他以为自己不胜其烦,可现在叶宋再也没找过他,他又总会时不时想起她。 有时苏静能一眼睁着到天明,想,叶宋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女子,他们之间经历了什么有些什么样的过往,可是都得不到答案。 那段记忆的空缺,他到底在不在乎? 这雪一连下了好几天。明日应是个晴天,窗外有着浅淡的月色,把积雪映照得越发的白,半盈亮了窗棂。 苏静起身,拂袖从屏风上取下衣裳,披衣而出。 他头发都没挽,慵懒地铺在肩上,有些许凌乱,开门时冷风灌来,他倒觉得出门这样走走实在一些。王府里一直有太医照料着,他觉得自己每天喝药身上都喝出一股药味来了。 太医自从上次苏静失踪一事以后变得十分警醒,苏静一出院子就被太医发现,追了上来问:“天色已晚,王爷要上哪儿去?” 苏静道:“出门走走。” 太医苦口婆心道:“王爷当心身体呀,外面天这么冷,还是回屋歇息吧。”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太医劝也劝不动,拦也拦不住,看着苏静执意出门走走,急得跺脚,最终干叹一声。 苏静在小巷子里缓步而走,不一会儿也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酒香。他顺着酒香而来,最终在酒馆门前停下脚步。酒馆里面还有熹微的光散发出来,苏静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上前去撩起帘子进屋。 屋里只有一个客人,老板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那客人约莫是喝得酩酊大醉,桌上一片狼藉,正伏在桌上睡着了。然,客人听到了响动,居然还能抬起头,迷茫地回头看他一眼,他一下子便震住。 叶宋眯着眼睛瞧了他许久,才认出人来,唇边恍然绽开一抹笑,道:“你来了。”那语气好似她在等他,她自己也不清醒,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叶宋便冲里屋道:“老板,你来客人了。” 一定是老板太累太困,叶宋叫了两声都不见老板出来。她只好招呼苏,道:“这里的酒配着羊肉串一绝,你要试试吗?” 苏静在叶宋面前坐下,眼睛没再离开过她身上,道:“可是烤肉串的老板不在,怎么试?” 叶宋晃着一根手指,笑道:“我可以烤啊。” 说着叶宋就撑着桌面站起来,她喝得半醉,眼前晕了一下,一个没站稳就往一边歪倒了去。苏静及时伸手扶她一把,道:“你这样,能行么?” 叶宋从他手心里抽回胳膊,低低笑了两声,声音清魅得让人心痒,趔趔趄趄地往外面走去,道:“你等着,我烤给你吃。” 叶宋站在烤炉前,冷风吹得她清醒了两分,她往烤炉里加了炭,用团扇扇了几下,炭火就重新旺了起来。她把烤肉串摆在烤炉上,被炭火烤得滋滋作响。旁边摆放着许多调味料,叶宋一眼看过来,满脸迷茫。 这些调味料成粉状,她昏昏沉沉的,看起来都觉得差不多。 于是苏静在屋中等了一会儿不太放心她,便出来瞧一瞧。一踏出门口,便见叶宋把各种调味料全数往肉串上撒……苏静见那红彤彤的辣椒粉,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 而且烤出来的味道……怪怪的。 叶宋侧头便看见了苏静,勾起一边嘴角,笑眯眯道:“外面这么冷,你出来做什么。” 苏静一怔,心里像被猫那肉肉的垫爪给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 叶宋很快烤好了肉串,糊了一小半她自己都浑然不觉。然后又去炉子上拎了一壶酒,苏静见她空手拎进来连一块巾子也没用,不由道:“不烫?” 叶宋弄好了这些,在苏静对面坐下,才后知后觉道:“有点烫。”她摊开自己的手心,见起了好些被烫的水泡。一些是烤羊肉的时候被烫的,一些是拎酒的时候被烫的。 苏静的眼神错愕地凝在叶宋均匀却沾了油脂的手上,叶宋浑不在意,把肉串往他面前推了推,道:“你快尝尝。” 苏静只吃了一口,就被呛得直咳嗽。 “有那么难吃?”叶宋也拿了一串吃了一口,结果直接吐了,皱眉道,“怎么这么难吃?” 苏静被她的模样逗笑,桃花眼光华流转,他喝了一口酒,觉得酒还不错,挑起眉梢道:“因为你喝多了不清醒,不知道自己怎么烤的羊肉串。” 叶宋也开始喝酒,道:“那一会儿等老板睡醒了一觉再让他烤。” 说曹操曹操到。老板打着呵欠从里屋走出来,一掀眼皮看见苏静,喜道:“苏公子来了?” 叶宋手指叩着桌沿,道:“你给他烤羊肉串吧,他嫌弃我烤的不好吃。” 苏静看着老板麻利地出去,老板刚出门口时,他问了一句:“我来过这里吗?” 老板一愣,回过头道:“苏公子说的什么话,莫不是考我记性吧。你是店里的常客呀,这姑娘不就是你带来这儿才成为我的客人的嘛。只不过许久不见你们来了。” 直到热腾腾的烤肉串重新端上来,苏静吃了几口,才吃到了鲜美滋味。再看叶宋时,她一个劲儿地仰头灌酒。苏静伸手夺过她的杯子。 叶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道:“少喝点。” 叶宋撑着下巴,轻声问:“你是苏静吗?” 苏静沉吟了下,还是点了点头。 叶宋喃喃道:“我还以为我认错了人呢……” 回去的时候,叶宋吐了个稀里哗啦。她趴着冰冷的墙壁,怎么也不愿意走了。苏静站在她身后道:“我送你回去吧。” 第14章::我们没有以后 叶宋闷了一会儿,转身一把推开他,呕着嘴继续吐。等吐够本了,她一点也不顾及自己的形象,蹲在地上用手捂化了白生生的积雪,喝一口漱口。然后若无其事地站起来,道:“困了,我回去睡了。” 等走两步,便开始摇摇欲坠,恨不能当场倒地就睡一觉。亏得苏静动作快,移身过去及时捞住叶宋。叶宋侧身便倒进他怀里,他一时有些怔愣,手顿在半空,不知是该搂着她好还是该推开她好。 “苏若清……你为什么骗我……” 苏静皱了皱眉,良久道:“二小姐,说说你和我以前的事行么。” “以前的事……”叶宋艰难地仰起头看他,复又垂了下去,额头贴着苏静的颈窝,有些伤神,“我们哪有什么以前。” “我是怎么认识你的?”苏静又道。 叶宋声音有些飘忽:“你不是说了么,你是贤王,我是叶家二小姐,印象里见过我几回,我便也见过你几回,没什么特别的。” “那为什么刚才那老板会认识我,会说我经常带你去他店里吃烤羊肉?” “你烦不烦?”叶宋睁开眼,眼里是比雪地还要冷清的孤寂,没有波澜地看着苏静,“不是说了,一切到此为止了么。没有以前,也没有以后。”她扶着墙,一步步往前缓慢地走,脚踩实了雪渍,显得落寞极了,嘴里说出的话十分理智,尽管身体醉了,眼里、心里却是清明的,“我和你,什么关系都没有。你好好儿地,做你的贤王,再也不用为了一个什么朋友去闯刀山下火海,再也不用为了谁去冒险、受伤。我觉得你这样挺好,夜深了,回去吧。” 这一切,如果没有她,苏静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如果苏静不认识她,虽颓废是颓废了些,可不会有生命危险。 如果可以,她愿意和苏静交换,愿意受伤的人是自己。苏若清说,如果苏静不再记得她,就不会再冒风险也不会再因为她有什么危险。虽然苏若清骗了她,可是这句话总归是没错的。 就让苏静觉得,他的生命里从来没有叶宋出现过,他俩就不是一条线上的人。这样真的挺好。 叶宋知道苏静站在后面久久没回去,可她坚持着不会回头看一眼。她扶着墙壁手都快冻得失去了知觉,又弯身吐了起来,像是要把心肺都吐出来一般,双眼被胀得通红。 匆匆一年,很快便过去了。这一年里,发生了很多事,都来不及细数。有的只能当做没有发生过,有的只能放在心里。 叶宋因为很拼命做事,官职连升两级,可以和大将军和叶修他们一起进宫上早朝。起初叶宋去了两天,后面便没有再去了。面对高高在上的苏若清,她神色恭谨似一般臣子,让苏若清对大臣们的态度更加冷暴。 除夕这天,叶宋起身推门出来时,便见叶青已经在晴兮院里,她闲得慌,在树下堆了一个雪人,抬头笑睨着叶宋,道:“二姐,你看,这个雪人好看吗?” 叶宋道:“这么早,你不怕冷?” 叶青站起来,原地跳了跳,道:“我穿得多啊,哪里冷,快点,二姐起来我们就该去吃早膳了。”说着叶青就拉着叶宋在院子里飞跑。 她现在能走能跳,哪里还闲得住,边跑边回头道:“二姐,一会儿你带我上街吧。” 叶宋想了想,点头:“好啊。” 早膳间,叶宋问:“大哥,派去苏州的人还没找到苏漠和英姑娘吗?” 叶修道:“暂时还没有消息。药王谷里外都搜遍了,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应该已经不在苏州了。” 叶青摇摇头,道:“苏漠大哥功夫不差,再加上英姑娘人又聪明,他们一定会没事的。” 叶修便道:“阿青不要担心,苏漠是贤王身边的人,如果活着就一定会回京找贤王。再耐心等等,说不定不久他们就已经回京来了。” 叶宋道:“爹,大哥,一会儿我陪阿青逛街去。” 大将军赞同道:“好,你给阿青买点儿新衣裳,过年嘛。阿青,上街别乱跑,跟着你二姐。” 叶修也补充了一句:“看着她,别让她乱来。” 叶宋抽了抽眼皮。她什么时候变得让全家人这么不放心了? 上了街,叶宋先带叶青去制衣店选了几身衣裳,再给大将军和叶修各选了两身,两人在店里磨磨蹭蹭,等买好了衣服以后都已经过去大上午了。叶青吃着零嘴,问:“二姐,今中午我们要回去吃午饭吗?” 叶宋眯着眼睛看着墙角可怜兮兮行讨的小乞丐,道:“咱们就在外面吃。” 于是二人去了包子店,把老板刚蒸出来的大几笼包子都买下,招来小乞丐一起帮忙搬走,去了京城里小乞丐们的聚集地。 当小包子带着一群小伙伴灰头土脸地回来时,叶宋和叶青正和大家一起吃包子。小包子手里牵着一个小女童,一眼就认出了叶宋,亮晶晶的眼睛溢满了欣喜,道:“叶姐姐!” 叶宋丢了一个包子给他,挑眉似笑非笑地说:“听说你带人出去跟别的乞丐打架了。” 叶青见那小女童生得十分可爱,当下也心生怜爱,对小女童招招手,小女童便腼腆地上前来,接过一个热腾腾的包子,张口就啃。 包子蹦过来坐下,瞅了瞅可爱的小女童,道:“他们欺负她,当然要打得他们屁股尿流!还没有人能从我手上抢我的人。” “啧,越来越有男子气概了”,叶宋看那小女童对包子露出一排白牙,包子立刻害羞地别开头去,便笑眯眯道,“难怪她那样喜欢你。” 包子红着脸一个劲儿地啃包子:“叶姐姐别瞎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小女童脆生生道:“我就是喜欢包子哥哥!” 其他小伙伴都在哄笑。 叶青就问:“你喜欢他什么?” 小女童心满意足道:“喜欢他对我好!” 包子故作不满意地瞪她:“是不是哪个对你好你就跟哪个走了?” 小女童摇摇头:“我只跟包子哥哥在一起。” 这破庙里充满了欢声笑语,下午时叶宋和叶青再去街上买了许多零食,也买了许多肉和蔬菜,就着庙里的那口破锅让小乞丐们晚上涮火锅吃。 回去时,叶青不住地唠叨:“二姐,你怎么认识那些小孩子呀,他们这大冬天的穿得那么破烂也不知道冷不冷,咱们干吗不把他们请去家里好好吃一顿而是要买菜让他们自己煮呢,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煮得像样……” 叶宋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别忘了,他们是乞丐,干这一行的。请去家里吃饭太高调,对他们反而不好。” 开年以后,大地回春,天气也渐渐暖和了起来。护城河两边的杨柳堤岸开始抽出嫩绿的枝,空气里也漂浮着一股淡淡的花香,清新宜人。京城里的百姓们,除了渐渐掀起春游的浪潮,街头巷尾还在流传着一件事。 北夏西面的戎狄,原本是一个游牧族落,能征善战,且又惹是生非。当年被北夏一举打败之后就消停了下来,北夏国皇帝又对其实施怀柔政策,将北夏的农耕和桑蚕茶叶传入戎狄,发展了戎狄的经济,有意将戎狄纳入了北夏的版图。可是戎狄人生性野蛮,与北夏民族难以融合,两个民族边境一直小纷争不断,然主流还是一直友好贸易,井水不犯河水。 如此安顺了几十年,年前戎狄人便开始不安分了。不想就在过年那几天,戎狄人更加猖狂地进犯北夏边境,直接冲破城门杀了边境城的太守,占据了太守府。 此消息一传来,京城的百姓们如炸开了锅,义愤填膺,天天都在八卦这件事。北夏和戎狄,是息事宁人还是战事一触即发,大家都翘首以盼。 朝堂之上,主战的大臣以大将军为首占一半,主和的大臣以李相为首占一半。两方为此争论不休。 李相言辞凿凿道:“启禀皇上,并非我北夏惧怕戎狄一个蛮夷之国,只是北夏不仅西邻戎狄,且南有南瑱,东也有邻国数个。一旦我们和戎狄打起来了,南瑱一直是口服心不服、虎视眈眈,万一南瑱趁此时机举兵攻打我北夏,酿成大祸悔之晚矣。因而老臣以为,戎狄不足为惧,紧紧是边境小乱,我们不妨派使者前去和谈,给他们一些好处,他们便会退守了。” 大将军则站出来中气十足道:“皇上,老臣不同意李丞相的话。既然戎狄是个蛮夷小国,一向野蛮惯了,他们敢杀了我北夏的太守攻占城门、太守府,就摆明了是向我北夏挑衅。这个时候若是和谈,效果只会适得其反助涨戎狄的气焰,要是他们再进攻下一座城当如何?李丞相还要再给他们好处吗?他们岂是一点好处就能够被收买的,一旦让他们发现我们受制于南瑱碍手碍脚,他们就只会更加嚣张。老臣以为,对戎狄就是要狠狠地打,要让他们记住痛,才能安分一点。先皇不正是打得他们落花流水他们才和我们和平相处了几十年吗?” 李丞相本来就不满大将军这种粗俗的武夫,争锋相对道:“那要是真去打戎狄,北夏军力空虚时,南瑱趁虚而入该怎么办?难道要因为区区一个戎狄就让北夏陷入亡国之患中吗?” 第15章:我是吃亏的人吗 大将军冷哼一声,道:“指望李丞相这样的文臣,只靠嘴皮子说罢了,也不指望能够帮助北夏解了南瑱那边的危机。皇上,老臣请求,皇上拨五万兵力即可,剩下十五万兵力镇守北夏边境纹丝不动,谁敢进犯,老臣定打得他们回老家。” “五万兵力?”李丞相那边的一个文臣道,“大将军还是不要信口开河,戎狄那边想必是养精蓄锐,说不定十万兵力都不止,纸上谈兵也要有个限度。” 适时卫将军叶修站出来,道:“大将军依然镇守北夏边境,防止南瑱趁虚而入,臣愿意带五万兵力前往西漠攻打戎狄。” 叶宋也义不容辞地站了出来,让苏若清扶在龙椅上的手紧了紧,指尖泛白。叶宋道:“臣愿意辅佐叶将军,竭尽全力。” 当天早朝苏若清并没有做出决断,只说了几句便退朝。 回去的路上,叶修一脸严肃,俊眉双敛,道:“阿宋,此去西漠,路途遥远不说,且是战事不同儿戏,你去做什么?皇上也定然是不希望你去,今日早朝才迟迟没做决断。你还是留守京城,哪里也不许去。” 叶宋若无其事道:“怎么说我现在也是吧,吃国家的饭当然要帮国家做事。大哥你别劝,我身为你的副将,你去打仗我自然是要跟着一起去,不然叫朝堂上那帮迂腐的老夫子看了还说你徇私呢。” 叶修淡淡道:“他们就是想我们叶家全家都上战场,死了干净。” 大将军拍拍叶修的肩膀,道:“话不能这么说,我们叶家是将门世家,毕竟和他们不是一样只知道吃干饭的,这要上了战场打得了敌人也是我们的本事。阿宋不小了,就让她跟着你去,见识见识战争的残酷,否则她不知道厉害。” “爹”,叶修眉头皱得更深,“要是她去了受伤了怎么办?” “不是有你这个大哥保护她嘛,有你,我信得过。”大将军又使劲拍了他两下。 “我也信得过你。”叶宋也往叶修胸前拍两下,看见不远处苏宸和苏静并肩走出来,便潇洒转身跟上大将军,道:“大哥放心,我会自己保护自己的。” 回到将军府,叶青听说要打仗了,又听说叶宋也要一起去西漠,着急上火得也要跟着一起去不可。为了证明自己不拖后腿,她细细罗列出自己看了多少兵书、了解多少兵器,最后还把自己很久以前做的弩搬出来,一箭从叶修和大将军中间射过去,直直插在门扉上嗡嗡颤抖,大将军和叶修都震惊不语,听叶青趾高气昂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学习这么多不就是为了今天么。反正二姐去哪里我便去哪里!” 叶宋揉眉心:“阿青,别闹。” 三月柳絮疯长的时候,去回击戎狄的征程很快定了下来,由叶修领军出征。苏静虽然没有插手军营之事,但应大将军邀请,他还是来将军府和叶修商讨和戎狄的战争事宜。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只是,对于叶宋,苏静和叶修站在同一边,道:“此去西漠路途遥远,二小姐一介女子,混迹军营中太不方便,还是不要去为好。” 叶宋翘着二郎腿,单手支着侧脸,似笑非笑道:“那我当初参加武招是为什么,不正是报效国家、效忠皇上吗?这一天真的到来,我叶家的人又岂会畏首畏尾?贤王请不要担心,我自有分寸,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 叶修随后有事,要先去军营里一步,便留下叶宋招待苏静。现如今苏静已经不是那个风流花哨的苏静,把叶宋和他放一起,叶修放心得很。 可叶修走后,前厅里就是短暂的沉默。叶宋放下腿站起身,张开双手伸了一个懒腰,活动活动筋骨,玩味道:“贤王要留下来吃过晚饭再走吗?” “不用。”苏静淡淡道。 叶宋举步朝外面走去,道:“那王爷请自便吧。” 只是将将走了两步,冷不防若有若无的幽幽梅香随风而至,苏静一袭紫衣已至身前,他伸手握住了叶宋的胳膊。叶宋回头,不置可否地看着他。 不管她心里如何挣扎如何惊涛骇浪,表面上始终是那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苏静微微皱着眉头道:“你不要去。” “你担心我?”叶宋悠悠道,“我记得你和我说过,我们没有关系,犯不着让你来管吧。” 苏静继续道:“戎狄人很野蛮,要是让他们知道北夏有个女将军,他们定会想方设法抓住你,后果不堪设想。” “你担心我?”叶宋眯着眼睛再问了一次。 苏静垂下眼帘,不说话了。叶宋转身便走,他在身后忽然又自言自语道:“可能,我过去是真的认识叶宋。” 叶宋脚下顿了顿,看着大好晴天,微微笑:“那在你的印象里,你觉得我是个吃亏的人吗?他们想抓住我,就一定能抓住我了?别担心,我会小心的。” 时值半夜,叶宋半睡半醒间突然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便警惕地看见床边坐了一个人。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模样,但叶宋知道他是谁,又懒懒地半靠着床头,声音有些惺忪地问:“什么时候来的?” “才来。”他伸手来握叶宋的手,温温凉凉,“阿宋,还在怨我?” 叶宋淡笑着摇摇头:“你大半夜的来,就是为了问这个?” “你要去剿匪捉贼,要去查贪官污吏招惹仇敌,我都允。可若不是怨我,为何非去西漠不可?” 叶宋轻声道:“从一开始我就是这么决定的。人这一世,有许多的事情可以做,并非只有儿女情长,我若不能和你长相厮守,能够为你守护江山也是好的。比起老死在深宫后院,我想我更喜欢洒血沙场吧。”她安静地看着他,“你问我怨你么,我怨你或者是不怨你又能有什么用。现在想来,我这么做不全是为了你,还有我的家人。我们叶家,为朝廷、为北夏鞠躬尽瘁,世人都只看到光鲜亮丽的一面,叶家一个是北夏的大将军一个是卫将军,好不威风。可是一上战场,便是父子一起,我大哥叶修尚未娶妻,我叶家尚且无后,而我爹尚且没见到儿孙满堂,我怎能不跟着去。如果能够帮到我大哥,我为什么不去?” 苏若清无言以对,叶宋又平静地笑:“是我把人想得太美好,也把感情想得太简单。感情不光只有男女之情,还有亲情和友情,而人也有七情六欲和虚伪执着。” 他倾身靠过来,无声地把叶宋收进自己怀中,手臂如铁箍,不容撼动。他说:“阿宋,是我不对。” 叶宋微微偏头,靠着苏若清的肩膀,至少他所带给她的宁静,没有变过。只是她容忍不了欺骗和利用,道:“你是帝王,帝王本该无情,这么说来,你也没有什么不对。” “我是帝王,那我能不能再命令你,不许去西漠。” “可以啊”,叶宋笑眯眯地应道,“只不过以后你就休想再半夜从窗户爬进我的房间了。” 第二天,五万军队在城郊聚集。叶修和叶宋各自一身戎装骑马站在前面,器宇轩昂。这日吹的东风,将黑色画有“北夏”二字的战旗吹得猎猎翻飞。 将士们整装待发、士气鼓舞,就等皇上在城门亲自为三军将士送行。 这是叶宋第一次穿战甲,战甲有些厚重,但英气逼人。 随着号角吹起,高高的城楼上出现一个冷清的明黄色的身影,正是苏若清。他负着手,听城楼下叶修汇报情况,待号角吹毕,他手握鼓槌,扬臂朝旁边的战鼓击去,声音清朗道:“戎狄蛮夷欺我北夏子民,三军将士听令,退戎狄,安天下,朕等你们凯旋而归!” 将士们吼声震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叶宋仰头而望,她看不清城楼上苏若清的脸,只觉模模糊糊,苏若清旁边站着的是苏静。 季林等副将各自掉头走到将士们前面,有序地带领将士退出城门,往西漠而行。叶宋和叶修一掉头便跟在了后面。叶宋左右看了看,道:“阿青呢?” 叶修扬了扬缰绳,道:“趁她睡着的时候我把她绑起来了。” “你没弄哭她吧?” 叶修毫无愧疚:“哭了,可那有什么办法。” 适时,后面扬起一道急促匆忙的马蹄声响,飞尘漫天。叶宋回过头去,见黑衣广袖的男子坐在马上身体躬身前倾,正急急奔来。中,他袖摆盈风,墨发往后飘起,匀出好看的弧线。 很快他就追赶了上来,叶宋眯眼一看,不觉一愣。 是苏宸。 叶修顿马揖道:“三王爷着急追出,还有何吩咐?” 苏宸冷俊的气势浑然天成,抿唇而威,道:“我与你们同行。” 叶宋皱眉,不爽道:“你凭什么与我们同行?” 苏宸冷冷地笑了一下,看着叶宋道:“本王乃此次出征监军,不与你们同行难道还要留守京城吗?”说罢他策马往前奔去,“驾!” 叶宋在后面紧跟而上,语气讥讽道:“监军?我记得三王爷不是大理寺卿么,何时成了监军?” 第16章:生死一瞬间 “大理寺卿?”苏宸笑了一声,“贤王愿意做就让他做,本王与他换个位置也无不可。行军打仗,并不是只有他才行。” 大军西出百里,逐渐荒芜。 之所以叫西漠,因为要途径一片沙漠,随后才是戎狄的一片青青草原。这场仗不好打,因为这路途还有重重困难要克服。光是穿过沙漠,日头一天比一天盛,白日里沙子滚辣,到了晚上又出奇的寒,十分艰苦。 大军在沙漠里行进了两三日。幸得路途上遇见了北夏来往的骆驼商队,给叶宋他们引路,成功地带他们去到一片绿洲,才得以解决水源问题。 前方不断传来情报,道是戎狄不知进退,又开始进攻下一座城,摆明了想要挑战北夏。 沙漠里的风沙出奇地刮脸,随风被吸进喉咙里了还痒得呛人。苏宸取出一块巾子,与叶宋并肩而行,递给她道:“把脸遮起来。” 叶宋看都懒得看一眼:“嘁,谁稀罕。” 苏宸指了指随行大军,让叶宋看看他们的脖子上都系着一根方巾,遇到风沙大时便把方巾拉起来遮住口鼻,道:“吸进太多的尘容易犯咳疾,你没看见大家都有遮么。” 果真苏宸话一说完,叶宋就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发痒,咳嗽了两声。苏宸见她迟迟不接,索性飞身从自己的马跳上叶宋的马来,叶宋见状立刻就想把他掀下去。苏宸和她对打了这么多次,早就能够防备,钳制住叶宋的双手,亲自把巾子从她脸上绕过,在脑后打了一个结。 一路上,叶宋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和苏宸打架。 苏宸也不让她了,真拳实脚,只不过每每占据上风打在叶宋身上时又不见得很疼。如此一来,叶宋反击得更加凶猛,速度也比从前要快,就算不用鞭子也能和苏宸打上一阵,拳脚功夫有了很大的提高。 几日后眼看快要穿出沙漠了,突然就变了风向。 狂风肆虐,黄沙四起,吹得人辨不清前面的方向。 军队霎时就有些乱了阵脚。幸好将领们都是有经验的,不至于惊慌失措,很快季林他们在前面便调整了队形,叶修也驱马前去,叶宋本也想跟着,叶修却回头肃声道:“阿宋,你跟王爷随军在后!” 苏宸见叶宋很有意见,适时拉住了叶宋马的缰绳,道:“你这个时候去无济于事,风大起来沙丘移动得很快,不是熟手根本不能准确辨认方向。就听卫将军的,你随我一起在后。” 叶宋眯眼道:“王爷说得轻巧,怎么不跟着前去帮忙辨别方向,也好让大军早些走出沙漠。” 苏宸慢条斯理笑道:“本王只是监军,不是将军。” 这时白玉驱马从前方跑到了后面,难得地正经道:“前方遇到了流沙,卫将军命大家分成几支部队前行,我随二小姐和王爷一起,领后方军队。” 说罢叶宋当即打出一个手势,让后方军队随他们三人一起错开。往另个没有流沙的方向行进。 这些将士,都是从边境各部以及大将军负责的操练场调来的,对叶宋并不是很熟。问题很快便暴露出来了。 他们知道叶宋是一个女人。尽管她是将军府的二小姐,可轻松考了武招就可以带兵打仗,也太容易了些,这样很难服众。 一旦分流错开行进,叶宋带领的这后方军队,就开始散漫起来,不服从叶宋的管理,但因有苏宸在,也不敢太猖狂。 后来前面有人不肯走了,直接阻碍了后面将士们的前进。一群士兵十分懒散,叶宋问:“为何不走了?” 他们道:“太累了走不动了。” 叶宋举目望着远方,道:“再走不远大家便能走出这片沙漠,趁着风沙还不是很大,应当继续前进去和大部队汇合。如此因为太累了就走不动了,岂非不负责任,要是流沙蔓延到了这边来,兄弟们的生死都要因着你们这句话而成为一个未知数,你们觉得这样对得起大家吗?” 后面的队伍开始出现了躁动。 那群懒散的士兵面面相觑一会儿,随后有个胆子大的站出来,浑身都不舒坦道:“这怎么是我们不负责任,明明是朝廷不负责任!我们当兵这么久,还从来没见过让一个女人在兄弟们面前吆五喝六的!女人只能在家喂奶带孩子,合适轮到上战场领军打仗了?!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只不过说出兄弟们的心里感受,如有得罪的地方,还请叶家二小姐莫要见怪。说起去年武考的时候,二小姐一举夺魁,可谁不知道,上头当审官的,有两个都是叶家的将军,还有一位是便是二小姐的前夫、眼前的三王爷,如此荫亲关系,叫兄弟们怎么服?二小姐还是退下去吧,叫王爷来带领我们暂且还说得过去。” 苏宸驱马往前行了两步,声音略冷,却充满玩味,道:“这等情况,本王还是头次见。本王随行前来,只是一个监军,领军打仗的人是卫将军叶修,而二小姐是卫将军的副使,卫将军让叶副使带领兄弟们齐心协力穿出这片沙漠,便是军令。本王可做不得主。” 叶宋不咸不淡道:“违抗军令者,当如何处置?” 白玉道:“轻者一百军棍,重者当诛。” 叶宋又问:“那扰乱大军形成,在这沙漠之中置大军生死于不顾,罪行是轻是重?” 白玉道:“这还用说么,当然是重罪了。” “很好。”叶宋不急不忙地从马鞍旁取下一把弩,再不急不忙地安上一支箭,一边眉梢轻轻挑了起来,阳光下看着平添两分佞,如平常闲话一般道,“当过几天兵就可以不服从军令了,不得不承认,你站出来得很是时候。” 那个说话的士兵见叶宋的箭弩对准了自己,吓得脸都白了,不敢再多说一句。可是叶宋也不再给他多说一句的机会,直接咻地一声,一箭穿喉,血溅黄沙。 整只军队赫然严谨,不敢再有一丝怠慢。先前懒散的那群士兵个个哑口无言。叶宋朗声高喝:“继续前进!” 将士们路过那个士兵的尸体旁,看见沁血的黄沙,都能够警醒自己。 不多时,白玉走在前面,手搭在眉骨,额上浸出细密的汗珠,他突然大喊道:“不好!前面有流沙!” 叶宋和苏宸走在军队侧边,她道:“绕道走!都快点,大家跑起来!” 沙漠里的流沙十分凶险,稍不注意就有可能被流沙吞噬再也爬不起来。如此性命攸关的紧要时刻,没有任何人敢再慢一步,纷纷跑起来,跟着白玉一起绕道而行。叶宋和苏宸等着他们快速地跑过去了,才策马跟上。 可是,流沙本来不快,经过大家脚步混乱地跑过以后,反而跟受了刺激似的,大片大片地塌陷。叶宋正待加快马速,冷不防见前方一个凹陷的沙窝,立刻勒住缰绳。 “小心!”苏宸随后跟上,抓住了叶宋的缰绳,把她连人带马往旁边拽去,堪堪躲过那惊险一幕。 黄沙把脸都熏得灰蒙蒙的。叶宋惊愕回头,见苏宸凝着冷眉,身体向前躬倾着,正快速而灵活地驱马躲过那些沙坑。 可是哪想,前面还有一个更大的。只见好几个落在后面的士兵没能躲得过,被流沙卷了进去,不断地下滑沦陷。苏宸浑身绷紧,驱马转了个很大的弯,他的马也十分利落聪明,马蹄将将往边缘踏过,跑得飞快,躲过一劫。 然而叶宋就没那么幸运了。 赫尘跑在后面,也是马蹄踏在那边缘处,可是流沙往下流得实在太快,赫尘每踏一步就迅速地流下去了,导致赫尘马蹄无法借力,渐渐竟在流沙边缘打着转儿,无论如何也跑不到上面去。 当赫尘的四蹄踏空之时,它仰头嘶鸣。 苏宸回头一看,发丝纷飞之际,冲叶宋大吼:“跳上我前面来!” 叶宋哪里顾及到那么多,当即双脚在马背上蹬力,奋力向苏宸跳去。苏宸一手勒着赫尘的缰绳未松手,一手结果叶宋,手臂紧紧勒住叶宋的腰,把她毫无间隙地锁在怀里,深深地松了口气,紧接着又道:“抱紧马脖子!” 叶宋立刻趴下去,抱紧了马脖子,苏宸狠力地一夹马肚,身下的马吃痛地更加疯狂地跑。与此同时,赫尘没有了载着叶宋的负累,也努力地往上逃生,借着苏宸拉它的助力,扑腾着四蹄奋力往上爬。 事实证明,赫尘是一匹矫健狂野的河曲马。 如此沿着流沙圈的边缘跑了大半圈,叶宋抱着马,苏宸抱着叶宋,而赫尘又被苏宸拉着,一环扣一环,谁也松不得。苏宸臂力大得惊人,手心被缰绳勒出深深的血痕,赫尘又十分争气,在最后的紧要关头,苏宸猛一扬手臂,赫尘得到鼓舞,奋起咆哮着往上跳。终于四蹄平稳落地,下一刻流沙继续凹陷,而赫尘已经先一步往前奔跑,两匹马一起脱离了危险。 沙漠里的风,粗犷。带着阳光**的味道,还有汗水。 第17章:一匹马比一个兵重要 叶宋觉得自己的腰都快失去知觉了,苏宸的手放在她腰间,惊魂未定,迟迟未松手,她也没察觉。她只听得见彼此的喘息声,还有狂跳如战鼓的心跳声。 眼前有些晕眩。她嗅到了血的味道,不禁回头看着苏宸满是鲜血的手。抬头冷不防闯进苏宸深邃的眼波里,眉头跳了跳,取下掩面的巾子,抖掉上面的沙粒,缠在苏宸的手上,语气仍是冷淡道:“你不计性命也要救赫尘?” 苏宸摸了摸赫尘头上的鬓毛,赫尘此刻温顺极了,蹭蹭苏宸的手心,极力表示感激之情。苏宸道:“难得你和它这么合得来。行军打仗,一匹战马要比一个士兵更有大用处。”说着若有若无地翘起嘴角,有些挑衅的语气,“还没见有哪个将领打仗的时候徒步的,你要当第一个?如此,服众就更加任重道远了。” 叶宋懒得跟他一般见识,直接从苏宸的马跳上自己的马。前方大部队已经在安全地带等候,在沙漠的边沿,地上的黄沙都被粗短的杂草给固定,风吹不起来。 众将士远远看去,苏宸和叶宋满身都是沙,就像是两个沙人。方才惊险一幕,他们看见了苏宸和叶宋一个有魄力一个有勇气,均是果断决绝,能脱离那样的险境,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先前阻碍部队前行的一群士兵们心存愧疚,若不是他们耽误了大家的时间,也不至于让苏宸和叶宋身陷险境。经过了这些,没有人敢再站出来说对叶宋不服。 叶宋率领部队再在空旷的草沙之地行进了半日,才终于跟叶修他们会合。他们正处于过渡地带,前方便是青山原野。叶修下令让将士们休整片刻,然后继续继续前进。走到一处避风山谷,勘察周围的地形之后才在山谷中生营火安顿过夜。 再往前,走过几座城便快要到达边境。 北夏与戎狄的边境之城叫坪野,经过青山城的下一座城便是坪野城。而最新战报,戎狄人已经攻下了青山城。 篝火上方架着木架,木架挂着一口锅。锅里煮着青菜白粥,散发出米粒的香气。苏宸的手经由军医处理,上了药也缠上了绷带,只不过用药酒清理伤口里的沙粒时疼痛非常,苏宸脸色都白了,却不吭一声。等包扎完毕以后,整只手都显得红肿。 他走过来坐在叶宋和叶修他们的这口锅前。 白玉还屁颠屁颠地捎来几个干巴巴的满是细沙的白面馒头,道:“卫将军和王爷要不要吃馒头?” 叶修和苏宸一人拿了一个,毫不含糊地就着稀如米汤的菜粥吃。白玉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比方才要干净一些的馒头,但是再干净也还是免不了要沾一些沙尘,递给叶宋道:“在外行军条件艰苦,就只有这些,二小姐将就着吃?” 叶宋撇嘴笑了一下,睨着白玉道:“不将就还能讲究?”说罢她也一点不嫌弃地大大咬了一口。 能有吃的就不错。还去在乎吃的是什么、好不好吃? 叶修看了看她的脸,很是心疼这个倔强的妹妹,道:“好好在家当小姐好吃好喝的不好,非要跟着跑到这样的地方来,以后还有你罪受的。” 叶宋挑眉,苦是苦了些,可是心里自在,道:“你和爹经常过这样的日子,为什么我就过不得?”叶修还想再说,被叶宋抢白,“别试图和我讨论你们是男人而我是女人这个问题,我觉得男女没有什么不同。” 叶修索性不跟她瞎扯了,而是转头对苏宸道:“今日阿宋遇险,多谢王爷及时出手相救。” 苏宸淡淡笑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只是本王现下右手不方便,不知能不能得幸让二小姐帮一下忙,本王有些渴了,想喝一碗粥。” 面对叶宋,就是要施恩图报,否则捞不到一点好处! 他这话里的意思还不明显么,说直白点了就是:叶宋我这手好歹是因为你受伤的,现在我吃粥不方便,你应该来喂我。 叶修岂会让自家妹子吃亏,不喜不悲地挑眉道:“阿宋累了,不知让我这个做兄长的代劳,王爷可会嫌弃?” 苏宸道:“卫将军乃将帅之才,亲手喂本王喝粥,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白玉也自告奋勇:“那,王爷不嫌弃的话,让小人代劳?” 苏宸回以一记冷冷的眼刀。 这时叶宋就笑眯眯地坐了过来,伸手从锅里舀了一碗粥,道:“王爷对我有救命之恩,喂一碗粥而已,这有何难。” 苏宸这才满意地露出一个“算你识相”的表情。 可哪知下一刻,一碗滚烫的粥刚往锅里舀出来,叶宋吹都没吹一下,直接端起碗就往苏宸嘴巴里灌。苏宸被烫着了,一脸怒容,挥手打开,粥又烫了他的下巴,他咬牙喝道:“叶宋,你想烫死本王吗!” 苏宸越是心塞,叶宋心里就越是笑得舒畅,面上还是稍稍有所收敛,道:“怎么会呢,我手笨嘛,这在外艰苦一切从简,我不如别的女人那样温柔体贴,有所唐突也是难免的。况且,我怎么知道王爷的嘴好的是冷还是热,死猪还不怕开水烫呢。” 苏宸怒瞪叶宋,沉幽幽道:“你把本王跟猪相提并论?” 叶宋放下粥碗,手指也被烫得捏了捏自己的耳垂,道:“比喻而已,何必那么较真。而且要真是相提并论的话,死猪不怕烫而王爷怕烫,王爷连猪都不如。” 叶修及时再两人身边插一脚,拉过叶宋,斥了一句:“阿宋,休得胡言。” 叶宋歪着头笑睨着苏宸,苏宸肺都快要气炸了,她还道:“王爷你看你,总喜欢往坏的方面好。我说你连猪都不如,又不是诋毁你,我的意思是你没猪的皮厚,夸你呢。” “叶、宋。”苏宸蹭得站起来就要收拾叶宋。 叶宋拍拍屁股,赶紧开溜。 大军再往前行进了几天,就抵达了青山城。只不过青山城已经被戎狄占据,四周又是起伏平缓的山原,很容易就会被发现,使得打草惊蛇让戎狄人提高了警惕。因而叶修决定,大军在十里开外驻扎营地,在山原四周都埋伏上乔装的哨兵,一旦有戎狄的哨兵前来打探他们的行程,定是有去无回。 只不过有去无回难免引起戎狄的警戒,在叶宋的建议下,让北夏的哨兵回去,潜入戎狄内部。只是戎狄的蛮夷汉子,许多都长了一副络腮胡子,如此一来,叶宋便把哨兵下巴上的络腮胡割下来粘成一副假胡子,让哨兵带上。这样一来,鼻子眼睛都一样,很难分辨真假。 而戎狄的哨兵都被关进了木牢,捆成一堆。这些粗犷的汉子手脚都被捆在一起,无法自由活动,十分憋屈,一直骂骂咧咧。 审人的话,叶宋还是比较在行的。她要去审问这些哨兵,看看能不能从他们口中套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苏宸和她一起。 木牢前守卫森严,里头却骂声连成一片。蛮夷汉子说的话带了些口音儿,语速一快就有些听不清他们在骂个什么,想必是骂爹骂娘不是什么好话。 叶宋一进去时,骂声戛然而止。戎狄汉子纷纷投来愤怒的眼神,打量着她,以及随后进来的苏宸。 戎狄的男人,很满意自己长的大胡子,那是他们男人的象征,现如今,这些男人的胡子统统被割了,比把他们关起来还要践踏他们的尊严。没有了胡子的戎狄男人,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叶宋捡了把椅子坐下来,掏掏耳朵,也唱着他们本土的口音腔调道:“继续骂啊,看看能不能骂出一朵花儿来。都说戎狄野蛮,看来还真不假。” 一个大男人不屑地吭哧一声,道:“难道北夏就只剩下像你们这样的奸诈之辈和娘炮的男人么,有本事放我们出来单挑,定打得你们落花流水,要么就给个痛快,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那问你们几个问题呗,要是老实回答了,说不定会放你们出来单挑,挑赢了的可以直接回家了。”叶宋悠悠道。 几个戎狄人一听,面面相觑了两眼,随后眼珠子一转便是心头有了个大致明确的方向,便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叶宋看了看苏宸,苏宸便开门见山地问:“你们在青山军防如何布置的?” 他这问得既紧要又直接,毫无转圜的余地,一下子就让双方不能周旋下去了。结果几个戎狄人一听,俱是摇头,一副“打死也不说”的表情,睁眼说瞎话:“不知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只是放哨和探路的,那是军事机密!” 言下之意便是,就算知道也不会说,既然是军事机密,能够随随便便告诉敌方嘛。 叶宋抽了抽眉角,看着苏宸,道:“你就不能先从他们的家乡、进犯北夏的目的和历史意义之类的边缘性问题先开始问吗,谈话首先不能一针见血。” 苏宸勾着嘴角,亦是低着眼帘看着她,戏谑道:“那要不要从他们娶妻了没有、梦中情人长什么之类的问题进行旁敲侧击?” 第18章:专门来惹事的 戎狄人哈哈大笑,似乎很喜欢看苏宸和叶宋之间因审问意见不合而内斗,道:“连审问敌人都不会,你们干嘛混军营的?北夏人都像你们这样窝囊吗,那我大戎狄攻破北夏真是指日可待了!” 苏宸冷不防半认真地道了一句:“直接上十八酷刑可能效果会好一点。” 戎狄人一下子就笑不出来了。 叶宋和苏宸这一唱一和,让戎狄人的心一松一紧的,十分憋屈。 结果苏宸一声令下,外面便有人把十八般刑具都抬了上来,花样繁多,让人看花了眼。苏宸口吻温和无害道:“这些专是为俘虏准备的,效果奇佳,你们试试就知道了。” 一个戎狄人被抓了出来,双脚摁进一个密不透风的木笼里,他战战兢兢地问:“这个、这个是什么?” 叶宋淡定道:“绞双脚的。能把人双脚绞成肉泥,给我军将士们做烧饼吃。” 戎狄人摇头:“不行不行,我脚,好臭的!” 士兵得令,可不听他辩解,直接上了锁,旁边有一个转动的木柄,然后毫不犹豫地转动了起来,由慢到快。这个戎狄人先是嗷嗷大叫,后是哈哈大笑,再后则是又哭又笑,最后直接晕掉了。反应异常精彩,看得他的同伴胆战心惊。 于是又抓了第二个戎狄人,把脚塞进木笼里。第二个也晕了。 如此搞了好几个,最后一个戎狄人显得年轻又弱小,叶宋也是一开始就瞅准了他不如其余的那么顽固难搞,所以才把他放到最后,让他的同伴们给他做个榜样,逐渐瓦解他的意志力。他被抓出来时还没开始呢,双腿抖得跟筛子似的,迫不及待就尿失禁了。惹得北夏的士兵们疯狂地嘲笑他。 季林是个大嘴巴,听说叶宋在审犯人,就好奇地来看看,结果恰好见到这一幕,笑得使劲捶一个晕过去的戎狄汉子。那汉子被他捶醒了,又捶晕过去。 很快军营里一传十十传百,有了个津津乐道的笑料。 苏宸微微侧身若有若无地挡着叶宋的视线,不想让她见到肮脏的画面。 那个戎狄人苦哈哈道:“你们能不能不要这样搞我?我真的只是个哨兵,不知道你们说的那些。” 叶宋下令道:“来,绞烂他的双脚。” 同伴有个别幽幽转醒,似乎刚想说什么,就被北夏的士兵继续转动手柄,然后又反应异常激烈地晕过去。 最后那个戎狄人的双脚被摁进了木笼里,整个帐篷都飘散着男人的汗脚臭味。季林道:“怎么比我们北夏的大男人还要臭脚的,太不可思议了,我已经是我们巷子里最臭脚的一个了。” 士兵还没开始转动手柄呢,那个戎狄人就开始哭了,嚎道:“不要这样,我和你们无冤无仇!你们绞烂了我的腿我也不知道长公主的军事布局啊!” “长公主?”叶宋止住士兵动作,眉头一挑,“带领你们的是个女人?” 那个戎狄人哭着点头:“她是我们戎狄的第一大将军!” “你不知道青山城是如何的军事布置,那你总该知道青山城内有多少戎狄大军吧?”苏宸又问。 戎狄人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猛摇头道:“我还是不知道,我不会算数!” 叶宋高声道:“给我绞烂他的腿,再绞烂他的手!” “六万!有六万!” “坪野呢?” “坪野有两万!” 叶宋满意地让士兵把其余的戎狄人的双腿都取了出来,那个戎狄人一看,完好无损,指着叶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阴险……狡诈之辈……”随后就被气晕了过去。 原来那木盒之下,是两把硬毛刷,只要一转动木柄,里面的硬毛刷就开始翻转,挠在人脚心上,简直痒到了心里,令人欲生欲死不可自拔。 叶修在营帐里研究了一下青城四周的地形,且北夏这边的奸细极有可能已经混入了城中,这样对到时攻城很有用处。只是青城内有六万戎狄兵,他们在兵力上占据了很大的优势。一旦被发现,青山城门又易守难攻,很有可能吃亏。 叶修沉吟了一下,手指沿着青山周边的路绕过,道:“兵分两路。我留守此地,带兵佯攻青山,另一部分军力从青山包抄过去,直逼坪野。坪野兵力薄弱,我们可以先夺回坪野,再对青山城形成包围之势,最后瓮中捉鳖。” 苏宸道:“此计甚好,只是卫将军打算分多少兵力前去夺回坪野?” 叶修想了想,道:“两万,我让季林和刘刖跟着一起去。还有阿宋也一起,王爷可否从旁协助?” 叶宋当即拒绝:“不行!你只留三万将士于此,对抗青山六万敌军,实力实在悬殊,不能冒这个险。” 叶修语气凝肃:“重点不在这里,我只需拖延时间,让你们攻下坪野即可。” “你如果执意要这么做,那我也留下来,就让王爷和季林刘刖前去。” 叶修转身看着叶宋,军人的气势浑然天成,他英气的眉宇微皱,道:“这是军令,你才来几天,还没开始打仗,就要违抗军令了吗?如此你留在这里还有什么用,我即刻让人把你遣送回京!” 叶宋想反驳,可实在没有她反驳的余地。在军营里,她身为叶修的副将,叶修的话就是军令,她只能为叶修唯命是从,岂有兄妹情谊可言。 叶宋退了一大步:“季林和白玉留给你,我和王爷带刘刖跟季和。” 计划就这么定下。 叶修转而与苏宸道:“有劳王爷,请王爷务必保证阿宋安全。” 苏宸点了点头:“放心。” 当天晚上,大军又朝前行进了五里,漆黑的山原里乌蒙蒙的一片,一丝火光也看不见。叶宋和苏宸、刘刖带着两万将士从侧离开,沿着山路绕过青山城。 等叶宋他们的军队彻底消失在黑夜中后,叶修下令:“扬战旗,点火,鸣战鼓。” 号角吹起,火光冲天,战鼓如雷声一样,把青山城里守城的戎狄兵从昏昏欲睡当中惊醒过来,立刻集结军队准备应战,告诉:“北夏军来了!北夏军来了!” 叶修每次都只派几百人的骑兵队伍冲锋过去,其余的将士们严阵以待。等戎狄兵准备好了应战,城墙上的弓箭手们蓄势待发,还有备好的大石头准备随时扔下去砸死一大片,可骑兵又得了叶修命令一到城门没有拼命攻城,随便捣鼓几下杀了几个城下的戎狄兵转头就跑。 像是专门来惹事的。 如此几个回合,叶修军队里的将士们换批去惹事,没冲锋的可以原地睡大觉,可戎狄兵就要全副武装地跟几百骑兵过家家,玩到天都快亮了也没玩出个胜负来,反而一夜都没睡,被折腾得够呛,十分窝火。 天蒙蒙亮时,城楼之上出现了一名大将。她身披金色铠甲,扎起的头发上配戴着红色宝羽,麦色肌肤在熹微的晨光下如凝住了一般,五官亦是有两分英气,但是那双眼睛却又大又漂亮,瞳仁呈淡淡的碧蓝色。 她看着敌方又有一群闹事的骑兵冲过来了,沾了城门就掉头。身边的副将气得牙痒痒,道:“将军,不妨我们出兵相迎,看他们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这位戎狄的大将军笑了一下,气度不凡,一口汉话说得十分流利,不带一点口音,道:“他们在试探我们的底细,何必跟他们较真。你看看,前方北夏有多少人马?” 那副将估算了一下,道:“看规模,两万有余,顶多不超过三万。” 大将军道:“可盛京传来的消息是,北夏出了五万军力。那么还有两万,去哪儿了?” 副将犹豫了一下,道:“大将军,末将以为,北夏李丞相的话,不可信,谨防有诈。” “宁有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大将军抬手指了指远处的北夏黑色战旗旁,那里叶修正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战甲冰凉,内里锦蓝色细软衣料相间,头上戴着银色头盔,英俊极了,只是距离隔得太远看不清楚面目,“领军的叶家将可是在那里?李相的意思是让他有去无回,这对于我们来说没有任何损失,何乐而不为?一旦亡其将领,我军举兵往东,虽不至于倾吞整个北夏,李相愿意说服北夏的皇帝拿五座城池交换一时和平,又是一箭双雕。” 副将道:“大将军英明。” 随后战鼓再度擂响。听起来均是一副雷声大、雨点小的气场。 戎狄守城的将士们都已经被磨得疲了,这已经提不起他们丝毫的斗志,弓箭手连箭都懒得搭,城楼上的石块也早已经被放了下去。这一会儿搬上城墙一会儿放下城墙的,一块石头就几十上百斤重,一个敌兵没砸到,反而累趴一群人。 这一次,戎狄士兵们只是象征性地在城墙上张牙舞爪一番就罢了。 怎料,竟是叶修亲自带队前来。他所带骑兵,均是叶家军最精锐的部队。戎狄大将军看得急火攻心,一刀砍在城墙上,骂道:“一群蠢货,全力迎敌!混蛋!” 第19章:带着我,两个都会死! 此时弯弓射箭已经晚了,骑兵很快到达城楼下,占据了各方有力的地势,弓箭射不到,石头也砸不到。叶修手里挽着一只锋利的银钩,用绳索套着,随着他扬臂将银钩甩向城门,他身边的骑兵纷纷效仿,然后齐力掉头往回冲,绳子被绷直,城门被拉得咯吱作响,最后哐地一声,门朝地上倒了去。 大将军一拳砸在石墙上,下令道:“通知各部,出城迎敌!” 这场似是而非的战争就这样拉开了帷幕。在叶修的精心部署下,戎狄士兵哪里能够应付,三下五除二就被攻破城门,戎狄被迫出城迎敌。 然而,叶修眼睛好使,先前他也已经看见城楼之上的戎狄大将,可是近攻之后再没见过。守城的士兵均是乌合之众,不出一天的时间,青山城便被叶修攻了下来,这倒出乎他的意料,十分顺利。 再一看俘虏,不过数千人。哪里有六万大军! 这时季和脸色不对地上前禀报:“启禀将军,这是一座空城!戎狄军已经西出五十里!” 顿时叶修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他眯了眯眼,道:“弃车保帅么。立刻挥师往西!” 此时戎狄大将军已经带领戎狄的后方部队从西城门策马奔出,驰骋在茫茫原野之上,她嘴角挂着自信的笑容,草草往后面越来越渺小的青山城看了一眼,扬鞭道:“驾!” 身边副将问:“大将军,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原野之上,草地稀疏,背风坡开垦的田土里种有庄家,迎风坡随风扬起的有略微的沙尘。戎狄大将军无所畏惧,道:“本将军如若所料不假的话,北夏军队应是兵分两路,另一队正赶往坪野,以便形成包围之势。我军先行退居坪野,突击北夏军。” “得令!” 叶宋和苏宸他们领军在山野中赶了两天的路,正值疲乏之际。她这一身盔甲穿着实在是厚重,日头又烈,一上午就出了满身大汗。索性她眯着眼睛看着远方山峦重叠,随手解了自己的盔甲就丢在马背上。 苏宸抿唇,道:“行军打仗在外,怎能随随便便就丢盔弃甲。” 叶宋好笑地睨着他,道:“那你怎么不穿,你这么随便,有资格指责别人不严谨么。” 苏宸实在不想被叶宋轻易挑起火气,深吸一口气道:“我是怕路上有变数,你这身板抵挡得住敌人的真刀实枪么。” 叶宋坐在山坡上,下令将士们原地整顿休息。眼下这时节,正是麦子要熟不熟的,她扯下两根麦梗,掐了根部放嘴了嚼,还能嚼出甜汁来。叶宋问:“这里离坪野还有多远?” 刘刖道:“翻过这座山就是。” 怎料一翻过这座山,山那边的光景又是截然不同。倘若这边是青山绿水,那边就是黄土高坡。连种了旱麦也是黄土的颜色,就好似青山城四周方圆百里的地方是整个黄沙旷野里的一片绿洲。 戎狄人能够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生存,他们的士兵必然是骁勇善战的。 北夏这边打算一入夜便开始进攻坪野,然后一举拿下。 扬战旗、鸣号角之类的步骤统统省去了,这样反而惊扰了敌人。奔跑的脚步声在夜里显得庄严肃穆,等到戎狄士兵发现时,他们也已经到了城楼下了,双方开始发动猛攻,均是死伤无数。 然而,眼看快要大破城门,巨石从城墙落下,叶宋长鞭卷过无数利箭,用自己的箭弩一个个射穿上方的弓箭手,苏宸见状,立刻移身过来,猛地抱住叶宋,将她大力地压在地上,两人滚了好几圈,那巨石砸死了好几个将士。 叶宋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就召集将士死命冲开城门。戎狄士兵又死死坚守,久久僵持不下。 就在这时,后方响起了震天的杀吼声。火光之下,叶宋回头一看,竟是无数戎狄的士兵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也跟他们一样趁着夜色靠近,对他们形成夹击之势。 苏宸大声道:“不好,敌人没有中计!” 刘刖在后方道:“撤!快撤!” 此一声令下,北夏的将士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地往四面八方的麦田里冲进去。苏宸拉起叶宋就开跑,两人杀出一条血路来。身后是戎狄士兵们的勇猛追赶,突然一道破空之声传来,苏宸立刻毫不犹豫地松开叶宋的手,把她往一边推去。叶宋爬起来,手中箭弩便朝箭射来的方向射回去,结果一人中箭落马,引起不小的惊乱。 “将军!” 中箭的正是戎狄大将军身边的副将。 叶宋喘着气看着麦田里卧倒的苏宸,视线落在了苏宸的手臂上,心下一沉:“你中箭了?” 苏宸若无其事地折断了箭羽,只留下箭头插在皮肉里,道:“没有妨碍,快走!” 只可惜,苏宸站起来往叶宋这边只跑了几步,忽然便觉得自己全身一麻,再提不起丁点力气,无力地跪倒在地上,鼻尖的汗液滴进了泥土里,他低低沉沉道:“箭上淬了药……” 后有追兵,叶宋想也不想,冲过来拖着苏宸就要跑。 可是苏宸比她要重许多,她拖着费力不说,还严重拖慢了脚步。眼看着追兵越来越近,叶宋手腕也跟着一麻,她惊愕地回头看去,确是苏宸一口咬在她的腕子上逼迫她松了手。 苏宸道:“你先走,我随后就来。”叶宋作势还要来拉他,他咬牙又低喝了一句,“你带着我,两个就都走不了!” 可是苏宸是为她才中箭的。 叶宋看了看由远及近的火光,咬咬牙心一狠,用麦子把苏宸的身体遮住,道:“等我先引开他们,再回来找你!”说罢她掉头就往回跑。 苏宸见状心急如焚,奈何不管怎么努力身体就是动不了,不仅怒目咬牙低吼:“叶宋!你这混账女人!” 叶宋岂管苏宸感受,往回跑了几步以后,让戎狄的士兵成功地发现了她,然后她又往另一个相反的方向跑,一支冷箭射来,她堪堪侧头躲过,结果冷箭径直从叶宋的发间穿过,射散了她的发髻,满头青丝流泻! 戎狄士兵愣了一瞬,随即更加鼓舞:“居然是个女人!” 而坪野城外,城门终还是没能攻破,北夏损失惨重。一部分没能逃掉的将士,都成了俘虏。 当时混乱之际,刘刖指挥部队从各方撤退,他没有几手功夫,也失去了最佳的逃跑时机,结果戎狄大将军一箭便射倒了刘刖身边的战旗,刘刖一惊,策马而逃。继而戎狄大将军又搭起另一只箭,直射刘刖身下的马。马一倒,他人也跟着摔出老远,等爬起来时,已经有数把明晃晃的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刘刖也成了俘虏。 不知不觉天就亮了。叶宋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也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去。她躲在麦田里,连闭眼休息一下都怕被敌人发现。 她浑身脏污,头发散乱,很是狼狈。 戎狄士兵开始大举搜大片大片的麦地。但凡没能跑出麦地的北夏士兵就要被抓回去当俘虏,不从的就当场杀掉,这场战争残酷至极。 饿了就扯几根麦秆来嚼,渐渐太阳出来了,把麦地照耀成金黄色。浅浅的风拂来,漾开一圈一圈的麦浪。叶宋撩了撩耳边被汗水浸湿的头发,一刻也不敢松懈。她垂头摆弄了一下手里的箭弩,发现只剩下三支箭。 忽然此时,后方响起了话语声。定是搜山的戎狄士兵找来了。叶宋乌青的衣服与周遭的金黄色格格不入,很是容易被发现,且听声音就在不远处,越来越近。叶宋挺直了背脊,没有轻举妄动,否则铁定第一时间被发现,说不定还会引来周围的士兵。 “前面,你看那里是什么?”终于有一个士兵发现不对劲了,道。 “好像……是个人。” 两个戎狄士兵立刻戒备起来:“走,过去看看。” 才走了两步,叶宋冷不防回过头,搁着根根麦子,眼神锐利如桀骜难训的雕,将箭弩搭在了胳膊上,咻咻两声,那两个戎狄士兵只来得及瞪大了双眼,人就倒了下去。 这箭弩的威力十分大,且又是这样的近距离。两支箭直接穿透了两个士兵的身体,血淋淋地插在了不远处的土地上。 叶宋要去把箭回收起来。否则一会儿只有弩没有箭,也无法再这般轻易地杀死一个人。 她走过两具尸体,来到插箭的地方,正准备弯身把箭拔起来时,冷不防侧边有人大喊:“那里!那个女人!” 叶宋循声看去,见麦地里还有一个士兵,想必正是昨晚对她紧追不舍的其中一个。不,不止他一个,随着他一声叫唤,往各个方向搜寻的士兵都聚集赶来。叶宋拔了箭就跑。 戎狄士兵很快形成半包围圈之势,一点点向叶宋靠近。他们在西漠生活了这么久,身强体健,即使在这麦地里也动作迅速,叶宋在体力上怎会是他们的对手。 一个戎狄士兵见叶宋已离得不远,操起手里的弓箭对准叶宋的后背便射去。叶宋还算警觉,关键时候侧身一躲,再回身也射了一支箭,正中那个戎狄兵。 第20章:你是我的女人! 不知不觉就跑到了坡顶,再往前便是迎风下坡了,那一面是黄沙坡崖。叶宋被一群戎狄士兵围了上来,困在坡崖的边缘。 戎狄士兵看她,就像是看一个猎物,狡笑道:“这下看你还往哪里跑。” 为首的一个戎狄大汉,抹了一把汗津津的络腮胡子,竟一手脱掉自己身上的士兵衣服,露出精壮的上身,随着他一步步靠前,身上的肌肉正抖动着,阳光下散发着油亮的光泽。叶宋眯了眯眼,把弩对准了他。 大汉见叶宋的弩上空空如也,一支箭也没有,更加地得意:“一个空壳,就想把我们吓唬着走吗,刚刚那已经是你最后一支箭了,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杀了我们那么多人,今天休想走,只不过如果你肯束手就擒的话,我们可以考虑留你一命。” 他话一说完,叶宋飞快地从袖子里抽出一根血淋淋的箭,搭在弩上,勾唇道:“到底是谁留谁的命,看清楚。” 那大汉没料到叶宋还有此后招,立刻就住了脚步,不敢轻举妄动。 这时包围圈上的其他士兵迟疑了下,见叶宋又只有一把弩,她一次也只能发一支箭,若是大家一齐攻击的话,她一定会手忙脚乱,那箭射偏了也是很有可能的。关键是,先把她一举擒住,缴了她手上那把比一般弓箭厉害好几倍且他们见也没见过的玩意儿,看她还能做什么挣抗。 就在大家一拥而上时,叶宋目标明确,又沉着镇定,一箭射穿了没穿衣服的大汉的胸口,随后再搭上最后一支箭,射杀了跑在最前面的戎狄士兵。叶宋毫不留恋地把箭弩抛下了黄沙土坡,就在大群戎狄士兵以为没有了后顾之忧时,一条银冷色的鞭子呼之而出,快如闪电,一鞭扫在戎狄士兵身上,把他们扫倒一片,那鞭子末梢勒住一个士兵的脖子,用力一扯,鲜血飞溅。 “可恶的女人!” 叶宋的铁鞭上沾满了鲜血,她眼神阴狠地瞪着每一个人,没有感情没有温度,在这紧要时刻,不是他们死就是自己亡。戎狄士兵有些被她的这股狠劲儿所震慑,可是好不容易困住了这个女人,岂能说放走就放走。有士兵转身就往回跑去寻求支援。其余的再度一拥而上,拼命想把她拿下,有的赤手抓住她的铁鞭,顺着铁鞭往前靠近。 叶宋双拳难敌四手,铁鞭被限制住了,她毫不犹豫地丢掉了铁鞭,随后和戎狄士兵赤手空拳地打起来。 对方那么多人,很快她就不敌,被戎狄士兵限制了手脚,随后被彻底压制。一个戎狄士兵上来就开始扒她的衣服。刚扯开了衣襟,叶宋发了狠了,一口唾沫糊掉他的眼睛,随后极力蹬起脚尖蹭起黄沙朝他撒去。 戎狄人对女人很野蛮,可叶宋野蛮起来也不是好惹的。 她双手不能动,还可以用嘴撕咬,还可以喷他们满嘴黄沙。结果惹得戎狄士兵大怒,把她摁进了黄沙里施暴。 就在这时,身后一道道冷箭破空的声音,围在叶宋后面的士兵们一圈圈倒下,众人回头一看,一人弯弓搭箭,一手三支,百发百中无一虚发。 叶宋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眼里布了血丝,啐了一口血沙,眯着眼睛看去,阳光明亮得刺眼睛,她只恍然看见戎狄的士兵都向他冲了过去。他衣角在黄沙下翻飞,下手绝不留情,那么多戎狄士兵竟耐他不何。 叶宋本能地去摸地上的铁鞭,一个士兵见到了,心想着叶宋是他同伴,若能钳叶宋一定能够要挟他,于是麻利地跑过来。 他回头时,双目幽沉愤怒,叶宋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 苏宸。 在那个戎狄小兵对叶宋出手时,他脚下蹬力飞奔过去,沙尘满天,在小兵碰到叶宋的前一刻,一掌把他击毙。随后倾身过来,揽住叶宋的身,连呼吸都沾满了血和汗的味道。 袤袤天地,只剩下对方可以相互依靠和帮忙。 叶宋靠近苏宸怀里,一手搂住他的脖子借力,另一手挥起一鞭扫去,拼尽全力。扫倒一排士兵的同时,鞭子扫过黄沙地面,地面因为剧烈的打斗再加上地质疏松,本就难以承受,这一鞭子下去,脚下的黄沙地面裂开了,叶宋和苏宸站在外面,径直朝土坡下面倒去。苏宸搂住叶宋的腰,带着她飞身而起往后退,让那些戎狄士兵无从追起,两人直接跳下了高高陡峭的黄沙土坡。 这对于苏宸来说并不是难事,他双脚不断在坡壁上借力,土坡又有很多凹凸不平的地方,可以停驻一瞬,随后跳跳跃跃就到了下面。 等到安全落地,苏宸看着怀里的叶宋时,才发现她已经精疲力竭晕过去了。 叶宋觉得很干,浑身的水分都像是被蒸发掉了一样,是在饥渴中醒来的。苏宸正和她躲在暂时阴暗的土沙凹陷处,外面一片**的阳光,随着日头的移动,很快他们也会被晒到。只是放眼之处茫茫沙野,根本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纵使苏宸心中百感交集,有喜悦有害怕,有愤怒也有心疼,如若不是他顺着叶宋的方向找来,或者他来得晚了一步,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他无法想象。可到口,就只是一句压抑着满满情绪的问话:“你怎么样?” 叶宋动了动干燥的嘴唇,肩后长发被她抬手直接打了一个结捆起来,再若无其事地系好领口,声音低哑道:“没事,先想办法出了这里。” 日头越来越盛,他们遮阳的地方已经不能够遮挡火辣的日光了,日光照得眼前的视线都晃花,叶宋顿觉更加的渴了,且热。 苏宸站起身,对叶宋伸出手,道:“起来,我们走吧。” 叶宋自己撑着土壁站了起来,连话都不想再多说一句。 只是两人还没走多远,脚下有着轻微的颤音传来,继而是杂乱无章的马蹄声呼啸而近。苏宸转头看去,见是一大批骑兵正从这边追来。他当即拉起叶宋的手便奋力往前跑。 叶宋已无力气,一跤跌倒在地上,满身都是黄沙。苏宸弯下身,把她毫无犹豫地抱起来背在背上,与身后渐近的马蹄比速度。只是他两条腿怎比得上马的四条腿,且还背着叶宋。 叶宋趴在苏宸的肩上,歪着头看那高高的土坡,土坡壁上横出不少可以垫脚的沙石,便拍了拍苏宸的肩膀,淡淡道:“你能够从上面毫发无损地跳下来,如果在此地放下我,应是能够顺利地再爬上去吧。” 苏宸咬牙,额上青筋跳出,鼻尖的汗液滴在了黄沙里,道:“我跟你不一样,你可以半路引开敌人而把我抛弃,而我说过,这辈子都休想让我放开你,就是下地狱,我也拖你一起!” “苏宸你怎么这么自私”,叶宋在他背后云淡风轻地笑道,“你作孽太多足够下地狱,而我凭什么要跟你一起去受罪?” “因为你是我女人!我去哪里你就必须跟我去哪里!” “我不是你的女人,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更不可能是。我一辈子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叶宋道,“你死了这条心吧。” 苏宸低吼,加快了步伐。 身后传来一道霸气的女声:“不许放箭,给本将军抓活的!” 与此同时,不光后方有马蹄,前方也传来了马蹄声。**的视野里,出现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小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看似他们已经走投无路。 苏宸道:“就是抢我也要把你抢到手!管你愿不愿意,只要我认定了你是我的女人你就是!你要敢跑,我就像打断沛青的腿一样打断你的!” 叶宋指了指前方的马群,笑出了声,道:“那是北夏的战旗。” 苏宸定睛一看,绝处逢生,再拼尽最后一口气往前跑去。 身后女将军策马狂赶,眼看就在三丈开外了,一柄红缨长枪从对面直射过来,气势浑然磅礴,身后将士急呼:“大将军!” 女将军立刻扬马而起,马匹的两只前蹄在半空中呼啸,那红缨长枪好准不准地恰恰钉在马的面前,不足一尺! 身后的戎狄士兵赶上来时,对方也已经追了上来,成功地接济了苏宸和叶宋。 叶宋和苏宸均被扶上马,一言不发。可是两人的狼狈之态,却很能激起身后几百轻骑的斗志。 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下子两兵交接,谁若先转身逃走,谁就会露出破绽。 这边领军的是叶修本人。方才他的长枪已经射了出去,为苏宸和叶宋夺得先机,现在手上已无可以趁手的武器。叶宋把自己的铁鞭递给叶修,叶修接过,看了一眼,上面有斑驳的血痕,眉头皱得更深,浑身透着一股生人勿进的肃杀气。 女将军声音刻意压低,有些粗沉道:“对方可是北夏大将叶修?” 叶修不语,直接一马当先,奔了出去。 对面的戎狄女将军毫不客气地伸手握住身前的那杆长枪,亦是奔出迎敌。首将过招,两方人马按兵不动。 第21章: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红缨枪和铁鞭在空中碰撞,铿锵有声。叶修招法精准力道柔韧,那鞭子在他手上犹如活物,如灵蛇一般,只顾往女将军身上招呼。此远攻使得叶修略占优势,女将军只能守不能攻,但她也不是一个马虎的角色,功夫也很好,手里长枪不断阻挡铁鞭的攻击,十分出色。 随后铁鞭缠住了长枪,叶修用力往回收时,女将军手握长枪,微蓝色的眼瞳漂亮得如同沙漠里的一片青碧绿洲,长枪在她手上快速转动,与铁鞭摩擦出激烈的火花。 双方越打越近,女将军看清了叶修的脸,动作稍稍变得有些迟缓,也有些凌乱。可叶修淡定如初,既然女将军没把自己当女人还要领军上战场打仗,他根本也没把这位女将军当女人,只把她当成敌将。自己的妹妹在这里惨遭毒手,他岂会手下留情。 女将军很快就显了败势,对面的戎狄士兵有些乱了阵脚。 身边季和道:“只要将军一出手,任她是戎狄第一将军,也照样会成为手下败将。” 叶宋懒得抬起头去看,只摆摆手,做了一个手势道:“打铁要趁热,现在就下令出击,歼了他们的轻骑。” 季和道:“可是二小姐,战场不成文规矩,两方将领交战时不得交战。” “我呸”,叶宋道,“生死边缘还讲狗屁规矩,战场上只有出其不意和兵不厌诈。上!” 于是季和听从叶宋命令,扬起战旗,吼了一声“杀”,随后整支队伍突然朝对面冲去,却却是打得对方一个出其不意。届时戎狄的士兵们都在观看两将对战,更担心女将军会落败,怎有心思迎敌,况且压根没想到北夏的轻骑就这么冲过来了。 戎狄的士兵们手忙脚乱地迎敌,女将军更加因此而分心,几次都险险被打落马去。最后叶修一鞭挑散了女将军的头发,青丝飞扬,女将军回过头狠狠地瞪了叶修一眼,叶修再一鞭直锁女将军喉咙。女将军仰身往下躲过一击,不屑地大声道:“没想到北夏自称仪邦,却用这等阴险狡诈之策!” 叶修凝声道:“那要看对付什么样的人。对付尔等阴险狡诈之辈,只能用如此阴险狡诈之法。” 女将军趁跟叶修近距离打时,扬手撒了一把沙进叶修的眼睛里,趁机扭转马头就跑:“撤!” 戎狄的骑兵大势已去,三下五除二就被北夏的骑兵歼去大半,余下少众,追随着女将军绝尘而去。 季和追上来问:“将军,要不要乘胜追击?” 叶修摇了摇头,挤了挤被沙钻进的双眼,眼皮都被磨红,却还淡定道:“阿宋和王爷已经找到了,穷寇莫追,我们对这一带的地形很不熟,小心中埋伏。收兵回去。” “是!” 回去以后,叶宋在军营里昏睡了两天。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也都得到处理。苏宸手臂上的箭上要严重一些,血沙都凝固成一团,军医治疗时不得已又要扯破伤口,翻出新的皮肉,把箭头取出来时新鲜的血液溅了军医满手。 北夏将士需得重新整顿,布置对策。 经过这次被戎狄突袭,叶宋和苏宸带去的两万将士逃出来的只剩下一万有余。剩下的近一万将士要么当了俘虏要么逃散了不知去处。 清点之下,少了刘刖。 叶修派人出去找过多次,也终于打探到了刘刖的下落。他落在了戎狄人的手上,目前不知是死是活。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负责出去打探消息的是白玉,他聪明,又善于乔装,对付一般的戎狄小兵简直是易如反掌。且这家伙易容术厉害,混进戎狄的士兵群里,无人能够发现。 他去了几趟回来,就把戎狄女大将军的底细摸得个清清楚楚。 他道:“戎狄第一大将军是戎狄的长公主,名百里明姝,是戎狄大汗的同胞姐姐。听说她是戎狄的第一猛将,没有任何一个戎狄男人能够打得过她。戎狄可汗曾给她招过亲,可是她一个都看不上,但凡上台挑战的人都被她轻而易举给摔下了台去,勇猛非凡。” 季林便唾了一口,道:“妈的这种女人太可怕了,哪个男人敢娶?就是送给老子老子也不要!肯定是那娘们儿私生活不和谐,才扑在打仗上!” 季和嘿然笑道:“可那百里明姝再厉害,也打不过我们将军。你们没有亲眼所见,她要不是跑得快,只怕就成了我们将军的手下败将。” 叶修淡然抿唇道:“不可轻敌。” 刘刖被抓以后,一直关在牢里,和北夏的其他俘虏一起。只不过戎狄人知道他可能在军中有些地位,多少让他吃了点苦头。把他带出去审问时,他若不说出北夏的军事机密,戎狄人就会粗鲁的赏他一顿鞭子。 刘刖是个文人,他只是军中谋士,比不上季林那样的武将皮糙肉厚,被打晕过数次。 平时嘴巴贱、在大家伙儿面前总是滔滔不绝条条是道的他,没有人能够说得过他。可此刻,他却箴口不言,就是金铁银钩也无法撬开他的嘴使他松动一个字。 正逢女将军百里明姝带人回来,此次和叶修正面对抗,使得她损失了不少轻骑,心里正窝着一股火。一下马便直接朝大牢里过来,看见刘刖正被绑在十字桩架上,一个戎狄士兵拿了鞭子不断地抽刘刖。 刘刖被剥掉了军装,只剩一身白色里衣,里衣上尽是血污,早已经昏死了过去。 百里明姝周身凝结着一股迫人的寒意。那戎狄小兵回头看见大将军,立刻回禀道:“启禀大将军,这北夏人实在是嘴硬,不肯说一个字!” 百里明姝双眸像是冰潭里萃凝而成的两颗冰魄宝石,直勾勾地盯着那小兵。片刻后抬脚就猛一脚把小兵踹到墙边去,磕了满头血。她道:“混账东西!本将军让你用刑了吗!他是敌军将军身边的谋士,他要是不肯说你打死他也没用!” 小兵战战兢兢道:“属下知错,请大将军责罚!” 百里明姝又踹了他一脚:“滚去请军医来!” 刘刖晕死了又挣扎着清醒,便看见自己被军医从十字木桩上撤了下来,旁边站着的是一身戎装的戎狄女将军。他隐约间听到了方才百里明姝所说的话,被抬出去前,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她,笑了一句:“看来将军是个明白人。” 戎狄的军医努力救治刘刖,给他全身包扎,浑身上下就只有那张脸是完好的,一道鞭痕蔓延在了他的脖子上,下巴还有些红,但不影响他干净斯文的面貌。 百里明姝撩帐走进来,颇有英雄气概地坐在刘刖对面。军医都恭敬地退了出去。 刘刖先开口打破了沉默,道:“没想到大将军能够勘破我方将军的计策,破我两万大军,着实不可小觑。将军让军医来给我疗伤,又是为的什么呢,先苦后甜?如果是想知道北夏军队的部署的话,恕刘某无可奉告,你还不如杀了我呢。” 百里明姝亦道:“我也没想到,你文质彬彬的一个读书人,会有如此铮铮傲骨。是不是叶修身边都是你这样的人?” 刘刖道:“我算是差劲的,空有志气,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的。” “我知道你是叶修的谋士,他的作战计划是不是都有你的一份?” 刘刖反问道:“不知是谁给大将军透露的这些,大将军可以考虑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再问我一个问题。” 百里明姝淡淡笑了,道:“你很聪明,才一句话就知道有人给本将军通风报信。你是不是知道叶修的全盘作战计划?” “刘某问的是谁,没有问有没有,严格来说将军还没有回答刘某的问题,那么刘某也无从告知了。” 百里明姝手指叩着床沿,道:“那你说让本将军先回答你一个问题再问你一个问题,你也没说本将军问了你之后你便会老实回答,你以为本将军好糊弄?” 她能当上戎狄的大将军,靠的并不是长公主的身份,而是在军事方面的真才干,仅从两军初战一例就可以看得出。且从言谈举止中,有是个不漏风的,刘刖要想找她的破绽估计很难。 因此他不再多说,也暗暗提高了警惕。 百里明姝顿了一会儿,又道:“看来要想从你口中得知你们北夏的部署以及叶修的计划,是不可能的了。”她脑海中蓦地浮现出漫漫黄沙下,马上坐着的那个冷目剑眉的男子,战甲在阳光的反射下发着夺目的光亮,锦蓝色的里衬衬得他皮肤凝成了冷麦色。他身姿英飒,那一杆长枪从他手上抛来,如有雷霆万钧之势。一条长鞭也挥舞得婉若游龙。她心里有些不甘,自己竟差点败在了那个北夏男人的手上。只是北夏的将军又与印象中的不一样,他不粗犷也不暴躁,沉着冷静极了,即便是生气也不表现在脸上,而是周身腾起杀伐之气。那是一种让敌人望而生畏的气势。这样想着,她冷冷地勾起唇角,又道,“既然你不肯说,我也不逼你。你不妨和我说说,那叶修,是一个怎样的人物。” 第22章:曝尸示众 刘刖滴水不漏道:“大将军若真想知道,何须从刘某口中探知。大可去问通风报信的人,又或者在战场上自己亲身体会。”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百里明姝眯起了微蓝色的双眸,“现在你的命都在本将军手里,真以为本将军不敢杀一个俘虏?” 刘刖道:“人生在世,活着比死去更加艰难不易。我都无所畏惧地活了二十余载,死又有何惧?刘某话都说得明白了,要想知道关于北夏关于卫将军的一星半点,还不如一刀杀了我。” “不仅仅是你,本将军迟早会要了叶修的人头,还有他妹妹叶宋的。”百里明姝站起来,冷喝道,“来人,把敌军的谋士给我杀了挂城墙上,示众三日!” 坪野城的城墙上,挂着一具披头散发的尸体,身上所穿的,是当日刘刖和叶宋他们进军坪野时穿的衣裳。刘刖的死讯在北夏军中迅速传开了来,万千将士们愤慨不已。 当时叶修正在营帐中研究坪野一带的地形,季家兄弟红着眼冲了进来。苏宸和叶宋也在营帐里,他们先就听到了一点风声,还不等季家兄弟开口说话,叶宋就喝道:“怎么越来越没规没距了,没见卫将军正忙吗,有何事待稍后再行禀报!来人,把他二人拖下去!” “二小姐!我有话说!”季林是个急性子,心里包不住,急急就吼了出来。叶宋快步跟了出来,勾手就勒住了季林的脖子,把他继续往外拖。直到离叶修的营帐很远,才松开了来。 季林眦眉瞪眼,气呼呼道:“你为什么不让我说!刘刖死了,你知道吗,他的尸体被狗日的戎狄人挂在城墙上爆晒!”说着使劲儿抹了一把眼角,“为什么不让卫将军知道,让将军率兵打死那些狗杂种!” 大家都是曾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怎受得了这种刺激。叶修的亲卫队兄弟们都聚集了上来,视死如归,刘刖的血海深仇不得不报。 季林冲过叶宋就要再往叶修的营帐里去,道:“二小姐你不要拦我,让我去向将军禀报!老子亲自领军,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对杀一双!”可叶宋还是拦着他,季林就怒了,“二小姐,怎么说我季林,季和,还有这么多兄弟,还有刘刖,也跟过你一段时间,就是没有手足之情也应该有点交情吧,你就这么狠心无动于衷?!” “你们这么激动干什么?”叶宋扫了他们一眼,目光落在季林身上,“你现在去告诉将军有何用?让他带着你们去把刘刖的尸体抢回来为他报仇?将军待你们如何,你以为他知道刘刖的死讯以后会比你们好过?!醒醒吧!你以为戎狄人就是吃饱了没事儿干才把刘刖的尸体挂上城墙的?那里指不定早就布好了天罗地网,你是要让大家一起去送死吗?!” 季林震住了,不说话。 叶宋又低沉道:“刘刖不会白白死,兄弟们也不会放任他被戎狄侮辱而不管不顾。放心吧,这笔账会讨回来的。就是天罗地网也得去闯,只是将军乃一军主帅,他不能冒这个险。” “二小姐的意思是……” 夜里,叶宋集结了兄弟们,套了马就要赶往坪野城。苏宸虽吊着一只手臂,可还是坚持跟叶宋一起去。上马时,营地里安静如初,夜色凉如水,篝火盆里还有星星火苗在闪烁,他道:“此番前去,应当让卫将军知晓。你不想让他去冒险,而他更加不想你们去冒险,你所带的兄弟,都是卫将军最倚重信赖之人,如若有什么差池,还是会使卫将军军中无人可用。” 叶宋勒了勒缰绳,听季林三大五粗没个尊卑道:“王爷若是怕了,大可不要去,少在这里说风凉话扰乱军心!我等岂是贪生怕死之辈!” 苏宸冷笑:“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怕只怕这一去就有去无回。叶宋去哪里本王自然要同去哪里,本王答应过卫将军,护她周全。” 叶宋道:“就是前路再凶险,我也不能丢下刘刖不管。怕死的兄弟们留下,其余我跟我一起去!” 最后没有一个人愿意留下。 为了避免被发现,大家都将马蹄声放得很轻,直到走出大军军营。然而大家伙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然后侧马狂奔,突然周遭亮起了明亮的火把,将众人围成了一圈,马群顿时有些骚动。 叶修从火把外围不紧不慢地走进来,剑眉入鬓,目若寒星。 如此阵仗,大家便知叶修什么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叶修直接吼道:“叶副将,下来!” 叶宋也是端得一副沉着镇定,下来做了一个军礼,道:“请将军吩咐。” “擅自带人行动,你可知罪?” “末将知罪,等事成之后,但凭将军处置!” “很好”,叶修转而道,“我北夏军师无辜枉死,死后仍不得安生,受戎狄侮辱。现让你将功赎罪,将军师带回来,所带去的兄弟,一个不能少!否则,为你是问!” 叶宋怔了怔,很快回过神来,挑起一边嘴角,道:“谢将军!” 兄弟们跟着吼道:“谢将军!” 叶宋转身欲走的时候,叶修在她耳畔低低道了一句:“先确认城墙上的刘刖是真假。可能这是一个调虎离山之计。” “知道了。” 等一群人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后,叶修才对将士们道:“传令下去,今夜打起精神,谨防戎狄突袭!” 叶宋等人在三里开外的麦田里就下了马,以麦田为掩护,摸索着前行。 大家都迅速在麦田里分散开来,从各个方向靠近坪野。 坪野城周围安静极了,城墙上果真挂着一具尸体,只是看不清脸。城楼上有哨兵在来回地站岗,似乎就在等有人自投罗网。 白玉仔细观察了一遭,冷不防道:“不对劲,虽然城墙上挂着的尸体穿的是刘刖的衣服没错,可刘刖的头发没这么长,离京前他才理过发呀,说是在军中找不到理发匠,头发长了不好打理!” 苏宸的嘴角抽了抽。 叶宋已经端起箭弩了,对准城楼上的一个哨兵,咻地一下,哨兵都没意识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就从城楼栽了下去。叶宋和苏宸立刻扑头,她还一把拍在白玉的后脑勺上,把他的脸摁进了土里。 白玉吃了满嘴的泥。 另几处的麦田里,也端起了弓箭。又是咻咻几声,城楼上的哨兵们一个个不断地落下。 这终于引起了敌人的注意,大声吼道:“有敌人!” 白玉着急上火,道:“二小姐,都说了那不是刘刖,我们赶紧撤退呗,小心中计了!” 叶宋又搭了第二支箭,把那个大吼的敌兵给射了下来,道:“来都来了,搞死几个算几个。” 显然,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 季林大老远就在开骂:“格老子的,躲在城楼里算什么好汉,有种他妈的下来单挑啊!二小姐,要不要去把尸体抢过来,我觉得刘刖那小子没这么长的头发,是不是人死了头发长得特别快?” 旁边人道:“,死都死了头发还长,你当是尸变啊!那根本就不是刘刖!” “那到底抢是不抢?”季林问。 白玉急道:“傻逼,当然不抢了!你去,去送死啊!” “你他妈才傻逼!” 你一句我一句的空当,叶宋直接一箭射掉了捆着尸体的绳子,尸体一下子落在了城楼底下。这时城上的弓箭手已经开始准备,一声令下,连敌人都没看见就刷刷刷地放箭。 这大片的麦子是很好的掩护,有点麦草借箭的意思。不一会儿麦田里就插满了箭。一起来的弟兄们人手一把弓,都不用担心箭不够用,敌在明他们在暗,想解决城楼上的弓箭手那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这时敌军见他们损失不小,再也按捺不住,缓缓打开了城门。重兵从城门里整齐划一地走出来,为首的大将旁边,拖着一个白粽子人物。 他浑身都被包扎,就只剩下脑袋是没有包起来。火光之下,那张脸十分好认,可不就是刘刖本人。 第一步计划不能引敌上钩,那就实行第二步计划抛下真正的饵。 那大将一把长刀横在刘刖的脖子上。刘刖面上表情十分焦急,倒不是怕大将会一刀砍下来,而是怕有人忍不住站出来,那就立刻会成为众矢之的毫无活路可言。 麦田里的众人都不吭声,手攥紧了地面的泥土,竭力忍耐。 大将道:“我知道你们就在这附近,出来吧,否则的话,我就真的会杀死这位北夏的谋士!我就数三下,不不出来的话就真的动手了!” 数第一下的时候,季林性子冲动,就想要站起来。叶宋厉喝道:“趴下!” 苏宸道:“他用了两个‘真的’,说明说的话是假的。” 白玉也道:“要真想杀刘刖,就不会给他包扎,仔细看看,他身上的伤分明是经过军医详细处理过的!” 季林仔细一瞧,不吭声了,但心里还是没底。 叶宋做了一个手势,让大家不动声色地撤。 于是当那大将数到三的时候,大家以后在往后退了,退到了安全距离以后,季林挥起一条胳膊,就朝对面吼道:“小杂种们,爷爷今天很忙,下次再来玩儿死你!” 第23章:竹篮打水一场空 “妈的,你不放狠话要死啊!” “爷爷就是看不惯那群小杂种,怎么的!” 大将立刻挥军:“给我追!一个都不要放过!” 随后兄弟们疯狂往前跑,刘刖看着他们越来越远,总算长长舒了一口气。 叶修吃过一次亏,对百里明姝放了一百个警惕之心。这回他所料果然不假,叶宋等人刚走了不一会儿工夫,就迎来了戎狄军的夜袭。 叶修带兵全力迎敌,戎狄的士兵一点也不讨好。而那带兵之人,赫然就是百里明姝本人。 她一身戎装,披风在夜风里猎猎翻飞,长发的发梢飘扬,那双眼睛明亮得像夜里的猫眼一般。真真一点也不比男儿逊色,只不过没想到对敌的还是叶修,让她微微一愣。 她以为叶修定是带人去抢刘刖的尸身去了,因为她知道刘刖和叶修兄弟情谊多年,一起出生入死,如果叶修听到刘刖的死讯,一定不会无动于衷。她再趁此时机夜袭北夏大营,烧掉大军粮草,一举两得。没想到叶修竟没有中计。 擒贼先擒王这个道理叶修怎会不懂,当即就跟百里明姝刀枪杠上了。双方都想置对方于死地,打得一点也不留情。 叶修跟她打时的那种沉着之态,好似泰山崩于顶而从容应对,让百里明姝应付得十分吃力。她竟想看到一点儿叶修脸上多余的表情,还从来没有哪个男人在她面前这般面不改色。 突然百里明姝卯足了劲一柄长刀朝叶修砍来,刀法变幻万千,叶修不惊不险地躲过,却被那刀刃给削掉了一块锦蓝色的衣袂,他双眉冷凝,回以一击,直接挑了百里明姝的铠甲,可谓是让她狼狈不堪,直接跌落下马,一抬起下巴便被叶修的红缨长枪定定地指着。 百里明姝直视他那双寒星般的眼,眼里有点点火光。她这辈子还没被人这样挑下马过,不由眼神忿忿不甘。 “将军!”这时戎狄士兵见百里明姝落败,纷纷朝叶修围拢来,牵制住叶修。叶修没有第一时间将长枪往她喉咙送去,转而便送进了身后戎狄兵的身体里,鲜血飞溅,让北夏将士们大为振奋,越杀越勇。 百里明姝这回是吃了大亏,翻地就爬起来重新骑上马,不穿铠甲的她气息也跟着柔和了下来。她一把夺过弓箭手的弓,往旁边淬了火,连发数箭,直逼北夏的粮草营! 顿时火一燃,就把粮草营给燃了起来,火势借着风的作用,越蹿越猛。 叶修双眸幽沉得可怕,百里明姝回以挑唇一笑。于混乱之中杀出一条血路。叶修立刻下令全军扑火。他眯了眯眼,望着纷乱的马蹄声中,百里明姝那抹清挑的背影,亦捡了地上一把弓,搭了一支箭,瞄准了百里明姝的背心,手指蓦地一松,利箭飞出。 约莫是感觉到了强烈的杀气,百里明姝于千钧一发之刻,往旁边歪了歪身子,使得那利箭偏离了要害,但力道却十分惊人,深深没入到百里明姝的肩膀里。她低低地闷哼了一声,险些从马上栽倒,但坚持猛地扬鞭,马跑得更快。 叶宋他们的队伍将将甩开了戎狄的重兵,肆意奔跑在黄沙路上。远远儿见到军营内火光冲天,便知大事不好,立刻快马加鞭赶回去。怎想得到,百里明姝的队伍也才将将逃出来,两方人马又是一番狭路相逢。 这让今晚无甚收获的季林见之精神大振,不顾三七二一立刻带领兄弟们拦截而上。 正如初次他们被戎狄兵逼得四散时一样,此刻戎狄的队伍也被逼得四下溃散,几乎是全军覆没。百里明姝忒狡猾,翻身就落入麦田里,也是她运气好,大家伙儿搜了整整一晚,杀了不知多少个戎狄士兵,都没能逮到她。最后让她给逃了。 天蒙蒙亮时,军营里的火也被扑灭了,但尚留青烟。叶宋和大家伙从麦田里钻出来,兴致恹恹地收兵回营了。大军的粮草被烧掉了一半,但叶修的脸色看起来还是很镇定。 听叶宋回禀战果,叶修问:“敌方女将中箭受伤,也让她逃了吗?” 叶宋请罪道:“我们搜了方圆两里的麦田,均无发现她的踪影,是末将执行不力,再加上擅自行动,请将军责罚。” 叶修道:“刘刖呢?” “刘刖还活着。” 叶修声音松了半分:“那就好。稍后再想他法,把刘刖救出来。”随后又变得很严谨,“叶副将,此次你擅自行动有违军法,虽有戴罪立功,但功过不能相抵,下去领一百军棍。” 几位副将都急了,纷纷跪下求情,道:“将军,这不是叶副将的错,是我等强迫叶副将带我们去的!如以军法处置,我等愿意代替叶副将受罚!” 叶修冷眼半眯:“你们都是第一天到军中来?!不知道相互求情的后果?!” 季林老大粗地哼哼道:“将军不能因为叶副将是将军的妹妹就要避嫌重罚。叶副将也有遵守将军之令,把我们一个不差地带回来,我们也杀了很多戎狄士兵着实解气。还有,昨晚突袭军营的戎狄兵,粗略估计了一下,好歹也有上千人,我们回来时在半途把他们截杀干净了,叶副将即使不能功过相抵,也不用受一百军棍那么重的处罚。” 这一求情所导致的直接后果便是,外面木板被架成了一排,季家兄弟俩、再加上白玉、苏宸和叶宋,刚刚五个人,一人二十军棍,打得是热火朝天。 天亮开以后,坪野城内戎狄军出动,四处搜寻百里明姝的踪迹。百里明姝几乎是九死一生回到坪野城的,她的整只袖子都被血染透,因失血过多而晕厥。 醒来之后脸色异常苍白,第一时间要将领近前禀报昨晚城楼那边的状况。那领军负责捉拿叶宋等人的将领一五一十地把情况说明白了,结果很简单,就是人没抓到,刘刖也好好活着,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结果百里明姝听后勃然大怒。捞起桌上的马鞭便一鞭子抽在那将领身上,一脚踢飞,道:“是不是只要本将军没提醒你,你就不知道把城门四周的麦子给割了!好好煮熟的鸭子到了你这里偏偏就给飞了!本来是板上钉钉的事,不管谁敢闯,定然插翅难飞,你却给老子搞砸了!说,本将军留你何用!” 那将领经百里明姝如是一说,顿时恍然大悟。如果他在叶宋他们来之前便下令把周围的麦子割了,他们一来铁定无处遁形,要么束手就擒要么变成万箭刺猬,岂会任他们活生生又溜了。将领惭愧道:“属下有罪,请大将军责罚!” “责罚有屁用!”百里明姝已经损了几名将领,便没有立刻军法处置他,“滚!” 一干人等都退了下去,百里明姝伏在桌案上,定定地看着桌上沙盘,沙盘里的地形起起伏伏,她眼光也跟着明暗不定。良久,才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那是一块残破的锦蓝色的布料,她手指收紧,喃喃道:“我一定要打败你,亲手杀了你!” “报!” “进来!” 一卷密报递到百里明姝的手上。她草草看了一边,冷笑道:“粮军补给,叶修,没有了粮草,我看你还怎么打。” 苏宸愿意主动为叶宋承受那二十军棍,遭到上下集体反对。可苏宸自己都说了,到了军营便是军令如山,叶宋如果必须要承受军棍,那他也免不了责。如此一来,看叶修还敢不敢动叶宋。 叶修要是真敢打这个王爷,那就是反了天了。 可事实证明,叶修他……真的敢打。 叶修老早就想打了,不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么。苏宸欺负叶宋那档子事儿,他可是一直记在心里,表面上屁事儿都没有。现在苏宸主动凑上来,他不打白不打。 于是几乎是毫无悬念地,苏宸就被扣押在木板子下了。 二十军棍也不是多大的刑罚,顶多屁股肿个一两天就没事了。叶宋到底是个女人,行刑的人哪里敢下重手,倒也不是特别痛。 白玉吃痛,满脑门的大汗,为了转移注意力不禁问:“咱们大营的粮草被烧掉一半,卫将军只字不提,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季林委实皮糙肉厚,棍子在他屁股上闷实了,他还能若无其事地说话,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带来的粮草顶多只能维持大军半个月,随后就会有粮草监军押送粮草赶来,一定能够接济得上的,这个不用担心。” 叶宋眯了眯眼,云淡风轻笑道:“况且这满山满山的麦子,还怕少了军粮?” 季和也是淡定地喜应道:“对啊,麦子快熟了!” 看样子,季家兄弟在军中挨棍子都成了家常便饭了。 果真没几天,后方就传来一个好消息和坏消息,好消息是粮草已经穿过沙漠正送来,而坏消息便是李相在朝中以叶修两次放跑敌方大将为由弹劾叶修,说他有故意之嫌心怀不轨。 听到这个消息时,几个副将呸了一地。 双方大军僵持了两天。叶修带军和戎狄正面交锋过几次,可是都没能攻下城门。 这时后方来报,道是粮草军在半路上遭到了戎狄的包抄袭击。戎狄军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知道粮草军要在从青山城到坪野的一条捷径路过,竟预先设下了埋伏。 叶修立刻派叶宋带人前去支援。 第24章:紫衣恍然 城外的路俱是满满黄沙路。道路两旁是山坡,很长的一段距离,使得道路像是被山峦环绕的峡谷一般。一旦有敌人在山坡上埋伏,那下面的人胜利的几率小之又小。 赫尘在这西漠奔跑,比在京中时要自由,狂性十足,马身上的肌肉都跟着跳起来。当叶宋援军一到时,双方正在激战。 滚石已经落完了,砸死了不少北夏的士兵。可剩下的士兵仍然十分英勇,戎狄军久攻不下。再加上叶宋的援军一到,戎狄的士气立刻就消了一大截。 那个戎狄领军的将领见状,刚要抽身喊撤,冷不防一把薄薄的利刃,速度快得惊人,朝他飞去。他甚至都没来得及躲闪,便见喉咙撒开一道艳丽的血花。 那一刻,阳光底下,叶宋有些恍惚。 将士们中间的那袭紫衣,是一抹久违的色彩。他手上还拿着一柄剑鞘,剑鞘上镶着三颗紫色的宝石,冷不防他转过头来,目色冷寂,和叶宋的视线相对上。桃花眼里,闪过刹那光影,如花开花落一般,美丽极了。随之他扬臂一挥,那剑鞘直直从他手中飞脱而出,直击叶宋而来。 叶宋站在尸堆里,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喘息声和心跳声,甚至都忘记该怎样闪躲。 千钧一发之际,然而那剑鞘却是从她的耳际发梢堪堪擦过。身后响起了一声惨叫。 一个戎狄兵趁着叶宋正出神之际,从她背后举刀砍来。还没沾上,就被那剑鞘猛地一击,身体被那力道冲出几丈,跌在土沙石壁上吐血不止。 苏静来了。她没想到,负责护送粮草而来的人,是苏静。 上次一别,已是很久不见。只是上次一别是什么时候?是苏静拉着她的手臂劝她不要来这西漠的时候,还是最初始苏静不记得她的时候? 对于叶宋来说,都没有什么分别。 叶宋很快回过神来,一鼓作气,趁着苏静手上没有兵器之时,长鞭挥出,击中了他周遭几个蠢蠢欲动扑上去的戎狄兵。可叶宋帮了苏静,她这边自顾不暇,戎狄兵发狠一样的想摘叶宋的首级立军功,苏静忽然握住了叶宋长鞭的末梢,在戎狄兵对叶宋攻击时,他冷不防抽手往回撤。 两人相隔两丈许,一下子就将距离化作零。叶宋很有默契地凌空抽起一把插在一个小兵尸体上的刀,在苏静卷她入怀的那一刻,叶宋一手搂着苏静的脖子,一手舞着刀往苏静后方扫去,正中一排戎狄兵。 那高挽起的长发,带着阳光的味道,从苏静的下巴扫过。苏静放在她腰间的手不自觉地收紧,那一刻心似乎也跟着跳活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 就是有一种心有灵犀。叶宋和苏静配合得天衣无缝,杀光了所有敢近前来挑战权威的戎狄兵。 戎狄兵见主将已死大势已去,怕死的纷纷都做了逃兵,跑得慢了一步的都成了北夏士兵们的刀下亡魂。 随后将士们开始点粮草,收拾残局。 叶宋一圈圈挽起带血的铁鞭,若无其事地挑眉,垂着眼帘道:“没想到王爷亲自押送粮草,真是我军之福。” 这时一名将领装扮的男子上前,对叶宋一揖,道:“见过二小姐,不知二小姐可还记得在下?” 叶宋初看一眼,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再细细想了想,同揖道:“李大人。” 不错,此人便是李相之子,李故。 他和叶宋不仅见过面,还在台上交过手。很早之前叶宋考武招的时候,他便是叶宋的其中一个对手,只可惜后来落败。李相对此一直耿耿于怀。 李故客气道:“此次贤王和我同为监军,奉皇上之命为西征大军押送粮草,不想中途遇袭,幸好二小姐带援军及时出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叶宋似笑非笑道:“李大人客气。” 士兵们很快清点了粮草,发现大部分的军粮都因为之前的剧烈打斗而倾洒,戎狄兵万分狡猾,他们持刀要么砍断扎粮食的绳索要么刺破装粮食的口袋,使得这条路上到处都是军粮。若是就这样上路的话,军粮会一路洒着走。 正当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李故对那些正在沙地里奋力把粮食和沙血分离开来的士兵们道:“都不要再捡了!我北夏大军在卫将军和二小姐的带领之下英勇无敌,打退戎狄蛮夷之日屈指可数,岂用得上这么多粮食?谁知道再耽搁下去一会儿会不会再有戎狄的追兵袭来,我们犯不着为了这区区一点儿粮食而以身犯险!都收拾一下,继续上路!” 叶宋没料到李故会这样说,但仅凭他说的话便知道他这次跟着来的用意何在了。和叶宋同来的援军们,个个脸上出现愠怒的表情,但只要叶宋没有发话他们就需得忍着。 叶宋笑了一下,道:“兄弟们又不是神兵神将,总归是血肉之躯,就是再英勇无敌也得吃饱了先。我们和一帮迂腐文人可不同,卖弄不来饿着肚皮谈志节的风雅。”李故脸色有些沉,叶宋直接越过他,看向苏静,“贤王觉得如何?” 苏静道:“李大人说得不无道理,为了预防一会儿有追兵,我们得尽快离开这个地方。至于粮食”,他抬头看了前方一环又一环的山,“再另想他法。” 这些散落在沙地里的粮食,指不定他们前脚一走,后脚就有敌兵前来,把粮食收走了。掉了的香饽饽被狗闻到了难道还有再要得回来的道理吗? 苏静这么说,也等于是放弃了这么多的粮食。 叶宋本就没有太在意粮食的事。见苏静也这般说,于是扬声道:“收拾一下,立刻上路!” 有士兵道:“副将军,这么多好生生的粮食,难道就这么白白糟蹋了吗?这可是大军赖以生存的食物,还请副将军三思!” 叶宋道:“怕什么,不会饿着你们!李大人负责送粮草来,现在粮草损失大半,他会想办法的!不然传回朝廷里去,岂不是让人怀疑李相故意刁难我大军不成!” 李故变了脸,道:“二小姐这话从何说起,难道这是我的错?”将士们押送这少许的粮草浩浩荡荡上路了,叶宋没回答他,他便又含沙射影道,“二小姐带人来救援粮军,既然知道我们押送的是粮草,为何不多做一下准备,起码多带两根麻布口袋。这般行事草率马虎,还行军打仗,也难怪小小戎狄,这么多天还盘桓不去。” 叶宋捞起铁鞭转身就想向李故抽去,苏静和她并排而行,及时摁住了她的手臂,递给她一个“冷静”的眼神。或许李故是在故意激将她,好让她犯错打监军,这样朝堂之上便又有了话题可言。 叶宋沉了沉心绪,忍住了。 回到北夏大营,将士们看到灰扑扑的几捆军粮,傻眼了。粮食呢?就这点儿,还不够大家塞牙缝的呢。 叶修也问:“怎么回事?” 李故主动站出来,道:“粮食在半路上遇到了戎狄的偷袭,大部分损毁了。就只剩下这点儿,还请卫将军见谅。” 季林忍不住,怒从心上来,当即骂道:“这是狗屁见不见谅的问题,你他妈是故意来找茬儿的吧!” 李故看了看叶宋,道:“这就要问叶二小姐了,她来得迟,等她来时敌人的偷袭都快收尾了。” 季林瞠着浓眉大眼道:“那你还活着来干什么,就没让戎狄削了头颅去?” 李故取出一枚遇刺令牌,道:“卫将军,我乃皇上钦点的监军,你的副将就该是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吗?” “季林,退下。”叶修无比地沉着淡定,“事已至此,另想办法便是。来人,请李监军下去休息。” 李故还想说话,外面的士兵就进来请他。见叶修没有想继续和他说话的样子,他只好甩袖便走。怎料他刚刚在营帐门口和进来的苏宸碰个正着。 苏宸听说苏静也来了,就要找叶宋,唯恐他一个不留意,叶宋就又被苏静给拐走了。李故在门口挡了他的路,这让他心生不悦,蹙了蹙眉头,容颜冷俊。 苏宸在朝为官多年,比起苏静如今的清冷淡泊,李故还是更尊重苏宸说风是雨的行事作风,揖道:“下官参见三王爷。” 苏宸见眼皮子底下突然冒出一张陌生脸孔,还是耐下性子道:“你是何人?” “下官李故,为此次监军,与贤王同来。” “李故?”苏宸想了一想,直接拂袖从他身边走过,带起一股微冷的风,道,“什么东西,没听说过。” 不得不说,苏宸这无意的一句话,让人很解气。李故走了以后,苏静才对叶修道:“李相在朝中不止一次弹劾卫将军,皇上不得已才派李故和我一起前来,卫将军需得小心他。” 叶修道:“随便他。” 叶宋微微挑了挑眉,冷笑道:“卫将军堂堂正正,为北夏和戎狄打仗,出生入死,倒让一堆吃干饭的人有话可说,怕个屁他妈的弹劾。” 第25章:两个女人一台戏 苏静桃花眼微不可查地弯了弯,道:“怕就怕他故意为难。” “他敢耍花样,我搞不死他。”叶宋道。 苏宸十分不爽叶宋和苏静之间的互动,虽然苏静脑子有点不正常,可看这趋势又似要跟叶宋越走越近的样子。不行,他不允许。 于是苏宸硬生生地插话道:“四弟怎么来了?” 苏静回答很简单:“皇上派我来的。” 苏宸抬高了尾音儿,显然不可置信:“皇上会派你来?”在他的理解当中,苏若清就是派大将军来也不会拍苏静来,他忌惮苏静靠近叶宋可比自己忌惮得还要凶。 苏宸垂眼温温笑了一下,俊逸非凡:“这自然是我主动请缨的,能为国效力我义不容辞。听三哥这语气,似不想看到我来?” 苏宸直言不讳:“当然不想。粮送也送了,就回去么。” 苏静看着他:“我还是监军,就要等你们仗打完了才能跟你们一起回去。” 电光火石之间,苏宸直接握上了叶宋的手,把她往外面拽:“叶宋,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苏静眼睛落在苏宸抓住叶宋的那只手上,不置可否,就在叶宋转身被扯走的那一刻,苏静几乎本能地也握住了叶宋的另一只手,手心温柔包裹,让她身体轻轻一震。 曾经那么熟悉的感觉,勾肩搭背胡混度日,十指相扣共度难关,一幕幕都被封印在叶宋的脑海里。她犹记得,苏静昏迷不醒的时候,却还伸手来轻轻扣住她的手指的画面。 可能是因为他很美,也可能是因为太凄凉。叶宋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忘。 这种感觉,无关风月,比风月还要令人铭记。 这么久以来,苏静第一次握她的手。同样熟悉的感觉通过叶宋的手指传入他的身体里,他抓不到头绪,却也微微一震。 苏宸回头,语气十分不善:“四弟你干什么?” 苏静回过神,道:“公事私事?” 苏宸反问:“公事私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苏静便悠悠道来:“如若是公事,不妨当着大家的面一起说,可以商量出良策。如若是私事,不妨等处理完公事再谈。叶副将应该留下来,商讨军粮流失一事。” 营帐里的副将们面面相觑,气氛有那么一丢丢的微妙。见叶修不开口,他们便点点头,应和道:“对对对,首先应该解决军粮的事,这可是一件大事啊!!!一点也马虎不得!” 叶宋见季林在向她挤眉弄眼,白玉又一脸幽怨,不禁眉头跳了两跳。她挣开两人的手,摁了摁跳动的眉心,对叶修道:“请卫将军拨一千士兵给我,军粮的事情我来解决。” 叶修根本都不用犹豫一下,就道了一个字:“准。” 军粮这事儿,实在不是事儿。光看满山坡的麦田就知道,太好解决了。 于是这天阳光很明媚,叶宋脱掉铠甲,捞起衣袖,和一千将士们一起,操刀上山了。——割麦子去。 对于操刀砍敌人的将士们来说,割麦子可是一件再轻松不过的事儿了。才一下午,便以风卷云残之势,席卷了两三个山头。 叶宋坐在山头,嘴边叼着麦秆,看着越来越丰满的粮草,满意之至。 他们均是围绕着坪野附近的山头割麦子。一旦坪野城中的戎狄兵粮草用尽了,便不会再有接济。 于是乎,当戎狄士兵隔了两座山观望到北夏士兵正在卖力地割麦子时,慌忙地把这件事禀报给了百里明姝。百里明姝一听,红颜一怒,道:“你他妈还来禀告个屁,麦子都被割完了!传我命令下去,拿镰刀,割麦子!” 刘刖成为戎狄的俘虏,且还是百里明姝亲自抓的俘虏,这对于他来说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刘刖的伤已好得差不多,觉得这百里明姝也不是一个十恶不赦之人,起码她没有嗜杀,也没有戎狄可汗那么好战,只不过立场对立罢了。 刘刖闻言啼笑皆非:“大将军这是要跟人去抢麦子?” 百里明姝一拳砸在桌上,咬碎一口银牙:“你们北夏人真是狡猾至极!” 刘刖慢条斯理道:“我若是将军,当初一进驻坪野时,便会把这漫山遍野的麦子先割了。割不完的再一把火烧了,怎么也不能便宜了敌军不是。” 百里明姝回头狠瞪他一眼,骂道:“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那时麦子还他妈的没熟呢!而且一把火就烧了,你们北夏到处都是稻田麦田,知道我戎狄在西漠游牧惯了,这麦子有多么珍贵吗!啐,现在便宜了你们!” 说着就再也不理会刘刖,百里明姝也亲自操镰刀,跟戎狄的汉子们一起上山,抢麦子去了。 两军迅速席卷,北夏这边见戎狄也开始割麦子,便越发地卖力。割到最后一块山坡时,两军迟早要碰头。叶宋便拍拍屁股站起来,道:“别割了,只把麦穗给我抽了!” 戎狄士兵毫不知情,一直割到了山上。突然发现,满山坡的麦子都没了麦穗,吼道:“大将军,麦穗没有了!” 百里明姝见北夏的士兵们正运了麦子往回赶,当即大手一挥:“给我抢!” 于是士兵们纷纷冲去抢麦子。这时借着风向,头顶月明星稀,叶宋举了一只火把,回身就笑嘻嘻地点燃了麦秆。火势一燃即旺,瞬间成为燎原之势,烧得戎狄士兵们跳脚,燃了胡子燃眉毛。 随后两军难免要厮杀一番,山坡上杀声连天。北夏的士兵们又冲了回来,给戎狄士兵一个回马枪。叶宋从麦车上抽出一杆沾满麦粒的战旗,在夜风中舞得虎虎生风,长喝道:“给我冲——” 叶宋可看准了对方的大将军百里明姝,难得如此大好时机,正好可以活捉了她,用以挟戎狄退兵。再不济,用来换刘刖也是稳稳当当的吧。 正巧,百里明姝也一眼瞧见了叶宋,她恨叶宋的哥哥恨得牙痒痒。想也不想,当下就冲过和叶宋扭打成一团。两军交战的场面要多混乱有多混乱。 百里明姝的镰刀、叶宋的长刀,只管往对方身上招呼,划破了对方的衣服,可自己身上也多出挂彩。两个女人都是不服输的性子,越打越烈,就像两块热铁一样,恨不能把对方融化成为自己的力量。 百里明姝的镰刀略显弱势,十数招以后便被叶宋长刀看向手腕,她镰刀轻巧一勾,叶宋早有防备,扭身一脚就踢飞了她手上的镰刀。 百里明姝也不甘示弱,抽手就抡了一根麦车上的木棒子,打得叶宋步步后退,最终叶宋手腕子一麻,被她打掉了长刀。叶宋继而掏出自己的铁鞭,一鞭卷走了木棒。百里明姝冲过来便对叶宋拳脚相加,铁鞭施展不开,只好和她硬斗硬。 两个女人一台戏,这真是不可小觑。 抓头发,扯衣领,军姿全无。 叶宋嘴角挨了一拳,止不住冷笑道:“我让你拽,还不是卫将军的手下败将!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像个泼妇!” 百里明姝大气急喘,应道:“本将军现在就打得你满地找牙!至于叶修,我会亲自要了他的命!” 百里明姝拳脚功夫很好,不然如何整个戎狄都没有男人能够撼得动她。叶宋虽然也不差,可是在实战经验上差了百里明姝一截,两人厮打了一会儿,叶宋就逐渐显了下风。 百里明姝可没有留情,实打实地想揍死叶宋,趁叶宋无暇喘息之机,一脚朝叶宋扫去,叶宋跳开,她瞬时捡起地上的长刀,就朝叶宋砍来。 叶宋满头大汗,见那刀刃直直劈向自己,要是这一刀下来,非得被劈成两半不可。一时间叶宋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知该往左躲还是右躲好。而百里明姝手臂张满了力,就在这一瞬间,突然她觉得自己肩膀上的箭伤冷不防一阵尖锐的刺痛,使得手上的刀偏斜了半分。 身后忽如一道春风来,花蕊梅香盈起。叶宋怔愣了一下,紧接着腰便被人从后面搂住,她跌进一个怀抱,一个旋转躲开了那把长刀,而把未出鞘的剑横在那刀刃之下。 来人可不就是苏静。 百里明姝见有援军,立刻下令撤军。只是她自己没那么容易脱身,苏静单手和百里明姝过招,百里明姝的体力也已经消耗得差不多,数招便败于苏静剑下,负隅顽抗。叶宋道:“留活的。” 在下杀手的那一刻,苏静停顿了下来。 百里明姝抓起一把沙就往苏静的眼睛撒。苏静揽住叶宋往后飞退,眨了眨眼睛,眼睛里进了沙子。于此同时,身后李故冲上了前了,手持双手剑,也是一个不能放松的人物。 可百里明姝和他过了几招,突然寻着了时机,转身就逃,跳上一辆麦车,又是下坡,轰隆隆地往山下冲去,教人无处可追。 李故骂了一句:“好狡猾的女人!”有士兵准备冲下山去追,他便道,“不用去追了,人哪里跑得过车。” 叶宋回头看苏静,见他眼睛一眨一眨,红红的,不觉有些好笑。苏静想伸手去揉眼睛,被叶宋止住,她道:“别揉,越揉还越痒。回去以后用清水洗一下就好了。”见苏静安静地看着她,她微微侧开了脸去,随手用麦秆挽了头发,眉梢上扬,“方才多谢贤王及时出手相救。” 第26章:两个男人也有戏 “举手之劳而已。”苏静道。 这时李故走回来,问:“二小姐没事吧?” 叶宋望了望百里明姝逃跑的方向,茫茫夜色中明星却耀眼,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嘴角,道:“托你的福。” 季家兄弟和叶修也随后赶到,季林看见满载而归的麦车,欣喜得难以抑制,一下马就兴冲冲地八卦道:“二小姐,刚听回去的将士们说你和那戎狄的女将军干上了,互扒得厉害,怎么样,那女人呢?我就说嘛,那女人让我们男人很不好搞,下手宰她吧又说我们欺负女流之辈,就是要你们女人对付女人才相生相克。” 叶宋轻佻地睨了李故一眼,似笑非笑道:“你说得很有理,百里明姝几乎无力反抗,可在李故大人的手上就活生生给逃了。看来着实让李大人十分为难。” 李故道:“是李某学艺不精,惭愧。” 叶宋又偏头看着他:“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李故冷哼一声,道:“二小姐可别忘了,你才是当初的武招状元,你都没能拿下那戎狄大将,还有贤王也没第一时间捉拿她,依我看,故意的人恐怕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吧。” 这虏获戎狄俘虏数百,粮草的问题也已经得到解决,本来是一件高兴的事,没想到三言两语又要闹起来。季林听不过,刚上前一步,就被叶修喝退,道:“都回去,此战当从长计议。” 李故在后面哼笑两声,道:“卫将军是应该好好计议一番,这战再这样打下去,不知道拖到猴年马月呢。” 晚上,北夏的军营里飘散着浓浓的麦香。将士们都很高兴,好像是充满了收获的喜悦,大家都吃了个饱。 篝火上面挂着一口铁锅,除了锅里煮着的白粥,锅璧上还贴着麦面揉的圆粑,闻起来香喷喷的。季林那边那锅,一群血气方刚的汉子早就按捺不住,才半熟的时候就争相抢来吃了。叶修围他们中间,脸上也时不时露出笑容,是真的和大家相处在一起觉得十分愉快。 李故完全被隔离,不知跑到哪里去吃晚饭了。他们不约而同地,为苏宸和苏静腾出了空间,让这两人一口锅,只不过掩藏不住八卦的气息,时不时往这边瞟两眼。锅里的粥直沸腾,两人的气氛却十分诡异。 这头已经在开始下注了。 “一个麦粑,我赌如果打起来贤王赢。” “一个麦粑,我赌贤王根本不会跟三王爷打起来。” “擦,到底打还是不大?一个麦粑,我赌三王爷是先开口说话的那个。” “我的三个麦粑全赌,让他俩两败俱伤!”大家伙纷纷望向说话的那个人。白玉摸摸鼻子,道,“怎么,不能赌?” “臭小子,你哪里来的这么强的怨念啊?” 白玉幽怨道:“二小姐是我的。” 话一说完,就被一群汉子狠狠地嘲笑了一顿,个个捧腹捶地:“你麦粑吃多了吧哈哈哈哈哈……来,给你喝口粥清醒一下!” “滚!” “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来,你尝尝这个。” 说着一碗汤就灌进了白玉的嘴巴里,白玉连连呸了几声,觉得喉咙沙沙的,道:“这什么东西味道这么怪?” “刚酿的麦子酒啊。” “你他妈……麦子傍晚才收回来好吧!” “所以说是刚酿的嘛。” “……” 叶宋端了一盆清水,在苏静身边坐下,道:“把脸放进去,洗洗眼睛。” 苏静看了苏宸一眼,嘴角微弯,意味不很分明,然后手拢了头发,整张脸便泡入了水中。他轻轻转动了几下眼珠子,觉得清爽极了,抬起头时,水花在火光之下显得无比晶莹,水珠挂在苏静的脸上十分饱满,顺着下巴滴下来,性感极了,看得周围的士兵们都忘记了吃手里的东西,只咽了咽喉咙,简直就像是在看一朵刚出水的芙蓉。 叶宋递给他巾子,他随意地擦了擦脸,道:“多谢。” 苏宸十分不满意,道:“四弟你眼睛不舒服自己去洗便是了,为何还让叶宋帮你打水。她回来都没歇过。” 苏静眼尾的余光落在叶宋身上,叶宋从他手上接过巾子,一点也不嫌弃地就着那盆清水给自己也洗了把脸。苏静道:“所以才有劳二小姐。我眼睛进了沙子,看不清晚上的路,三哥不要见怪。” 苏宸冷冷勾起嘴角,道:“是么,我怎么看你好得很。” 苏静悠然道:“刚刚不是洗出沙子了么,现在的确是好得很。” 叶宋根本不理会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锋相对,觉得饿得慌,自己舀了粥拿了麦粑,便边啃边喝粥,完全把两人的话当做说书似的,一会儿看看苏宸,一会儿又看看苏静。苏宸和苏静的视线双双移过来,叶宋吸着粥道:“你们继续啊。” 苏宸道:“叶宋,你到这边来坐。” 苏静缓缓笑开,道:“二小姐愿意在哪边坐就在哪边坐,三哥未免也太霸道。” 叶宋望着苏宸,嗤道:“有病吧你。” 苏宸气不打一处来,道:“鬼知道这家伙突然就来了西漠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苏静表情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我只想为北夏尽一份绵薄之力,这也错?” “那你离叶宋这么近做什么?叶宋,还不过来!” 叶宋眯眼道:“三王爷,贤王好歹也是个监军,千里迢迢而来,自然是为西漠这边的战事着想,你能不能心胸不要这么狭隘?况且碍着我什么事儿?他和我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叶宋靠近苏静,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笑,“虽然以前有过几面之缘,可没什么交情。我叶宋的名字,在贤王的心里不曾留下过丁点印象。”那一刻苏静的眼瞳微缩了一下,再定神看时,叶宋已经捧着碗走向叶修那边,“不过贤王能来助我们一臂之力,我当然还是很欢迎的。” 叶宋表面上虽然是在帮苏静说话,可气场上却助了苏宸一把。苏宸见苏静那若有所思的样子,笑容依旧犯冷:“也是,在四弟的帮助下,愿此战早日结束,凯旋归朝。四弟,要喝粥吗,或者是来个饼?” 苏静侧头,看着叶宋在叶修身边坐下,淡淡道:“不用,你要吃你自己吃吧。” 夜色很静。月清天晴,星幕明耀。将士们饱餐一顿之后都满足地去睡觉了,只留下少部分值守的人轮流换班。 叶宋回了营帐,累极,在简单铺就的床榻上躺下,却睁着眼睛望着床顶许久,都无法安然入睡。 苏静一次两次地出现,救她于危险之中。原本她以为,他们之间就此打住了的,从此再不会有任何交集。他会在京中当他的贤王,辛苦一些也好,起码不用为自己四处奔波,而自己,在这西漠战场出生入死,也觉得很好。 这样,就可以暂且忘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杂事。远离那个是是非非的京城繁华之地。 然而,许久不曾见那抹紫衣那束墨发,还有那双已经洗去纨绔变得清寂的桃花眼,在这偏远的地方再见,一切还是那么熟悉。 熟悉得恍若昨日。 以至于她一闭上眼睛,便能看见苏在江边的黄色沙滩上,头痛欲裂、双目充血的模样,以至于听见他一遍遍低喃着自己的名字努力不要忘记的苦恼,以至于感受他微微弯曲着扣上来的手指中的微弱脉搏…… 那就像是梦魇,时刻提醒着她,她是一个多么不负责任的人。也时刻提醒着她,苏静的将来、苏静的生命都已经变成一个未知数。 全部都是因为她。 以为逃离了就能解脱了?以为不相见、不想念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错了。她心里无时无刻不在骂自己。 她表现地越加无畏,不代表她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从她到了这个时代开始,能够真心待她的、为她不计生死的……朋友,就只有苏静一个人。 叶宋睁眼,又闭眼,反反复复。 她只是不想,苏静再次淌了这趟浑水。她也不愿意看见,这西漠的黄沙磨粗了苏静的皮肤,西漠热烈的阳光晒黑了他的脸,成就一次流离奔波。不管是不是因为自己。 这样想着,叶宋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睡得极为浅淡,梦魇不断。 不多时,脑门上就起了满头的汗。 外面火光熹微。只见一道影子自帐篷上飞快地闪过,微冷的气息钻入了帐篷里,在叶宋的床边久久停留。 见她睡得不甚安稳,一只手略为粗糙的指腹伸去为她拭掉额上的汗。 叶宋觉得额上有凉意,偏了偏头,喃喃道:“为什么要骗我……你知道这样他有可能……会死吗……苏若清……” 额上的手蓦地一僵。床边坐着的背影也跟着顿了顿,笼罩在黑暗中。手的主人,脸色暗得看不清楚,可周身柔和的气息陡然变得冷滞了起来,也做不到先前的温柔疼惜。 叶宋察觉了这一变化,立刻就从睡梦中清醒了过来,本能便从床上坐起,看见边上坐着一人,不用看脸仅从身息便能辨出是何人,于是又稍稍有些松懈,手扶着额头,语气有些乏力之感,道:“我说了些什么……你怎么会在这里?”说罢自己也愣了愣,继而意识到这个严重的问题,他怎会半夜在自己的帐篷里? 第27章:为什么你总是看不到我? 对方微微侧身,熹微的火光映亮了两分他那冷俊的侧脸,可不就是苏宸。他蹙着眉,唇边的弧度抿得有些深,道:“为什么每次在本王面前你都是叫的其他男人的名字?”似乎真的是被这个问题所深深困惑和伤害。 叶宋随手捏着袖角擦了额上的汗,道:“这与你无关吧。这么晚来找我,有事?没事的话就请出去,我要继续睡觉了。”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苏宸的声音低低沉沉,似从胸腔里发出来的,充满了悦耳的磁性,叶宋皱了皱眉头,懒得跟他多说一句废话,索性起身下床就要走,此举却令苏宸心中更加生气,出手便截住了她的手腕,猛地用力一扯,又把她扯了回来,就稳稳当当坐在苏宸的腿上。叶宋当即就挣扎,被苏宸的手紧紧握住了腰,他语气轻佻又道,“怎的,贤王才一来,你就被他扰乱了心神?” “关你屁事。”叶宋抽手就要打他,又被他先一步扼住了手腕,“你放开!”还不等她抬脚用踢的,苏宸已经趁胜追击倾身将她压于床榻之上。 两人的呼吸在空气中瞬时拧在了一起。 叶宋满头青丝铺散满榻,她脸上难掩怒意,手脚并用,要说苏宸不了解她那是假的,连叶宋想踢哪条腿他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三下五除二便双手筋骨住叶宋的双臂,双腿也死死地压着。在力气上,苏宸胜过叶宋一大截,叶宋反击的机会小之又小。 努力了好几次,叶宋也没能挣开苏宸的束缚,反倒弄得自己气喘吁吁。 苏静在自己的营帐里小睡了一会儿之后便再无睡意,他起来和值守的士兵一起,在营地里随处走走。然,将将路过叶宋的帐篷时,他停顿了下来,见帐篷外面有两个士兵面有迟疑的样子。 苏静便过去问:“何故在此处流连?” 士兵道:“回王爷,刚刚叶副将帐篷里似传出响动,但叶副将已歇下很久,属下不知该不该进去打扰。” 苏静耳力惊人,屏息凝神一听,便听到帐篷里杂乱无章的呼吸声。他对士兵挥了挥手,道:“这里没事,去别处巡逻吧。” 叶宋本来想大叫,苏宸也一点没有要捂住她嘴的意思,而是戏谑道:“你可以叫,把他们都叫来,看看你我现在这副样子。我是很喜闻乐见的。你听见了吗,贤王就在外面,有本事你叫他啊。” 叶宋怔了怔,双手紧握成拳,极力地深呼吸,似在拼命抑制着什么。外面的火光,将苏静寂寥的影子投在了帐篷的布帘上,微微摇曳。 她道:“你到底想怎样?” 苏宸俯着头,看着昏暗的光线下叶宋那双冷琉璃般的眼睛,发丝流泻而下,落在叶宋的颈边,凉凉痒痒的。他一字一顿道:“叶宋,我们重新开始。” 叶宋偏开头去,连看都不愿多看他一眼,给出的答案无比坚定决绝:“不可能。” 苏宸一怒,几近咆哮:“为什么不可能,为什么苏若清可以,苏静可以,就是我不行?当初是谁死活非要嫁本王的?是谁死缠烂打要喜欢本王的?叶宋,你都忘了吗?” 苏静在外面站了良久,里面的话语字字钻耳,他愣是站着没动。没有冲进去,也没有转身离开。 心里说不上来是何种滋味,就好似被蚂蚁不轻不重地啃咬着,痛痒得钻心。 他记得,叶宋曾是苏宸的宁王妃,尽管现在和离了,苏宸仍缠在她左右。那他呢,他应该用什么理由和借口进去打扰他们? 于是他只有在原地站着,目色清寂。 叶宋低低地笑,笑声动听,她不怕被外面的苏静听见,哪怕他下一刻会转身离开她也不怕,道:“我不是说过么,那个叶宋,早就已经死了,你也忘记了吗?现在你面前的叶宋,不跟你有丝毫瓜葛。她喜欢谁,讨厌谁,都由不得你做主。” “那你告诉我,你喜欢苏若清什么?”苏宸凑近,手指用力地抬起叶宋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四目相对,鼻尖抵着鼻尖,“是喜欢他的皇位?” “苏宸!”叶宋咬牙道,“我警告你,放手!” “那么苏静呢?你又喜欢他什么?”苏宸不客气地整只手都握住叶宋的下巴,越加的过分,说出来的话也刺骨伤人,“他们都是我兄弟,你做了我的女人,还去勾引我兄弟,你到底知不知廉耻?叶宋,你游走在他们中间,就是在玩弄他们,报复本王对不对?” 他倒宁愿,叶宋这么做仅仅是为了报复他。说明他在叶宋的心中,还有不可取舍的地位。 “倘若报复你,方法多的是,我唯独不会选择这种方法。”叶宋压低了声音,低得似情人间的悄悄话,她只是不想让苏静听到,说道,“你可以把我想得有多不堪,把我和天下任何一个男人联系起来都随便你,我丝毫不会放在心上。但是请你不要把苏静扯进来,他的世界,容不得你这样的人去玷污!” “我这样的人?我是怎样的人?嗯?”苏宸气极。 叶宋毫不客气地用力抬头,一额头撞在苏宸的额头上,苏宸闷哼了一声,手脚却丝毫没有松开。 苏宸恼羞成怒道:“叶宋,我就是不许你为别的男人分神。本王说过,你从前是我的女人,将来也是。不管你爱也好,恨也罢,本王都一定会彻彻底底地得到你。就让他听着好了,本王是如何彻底拥有你的,没有任何人,能够把你从我身边夺走……”苏静闻言刚想伸手撩起帘帐,可是苏宸的声音又传来,“他有什么资格,来跟本王抢你。你是本王的前妻,本王追你天经地义,可你是他的三嫂。” 苏静瞠了瞠目,手顿在半空中,缓缓弯曲了下来。 帐篷里传来暧昧的闷哼细骂。 “你他妈……嗯唔……” 叶宋的唇被苏宸堵住,用了大力。他舌头以风卷云残的趋势强硬地扫进叶宋口中,痴狂地索取。叶宋只觉大脑阵阵晕眩,十分排斥他的味道,奋力地支吾挣扎。她一口狠命地咬了苏宸的嘴,满口血腥,苏宸连抽两口气,被叶宋挣脱一只手往他脸上拂去,指甲在他皮肤上刮起了深深的红痕。苏宸捏住她的手,这一扯一带之间,领口大开。他低头便要索叶宋的唇,叶宋及时偏开头去,苏宸的吻偏偏落在她的脖颈上,惊起凉透背脊的颤意。 叶宋眼尾的目光始终定定地看着帐篷上的那抹投影。看着他渐渐远去,越来越淡。 心也跟着越来越沉,沉到有些窒息。 “你看,他没有来帮你,他一点都不在乎你是谁的女人。”苏宸一边吮着她的耳垂一边低哑地道。 “够了。”叶宋狂怒,咬牙切齿,“苏宸,我要杀了你!” 霎时,她不要命地奋起反抗,就算手指被苏宸扭断,腿被他压断,她也一点不在乎。她只想哪怕能够让苏宸体会到一点点痛苦,那也能让她的心里好受一些! 苏宸岂会让她轻易伤了自己,手臂往她腰后一横,立刻换了另一个姿势,把叶宋整个人捞床上死死压住,在她锁骨处重重地咬了一口,舌头打着转儿温柔地舔着伤,他本来没有要做得这般不留余地,他可以慢慢来,可以补偿,可以重新走进叶宋的心里。可是叶宋的答案彻底激怒了他,身体很快起了反应,想要占有她的决心也因为受刺激变得强烈,势不可挡,道:“要杀了我,也等本王要了你再说。” “你信不信,这辈子就是死,我也不会原谅你!”叶宋说出了这句话。 让苏宸的动作蓦地一停顿。 当是时,一道冷风从外面吹进来,让他回复了两分清醒。紧接着苏宸定睛一看时,便见苏静竟身形极快地此刻已经站在了帐篷里面。他云淡风轻地开口道:“既然二小姐不愿意的事,三哥何必强人所难。” 苏宸抿唇,看了看身下的人,幽沉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无措,极轻地道了一句“对不起”。 叶宋声音冷得可怖:“滚开。” 苏宸强压着火,放开了她,从床榻上下来。他理了理自己的衣袍,站在苏静面前,看着苏静,说道:“我不会放弃。” 苏静淡淡道:“关我何事。” 苏宸本是要走的,堪堪一转身,冷不防听到苏静这句话,再也控制不住一肚子的憋屈,回身就朝苏静出手,低吼道:“要不是你们一个个把她从我身边夺走,她会和我像如今这样吗!你们还敢在我面前说不关你们的事!亏我拿你们当亲兄弟,你们却要反过来抢我的女人!” 两人动作快如闪电,三下五除二在帐篷里打得激烈。 周遭巡逻的士兵们以为有奸细混进了军营,纷纷操着枪跑过来。 随后只闻“砰”地一下,整只帐篷便往下压,摇摇欲坠。苏静和苏宸同时一惊,叶宋将将从床榻上爬起来来不及逃离。 苏静的动作比苏宸更加快了一步,转瞬已至叶宋身前。叶宋看着他突然放大在眼前的一张脸,愣了愣,直直闯进他瞳孔深处,忘记了反应。苏静搂过叶宋的腰,抱起她便赶在帐篷坍塌之前猛地冲了出去。 第28章:你在担心谁? 随后士兵们感到,见此情形,便知虚惊一场。 苏宸气势凛冽地对苏静道:“你放开她!” 苏静保持着抱着叶宋的动作,纹丝不动。虽然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但对于苏宸来说足够挑衅,就好像在说:我不会主动揍你,但你如果主动揍我,我一定奉陪。 大家都从睡梦中爬起来,见两只王爷为了二小姐准备要大干一场的样子。要是放在别的地儿,一定立马下注开赌了,可这里是军营,不宜起内讧。于是又费力地把两只王爷劝开,其实主要是劝苏宸,因为大家都一致认为他最不知趣了。 要是让季林和白玉他们知道今晚苏宸究竟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搞出这样大的阵仗,恐怕下一刻就会把苏宸弄来揍。上头还有叶修,往后他在军中的日子更加的不好过。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就把苏宸拖着去睡觉了。 叶宋的帐篷塌了,苏静便放开她,举止有礼道:“二小姐去我的帐篷睡吧,我和别人挤挤。” 叶宋双手手腕一片通红,被苏宸给弄的,不仅如此,她领口下的肌肤也有着若隐若现的红红痕迹。她拉了拉领口,把领子扣好,垂着眼帘走开,道:“多谢。” “我送你过去。”苏静说着,两步跟上。 帐篷外面有一把篝火,四周山野里虫鸣蛙叫,小飞虫扑腾着翅膀在火光四周盘旋久久不肯离去。好似它们向往光明和温暖,就是飞蛾扑火也死而无憾。 经这一折腾,叶宋哪里还睡得着,在篝火前盘腿坐下。脸上神色明暗不定,安静极了,火光映着她的侧脸,闪闪烁烁,衬得那红肿的嘴唇旖旎万分。 苏静想了想,还是在叶宋的身旁坐了下来,轻轻问:“没事吧?” 如果换做是以前,叶宋想,只要是她不愿意,苏静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冲进去帮她的吧。或者更早,早在苏宸半夜偷偷进她的帐篷时,苏静就会发现并且阻拦,因为他在一个很周全的人,想要保护的东西或者人,都会尽量不让危险靠近半分。 可如今,苏静要帮她,却时犹豫再三,去而复返。 毕竟,物是人非。现在和从前,又怎能从一而论。 叶宋拿着一根木料,掏了掏火,勾起一边嘴角,笑得没心没肺般:“托王爷的福,要不是王爷去而复返,可能就会让苏宸得逞了。本来这不关你的事,让你和他闹得不愉快,抱歉。” “你在怪我迟了?”沉默了一会儿,苏静没来由地说出这句话,连自己都感到诧异。 叶宋半垂着头,随手挽起的头发从肩上往下,遮住了侧脸,她不悲不喜地说道:“谈不上怪不怪。因为我知道,你不是我认识的苏静。”她侧头,微微抬起下巴,很快恢复常态,眼角凝了若有若无的笑意,笑意始终不达眼底,“王爷不要介怀,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我一直想问,这次西征已有监军,王爷为何不留在京城,还大老远地跑到西漠来?是怕我大哥搞不定戎狄人吗?” “不是,我只是有些担心。” 叶宋紧追着这个话题不放:“担心什么?” 苏静亦侧头看着她,眼里火苗簇簇,良久还是说了冠冕堂皇的那一套,道:“朝中有大臣弹劾卫将军,这边战事又迟迟不歇,我身为臣子,为北夏尽一份力乃我职责所在,放心不下便过来看看。” 叶宋垂下眼帘,笑着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那就好。”叶宋将手里的木火丢进了篝火木堆里,转而又似笑非笑道:“你是不是信不过我大哥能以比敌人少那么多的兵力战胜敌人?” “没有的事”,苏静道,“卫将军谋略武功均是非凡,我信他能够圆满完成此次退敌任务。” “那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叶宋反问,见苏静微微一愣,她语气放轻放淡了些,道:“王爷粮草已经送到,该做的也都做了,就尽早回去为好。王爷大伤初愈,此地又是边远艰苦之地,实在没有必要在此久留。” 他可以一点也不担心叶宋,但不代表叶宋不会担心他。叶宋生怕,他这一来,又出了什么差池。那要怎么样,自己才能还得清? 既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就应该远离这些是非之地,远离叶宋,最好从此两不相干,何必还要往危险的地方凑。 叶宋起身,苏静想也不想,突然伸手就拉住了她的手腕,可抬眼一看她腕上的红痕时,又忽而一松,生怕会弄痛了她。苏静道:“没事,我届时和凯旋的大军一起回朝也无不可。” “随你。”叶宋说着就朝帐篷进去,“夜深了,王爷也请早些歇息吧。” 苏静没有回答,而是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若有所思。 第二天叶修开始计划,想找个法子去把坪野城里的刘刖给救出来,遭到了李故的强烈反对。 刘刖始终是横在大家心里的一块病,不把他救出来,难保他在敌**营不会出什么意外。再加上戎狄这屡次在战事上占不了便宜,一怒之下万一以北夏俘虏相要挟,那局势就相当严峻了。因为北夏的俘虏可不止刘刖一个,还有在第一天晚上被戎狄突袭的数千北夏将士。 李故道:“卫将军乃我北夏一方主将,筹谋应以大局为重,岂能掺杂私情。那刘刖是卫将军的军师不错,可他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军师,在两军面前、或者是北夏的安危面前不值一提。将军不能因为他而停止不前乱了大局,依我看,应该一鼓作气直攻坪野,打得戎狄落花流水。” 毛躁的季林被季和跟白玉一人押一边,堵住嘴不许说话。叶宋道:“刘刖是大局当前是不值一提,那我北夏那么多的俘虏将士呢?” 李故冷哼一声道:“如果够强够硬,岂会沦为戎狄的俘虏,充其量不过是软弱罢了。”说着眼睛就看着叶宋,略有些嘲讽,“还有带领他们的将领不才才犯下如此大过。皇上赏罚分明,相信等回朝以后他自有定夺。” 叶宋似笑非笑道:“当时带兵的人正是我,你大可以把话挑明了说嘛,你是在指责我不才?” 李故揖道:“怎敢。” “怎么,怕我揍你啊?”叶宋挑眉问。 结果还不等李故回答呢,她冷不防一勾拳,打在了李故的脸盘子上,李故踉跄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捂着脸,抽了两声气,痛得齿根都都有松动,“你……” 先前还在挣扎的季林一下子就不挣扎了,乐呵呵地咧了嘴——这种人,就是该打。 叶宋活动活动了下五指,勾起一边嘴角,睨他道:“我还就是揍你了,想怎么样?” 李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这个时候要敢扑上去还手,身边有苏宸,旁边还有苏静,再加上季林那家伙老早就摩拳擦掌了,定会被打得连他爹娘都认不出来。 最终李故只好恨恨咬牙,咽下这口窝囊气,一拍板道:“总而言之,我不同意去救刘刖和北夏俘虏!卫将军当尽快终结这场战事!” 叶修一直沉默着,然后淡定地开口了:“你是将军还是我是将军?” 李故一愣,收敛了一下姿态,道:“当然你是。” 叶修波澜不惊的双目落在李故脸上,又道:“那你凭何在这对本将军指手画脚。” “在下乃督战监军,只不过想提醒卫将军,不可犯大错,否则后果难以估量。”李故沉吟了下,道,“还请将军听我一言。如若将军一意孤行,难道说……” 叶修处变不惊:“难道说什么?” “难道说朝中大臣们所弹劾的,将军数次能擒敌国大将军而不得,而刘刖作为敌国俘虏至今性命无忧,实则是卫将军有意放水,亦或者是与戎狄暗中有什么通融……” “放你妈的狗屁,你的意思是卫将军和戎狄勾结吗?!”季林忍不住了,骂道。 李故冷下语气道:“卫将军心知肚明。” 叶宋悠悠开口:“我看,与戎狄有通融的人不是卫将军,恐怕是李监军吧。”李故闻言身体微震,“昨晚那敌国大将军在精疲力竭的情况下都能从李监军手上逃走,李监军能放水到什么程度才能造成这样的局面啊?” “我说了,那是我……”李故想解释。 叶宋打断了他的话:“那是你不才对么,这等低级错误,相信回朝以后皇上也会自有定夺的。只不过这暗中到底有没有通融,我相信皇上也会查得一清二楚吧。” “一派胡言!我说了那是失误!在下丞相之子,岂会做出有辱国门的事情来!” 叶修一掌重重地拍在桌上,突然颜色剧变,道:“那你仗着自己的丞相之子,就可以在这军中横行霸道吗!好,本将军给你一个机会,有本事让你来当这主帅好了,军中一切事宜,均由你全权负责,本将军绝无二话可说,北夏的将士全部听你命令!我即刻带着副将回朝请罪,坐等你凯旋而归!让满朝文武皆见识一下,你丞相之子如何英勇,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清扫边关,如何?” 一番话气势浑然天成。教李故哑口无言。 第29章:夜潜坪野 良久,李故道:“在下不敢。” 叶修缓缓坐下,语气平静下来:“我知道你不敢。”虽然没有嘲讽之意,但听进李故的耳朵里,却浑身是刺,哪里都不舒服。继而叶修又扬声对外面道,“来人,李监军身体不适,请李监军下去休息。” 戎狄这边,最初将士八万有余,可这段时间耗下来,几乎折损将近一半。戎狄一直有百里明姝坐镇,这一连几次受挫下来,手下将领们便有些坐不住了。纷纷请求百里明姝下令杀了北夏数千俘虏,以挫对方锐气。 百里明姝很生气,新伤旧伤加身,身体也大不如前,脸色有种病态的苍白,她道:“杀几个俘虏有屁用,打仗打输了就想着要杀人,这和他们口中的蛮夷有何区别!” 有将领不服气道:“我们驰骋草原沙漠,所向披靡、无坚不摧,而北夏自视清高从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们就是再有君子之风在他们眼中也摆脱不了‘蛮夷’二字的外壳!既然如此,何不就做回真正的蛮夷,杀他一个片甲不留!” 有数个将领站起来,表示赞同。 “都够了!”百里明姝一挥手,道,“此事休要再提,本将军不会同意!” “将军切不能妇人之仁一错再错!否则后果无法挽回!” “住口,本将军心里有分寸,还用你在这里唧唧歪歪吗?” 这时另有将领站起来,道:“如果将军不愿杀成片俘虏,起码杀掉敌军的军师,起个杀鸡儆猴的作用。” 百里明姝想了想,道:“上次你们也看见了,那军师在敌军的地位并不重,起码不能引来叶修亲自劫走假尸。他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 “如此就更应该杀,不能挫敌军的锐气,也可鼓舞我军的士气!” 刘刖在戎狄人手上,发觉此次坐牢是待遇最好的一次,不是实实在在的牢房,而是被在一间屋子里。虽然他坐牢的次数屈指可数。百里明姝每日会来见他一见,想从他口中套话却一次都没成功过,刘刖都有些佩服这百里明姝的坚持了,且还有些同情。 而百里明姝的话题,从最初的战事布局、战事机密不知不觉地转移到了叶修单个人的身上。 这次百里明姝进牢里来,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明日本将军便要杀了你,你还有何临终遗言要说?” “终于舍得要杀刘某了”,刘刖反应意外的淡定,脸上挂着斯文的笑意,“一定是军中有人在给大将军施压了。若是正常人,在抓到刘某时,第一时间诱敌不成便知没有什么大用处,大可一举杀之。可大将军明知道,却留刘某性命至今。” 百里明姝蹙眉,那对眼珠子漂亮万分:“你什么意思?是在暗讽本将军不正常?” “正常”,刘刖笑道,“只不过将军不如传言中的那么可怕,将军是个正常的女人。正常的女人都会心慈手软、妇人之仁,正常的女人都不喜杀戮和战争。正常的女人才可爱。” 百里明姝听之却一怒:“你这是在激将本将军今晚就杀了你吗?” 刘刖忙正色道:“将军喜怒,刘某随口胡说的。” “你可还有什么话想说?明日杀了你,本将军也好帮你带话给叶修。” 刘刖其实早就发现了,百里明姝几句话往往离不了叶修。虽然提起叶修就恨得牙痒痒,但是以他敏锐的直觉来看,其中定有某种特殊的意义。 于是刘刖沉吟了下,突然语出惊人:“大将军喜欢上我们卫将军了?” 百里明姝一震,咬牙道:“放屁,我恨不能亲手宰了他!” 刘刖点点头,声音放低,道:“反正这跟刘某也没什么关系。只是刘某想提醒大将军一句,如果是的话,最好不要杀刘某,不然卫将军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如果不是,大可明日杀了刘某。” 百里明姝眯了眯眼,盯着刘刖,道:“你这算是变相地在为自己求情?” 刘刖笑道:“大将军可以这么想。” 百里明姝转身走了出去:“可你注定要失败了。” 刘刖在身后问:“大将军既不是好战嗜杀之人,何不理智撤军?这样下去对你们没有好处。” “箭在弦上,可有收回去的道理。” 北夏军营里,叶修手指着地形图,分配各军任务:“两日后寅时,兵分三路,从坪野南北和东面进攻,拿下坪野。三王爷攻北面,叶宋带季林季和攻南面,贤王攻东面。” 叶宋道:“为何独留西面?是想把戎狄赶回西边去?不如我从西面围堵,让他们有来无回。” 叶修道:“只要戎狄愿意撤兵,便留他们一条退路。” 一切布置妥当以后,叶修坐在营帐里,白玉正帮他贴上人皮面具,粘上络腮胡子,再换上戎狄的士兵服,看起来与戎狄人没有丝毫差别。 叶宋还是不太放心,道:“大哥,我陪你一起去。” 叶修一口回绝:“不用,我可以搞定。不管结果如何,两日后一到寅时,便发动进攻,绝不许耽搁。” “那李故怎么办?”季林问。 “就把他留在军营里。” “他要乱跑呢?” “生死不计。” 白玉摆弄好了叶修,转而又给自己做了一番乔装打扮,俨然两个戎狄士兵无异。叶修扯扯自己的衣角,摸摸满下巴的络腮胡子,满意地和白玉一道乘着夜色离开了大营。 两人摸黑靠近坪野城,一路上避人耳目,叶修功夫又厉害,根本没被戎狄士兵给发现。白玉擅做主张地引着叶修到一处偏僻的城墙角落,胸有成竹道:“将军相信我,我有办法入城,且没人能够发现。”然后他就把叶修引去了一处狗洞旁,扒开杂草,一脸郑重其事地问道:“将军先还是我先?” 叶修嘴角僵了僵:“这就是你的办法?” 白玉道:“不然呢?不往下面钻,难道还往天上飞呀,那样铁定被发现。将军,快点吧,万一一会儿被巡逻的给抓到了就惨了。” 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嘛。叶修这样自己安慰自己,他从来没钻过这狗洞,刚动了动身体准备矮下身去。不想那头就响起了脚步声,迎面便是明亮的火光,真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他俩运气忒好,居然真被巡逻的戎狄士兵给发现了。 那为首的立马大喝:“谁在那里?!” 白玉被吓了吓,僵硬地扭头看去,嘴角狂抽:“不会这么巧吧,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叶修低沉道:“不要叫我将军。”转而便换了一副嘴脸,变脸比变天还快,抱拳中气十足地道,“报告将军,我们方才在这里方便时发现了一个狗洞!” 要说演技,叶家的都有天赋。 白玉见此,立刻低头,给叶修一样抱拳恭敬状。 “狗洞?”巡逻的将领走过来,拔出剑往杂草堆里掏了掏,果真发现一个洞,不由骂了句娘,道,“还真他妈的有个狗洞,要是被北夏人发现钻了空子就不得了了,你们两个!把这洞给我填起来!” 叶修和白玉毫不耽搁,忙去刨了土和石块来填上。 那将领就又问:“你们是那个营的?” 叶修一丝不苟道:“大将军营负责侦查的!” 那将领一听,来了火气,道:“本将军带人在周围巡逻,需得你们在此地侦查?!滚回去睡大觉吧!” 叶修和白玉被如此洗刷,也不恼,只灰扑扑地回城。路过巡逻的士兵们时,士兵们都向他们投来嘲笑声。 而两人也因此得以名正言顺地进城。城里光景十分惨淡,家家闭户,毫无人气可言。可能住城里的人都死了,而活着的也快要死了。 自古以来,两国交战,苦的可都是老百姓。 白玉细声嘀咕道:“大将军军营怎么好似不受待见?” 叶修平静道:“她一介女流,麾下众多猛将,他们定是口服心不服的。” “那现在我们去哪儿?”白玉问。 “找人。” 叶修动作神速,效率也忒高,不一会儿就跟戎狄大营里最早时候混进来的那批奸细接上了头。他们已经在戎狄军队中混熟,清楚地知道关押奸细的大牢在什么地方。 叶修问:“刘军师呢?” 北夏奸细道:“刘军师被戎狄大将军单独关押着,听说明天就是处决所有俘虏。将军,需要我们今晚动手把他们都救出来吗?” 叶修道:“不急,听我命令行事。” 白玉和叶修被带往了百里明姝的地方——坪野城的太守府。 从刘刖的房间里出来以后,百里明姝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和衣躺在床上,左右都无法入睡,干脆起身点了一支灯,坐在书桌前。随手抽开一卷书,愣了一下。 书里夹着的,是一块锦蓝色的布料。 她怎么能够忘记,那天晚上火光冲天,耳边均是惨烈的厮杀声。他挑她下马,而她挑破他的衣服。这便是从他身上扯下来的一块衣襟。 正在出神时,房门有人敲响,百里明姝微微蹙了蹙眉,问:“谁?” 第30章:出手相救 “末将……嗝,末将有要事禀报!” 百里明姝起身去开门,见门前站着一个壮汉,络腮大胡子,穿着的军装懒散邋遢,一边肩头的铠甲都已经滑下来了,块头大得吓人,相比之下百里明姝就显得十分娇小,那是一个典型的戎狄大汉。 此戎狄将领,在百里明姝来之前,是戎狄的第一猛将,力大无穷。他便是今日被百里明姝严厉呵斥过的将领之一,如今站在门口酒气熏天,再加上满身汗臭,十分难闻。 霎时百里明姝的脸色就难看到了极点,怒道:“军中严禁饮酒,你知法犯法,是活腻了吗?!” “末将犯了军法请将军责罚,只不过在此之前……在此之前末将有要事禀报……”说着就往前踏了一步,大块头的身体堪堪卡在门口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百里明姝耐着性子问:“何事?” 那大块头铜铃般的眼睛眨了眨,看着百里明姝的脸,似有些迷离,随后又亮了亮,嘴角渐渐浮现出一抹笑,下一刻整个大块头身体就挤进了房间里,百里明姝一惊,往后退了几步。她怎么也没想到此人敢以下犯上,手法快得惊人,却不是要取百里明姝的性命,而是手臂如铁箍一般箍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往她口鼻捂上一张巾子。 巾子上有迷药。 百里明姝挣扎不已,那迷药被吸进口鼻中霎时令她感到头晕目眩,她凭着本能弯起手肘狠狠击向大汉的胸膛,随后抬起脚跟踢他胯下。 大汉吃痛,松开了百里明姝。百里明姝因此得到了喘息的机会,急忙退开,怒斥:“你好大的胆子!” 那迷药的劲头十分霸道,百里明姝用力摇了摇头,眼前的光景一晃成三影,且周身力气渐失,如石沉大海一般提不起一丝一毫。她手极力撑着桌沿,险些站不稳。 戎狄大汉见此目露得意和贪婪,道:“你只是个娘儿们,要是没有你,我才是戎狄的大将军。可是你,凭什么把我当牛马驱使,就是当牛当马,也要喂草才行……我忍耐你已经很久了!”他一步步朝百里明姝走去,百里明姝转身去拿剑,他虽然醉了,可行动一点也不迟缓,先一步夺过了剑,随手扔在百里明姝碰不到的地方。 百里明姝转身就想跑,被大汉伸手抓住,转而摁在了长桌上。桌上的东西刷刷掉了一地。她拳头抡在大汉身上,比挠痒痒还不如。 大汉满嘴酒气,又道:“谁说戎狄没有一个男人配得上你,难道你还要配一个北夏弱得我一拳就能打死的人吗,我看我就可以配你。” “你、你敢?!” “等过了今晚,我会向大汗请求赐姻,我可以允许你在外抛头露面,但我才是戎狄的大将军……” “来……唔……” 屋中烛火唰地一下被掐灭。 叶修和白玉摸黑到了太守府,夜探刘刖的下落。听到这边有乱糟糟的响动,白玉本想掉个头就走,可叶修脚下踟蹰了一下,竟朝这边摸了过来。身后白玉急得抓耳挠腮,低声说道:“将军,这样会被发现哒!” 他们是夜探,夜探不就是哪里有人哪里有声音就不能去哪里么,怎么叶修还偏偏往前凑!要是被发现了,就功亏一篑了。 结果去到一看,房门大开,里面竟有人。 借着外面熹微的灯火,百里明姝被大汉压在书桌上,长发散乱从桌沿流泻了下来,她嘴被大汉一只手捂着,大汉另只手正撕开她身上的衣服欲行暴,衣襟已全被扯开了来,露出大片姣好的春光。 她无力反击,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手里握着的,是那片书中夹着的布料。手指狠狠掐着,恨不能掐出一个洞来。 忽然一侧头,百里明姝看见外面的叶修和白玉。两人是戎狄人的装扮,可她一眼便望进了叶修的眼睛里,微微发蓝的眼瞳里泛着光,像是在……求他帮忙? 白玉虽不是很正很正的正人君子,可他也见不得女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被这样欺负。但这女人又是他们的敌人,一时间白玉很纠结,见叶修不为所动,便问:“将军,救她不救?” 就在那大汉扯断百里明姝的衣带,欲完全剥去她的衣裳时,叶修才低低开口道:“你先去找刘刖。” 白玉一听便知叶修的打算了,丝毫耽搁不得,转身便跑走了。与此同时,叶修移身进房,如一道冷风侵袭,站在大汉身后,抬手快如闪电,直击大汉后背穴位,大汉这才察觉有人进来他居然不知道,只不过来不及反抗,叶修给他脖子一记手刀,就被他劈晕了过去。 一时间百里明姝躺着没动,喘息不止,那喘息的尾音里带着明显的颤抖。不知是愤怒,还是害怕。她随手扯了扯自己的衣襟,遮住身体,两个俱是沉默无言。 半晌,叶修尽量用生涩的声音道:“大将军无恙的话,属下先行告退。” 将将转身,百里明姝沙哑的声音传来:“你倒杯水给我。” 叶修顿了顿,还是去茶桌边倒了一杯凉水给她,她喝下之后觉得回复了一丝力气,自己撑着手臂坐起来,重新点亮了那盏灯。再抬头看叶修时,见那张脸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她方才竟恍然觉得他是有些不一样的,起码那双冷若寒星的眼睛。 只是房间里亮开,叶修看见百里明姝手上的布料时,却明显地怔愣了一下,见她把自己衣襟上的布料平整地放回书中夹起来,然后把书放回书架内。她胡乱地系好自己的衣带,看起来仍是凌乱得很,青丝铺在肩上,衬得一张脸柔和万分,与平日里的那个张扬跋扈的大将军相去甚远。尤其是那双眼睛不同于北夏的女子,生得极美。 她拢了拢自己的长发,费力地弯身捡起地上的剑,拔掉了剑鞘,再去把水壶拎了过来,脸上面无表情,但周身气息冷得可怕,她站在大汉头边,水壶倾斜,凉水便淋在大汉脸上,又把他浇醒了过来。 再看百里明姝时,大汉的酒醒了大半,眼里的贪婪也变成了深深的恐惧,一只手被百里明姝碾在脚下,他想动可惜被叶修点了穴动不了,道:“大、大将军,是末将糊涂!” 百里明姝唇边若有若无地勾着一抹笑,随后抬手举剑,一剑下去,毫不拖泥带水,干净利落得很。 鲜血溅了她的脸,妖娆极了。一颗头颅被她这样活生生砍下来,连眼睛都瞪得又大又圆,脸上的恐惧之色也被定格。她一脚把头颅当球一样踢了出去,转身看叶修还站在原地,便问:“你是哪个营的?” 叶修道:“属下太守府当值的。” 百里明姝随手丢了带血的剑,漫不经心道:“怎么之前没见过你?” “之前当值的犯了错,属下顶替上位。” “把这尸体处理了就退下吧。” “是。” 百里明姝随意披了一件衣服,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细细地看着叶修,怎奈叶修一直垂着头不曾与她对视,她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眯了眯眼,略带了些怀疑,道:“你身手不错,在太守府仅仅当个值守的太可惜了。” 然后就出了门口,一晚上都没再回来。 叶修没想到自己路见不平,结果还要帮她处理善后事宜。只不过他淡定得很,没有任何后悔或者怨言,百里明姝离开以后他便去找了一口麻布口袋来把这戎狄猛汉的尸体装起来,拖出去找个地方准备跑尸。 出来没走多远,白玉就打探了回来了,见叶修拖着口袋,便上前帮忙,问道:“这是什么?” 叶修让他自己看。他看了一眼顿觉整个人都不好了,胃里翻江倒海,撇开头,对叶修竖起大拇指:“将军出手,够厉害。” 叶修云淡风轻道:“不是我杀的,是她杀的。” 白玉愣了愣,道:“这个女人真是不一般啊。” 不一般么。叶修印象里最深的,就是她攥紧拳头的隐忍,和将那块布料抚平放进书本里时的认真,以及她砍人头颅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果断决绝,的确是不一般。 叶修和白玉在戎狄的军营里成功地混了两天也没被发现,还成功地和刘刖以及众多北夏俘虏接上了头。刘刖没能成功地杀成,因为有百里明姝竭力阻止,因而这两天戎狄这边也不安顺,再加上一员猛将无缘无故被砍了头颅,令人恐慌。还有众多将领对百里明姝也越来越不服气,竟联合起来要求强行罢免百里明姝的大将军一职。 刘刖得以千载难逢之机和叶修说上两句话,言简意赅道:“戎狄内乱,我们可坐收渔利。戎狄大将军,还望将军手下留情。” 叶修英眉一动:“为何。” 刘刖知道了百里明姝的选择,看来自己的话在她心中起了波澜。若非她不在意叶修,怎会这样力排众议要保护刘刖。刘刖便给叶修出馊主意:“把她抓起来,押送回京。听我的,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第31章: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来找你 结果两天后的寅时,北夏大军齐齐进宫戎狄,形成三面包围之势。戎狄正逢内乱,应对不及,顿时就方寸大失。再加上北夏的奸细的配合,北夏的俘虏们被放了出来,与戎狄士兵在坪野城内畅快淋漓地大战了一场。 百里明姝看得分明。底下大将纷纷怒斥:“若不是将军妇人之仁,不杀光那些俘虏,今日就不会被他们反咬一口!” 百里明姝于混乱之中被他们驱逐。这一群野蛮的戎狄人,发了狠了连长公主的生死也不顾。百里明姝没想到会有今日之局面,被众多北夏俘虏所包围。 俘虏们个个摩拳擦掌,恨不能擒下这戎狄的大将军,尽管她现在已不是大将军。眼看着百里明姝功败垂成,狼狈不堪之际,叶修救了刘刖出来恰好碰上,当下猛移身上前,为她挡下致命一击。叶修手臂搂过她的腰,凌空而起,带着她旋转而下,落在一边的坍塌民屋前。 百里明姝脸上一片脏污,唯一干净的就只有那双眼睛。她仰着头,看向叶修,皱着的眉头更加深,恍惚间总举得眼前两次三番救她于危险之中的戎狄士兵的眼神,就跟在战场上和她对战的敌国卫将军一样。 刘刖及时制止北夏俘虏们的行为,道:“我北夏同胞们正拼死攻城,当务之急,我们要和他们里应外合,大破戎狄军!放心吧,这城里的敌人,一个都跑不了!” 随后刘刖把北夏俘虏士兵引开,叶修带着百里明姝往另个方向跑去。百里明姝跑在后面,看着叶修的背影,自嘲地笑道:“我竟觉得你有些像叶修。可能你这样的小兵,连叶修是谁都不知道吧。” 叶修回头看了她一眼,道:“可能我知道。” 天色渐渐亮开,坪野城遭到三面围攻,大势已去。有部分戎狄士兵当了逃兵,往西城门跑回自己的领土去了。还有一大部分,殊死顽抗。 苏宸和苏静很快便把东、北两面城楼肃清。然,叶宋这边的南城,战况却十分惨烈,好似所有兵力都集中到了这一处,早有人知道了他们的计划一样。 身边同伴一个个地倒下,季家兄弟拼命保护叶宋,叶宋周身俱有大大小小的伤,南城门久攻不下。 后北夏将士们以血肉之躯爬城墙,翻城门,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眼看着快要成功,城楼上赫然出现好几个戎狄大将,押着一个人质。大将道:“本将军勒令你们立刻撤兵,否则就杀了这个北夏的监军。” 大家定睛一看,居然是李故。 且不说李故守在北夏的军营里是如何跑到这里来的,他究竟是怎么进得城门被戎狄大将给抓住的都让叶宋怀疑。叶宋满头大汗,身后北夏将士按兵不动,李故满脸慌张地大喊:“撤兵!我让你们撤兵!” 下一刻,无数弓箭手突然从城墙上冒出来,一场箭雨毫不留情地射下来,下面的士兵们成片倒下。 苏静和苏宸攻下东面和北面的城门以后,第一时间不约而同地掉头直逼南面城门。 苏静还是比苏宸快了一步。当他马不停蹄赶到时,所见之景一片荒凉惨烈,叶宋他们的军队只剩下寥寥少众,而叶宋背影染血,在阳光和黄沙之下显得艳烈万分,她脚下是同胞兄弟们的尸堆。 她杀红了眼。手里长鞭若游龙,卷掉了无数飞箭,自己膝上腿上也中了两箭却无论如何也不后退一步。 城楼上,李故由最初的慌张怕死变成了冷眼旁观。谁说他不怨恨叶宋,叶宋挡了他的大好前程,他和朝堂之上的李相,都恨不能他们叶家的人一个个死在战场之上。他一抬头看见苏静援军已至,立刻充作好人一样欣喜若狂地大喊:“撑住!撑住!贤王援军来了!” 叶宋手上的动作,有片刻的迟缓。她不确定自己听到的是不是贤王,甚至忘了下一刻该怎么反应。 戎狄大将一声令下,城门大开,戎狄将士亢奋地冲了出来做最后的殊死决战。就算是这场仗他们没法胜利,但能虏获一个叶家女将和一个北夏的王爷,也是赚了。 叶宋手里的玄铁鞭重重地垂在尸堆上,她竟没有去反抗,而是缓缓转身,迎着明亮的朝阳晨光,向身后看。而她自己的背后,是千军万马,和万千箭雨。 “二小姐!” 有人在大喊,声嘶力竭。 她的头发散下,三千青丝谱写一段苍凉血史。 叶宋极力眯着眼睛,紧了紧手里的鞭子,便见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片。一个黑影从马上跳跃飞奔而来,衣袂在血色中翩跹若蝶,眨眼的瞬间就已至她面前,张狂的气势浑然天成。他抬手褪下自己外裳,一手揽过叶宋到身后,飞起旋转衣袍,绞落冲叶宋飞来的冷箭。 叶宋回过神来,大声吼道:“你不是应该在东面吗!” 苏静一边杀退周围的敌人,一边把叶宋往身后护住,身手凛冽之中口吻平静得没有波澜:“放心不下你。” 敌众我寡,苏静带来的援军也远远抵不上城中戎狄将士的数量,被打得节节后退死伤无数。叶宋奋起一鞭杀退几个戎狄士兵,咬牙切齿地道:“放心不下我是什么破理由!” 苏静的回答依旧那么云淡风轻,但带着少许的困惑:“我也不知道,身不由己。” 随后城里涌出来的戎狄军越来越多,苏静带来的人很快被削去大半。看来戎狄大军害怕西城门没人进攻有陷阱,于是选择了南城门进行突围。 见胜算渺茫,苏静捞起叶宋便飞上马,扬蹄就狂奔,喝道:“撤!” 叶宋被颠得厉害,沙尘漫漫之下,她猛回身换了个坐姿,与苏静面对面。眼看着离城墙越来越远,她举起手中的弩,对准了城墙某处。 苏静知她所想,语气严肃道:“留他自有北夏律例处理!你不得胡来!” 叶宋啐了一口,道:“狗屁律例,我只知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李相痛失一个儿子,偷鸡不成蚀把米,想必反应会经常得很。” “叶宋!”苏静凝眉呵斥,他手飞快地揽住她的后腰,把她往自己怀中压,想阻止她瞄准的视线。 可就在叶宋倒进苏静怀里的那一刻,她箭弩上的利箭,飞射而出。“咻”地一下,穿透漫漫黄沙。城墙上的李故,对叶宋的惨败满意之至,戎狄大将军当即下令乘胜追击,他也想跟着去一瞧热闹。怎料,顷刻间有什么声音刺破耳膜一般,越来越近,李故停顿了一下,转而意识到了危险,脸色倏地一变,还没来得及闪躲时,一枚冷箭直直朝他射来,瞬间贯穿眉心。 李故瞪大了眼睛,眼里穷途末路般地浮现出一抹不可置信,随后整个人缓缓往后仰倒。一箭毙命。 沙尘满天,后有追兵,苏静的马一往无前地奔跑。叶宋的头发,拂着风从他脸颊扫过,蹭起微微的痒。他这一用力压叶宋入怀,竟忘记了要松手。 也不知是怎么了,此时此刻,叶宋能倚在他怀里,他还能在最危急的时刻赶到救下她,他觉得是一件无比幸运的事情。 叶宋透过苏静的肩膀看见追兵越来越近,毕竟他二人骑一匹马,而敌兵是一人骑一匹马,叶宋急忙推了推苏静的肩膀,挣脱出来,双手绕过苏静的腰,像是若有若无地抱着他,一手拿着弩,一手扬着铁鞭,刷刷刷地将敌兵掀下了马。 偶有骁勇善战的戎狄猛将追了上来并肩齐驱,他们举刀就朝苏静看来,苏静一边驾马一边单手与他们对抗。稍有不慎,手臂便有一道血口,鲜血落在黄沙上,刺目非凡。 空气中也夹杂着一股血腥味。叶宋回过头来,看见了苏静的手臂,顿时双眼似被那血染红,手中箭弩对准那些敌兵一阵狂射,马鞍上的箭被她用完,箭弩的箭筒里装着的箭支也所剩无几。 千钧一发之际,苏静将马儿的缰绳交到叶宋手上,低着眼帘定定地看她一眼,道:“抓紧了。” 叶宋一愣,下一刻就见苏静似被风吹跑了一样,展翅如鹰,纵身跳下了马去。叶宋背身坐着,霎时就见无数骑兵汹涌而至,将苏静包围。而那残酷的画面,离自己越来越远,苏静也离自己越来越远。她看着苏静冷剑出鞘,银光闪闪的剑花漂亮极了,在敌人们身上舞出一道道血花,可敌人前赴后继,他将有被淹没之势。叶宋浑身颤抖地破口大喊,“苏静——” 听不到,他听不到。 他只有不断地挥舞着手中的剑,阻退敌人的步伐,才能为叶宋赢得时机。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他来不及细想。 叶宋同样也来不及细想,自己就跳下了马,摔在滚烫的沙子上面,浑身都磨得疼。可是她爬起来就咬牙朝回奋力奔跑,她不能,不能让苏静一个人单独面对那么多。 她不能,再抛弃苏静一个人走。 第32章: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明明说好的,两不相识。她和苏静再也没有任何关系,这样,苏静就不用再为她奋不顾身了,就不用再因为她而遇到危险受到伤害。 可是现在,到底算什么? 叶宋一鼓作气地跑回去,苏静浑身浴血,也不知是他的血还是敌人的血。他脸颊也沾了血色,长鞭从他肩头上方穿过,直穿透一个敌人的胸膛。苏静回头,见叶宋也杀了回来。 苏静有些气,空隙间怒问:“你回来做什么!” 叶宋狂躁非凡,双目如烈日炎炎,狠狠瞪着他,手上动作却未停,咬牙切齿道:“我与你毫无瓜葛!你有什么理由舍身救我!我告诉你,我不需要!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苏静怔愣,心里有那么一瞬的释然。仿佛他的困惑,都因为这一句誓言般的话,迎刃而解。 两人拼尽力气,杀光追来的第一批追兵,已是精疲力竭。后面相继还有追兵追上来,苏静紧紧扣住叶宋的手,与她十指紧紧相握,拉着她转身就跑。 前方,是茫茫沙漠。一去不回头。 等苏宸感到南城门时,就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立刻又下令去截杀戎狄的追兵。 苏静和叶宋在沙漠里跑了一会儿,回头可见依稀的小黑点追上来。幸好方才慌乱之中,苏静选择骑叶宋的马一起逃,赫尘跟了叶宋很久十分有灵性,叶宋跳马以后它也未跑得很远,随后叶宋手指伸进口中奋力吹了一声口哨,赫尘便得道了主人的讯号,亢奋地跑回来。两人跳上马,赫尘扬蹄就往前跑。 苏静身体往前微躬,下巴贴着叶宋的肩胛窝,手臂蛮横有力地抱着她的腰,他与叶宋一样,俱是剧烈喘息。两人浑身都是血色,迎面的风送来丝丝凉意,视线被沙尘撩得模糊不清。 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跑进了什么地方。忽而苏静抱着叶宋的手臂又紧了两分,撇开头去,微不可查地闷哼了一声,嘴角溢出一缕血丝来。 叶宋举目四望,四面八方都是黄沙,根本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 这时苏静告诉她:“往逆风的方向走。” 叶宋对他的话深信不疑,立刻驱马逆风向而行。这时后面的追兵越来越少,再追了一会儿,便见他二人进入了沙漠深处,于是就此打住。 迎面沙尘扑鼻,叶宋他们的马走得异常缓慢。这样走下去会到什么地方不知道,但他们不能贸贸然掉头回去。不知不觉,日头渐渐西斜,叶宋渴得厉害,苦于找不到水源,等到了晚上天黑了更加是没有方向,便没了主意,嗓音粗哑不堪道:“我们该怎么办?” 苏静并没有回答她。她才猛然发现,已经好一阵苏静都没有和她说话了。苏静的头安静地枕在她的肩窝里。 叶宋动了动肩膀,侧头看去:“苏静?”没想到入眼却看见苏静嘴角鲜红刺目的血痕,顿时惊慌失色,“苏静?!” 苏静脸色苍白,墨色的发丝中夹杂着细细的黄沙。叶宋这一扭身的动作,使得他再也坐不稳,放在叶宋腰间的手一松,人就倒下了马去。 叶宋怕摔着他,自己也跟着一起倒下去,让苏静压在自己的身上。她瞠了瞠眼,使劲儿地摇晃着他,“苏静,你给我醒醒!”手无意当中碰到了苏静的后背,蓦地一颤,伸回来一看,竟是满手的鲜血!她颤着手,又往他后背摸索着去,在那背脊正中背心的地方,摸到一支冰凉彻骨的箭…… 往后余生,叶宋回想起这一幕幕生死一刻的时候,都还心有余悸。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挺过来的,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如此地死不足惜过。 谁说他是屹立不倒的不败战神? 其实他也只是一副血肉之躯。 她见过他的伤,见过他的痛,见过他的一切狼狈。正如他也对她知根知底一样。 天色擦黑,沙漠里的风凉了下来。晴朗的夜空中,明亮的星子闪烁。叶宋已经走到毫无知觉,她手里牵着马,苏静安然地扑在马上。唯有苏静鼻端若有若无的气息在时刻提醒着她,让她有拼命活下去的勇气。 沙丘的前面,是绵延的另一个沙丘。 苍凉的月色笼罩下来,叶宋站在沙丘之上,停下了步伐。赫尘也累得直喘气,在这样干渴的环境下一口水也没有,不会走到多远的。 叶宋喘着气,耳边回荡着的是声声空洞的风声,她懊恼地伸手扶着额头,胡乱地拢了拢头发,喃喃低语:“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原地纠结地转了两圈,赫尘也跟着她一起躁动不安,她一脚气急地踢在沙面上,沙尘扬起薄薄的弧度,她狂躁地低吼,“我到底该怎么办!” 吼过以后,是深深的疲惫和无力。 “苏静你混蛋……”叶宋坐在沙丘上,感到了无止境的绝望。能击垮她的,从来不是恶劣的环境和敌人的凶恶,而是人心。“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逆风走了一天了……为什么跟来?你想让我到死都还不清是不是?你要是彻底忘记了我,把我当陌路人多好,我的生死都与你没有关系,也不会有现在这样的局面……” 赫尘在便是哼哧了两声,用头蹭了蹭叶宋的身体。叶宋吸了两口气,抹了抹脸,重新站起来。可当她转身时,马身旁边,苏静不知何时醒来,正斜斜地倚在那里。双目沉寂比月色还要苍凉,直直地看进叶宋的心底里。 叶宋静默了片刻,扑上前去,揪住苏静的衣襟,却不敢大力地晃他,细细碎碎地骂道:“你是傻的吗,别人躲都躲不及,就你还不要命地跑上前来!你不是已经忘记了我吗,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来西漠,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看见你这个样子!” 苏静由着她揪着衣襟,看着她双肩都在颤抖,平日里倔强坚强的叶宋,在这一刻脆弱得像个任谁都能打倒的弱者,让人不由自主地想怜惜。 倘若这个时候还有什么能够安慰叶宋,想必就是苏静默默无声地醒过来。她手上未松,额头轻轻地抵上苏静的胸膛,咬紧牙关,却还是忍不住从齿缝间溢出低低压抑的哭泣声,苏静震了震,瞠大了双目。 这是叶宋第一次在他面前为他哭泣。 叶宋吸了吸鼻子,紧闭双眼,心酸至极地咬牙哽咽道:“你告诉我为什么……让我一辈子都欠你么。我告诉你,今次你若敢死在沙漠里,我绝不独自一人活着出去。” 苏静缓缓抬手,本能地想要抱她,安慰她,可是却不知该往何处放,停顿了一会儿只好轻轻拍在她的肩上,动了动嘴角,说出的话语气轻柔得似能挤出水来,道:“别怕,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 叶宋闷闷道:“那你说,现在应该怎么办?” 苏静便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背心四周一片湿湿黏黏的,随着夜里凉了下来,也显得冰冰凉凉的。他把手伸回来一看,就若无其事地挑起眉,指尖萦绕了浓烈的血腥味道,让叶宋僵了身体变得更为敏感紧张,他道:“不如,你先试试帮我止血?再流血下去,估计我走不了多远了。” 叶宋转到苏静背后,见他后背的袍子已经被血濡湿了大半,背上插着一支箭她碰都不敢碰,因为那箭头正中背心,是个十分关键的地方,若是乱动一分,就有可能给苏静造成莫大的危险。 叶宋深吸两口气,努力压下喉咙中的颤抖,问:“我该怎么做,你告诉我。” 苏静道:“找到心俞、灵台、中枢三处穴位,你会点穴么?” “不会”,叶宋道,“但你可以现在教我,不知道效果怎样,但总比放任你继续流血下去好。” 苏静笑笑,云淡风轻:“嗯,你说得也是。我背心往右移半寸,是心俞穴。” 叶宋抬手,手指抚上他的后背,依言往右偏了些许,只是她如今没个方寸,全凭苏静说什么就是什么,手指抵着苏静后背的某处,问:“是这里么?” “再往上一点。” “这里?”叶宋往上了一点。 苏静顿了顿:“太上,再往下一点。” 经过摸索,依照苏静的指示,叶宋终于摸到了他所说的心俞血的位置。起初叶宋点了好几下,都没听苏静说好,便是没能正中其害,她手上的力道一直不够重。 最后苏静道:“点穴,便是要掐断血脉流动,造成暂时的阻塞,方能有止血功效或者麻痹效果。别怕下手重,你只管点下去便是。” 叶宋得其要领,手上用了力,猛地戳下去,苏静僵了僵,随后笑:“就是这样。灵台穴在我箭伤下半寸。” 一回生二回熟,很快叶宋又摸到了他背心下许的灵台穴,依葫芦画瓢地猛戳数次才得以成功。而中枢穴在灵台穴下一寸。当叶宋戳下去时,苏静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 “怎么了?”叶宋问。 她在苏静背后当然看不见,那一刻苏静面色浮现出一些尴尬。他低咳一声,道:“没事,你点得很准。整个背脊都麻了。”他当然不会告诉叶宋,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敏感点,而他的敏感点便是在这背脊上。中枢穴正中背脊,经叶宋一点下来,从尾脊骨往上,都腾起一股麻痹的快意。 第33章:危险 “那现在呢?”叶宋又问。 苏静道:“现在,先把箭折断吧,等找到合适的地方再拔箭。” 叶宋便一手稳住苏静的后背,在尽量不弄痛他的情况下,费力地用另一只手掐断了箭支。这沙漠里的夜色虽苍凉孤冷,有种粗犷豪迈之感,可实在不是一个久留之地。 叶宋和苏静上马,后已无退路,就准备继续往前走。 只不过苏静再坐在叶宋后面,她不放心,生怕他一会儿又晕了过去亦或者没有力气抓紧她,像先前一样从马上跌了下去。苏前面,叶宋也不放心,因为他的伤在后背背心,如若不小心碰到了伤口,箭头再往他皮肉里钻深分毫都是莫大的危险。 于是最终叶宋犹豫了一下,坐在苏静的前面。只不过她跟之前一样,转过身去背坐在马上,面对着苏静。苏静愣了一愣,叶宋把缰绳交到苏静的手上,道:“赫尘很听话,你看着马,我看着你。” 她这等于是将自己的生死都交到了苏静手上。苏静说往什么方向走便往什么方向走,说何时停便何时停,她都不会有一句怨言。 夜风也静止,空气中不再有呛人的沙尘。月色把一座座沙丘映出一幅幅水墨画一般,简单又干净。赫尘的马蹄在沙丘上留下一长串孤单寂寥的脚印。苏静与叶宋面对面,他始终半举着眼帘看着前方的路,竟连低下眼帘看叶宋一眼就觉得有些悸动。 可能是叶宋表情里一览无余的认真和坚韧,不容被人亵渎,也那么的赤·裸裸。苏静眼尾的余光,却一次都没有从她脸上移开过,那种感觉仿佛很熟悉,是他曾经一直想要去追逐的。 苏静突然打破了凝了很久的沉默,问:“我们以前,是不是也这样亲密?” 叶宋愣了一下,抬头头,直视着苏静的眼睛,身体微微往后仰,神色安静地说道:“有么,我记得我们以前并不熟。” “那为什么你会觉得你欠了我。” “我不喜欢欠人人情。” 苏静看了她半晌,不再追问,而是淡淡道:“你可靠近一些,一直仰着身子也累。况且靠近了还可相互取暖,不至于在沙漠里被冻坏。” 叶宋是觉得身体很僵硬,而且周遭也十分寒凉。良久,她才动了动身子,试探着仰了回来,缓缓靠近苏静。在翻过一座沙丘,上另一座沙丘时,因为有些坡度,叶宋的身体不可避免地倚进苏静的怀中,她双手抵着他的胸膛。苏静扬了扬缰绳,若有若无地扣紧叶宋的后腰。 这时突然又起风了,逆风变成了顺风。苏静的话语声也顺着风传进了叶宋的耳朵里:“我不知道我们从前是怎样,如有让你难过的地方,都是我的错。” 叶宋又冷又渴,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说:“如果你有什么错的话,唯一的错就是遇上我。后面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错。”她也累极,额头贴着苏静的胸膛,一摇一晃间睡意上涌,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只是苏静说什么她就随口接话而已。 “你自责。” 叶宋点点头:“自责到恨不能我们从来没认识过。倘若阿青的双腿因为我断了,我可以努力让她重新站起来;苏宸救我一命,我可以救他一命还给他;可就是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好像我拿命还你,都不够。” “这么严重。” 叶宋勉强地扯了扯嘴角,说:“是这样。可能人觉得最珍贵的是永远得不到的和已经失去的。” 后来叶宋依靠在苏静怀里睡着了。风从苏静的背后吹来,吹起了他的广袖和发线,浸着凉凉的温度,恰到好处地为叶宋挡了风沙。他看着远处,双眸也剪着那月光,莹莹发亮。 “叶宋,你到底是谁。” 叶宋是在微微的火光光亮和温暖中醒来的,她发现自己正躺在沙子上,身上盖了苏静的外袍。她坐起来一看,震惊了,时值半夜的样子,月上中天明星璀璨,眼下所至之处已经不是一座座无边无际的沙丘了,身后是沙滩和针叶树林,面前却有一条寂静流淌的河流。满天的星子都倒映进那河流里,美丽非凡。 是绿洲。 赫尘正在河边欢快地扬蹄,俯头狂喝水。 叶宋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欣喜,也再感觉不到夜晚的寒凉,掀了外袍便跑到河边,直接把头埋进水流里,尽情地喝饱水。后猛地扬头探出水面,**的长发甩出了水花,她长吸一口气,脸上的沙尘已经被洗净,露出干净的皮肤,满是晶莹的水珠。继而她就开始迅速地宽衣解带了,就算是凉水也忍不住要跳下去清洗一番。可就脱到一半,将将宽下里衣露出白皙圆润的肩膀时,冷不防身后传来一道尴尬的低咳声。 叶宋霎时就顿住,僵硬地回过头去,居然看见苏静还坐在火堆旁。她这才意识了过来,自己不是一个人进入到这沙漠的绿洲的。她醒来第一眼看见了水,就直接把旁边一个大活人给忽略了…… 叶宋默默地拉回肩膀下面的衣裳,听苏静迟疑着道:“二小姐洗澡并没有错,只不过男女有别非礼勿视,我在这后面看得见的话,理应提醒一下二小姐我的存在,否则非君子所为。二小姐也可以继续洗,我去林子里坐一会儿即可。” 随之身后便没了响动。叶宋回头看时,恰恰见苏静的身影若有若无地隐匿在身后的林子中。 如今的苏静已不同往日,叶宋知道就是邀请他看,他也不会看的。 于是她没有再耽搁,继续脱掉了里衣,入了水,就着清亮的河水清洗了一番。虽然刚开始较冷,可洗过了之后浑身都暖和,还神清气爽。先前的一切疲惫都被驱之若雾。 叶宋坐在火堆前唤了两声,苏静才从后面林子里走出来。她转到苏静的身后,惦记着他背后的箭伤,道:“我帮你拔箭吧。你先等等,我去树林里看看有没有可以疗伤的药。” 说着叶宋就跑进了林子。这林子很稀疏,草叶都成针尖状,硬一些的还能扎手。她寻寻觅觅了一阵,终于在树脚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一种开得很小朵的花。此花名为“朝颜”,与一般的牵牛花相差不大,可却有疗伤的功效。只不过可能是生长在沙漠里的缘故,与平时的朝颜又有些不同,花的棱角更为鲜明张狂了些,约莫是水分和土壤的问题导致的。 朝颜的叶子也有些扎手,叶宋连根带叶地拔了一些出去,在河边洗干净,才坐到苏静背后。 叶宋见血和苏静的衣服黏在了一起,深深皱着眉头,问:“介不介意我把你背后的衣服撕了?”还不等苏静说话呢,她就已经自己动手开撕了。 苏静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伤口里都卷了沙子,看起来触目惊心。她拿了布料去洗干净,然后回来一点点帮苏静清理伤口,再将朝颜嚼烂了敷在他的伤口上。 “你怎么找到这片绿洲的?”叶宋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心里揪得阵阵难受。 “依靠风向。”苏静语气平和地说道,“沙漠这个环境里风力循环,从冷吹到热,白天的时候绿洲比其他地方要冷,便是逆风,晚上绿洲比其他地方要暖,便是顺风了。” “这你也懂。”叶宋手处理伤口时若有若无地抚上他伤痕累累的背脊,凉凉润润的。 苏静直了直背,呼吸有些重,道:“以前打仗的时候总结起来的……你,能不能不要碰那里?” “哪里?”叶宋疑惑。 “……脊骨。” 虽然叶宋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既然苏静让她不碰,她就尽量不碰,可拔箭的时候却不能不碰,手指抵着他的脊骨,道:“就这一会儿,你忍忍就好了。”她也没有经验,手轻轻捻住那枚箭,有些迟疑,“能拔么?会不会失血过多,或者是伤及五脏六腑?” 苏静微微有些气喘,道:“这个位置还不算糟糕,不拔也得拔,箭头留在里面太久也很危险。管不了那么多了,你尽管一试吧。” 叶宋手也有些抖了起来,问:“若是,有生命危险怎么办?” “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苏静语气淡然,仿佛早已看透生死,“生死从来都不由我,死前能够救二小姐一命,也不算白白牺牲。” 叶宋顿了顿,抬高了声音:“你想死?”苏静不说话,她便又问,“是不是娀儿不在了以后,你便没有了勇气活下去?现如今阴差阳错救了我,你就可以有一个理由去死了?” 失去所爱的痛苦,除了自己,没有人能够体会。他的过去与现在,错综复杂,却让叶宋在此时此刻了解到他过去很久很久以前的心情。在认识她以前,他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情不由自己地活过来的。 一朝家破人亡变成了孤家寡人,苏静找不到活着的意义。他已经忘了,他是在认识叶宋以后,才清晰地感觉到活着的意义的。他甚至都忘了,自己早已经打算忘记这段糟乱不堪的过往回忆。 叶宋笑了一声,也很平静,又道:“别傻了,你自己不是都说了,娀儿已死去多年,你就算这个时候死了也不可能找得到她。至于我么,我不是也说过,你要是死在了这沙漠里,我也不会活着走出去。你的尸体不会被运送回京,和你亡妻合葬,倒有可能和我一起曝尸荒野,最后共同被这黄沙给掩埋了。” 第34章:朝颜媚毒 “你在刺激我。”苏静笑了笑,道,“我只是随口说的,你别当真。” 叶宋道:“我也有失去生的渴望的时候,我记得也是某个无赖用激将法把我弄醒了来的。” 说罢叶宋眼神坚定,不再迟疑,她握住残半的箭支,抿了抿唇,用力就朝外拔出。血肉发出噗嗤的轻微声响,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可是飞溅出来的鲜血滚烫得灼人,溅在叶宋的下巴上,她浑身都跟着抖了抖。苏静身体一松,冷不防弯身就咳出一大口血:“好像有点严重……” “苏静?!” 鲜血顺着箭伤朝外面流下来,在苏静的背上呈现出一道道血痕。叶宋手忙脚乱地用朝颜堵住他的伤口,声音也发着颤:“不是点穴止血了吗……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血……” 苏静手捧着额头,剧烈地喘息着。他似痛苦地摇了摇头,发丝随着轻微地晃动,忽然低低浅浅地呢喃轻唤:“阿宋……” 那一刻,时间都停止。 叶宋睁大了发红的双眼,听见自己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不一样的语调,如缱绻的情话,婉转万千。她抓了一大把朝颜猛塞进自己口中,拼命地嚼烂,敷在苏静的后背上,然后迅速地爬到苏静面前,捧起他的头,看着他的眼睛,眼里跳动着难以抑制地喜悦,几乎是鼻尖挨着鼻尖,有些疯狂地问:“你叫我什么?苏静,你再叫一遍?” 苏静艰难地抬起眼帘看着叶宋焦急的脸孔,他眼瞳里又爬起一丝丝的血丝,让叶宋倒抽一口凉气。苏静刚想动手说什么时,便双眼倏地阖了下来,身体倒在了叶宋的肩上,昏迷了去。 他脸色在血色的映衬下白得可怕。 叶宋颤着手抱着苏静,极力平静下来,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她蓦地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撕下自己的衣服,缠在他敷药之后的背脊上。苏静在她怀里睡得无比安静,使得她一刻都不敢掉以轻心,隔一会儿就伸手去探苏静的呼吸,自己吓自己。 叶宋跪坐在地上,拿过衣袍搭在苏静的身上,帮他顺了顺散在沙子上的头发,低低道:“算我求你,别再有事了。” 整整一晚,叶宋都没松懈,困极时她便阖着眼帘小憩一会儿,脑袋忍不住往下啄时立刻又会惊醒过来,如此反反复复。身旁的火堆,木头被燃去大半,火星随着夜风扬得到处都是,一落在沙滩上便凉透。 苏静半睡半醒之间,他几个辗转,叮咛了一声,声音奇怪异常,浑身都难受得紧,身上的伤口痛得发痒。 他嗅到若有若无的女子馨香,一边抱着叶宋一边撑着身起来,眯着眼睛看她垂着脑袋睡觉的样子,喃喃道:“娀儿……”然话一出口,忽觉不对,摇头想了想,唇齿间溢出另一个名字,“叶宋……你是叶宋……” 叶宋被这纠结困惑的话语声惊扰,动了动眉头,眼皮沉重得酸软。 “叶宋……”伴随着一声如痴如醉的呢喃,唇便被另一张干燥的唇贴上。 这一瞬间,犹如一道闪电兜头劈下。叶宋睡着时不觉得,现下便觉得异常的口干舌燥,仿佛体内有千只蚂蚁被唤醒,齐齐啃噬着她的四肢百骸。 叶宋缓缓睁开眼帘,看到的是苏静那张错愕的脸,嗅到的也是他的身息,伴随着若有若无的梅香。那时,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她忙松手,从苏静的怀里退出来,自言自语地问:“我在干什么……” 苏静捏着鼻梁,努力保持着清醒,尽量离叶宋远一点,低低沉沉道:“你用的是什么药草给我疗伤……” 叶宋愣了一下,终于意识到是哪里不对劲,看着苏静伤神的样子,道:“朝颜啊。我知道朝颜有毒,特意把根茎和果实摘掉了,只留了花和叶。” “朝颜……”苏静苦笑两声,“虽可疗伤,但用量不一的话容易让人产生幻觉。根茎果实,却是媚毒。” 叶宋心下一沉:“我没有用根茎果实。” 苏静抬起头来,直逼她的双眼,桃花眼中的神色动人之极,眼角还有几缕血丝尚未散去,道:“我知道。可能这里的朝颜与北夏的又不一样,在奇缺水分的环境下,有可能……毒素不在根茎和果实,而在花叶……” 苏静和叶宋唯一接触的就只有朝颜。而他的这个解释听起来又十分合理。苏静周身都有朝颜的药汁,中毒不难理解,而叶宋舌头接触过朝颜,毒性也有可能从她的舌头渗入到身体里,但看情况,苏静的症状显然要严重得多。 夜色寂静得很是诡异。叶宋蹲在篝火前,尚且觉得可以忍受,很长时间苏静都垂着头一句话不说。 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够去管苏静,最好离他远远的。不然不仅是不能帮他,反而害了他。 叶宋见苏静手撑着头,难受之至的模样,心里一揪,忍不住问:“是不是只要忍忍就能够过去了?” 苏静开始用手捶着头,咬牙道:“中毒不深的话可以等药效散去……若中毒深的话……只有……只有……”叶宋看不下去,刚动一动起身,就被苏静制止,“你不要过来。” 叶宋僵在原地,苏静像是到了快要崩溃的边缘。他身体彻底地弯了下去,双手抱着头,“头痛……” 叶宋心里一咯噔,这毒刺激了他的大脑?她手攥紧了沙子,沙子从指缝里迅速地流失,六神无主,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苏静似压抑到了极致,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二小姐能否进树林里……五丈之内我都闻得到你身上的气息……拜托……” 叶宋只有照办,心里火急火燎。 然而,她站起来将将一转身,苏静却又混乱迷糊地呢喃了一句:“阿宋……别走……头好痛……你不要跟我大哥回京,我陪你回去……” 叶宋再也挪不开脚步,气息有些不稳,轻轻地眨了眨眼帘,眼里流动着复杂的神色。在苏州的船上那天,苏静昏迷不醒地扣着她的手指,是想告诉她这个? “你到底……为什么……”叶宋自言自语,声音仿佛不是她自己的,飘忽得厉害。话只说了一半,她紧了紧双手,又转身回来冲苏静跑过去。她半跪在沙面上,手撩过他的头发,像哄孩子一样哄道:“我不走,你别怕,别多想……别多想就不会痛了……” 苏静伸手,紧紧扣住叶宋的肩膀,缓缓抬起头来,一半是清醒,一半是混乱,眼里血丝更加浓,紧紧抿唇道:“不是让你走么。”他很想推开她,可是他的手落在叶宋的肩上,就像是被黏住了一样,双手不听使唤。 他舍不得将叶宋推开,手捏着她的肩膀情不自禁地用力。用那种再熟悉不过的眼神将叶宋看着,看得她心里发酸,笑道:“你是叶宋……我怎会忘了……” 仿佛又回到那天傍晚的江边,苏静拼命想记住叶宋名字时的光景。 叶宋咬牙强忍着肩膀上传来的剧烈疼痛,她也感到难以复加的挣扎,既想苏静能够彻底忘记她从此一生无忧,可又不甘心就这样被他忘记了。她在苏静惊愕的眼神下,并没有退缩,而是靠前来,手捧着苏静的头,将他轻轻抱着,让他头枕着自己的肩,轻轻拍着他的背,头亦枕着苏静的肩,闭眼的刹那眼泪汹涌而出,安慰道:“会没事的……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全都是我的错,上天要惩罚的那个人理应是我而不是你……苏静,对不起……”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哭出来的,“都是因为我,害得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苏静一动不动,耳畔是叶宋的哭声。良久,他才缓缓抬手,死死握住叶宋的腰,将她往怀里带,“别哭,纵使是为我,我也舍不得你哭。” “你说”,叶宋泪眼婆娑地攀着苏静的背,无助地问,“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好起来?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情愿你一开始就没认识过我……” 第35章:后遗症 叶宋自己也清楚,要是再这样放任下去,后果将一发不可收拾。只是眼前的苏静一会儿好一会儿坏,一会儿记得她又一会儿不记得她,她实在放心不下。 叶宋深吸两口气,恢复了清醒,道:“既然你让我走,还抱我这么紧干什么,你不松手,我怎么走?” 苏静顿了顿,随即强迫自己艰难地松手。 叶宋从他怀里撤退出来,深深地看了他两眼,她知道他还在极力克制,便狠狠心转身不再看他,爬起来就往林子里走。 只可惜,苏静的清醒只维持了短短一片刻的时间,见叶宋转身要走的背影,他又立刻伸手去,冷不防拽住叶宋的手。叶宋惊了一惊,随即眼前一派天旋地转,等再定睛一看时,抬眼对上的是苏静的双眸,她此刻人已经倒在了苏静的怀里。 他几乎崩溃了。“二小姐……走……叶宋……” “苏静,你不要这样!否则一辈子我们都再也回不去!” 那一刻,周围静极了。苏静瞠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的叶宋,只能听见彼此叮咚的心跳声和喘息声。叶宋满头青丝铺在黄沙上,眼角剪水,美极。 苏静猛的一拳捶在自己额头上,悔恨至极道:“二小姐,对不起……” 叶宋敛下心绪,再抬眼时苏静已经背过身去,难受得双肩轻颤,背部的线条绷得死紧,背上的箭伤又有血流了出来,濡湿了布条。 “二小姐对不起,苏静该死,请二小姐速速远去,等明日天亮以后再回来。否则……” “我知道你不会了。”叶宋有气无力地系好自己的腰带,声音又沙又哑,苦笑两声,“此苏静非彼苏静。你纵是难过得要爆炸,也不会再碰我。” “二小姐太相信我了……” “是我用错了药,这也有我的责任。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叶宋走到苏静背后,“你且告诉我,这毒入体深了会怎样?” “中毒已深……便会……血气逆流,经脉承受不住而断……” 叶宋站在苏静身后久久沉默。 苏静又挥手赶她,道:“快走!下一波毒性快至,我一定控制不住!” 叶宋缓缓蹲下,在苏静耳边道:“都到了这一步了,现在才血气逆流,经脉断掉未免太可惜了吧。贤王若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帮你。今夜所发生的一切,等到了明天,你我都全部忘了吧。” 苏静怔住。 叶宋说话间已至身前,她拢了拢耳边的发,看起来柔和美丽极了,面容故作沉静地与苏静对视,又飞快地移开了眼睛。她生怕,多看苏静一眼,便要被他眼里的热度所灼伤。 天色刚蒙蒙亮。 叶宋见他满身汗透的狼狈模样,心里轻轻地抽搐着。 许久,她才动了动身,让苏静侧躺在身畔,自己起身整理好衣物,去林子里捡了些柴火回来。黎明的时候沙漠是最冷的。她把火烧旺一些,尽量让苏静感到温暖一些。 洗了把脸让自己更加清醒点,在河边蹲了一会儿,回头见苏静睡得死,干脆又脱掉了衣服跳进水里彻底清醒。 叶宋上岸,穿好了衣服,拿了一块破布料汲了水,走回来在火堆前烤热,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褪掉苏静身上的袍子,轻柔地帮他拭掉沙汗。 忽然,一只手握住了叶宋的手腕。苏静不知何时清醒,睁开眼睛,他拿过叶宋手中的湿布,声音粗哑不堪:“我自己来。” 黎明将尽时,随着天幕的渐渐发白,璀璨的星光渐渐淡了去,那一轮皎洁的明月亦不知不觉地隐匿,只留下淡淡的月痕。当清晨的第一缕朝阳日光从绵延起伏的沙丘天边升起时,犹如一个破碎掉的金色水晶球,光芒四迸。 整个沙漠里的最后一丝寒凉也被驱散了去。温暖重新回复大地。脚下的细腻沙子,暖洋洋的,赤脚踩在上面,说不出的舒服。 叶宋蹲坐在沙面上许久,一句话也没说。面前的篝火已经熄了,冒着幽幽的青烟,仿佛是见不得光的物什,在暗夜里可以肆无忌惮,眼下阳光一出它无处遁形,只留得这一缕青烟。苏静去了林子许久,出来时手里拿着几个色彩艳丽的果实。他看着叶宋的背影,心里有些羞愧尴尬,还有莫名的酸楚心疼,迟疑了下,还是走到河边把果子洗干净,用一张宽叶摊着,送到叶宋身旁,轻轻地放在沙地上,亦是一句话都没有。 叶宋从长久的失神当中回过神来,稍稍动了动琉璃般的眼瞳,看了看地上的果子,动了动口,声音破碎沙哑道:“谢谢。” 没有起伏,却平静得拒人千里。 虽然并没有实质的发生什么,但谁也没提过昨晚发生的丁点分毫。就让它像这能吃的果子一般,终将烂进肚子里。 苏静的声音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个人都似死里逃生出来的一般,低哑道:“一会儿该热了,沙子烫人,别待太久,可以进树林里遮一遮。” 叶宋不再回答,而是起身去河边洗了一把脸。她回过头来时,苏静已经不在外面,但沙地上放着的鲜艳果实还在,散发着饱满的光泽看起来十分诱人。 叶宋觉得很饿。她抹了抹满脸的水珠,脚丫踢着沙子,走上前去,垂眼看了片刻,才把果子带叶地捡起来,取了一个咬一口吃起来。 这绿洲不大,他们所处的地方就像是一个小小的峡谷,前后均是垒得很高的沙丘。树林便生长在这峡谷中,再远就没有了。河流细细地淌出沙丘峡谷,不知流到什么地方去,也不知在多远便会彻底干涸。 赫尘是匹脱了缰的野马,在这绿洲之中喝饱了水吃饱了草,就欢腾地奔进沙漠里了。可能这自由自在的广袤天地才是它所追求的,但毕竟是沙漠,赫尘也怕迷路,因而不敢跑太远。 脚下的沙子随着日头的渐渐上爬而慢慢滚烫了起来,叶宋不穿鞋觉得十分烙脚,且外面又越来越热,终还是转身进了后面的这片树林里。这树林不比其他地方的深山老林潮热,很是干燥,林荫却凉快。林子里没有许多动物,更见不到蛇虫鼠蚁一类的东西。 树林里有一棵树不知是被什么砍了,留下一个整整齐齐的树桩。苏静在十步开外,身体倚着一棵树,安静地站着。叶宋想坐那树桩上时,苏静突然开口道:“别坐。树根湿凉,寒侵体,容易生病。” 叶宋只好同他一般站着。 良久的沉默后,叶宋道:“我们要怎么出去?” 苏静道:“等人来。这树林里的树被人砍过,想必有人来过。沙漠里常有过往的商旅,如果运气好我们能够碰上。赫尘每天都出去,总能带些消息回来。你不要着急,会出去的。” 叶宋道:“我没有着急。” 苏静道:“……我以为你着急。” 这样简短的对话,幼稚得有些像小孩子的较真儿。 叶宋顿了顿,又问:“你的伤,如何了?” 苏静看着脚边从树叶缝隙里漏进来的明亮阳光,眼底里的神色十分柔和,像是春波涟漪一般,道:“好了许多,多谢二小姐。” “不客气。” 这时,叶宋头顶上方的树叶轻微地动了一下,她还以为是风在吹,便没有在意。怎料那树叶底下,有五颜六色的东西一晃而过,正徐徐朝叶宋靠近。苏静不经意间抬眼飞快地往叶宋那处瞥了一眼,这一瞥整个人都机警了起来,站直了身体,手不动声色地掐了一枚小树枝,轻轻唤道:“二小姐。” 叶宋抬头来看着他,结果只见一道暗紫色的风迎面拂来,怔了一怔。苏静转瞬即至她身前,头顶的家伙立刻朝叶宋扑来,结果苏静伸手揽过她的身,带着她转离原地,随手将小木枝飞射了出去,如飞镖一样,噗嗤一下,树叶攒动不已。 叶宋回头,定睛一看,只见一只五颜六色的蜥蜴,被苏静钉在了树上,做垂死挣扎。它那双眼睛,以及身上的艳丽的皮,都叫人看了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叶宋最是见不得这样密密麻麻的东西,简直比人血还要恐怖,忙偏开头不去看,不着痕迹地推了推苏静,道:“多谢。” 苏静深深地看她一眼,随后松了她,温文有礼:“没事就好。” 苏静不敢再离叶宋太远,只停留在五步开外。叶宋自己也很注意,一有风吹草动,就警惕了起来。白日里她和苏静一起待在林子里避阳,一到了晚上,天气陡凉,便又出来生了火。 如此两人在沙漠绿洲里度过了好些天。苏静不是从前那个让她一刻都不觉无聊的苏静,叶宋话也少了许多,不到非要说话的时候都不会跟苏静说话。两人的气氛,一度非常怪异,隐隐透着尴尬,连赫尘这匹马儿都察觉到了,一到晚上就在河边不时地粗哼,想引起两人的注意。结果叶宋和苏静谁也不理它,它径直滚到边浅河里撒泼打滚了。 叶宋曲着双腿,额头抵在膝盖上,埋着头。她不止一次地想,她跟苏静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连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是罪恶。 第36章:独处 忽而肩上一暖,叶宋迷蒙地抬起头,仰头就看见苏静垂下来的视线。两人的视线两相碰撞,又飞快地错开了去。他把自己的外袍搭在了叶宋的身上,道:“晚上冷,二小姐别受凉。” 叶宋拉了拉肩上衣袍的襟角,衣袍虽有些破,但尚还夹杂着苏静身上独有的气息。 北夏和戎狄的较量结束了。最终以叶修带军往西攻占戎狄两座城池而大获全胜。此战北夏以五万将士对抗戎狄八万有余的将士,将戎狄赶出西漠五百余里,让北夏的边塞百姓们拍手称快,使得叶修在西漠的声望一度高涨。 戎狄将领死伤无数,元气大伤。就连身为大将军的长公主百里明姝也被俘。戎狄可汗要求和谈。 然北夏贤王和叶副将,因遭戎狄兵围攻而下落不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叶修勃然大怒,命人在坪野、青山以及绵延千里的沙漠山野中遍地搜寻。 这天晚上,叶宋和苏静已经数不清吃了多少天野果了,叶宋早就虚脱了,浑身不得劲。她趴在河边守了半天,也不见有一条鱼儿路过,不觉垂头丧气。赫尘呲了呲嘴,拱了满嘴的青草过来,想跟叶宋同乐。叶宋一度把那张长长的马脸推开,道:“老子不吃草。” 随后苏静从林子里转出来,手里拎了两只五颜六色的蜥蜴,看样子是刚被他搞死,双腿还在微微地四下乱蹬。叶宋回头一看,立刻头皮发麻,扭回头来。 苏静走到河边,蹲在叶宋身旁,把蜥蜴的皮去掉,随手就丢在了叶宋脚边。叶宋当即跳起来,一脚把那蜥蜴皮踹起,踢飞在苏静的脸上,连日的憋屈气终于在这一刻爆发,道:“拿开!恶心不恶心!” 苏静慢吞吞地把皮从脸上揭下,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一番,才看着叶宋,道:“你害怕这个?” 叶宋站起来拍拍屁股就走开。苏静眯了眯眼,再端详一番,若有若无地勾起嘴角,唇边带了些许的玩味。天不怕地不怕的叶家二小姐,居然怕这种一颗颗小疹汇聚而出的五颜六色的如鸡皮疙瘩一般的东西。他放下蜥蜴皮,把蜥蜴身上的毒腺取掉,用流动的河水反复清洗,然后拿回来架在火上烤。 等烤好一只以后递给叶宋,叶宋顿了顿,还是接过来用手指剥开嫩肉就开吃,见苏静也吃,便随口一问:“你以前吃过这个?” “没。” “那你怎么知道烤这个来吃?” 苏静悠悠道:“以前在外打仗没有军粮的时候,就抓山野里的野老鼠来吃,同样去皮上火就可以烤熟。” 他以为这样说,叶宋会表现出一点点厌恶或者恶心的表情,没想到叶宋意外的淡定,边吃边道:“哦,那还蛮巧的。我小时候没有吃的,也抓老鼠来吃,只不过不是野生的,是街头巷尾的那种过街老鼠。” 苏静错愕了一下,问:“你是叶家二小姐,岂会没有吃的?” 叶宋自己也愣了,她把潜意识的童年给说漏了,默了默,面不改色道:“小时候外公家闹过饥荒。” 吃了烤蜥蜴,苏静又去摘了野果。这么多天来叶宋第一次觉得吃饱了,没一会儿在火光的熏烤之下便昏昏欲睡。这时沙丘上起了风,在绿洲山谷里呼呼作响。后突然一道遥远的人声顺着风传进叶宋和苏静的耳朵里,两人顿时来了精神,纷纷循声望去。 沙丘一如既往的孤凉。等了许久,月夜下,那沙丘上出现一些跳跃的小黑点。随后黑点越来越大,轮廓也越来越清晰,是一支长长的队伍,叶宋没认清来人是敌是友,但却第一时间看清了他们的坐骑,道:“是骆驼。” 若是敌军或者是友军,都是骑马的。 苏静立刻站起来,道:“是穿往沙漠的商队。” 显然商队也发现了他们,有人高声吼道:“前面有火光!” 那是一口地地道道的北夏口音儿,听起来分外热耳。待人马走近一看,对方果真是一支商队,骆驼上都驮满了货物,商队里都是三大五粗的汉子,满身的汗味儿。他们听说苏静和叶宋是被困沙漠的北夏子民,当即豪爽地答应要带他们一起出沙漠。只不过他们甚少在这样的黄沙之地见到女人,叶宋身上的衣服有些烂,头发又黑又长,难掩女子体态,让商队里的大汉眼光动不动就往她身上瞟去。 苏静将自己的衣裳裹在叶宋身上,紧了又紧,又微微俯了俯头,唇轻轻在叶宋的额头上印了一下,抱了抱她即可又松开。叶宋浑身僵硬,听苏静在耳畔闻言细语道:“仔细着,夜里冷。” 他这般举动,明眼人一瞧便只叶宋和苏静的关系。先前往叶宋身上乱瞟的男人们只好讪讪地挪开眼,不再做他想。 商队在峡谷里休整了一夜,灌足了水,第二天一早就带着苏静和叶宋一起穿行沙漠了。 苏静连夜用树林里的柔软木条,给叶宋做了一个斗笠,他的衣袍够长,便扯了一块下来挡遮挡太阳的笠纱。彼时当苏静将斗笠戴在叶宋头上时,叶宋眯着眼睛看着远方的金色沙丘,心里微哭。 他何必做到如此地步。 上路时,叶宋仍骑着赫尘。苏静便跟商队里的汉子一起,骑骆驼。他和商队汉子们的粗犷豪放比起来,鹤立鸡群,言谈举止皆是文质彬彬。阳光照在他脸上,将他的肌肤晒成了淡淡的冷麦色,他桃花眼灼灼其华,见识又多,有许多话料可以跟汉子们聊,一路上也不显得无聊。他看起来虽是个斯文人,却叫商队里的大汉对他不知不觉间肃然起敬。 一到了晚上,商队里的人个个都是经验丰富的,带着商队找一处避风的沙地,支起帐篷,升起篝火,以便在沙漠里取暖。 他们给苏静和叶宋安排了一个帐篷。 帐篷很简便,但算得上可以遮风避雨。里面的沙地上铺了一块羊皮卷。外面的火光一闪一跃之间,满目都是昏黄。 即使外面有篝火,总不能在外面枯坐一夜。大家都去睡了,叶宋和苏静也都默默无言地钻进了帐篷里。如果只住一个人的话,这帐篷显得有些空旷,可两个人又勉勉强强,有些拥挤。 顿时帐篷里的空气都有了些热度。 叶宋伸一伸腿脚都能碰上苏静。 苏静干干坐着,很是不自在,道:“为了二小姐的清誉,我还是出去再要一顶帐篷吧。” 他刚一转身,叶宋便道:“若是为了我的清誉,起初你就不该当着人面前对我那般亲近。可若你不对我亲近,又恐这堆男人对我有非分之想。事已至此,只好委屈一下贤王,况且名誉皆是外在,我没看重那些东西。” 苏静回过头来时,叶宋已经睡在了羊皮上,侧着身子,背对着他,身体的侧面曲线玲珑有致。她那青丝,铺在羊皮上,分外好看。 半晌,苏静也只好挪了过来,小心地不压着叶宋的头发,在她身侧躺下。因为帐篷宽度有限,无奈两人只好身体相贴。叶宋的后背贴着的是苏静的胸膛,传来他身上的温度,让叶宋僵就背脊,一直不得放松。 两人就维持着这个姿势一整夜,谁也没多动一下。而叶宋和苏静,不知各自在想什么,睁着眼睛半夜,到后半夜才相继睡去。 叶宋先他一步睡着,她的头发钻了苏静的衣襟,几乎与苏静的头发纠缠在一起。苏静的侧脸贴着她的发,睡去前依稀有种错觉,觉得要是一直这样下去,也挺好。 苏静做了一个梦,似乎挺复杂。第二天天蒙蒙亮时叶宋就行了,动了动麻掉的半边身子,侧了个身过来面对着苏静。她可能忘了和苏静同睡一个帐篷的这茬儿,结果闭着眼睛辗转之际,感受到苏静尽在咫尺的呼吸,突然睁开眼,看见苏静的脸后立刻便坐起身远离他。 苏静眉头紧锁,额上隐隐有汗。他时不时动着唇,却没有发出声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叶宋踟蹰了下,还是伸手推了推他,怎料推一下没推醒,于是又推了两下。 依照苏静的警觉性,早该醒了。 叶宋心里隐隐提了起来,觉得有些不妥。正待她想把苏静弄醒时,冷不防苏静睁开了眼睛,眼里有几条血丝,直勾勾地看着叶宋。紧接着飞快地弹坐起来,倏地伸手把叶宋狠狠压入怀,开始剧烈地喘息,呼道:“叶宋!” 叶宋心里蓦地一痛。像是被针不轻不重地扎了一下。 她僵硬着不动,任由苏静抱了她良久。直到苏静自己缓过了神,立刻松开她,后退两步,惭愧道:“对不起,我,我可能不是很清醒,唐突了二小姐。” 叶宋无谓地耸耸肩,撩起帐篷走了出去,道:“你唐突得还少吗。” 如此在沙漠里行走了数日,他们终于快要走出沙漠了。举目而望,前方不再是一望无际的沙海,隐隐呈现出城楼,依稀可见战后斑驳的萧条之景。 莫觉得看起来很近,实则还要走一天的路程才能够到达。正逢天黑,于是商队又找了个地方落脚,扎营歇息。 第37章:是敌是友 那商队的领头人说:“明天,便能出沙漠了,前方就是青山城。我们就把你们送去青山城,咱们就此别过吧。只不过,北夏和戎狄才经过一场大战,估计城里也不安生,兵荒马乱的,兄台和这位姑娘可千万要当心。” 这一路走来,苏静和叶宋都不曾向商队打听外面的战况。说到了这件事,苏静免不得又要问一番:“只是不知,北夏和戎狄打仗的结果如何?” 那领头人才一五一十地把两国的情况给说了个遍,唏嘘道:“自古以来,两国开战,苦的可不就是咱们这些百姓。幸好这场战结束了,否则咱哪敢经商运货呢,还不得被抢个精光?” 虽然是沙漠里留歇的最后一晚,可这一晚颇显得不平常。 商队里的男人们聚三扎五地凑一堆,依旧是有说有笑,可苏静没有去参与他们,只跟叶宋坐在一处。他们白日里有着苏静对叶宋的在旁照拂,甚少能跟叶宋说得上一句话,可眼下叶宋皱了皱眉头,感觉男人们的视线从背后射来,让她浑身不爽。 她总感觉,那群男人在商量个什么。 苏静看着面前的火堆,火光衬得他的脸忽明忽暗。他语气平平道:“别怕,明天大家就分道扬镳了。” 叶宋没有说话。 这时有一个男人从众多货物中取来一坛马奶酒,说是混着小麦青稞的谷物香气,是戎狄那边最顶级的酒。大家一提起这酒,就免不了馋得掉口水,争相拿碗来喝。 他们便给苏静和叶宋也倒了两碗来。远远还没送上跟前呢,夜风中便飘散着带了奶香的酒味。 那人和气道:“兄台和这位姑娘也尝一口吧,这酒不醉人,甘甜得很。”说着眼神在叶宋身上流连了一圈。 苏静和叶宋伸手接过,道:“多谢。” 随后转过身去,苏静举碗凑近唇边喝了两口,那人才转而离去。叶宋眼尖,瞅见苏静垂在沙地上的手指来回微微动,正有液体从他指端排出,湿了下面的黄沙。叶宋端起碗凑近闻了一下,也想喝一口。苏静喉咙上下滑动了一下,趁着这一空当,低低道:“可以喝,别咽。” 两人在沙地里没坐多久,便称不胜酒力,入了帐篷歇息了。一进去,叶宋偏头一口酒吐进了黄沙里。 天还没亮,外面就响起了刻意压低的脚步声。 “估计睡死了吧?” “一碗酒,就是一头骆驼也灌得晕,怎还会醒着。谁先进去?” “不如先把那小白脸做了,省得一会儿闹出些别的事情来。那娘儿们我们可挨个享用,想想她那表情,啧啧,定然是辣得很。” 外面的淫言碎语传来,苏静和叶宋二人都睁着眼睛。苏静微微垂下只看着她的额头,而她视线齐平只看着苏静的下巴,静默不语。 外头的男人们很快商定了对策,决定先杀苏静,再抢了叶宋。 于是先后有两个孔武有力的汉子钻进了帐篷。可只片刻的时间,里面便响起了他们的惨叫声。外头的男人们齐齐一愣。 夜风扬起了淡淡的沙尘,叫篝火的火苗吹得四处乱窜。两个大汉随之就被扔了出来,捂着身体痛处呻吟不止。经这一折腾,帐篷也将塌不塌的,苏静和叶宋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商队的男人们见了,均是后退一步。 苏静淡淡道:“在下很感激诸位在我们窘境之时帮助我们,此间恩情没齿难忘。只是不知,有人半夜闯进帐内,意图行凶,所为何意?”他看见商队的领头人坐在那边烤火,不出来说一句话也不上前阻止,完全事不关己的样子。 有人高声笑道:“兄台,晚上那马奶酒味道可好?” 苏静道:“甚好。” “既然甚好,我兄弟们守夜,想瞧瞧兄台和姑娘是否睡得安稳,兄台却殴了他们,不是以怨报德?我们把你们从沙漠里带出来,你莫不是就这样感激我们的吧?” “不敢”,苏静一揖,道,“只是贱内不喜睡觉时有陌生人的出现,若有冒犯还请见谅。”说着就遥望着远方的青山城,城中灯火依稀寥落,“大家能把我们带到此处,已然是大恩大德。我们不便劳烦大家明日再继续帮送我们,打算今夜连夜赶路,便要就此别过。眼下我二人身无分文,无以为谢,将来若有缘相见,定当涌泉相报。”叶宋袖里拢着玄铁鞭蓄势待发,苏静说完一席话之后便牵了叶宋的另一只手,温言温语,“我们走吧。” 岂料才往前走了一步,众人便围拢了上来,堵上了去路。 虽然不知道进去帐篷的两人是怎么被揍的,可通过连日以来对苏静的表面了解,大家伙都以为苏静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斯文小白脸。杀他不费吹灰之力,况且这里又是沙漠,兵荒马乱的,就是有官服管也管不到沙漠里来。今日就放走了叶宋,岂不觉得可惜。 贼胆一上来,个个眼睛直往叶宋身上黏去。 苏静把叶宋护身后,问:“你们想怎样?” 胆大的道:“想感激我们,不如就现在吧。你把这娘儿们抵给我们,你现在就可以走,我们保证不拿你怎样。” 苏静眯了眯眼:“如若我不呢?” “那也别怪我们不客气。”一声招呼,“兄弟们上,先把他绑起来再说!” 话音儿一落,大家一拥而上。忽而坐在那边领头的人说:“这位兄台也别怨,纵然我没那意思,但也扭不过他们。外头兵荒马乱,谁人不多为自己着想。你如果把你娘子留下给他们,自己还可保得一命。” 回应他这些话的,是苏静冷不防快如闪电的出手。仅是空手,也撂倒好些个力大壮实的汉子。 大家纷纷吃惊,而后警惕道:“原来兄台深藏不露。一起上!” 一脚黄沙飞起,火苗四溅。整支商队都冲苏静攻来,他们常年和戎狄贸易来往,练得一些打架的厉害招式。苏静始终不曾松开牵着叶宋的手,仅凭着自己单手和飞踢的双腿和他们对挑,却能护得叶安,厉害极了。 这时有大汉瞅见空当,转身去骆驼箱子里取出一把刀来,对着两人紧扣的手就毫不留情地砍下去。叶宋心下一沉,猛然甩开了苏静的手。苏静愣了一下,一回头,则看见一名大汉狡猾地蹿至叶宋身后,从后掐了她的脖子以此为要挟。 那大汉得意道:“何必搞得两败俱伤呢,我们不过是想要这娘儿们,现在你不给也得给了,你如果不放心,一会儿我们可以让你好端端看着,等我们耍腻了,兴许还留她……”他的手刚想在叶宋脸上揩一把时,冷不防双瞳扩起,只听噗嗤一声,铁鞭如蛇,冰冷锐利,钻了他的身体,掠起朵朵血花,盛开在沙地里。 那大汉随之倒在了地上,抽搐不已。 他们没想到,叶宋居然也是个不省油的灯。苏静下手虽重,可都是皮外伤,不曾使用兵器,但叶宋一出手便是狠狠一击。若不是念在他们把苏静和叶宋带出来,多少是有恩的,否则叶宋也不会等到紧要关头才出手。 大家均被震慑,连那领头人也再不能继续旁观,缓缓站了起来。 叶宋从那大汉身体里抽出铁鞭,也不算击中他要害,如果止血救治,还有生还的可能。然他们的注意力都不在那大汉身上,而在叶宋和苏静身上。叶宋挽起铁鞭,缓缓道:“想玩儿我?尽管放马过来。” 不知是谁一声怒吼,大家纷纷转头去抽出了刀,围攻苏静和叶宋。苏静反手夺过一把刀,便跟叶宋一起突围了起来。 正打得火热之际,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声“官兵来了!”远方马蹄由远及近,声音十分雄浑,而扬起的沙尘像是晚上的一层雾一般,雾中火光明亮而跳跃。 苏静一脚踢翻一个大汉,他们还能走能跑的纷纷从地上爬起来,跑到骆驼队前,立刻将骆驼队往沙漠深处赶。苏静把叶宋护在身后,此时此刻大家都顾着自己的货物,哪里还有闲工夫来抢叶宋,因而周遭都乱作了一团,也没人敢再趁乱上前动手,就是动手也讨不着便宜。 正当骆驼队伍往前走了不远,一拨骑兵便以旋风般的速度,赶往前面,将整支商队都包围了起来。 “二小姐!贤王爷!”骑兵队伍中爆出一声欣喜若狂的呐喊,叶宋定睛看去,见是熟面孔,不由勾起了唇。 认出他们的,可不正是骑兵先锋季林。他已经带人在沙漠周遭搜寻好些日了,就是希望能找到叶宋和苏静的下落。 季林见地上躺着几个商人,还有满地都是血腥,浓眉一皱,中气十足地喝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尔等可是戎狄的奸细,竟还敢在我北夏领土欺负人不成?!都抓起来,带回去好好审问!” 话音儿一毕,随后又赶来数余人马。忽如一道狂风而至,扬起叶宋的发丝和衣角。风沙吹进了眼睛里,她眯了眯眼,便见面前站了一人。 第38章:王爷请自重 苏宸一身黑衣,神色冷俊,眼神在火光的映衬下幽幽沉沉,又显得明亮非凡。仿佛他眼里蓄满了沉甸甸的东西,催促着满楼风雨。叶宋刚想说话,冷不防苏宸便倾身过来,手扶过叶宋的后颈,直接将她整个人狠狠摁进怀里抱着。叶宋挣了挣,苏宸的力气却大得吓人,像是要折断她的骨头一般,不容任何人抗拒,沉沉一字一顿道:“叶宋,你跑哪儿去了,这么多天了,不知道本王在找你吗?” 叶宋呼吸间就能闻得到苏宸身上仆仆的气息,她用力地推了推苏宸的胸膛,却一点也推不开,不由正声道:“王爷请自重。” “是本王错了。这件事是本王错了叶宋。” 叶宋一震,忘记了挣扎。 苏宸竟给她道歉?搞什么,这是破天荒都不会发生的事情好么,他何其自负,从来不会向人低头认错。 一旁的季林见状,也不好去拉劝。 苏宸脸蹭着叶宋的颈窝,干燥的唇在她脖颈的皮肤上有些刮痒,却是重重一吻,叶宋回过神刚要挣开,苏宸又道:“是我来晚了一步,那天我应该早些来的,我看到满地都是尸体想找你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你真是一个蠢女人!要是再找不到你,本王定要屠他戎狄满城,灭他戎狄子民。” 苏静在旁静静听着,手指微微弯曲,握成了松松的拳头。他仿佛能够感受到苏宸的愤怒和害怕,看着叶宋被苏宸抱进怀里的背影,心里沉堵得慌。可是,他有什么理由扯开他们呢? 在沙漠里所发生的一切,他俩都会忘了。 最终苏静转过身去走开,对那些抓了商队的士兵们道:“叶副将和我都没事,幸得他们搭把手才得以走出沙漠,不过是临时发生了些纷争,都没有什么大碍。放他们走吧。” “说完了么?”叶静地问苏宸,“说完了就放开我吧。” “休想。”苏宸生怕自己这一松手,她又会越走越远了,忙又补充了一句,“叶宋,本王不强迫你了,你也不能立刻就推开本王。” 叶宋似笑非笑道:“不强迫?你现在不就是在强迫我?话不要说得这么好听,做却做不到。”苏宸一顿,叶宋手扶着他的肩膀往外推,这次却推开了,低头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身上的沙尘,“你看见了,我没事,不必担心。” 一行人很快整顿妥当,商队畏畏缩缩,官爷不走之前他们是不敢走的,只好个个垂着头,完全没有了先前的嚣张气焰。他们要早知道救的苏静和叶宋,一个是王爷一个是女将军,就是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有不轨之心。 叶宋招来赫尘,翻身骑上马,和着骑兵队伍一起,扬鞭而去。 等进了青山城以后,苏宸一步不离地跟在叶宋身边,话特别的多:“当时是贤王救你的?你们逃到了何处?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他转头看苏静,眯了眯眼,“你们都发生了什么?” 苏静一丝微不可查的怔愣表情被苏宸尽收眼底。苏静道:“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在沙漠里找到了绿洲,得以存活了下来而已。” 苏宸一脸的不相信。 叶宋笑了一笑,睨苏宸道:“就是发生了点什么,与你何干?” 苏宸抿唇道:“迟早与本王有干系。” 这时叶修已经闻讯从青山城外其他搜寻方向急忙掉头回来迎接,叶宋他们前脚刚进城,叶修后脚便至。 “阿宋!” 叶宋调马回过头,见夜色下叶修带领众人策马飞奔,于跟前勒马停下。叶修是担心坏了,面色焦急,眼下总算见了叶宋安然无恙,否则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回京去向老头子交代。 叶宋下了马,被叶修上前两步来,伸手就揽进怀。宽大的手掌摩挲着她的头,道:“回来就好,差点吓死大哥。” 此刻的叶修,外着银冷色的铠甲,里有柔软的锦蓝色衣料做衬,英俊高大。他抱着叶宋时,微微弯曲着身,肩上细甲在月光下泛着莹白的光。若是不清楚的,还以为他抱的是自己的情人,充满了温柔。 叶宋脸贴着叶修的胸膛,只觉万分安心,道:“我没事,大哥。” 随后叶修对苏静抱拳道:“先前是叶修有疏漏,以至于叫李故钻了空子,使得阿宋身陷险境。幸亏王爷及时赶到,救阿宋一命,王爷大恩,请受叶修一拜!” 说着叶修便深深一揖,被苏静抬起,道:“卫将军不必如此客气。同是为国效力,危难之际相互帮衬,是我职责所在。况且我与叶副将深陷沙漠,若不是有她出力,想必我也不会顺利。” 进了青山城,自然是要比城外的露天军营好太多。城里有热腾腾的洗澡水,和香喷喷的饭菜。 叶修他们暂且居于太守府。朝廷那边正派有新任太守,已赶往半路。 回到太守府以后,第一时间便是准备一大桶洗澡水,拎进房灌满了浴桶。叶宋随后进房,房中摆设简单,但用度一应俱全。叶修给她准备的这间房想必以前是间女子房,里面屏风、梳妆台以及铜镜,都有。 叶宋站在铜镜前照了照自己,除了脑后头发依旧是墨黑的以外,身上的衣服以及裸露在外的脸真是脏得可以。 浴桶里的水,热气缓缓蒸腾起来,将屏风上描绘的青山绿水图也薰得嫣然。 她转而走向浴桶,随手解了自己身上的脏破衣裳,丢在了地上。被衣裳遮住的皮肤,仍旧是光洁饱满,只不过前腰后背,尽管痕迹很淡,还是有累累伤痕。还有脖颈胸前,若是仔细看,还能看出那淡淡粉红色的痕迹。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她一垂头便看见了,伸手轻轻抚过,那晚已被她封锁至记忆深处的疯狂的场景,猝不及防地蹿了出来。 叶宋指尖一抖,连忙跳进浴桶,水花溅湿了屏风。她沉到水下,试图让自己的记忆也被这水给清洗一遍。 苏静回来以后亦是回房洗了个澡,身上的伤因在沙漠里只草草处理了一下,叶修便让军医再给他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该重新上药包扎的都重新上药包扎了。后有人来请苏静去饭厅用晚饭,他遣退了军医,换了身衣裳便出了房。 怎想在半路上,恰好看见了苏宸,堪堪转过回廊。他看着苏宸去的方向,好似是叶宋房间的方向……况且都吃饭了,这个时候他去干什么? 苏静脚下顿了顿,还是转身跟了上去。 果真,苏宸在叶宋的房前停了下来。房间里还亮着灯,有隐隐约约的水声传来。 苏宸刚抬手去推门,苏静便忽然出声道:“三哥。” 苏宸手在半空中凝住,循声偏头来看,见苏静从廊柱后站出,刚刚沐浴后头发还半湿着。轮廓在房内灯火的熏染下,明暗有致。 苏宸眉头一蹙:“怎的,你有事?” 苏静不喜不怒道:“这话,应是我问三哥。三哥找二小姐,有事?” 苏宸敛眉,半边唇角挑起一抹微冷的笑,道:“我找她有没有事关你何事?以前我记得四弟不是爱如此操闲心的人,突然这么关心你三嫂了?” “三嫂?”苏静的眉头不咸不淡地扬了扬眉,道,“我也记得,三哥和三嫂不是早就和离了么。现在房内的应该不是王爷府的三嫂,而是将军府二小姐吧。”他不卑不亢地直视苏宸,“不光是我知道,全京城都知道,三哥这般强人所难是不是有点过了。” 苏宸唰地脸就沉下来了,上前一步,低低道:“三哥怎会让你失望,她迟早会是你三嫂。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放弃她。” 苏静看着苏宸坚定的神色,忽而开口问:“她为什么与你和离?” 苏宸冷哼一声:“这和你没有关系吧。” 苏静轻声道:“应是三哥做错了什么吧。三哥向来高傲,如若不是做错了,与她和离以后,也不会这般千里迢迢地追来,纠缠着不放。” 苏宸有片刻的无言以对,然后道:“既然你知道,这也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你身为旁观者,能不能不要再涉足进来。”他定定地看着苏静冷淡的双眼,“我不想在这件事上,与四弟对立,不然我是不会对你客气的。”说着抬手就去推叶宋的房门。 却不想,被苏静截住了去。 苏宸冷冷道:“放开。” 苏静垂眼,轻轻笑了一声,道:“你们的事情我是没有权利干涉,不过三哥还是老样子,做事总是想着自己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这般二小姐恐怕不会领情。”他抬眼看着房门内的微微光亮,“听见水声了么,她在沐浴,三哥若是君子,就不该这个时候进去。” 叶宋和谁怎么样,这不关苏静的事。只不过,他只是不想看见,有谁为难她,也不想看见像上次那般叶宋差点遭了苏宸的欺负。他将内心里的烦躁不安统统用这个借口搪塞了。 苏宸咬牙,面色出现薄薄的愠怒,被截住的手缓缓握成了拳头,腕上的力道亦缓缓加重,道:“你究竟是凭什么站在这里这样跟我说话的?” 苏静依旧不温不火道:“强扭的瓜不甜,同样的道理,强人所难也是不会有好结果的。我不过是想劝劝三哥,不必非得这样,凡事留点余地,换些温和的方式。” “还用不着你来教吧”,苏宸怒起一把甩开他的手,“那我问问你所谓的君子之道,这几天在沙漠里,你和叶宋孤男寡女,都做了些什么?” 苏静安静地眨了眨柔光浅浅的桃花眼,笑道:“三哥对她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嘴上是这么说,可一些疯狂画面也是这般不经意间就重新闯进他的脑海,他皱了皱眉,极力让自己不去想。可是他也不清楚是怎么的,就是不想让苏宸高兴,于是抬头看他道,“如果三哥觉得我们做了什么,我们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如你所说,我们是孤男寡女。你姑且就认为我们做了什么好了。” “你!”苏宸翻手为掌,就朝苏静劈来。 苏静起初只是左躲右闪,见苏宸的确是较了真儿想揍他,于是也不客气地三两下还了手。两抹黑影就在廊上你追我打,飘忽若魅。 叶宋在房里听到了外面的打斗,匆忙伸手拉过屏风上的干衣服,转身出水披在身上,穿得十分利落,手指捻着腰带在腰间打了一个结,带着满身湿气便开门站了出去。 只见苏宸和苏静两个人从回廊打到了院子里。 苏宸正生气呢,叶宋还没出来时苏静一瞥眼便看见门扉上倒映着她的身影,结果将将在门打开那一刹那,苏静若有若无地笑了笑,有两分狐狸般的狡猾,突然就收手不打了。使得苏宸收手不及,一拳抡在了苏静的肩上,力道颇大,将他打得往后倒退两步,闷哼了一声,嘴角溢出了一缕血丝。 叶宋见状,本无意掺和兄弟二人的打斗,暂时更加不想与苏静有任何瓜葛,自从回来以后,她不曾跟苏静说过一句话,可也还是本能地跑过去自身后扶了苏静一把。 幽幽的女子香,瞬时就让苏静整个人都不自在。 苏宸更加是气得很了,道:“苏静,你来阴的。” 苏静微微挑眉,不说话。 叶宋很快便抽了手,与苏宸道:“贤王有伤在身,三王爷要与贤王较量,也应等他痊愈了再说。如此下重手,即便是胜了也胜之不武吧。” 苏宸道:“分明是他故意的。” 叶宋眯了眯眼:“那你也故意一个给我看看。” 苏静捂着胸口,顺了口气,闲淡地看了一眼苏宸,悠悠道:“不碍事,三哥可能是没把握好力道,一拳而已,歇几天就好。” 苏宸简直暴跳如雷。 第39章:大打出手 苏静见他和叶宋之间的气氛,恍然间竟觉得十分有趣,好似他本来就该这么做,于是又看着叶宋道:“二小姐,晚膳已经备好,去吃饭吧。” 叶宋也没太搭理苏静,只转身就走。苏静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回头递给苏宸一个眼神——这便是君子之道。烦躁不安的心情也随那云后之月一样,拨开见明了。 苏宸在院子里咬牙切齿:“苏静,你敢和我抢试试。” 叶宋和苏静去到饭厅时,饭厅里面摆了一桌满满的饭菜,该在的人都围坐在饭桌旁,只空下两三个位置等着叶宋他们来。 叶宋一入座,便有人敲着筷子兴高采烈道:“开饭了开饭了!” 叶修见少了一人,便问:“三王爷呢?” 苏静不紧不慢道:“三哥身体不适,就不过来和大家一起用晚饭了。” 怎知话音儿一落,后面苏宸就臭着脸色跨进了门口,道:“多谢四弟关心,本王纵然是身体不适,也还要吃饭的吧。” 这话一出,大家就知道又是怎么回事了。两只王爷又闹腾了吧。 叶宋吃着一抬眼帘,便瞅见叶修身边坐着的刘刖,刘刖还是一副斯文模样,回以叶宋淡淡一笑。他道:“二小姐看刘某作甚,莫不是刘某比这桌上的饭菜还要秀色可餐?” 叶宋往椅背上一靠,勾了勾唇,道:“刘军师安然无恙归来,可喜可贺。只是不知,戎狄人向来蛮横凶狠,如何会留下你这样一个小白脸到今时今日?” 虽然话听起来锋芒毕露,可桌上的人俱是了解叶宋的,个个都八卦兮兮地竖起了耳朵,认真地看向刘刖。说实在的,他们也想知道为什么刘刖会活着回来。 刘刖眼观鼻鼻观心,十分无辜,道:“二小姐莫不是也如他们怀疑的那样,认为刘某是奸细吧?先前刘某不关押之际,的确是有人在给戎狄这边通风报信,但绝对不是刘某。” 叶宋杵着筷子,若无其事地挑眉道:“这奸细是谁已经不重要了。啊对了,李监军的尸体找到了么,应要好好保管起来,届时送回朝中归还李相,也好让他荣归故里。他为国出力,死得其所。” 桌上的气氛陡然凝固了一下,刘刖皱着眉头问:“二小姐如何知道李监军已死?” 苏静看看她,她顾着吃饭没说话。 大家心里顿时就明白了。 叶修道:“李相知道结果,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叶宋从碗里抬起头,嘴角还沾着饭粒,习着刘刖那般无辜的表情,道:“你让我们领军出发时不时命李监军留守大营么,他私自带兵出队,已触犯了军纪,所造成的后果一切自负。让李相白发人送黑发人,是有些凄凉。若说他不会善罢甘休,定是要去揍戎狄人,关我们什么事?” 季林心直口快,哼哼道:“明明那李故跟戎狄……”叶宋一记眼刀横来,季林立刻住了口,又改道,“哼,李相那老东西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叶宋挥了挥筷子,眯眼直勾勾地盯着刘刖,刘刖顿时浑身汗毛立起,暗暗警惕。只听叶宋似笑非笑道:“搞错重点了,重点是,那戎狄的疯女人为什么没有杀你?” 戎狄大军就只有一个女人,大家自然知道叶宋说的“疯女人”是谁。 刘刖道:“可能是刘某口才较好,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吧。” 这种话,鬼才信。 叶宋又玩味地问:“我见你也长得文质彬彬,莫非是对了她的胃口?她喜欢上你了?” 刘刖一愣,然后就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看了不动声色、安静吃饭的叶修一眼,见那身形侧影在灯火的映衬下如一尊雕塑一般,每一个角度都是满意的杰作。刘刖道:“刘某文不及卫将军,武更是望其项背,那百里明姝目中无人惯了,岂会喜欢刘某这样肩不能挑的文人。” 叶修抬眼看了看大家投过来的眼神,面不改色道:“吃完了就都散了。” 百里明姝被的地方,外有重兵把守。她无论如何也跑不出去,索性安心呆在房间里。反正北夏再怎么过分,和谈在即,也不可能要了她的性命。 叶宋手里挽着食盒,在回廊下七晕八拐,便去了百里明姝的地方。 外头士兵见她来,纷纷见礼:“参见叶副将!” 叶宋看着紧锁的房门,道:“把门打开。” 士兵忙上前打开了房门,叶宋抬步欲进,士兵迟疑道:“叶副将,戎狄人阴险狡猾,还是将饭菜放到门口吧。” 叶宋声音不大不小,恰恰能传进屋内,道:“怕个屁,她现在已是阶下囚,还望能反败为胜?除非和谈破裂,我北夏大军一举攻破戎狄,从此戎狄将不复存在。退下。” “是!” 叶宋进去时,百里明姝正背对着她,站在书桌旁,提笔练字。她没再穿军中的那身戎装铠甲,而是穿了白色裙子,背影纤长高挑,脑后长发用一根红玉簪斜斜插着,竟别有一番风韵。叶宋将食盒放在桌上,玩味道:“当阶下囚的滋味如何啊?” 百里明姝笔下一顿,随手扔掉了毛笔,毛笔掉在地上蘸了一小滩墨渍。她回过身,五官轮廓较打仗时柔和但仍比北夏的女子显得要深邃,双眸的浅蓝色瞳孔美丽非凡。 叶宋将食盒里的饭食一样样拿出来摆在桌上,菜肴还算精致丰富,并没有因为百里明姝眼下是阶下囚就亏待于她。百里明姝走过来,拂衣坐下,叶宋睨着她道:“这些菜,是我大哥吩咐备下的。” 百里明姝拿筷子的手果真一顿。教叶宋瞧进了眼里,唇边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 见百里明姝开始动筷吃了,叶宋在屋间转悠一圈,又悠悠道:“你觉得北夏的菜式和戎狄相比如何?你还吃得惯么?” 百里明姝嗤笑道:“你有话直说。上次还没被我打得够惨么。” 叶宋斜倚在书桌边,看了看书桌上的一幅字画,心道她这长公主应是文武双全,连一手字都写得如此潇洒,勾唇道:“是有话想要问你,顺便来瞧瞧你的笑话。” “你们叶家,每一个好东西!”百里明姝吃得咬牙切齿,“且等着风水轮流转,总有一天,你们也有落在我手上的时候。” 叶宋眼尖,在书桌的生宣下发现了一块锦蓝色的布料,便趁百里明姝没有看过来,掂了出来在手里摩挲着,半眯着眼睛,心思百转千回,最终归为一笑。她道:“你具体是说我还是说我哥?他对你可算好的,不然岂会这般好饭好菜地对待你。百里,这是什么?” 百里明姝一回头,撞上叶宋大大的笑容,看见她手上的东西时浑身一顿,立刻就摔了碗筷站起来,吼道:“还来!” 叶宋想了想,道:“这块料子,看起来颇为眼熟,摸起来更加是熟手。” 百里明姝气急,扑过来就想抢,叶宋灵活地躲开,跳上了床榻,笑眯眯又道:“你这般急做什么,是不是对我大哥因恨生爱了?喂你再抢的话,我可就要告诉所有人,你打仗打着打着居然喜欢上了敌国的将军,啧啧啧。你不杀刘刖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这样说来的话,确实应该好好感谢一下,我大哥的魅力。” 百里明姝一拳砸在桌上,恨恨道:“你到底想怎样!” 叶宋蹲在她床边,仍旧是笑眯眯地道:“向你通风报信的人,是不是李故?亦或是朝中的李相?” 百里明姝气极反笑,道:“你杀了李相的儿子吧,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就等着你们北夏的丞相找你发难吧,到时候一窝乱的局面一定很有趣。” 叶宋问:“你怎知是我杀了他?” 百里明姝看着她,道:“因为戎狄有不少人亲眼所见。听说李故遭一箭锁脑,箭势又准又狠,且又是跟你领兵作战时被杀,试问还有谁敢有如此胆量。你们连我尚且都瞒不住,定然是瞒不住李相。” 叶宋反问:“那么,他是为什么会出现在敌国的城楼上呢?” “他被当做俘虏抓起来,为什么不能出现在城楼上?” 叶宋笑了一声,道:“既然是俘虏,是他的性命重要还是我三军将士的性命重要?是他的性命重要还是城楼一战的胜败重要?杀个区区俘虏,又算得了什么,总比李相那老东西想借此杀我叶家的每一个人要光明磊落吧。百里公主,你遭了那老东西的算计了,怎么能轻易听信他的话呢?” 百里明姝皱眉不语。 叶宋便又道:“你也不想想,李相始终是北夏的丞相,让你们一时之快杀了我和我哥,一箭双雕呐。一来可以扳倒我叶家在朝中的势力,二来你一定是知道,朝中还有我爹护国大将军坐镇,你一定不会是他的对手的。你惹怒了他,他举兵灭你戎狄,乃轻而易举之势。如此一来,李相既达到了目的,又没有做出叛国之行径,而你则变成了使你戎狄灭亡的关键一步棋。” 百里明姝又岂会不明白,她道:“你想让我给你们作证,道是李相与我军暗中勾结反败为胜?只可惜,没有证据。所有书信往来,我看后均是焚毁了,你的希望落空了。” 叶宋摸摸鼻子,叹口气道:“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不可能想不透这层关系。既然知道还要这么做是为何?你们戎狄的可汗逼你的,还是说……有南瑱从中……” 百里明姝打断她,道:“我掌管戎狄的大小军务,却从不参与政务。这些我不知道,你想问也问不出什么来。”她双瞳直逼着叶宋,伸手过去,“现在可以把东西还给我了吗?” 叶宋细细看着手中的布料,玩味道:“我记得,我大哥有件衣服上的衣襟是缺了一块,幸而他还没把那件衣服给丢掉,见这布料正合适,我回头给他缝补上去。”她见百里明姝脸色难看极了,心中大快,“这个对你来说很重要?” 第40章:你爱上他了 “还来!你不要脸!”说着百里明姝再顾不上许多,再度扑上来,叶宋翻身想躲,结果百里明姝十分暴躁,一脚就踢翻了床榻,叶宋混着在里面翻滚了一周。 叶宋心中越发笃定,甚至见到百里明姝这般模样十分高兴,摆明是来惹事儿的。倒不是说叶宋有多讨厌眼前这个女人,可不打赢她,心里不痛快。 于是两个女人在房里你一拳我一脚,又撕扯抓打了起来,好不激烈。 外头士兵见状,哪敢耽搁,连忙跑去叶修那处高声禀报:“将军!将军!叶副将和敌国的俘虏公主打起来了!” 叶修闻言立刻赶往,听到点儿风声的八卦分子也都随后跟去瞧热闹。结果叶修一走到门口,就见到叶宋挨了百里明姝一拳,闷哼一声。她和百里明姝扭成一团,还笑道:“你留着我大哥的衣襟做什么?啊哈,你分明是爱上他了吧,别不承认。” 叶修一愣。当时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觉。 百里明姝裙子头发均是一片凌乱,道:“你闭嘴!” 看热闹的人都被拦在了外面,可是耳朵尖的却把房里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于是一时间刘刖也成了大家审问的重点对象,纷纷扒住刘刖兴奋地问:“二小姐说的都是真的?!百里明姝还真看上了我们卫将军?!” 刘刖招架不住,苦哈哈道:“我又不是百里明姝我怎么知道!” “那你老实交代,为什么你被抓了她还不杀你?!” 随后叶修也不知是对房里还是房外,冷道一声:“都住手。” 叶宋掀起眼皮看见叶修,道:“大哥,你来得正好,我……” 百里明姝不准她乱说一个字,又是一脚踢过去,道:“你再乱说,我揍死你!” 叶宋当即来了火了,回头就是一拳:“你他妈的还不休了是不是?!来啊,谁揍死谁还不一定!” 叶修道:“来人,把叶副将拖下去!” 众人得了命令,立刻涌进去,把打得难分难舍的两人拖开,叶宋被直接拖出了房间。房间里一片狼藉。 百里明姝看见叶修站在门口,锦蓝色的衣袍衬得他身量高大英俊,冷眉寒目。她背过身去,拢了拢衣服,发丝凌乱地披在肩后,道:“是她先口不择言,我才动的手。她说的那些,纯属胡言乱语,根本没有的事!” “我知道,没有放在心上。”叶修说罢,在门口又吩咐,“另为公主备一间房,送公主前去。” 百里明姝背对着叶修,双肩轻轻颤了一下,就在叶修转身离开的时候咬牙轻声道:“若是还有机会,下次战场上,我一定亲手杀了你这混蛋。” “拭目以待,希望你还有这样的机会。” 晚上,叶修亲自给叶宋涂药。她眼睛、嘴角,没少有被百里明姝揍出的青紫於痕,可百里明姝也没少挨她的拳头。她闭着眼睛,叶修指腹裹了药膏擦在她脸上,不一会儿刘刖便来道:“将军,戎狄公主已经安顿好了。” “知道了。”叶修淡淡道。 叶宋张口道:“大哥,我发觉你对她冷淡过头了,不太正常……呲……你轻点儿!” 叶修微微挑眉:“你可以继续说说,怎么不正常。” 叶宋哪里还敢乱说,道:“刘刖,你把这药膏也分去一些给她,要是她不方便的话,你就搭把手,帮她擦药……呲……大哥,我这也说错了?!你干嘛下手这么重!” 叶修道:“她不过是个俘虏,还没到需要人伺候的地步。只把药膏送去便是。” 刘刖笑得很坏,应道:“知道了,决计不碰公主一下下。” “呲……”叶宋跳起脚来,怒瞪叶修,“我又没说话你摁我脸干什么,老子不涂了!” 叶修压住叶宋的肩,命令道:“坐好!” 刘刖眼珠子一转,拿了药就出房去了。 叶宋唏嘘道:“大哥,不如让百里公主给你当媳妇呗。” 叶修低低呵斥:“胡闹。” 西漠边塞的太守上任以后,边防工作也做得妥当了。谈判的使臣随之抵达,与戎狄进行和谈。这已不是叶修管的事,因而在边境整顿数日以后,便班师回朝。 为了避免戎狄人不死心,再度发难,百里明姝暂时跟叶修他们一起,被押往北夏的京都。 抵达京城时,朝中文臣武将纷纷到城门迎接。为首的,一边站着文臣宰相,一边站着武将护国大将军。只不过一个似乎一夜苍老白发苍苍,一个却精神矍铄,看见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一双儿女,眼睛黑得发亮。 李故之死早已传到了京城。如今棺尸运回,李相只看见那口黒木大棺,顿时哭天抢地,大吼几声“苍天啊”之类的,悲极攻心,直接哭晕了去。累得文臣们个个手忙脚乱地送他回府。 大将军上前,看看叶修,又看看叶宋,道:“这一路辛苦吧,西漠战事也几度惊险,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将士们分批由各个将领带领着在城门处分散开来。除了李故的棺椁以外,后面还有一辆四马轿车。轿外白纱轻飘,里坐了一人,倩影依稀。 大将军道:“那就是戎狄的长公主?” 叶宋笑着瞧了叶修一眼,叶修回以无奈的眼神。叶宋便嘻嘻道:“爹,回头你看看,她长得还不赖,性子也很火辣。” 短暂的寒暄以后,他们纵马入城。走到城楼下,叶宋轻轻勒了勒缰绳,赫尘只心意地停驻片刻,踢了踢马蹄。叶宋坐在马上,微微仰头,往那城楼上看去。 满城尽是夏日阳光的味道。 微风拂起,只见城楼上一人,黑衣轻轻浮动,掠起了几丝发线。他面色冷清,双目浅浅,迎上叶宋的目光时,端地一笑,如冰上之莲,回归最初时候的美好。 叶宋恍然间想起,曾经那阳春白雪般的过去。她已经有多少天没有见到苏若清了,在西漠的时候每天都很忙碌,并没有细数。如今再见,心里还是漫起密密麻麻的痛。 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了,就不可能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 苏静和苏宸,一人驱马在叶宋一侧。苏宸不是没注意到苏若清和叶宋的视线交汇,抿唇略有些不爽道:“进城吧,后面将士们都等着。” 叶宋这才收回了视线,扬鞭策马奔入城门。 她一路奔回将军府,将军府上下丫鬟小厮们早就闻讯在门口焦急等待,听到马蹄声之时便欢呼了起来。可能这就是将门世家的规矩,每一次出征和归来,于家里来说都是莫大的期待。 赫尘十分意气风发地踢踏在小巷内,到了府前,叶宋翻身下马来,将鞭子丢给一旁小厮,迎面便有一香风粉人儿扑进她的怀里,死死抱着她,哭得凄楚可怜。 旁边春春亦是一个劲儿地抹眼泪。 叶宋抱着叶青,顺着她的背,嗓子因为西漠风沙的侵袭而粗了些,道:“哭甚?你没瞧见那李丞相,他儿子是躺着回来的,那才该哭。如今你二姐我是竖着回来的,你该笑才是。” 随后叶修和大将军也回来了,正见叶青捶打着叶宋的肩膀,哭得梨花带雨,道:“你们都是坏蛋,说好我也和你们一起去的,你们丢下我就跑了!” 叶宋捧起叶青的头,皱眉道:“怎么瘦了一圈?” 大将军在后面道:“阿青天天担心得茶不思饭不想的,怎能不瘦哇?” 结果叶宋把叶青打横就抱起,掂了掂道:“还轻了不少,走,进去坐着说话。”说着便直接把叶青抱着登堂入室了。 叶青破涕为笑,道:“二姐你这样动不动就抱得起我,哪里像个女子,分明就像个男人!” 叶宋勾唇笑道:“二姐要是当男人,就娶阿青你这样的女人当媳妇。阿青,我告诉你哦,我们在西漠遇到了你未来大嫂。” 叶修一杯茶只喝了一口,冷不防呛在喉咙里,剧烈咳嗽了起来。他嘴角还挂着水珠,皱眉道:“阿宋,没有的事你不要乱说。” 叶青和大将军却是个八卦的,而且这还是他们家的顶级八卦,怎能不感兴趣。于是异口同声地问:“谁?!人带回来了么?” 叶宋在叶修的淫威下不敢胡说八道,只向大将军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结果大将军对这件事十分灵光,霎时领悟,歇了一小片刻便捞了朝服道:“我进宫面圣去,觉得北夏和戎狄的和谈需要谨慎,莫要叫戎狄占了便宜!修,你随我同去。” “是,爹。” 入宫时,大将军恰好见到戎狄公主百里明姝依照皇上之命被安排到了行宫里。轿子堪堪往叶修和大将军跟前经过,叶修微微垂头以示礼数,百里明姝亦是微微侧头过来,看着叶修的脸。然后两相错过,越来越远。 大将军可没有低头,他瞧得分明,一掌拍在叶修肩膀上,把叶修拍得踉跄,感慨道:“修,你年纪着实是不小了。” 大将军一向不插手与战败国的和谈之事,这回却进宫亲自提议说,戎狄人野蛮骄纵,臣服之心想必也只是一时,除了让戎狄送上千匹良驹、归顺北夏版图以外,还可让戎狄的长公主百里明姝在京当人质。 这对于北夏来说,并没有什么损失。 苏若清又不是傻的,大将军这般要求必有其用意。再看看一丝不苟的叶修,顿时苏若清便似明白了什么,将这一附加条件让使臣送往和谈的边关。 第41章:你的忠义呢? 是夜,将军府上下都睡下了,叶宋将将从叶青那处回来自己的晴兮院,推门进房,院子里廊檐下的灯笼仍然亮着,屋子里的纱灯也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她随手解了领口,褪下外衣便挂在了屏风上,转身去吹熄纱灯也准备上床入睡。然,灯一熄房间里陷入昏暗的时候,叶宋一转身,便瞧见了窗户下不知何时安静地站了一个人。 她愣了愣,索性站在原地,斜了斜身,靠在身后的柜台上。两相沉默。 良久,苏若清过来,无言地轻轻地揽她入怀。 叶宋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时隔多日,却还是留恋他的身上的味道。 “你怎么来了?” “在西漠过得怎样?”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出来,又都陷入了沉默。 苏若清一会儿才又道:“许久不见你,便来看看你。” “想我?”叶宋声音带着薄薄的沙哑,分外动听,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微微勾起,似乎已经听到了令她满意的苏若清的回答。 只是苏若清却不急着回答,而是道:“我听说,你在西漠几次都遇到了生命危险。阿宋,你知道害怕么?” “害怕啊”,叶宋点点头,“我是叶家人,战死沙场尚不能惧,怕就怕被戎狄人抓去,当了俘虏,忠义两不能全。” “是因为我是皇帝?” 叶宋笑了,“因为你是苏若清。” 苏若清怀抱僵硬了一下,随后更紧地抱着她,俯头在她额上一吻,下巴蹭着她的发,摩挲着道,“阿宋,你什么时候能够原谅我?让你去那样危险的地方,是我每天醒来第一件要后悔的事情。” “原谅你”,叶宋手缓缓环上了苏若清的腰,轻叹一声,“要原谅你的人不是我,是贤王。” 下一刻,苏若清捏住叶宋的下巴,便埋头吻了下来。他的吻又重又热烈,叶宋起初被动了几下,随后回过神来便搂住他的脖子,身子贴入他的怀抱,同样热烈地回应了起来。 唇齿含糊间,听苏若清道:“想你。你告诉我,什么是你的忠义。” 叶宋喃喃:“对你一个人的忠义。” 话音儿一落,她便被苏若清抱起,几步走到床边,倾身压下。 苏若清扯落了她的衣衫,灼热的吻落在她的脖子上。她偏着头,抑制着情动,低低问:“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派苏静去西漠。是为了试探他还是试探我?” 苏若清在她脖颈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重重吮吸,叶宋仰着脖子承受,又痛又爱地想着,明日定是又要穿高领的衣服了。可她嘴上依旧不饶人,因为苏若清的所作所为,有时候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她的心里,不知不觉,等和血肉长在了一起时又拔出来。她手攥着身下的被单,又问,“你对我,可有忠义。” “曾经有”,苏若清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你知道,我不喜欢听到你说别人。可这个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都是他。”说罢便扯掉了叶宋的裤子。 “既然如此”,夜本不凉,可叶宋裸露在空气里的肌肤都有些轻微的颤抖,“当初我跟你的时候还是宁王妃,那时你为何要我?” 苏若清伏在她身上没再动,身上黑袍的衣料分外柔软,落在叶宋身上。他头埋在叶宋的颈窝里,深深喘息着,竟有种凄凉的意味,声音清清浅浅,“那你告诉我,在沙漠的那几天里,你和苏静,都发生了什么。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 “你果真是为了试探我才派苏静去,在队伍中安插了眼线,监视我和他的一举一动。你明知道他头有伤,不能去满是黄沙的西漠,不能再受一点伤。那几天沙漠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发生了什么除了我们,没有任何人知道。这才是你今夜来的目的,想问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原以为,你不会和苏宸一样的。”叶宋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笑音回荡在房间里,一点也听不出愉悦的味道,眼角微微有些湿润和酸涩,她手指穿插进苏若清的发间,温柔地顺着他的头发,轻声道,“如若相信,何必做这么多,何必问出口呢。如若不相信,随你怎样都好。” “阿宋……” 叶宋打断他,笑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半夜爬我房,就是想跟我上床么。你是君我为臣,如果你非要这么做,我也只能遵守皇命。现在请问你还要继续吗?” 苏若清静默半晌,缓缓抬指爱怜地抚过叶宋的眉眼,吻过她的唇,下巴,在锁骨也温柔缱绻地留下痕迹。可是叶宋,就像一具死尸一般,直挺挺地躺着不动。她道:“若清,你还是我最初时候喜欢的模样吗,我已经看不清你的样子了。” “那是因为,你从来不曾彻头彻尾地了解过我。”苏若清回答她,“我展现在你面前的,只是迎着阳光的那一面。你看不见阳光在我身后留下的阴影。” 说罢,他微微起身,捻起被角,覆在叶宋的身上。 苏若清背对着她,站在窗前。流莹般的月色,只照开了他的冷清侧影。叶宋坐起身,一件一件地穿好衣服,听他道:“阿宋,你随我进宫吧,以后我再也不会对苏静怎样。” 叶宋故作轻松道:“你能允我坐到什么位置,当你的皇后?”且莫说她和苏宸有过一段婚姻,定会遭到群臣反对,而且她身后的将军府,也不允许她坐到那个位置。顶多,跟李相的女儿那般,做个贵妃,成全了苏若清的权衡之术。 苏若清不语。 叶宋便又笑说:“不光只是为了得到我,才要我进宫吧。你是见将军府的势力有些过大了,而我爹和我哥又最疼爱我,我进宫了就等于牵制了他们。”苏若清回头,叶宋已经穿好了衣服站起来,拂了拂衣角,“其实你大可不必那么做,我爹和我哥是不会有异心的。” “为什么你总能把我对你的好和利益联系在一起?”苏若清问。 叶宋走过来,手指点了点他的心口,抬眼看他:“你能看着我的眼睛说,在丞相府势力低糜时让我进宫只是单纯地想占有我,而没有你的帝王之术?或许在别人眼里看来,是将军府的门楣光耀,但将军府里的人都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 苏若清只道:“我是北夏的皇帝。” “所以,你做这一切,我没什么怨言。” 叶宋转身时,他道:“阿宋,你为什么不能糊涂一点,这样会快乐么。” 叶宋叹息一声,道:“以前即便是知道这些,我想我也会快乐。起码没有为了达到一个目的而用一个又一个的借口,表现出一次又一次的不信任,不计后果地伤害我身边在乎的人。你知不知道,除了你,我对别人或许没有那么多在乎,或许根本只有朋友之义没有男女之情,你却让我一次次放大自己的情绪。自责,不安,忏悔,难过,现在,就变得有一点在乎了。” 苏若清瞠了瞠双目,脸色有些惨淡。 叶宋回过头,对他淡然一笑:“你放心,我不会再见他。也不会再跟他有任何关系。”说罢叶宋便要走。 苏若清冷不防捉住她的手臂,从后环住了她的颈,“对不起。可如果你不进宫,恐怕我没办法把戎狄的长公主许给卫将军叶修。” 叶宋一震,随即落寞地笑了起来,良久道:“我知道,戎狄和北夏联姻,你娶长公主最合适不过。”她声音轻到像梦呓,“你要那么做的话,随你。” 随后叶宋便拿开了苏若清的手,大步离开,打开房门出去,再也没回来。 苏若清从窗边看见她在月夜下奋力奔跑,很快便跑出了晴兮院。他又垂眸看着自己的手,仿佛余温尚在,轻声呢喃:“叶宋,要怎样才能留住你?” 叶宋一口气跑到了叶青的院子,冲开叶青的房门,一下子把叶青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她揉着眼睛看见门口站了一个人,吓得差点就失声大叫。 叶宋几步跑上叶青的床,道:“是二姐。二姐想跟你一起睡。” 叶青还没反应过来什么状况时,叶宋就已经钻了她的被窝侧身躺下了,很快就安静得似睡着了。叶青碰了碰叶宋的肩膀,见她只穿了单衣跑过来,便问:“二姐,怎么了,是不是晚上做噩梦了啊。” 叶宋睁着眼睛看着窗台,道:“是啊。被吓醒了。以后都不敢一个人睡了,我都来和阿青睡好不好?” 叶青来了兴致,亦侧身躺下,道:“到底是什么样的噩梦才会把二姐吓成这样啊?” “你是不知道,在西漠打仗的时候,很多人被杀了,尸体堆成了山,鲜血淌成了河。还有人的头颅被砍下来,咕噜噜地滚很远。我梦见,那些断掉的头上,眼睛突然睁开,滚来滚去要找自己的身体……” 叶青蒙进被窝里,贴着叶宋的后背,闭紧眼睛道:“别说了别说了,二姐,太吓人了。” 叶宋低低笑了一声,便不再有后话。 叶宋每天都和叶修一起去教练场,和一群男人打混在一起。每天要是瞧谁谁谁不顺眼,就逮出来比武痛快一顿。要是季林季和一句话惹到了叶宋那还好,起码有硬功夫傍身,可以给叶宋打得酣畅淋漓。要是遇上白玉或者刘刖那种货色,都是嘴巴贱的,刘刖更加是比武一招都过不了的,只有被叶宋追着打的份儿。 第42章:刚好路过 白玉轻功了得,招式马马虎虎,通常是惹了叶宋脚底抹油就开跑。他擅长易容,有一次一转脸就易容成叶修的模样,有板有眼地蹙眉道:“阿宋,成天这样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 一群人捧腹捶地,笑成了一团。白玉尚还不明所以,觉得自己易容的境界又上了一个档次。 叶宋这回不用鞭子抽他了。 结果下一刻,白玉身后就传来一个肃穆冷凝的声音:“五十军棍。” 白玉回头,腿都吓软了。正牌叶修正不动声色地站他身后呢。他立刻求饶道:“卫、卫将军,五十军棍恐怕我受不来,能不能少点儿?” 叶修直接扭头走了,道:“八十。” 白玉被打得皮开肉绽,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他去了半条命,连军医给他上药时,他疼得死去活来都没有力气叫喊了。大家来看他时,他只哭道:“二小姐一个月有那么几天,难道将军也有么?” 下午叶宋回家时,天边晚霞烧灼了半边天。逆着的夕阳斜晖将叶宋骑马的身子淬上一层微微的光亮,英姿飒爽至极。 只是,马行至一家酒楼楼下时,冷不防从二楼的窗户里滑落出一只装酒的杯子,直直朝叶宋击来。叶宋抬头便瞧见,本能地挥鞭扫去,那只酒杯被她扫去对面的屋墙上,碎裂成几片,深深地插进墙壁里,引起路人惊呼。 她抬头看去,双眼浸着不悲不喜的琉璃光泽,叫二楼饮酒的苏宸看愣了神。 叶宋难得地不跟他一般见识,策马便要走。苏宸回过神,道:“二小姐可否赏脸,喝两杯?” 叶宋当没听见,直接忽略。可是好巧不巧,这时苏静也正办公往街道对面徐徐走来。他也是一抬头就看见了叶宋,身形顿了顿,脚下亦是迟疑,不知该往前走好还是往后退好,只一眼,尴尬的气氛便在两人中间流淌。 晚风吹拂着那一袭紫衣衣角。跃跃跳入叶宋的眼帘。叶宋刻意避免去看那双浸满霞光的桃花眼,可是她不看,心里也能想象得出,那是怎样一番滟潋美丽的光景。叶宋偏了偏头,侧脸轮廓的曲线流畅紧致,微微的光亮落在她的鼻尖,耳边几丝发线如金芒,她勒了勒马便调转了头,又回到酒楼下。 叶宋下马来,把马鞭丢给了门口的小厮,小厮负责去牵好她的马,她自己则跨进了酒楼大门。 苏静有些怔愣,二楼的苏宸见此情形,不由对苏静吹了一声口哨,把他吹回了神。等苏静抬头往二楼看时,看见苏宸略微有些得意嘲讽的表情,叶宋刚好在身旁空座上落座。 叶宋伸手去提酒壶,苏宸也去提,结果两人手均落在了酒壶上。苏静款款从楼下走过,苏宸已为叶宋倒好了一杯酒,叶宋端起来仰头喝尽。 苏静站在酒楼大门,侧身看了看门内大堂里热闹喧哗的光景,华灯初上,可这些都与他没有关系。最终他克制住了也想进酒楼的冲动,手在袖中握了握拳,从门前走开。 苏宸自嘲地冷笑:“从何时起,本王想邀你一同入席饮酒,还需得沾旁人的光。” “有吗”,叶宋连喝三杯,无谓地笑笑道,“我若是想,你不叫我我也会来,若是不想,就算沾旁人的光也没用。” “你敢说不是因为看见了贤王刚好路过?”苏宸眯了眯眼道。 叶宋趴在窗棂上,斜眼看着下面苏静的背影越走越远,淡淡道:“我和他什么关系?没好到见了面就要上前打招呼的地步,也没冤仇到要打一架。你到底觉得哪里不妥?” 苏宸回答不上来,但他知道就是有什么地方不妥。他见叶宋的下巴残留着晶莹的酒珠,不由自主地便伸手去抚,道:“叶宋,我不知道你究竟为了什么,你若回来本王这里,便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本王定疼你宠你,让你做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你为何不要?” 还没碰上,叶宋冷不防截住苏宸的手腕,回眸来,笑意堆积在眼角却没有入眼底,道:“跟了你,才是最大的不幸吧。” 苏宸还想说什么,皱着眉头,叶宋又执壶连喝三杯酒,将空酒杯顿在桌面上,便潇洒起身,道:“天不早了,走了,多谢三王爷的酒,味道不错。” 不等苏宸说一句,她人就已大步走出屋门,片刻工夫便出了酒楼。苏宸在楼上看着,她牵回自己的马,翻身而上,便踢踢踏踏地远离。 叶宋微醺,脸颊带着微不可查的红。没跑多远,她便在一条巷子口停了下来,双脚落地,拍了拍赫尘,赫尘心有灵犀地自个先跑回将军府了。而她自己,走进了小巷子里,在巷子深处的酒馆前停下,老板无一例外地在外面烤肉串,见她来,便笑着招呼道:“姑娘来了啊,快请进。” 叶宋一坐下,道:“酒。” 叶宋喝得酩酊大醉,到夜深人静之时才一个人从酒馆里走出来,哼哼笑笑、东倒西歪地往回走。她自己都站不稳,一路扶着墙壁,走一路吐一路。 店里的老板,是个好心人。叶宋没人送,他担心一个姑娘家这般不清醒地走夜路会出事,便在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果真,等走过一条巷子,在这深夜时候总有三三两两的狐朋狗友、醉鬼从别的酒馆里出来,在街上醉鬼遇醉鬼,正好跟叶宋撞个正着。 醉鬼嘻嘻看着叶宋道:“兄台,一起去喝一杯?” 叶宋勾唇道:“好啊。” 于是三五个人踉踉跄跄地又去找地方喝酒。一只手伸过来搭在叶宋的肩膀上,头凑近闻了闻,涎笑道:“你好香啊。” 叶宋说:“满身汗臭还差不多。” 对方便摇头道:“不不不,凭我阅女无数,兄台身上就是有汗味也与粗汉子的汗臭不一样,倒像是女人香。”说着就再想往叶宋耳际闻一闻。 叶宋一手掐住醉汉的脖子,把他推开。醉汉猝不及防,往后踉跄后退数步,最后一个不稳直接跌坐在了地上。醉汉也不恼,扶着墙壁站起来,笑得更加的肆无忌惮,道:“你是个女人吧?” 酒馆老板见状不对,又听闻另一头有紧蹙的脚步声响起,似夜里的城防巡逻队在换值,于是扭头就往另一头跑。果真,他跑到离皇城不远的街那头,见刚好有一队官兵换值下来,便道:“官爷!官爷!前面有人在闹事!” 为首的看了看店老板,吩咐手下的人,道:“去看看。” 几个醉汉意识到了叶宋是个女人,纷纷把她围了起来,拖进漆黑的巷子里个个手脚不安分。叶宋四肢不听自己的使唤,打出去的拳头也是软绵绵的,只打了几拳便被制住。正当她要被人上下其手而无力反抗时,巷子口就传来了火光,还是士兵们兵甲摩擦的声音。几个醉汉顿时慌了神,爬起来就跑,只可以被士兵断了后路,几脚踢趴在地。 叶宋身体贴着墙壁,眯着眼睛看去,只觉眼前火光晃来晃去,她连一个人的脸都看不清。 “大人,这些醉汉该怎么办?” 那位大人道:“抓起来先关起来。” “那这位姑娘呢?” “等她酒醒了问问家在何处,再让人送回去吧。” “是。” 正当那位大人准备离开时,堪堪转身之际往叶宋身上瞟了一眼,脚步停下,又回身过来,两步走近一看,有些惊讶道:“叶二小姐?” 叶宋觉得这称呼颇为熟悉,便凑近也细细看了两眼。眼前之人五官端正,衣着也严谨,眉飞入鬓有两分刚正之气,隐约觉得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叶宋身子不稳往一边滑倒,他连忙伸手扶了她一把,问:“你没事吧?” “我记得你”,叶宋含糊道,“你是那个……那个……陈……” “在下陈明光。” “哦,陈明光啊”,叶宋想了想,随后身体一软,幸得他眼疾手快及时接住,叶宋直接倒进他怀里,喃喃有词,“陈明光是谁……” 陈明光哭笑不得,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他便是曾与叶宋在武台上一教高下的那个人,叶宋武举夺得了状元,而他荣获第二夺得榜眼。是个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但如刘刖所说,他这人甚少接触女人,君子是君子,一旦接触了女人就容易乱了分寸。 眼下他不知该推开叶宋不是还是搂她不是,就这样推开吧叶宋一定会倒地上,于是他只好僵着身体一动不动,叶宋身上的酒气扑鼻,让他有些心慌意乱,蓦地就红了耳根子,强自镇定地问:“二小姐你怎样了?还能自己走回去吗?” 叶宋怎会回答他,他等了好一会儿,却只听来几句叶宋含糊不清的梦呓。下属便问:“大人,现在该怎么办?” 陈明光定了定神,道:“时辰不早了,寅时大家还要换值,先把这几人押回去便歇息吧。这位姑娘,我送回去就是。” 于是队伍领命很快就散了。巷子里又陷入了漆黑。陈明光伸手,迟疑地碰上叶宋的肩膀,道了一句“得罪了”,便把她抱起,连夜送回了将军府。 第43章:一场动乱 夜里犬吠虫鸣,一派安宁。 将军府前,守夜灯笼散发出柔和的光泽。府门半开,叶修站在门口,陈明光将怀中的叶宋交由他手上。 叶修抱过叶宋,听陈明光讲述了缘由,便与陈明光谢道:“舍妹醉酒没有分寸,多亏陈大人及时赶到救她一把,还劳烦陈大人亲自送回来,叶修感激不尽。” 陈明光笑笑,道:“卫将军客气了,下官也是换值是刚好路过,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两人在门口还不待多寒暄两句时,叶宋躺叶修怀里就不安分,手搂了搂叶修的脖子,手指伸去胡乱地堵住叶修的嘴,喃喃有词:“别闹……让我睡会儿……” 叶修奈何她不得,一边往上仰头,一边道:“陈大人难得来一趟,不妨进去喝杯茶吧。” 陈明光兀自觉得叶宋这般有些好笑,眼角凝了继续笑意,嘴上道:“不用了,下官一会儿还需去宫门换值,这便告辞了。” 叶修点点头:“也好,陈大人好走。”他看着陈明光转身离去,背影很快消失在了如水夜色中,这才无奈地看了叶宋两眼,抱着她进去了。 叶修本是把叶宋送去晴兮院,然只走了一半,叶宋似睡醒了一个瞌睡,忽然睁开眼睛来,仔细瞧叶修。瞧了半晌之后才认出人是她大哥,不由头痛地呼了一句:“你抱我到什么地方去?” “先回房睡觉”,叶修一丝不苟道,“至于你为什么喝成这样,明早再行追究。” 叶宋揉了揉发紧的额头,唇边溢出一丝低哑的笑,道:“还能有什么,我多久没这样大喝一场了。大哥莫不是连这也不许吧?” 叶修道:“我不曾像你这样喝得烂醉如泥。” “军人想必是世上最简单的人了”,叶宋吁道,“大哥心里除了尽忠职守以外,不再有任何东西是吗?” “有。” 叶宋好奇地问:“还有什么?” “还有家。” 叶宋沉默,许久道:“大哥,我不回晴兮院。” 叶修什么也没问,眼看快要到晴兮院时,又折转往另一方向走去,送叶宋去叶青的院子里。 到地儿时,叶宋撑着叶修的肩膀跳下地,叶修怕她站不稳扶了扶,叶宋拂开他步伐踉跄地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着叶修,笑着眨眨眼睛,道:“你对百里明姝什么看法?我觉得让她当大嫂真不错。” 叶修皱眉:“你不要乱来。” “你不喜欢,我乱来也没用啊。” 叶宋才走了几步,刚走上回廊,没来得及进门,忽而捂住口,又趴去栏杆外一阵干呕狠吐。叶修于心不忍,顺着她的背道:“要不要先喝碗醒酒茶?” “不打紧……吐完了就没事了……”叶宋抬头对他无谓地笑了一下。 正逢睡下的春春听到外面的响动披衣出来一看究竟,当即惊道:“二小姐,你怎的喝成这样?!” 不等叶修吩咐,她急忙就进屋给叶宋倒了一杯水出来。 叶宋吐得胆汁都出来了,叶青也闻声醒了出来,见状倒比春春淡定,接过春春倒来的水,一边拍着叶宋的背一边送到她嘴边,问道:“这满身酒气怎么回事?” 叶修起身,道:“喝醉了,还是同僚在路边把她捡回来的。阿青,你好好照顾你二姐,我先回去了。”说着便要走,脚下迟疑了两步,又回头看看叶宋,“阿宋,心里有什么事,你可以跟阿青说。” 叶宋垂着头,却对叶修挥挥手:“要走就走,干嘛这么罗嗦。” 叶宋蹲在回廊上吹了一阵夜风,酒醒了大半,头痛得快要裂开。见她了无睡意,叶青便让春春回房去睡,拿了一件披风披在叶宋身上,陪她一起坐了下来。 叶宋倒头倚在叶青的肩膀上,伸手抱了她,像是姐妹间亲昵的撒娇一般。这把叶青吓了一跳,因为要撒娇从来都是她对叶宋撒娇,还不见叶宋对她这般。 叶宋埋头在叶青胸前蹭了蹭,蹭了叶青一个大红脸,嘴角狂抽:“二姐,你不会喝醉了也耍无赖吧。” 叶宋口无遮拦道:“阿青身上又香又软,抱着舒服。” “……”叶青抚着她的头发,无言了片刻,忽而出声道,“二姐,你有心事?” 叶宋声音夹杂了点点睡意,道:“嗯?你哪知眼睛看出来二姐我有心事?” 叶青有些心疼地说道:“若没有心事,就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也不会每天都来我房里和我一起睡。你要是说你每天都做恶梦,我不信。”顿了顿,才问,“皇上他,惹你生气了?还是因为苏四?” 叶宋半晌未答,出口时却是痛苦的呢喃:“头好痛……” 叶青敛神,扶着叶宋起来,道:“赶紧回房睡觉吧,现下也不早了。莫一会儿吹风着凉了。” 叶宋身体靠在叶青身上,叶青把她小心翼翼地扶进房间,扑身就倒在床上。叶青又在床上爬来爬去,帮叶宋把衣服脱了,姐妹俩一起躺下。 叶宋眼睛闭了一会儿,又睁开,眼里清明极了。叶青看在眼里,小声问:“二姐,你到底怎么了?” 叶宋翻身过来,埋头在叶青肩胛窝里,复又闭上眼睛,低语道:“乖,快睡。” 第二天叶宋起来,春春还是备了一碗醒酒汤,喝下之后头才没那么痛了。她看起来精神不错。在大厅里呷了一口早茶,听起叶修说到陈明光这个人,觉得名字有些耳熟,可怎么也想不起此人长何模样。 叶修板正着脸道:“阿宋,军人不能酗酒,你可知昨晚要是在军营里,就是犯了军法。” 叶宋无谓道:“可我不是在军营里啊。” “就算不是在军营,军人也应当自律守法,不能放任胡来。”叶修说着就看向大将军,“爹,你说说她。” 大将军吸早茶吸得哧溜响,啧道:“修啊,军人严谨是应该的。可阿宋毕竟是个女娃,不能按照糙汉子的标准来。” 叶修道:“那她也不能喝得烂醉如泥三更半夜不回家。” 大将军看向叶宋,教训道:“以后不能那样了知道吗,喝醉了打架都没力气,要是像昨晚那样遇到流氓很吃亏。下次你提前跟家里说一声,让你大哥去接你。” 叶宋老实点头,认真悔改:“知道了爹。” 喝罢早茶以后,父子俩回房换了袍服,叶修道:“今日戎狄使臣抵京,我们先去上朝。阿宋,西征戎狄也有你的一份功劳,你要不要一起去?” 这上朝不上朝,对于叶宋来说不要紧。她从来都是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此刻她窝在椅子里,道:“大哥去了就行了,皇上要是赏赐下来,就都是你的。” 叶修不再多说,和大将军一起出门去了。大将军还不忘回头说一句:“阿青,看好你二姐。要出门上街,多带几个人。” 等到两人走了以后,叶青才挪了过去,道:“二姐,你今天有事没?” 叶宋挑眉:“怎的?” “陪我去逛逛街呗。” 见叶宋点头,叶青连忙欢欢喜喜回房换了件衣裳。怎知她们还没走出将军府呢,迎面涌来一大群人直逼将军府,气势汹汹。 他们手里都家伙。 这巷子里就将军府一户人家,他们朝这个方向来,不是冲的将军府还会冲着谁。 守门的护卫不明所以,几步上前去阻拦,可是对方显然有备而来,还不等护卫说上一句话,他们便直接棍棒招呼,将护卫打趴在了地上。 叶宋把叶青和春春拂到身后,道:“先进去。改天去逛街。” 叶青担忧道:“怎么回事,二姐你也进来啊。” “春春,把阿青带回房里。” “二姐!”叶青叫了一声,情势委实不妙,春春听从叶宋的话直接把叶青拖走。 另一个守门的护卫见现在去追大将军和叶修回来已经来不及,当即回头召集了家里的所有护卫,并道:“快!把大门关起来!” 与此同时,对方的人在外面一声令下,他们纷纷冲撞着大门,这头差距悬殊,没几下大门就被冲开,纷纷跑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精明干练的中年男子。 将军府的护卫把叶宋保护在了后面。叶宋冷声冲闹事人群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擅闯将军府,不知有何贵干!” 中年男子手里拿着一根粗圆的木棍子,指着叶宋,问道:“你可就是将军府二小姐叶宋?” 叶宋道:“是又如何?” 他召集大家,当即道:“就是她!给我打!” 双方没有任何调解的余地,直接操家伙就上前开打。这头的护卫岂容他们得逞,亦是拔刀相向,混战在了一起。 这群人摆明是要找叶宋算账的,叶宋也不客气,抽出长鞭就往他们身上扇去。所至之处,花盆草木,无一完好,铁鞭打在人身上更是皮开肉绽。 将军府里霎时乱作了一团。丫鬟们起初抱头尖叫,害怕至极。 而这群人穷凶极恶,见讨不了叶宋的便宜,竟直接打伤府里的护卫,砸了将军府的院子,将害怕的丫鬟们抓起来欺负。 第44章:对峙朝堂 叶宋气极,手中铁鞭扫得落叶纷纷,打得他们倒在地上嗷嗷不止。 这时,廊脚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叶宋回头一看,见一个男子将家里的丫鬟径直按在了栏杆上,双手撕扯丫鬟的衣服,很快便衣不蔽体。 叶宋咬牙,脚尖踢起地上的长刀,便对准了那人的背心。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空气中“咻”地一道剧烈摩擦声,一支冰冷的利箭射来,快得似一道影子,瞬间便直中男子背心。男子闷哼一声,喷了一口血在丫鬟脸上,当场毙命。 丫鬟哭喊着跑去了姐妹们中间。 叶宋循着利箭发出的方向看去,只见回廊这一头,叶青和春春竟不知什么时候又出了来。叶青手上拿着一把改良后更为精准的箭弩,手臂剧烈颤抖着,脸色煞白。 显然刚刚是她发了一支箭,射死了一个人。 将军府不是不讲道理的地方,莫名其妙地闯进一大群人,又打又砸,可府里的护卫虽然拔刀但也不至于砍出人命,顶多是让他们受伤倒地无法再反击。还是叶青杀了这第一个人。 叶宋惊讶归惊讶,但很快回过神来,眼神阴冷,一字一顿道:“再乱来者,皆杀。北夏有律例,此等属于正当防卫,不用因此担上任何罪责。” 护卫们的刀上染血,因为叶宋的这一句话瞬间亢奋,将府里的丫鬟和两位小姐都保护起来,谁要是敢再轻举妄动半分,刀下殒命便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这时,一顶华丽的轿子停在了门口。从轿子里走下一位老态龙钟的人,表情悲戚,眼神里充满了仇恨。闹事的人群分开成两边,让老头一步步从后面走出来。 叶宋怎会不认得,正是朝中宰相。李相看向叶宋的眼神,咬牙切齿,恨不能把她大卸八块。 叶宋瞬时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笑道:“听闻李相抱恙在身于家休养,今日一见看来不假。就是不知李相这般大张旗鼓地砸我将军府是怎么一回事?”她收敛了笑容,语气冷得慑人,“我将军府就是你想砸就来砸的吗?!” 李相身边有他的管家搀扶着,短短时间不见,就似朽木将倒了一般。他声音苍老沉浑,道:“叶宋,杀子偿命,今日我便让你去阎王殿向故儿赔罪!” “杀子偿命?”叶宋收起了自己的长鞭,挑眉又笑了起来,“这话从何说起?李相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你家李故给你托梦了还是怎的,你要来找我杀子偿命?李故的死,跟我有何关系?” 李相恨恨道:“叶宋,你休想推脱责任!边关和谈传来消息,我也已打听清楚,故儿死在边关,不是被敌军杀死的,而是被你叶宋亲手杀死的!现如今,做都做了,你还想抵赖不成?!” 这件事终究是纸包不住火。叶宋心下明了得很,如果李相这老东西真跟戎狄的将领有勾结,必然会知道他儿子是怎么死的。叶宋怕个毛,她怕就怕这老东西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儿子怎么死的,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还痛快一些。 叶宋反倒嗤笑一声,道:“做了的事情我叶宋从来不抵赖。是我杀的又如何,你有种过来杀我啊。”说着她走到叶青身边,取过叶青手上的箭弩,怒道,“但是我告诉你,如果你敢搞我将军府的任何一个人,意图勾结戎狄谋害我的家人、危害北夏的利益,我第一个搞死你!至于李故么,国家利益当前,他死得其所。怎么,你不服?” 李相气得老脸铁青,上气不接下气,喘咳连连,很有气死当场的趋势。身边管家见状,立刻凶神恶煞道:“快,把这大言不惭的女人抓起来听候老爷发落!谁敢阻拦,就把这里的人全部抓起来!” 对方的人刚一动,准备掐架了,叶宋缓缓抬起箭弩对准了李相,喝道:“我看他妈谁敢动一下试试!” 管家一见,火冒三丈,张牙舞爪,骂道:“大胆贼女,竟敢拿箭对准当朝相爷,你是想谋杀宰相吗?!” “这算得上是谋杀吗,我都没像李相那样,想至我和叶修于死地,起码还要预谋一下呢。”叶宋眉梢轻抬,有些玩味的样子,“现在不过就是聚众斗殴,你们打伤了我们这么多人,万一一不小心误伤了相爷,相爷又年迈恐身子骨受不住,关我什么事?” “你!”管家气急,却不敢再轻举妄动。 可李相这老家伙,岂肯轻易罢休,一边弯身咳喘,一边颤颤地抬手指着叶宋,断断续续道:“把她……给我杀了……” 一声令下,一伙人再度朝叶宋冲去。护卫抵挡的同时,叶宋眯了眯眼,冷不防移开了箭弩,扣动了扳机。一支利箭穿过人群,直射向李相身边的管家。 管家哪里能料到,一点准备都没有,连惊呼一声都来不及,猛地瞪大了双眼,直挺挺地倒下。 李相一看,面无血色。 将军府里的丫鬟们也气得很了,纷纷奋起扛之。叶宋再度把箭弩对准了李相,李相眼神终于有所闪烁,往后踉跄了两步。叶宋微微歪了歪头,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勾唇道:“你以为我当真不敢杀你?是你自己送上门来,别怪我没欢迎你。” “二姐!” “阿宋住手!” 今日的早朝不得安宁,一直持续到午时。 叶修和大将军本已走到了宫门口,无奈家中护卫伤痕累累地跑来追上,道清了家里的状况。大将军继续去早朝,而叶修立刻返回家里阻止了这场。 他回来得真真及时,要是再晚一步,兴许李相的老命就真的不保了。 李相在将军府里哭天抢地,悲痛欲绝。 此事当然惊动了朝堂上的苏若清。因为李相见要了叶宋小命失败,当即赶往皇宫,费尽全力敲响了朝堂之外的那枚大鼓,要告御状。 将军府里乱成了一团。管家忙招呼下人们整理院子,叶宋随手丢掉了箭弩,道:“暂时不要动,老东西告状去了,留着等大理寺的人来勘察一下现场。” 管家依言让下人们退下,退下的过程中毛手毛脚,这里碰掉了花盆那里碰坏了房门,整个就是更加的狼狈不堪。 叶青害怕极了,眼里包着泪水,问:“二、二姐,我怎么办啊……” 叶宋摸摸叶青的头,道:“怕个屁,放心吧,你是为了救人才错手杀人,不会有事的。” 叶修二话不说,进屋取了一捆麻绳来,看了叶宋一眼。叶宋会意,乖乖束手就擒,让叶修把她捆了起来,带她进宫面圣。 于是乎,李相刚被宣进朝堂,叶修就和叶宋一起来了。 早在路上,叶修便严肃地告诉她:“李相老奸巨猾,你最好想好一会儿该怎么说。至于他和戎狄暗中勾结一事,没有证据,不能轻易下结论,不然当心被他反咬一口。” “呸,我倒要看看他能翻出多大的浪来。”叶宋道。 进了朝堂,叶家兄妹垂头恭敬地下跪行礼。此时此刻李相正还哭诉着,回头见了叶宋,哭晕了又悠悠转醒,指着叶宋的鼻子道:“我与你究竟有何冤仇,你要借着战机杀我爱子!老臣年过半百,为国尽忠数十载,到头来却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何其悲哉!”他对着龙椅上的苏若清便是三拜首,“求皇上,为老臣做主啊!” 叶宋不卑不亢道:“臣女此来负荆请罪,就是怜宰相大人失子之痛。但即便如此,也请宰相大人勿要冤枉臣女,随便往臣女头上扣罪名。” 李相颤声泣道:“好你个负荆请罪,还说我冤枉你,你这是负荆请罪吗?你以为就这样做,老臣的儿子就会活过来了?我往你头上扣罪名,难道我儿不是你杀的?!” 苏若清皱了皱眉,看着下面叶宋始终半低着头,不曾看他一眼,更加不曾向他求助半分。他道:“北夏与戎狄的和谈已将近尾声。朕听戎狄的边关将领说,李故李大人之死,并非死于戎狄人之手,而是叶爱卿亲手所杀,此事可有真假?” 叶宋揖道:“回皇上,李故的确为臣女所杀。” “为何?”苏若清问。 叶宋娓娓道来:“其一,我军三面进攻戎狄之计划,于卫将军前两天夜里定好,可是发战当日,臣女负责进宫东城,却不知为何计划被泄露给了戎狄人,致使我军被戎狄军围攻几乎全军覆没,若非南面北夏军赶来支援,臣女定然九死一生无缘跪在这里说话。其二,卫将军命李故坚守北夏军营等待大军凯旋,而李故私自进入敌城,且不说他是如何进去的,被敌军当成俘虏挟于城墙之上,致使敌军可以肆无忌惮地杀我北夏将士。李故违反军令,造成严重后果,当杀。”李相想反驳,可叶宋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说话掷地有声,回音在朝堂上盘旋不止,“其三,一人的生死安危和三军将士们的生死安危、和北夏的国家利益相比较起来,臣女觉得微不足惜。如果当天被挟之人换成是臣女,臣女定不等戎狄人威胁便当场自尽!至于我军的计划是如何走漏的、李故又是如何单枪匹马进入敌城的,臣女还请皇上明察!” 此话一出,朝堂鸦雀无声。 第45章:不服咬我啊? 李相气得快吐血,“你!你……你的意思是,我儿是死有余辜,是通敌叛国的奸细是吗?!” 叶宋冷冷无声地笑了一下,转头看向他,斜乜道:“我有这么说吗,李相勿要先入为主才是。只不过人在做天在看,到底是不是这样,也只有天知道。” “一派妄言!”李相深抽两口气,满朝文武都有些怀疑他今天会不会当场给气死过去。他老脸怒红,气极冷笑,转而向苏若清深深一揖,“皇上!老臣闻言,在西漠征战之时卫将军手下一名军师为狨狄所俘虏,可连日以来我北夏俘虏被杀无数,就只有那名军师安然无恙待在狨狄大营之中,而北夏战事屡战不胜,行径万分可疑。所说奸细,老臣觉得那名军师才是真的奸细!老臣求皇上明查,还我儿一个公道,查明卫将军究竟意欲何为,并杀了那名军师!” 叶修皱眉,刚想站出来说话,被大将军及时拉住了手臂。 上朝时叶修的担忧不无道理,李相老奸巨猾定然是咬着这话头不放,刘刖的性命不说,实则把脏水泼到了叶修身上。若是刘刖遭难,叶修也难辞其咎。 叶宋淡定道:“你的意思是,卫将军故意打了败仗?那现在狨狄和我北夏和谈是怎么回事?”她语气陡然凌厉起来,“要不是卫将军合众将士之力一起举兵击退狨狄,会有今日和谈之势吗?!而你李相,食君之禄,除了在朝堂之上挑拨是非还会做什么,将士在战场上拼死杀敌的时候,就容你混淆圣听陷害忠良吗?!皇上,我叶家满门忠烈为国尽忠,上战场、冲锋陷阵从来不皱一下眉头,叶家不求名不求利,但一身忠肝义胆绝对容不得小人诬陷!”李相几次想插话,但一张口都被叶宋阻挡回去,叶宋直直对着苏若清跪下,面色始终坚定如一,“皇上圣明,臣女相信皇上会有一个让满朝文武都信服的圣断。至于李故之死,军例一百零八条,违反者绝不姑息,天子犯法尚要与庶民同罪,更何况堂堂一个监军。李故一人生死险些牵制着北夏无数将士的胜败存亡,臣女不觉得杀他杀错了!如果李相非要找臣女讨公道,大可扪心自问一下,到底是北夏利益重要还是自己的儿子重要,李相之所以为一国之相,臣女相信绝对不是不明辨是非的人!” 李相还想反驳,可是被叶宋说得哑口无言。 她话音儿一落,没人敢站出来帮李相说话。苏若清只半垂着双目定定地看着叶宋,只要他不开口,朝堂上一度陷入寂静,大臣们大气不敢喘一声。 随后可能是气氛太过压抑,苏若清才道:“众爱卿以为此事朕当如何处理?” 一文臣颤颤巍巍站出来跪下,揖道:“可怜宰相大人一心为了朝廷鞠躬尽瘁,如今膝下唯一的儿子已故,求皇上体恤怜悯!” 此话一出,一半文臣纷纷站出来为李相说话。 同时也有武将站出来,硬气十足道:“卫将军为北夏征战无数,不可能做出有损于北夏的事,求皇上明查!” “臣以为”,一名李相的门臣忽然道,“公子李故纵然违反了军纪,可李相年迈,就只一子,叶宋副将不应冲动杀之,公子李故有何罪责回京以后自有论断。” “我等得”,叶宋眯了眯眼,侧头看向说话的李相的门臣,嗤笑道,“可三军将士的生死存亡等得吗?彼一战胜败存亡紧要关头等得吗?” 那门臣默了默,硬着头皮道:“叶副将莫要说大话,话是这么说,但难免有公报私仇之嫌。” “公报私仇?”叶宋勾唇一笑,“这位大人说说,臣女与李相及其公子有何私仇?我与李故唯一的交集便是上次武举之时,我记得是我赢了夺得魁首占了李故的功名,我私以为与李故并无任何私怨,要是有也是李故对我的。哦对了,此次对卫将军和我的弹劾,莫非就是有这源头在里面?是李相在公报私仇吧?” “你……”那门臣没想到被反将一军,但口舌也厉害,“叶副将巧言簧舌,臣自愧不如!依臣之见,此事无论如何应当给宰相大人一个交代,公子已死不能复生,而卫将军的军师刘刖当狨狄俘虏安然无恙归来亦是十分可疑,臣请求皇上处死军师刘刖,以慰宰相大人失子之痛!” 刘刖对于叶修来说,就是一条左膀右臂。 叶宋也有些火了,道:“李故为我一人所杀,关刘刖何事?!” 门臣道:“刘刖居心不轨与狨狄相勾结,他万死也难辞其咎!” “我还跟你妈勾结呢!”叶宋当场骂了一句,气得那门臣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多时,朝中文武两派大臣们因为这件事各抒己见,最后由于处理意见不统一,竞相争论了起来,到最后直接开吵,就跟西门菜市场一样喧哗。 苏若清身边的公公及时唱和一句:“都肃静——” 这时百官末尾走出一名武将,冷静理智道:“启禀皇上,微臣以为,公子李故之死不能和处置军师刘刖一事混为一谈。军人以军令纪律为天,李故身为监军前往西漠,便是军人的一份子,应当做好了身先士卒的准备。其违反军令在先,且大敌当前,胜败尤关,若是微臣定然也会像叶副将那么做。至于叶副将的为人,微臣相信她不是公私不分的人。”叶宋微微侧头看去,见不远处跪着一个七尺男儿,逆着殿外的晨光,刚正英气。她眯着眼睛想了一下,方才想起此人便是陈明光,只是她没想到陈明光会站出来为她说话。只听陈明光继而又道,“至于刘刖究竟是不是和狨狄暗中勾结当奸细,当时他被狨狄长公主所俘虏,相信只要长公主肯出来作证,便会水落石出了。这样既不会冤枉刘刖,也不会姑息养奸。” 此话一出,许多大臣都觉得有道理。百官之首站着苏宸和苏静两位王爷,先前都没有帮叶宋说一句话。眼下见时机一到,苏静刚做势要站出来说话时,只来得及动了动口,却不想另一边的苏宸动作更快,先他一步站了出来,干脆利落,生生把他想说的话堵进了喉咙里。 苏宸道:“皇上,大理寺请求接手此案。” 苏若清素白的手指在龙椅的椅把上轻轻叩了两下,多看了叶宋两眼,才不悲不喜道:“准奏。” 李相见这件事就快要这么混过去了,他怎么肯甘心,谁人不知三王爷苏宸近来对叶宋纠缠得紧,要是让苏宸来调查这件事,保不准要放水。于是道:“皇上,就算叶副将没罪,可她刚刚在将军府杀了老臣的管家,她自己也说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能轻饶啊!” 叶宋无谓地笑笑,看他道:“那顺便也查一查,李相的管家为何又会出现在将军府里。” 苏静忽而淡淡然开口:“如若宰相大人不放心,本王可以从旁协助调查。” 自从苏静失忆了之后,他在朝中的口碑是一日千里。和苏宸比起来,他自然是要靠谱很多。 只不过还不等李相说什么时,苏若清便语气偏冷道:“贤王无须操心此事,就让三王爷全权处理。此事暂且押后,待有结果之后再行定论。” 叶宋抬脚走出朝堂殿外时,大臣们纷纷有序地从她身边退出去。外面将近午时,阳光正是明艳,她眯着眼睛看那不远处的黄瓦宫墙。 苏静走到她身后,顿了顿脚步,终是如其他大臣那般拢袖从她身边走过,往前越走越远。阳光将他清长的背影映衬得消瘦,那袭紫衣黯淡成几近黑色,与脑后墨发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一道无论怎样都很合宜的风景,凝进了叶宋的眼中,越来越淡。 忽然,苏静走下了殿前的百步台阶,回身过来,虽是隔得不近,可叶宋仍是怔了怔。她能感觉得到,那缕幽邃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恰逢苏宸也走了出来,现在叶宋身边,故意靠得很近,一边对着苏静挑衅一笑,一边吐着热气与叶宋道:“一会儿本王便会带大理寺的人来将军府,届时还请二小姐配合一下。” 叶宋垂下眼帘,不再往前看,勾着嘴角点点头:“王爷随意。” 苏宸岂会放过这样一个与叶宋相亲近的好机会,又一本正经道:“出宫顺路吧,本王送你出去。” 叶宋笑了一声道:“我是没手还是没脚,需得让王爷相送?莫要折我的寿才是。” 苏宸脸上顿时又写上了他的心情——不开心。 叶宋便挑挑眉,又道:“还不走?一会儿到将军府只怕赶不上吃午饭了。” 此话一罢,还是正事要紧,苏宸便先行走下台阶。等到叶宋抬眼再看去时,哪里还有苏静的影子。 最后一个从朝殿走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早朝时还主动站出来帮叶宋说话的陈明光。陈明光见叶宋还站在那里,不由有些局促,不知是就这样闷头从叶宋身边走过好还是先打个招呼再走好。 第46章:施展一下人格魅力 正当陈明光踟躇之际,叶宋忽然回过头看向他,似笑非笑道:“我似乎很让陈大人为难?先前陈大人在朝上言辞凿凿时怎不见得为难?” 陈明光不大自在地笑一笑,道:“当时没想那么多,我也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殊不知你这一实话实说便得罪了李相,也不怕他以后给你小鞋穿么。”说着叶宋便是工整地抱拳一揖,“不管怎样,方才多谢陈大人。” “不客气。” 叶宋转身走下台阶,走了几步复又回头,眼里浸满了琉璃光,“听说我喝醉了是你把我送回家的。” 陈明光看得有些愣,后知后觉道:“举手之劳,二小姐不必客气。” 叶宋对他眨眨眼睛:“改天请你喝酒。” 叶宋走出老远,陈明光才慢慢回过神来,红着耳根子自言自语说道:“好啊。” 苏宸回到大理寺连气都没歇一下,饭也顾不上吃,便带了大理寺的查案人员马不停蹄地赶往将军府。走进大门一瞧,所见之处一片狼藉,简直跟刚经过了一场土匪抢劫似的,地上还到处都是点点血污。 就连将军府的膳厅的大门都垮了两扇。这时管家上前来,恭敬道:“王爷来了,将军已经在厅内等候王爷了,王爷不妨先移步膳厅先用过午膳再行调查吧。” 苏宸也不客气,依管家引进了膳厅,见大将军、叶修以及叶宋叶青都已经坐在饭桌上等他。 大将军道:“家里略备薄膳,王爷请吧。” 苏宸走到叶宋身边拂衣坐下,微微笑道:“大将军太客气了,正逢本王没来得及用膳,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叶修拿了酒壶帮苏宸斟酒边面不改色道:“方才王爷进来时也见到了,李相派人来打砸我们将军府,到底谁是谁非,还请王爷定夺清楚。” 苏宸道:“卫将军放心,本王不会诬陷一个好人也不会纵容一个坏人。” “如此甚好。” 苏宸喝了一杯酒,便开始动筷。叶宋都不曾搭理他,只照顾着边上的叶青。苏宸筷子停顿了一下,帮叶宋夹了几样菜进碗里。 叶宋停下动作,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苏宸沉着双目,流淌着些微的温柔的笑意,道:“我记得,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吧。” 另几人齐齐看向叶宋。 叶宋也觉得莫名其妙,皱了皱眉头,吩咐丫鬟道:“给我换只碗来。”丫鬟即刻又拿来一只碗,叶宋换碗吃,毫不给苏宸面子,若无其事又道,“王爷未免太自以为是,怎以为我会喜欢吃那些菜。就算从前喜欢,现在也不会喜欢了,王爷自便吧,莫要管我。” 苏宸脸色难掩落寞,可最终不知是不是顾忌着有旁人,并未发作,只好作罢。 午膳后,大理寺的办案人员在将军府里仔细调查了一番,将地上的血迹还原成打斗,并询问了一干府里的下人,一花一木都做了记录。罢后苏宸还检查了准备送往停尸房的李相管家的尸体,看着叶宋道:“这箭伤虽中要害,但伤口粗糙,不像是习武骑射之人的手法,管家真的是你杀的?” 叶青当时就忍不住开口:“其实他是……” 叶宋淡定地打断:“是我杀的,打架斗殴这种事谁说得准,是他们挑衅在前,当时情况那么混乱,我手忙脚乱射出一箭并不算什么。况且我属于正当防卫,依照北夏新修律例,这不算罪行吧,莫不是王爷还要以此定我的罪不成?” 苏宸道:“本王只是随口一问,二小姐何必这么认真。” “比起将军府里的这些事,三王爷不是更应该调查一下在西漠里发生的事么,正好我和我大哥都在,王爷有什么问的尽管问便是。” 苏宸看叶宋一眼,道:“本王也是随行监军之一,行军打仗军令如山,还有什么可悬念的。”见该做的都做得差不多了,苏宸命大理寺众人退出将军府,离开时又道,“回头本王审理此案还请将军府一干人等出堂作证一下。这里没什么事了,本王告辞。” 不得不说,苏宸的办事效率忒高,一天的功夫便把宰相府和将军府的两拨人召集在一起开堂审案。别的暂且不论,他主要审李相带人打砸将军府一案,事实明了,真相也清楚,但就是双方出堂作证的时候,互不相让,各有各的理。 彼时叶宋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笑眯眯地听双方吵架。 眼看快要打起来时,冷不防苏宸拍了一声惊堂木,额上青筋直跳,道:“很喜欢吵是么,要不要本王安排个地方可以每天对着吵。”他话里的意思明显,这个地方一听就知道是监牢。 故而双方作证的丫鬟小厮有所收敛。 相府的小厮们很勇敢,虽然看向叶宋时见叶宋好端端地坐在一边有些底气不足,但仍是鼓起勇气道:“大人,叶二小姐杀了我们的管家,理应受到惩罚,况且我们相爷大人刚失去公子,如今管家又没了,整日以泪洗面,大人一定要给我们相爷一个公道啊!” 将军府的丫鬟们也不甘示弱,啐道:“你们宰相儿子没了关我们小姐屁事!管家也不是白白被杀的,他先要杀我们小姐,我们小姐为了自保才不得不反击的!北夏的律例不是说了吗,这样不算犯法,你们还想讨什么公道?!” “你……你们!颠倒是非黑白!明明是二小姐蓄意谋杀管家!” “你才颠倒是非黑白呢,我们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还会有假不成?就是你们管家先想杀我们小姐!” 将军府的下人们异口同声,气得相府的下人舌头打结,“胡说!大人,他们做、做伪证!” 苏宸不急不忙地开口问道:“那相府的人为何会去将军府?” …… 两家人出了大理寺的审堂后,宰相府的下人灰头土脸的,而将军府的下人们容光焕发的。结果肯定是宰相府的这群货在口才上略逊一筹。 结果出来以后三两句话不对头,双方在街头就殴了起来。将军府人多势众又士气高昂,打得宰相府的一众人等落荒而逃,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而刘刖也已经听说了朝中发生的事,李相报杀子之仇不行定然要杀了刘刖才解心头之恨。这天叶宋从大理寺出来回头就碰上刘刖,见刘刖一副苦哈哈的表情,上前来细看了他两眼,不由似笑非笑道:“怎的,这副表情做什么,是知道自己劫难将至了?” 刘刖道:“二小姐就不要取笑刘某了。” 叶宋斜乜他道:“那你这大好天儿的不去卫将军那里报道,在这里做什么?你不要告诉我咱们这是纯粹的偶遇。” 刘刖抽着嘴角笑了笑,道:“就知道,要是刘某主动来,定是免不了二小姐的一顿挖苦。二小姐知刘某心所来何意的。” 叶宋嘴角的笑意也一点一点地泛了起来,挑眉道:“啊我猜猜,你是听说了李相费尽心思想至你于死地,于是你是来大义舍己的,牺牲自己保全卫将军?” 此话一出,刘刖便露出了斯文的笑容,可看起来又有些狡猾,他道:“二小姐觉得刘某是那样无私的人?想必这话说出来连二小姐自己都不相信吧。无畏的牺牲,身不由己时还好,比如在敌军大营里做俘虏,可现在是在北夏的疆土上,刘某不能死在沙场却死在这尔虞我诈的斗争之中,不太值得。刘某贪生怕死惯了,现又有手有脚的,还不赶紧自救啊。” 叶宋不置可否,刘刖又如若无事地笑道:“刘某听说前两天二小姐宿醉,路遇陈明光将军,是他把二小姐送回家的?” 叶宋眯眼瞧刘刖:“你听谁八卦的?” 刘刖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是陈明光。”他微微凑近了些,“要想证明刘某的清白,最有力的证人莫过于狨狄的长公主了,如果能让她站出来说两句,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叶宋道:“你那么自信百里明姝愿意为你证明?” 刘刖笑容之中流露出笃定和自信,道:“二小姐不试试怎么知道?如果能把长公主请来做客一二的话……” 叶宋给了他一拳,不轻不重地捶在刘刖的肩膀上,愉悦道:“一箭双雕?那这关陈明光什么事?” 刘刖俯首在叶宋耳边,道:“听说陈将军刚被派去行宫,是行宫一切守卫的总指挥。不过他似乎还是很容易害羞啊,二小姐只要那啥一下……” 话只说了一半,叶宋便扬手就抽鞭子。刘刖怎会不了解叶宋脾性,早一步跳开,捂着自己险些遭殃的脸,有些谄媚。 叶宋甩着鞭子勾了勾嘴角,道:“你莫不是想老子去勾引他吧?” 刘刖委屈道:“二小姐话不能这么说,不过是施展一下人格魅力罢了。” “你还说!” “行宫戒备森严,长公主才来北夏,皇上尚未下令允许她在行宫里出入自由,唯有此法……喂!”刘刖一边跑一边躲,“二小姐手下留情!就当刘某什么都没说好了……呲!” 刘刖被叶宋打跑了,叶宋慢条斯理地收了鞭子,笑得惬意自在,转头就择了个方向走了。正值夕阳西下,她身姿洒脱。 然将将转过一个街口,迎面就遇上正往这边走来的苏静。他似乎正出京城办公回来,仆仆的,紫衣被淬了一层淡淡的金。 第47章:不喝不是好朋友 他在原地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叶宋。桃花眼里暗流激涌,似有什么他难以承受的东西下一刻便会跳脱出来。 叶宋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勉强的笑,笑容里带着连自己都不曾发现的苦涩。她一句话不说,转头就走。 苏静见她快要走远,还是没能忍住,道:“二小姐若是往这个方向走,不想见到我,我退避便是,何须要走回头路。” 叶宋背对着他,脚步放慢,终是停下,复转身看着他,笑得无懈可击,道:“好巧。” 苏静亦是笑着,表情却有些落寞:“二小姐这是往何处去?” “随处转转而已,王爷告辞。” 就在叶宋堪堪从苏静身边走过时,苏静低垂下眼帘,却冷不防抬手握住了叶宋的胳膊,叶宋端得一愣。剩下衣衫只薄薄一层,掌心的温度渗入到她的皮肤里,灼人得很。 “你实在不用这样躲着我,如果你觉得我妨碍你的话,我可以试着……” 叶宋缓缓拂下苏静的手,他的手指一点一点滑下,最终轻轻擦过叶宋的手背。叶宋没看他,打断他道:“不是因为你,是我自己的原因。我并没有躲着王爷,只是王爷有王爷的事,我也有我的事,各不相干吧。” “是么”,苏静唇边的笑容弯弯,“那二小姐这么晚了是要上哪儿去?如果我没料错的话,应是去往狨狄长公主的行宫吧。” 叶宋抬头,有些讶异地看着苏静。 苏静又道:“二小姐想要解刘军师的威力,从长公主那里下手最好不过。只是行宫有里宫和外宫,没有通行令进不去里宫。”他从自己腰间取下一枚令牌递给叶宋,“拿去吧。” 叶宋看着他,不说话也不接。 苏静眉梢轻轻扬了些,声音却放得很低,清清磁磁的:“不敢要?不要你还人情,只需还令牌就是。” 叶宋回过神,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大步往前离去,轻声道:“多谢。” 苏静侧着身,身量在地上拉出长长的薄影。他看着叶宋直到转过了街角消失不见,才回头走自己的路。 叶宋去到行宫外宫门时,那里果真有禁卫军一丝不苟地值守,根本看不见陈明光的影子。叶宋低头瞧着手上的令牌,轻吁了一口气,上前去。一显出令牌,禁卫军便退守一边,给叶宋让开了路。叶宋进去时,停顿了一下,回头问:“陈明光将军身在何处?” 一禁卫军道:“陈将军正值守嬴华宫门。” “那可是狨狄长公主的居所?” “正是。” 这座京都城边的行宫,也是相当的大气奢华,花草树木亭台楼阁,布置巧夺天工。这个时候廊沿下已经亮起了一盏盏玲珑剔透的六角琉璃宫灯,那琉璃面上画了一幅幅十分精致的彩墨画,看起来幽静非凡。 只不过廊沿下的守卫很煞风景。 叶宋远远就看见了中间站着的陈明光,一身军装笔挺,有两分丰神俊朗。结果她现在阴暗的海棠花角落里,对着陈明光吹了一声悠扬的口哨,怎料这嬴华行宫里的守卫十分机警,陈明光循声看过来时,其他的守卫也纷纷操着兵器围了过来,把叶宋围在了中间。要不是叶宋手里勾着令牌在守卫眼前晃了两圈,恐怕她就要被当做刺客当场处理了。 守卫当中的一个队长人物问道:“来着何人?皇上有令,这里不受任何人探望。” 本已在寝殿里百无聊赖、将将躺下不久的百里明姝霎时就被吵醒,睁开沉寂的蓝莹色双眼,倏地坐了起来,去到窗台边支起一扇窗朝外面看去。 她身为人质,在两国才稳定下来的这个时候,仅限于在这行宫里行动,出一点差错都不行。只不过虽然他的活动范围受到限制,但双手双脚自由,眼睛能看耳朵也能听,一见是叶宋,干脆就挽着手臂饶有兴味地倚在窗边,看着外面。 叶宋扭过头也看见了她,露出一抹略为挑衅的微笑,回头又对着随后走来的陈明光扬了扬下巴,道:“我又不是来探望那疯女人的,我是来探望他的。” 百里明姝一听,暴跳如雷地捶着窗棂:“你他妈才是疯女人!有病!” 陈明光很是有些尴尬,对守卫道:“不用紧张,她是卫将军身边的副将。都退下吧。”随后角落里就只剩下陈明光和叶宋两人,陈明光渐渐就红了耳根子,“不知二小姐来……所为何事?” 叶宋笑眯眯道:“陈大人可否行个方便,放我进去和狨狄长公主说几句话?” 陈明光为难道:“皇上有令,长公主初来北夏尚未习惯,行宫暂时不接受往来拜访。还请二小姐见谅,我不能为二小姐放行。” 叶宋环视一眼四周,道:“这里就陈大人最大,放不放行还不是陈大人一句话的事情?” “但是我不能以权谋私,二小姐还是请回吧。”他说得刚正不阿,仿佛什么都不能撼动他的光明和正义。 叶宋见这家伙死脑筋,实在没有转圜的余地,便不再强求,对着百里明姝又是一声口哨,就准备离去。 百里明姝气急道:“别走!有种单挑!看我不打掉你的牙!” 叶宋头也不回,悠悠道:“也不看看你自己,现在跟坐牢有什么差别?等你搞定这位尽职尽责的将军,再来说大话吧。” 陈明光没想到叶宋果然就走了,也没做任何纠缠。可在他的印象里,叶宋是一个不达到目的绝不轻言放弃的人。他也没多想,赶紧回到自己的岗位。 等到下半夜换值的时候,陈明光从嬴华宫走出来,又走出了外宫宫门。只是没往前走多几步,就又停了下来,他转头一看,侧面高大寂寥的宫墙边上靠着一人,可不就是叶宋,不由惊讶道:“二小姐?” 叶宋直了直身,活动着有些酸麻的脖子四肢,不急不忙地朝他走过来,道:“要等陈大人下班真是不容易啊。” “我……” 一句话没说完,陈明光比叶宋高出不过小半个头,叶宋便凑过来伸手搭在陈明光的肩膀上,抢了话头道:“不是说了改天请你喝酒,我看今儿时候就不错,走,喝酒去。” “可是二小姐……”陈明光心里着实没底,叶宋突然这么热情。他感觉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就好像是一块被烘热的棉花一样,又灼又软,让他半夜三更的疲惫全消,还有些血脉发胀。 “可是个屁,是男人就干脆点,别婆婆妈妈的。” 盛夏晚间有不少街巷里的酒肆是要做生意到凌晨黎明的,因而叶宋很快就带陈明光走进了一家酒肆,招来两斤酒,几碟下酒菜。 陈明光一边耳根子通红一边木着脸道:“可是二小姐,我酒量实在浅薄……” 叶宋哪给他机会推脱,直接倒酒,不喝就不是好朋友。 陈明光无奈,叶宋都大碗大碗地开始喝酒,他也不得不喝。但他是一个非常有酒品的人,平时就不骄不躁,喝醉了以后也不会胡言乱语,叶宋问他一句他便老实巴交地回答一句。 叶宋支着下巴,微微侧着头,半眯着眼睛看着陈明光,陈明光已经喝趴在桌上,昏黄的烛光掩映着他的侧脸,明暗有致,仔细看还觉得有两分俊秀。 她道:“陈大人,傍晚时我与狨狄的长公主只一窗之隔,若是你允我进去说两句话,也没什么大碍吧?” “对不起二小姐……实在是……皇命难为。” “那你在朝堂上还帮我说话,我以为你是愿意帮我的。” 陈明光沉默了一会儿,叶宋如果不是看见他手指还捻着酒碗,都快以为他睡着了。结果他又道:“帮,当然愿意帮……只要二小姐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愿尽我的绵薄之力……” 叶宋笑了一下,很是柔和,道:“那你让我见见百里明姝,我打算说服她给刘刖证明清白。” “不行……皇命难违,二小姐恕罪……” “死脑筋,皇命说不许人探望行宫,那把她抗出来不就好了?”陈明光一听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猛地抬起头来,叶宋手指叩着桌沿,似笑非笑,“陈大人,这不算违背皇命吧?” “我……我喝醉了……二小姐告辞……” 隔天,又是一个晚霞灼亮半边天的傍晚,嬴华宫里的禁卫军们正值守,陈明光将军腰配长剑现在石阶上,手指各个方向,道:“分成三队,巡逻嬴华宫,确保长公主的安全。” 禁卫军领命而去。 当叶宋来时,嬴华宫一个人影也看不见。当然,除了在院子里透气的长公主百里明姝。 百里明姝一回头就看见叶宋漫不经心地抬步进来,不由讥讽道:“怎么,你又来了?我一个禁足的人质,应该不值得你这样挂记吧?” 叶宋亦笑道:“怎么会不挂记,你在这北夏住得还算习惯吧?我想这锦衣玉食没人会觉得不习惯的,只不过不能像在西漠的时候汉子一样乱蹦乱跑,应该会觉得有点憋屈。”说话间她人就已现在百里明姝的面前,伸手就拉百里明姝的手,“废话不多说,你现在就跟我走。” 第48章:做客将军府 百里明姝手腕一翻就想挣开,皱眉问:“干什么?” “带你出去兜兜风去。” “滚开!老子不去!” 两女一下就在院子里僵持了下来。 百里明姝冷笑:“叶小姐,你再不走的话,一会儿侍卫回来了你可就走不掉了,说不定会被当成刺客抓起来,别想我会帮你说话。” “你到底走不走!”叶宋也害怕这一点,耐心全失,“你以为我想来找你?” “那你请回,不送了。” 叶宋火气顿时就上来,骂道:“你他妈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信不信我揍你!” 百里明姝也不甘示弱,直接摆出拳脚——欢迎随时来挑战。 叶宋给她两脚,眼看着又要掐起来,她灵思一动转而笑眯眯地,百里明姝的拳风径直在她面门前不足一寸堪堪停下,她便顺道:“带你去我们家吃饭你真不去?” 百里明姝愣了愣,叶宋又看看天色,道:“这个时辰,我大哥应该刚刚从教练场回家,准备吃晚饭了。你爱去不去。” 说罢叶宋转身就走,然不出五步,身后百里明姝就道:“等等。” 叶宋回头:“怎的,要跟我去了?” “你带我去你家,被知道了就不怕获罪于你们北夏的皇帝?”百里明姝问。 叶宋双瞳倏地一暗,语气突然变得不善起来,道:“你要走就走,问那么多干什么?那是你该担心的事情吗?” 说着她过来拽住百里明姝的手,不由分说地把她拖着往外走。两人走到边角的树荫下,见左右无人,双双翻了宫墙出去。 百里明姝沉默着,由叶宋引路,走在逐渐暗下来的清净巷子里,外街的繁华隐隐约约,好似被隔离成了两个世界。走了一阵,百里明姝才略有感慨道:“这北夏的后街倒有一番风味。” 叶宋睨她一眼,道:“那是当然,狨狄没有这样热闹的街市和这样幽静的巷陌。” “你怎么知道没有?”百里明姝对叶宋的话有些不满,随即破天荒地平静道,“嗯,的确是没有。近些年,狨狄修了不少砖瓦房,习着北夏的文明,可毕竟不成熟。只不过托北夏的福,我们族落免去了流浪草原和沙漠的命运。” 叶宋哼笑了一声,道:“你嘴上这么说,可实际上狨狄却不是这么做的。你们狨狄既然承北夏的恩情,可为何还要恩将仇报?” 百里明姝道:“一国之君自有一国之君的考量,你以为仅凭知恩图报就能使自己的国家长治久安?” “你别跟我谈为君之道”,叶宋边走边说,“我只问你,你那狨狄的国君弟弟之所以敢大着胆子扰我北夏边境,可是受了人的挑唆指使?” “你问我也没用,我从不过问这些。” “那你过问什么?莫不只是打仗吧?” “关你屁事。” 不多时,两人就已到了将军府。百里明姝站在府门前,看了看大门前的两个护卫,又仰头看了看将军府的门扁,在原地没动。 叶宋都走上几级台阶了,才回头来看她。百里明姝问:“这里就是叶修的家?” 叶宋眼里的揶揄一闪而过,道:“你到底要不要进来?” 走到膳厅时,家里的丫鬟正罗列有序地往桌上步膳。而叶青在春春的陪同下已经进了膳厅,大将军动作利索,从练兵场回来后收拾得整整齐齐地坐在正位。叶宋把百里明姝带进来时,父女俩眼睛都瞪直了。 还是叶青先回过神来,眼神儿一个劲儿地往百里明姝身上瞟,一边赔上笑脸过来拉叶宋的手臂,道:“我说二姐怎么要吃饭的时候跑出去,原来今晚咱们家是来了客人啊。二姐,她是……” 叶宋对大将军和叶青眨眨眼睛,道:“长公主肯赏脸来我们家吃顿晚饭。” 百里明姝对大将军点头示意,大将军忙也回过神道:“长公主别客气,快请坐。” 叶青坐在叶宋旁边,忍不住偷瞧叶宋另一边的百里明姝两眼,小声地说:“二姐,公主的眼睛是蓝色的好漂亮,狨狄人都这样吗?” 叶宋没想过这个问题,故而思忖了一下,道:“大概只有狨狄的贵族才有吧。” 百里明姝旁边的座位空着的。叶宋便问:“大哥还没回来?” 叶青表情多了一丝喜滋滋的眉飞色舞的意味,道:“回来了,只不过先去沐浴更衣了。” 大将军隔着空位和百里明姝寒暄了几句,百里明姝都回答得很是妥当,既不多言也不少语。没一会儿,缺席之人就不紧不慢地抬步进来膳厅了。 叶修沐浴更衣后,仍旧是着习惯性的锦蓝色衣袍,丝毫没有军营里血气方刚的军人们的粗鄙不讲究,清清爽爽带着点儿慢条斯理的感觉。那双眼睛不再如沙场上寒星般冷烁,而是充满了温和的暖意,略有些薄薄的倦意。关键是他在家里比在外面随意得多,根本没想到家里会来客人,头发半干,也没有扎起来,随意地披在肩上就过来吃晚饭了。 结果叶修一抬眼帘,冷不防遇上百里明姝也侧头看出来,很是惊讶了一番。她的双瞳如一汪透彻的蓝色潭水,实现相碰之时似有风拂过一般,掠起了层层波纹。 百里明姝有些恍惚,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了叶修的衣襟上。那里叠得很整齐,亦是很完整。 紧接着叶修双眉微蹙,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百里明姝垂下眼,淡淡然笑了一下,道:“叶修将军好久不见,这是不欢迎的意思么?” “怎么会不欢迎!欢迎得很!”大将军大哈哈地招呼道,“修,快过来坐,就差你了!” 叶修只好过来坐下,各自动筷开始吃饭。叶修基本和百里明姝没有共同话题,桌上的气氛也是怪怪的,叶青的眼珠子不断在百里明姝和叶修中间来回转,时不时傻笑一下。 叶修冷不防捉住了叶青的眼神,道:“有什么这样好笑的?” 叶青摇头:“没,没有。大哥,公主第一次来咱们家,你板着脸做什么啊?” 叶修脸上的肌肉的确是有些僵硬,道:“不知公主怎么有兴趣来将军府?” 百里明姝道:“正好有点兴趣。叶修将军,你我虽沙场兵戎相见一场,如今两国重新交好,莫非将军还将百里当做是仇敌不成?” 叶修若无其事道:“公主不是费尽心思想杀我?” 百里明姝执过酒壶,给叶修和自己各斟了一杯酒,道:“当时各为其主,我相信叶修将军是一个明事理的人,如若将军不嫌弃的话,百里以酒赔罪,先干为敬。”说罢她仰头就喝干了那杯酒。 叶修看她一眼,不置可否。叶宋在旁似笑非笑道:“大哥,长公主都这样了,你好歹给个面子呗。” 叶修破天荒地送给叶宋一双白眼,才端起酒也一仰而尽,然后继续揪住同一个问题不放,又问:“公主怎么会来将军府?” 百里明姝见他如此纠结,也有些来了气,当即应道:“叶修将军以为我是非来这里不可么,我只是给叶小姐面子。” 叶宋低咳一声,道:“实际上人是我请来的,来者是客,大哥你客气些呗。” 叶修不咸不淡地看叶宋一眼,道:“我是问,皇上尚未下令解行宫的禁,任何人不得探望行宫,长公主又是如何出来的?” 叶宋:“翻墙出来的。” 叶修抽了抽嘴角:“……吃完饭趁没被发现,赶紧将人送回去。” 随后百里明姝闷头吃饭。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叶修每吃过一道菜后她也会拿筷子去尝叶修吃过的菜,然后就觉得叶修喜欢的口味也没有那么刁钻,她并不讨厌。 叶青看得分明,在叶宋耳边小声嘀咕:“二姐,大哥眼光真不错。” 叶修耳力甚好,手上筷子只顿了顿,还是很有自知之明地没有吭声,否则他就是有一百张嘴也难以扯得清楚。 饭后叶宋就问:“长公主,府里的饭菜可合你口味?” 百里明姝一本正经道:“很好。”只不过这里的酒似乎够劲儿够大,她还没喝多少,就有些脸颊发烫熏熏然的。 丫鬟给她上了杯醒酒茶,结果她那双越发深邃的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丫鬟,像是能勾走人的魂儿一样,尽管是女子,还是看得丫鬟脸红心跳。百里明姝道:“你觉得我喝醉了需要用茶醒酒吗?” “这……”丫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百里明姝便又道:“我在狨狄,草原上的马奶酒是千杯不醉的。你们北夏的酒,喝起来就好像清水一样。” 叶宋让丫鬟将茶放着退下,颇觉得好笑道:“在北夏饭后饮茶可延年益寿,并不是一定要喝醉了醒酒的意思。公主可以品尝一下今年的新茶。” 百里明姝支着下巴,歪着头看叶修,叶修被她看得直皱眉头。她心烦意乱地双手捂着脸上下揉搓,道:“我不喝!说吧,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不可能无缘无故请我吃饭,你想让我做什么?” 第49章:相信一见钟情么? 叶宋笑道:“长公主果然是明白人,说话都不用费劲的。我大哥身边的军师刘刖,不知你可还记得,在西漠时他被你们狨狄抓起来做了俘虏。” 百里明姝想了一下,笑出了声,声音如西漠里的风、草原上的雨,带着一股不羁,动听极了,教叶修眼稍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她身上挪了挪。她道:“记得,就是那个花言巧语的书生么。” “当初你为什么不杀他?如果杀了他,定能挫一挫北夏将士的锐气。”叶宋如是道。 “挫一挫北夏的锐气?”百里明姝摇摇头,“我听说刘军师是叶修将军的左膀右臂,如果把他杀了,以叶修将军的赫赫战名,会第一时间如饿狼猛虎一样攻占狨狄疆土还差不多。” 叶宋似笑非笑地瞧了叶修两眼,道:“看不出来你还挺了解我大哥。”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况且我又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人,比起杀了刘军师,如果能让他归降于我狨狄,获得更多有用的讯息,会更加的事半功倍。”百里明姝说着,眼里眸光如水看着叶修,“我杀了刘军师,你应该会怨恨我吧。” 叶修端地一怔。便见百里明姝又苦恼地揪了揪自己的头发,道:“要是当初在战场上杀了你,或者是你杀了我,多好。” 叶修半晌才开口,声音异于平常的温沉:“你喝醉了。” “放屁,你才醉了。”百里明姝又支起脑袋问叶宋,“你提刘军师做什么?” 叶宋开门见山道:“朝中宰相的儿子被我杀了,他为了报复,硬是一口咬定刘刖在狨狄当俘虏最终却能安然无恙地返回,是为了通风报信实乃奸细,要求皇上处死刘刖。” 百里明姝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道:“你是想让我帮证刘军师的清白?” “公主英明。” “这有何难”,百里明姝道,“只过我凭什么帮你?” 叶宋也不急,笑道:“长公主是个重情重义光明磊落的人,光是凭良心长公主也会帮忙的。” 百里明姝又开始双手捂脸轻轻揉搓,闷闷道:“别以为你说两句好听的我就会高兴地答应你了。” “一会儿我让我大哥送你回去。” “……成交。” 叶修:“……” 叶宋这么做虽是帮刘刖,但最终还是在帮叶修,他怎能不配合。因而他就是眉头皱成了一个烂柿子也不会出言拒绝的。 叶宋不规不矩地蹲在椅子上,笑得实在有些不怀好意,一边狡猾地看着叶修,一边凑到百里明姝的耳朵边,低声细语道:“我要是你,就喝得再醉一点儿,醉到一会儿回去不用自己走路的那种。” 百里明姝也不知是清醒还是糊涂,就听信了叶宋的话,一拍桌子道:“上酒,我觉得你们北夏的酒不错,好喝,正好本公主有点儿渴了。” 叶修刚想阻止,叶宋就招招手吩咐一旁的丫鬟道:“难得公主这般有兴致,去,去地窖里启一坛上好的女儿红给公主解解渴。” “阿宋,不得胡来。”叶修轻声斥道。 叶宋还没说话呢,百里明姝抬头就一只手臂搭在了叶宋的肩膀上,把叶宋拉拢过去,对叶修在此眉瞪眼道:“老子要喝酒,叶二去给我拿酒,关你屁事?” 叶大将军不插手晚辈的事,一吃饱饭后就离开膳厅了,但叶青新鲜得很,一直在旁瞧热闹。她呡了一口茶,放下茶盏,感慨道:“像,真像。” 叶宋:“像什么?” 叶修一点也不客气:“像你喝醉了撒疯的时候。” 叶宋摸了摸鼻子,看看百里明姝,道:“我喝醉的时候从来不撒酒疯吧,没她这么傻。” “谁傻?”百里明姝忽然直勾勾地盯着叶宋问。 “你傻。”叶宋道。 百里明姝蹭起来就要发威,正逢丫鬟手脚麻利地捧了一坛酒回来,叶宋揭了封泥霎时一股酒香四溢,她把酒坛塞进百里明姝的怀里,百里明姝就忘了她想揍叶宋这回事了,而是捧着女儿红嘴馋地嗅了又嗅。甚至都用不上大口酒碗,她完全将这坛女儿红当成是果汁一般,直接埋头进坛口就开始畅饮了。 叶家三兄妹都看得目瞪口呆。叶修还有些脸黑。 叶宋问丫鬟:“封存几年的?” 丫鬟毕恭毕敬道:“奴婢想拿十年的,可大将军碰见了,说三十年的最好,就让奴婢拿了三十年的。” 三兄妹齐齐无语。 随后只听哐当一声响,酒坛落地碎成了几块,溅湿了百里明姝的裙角。百里明姝双颊酡红,两眼一翻,人就软哒哒地倒下了。 叶宋没打算去接,叶青就是想去接也心有余而力不足,眼看着百里明姝就要倒在碎裂的瓷片上,叶修终是忍不住一身过去,如一道风一样至百里明姝身后,伸手搂住了她的腰,使得她倚进了叶修的怀里。 叶宋笑眯眯对叶修摆摆手,道:“大哥,百里公主就交给你了,你送她回去吧。”回头拽过叶青就走,“阿青,别看了,回房休息了。” 叶修黑着脸看姐妹俩走了老远,才垂下头看了看怀里似睡着了的百里明姝,那双颊上的红晕若盛开的桃花,嫣然无度。叶修无法,只好矮下身去,转过背,让百里明姝倒在他的背上,稳妥地背起她便大步跨了出去。 天气有些闷,盛夏里的晚风也有股黏黏热热的味道,巷子两边的墙角,蛐蛐叫得十分聒噪,似也被热得不行。可能后半夜,便会有一场雷暴雨。 没走多远,叶修的鼻尖上便起了一层薄薄的汗。喝醉的百里明姝的身子,软得就像一团香面,下巴抵着他的肩头,微微歪着脑袋,呼吸尽数喷洒在叶修的脖颈里。 叶修一向洁身自好、严谨自律,除了他的家人,不曾有哪个女子如此近过他的身。尽管在战场上相互厮杀过,立场相互对立过,可他心里对这种感觉……并不讨厌。 是不是换做其他的女子,也一样可以? 可是他脑海里,记得最深的,大抵就是那双独一无二的微蓝色眸子了,倔强,果断。 神思间,叶修脚下的步伐顿了顿,只因百里明姝伸长了手臂,衣袖滑至臂间而不自知,她白皙的双臂依恋性地圈着叶修的脖子,无意识地在他颈窝里蹭了蹭,手指抚过他的锦蓝色衣襟,印象中是她所熟悉的柔滑触感。百里明姝苦恼又纠结,似醒非醒道:“还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叶修等了半晌也不见有下文,不由问:“怎样?” 百里明姝动了动眉头,双眼缓缓眯开一条缝,迎着风流光闪烁,她斜下蓝色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瞧着叶修的侧脸,轻声问:“你信不信我对你一见钟情?” 叶修面不改色,道:“不信。” 说着他就加快了步子,这段路太长,他想尽量把时间缩短一点,不去涉及一些他不想谈及的话题。 怎知忽而,百里明姝轻轻抬手,微凉的手指间替他抚过额间和鼻上的汗珠。这一平常的动作,百里明姝带了柔情爱慕之意,却让叶修如遭雷击,继而像是受到莫大的刺激,直接跳上屋顶,背着百里明姝飞檐走壁起来。 他以最快的速度把百里明姝送回了行宫,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寝殿,将人放下,黑灯瞎火的,连歇都没歇一下转身就走。 百里明姝扶着墙,勉力站稳,迷蒙地看见窗外微弱的廊檐下的光映照着叶修的背影,低低问:“你有那么厌恶我?” 叶修平静道:“公主是聪明人,相信公主不会在叶修这里钻牛角尖,这样对公主只能有害无益。公主肯出面帮刘刖,就是帮叶修,大恩大德,叶修感激不尽,他日有机会,一定相报。时辰不早了,叶修告辞。” 这次叶修一次性对百里明姝说的话最多的一回,说完以后都不给她机会应一句,直接跳窗出去,瞬间消失了踪影。 暗处的陈明光看着叶修的黑影离去,又回头看了看赢华宫寝殿的方向,暗暗松了一口气。 长公主回来了就好,否则人要是不见了,他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 第二天,百里明姝就向北夏的皇上呈递了一份文书,清清楚楚地写明抓刘刖进戎狄军营的详细过程,也就是证明了刘刖的清白。早朝时,刘刖被绑了塞进大殿里来,他的生死存亡就寄托在这次的早朝会上了。苏若清让身边公公当朝宣读这份文书,李相听后站出来第一个不服,道是如果刘刖真的与戎狄勾结,那戎狄的长公主为刘刖说话也是理所当然的,此文书不足为证。 彼时苏若清只略略思忖了一下,便道:“爱卿说得有道理,朕亦是有此顾虑,因而宣戎狄长公主进朝对峙。” 说着就对公公做了一个手势,公公扬了扬臂间的拂尘,唱和道:“宣——戎狄长公主——” 李相身体一僵,脸色有些难看。 百里明姝一身窄袖长裙,鬓间各两根小辫子拢住了肩后满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轮廓深邃有致,尤其是那双眼睛,让文武百官见了不得不多看上两眼。她只对苏若清弯身行了一个礼,表示对北夏皇室的尊重。 第50章:苏若清的后宫女人 苏若清道:“长公主,你能否将文书上所记载之事,与文武大臣们再叙述一遍?” 百里明姝侧身看着李相,李相容颜就一变。她淡淡然笑了一下,道:“方才我在殿外都听得清清楚楚,这殿里的臣子还没听清吗?是不愿意相信事实的真相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抓了你们卫将军的军事未杀,算是我作战的纰漏,使得他逃回大本营也并非我愿,否则,我戎狄也不至于输你们北夏一截。你们还有什么疑惑的?”她问李相,“你看起来不服?” 李相道:“长公主既然说因为战事上的纰漏导致失败,刘刖是原因之一,应是憎恨才对,为何长公主现如今还愿意站出来证明刘刖的清白?恐怕是同伙帮同伙才对吧?” 百里明姝则道:“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同样也没有永远的敌人,这位大人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觉得我要憎恨你们才对,是刻意挑拨戎狄和北夏的关系吗?”李相有片刻的语塞,百里明姝又笑道,“况且同伙也不一定帮同伙,大人你觉得呢?” 李相冷哼一声,道:“戎狄战败,到头来还要帮助自己的敌人,简直愚蠢可笑!长公主当时未杀他,现在又帮他,不是串通好的是什么!” “当时?”百里明姝斜眼睨李相,“当时我乃戎狄大将军,想杀就杀,不想杀就不杀,关你屁事?有种你也提枪上阵?” “你!” “北夏总归是战胜了我戎狄,我却是第一次听说臣子不仅不请赏三军,还要污杀功臣的。总之在我戎狄,是决计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这是北夏的事,作何处理与我无关,该说的我已说完了。” 苏若清尚未下结论,李相不罢休,又道:“无论怎么说都是长公主的一面之词吧,长公主说这刘刖是清白的他就是清白的,说他不是清白的他就不是清白的。可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 “至于这证据”,百里明姝掂着下巴想了下,抬头看着李相,笑得高声莫测,“确实我还保留一份书信,需要我呈给王上吗?” 李相一听,顿时失去了言语,额上冒起了冷汗。他怎么也没想到,百里明姝会亲自来这里帮刘刖作证。 “大人不必这么紧张”,百里明姝看得舒坦极了,莫说她,后面的叶宋也看得舒坦。百里明姝道,“书信什么的才是子虚乌有的,我做事从来不需要给人留证据,信则信不信就滚。只不过这件事还是留有你们自行去判断吧。” 李相沉吟了下,气势明显弱了很多,道:“老朽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大人请讲。” “长公主如何得知刘刖罪行未定的,又是谁请长公主前来作证的?” 百里明姝却道:“承王上大恩,让我住在奢华的行宫。虽出行不便,但打听一点消息总该可以的吧,我本是想打听王上打算何时解我的禁的。” 苏若清听得明白,百里明姝分明是一语双关。 李相表情很是愤恨,但很理智地没有再争辩下去。继续争辩对他也只有坏处。于是最终他只好憋屈地请求皇上定夺。 随后苏宸又回禀了将军府斗殴一事,以及李故之死的调查结果,呈上人证名单和物证,证明李故虽为叶宋所杀,但其犯了军纪当杀,后有宰相府主动挑起跟将军府的争端,管家挑衅在先,叶宋为了自保才失手杀了人,依照律例当属无罪。 李相又被气晕在朝堂,苏若清命人抬着出去送回宰相府,让太医紧跟着前往诊治。 刘刖和叶宋都无罪。 为了安慰年迈的李相,苏若清颁下一批赏赐给宰相府,修葺将军府的费用由国库开支。此事算是最终落下的帷幕。 早朝退后,苏若清从龙椅上站起来,拂了拂龙袍衣摆,面色冷寂清俊。见他走了,百官才散退。 只不过苏若清并未走去偏殿,只是站在明黄色的帷幕之下,身上龙袍与帷幕颜色融为一体难以被察觉。他手指淡淡撩了撩帷幕偏角,斜眼看下去。 叶宋正上前,把刘刖扶起来,替他松绑。 刘刖回以斯文一笑,道:“多谢二小姐。”他活动活动发麻的四肢,“看来刘某的确是老了,才被捆了一会儿就酸得不行。” 叶宋似笑非笑地捶他一拳,道:“百无一用是书生。” 苏若清放下帷幕,转身离开。只是这轻微的动作,惹得帘子轻轻颤了颤,却被叶宋给发现。她抬起头来,恰恰看见那一袭消失的衣角,心中没来由的一痛,像是冷不防被针扎了一个孔一样,痛得直钻冷气。 苏若清走进偏殿,恍然发现,她很久没对自己那般笑了。 究竟是什么,使得他们变成现在这样?苏若清想,大概是**吧,他只是想彻底占有她。 刘刖回头,分别对叶修和百里明姝一揖,又道:“多谢将军,多谢长公主。” 百里明姝看叶修一眼,亦转身走出朝堂,道:“你不用谢我,这个谢,我自会向人讨,但不是刘军师。” 刘刖了然地笑。 陈明光负责护送百里明姝回行宫,临走前,叶宋也抬步出来,对陈明光吹了声口哨道:“陈大人,改天请你喝酒。” 陈明光耳根微红,没答应一声就匆匆走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喝酒误事得很。 刘刖手搭在眉骨上,笑看着陈明光走远,啧啧道:“二小姐的魅丽真是不错。”遭叶宋一手肘击在胸口,痛得半天直不起腰。 后叶宋、叶修和刘刖三人走了没多久,黎明时才下过一场暴雨,眼下水汽被蒸干又是烈日炎炎。这时从东边走过来一群人,皆是身着宫装的宫女太监,中间抬着一只轻纱飞扬的步撵。 步撵还未到,一个小宫女听从了步撵之人的吩咐一路小跑过来,说道:“大人请留步,娘娘有话想与几位大人说。” 叶宋眯着眼睛,原地等待,一个字不多说。 叶修在旁小声提醒道:“皇上后宫嫔妃不多,能有如此排场的,便只有李相之女李如意,为贵妃娘娘。” 叶宋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心情,这么久以来,终于还是见到了苏若清的后宫佳丽——他的女人。 神思间,队伍已至跟前,华贵的步撵在三步开外停下。晃晃明日之下,步撵中的女子娇贵如早春最娇嫩的花,举手投足皆是一股妩媚风雅,且妆容细致,手里捻着锦帕,手指葱白如玉,是个难得的大美人。 只不过此刻她脸上难掩焦色,约莫是方才听说李相在朝堂上晕倒才匆匆赶来。结果摆足了阵仗前来,早就错过了。 这位贵妃娘娘一眼就认出了叶修来,原本焦急的脸色略有些阴沉,道:“本宫道是谁,原来是卫将军,这厢有礼了。”说着便轻轻福了福身子。 叶修忙揖道:“不敢,微臣见过贵妃娘娘。” 刘刖也跟着行礼,倒是叶宋,淡定非凡,只看着李如意,并未有任何动作。 李如意道:“卫将军可曾见过本宫的父亲?他如何了?” 叶修抿唇道:“李相他大概是有些激动,皇上派了随行太医,应该无甚大碍。” “无甚大碍?”李如意的眉梢挑了起来,顷刻变了语气,“本宫父亲究竟为何激动,想必卫将军心知肚明,就不用本宫将话挑明了说。最好是无甚大碍,否则的话,本宫定让卫将军及整个将军府,付出惨重的代价。” 叶修垂头不语。 李如意嘴角浮起一丝阴冷的笑意,转头看着叶宋。其实她一早就注意到她了,也一眼就能猜出叶宋的身份来。朝中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官,还是苏若清放任默许的。 李如意声音轻佻道:“这位,想必就是叶家二小姐了。” 叶宋直接简明扼要地吐出两个字:“叶宋。” 李如意往前了一步,站到叶宋面前,把她上下打量审视,半晌露出轻蔑的神色,又带着彻骨的恨意,突然扬手就朝叶宋脸上扇来。 “娘娘!”叶修惊呼了一声,刚想出手阻止,就被身后刘刖扯了扯衣袖,生生忍住了。若是这时出手,剪不断理还乱,指不定要扯出什么事情来。 他不知道叶宋怎样想。 叶宋眸色一动,深晦了去。她握紧了手。 紧随着,“啪”地一声脆响,实实在在的一耳光,扇在了叶宋的脸上,袖角拂过叶宋面门带起一股香风。力道之重,打得李如意的手心都痛得发麻,可见她是厌极了叶宋。顿时叶宋的脸上就出现一道清晰的五指印。 “有人护着你,可你也不过如此。本宫倒要看看,他护得了你一时,能不能护你一世。我二弟,岂能枉死在你手上!” 李如意的指甲很尖,在叶宋的脸上留下三道明显的红痕。 叶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若无其事地呲了一声,道:“贵妃娘娘教训得是。不过需得小心了,后宫不得干政,否则皇上是不会喜欢的。这一巴掌,叶某人先记下了。” 第51章:为什么帮我? 叶修隐忍着怒气,道:“冲撞了贵妃娘娘,还请恕罪。微臣携妹告退。” 好在这个地方太过招风显眼,李如意本来就不合适出现在这朝堂外面,后宫不得干政毕竟不是说着玩儿的,因而叶修要带着叶宋走,李如意也并未多加阻拦,只道:“卫将军好走,叶小姐,来日方长。” 叶宋头也没回,尽显窝囊样。 走出宫门时,叶修才停下来,侧身看了看叶宋脸上的伤,心疼地问:“痛不痛?” 叶宋吸着气实话实说道:“还真他妈有点儿痛。” “知道痛,为什么还不躲?”叶修问。他相信不管叶宋闯多大的祸,总是能够解决得来的,将军府的人又不是白白给欺负去的。 刘刖道:“刘某也以为二小姐会躲。” 叶宋云淡风轻道:“这一巴掌不是大事,回去擦点儿药酒两天就散了。连贵妃娘娘都说了来日方长,还愁以后没有机会?现在风口浪尖的,要是我还贵妃娘娘一巴掌,你们觉得合适?” 的确是不合适,不然当时刘刖也不会阻止叶修了。 叶修没说话,倒是刘刖沉吟了下,道:“以前二小姐刚强果断,如今又添一分伸曲有度的柔韧,让刘某佩服。” 叶宋勾住刘刖的肩膀,把他拖到一边,附在耳边低低笑道:“少他妈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你有空胡吹,不妨想想法子,怎么把那百里明姝弄进我大哥的门。” 刘刖狂抽嘴角,皮笑肉不笑:“刘某私以为,这事实在不可操之过急。二小姐想想,一位是戎狄的长公主,一位是北夏最年轻英俊的卫将军,照常理来说,这二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走到一起。除非一个不是邻国公主,或者一个不是邻国将军,否则相结合,只能引起圣上戒备将军府。历史告诉我们,功高震主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但此事有一个症结所在,二小姐想不想听?” 叶宋:“你说来听听。” “此症结便是皇上了,如若他一道圣旨,此事便水到渠成。二小姐先前不是就与皇上亲近,如今只需……” 叶宋神色不定,语气蓦地冷了下来:“你想我去勾引他?” 刘刖干哈哈地笑:“这怎么能算是勾引呢,二小姐只要发挥自己的魅丽……”叶宋一记喜怒不辨的眼神看过来,刘刖就觉得这方面可能是行不通了,只好作罢,悻悻然摸摸鼻子,“就当刘某没说,二小姐切莫动怒,刘某再想别的法子就是。” 叶修冷着眉在一边问:“你们嘀嘀咕咕说什么?” 刘刖抢白道:“回将军,二小姐刚说要请刘某喝酒给刘某压惊呢。” 叶修想了想,道:“来家里吧,把兄弟们都叫上。”说罢他就大步往前走。 刘刖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问:“卫将军的意思是……是将军府宴请兄弟们?” 叶修草草回头:“有什么问题?” “没,没问题!一会儿刘某就去通知到位,将军可不能亏待了兄弟们,要献上在野地作战时最拿手的烤野味!” 叶修淡淡笑了一下,道:“可以。” 这下子将军府可要热闹了。 叶宋逮着刘刖不放,问:“我大哥做的烤野味很好吃?不见他在家里给谁烤过。” 刘刖道:“缺军粮时,卫将军能把一只老鼠都烤得很美味。他没告诉过二小姐?大抵是在京中不用去恐惧那样的日子吧。” “要不要把百里那个疯女人偷出来?”叶宋眯着眼睛问。 刘刖若有所思道:“二小姐可想清楚了,依刘某看,卫将军对百里公主并非没有一点人情味,现在两人都还没有爱到水生火热的地步,如果要打住就应该是现在一点不要去招惹百里公主,刘某也只是讲心里话,如果二小姐铁了心想让卫将军和百里公主的事儿成,最好有个心理准备,他俩是最不可能成的。要是两国联姻的话,百里公主最不可能嫁的人就是卫将军了,最有可能嫁的是皇上。” 叶宋心里一怔,勾唇冷笑:“你又知道什么是爱了?” 刘刖谦逊地说道:“惭愧惭愧,刘某虽没有亲身体会过,却见书上说了不少。” “你都看的些什么书?”叶宋挑眉,“莫非是些淫秽书籍?” “……二小姐不要乱说,刘某是斯文人!” “我看你就是有辱斯文。”叶宋走在前头,刘刖快步跟上。她吁口气,又道,“你见我是个遇难则退的人么。我知道此事难,两情相悦还远远不够,但除去百里这个女人,还有谁能够配得上我大哥呢?我对这个未来大嫂,还是很满意的。” 刘刖笑道:“我知道二小姐习惯逆流而上了,既然二小姐这么说,有用得着刘某的,说一声便是。兄弟们也很想见卫将军娶媳妇。” 走到分岔路口,叶宋回头拍拍刘刖的肩,笑眯眯道:“我还有事,晚上你负责把兄弟们带到府上。” 刘刖见叶宋要走,不由问:“二小姐上哪儿去?” 叶宋悠悠道:“请陈明光喝酒去。”只不过去之前,她还是辗转去了军营找军医要了一管上好的药膏,涂在脸上后清凉无比,效果奇好,没一会儿就消肿了大半,看样子用不着两天就能复原。 现在还是大白天,叶宋去到行宫附近等到了陈明光就把他拖进了酒楼。陈明光十分正直,义正言辞地拒绝,站起来就要走,道:“二小姐请见谅,我一会儿还要值守,不能饮酒。” 叶宋已招来一桌酒菜,道:“陈大人急什么,工作再忙,可人是铁饭是钢也不能怠慢么,不如陈大人坐下和我吃顿午饭吧。这次的事情,我还没有好好地感谢陈大人,叶宋先敬你三杯。” 她连喝三杯酒,见陈明光意志有些动摇,但还是直脑筋地想要走,便勾勾唇角,唇色醴丽非凡,吐字清晰干脆:“过来,坐下。” 陈明光鬼使神差地过来坐下…… 叶宋斟了一杯酒递给他,道:“真的谢谢你,你不用跟我客气。我见你为人光明磊落,很是想结交你这个朋友,来,喝了这杯。” 陈明光半晌也不接,道:“公职期间不能饮酒,请二小姐……” 叶宋眼色一转,笑眯眯地:“莫不是要我喂你?无妨,只要陈大人不嫌弃的话。” “不、不用了,真的不用……” “那你就自己喝。” “……” 酒足饭饱,陈明光闷声不吭。叶宋看了看日头,道:“现在才将将午时,应该离陈大人换值还有一段时间,陈大人可午休一下。” 陈明光抬头,眼潮朦胧地看着叶宋,安静地问:“二小姐又想我做什么?” 叶宋拿着筷子蘸了酒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画画,闻言低咳了一声,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把百里明姝借给我用用。” “刘军师一事不是已经解决了么?” 叶宋摇摇头,道:“非也非也,刘军师的危机是暂时得到了解决,但卫将军的事还没得到彻底解决。必须要百里明姝出马才行,陈大人,你我好歹朋友一场,这个忙不能不帮。实际上皇上也并没有明确下令说长公主不能外出,长公主也是给皇上面子不想撕破脸皮罢了。” 陈明光无奈笑道:“说不过二小姐。” 叶宋支着下巴,神思一动,又道:“上次是借了别人的令牌才能进去行宫,以后我若是想找陈大人叙旧的话要怎么进去?” 陈明光想了想,从腰间解下一枚令牌递给叶宋,道:“二小姐用这个吧,自会有人带你来找我。” 叶宋笑眯眯地接下,塞进怀里:“多谢。老时间,我来接人。” 叶宋走后,陈明光从醉态中回缓过来,拿了佩剑起身,眼里面上全无一点醉意,看起来清醒得很。他走出酒楼,看起来心情不错地执行公务去了。 一到了傍晚,叶宋果然来行宫接人。 百里明姝见了她,一点儿也不意外,正练习着北夏的书法,道:“该帮的我已经帮了,你还来做什么?” 叶宋在桌边坐下,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道:“还能干什么,来感谢你呗。” “感谢我?”百里明姝放下笔,转身看着她,“你要如何感谢?” 叶宋喝干一杯茶,过来带住百里明姝,道:“今晚人多,你随我去热闹热闹。” “我不去。”百里明姝甩了手。 叶宋好笑道:“我大哥也在,这也引不起你的兴趣了?” “不必了,我在他面前也是自讨没趣,何必强人所难。”百里明姝背过身,提笔努力想平心静气地再写一副字,“叶修将军,不屑与我交往。” “他这样亲口告诉你的?”叶宋抬高声音,似笑非笑地问。百里明姝抿唇不答,叶宋便又问,“他亲口告诉你他不喜欢你讨厌你?” 百里明姝道:“没有,只是……” “既然没有,那就等到他亲口告诉你的那天再气馁也不迟。”叶宋打断她,道,“你到底走不走,不走我可走了啊。” 两人窸窸窣窣地翻了宫墙,跳在外面的过道上,拍拍衣服大摇大摆地往将军府走。 百里明姝几经婉转,才问出口:“我几次都想杀了你,你为什么帮我?” 叶宋眼里浸着晚霞最后一抹艳丽和温度,云淡风轻道:“是你说的,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而且谁说我在帮你了?我在帮我大哥。”她饶有兴趣地睨了百里明姝一眼,“在你眼里,你觉得我大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52章:卧槽什么鬼! 百里明姝的双颊也掩映了晚霞的最后一丝红晕,道:“是我见过的独一无二的男人。” “那就好。”叶宋笑道,“你们能在战场相见,你又来了北夏,可见是一段缘。不到缘灭的时候,不可乱说结局。” 百里明姝一愕,抬头看着叶宋:“你有喜欢的人?” “何以见得?” “听得出来。” 叶宋想了想,笑问:“那你觉得今日朝堂之上的九五之尊如何?” “除了叶修将军,我没细看过别的男人。”百里明姝道,“你喜欢的是北夏的王上?” 叶宋从墙头摘了一根杂草,放在手指间把玩,道:“暂时应该是吧。”可能交过手,才更加容易交心吧,叶宋觉得心里竟是相信放心百里明姝的,毫不避讳地把自己的心事吐露。 百里明姝立刻就摇头道:“我觉得不好。自古君王多薄情,你要喜欢他还不如喜欢一个市井小民。人们往往会因为拥有得太多而渐渐习以为常。做百宫之中一颗脱颖而出的明珠,还不如做一个人唯一的掌心宝。” 叶宋听得心下微微诧异,以无懈可击的笑容遮掩自己的失落和孤寂,道:“你倒很有心得。” 百里明姝看她一眼,道:“当然,我也是常年久居宫中,见惯了我皇弟的三千佳丽之间的明争暗斗。我还看得出来,有些人表面上在笑,实际上心里凉得很,正比如你现在。” “别给你点颜色你就想开染坊。” 回到将军府时,里面的确是很热闹,远远都能听见笑语声。跨进大门一瞧,里面灯火通明,饭桌从膳厅移到了院子里,摆上三五桌。丫鬟们正陆陆续续地上菜,府里小厮也上下打点条条是道。 将军府里来了许多热血男儿,一股子血气方刚的年轻气息。他们大多直接从教练场赶来,身上还穿着一身军装,百里明姝就只认得寥寥数几,其中一个刘刖,还有战场上总是冲锋陷阵、英勇无敌的季家兄弟,以及在戎狄大营有过一面之缘的白玉。 刘刖先从喝彩人群中回过头来,看见叶宋和百里明姝来了,忙上前相迎,道:“二小姐回来了,刘某见过长公主。” 叶宋问:“做什么这么起哄?” 刘刖道:“二小姐和长公主来得正是时候,卫将军正跟人比武呢。” 叶宋和百里明姝挤进去观看,见叶修果真正和其中一个兄弟比试,出手很有分寸,点到为止。然就在那兄弟败下阵,叶修转身给予最后必败一击时,叶宋冷不防大力一推,把百里明姝猝不及防地推到了中间去,道:“你去跟我大哥比试比试。” 叶修拳风忒劲道,根本没想到突然间换了个人,待转身回来时,拳头已是受不住。百里明姝见状,除了迎招,别无他法。 一群天性八卦爱起哄的男人口哨吹得乱七八糟,看得出见叶修跟百里明姝对打,幸灾乐祸极了。 百里明姝渐渐适应,开始沉着应对。而叶修则一直敛着俊眉,动作亦有所减缓,力道有所收敛,气势比先前弱去一小半。 最终他和百里明姝,谁也不胜谁。百里明姝落脚在一丈开外,气息略有些乱,心里更是激起千层浪。她自己知道,她不是叶修的对手。 叶修看起来雷厉风行,真正挨上她的身时,却是让她察觉到了丝丝小心翼翼。 叶修抱拳道:“长公主,得罪了。” 叶宋第一个带头拍手叫好,吹了声口哨道:“好!精彩!”被叶修横了一眼。 晚饭时,叶宋命人启了好些坛陈年老酒,大伙都十分进行,桌上觥筹交错不绝于耳。大家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点点风声,看百里明姝和叶修的眼神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还把两人挤到一处落座。 但整个过程,两人一句话的交流都没有。 只在不断有人来向百里明姝敬酒时,叶修实在看不下去,冷皱着眉头见百里明姝又要喝醉的趋势,一句话不说就替她挡下了所有的酒。 饭后,下人在院子里摆上酒案,撤了桌椅,大家席地而坐,听着蝉鸣蛙叫,中间燃烧着篝火,篝火上面架着高高的架子,不一会儿便有一头被处理干净的野鹿被抬上来架在架子上,叶修一人在中间,时不时转动着架子,给大家伙烤野鹿吃。 在场的诸位,没有一个拘谨的,就当做是一场家宴。他们对叶修的手艺十分憧憬,鹿肉还没烤好,个个就开始咽口水了。等到一好,大家就蜂拥而上,瓜分个个部位。一根鹿鞭惹得众人连连哄抢。 叶修淡定地拿了一把弯长的匕首,在剩下的半边鹿肉上切下一块,用盘子装着递给刘刖,淡淡地说了几句话。刘刖便端了过来,递给百里明姝,斯斯文文笑说:“他们没规没距,请长公主不要介意,这是卫将军特意给长公主吃的,不油腻,肉质也最鲜美滑嫩。” 百里明姝接过,道:“替我谢谢叶修将军。” 叶宋凑到叶修身边来,直接伸手往烤架上撕下一块肉,烫得吸气,将肉塞进嘴里,直卷舌头,道:“想不到,大哥对百里公主还挺上心的么。” 叶修还留了一块肉质最嫩的,递给叶宋,道:“要不要?” 叶宋又伸手去撕,道:“你还是留着给她吧,我喜欢这种烤得又香又硬的,入味。”吃过几口肉喝罢几口酒,叶宋就拍拍衣服站起来,“大哥,人交给你了,一会儿你负责帮我送回去啊。” 叶修仰头看她:“要去哪儿?” “哦,出去转转。” 大家都很尽兴,叶宋悄无声息地溜走时,他们还在为谁多分一截鹿鞭而干架…… 走出大门口,外面就显得安静多了。叶宋一步步走下台阶,伸手从腰间摸出一块令牌,在月夜下怔神了看了一会儿,随手收紧在手心里,择了一个方向便消失在夜色中。 贤王府她不是第一次来,翻墙入院什么的她都熟悉得很。她想过了,要把这枚令牌还给苏静而又不见到他本人,最直接的办法就是翻进他家里来,放下东西就走。等苏静看见以后,自然会明白她来过了。 贤王府里的梅树,正是碧叶纷纷。小小的叶子飘落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她轻车熟路地来到苏静就寝的院子,在院子外面观望了一会儿,见屋里的灯是熄着的,三三两两的婢女娉婷而至,手里打开了火折子,一盏盏地点亮了廊檐下的灯,像是要照亮一个人回家的路。 叶宋什么也没想,没想苏静有可能办公没回,也没想他有可能是去了后山祭拜他念念不忘的亡妻,她脑子空灵得很,就像那一盏盏亮起来的灯,里面剔透无比。 等到婢女们来了又走后,她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人再来,才轻手轻脚地进了院子。 侧面那里有一扇窗,窗扉半开半掩着,只不过窗台下面何时开垦了一片篱笆她却是没有见过,她记得以前这边是有一棵梅树的,梅树生长得相当的肆无忌惮,有几根枝桠胆大的伸进窗台,一到冬天,应是满室梅香。 叶宋打算把令牌放在苏静房间的窗上。 于是她翻进了篱笆,一步步往前走。然,眼看着她的手将一触碰上窗棂时,突然脚下响起了轻微的一声响,叶宋整个人都顿了顿,随即倒抽一口冷气,张口就骂:“卧槽什么鬼!” 脚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亦或是被什么东西夹住了一般,传来强烈的痛感。叶宋痛得脚趾都不是自己的了一般,缓缓弯下身去,只奈黑灯瞎火的,她看见脚上是有什么东西,但却看不清楚具体是个什么。 正待这时,外面刚好巡逻经过的家卫听闻了叶宋的骂声,引起他们的警惕,道:“进去看看。” 一群家卫井然有序地进来了。 叶宋见状不妙,要是在这里被发现,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她见左右没有避身之处,咬牙仰头看了看尽在咫尺的窗台,来不及犹豫就拖着痛脚给翻了进去。 就在她翻进去的同时,家卫正好走近院门。她坐在墙角,听外面的人把院子巡逻了一圈之后并没有发现异样,然后又离开了。 房间里的光线比外面还要昏暗,空气中也泛着一股苏静身上独有的气息。她就是不用鼻子闻,也能感受得到。 等到外面彻底安静了,她才扶着墙壁缓缓站起来,脚尖试图往地上踮了踮,发现疼得钻心,不由又骂了句娘,蹦蹦跳跳地摸黑跳到桌子边,把令牌放在那桌上。她不敢再翻窗出去了,外面的篱笆里黑得很,要是一跳下去另一只好的脚也给伤了,那她今晚怎么走回去,于是乎思量一下又蹦蹦跳跳地跳到门边,打开房门光明正大地出去。 她回身关上房门,借着廊檐的灯光一瞧,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果然自己的脚是被夹伤了,脚上稳稳地衔着一只老鼠夹!她扶着廊柱,弯身把那老鼠夹取下,随手丢去老远,啐道:“妈的什么狗屁玩意儿,篱笆里怎会有这东西!靠,疼死老子了。”此地不宜久留,叶宋一边埋怨一边转头就一瘸一拐跳下几级石阶,然台阶还没跳完,她似有预感地一抬头,倏地看见院子门口不知何时安静地站了一人。 第53章:静心月下 昏黄的灯光衬得他十分安静,脸上表情有些讶异,脚边默默地躺着一只老鼠夹。 叶宋见了他,心里倏地猛沉,她再想往台阶下跳一级时,怎料心不在焉,脚下一个不慎,连仅好的那只脚也崴了去,苏静上前搀扶不及,手将将停顿在半空中时,她整个人就跌坐在了地上。 叶宋火气直窜,反正不该遇上的人也遇上了,再挣扎也是徒劳,她就干脆不起来了,曲着一条腿坐地上歇凉。 苏静在叶宋身边缓缓蹲下,伸手握住了叶宋被崴的那只脚踝,叶宋挣了挣,他也不松手,轻声道:“你没事吧?” 叶宋看着他的手在自己脚踝上轻缓地揉捏,痛意随着苏静的动作慢慢消散了去,道:“我到底是跟你八字不合还是天生犯冲?或许今晚实在不是一个出门的好时机,你能不能诚实地告诉我,为什么篱笆里会有老鼠夹!” 苏静回头看了看地上那只可怜的老鼠夹,再看看那边的篱笆,目光顺势游离到了窗扉大开的窗台,最后才落回叶宋身上,问道:“你翻窗的时候被老鼠夹夹到了?”虽是问句,但语气却笃定,略有些无奈的笑意,“窗边的梅树我砍掉了,篱笆里新撒了些花种,下人恐有老鼠偷吃花种,便围了老鼠夹。若是知道二小姐要翻窗,我就该今天把老鼠夹撤掉。” 苏静语气闲淡,暖人心窝。他又伸手去碰叶宋的另一只脚,叶宋倒抽一口凉气,本能地就要抬腿一踢,被苏静捉住,道:“让我看看。” “看个屁,光是看看它就好了吗?放开!”叶宋使劲把自己的脚从苏静的手上挪出,另一只脚已经不痛了,便撑着地面站起来,原地跳了几跳,“令牌我已经归还了,就放你桌上。告辞。” “喂。”苏静捉住了叶宋的手臂。 叶宋微微侧头,却不是去看他,而是低垂着眼帘看着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问:“还有事?” “你就这样回去?”苏静问。 “不然呢?” 苏静缓沉道:“等你到家的时候,估计已经后半夜了吧。” “难道我应该继续留在这里?”叶宋道,“王爷不必担心,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我自己走得回去的。今天不请自来,实属冒昧,还请王爷恕罪。” 叶宋咬着牙关倔强地往前移着步伐。 “阿宋。” 忽然身后传来这么一道呼唤,冷静寂然,生生叶宋僵掉了双脚,无法再往前一步。她的呼吸变得和心一样的沉重。 苏静在身后低低道:“陪我喝一杯么?” 叶宋侧头,留下轮廓的剪影,若有若无地勾了一下嘴角,有些苦涩的味道,“我不喝酒。” “那茶呢?” 廊檐下,一汪月色,一壶新茶。 茶炉里的两块炭烧过了心,一壶茶将将好,散发着明显的热度。苏静烹茶很安静,以前叶宋没有瞧过,他竟也有如此风雅幽静的一面。 叶宋与苏静分坐茶炉两旁。他拢着广袖,倾身为叶宋添了一盏茶,茶杯里尚浮着一片尖尖的茶叶。 先前饮过酒又吃过烤鹿肉,正是口渴的时候,叶宋吹翻了茶叶尖儿,待温度凉些便小呡一口,口感极佳,很是舒服。 苏静率先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道:“不是正与长公主交好么,令牌还我了你怎么进去?” 叶宋反问:“百里帮了我的忙,我想达到的目的也已经达到了,王爷为什么会以为我还想进行宫里去?” “你的目的”,苏静侧过头看着她,笑了一下,眉目真是灿然到极致,桃花眼中灼灼其华,“应该还有让长公主做你未来大嫂这一条吧。这样中途放弃,不像是二小姐的作风。” 叶宋怔愣了一瞬,回过神亦笑:“贤王什么时候这样了解我?” 苏静轻舒一口气,几许无奈:“好歹你我同在西漠出生入死一场,你对长公主的想法,我还是略知一二的。”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王爷的法眼。”叶宋喃喃低语,又道,“王爷不必担心,我既归还了令牌,自然有我的办法。” “你的办法是指陈明光?”苏静问。 叶宋又是一怔:“你怎么知道?” 苏静往茶盏里淡淡吹一口气,饮了一口茶,方道:“好似二小姐与陈明光走得颇近。陈明光我接触过一两次,为人忠厚耿直,难为他愿意有负圣命帮助于你。只是,有果有因,二小姐心中一片赤诚磊落,但愿不要叫陈明光误会,起了别的用心,到头来误人误己。” 苏静说得很含蓄,大概意思就是——你虽无意但人家有心,千万不要叫人家误会你对他有意思这样很不好。 叶宋听得也直接,脱口就道:“你的意思是,我不该色诱于他?” “咳咳咳……”苏静一口茶呛在了喉咙里。 叶宋转而又道:“听王爷这意思,我不该接近陈大人,而王爷却愿意把令牌借给我。那王爷是什么用心,我与你有熟到这个份儿上吗?” 苏静静默良久,才道:“你忘了吗,我们性命相交过。” 叶宋浅浅笑了一声:“那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忘了吧。但你救过我的性命,我会记得,他日如果有需要,我会尽我所能偿还你。” 苏静道:“和你一起的那段时间应该是很精彩,如此你还欠我什么呢,我又哪里需得你来偿还?” 叶宋自嘲道:“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做过些什么事么,怎会知道精不精彩?” 苏静握着茶盏的微微弯曲的修长手指紧了紧,道:“你可以一点一滴说给我听。” “这件事我们早就扯清楚了吧,何必老生常谈。”叶宋放下茶盏,回以淡淡一笑,“王爷不必介怀,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重要的是现在还有将来。而我们,并没有什么值得铭记的过去,王爷也不用费心去冥想。时候不早了,我真该回去了。” “你等等。”苏静见她要起身,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随后自己先行起来,在叶宋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竟弯身将她打横抱起,转身就进房间。 叶宋惊愕道:“你干什么?” 苏静把她放在一张凳子上,又去点了灯,回头取出一只药箱来,道:“回去你指不定又马虎了事,还是在这里先上了药再回去。”他不由分说地就脱下叶宋的鞋袜,露出被夹伤的那只脚。 她脚上的皮肤白皙嫩滑,脚趾十分小巧可爱,趾头泛着淡淡的粉,教苏静莫名有些尴尬。那脚上唯一的缺憾,大抵就是走路走得多了,脚板心上起了一层薄薄的茧。 因着肤色很白,脚背上呈现出的老鼠夹的形状才越发的狰狞可怖,都起了一道血痕。 苏静小心翼翼地给她上药,指腹抹的药膏大概就跟她白天去军营里抹的差不多,清清凉凉的。叶宋怔怔的,忘记了挣扎,只看着苏静认真的侧影有些出神。 方才他说话的时候,似有什么东西在叶宋的脑海里一晃而过,丝丝缕缕,她都来不及抓住那抹久违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 等她反应过来时,苏静已经帮她涂好了药,穿好了鞋袜。他背身蹲在叶宋面前,道:“不介意的话,我送你回去吧。上来,我背你。” 叶宋拒绝:“不用了,我自己晓得路,知道怎么走。” “走得慢不说,可能伤到脚,半夜里也不安全。”说着他不再等叶宋再行拒绝,直接从后伸手搂住了叶宋的腰,将她往自己后背上一压,就背着站起来,沉稳地往外走去。 叶宋双手僵硬地抵着苏静的后背,冷笑道:“贤王,你搞错对象了吧,放老子下来!” 苏静倒笑得惬意,道:“素闻二小姐不拘小节,现如今二小姐是在我这里受的伤,我送二小姐回去也是理所当然。这又没什么,二小姐不用这么紧张。” 叶宋火大道:“你最好是放我下来,这样对你没有好处。” 她很怕,就这样随苏静一起出了贤王府大门。因为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事瞒得过苏若清的眼线,苏静这样做,不知又会有什么样可怕的事情在等着他。 一出门口,叶宋就奋力挣扎。苏情一只手游离到了叶宋的背心,指端抵着一处不悲不喜道:“再闹,我便点你的穴了。” 叶宋哑口无言。脑海中蓦然浮现出某个大漠夜晚,风沙吹得正凉的时候,她也是手指抵着苏静的背心,摸索着他背上的穴道,为他的箭伤止血。 她果真没有再乱动。 苏静走上寂静的小道,悠悠然又道:“世事只要行得端做得正就可以了,你为什么要害怕?” 叶宋静静地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在害怕?” 他托好叶宋,道:“我能感觉到你放在我背上的双手在颤抖。” 叶宋忙移开了双手,隐藏好自己的心绪,却不知双手该往何处放。 路程走了一半,乏意不知不觉地涌了上来,叶宋终是软了架势,轻轻地靠上前,脸贴在苏静的后背上,让苏静轻轻一震。 她睡着了。 苏静低眉轻笑,恍如往日的纨绔风流,轻唤了一声:“叶宋。” 第54章:最厉害的兵器 路走了大半,到下一个转角时,苏静迎面遇到了同走夜路回来的叶修。两人寒暄几句以后,苏静就把叶宋交还给叶修,叶修不肯放过丝毫蛛丝马迹,问道:“阿宋怎会在贤王这里?” 苏静不着痕迹道:“街边不知是谁丢了一个老鼠夹,二小姐路过的时候被夹了一脚,碰巧被我撞见,草草上过药。待明日二小姐醒来,还请卫将军提醒她,不得大意伤势,若是不放心,可请大夫再看一遍。” 叶修半信半疑,道:“如此多谢贤王仗义相助。” 苏静眯了眯眼,微微笑道:“不客气,应该的。” 第二天,叶宋脚上的神经比她的大脑先一步苏醒,给痛醒的。看来昨晚抹的药剂量还不够足,叶宋捞起裤腿一瞧,仍旧有些红肿。 叶修大早就着人去请了大夫,大夫诊断后说道:“小姐的伤虽然得到了处理,可肝火过旺,昨夜定是吃了不少上火的东西,才导致脚伤迟迟不能消肿。一会儿我开个清火的方子,服用两次就没事了。” 大夫走后,不一会儿春春就煎了一碗药送过来,叶修和叶青亲眼看着叶宋一滴不剩地喝下。随后叶修就问:“脚伤怎么来的?” 叶宋理所当然道:“被老鼠夹夹到的啊。” “哪里来的老鼠夹?” 叶宋眯着眼睛想了一想,信口胡诌:“昨晚出去的时候不晓得是哪个黑心黑肺的家伙,在路边丢了一个老鼠夹,不小心给踩到了。妈的,下次有机会,一定把老鼠夹蒙进他被窝里,也让他尝尝这**滋味!” 叶宋和苏静说的经过大致相同,叶修由先前的半信半疑变成完全相信了。殊不知,苏静和叶宋都只是各自谎话连篇随口拈来,恰恰撞到了一处。 叶宋这脚伤,被叶青小题大做,硬是塞院子里养了两天。 夜里一场暴雨,天气凉爽了下来。将军府里的几株枫树,枫叶正逐渐开始变红。 叶宋嘴馋,十分想吃荔枝,被叶青指着鼻子骂了一顿:“荔枝提火的二姐不会不知道吧,也不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那样上火的东西能吃吗!统统不许吃!二姐,来,吃梨!” 叶宋衔着一块梨,心中不满足,眯着眼睛在树荫下乘着凉,忽然问道:“最近,怎不见归已来找你?” 叶青一提这茬儿,一脸幽怨,道:“二姐每天都和我睡一个屋,他怎还敢来。” 叶宋点点头,毫无愧疚感道:“也对,那就让他独自凉快去吧。” 这天叶宋清早起来吃过早饭以后便仰躺在长椅上,旁边放着果盘,她一边享受悠闲的晨光一边看叶青蹲在角落里忙忙碌碌,不知在做些什么。 叶青敛了裙角站起身,一脸的神采奕奕。叶宋趁她不注意偷偷地吃了一颗清凉新鲜的荔枝,问:“做什么这么高兴?昨晚做春梦了?” 叶青回头娇嗔她一眼,撇嘴道:“没个正经!二姐你看着,这可是个好东西。”她让了让身,只见身后的小石块上堆放着一小簇粉尘,呈银灰色,叶宋见之愣了一愣,看叶青的眼神惊奇中带着怪异。 叶青一边牵了一根易燃的纸条接触那堆粉末,一边还道:“这是我按照一本古籍书上所记载的比例调配的东西,燃烧以后会有很厉害的反应。” 春春送来了火折子,叶青点燃了纸条就连忙和春春一起跑过来,等待纸条越燃越近,直至引燃了粉末。 尽管是在白天,可突然窜起的银色火光还是炫亮了叶宋的眼睛,漂亮极了。那堆粉末燃尽,飘起滚滚浓烟。叶青兴高采烈地回头问:“二姐,你觉得好看吗?” 若是说那是炸药显得不够程度,因为没有爆炸。但叶宋没说话,虽然不知道若果把炸药拿来分解开,里面会不会有粉末产生这般效果,可她自己却是再熟悉不过。二十一世纪的烟花爆竹样式新奇应有尽有,玩法也多种多样,她小时候一遇孤儿院附近有喜事放鞭炮的,就喜欢跟同龄的伙伴们一起把漏响的鞭炮捡起来剥开,抖出里面的粉末堆放在一起然后点燃,便是一簇簇漂亮炫目的火树银花。 叶青能够配出这样的粉末已经很了不起了,因为这个朝代的炸药以及烟花爆竹都还是最简单的形式。 继而叶青又眉飞色舞道:“二姐你等等,我去把另个东西拿来瞧瞧。”她很快就进屋去取出来一样东西,粗粗一看之下与她之前做出来的箭弩有些相像,但又有不同,上面的机括明显比箭弩要精细复杂,且没有上箭的位置。 叶宋拿过来来回研究了一下,总结性地点点头道:“嗯,不错,做工更加娴熟了。” “做工什么的都是外在肤浅的东西,重要的是我亲手做出来的每一样东西都要发挥它该有的作用才算是有意义。”她又从叶宋手中把东西拿了回来,顺手打开跟箭弩差不多用以放箭的小筒,里面冒出一股火药味,道,“我在这里面装了刚才的银粉,要是射出去的话一定会爆炸的。” “一定会爆炸?”叶宋半信半疑,且不说这粉末能不能射得出去,就算是能射得出去,不也跟火树银花差不多么,想让它爆炸应该还少了点儿什么,但叶宋又不是研究这一行的,具体少点什么她也不清楚。 叶青对叶宋的怀疑态度很不满,道:“你不信它会爆炸?” 叶宋摇摇头,煞有其事道:“不,我相信你。” “你不信的话,我现在就试给你看。”叶青指着一个位置给叶宋看,“二姐你看这里,有一个拉纽,只要我用力拉动它,这里面就会有反应,两根旋木相互摩擦生热,就会点燃里面的银粉了。你要不要试试?” 叶宋很明智地往后退三步,笑眯眯道:“不了,还是你试给我看吧。” 叶青嘟了嘟嘴,然后瞄准不远处的一棵树,拉动了那根拉纽。叶青是个兵器奇才,她又十分喜欢钻研,事实证明,这具机括委实很精密,里面霎时就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随后出现了火花。 紧接着火花越来越强烈,最后直接“砰”地一声响,连树上的飞鸟都惊得纷纷飞起。 浓烟笼罩在院子里,待散了些的时候,叶宋发现这玩意儿的确是爆炸了,但不远处的那棵树还完好无损,好似没有被殃及。叶宋再定睛一看,大惊,前面三步站着的焦黑的人像是怎么回事?她浑身衣服都被炸破了,头发直接像个鸟窝似的乱蓬蓬地爆散开来,还不断地冒着黑烟。 “阿青!你怎么样?!” 半晌,叶青才缓缓回过身,吐了一口黑烟,侧头睁着唯一干净的双眼看着叶宋,呐呐道:“你看,我说它会爆炸吧?” 叶宋定睛看了看叶青手里的机括,眼皮不住地抽筋——原来是机括爆炸了,碎成了一截儿一截儿的。 叶青失魂落魄地进屋去,喃喃又道:“可是我简直不能想象,我就这样失败了……” 叶宋招来春春,吩咐道:“快去把太医请来给阿青瞧瞧,莫要炸坏了脑子。” 大夫来之前,叶宋已经帮叶青打理干净,叶青怎么也想不通问题是出在哪里。她苦恼地对叶宋说道:“我本来是想做一样很厉害的武器,能够投入到军队当中,可以我们叶家军不用再真刀实枪地跟敌人拼命,只需要拉一下拉纽就能把敌人炸飞,叶家军可以成为北夏最厉害的军队,再没有哪个国家敢入侵我们。” 叶宋表示很理解,她在叶青的书房里发现了许多的成品半成品,温和地笑道:“阿青,你不知道你有多厉害。” 叶青仰着头,脸上带着些许的茫然和天真。 “就上次”,叶宋道,“我们和戎狄人打仗的时候,虽然箭弩只有几把,可威力无穷,狠狠地震慑了戎狄人一番。”她回头看着叶青,云淡风轻地挑眉,“就连李故,也是我在逃亡的时候于城楼之下相隔很远的距离一箭毙命的。你已经做出了最厉害的兵器。” 叶青听后眉头有些舒展,然后又纠结起来,道:“我知道那个很厉害,可我想做出更厉害的。箭弩一箭只能射杀一个敌人,要是像炸药那样一次能炸一群敌人,才更加事半功倍。” “那你也用不着气馁,做成一件事往往需要多次的失败和试炼,不然后面会出很多问题。”叶宋捏捏叶青的发髻,“现在的失败权当是为以后的成功打基础了,二姐对你有信心,你一定会成功的。” 叶青这才重新开心了起来,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道:“谢谢二姐!呲……好痛!”她的手背,被灼伤了一块,留下红红的印记。 很快大夫就来了,帮叶青上药包扎。 春春就走到叶宋旁边,道:“二小姐,方才奴婢在大门遇到一个陌生的姑娘,像是逃难的难民一样,守在将军府大门边不肯离去,一见我便冲上来说要找二小姐。奴婢心想是不是二小姐认识的人。” 第55章:千辛万苦找来 叶宋认识京城里的一群乞丐,有人守着大门等她也不奇怪。况且春春曾经从宁王府逃出来时也是扮成了一个乞丐在大门处等了几天几夜,她知道其中的不易和艰辛。守门的家卫在没有叶宋的命令之前,是不会随意放一个乞丐进门的。 “你说一个姑娘?找我?”叶宋问,“她长什么样子?” 春春道:“干干瘦瘦的,身上很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叶宋稍一沉吟,道:“你照顾着阿青,我去看看。” 当叶宋去到大门时,那里的确候着一位姑娘,但若不是看到她乱糟糟的发髻,根本看不出来这是一位姑娘。姑娘胡搅蛮缠,正跟将军府守门的护卫说话,见护卫怎么也不肯让她进去,不由急了火,那双眼睛倒是如水洗凝了一般亮晶晶的,只是里面似乎沉淀了太多的东西,完全不似这个看起来秀气小巧的姑娘应该拥有的,她大概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 叶宋一看,顿时就是一惊。 姑娘拢袖捻过什么东西,扬手就朝护卫面门撒去。 叶宋眼疾手快,跨出门口,抬手就捉住了姑娘枯瘦如柴的手腕,手腕细得可怜,让叶宋心里不是滋味。 姑娘一惊,扭着手腕回头怒瞪,可眼神却在接触到叶宋的那一刹那停住,她睁着大大的眼睛把叶宋一眼不眨地定定地瞧着,渐渐泛出了些许湿意。她手指间捻着的紫色粉末也随着手指一松,全部迎风飘在了地上。 叶宋亦看着她,心疼道:“英姑娘。” 任谁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又脏又瘦的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就是当初江南药王谷里的英姑娘。曾经的天真烂漫、任性可爱,如今都统统被残酷的现实所替代。她可能也知道,自己不得不努力活着,哪怕是苟延残喘,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和希望。不然,她就不会出现在将军府。 就在快要掉眼泪的时候,英姑娘再也忍不住扑进叶宋怀里,紧紧抱着她,双肩剧烈颤抖着,一句话也不说。叶宋搂着她的肩膀,轻轻顺着她的后背,温柔低语道:“没事了,找到了就好,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她不知道英姑娘去过什么地方,叶修派人找遍了江南姑苏,也从姑苏沿途找回京城,都没有发现英姑娘的影子。英姑娘很聪明,可她千里迢迢地来到京城,又这般狼狈,一定吃了不少的苦。 英姑娘的肩膀在叶宋的安慰下逐渐平静下来,闷闷道:“叶姐姐,我饿。” 甚至都来不及让她先洗漱一下,叶宋直接带了她进膳厅,吩咐下人以最快的速度为英姑娘送上清淡养胃的吃食。英姑娘也不挑剔,一个人蹲在椅子上,狼吞虎咽就开吃。 叶青闻讯匆匆赶来膳厅时,就见一个脏姑娘正狂往自己小小的嘴里塞馒头,嘴巴鼓得像个小灯笼。她抬起头来看见了叶青,一边费力地咀嚼一边红了眼眶,又埋下头去继续吃。 叶青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好。整个膳厅,安静得就只剩下英姑娘咀嚼和哽噎的声音。叶青走了过去,坐在英姑娘旁边,伸手取了她手上抓着的半个已经被她手指染污的馒头,英姑娘怔怔地恋恋不舍地看着那半个馒头。 叶青为她盛了一碗清粥,又将伸手可及的一笼刚出锅的小包子推到她面前,道:“干巴巴的馒头有什么好吃的,别噎坏了。你快喝点粥,尝尝这包子吧。家里的师傅做的包子可好吃,以后每天早上都有得吃。”说着就递给英姑娘一双白生生的筷子。 英姑娘小心翼翼地接过来,照着叶青说的喝了两大口粥,再颤颤地去夹了一个小包子,试着品尝性地咬破了包子薄薄的皮儿,里面还有鲜美的肉汤汁,她吸了吸,觉得好吃,于是又一口把小包子塞进嘴里,生怕别人跟她抢一样。 后来,英姑娘一边擦眼泪一边吃,整张脸都花花的,她道:“我数不清我已经好多天没有吃过一顿这样的饱饭了。”她觉得经历了那一切,她已经不能再单纯地做一个小姑娘,她要学会长大。可大人是不能轻易在人前哭泣的,那样会让别人觉得她懦弱,只是她一直忍一直忍,最后还是没能忍住。 叶青眼眶也有些酸,问:“我们派人到处找你呢,这么久了,你到底上哪儿去了?”英姑娘沉默半晌,眼泪横流,叶青以为是她不愿说,便又宽慰道,“好了好了,你不想说就算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再也不会漂泊流浪,也不用受人欺负了。你放心,我二姐,她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要不是叶宋阻止,英姑娘也真是饿坏了,恐怕她会坚持不停地吃,直到撑死自己。 叶青把英姑娘带回了自己的院子,让人去备沐浴洗漱的用具,带着英姑娘四处转了转。这时英姑娘才看看叶青,问:“你的腿全好了?” 叶青道:“对啊,要不是有你们的帮助,可能我一辈子都站不起来。只是我一直没来得及感谢你们,我希望我能够有机会做些我该做、想做的事情。” 英姑娘却道:“还能做什么呢,我就是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帮你的不是我,而是我爹,可是他已经死了。”从前她口无遮拦惯了,叶青又是一个心思细腻的,她直白的话像是灌铁一样灌进叶青的心里,无比的沉重。 叶青在原地停下,动了动口,轻声道:“对不起。” 英姑娘钻进浴桶洗澡的时候,叶宋做了下人该做的事情。她进屋帮英姑娘准备干净的衣服,到浴桶旁边帮她洗那头乱糟糟的头发。英姑娘的脸洗干净后,苍白得没有血色,整个只有巴掌大点儿,可见她在外面过的是什么日子。 英姑娘掬水在自己一手可握的细瘦胳膊上,平静道:“我一个人去了南瑱,找那个恶毒的女人报仇。你一定是觉得很可笑吧,明明是她给了我一个家,却又亲手毁掉,让我成为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就连我想报仇这样的事,也做不成,我比我想象的还要没用。” 叶宋声音也很平静温和,拿柔软的毛巾轻拭她的背脊,道:“你才多大,那种事情不是你该承受的。” “以前我总把自己当成一个大人,却不知道原来当大人这么辛苦。”英姑娘徐徐道,“以前我什么都不怕,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可是一走出来才发现,我的世界不过是大千世界里不能再渺小的一隅,叶姐姐,我是个一无是处的人。” “在南瑱都发生了些什么?找到你娘了么?”叶宋问了另一个问题。 “她不是我娘,她要杀我。”英姑娘转头绝望地看着叶宋,“你有见过哪个亲娘要杀自己的女儿的么?我报不了仇,是我自己从南瑱逃回来的。” “能捡回一命,说明你并不是一无是处。”叶宋缓缓道,“真正一无是处是指,在遇到那些事情之后面对一切都无能为力,最后还死得不明不白。你捡回一命,这比什么都重要,只有你活着,才有翻盘的机会。” 英姑娘怔怔地,眨眨眼,眼泪又悄无声息地落下来。她说:“我突然就不知道,我这十几年,是怎么跟那个女人生活过来的,只一夜的光景,我就一无所有。” 叶宋道:“你不要怪阿青,她心里也难过。非要有个怨念支撑着你的话,要怨就怨我,若非不是我执意带着阿青进药王谷找鬼医医治,兴许就不会引来南瑱人,也不会让他们对药王谷大开杀戒。” 英姑娘趴在浴桶边上,摇摇头,“就算是你不去,那个女人迟早也会血洗药王谷的。我爹不肯和她一起去南瑱,为南瑱人效命。我也没有怪叶青,我只是……只是羡慕……” 叶宋轻轻擦拭着英姑娘的湿发,道:“以后,我会尽我所能,照顾你一辈子,直到你不需要我的那一天。” “叶姐姐……”英姑娘呜咽道,“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若哪天,我对我娘下不去手的时候,能不能请你帮我杀了她……”英姑娘眼泪磅礴,“我不想像她那样,做个残忍弑亲、冷血无情的人……” 叶宋应道:“好。” “这一路走来,我每天都在为自己的性命奔波,来不及难过。你可不可以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叶宋将毛巾搭在浴桶上,起身道:“也好。” 她出得房间,转身关上房门的那一刻,里面传来伤心欲绝的悲恸的嚎哭。 叶青一直在院子里候着,听见哭声忙迎了上来,扯着叶宋的衣袖道:“二姐,她哭得那样伤心你怎的反倒还出来了?” 叶宋拍拍她的肩膀,道:“她需要发泄。” “二姐……英姑娘是不是怨我们?” “没有的事,你别想太多。方才给你上药的大夫走了吗?让他一会儿再来给英姑娘看看,调养一下身子。” 叶青总算觉得有一件有用的事情可以做,立即跑得比兔子还快,道:“应该还没走远,二姐放心,我这就去把他叫回来!” 第56章:送他回家 英姑娘哭得太凶,直接晕倒在浴桶里。叶宋把她抱出来,细致耐心地帮她穿上衣服,让她躺在床上。大夫在英姑娘昏迷期间下了诊断,没有什么打伤大病,但身子异常的虚。说得简单一点,就是严重的营养不良。 大夫开了一个方子,每日给英姑娘做一顿药膳,让她慢慢补起来。 大将军和叶修得知英姑娘找到了将军府,对英姑娘均是心存感激的。叶宋想如何安置便如何安置,他们两个大男人不会多一句嘴,况且家里又不缺一副碗筷。 英姑娘一觉睡饱到下午,厨房里的药膳炖得也差不多了,叶青给她端来,看她一口不剩地吃下,道:“唔,这个药味虽然是重了些,可对你的身体好,大夫说了,以后你每天下午都得吃上一顿。” 英姑娘道:“我没有觉得难吃,我对药又不反感,从小跟它打交道的。” “那,那就好。” 英姑娘沉默一阵,仰头看着叶青,道:“叶青姐姐,之前我说话太负气,对不起。” 房间里尽管开着窗,还是有一丝余夏的闷热。外面的树荫正浓,下午的时候英姑娘神清气爽地坐在树荫脚下,旁边堆放着一堆的木料。 叶青也坐在她旁边,兴致勃勃地用木头打算再做一个上午失败了的火炮机弩。 英姑娘瞧了一会儿,道:“你做这个是干什么用的?” 叶青眉宇间流露出绝对的自信,笑道:“这是武器,你说干什么用的?” 见地上的工具很齐全,后来英姑娘也捡了两块木材,用一柄刻刀一下一下地修理了起来。等到叶青察觉时,英姑娘已经把木块修得有些光华,只不过她手艺有限,有的地方还是凹凸模糊的。木板下面她刻了笨拙的波浪纹,叶青便问:“你刻波浪干什么?” 英姑娘看了看她,道:“我刻的是云纹。” 叶青私底下觉得,她刻的分明就是波浪嘛。 随后英姑娘就可是在木板上雕字,拿刻刀雕字不比拿笔在纸上写字,要想雕得好看是要花些功夫的,结果英姑娘雕得不怎么好看,还把手指刮破了,可是叶青看了竟哑口无言,她不能说英姑娘雕得分毫的不好看。 因为她雕的是牌位。一个是她爹鬼医的,另一个是苏静的扈从苏漠的。 她回房间,把两尊牌位就摆放在窗边的桌台上,问叶青要了一些香,郑重地祭拜了一番。叶青还体贴地送上两个果盘,当做贡品。 晚饭时,英姑娘和大家一起吃饭。从前都是叶宋照顾着叶青,如今有了英姑娘,叶青浑然生起一股责任感,不仅不用叶宋照顾,还把英姑娘当成自己的妹妹来照顾。 英姑娘才刚来,对府里的一切都还不熟,因而话不多。但她一说话就能击中要害,看向叶宋道:“你和苏哥哥吵架了吗,怎不见他在这里?” 叶宋顿了顿,道:“没有,我们不是一家人,他当然在自己的家里。” “那离得远不远,一会儿我能去他那里看一下吗?”英姑娘问。 叶宋道:“你想去看什么?” 英姑娘便道:“苏漠大哥,是苏哥哥的人,我想即使他不在了,我也应该去告诉苏哥哥一声。还有,我要送苏漠回家去。要是太远的话,那就明天……” 叶宋连送个令牌都要偷偷摸摸的人,此刻却打断她,道:“无妨,也不是很远,吃完饭以后我就陪你去。” 英姑娘眼神亮了亮,开始卖力吃饭。 怎知,饭还没吃完,突然夜空中响起了几声闷雷,看来不一会儿就要下雨了。 英姑娘回房草草收拾了一下,便小心翼翼地抱出苏漠的牌位,怕他一会儿淋着,在上面盖了一块布。出门时,叶修递了一把伞来,道:“带上,一会儿路上万一下雨。” 叶宋接过,叶青又送来一盏提灯,道:“二姐,你们小心点啊,别耽搁,早点回来啊。”叶宋便带着英姑娘出门去了。 走出大门口,外面就显得漆黑许多,头顶又是乌云密布,提灯的光亮只能勉强照亮脚下的路。英姑娘抱着牌位,陈述事实一般地说道:“叶修哥哥长得好英俊,在遇到苏漠之前,我就很喜欢长得好看的男人。” “其实苏漠长得也耐看。” 英姑娘唇边浮起了笑容,甜蜜,却又一触即破,道:“嗯,之前我都没发现这一点。” “这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叶宋道,“英子,你还这样年轻,以后漫长的生命里会遇上许许多多美妙的事情,莫要因为一次跌倒,就否定你走路的这双脚,还有你一路走来的人生。你并不是一无所有,以后我们就是你的亲人,你应该活得越加的灿烂精彩,这样九泉之下的鬼医和苏漠,才能够安心。但是这里没人会强迫你哭或者是笑,毕竟能够治愈伤痕的唯有时间,可我们想看到的是一个喜怒哀乐都发自内心的真实的英姑娘。” 英姑娘的眼泪,顺着下巴滴在了牌位上的布料之上,吸吸鼻子道:“我眼睁睁看着我爹被杀死,也眼睁睁看着苏漠为了保护我而死。药王谷成了一片废墟,到头来我刨遍了废墟的每一寸土地都找不到他们的尸体。离我而去的,都是最爱我、我最在乎的人,我再也不会回到以前那样了。” 叶宋摸摸她的头,道:“我说了,没人会强迫你,还有很长的时间你可以慢慢来。” 虽说贤王府离将军府也不是很远,可按照英姑娘的脚程,约莫需得陪她走上将近一个时辰。结果还没走到一半,突然一声惊雷,哗啦一声大雨就倾盆而至,一下浇熄了提灯。 叶宋颇有些手忙脚乱地撑开伞,雨点打落在油纸伞上,噼噼啪啪地作响。 这场雨来得忒猛,雨气里带着不可忽视的凉意。余夏的最后一丝热意,也彻底在这雨里被抹灭。 叶宋将伞倾斜得厉害,罩在英姑娘头上,也保护着苏漠的牌位不被大雨淋湿。片刻工夫,叶宋自己就被淋了个透心凉,头发也湿透,黏在脖子根上。 不多时英姑娘裙子也被溅湿了大半,她捂着牌位跟叶宋一起在雨里小跑起来。 再翻墙进去是不大可能了,叶宋带了英姑娘堂而皇之地走正大门。门卫怎会认不得她,很快进去通报,今晚这个时候刚好苏静已经回来了,他亲自撑伞出来。 苏静看到叶宋时,她满脸的雨水,眼睫毛上也沾染了细密的水珠,眨了眨眼睛,说道:“英姑娘来了,想见见你,我便带她来见你。” 英姑娘是谁苏静不认识,他看见的只不过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只不过眉目五官有些熟悉,道:“先进去再说。” 进了大厅,苏静让人给她俩一人煮了一碗姜茶,迟疑了下,道:“都淋湿了,不如在府上换身干衣服吧。” 叶宋依靠在窗边,看着雨水顺着屋檐哗啦啦地往下淌,伸手把袖子拧出一串水线来,若无其事道:“不用了,待不多久我们就会走。英姑娘是送苏漠回来。” “苏漠?”苏静动了一下眉头,他记得苏漠是他以前的随身扈从,但回身看看英姑娘,实在想不起英姑娘是谁,仔细想时,脑海中只余下无数残缺的片段飞速晃过,阵阵头疼。苏静揉着眉心有些神伤,道,“苏漠怎么了?” 叶宋见他如此,正了正身,眸子深黑,忽而压低声音道:“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她看着英姑娘把苏漠的牌位放在桌上,揭开盖着的布,用那块布温柔地擦拭着上面的水珠,便压低了声音简单几句与苏静道,“英姑娘是你在江南姑苏有缘结识的小姑娘,她喜欢苏漠,苏漠却死了。她来就是想送苏漠回来。” 苏静沉默了下,不太确定地问:“是不是在姑苏出了什么事,我……就是在那里失忆的?”叶宋吃惊地抬头看他,他苦涩地笑了笑,伸手捶了捶额头,“只是随便猜测而已。” “你何苦勉强自己纠结这些。” 这时英姑娘看了过来,眼巴巴道:“苏哥哥,苏漠好歹是你的扈从,现在我把他送回来,你能不能给他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苏静看了看叶宋,然后冒雨把她们带去了王府的祠堂。祠堂里摆放着的一律是苏静这一脉的皇室宗族的牌位,除去几个对这一宗室有巨大贡献的两三个家仆能够被安放在这里以外,旁人根本没有一席之地。苏静决定把苏漠放在这祠堂里。 不仅仅是因为苏漠是他的贴身扈从;还因为能够让叶宋夜里冒着大雨也要陪同送来的牌位,他应该认真对待。 英姑娘在祠堂里陪同苏漠说几句话时,叶宋就坐在祠堂外面的廊檐下。苏静实在怕她冷,走出去便将自己的外衣披在叶宋身上,叶宋回头看见他,本能性地就拒绝。 苏静道:“你不肯换衣服,披一件衣服应该不能怎么样吧。” 等英姑娘絮絮叨叨地说完了,才慢吞吞地走出来,跟苏静寒暄几句。只可是苏静对谈话的内容一概没有什么印象,英姑娘又是个敏感的,当即问:“苏哥哥,你怎么了?” 三人一阵短暂的沉默。苏静想了想,才淡然道:“先前可能受了点伤,从前的事不太记得了。” “不记得了?是不是上次在药王谷时被那批杀手追杀受了伤?”英姑娘问。 第57章:你永远也做不到 她这一提醒,苏静脑海里又浮现出极快的几幅画面,一闪而逝,他扶着额头,道:“我想,应该是吧。” 不知为何,叶宋一见他这般模样,心里就说不出的焦躁。 英姑娘这时感受到他们之间气氛的怪异,接着又问:“苏哥哥,你是不是……连叶姐姐也不记得了?” 苏静抬头,深深地看着叶宋。听英姑娘那口气,仿佛他不记得叶宋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英姑娘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叶宋冷不防打了个喷嚏。二人齐齐看着她。 她站起身来,肩上苏静的衣衫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她干脆取下一把丢给苏静,道:“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英姑娘追问:“苏哥哥到底怎么回事?” 叶宋走了一阵,才故作轻描淡写道:“他头部受了重伤,脑中有积血,导致失忆了。” “那怎么办,没找大夫诊治吗?” “错过了最佳时机,如今想把血块取出来几乎是不可能了。”叶宋轻吁一口气,淡淡道,“他一想过去就头痛,能不要想就不要想吧,忘记了就忘记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唯一只希望,苏静在往后的日子里,都能够平平安安。其余的,都不重要。 她从来不敢去想,苏静因着后脑的积血,以后会随时有生命危险的那一天。 到家时,已经很晚了。叶青尚还在等着她们。 英姑娘才来,她害怕一个人住一个院子,就和叶青挤一个院子。叶青的院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起先住了叶青和春春两个人,后叶宋又搬了进来,再加上如今的英姑娘,四个人就显得有些挤了。 万分无奈,叶宋不得不搬回自己的院子去住。 晴兮院每天都有人打扫,房间里布置得整整齐齐丝毫不乱。 叶宋一进房间,就先走到屏风后面去换衣服。等换好了衣服出来,点上纱灯时,墙上映出一道冷清的剪影,她轻微一震。 房间里不知何时,竟不动声色地坐着一人。 叶宋回头去看,只见桌边椅子上坐着的男人一身黑衣宽袍,黑发用金冠一丝不苟地挽起来,侧脸轮廓若冰中之莲,眉宇微冷。他脑后的发丝从肩头滑下,散在了精致的衣襟上。 叶宋在原地站着没动。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几乎都已经忘记了该如何跟面前的苏若清相处,不知道要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虽然认识了很久,却一点点变得生疏和陌生。 “你回来了,外面下那么大雨,淋湿了回来,着凉了怎么办?”苏若清先一步打破了沉默。 叶宋道:“没事,我身体很好。” “脚已经好了?”苏若清看着叶宋的脚,“回来时怎不让贤王用轿子送你回来?” 叶宋心里莫名其妙地烦躁,倒了一杯茶给自己,道:“我不喜欢坐轿子,更喜欢骑马。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知道我今晚会过这里来?” 苏若清道:“不知道,只不过有空的时候就来这里坐一坐,想一想。” “想什么?” “想你。” 叶宋听后,轻轻笑了一声。她手扶着桌面在苏若清对面坐了下来,看着他道:“我现在才发现,你对我的一切都了若指掌,而我对你几乎一无所知。以前你冷静理智的时候,是因为一切都还在你的掌控之中,不管是对待一个人,还是对待一件事,亦或是对待我们的感情。”她支着下巴,直直地看着苏若清的眼睛,苏若清眼里的情绪犹如洪水猛兽一般席卷而来,把她死死缠绕,让她既是心痛又是窒息,“你知道我今晚去了贤王府见到了苏静,你会怎样对付他。” “阿宋,你想我怎样对他?”苏若清反问。 叶宋挑挑眉,故作无谓:“他是你兄弟又不是我兄弟,随你。你回去吧,我累了,要睡了。” 说着她就起身,苏若清冷不防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手心清润微凉。时光只能马不停蹄地向前,流转不回最初心动的时候。 苏若清接下来的话语气很轻,却像是要打她入谷底牢狱,缓缓道:“阿宋,你想我怎样对百里明姝?” 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他。他知道一切,从不出手干预,要在最紧要的时候给叶宋当头棒喝。 叶宋猛回头,直勾勾地看着苏若清面无表情的脸,道:“你想怎样?” “你想她和你大哥在一起,可是和她最不可能在一起的人就是你大哥叶修。”苏若清道,“若是许亲,只有许给我。” 果真是被刘刖给说准了。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你要娶百里明姝?”叶宋直截了当地问。 良久,苏若清才道:“以你换她,做我的皇后。” 叶宋不禁冷笑,道:“就不怕我若当了你的皇后,将军府的势力便会一手遮天?以我换百里明姝,意思就是你愿意将百里明姝许配给我大哥对么?” “如果她愿意主动脱离戎狄皇室,从此与戎狄皇室没有丝毫往来和瓜葛的话,她可以嫁给叶修。朝中每年都有武举人才,等待出头之日。大将军年迈,卫将军功成身退,军权分散军政各部,不会有一手遮天的局面。” 原来他迟早要解除将军府的兵权。 叶宋出乎意料的淡定,问:“什么时候想好这计划的?我做你的皇后,是计划的哪一步?还是牵制将军府的这步棋么?” 苏若清道:“我想,以后还有一辈子,我愿意一辈子都补偿你。不为别的,因为我也爱你。” “别说了,你什么都别说了”,这就是真相,苏若清已经无时无刻不把她算计在他的棋局之内。一个人的占有和在乎,究竟到了什么程度才变得这样疯狂?说他不冷静理智,可他偏偏冷静理智得可怕,说他有多爱她,可听起来却又这么无情。叶宋手扶上额头,满眼的嘲讽,淡定瞬间土崩瓦解,她很怕自己会控制不了情绪,“你快走吧。” “阿宋,我只是想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分,让所有人都知道……” “都知道什么?都知道我不过是你政治上的一个手段,都知道我不过是你一群女人当中的一个!苏若清,你说,这样的光鲜亮丽对于我来说,有什么意义?”叶宋一字一顿道,“知道我为什么不嫁给你,因为我要的不仅仅是全天下最优秀的男人,我还要他和我在一起的余生都只有我一个女人,而你,永远也不可能做得到!” 话音儿一落,苏若清面色发白:“哪怕是三千荣宠集于一身,哪怕是母仪天下、俯瞰江山,你也不稀罕?” 叶宋一只茶杯狠狠摔在地上,碎裂声响彻房间,也响彻在叶宋的心底间。她道:“我让你现在就走。” 叶宋曲着双腿,头埋在双膝间,在床榻上静静地坐了一夜。地上的茶杯碎裂的瓷片,在纱灯柔和的光泽的映照下,上面的水渍反射出金色的微光。 窗外的树上,雨水顺着树叶尖儿无声地滴下,润泽树荫下的土地。虫鸣蛙叫都似睡着了一般,这一夜静谧得死气沉沉。 第二天推开窗时,窗棂还有些潮润,晨间的空气清爽宜人,叶宋发现,树上有几片叶子已经开始泛黄了。 早膳间,桌上的气氛略有些怪异。虽然叶宋若无其事地坐下吃饭,但家里人就是感觉得出来有些不平常。叶青几经辗转,问:“二姐,昨晚没睡好?” “你能看出我没睡好?”叶宋反问。 适时,院子外悄无声息地落下一人,紧身黑衣,身手干练。叶青回头一看,惊道:“归已,你怎么来了?” 他站在外面没进来,而是抿唇看着叶宋,道:“主上昨夜一夜未归,宿醉在棋轩里,惦念着二小姐,二小姐移步前去看看吧。” 叶宋蹙眉,缓缓放下筷子,略偏头,微冷的目光落在归已身上,道:“你主子是好是坏,都是你这个当奴才的责任,关我何事?” “可二小姐心里清楚”,归已还是不改他木头的性格,一丝不苟道,“主上是因为二小姐……” 话没说完,叶宋拈起一根筷子,在叶青的惊呼下,猛扬臂甩出,直逼归已,气势凌人。凭归已的功夫,想要躲开易如反掌,可他偏生不躲开,叶宋没有深厚的内功但她用惯了铁鞭手劲儿不可小觑,那根筷子直直插在了归已的肩头上,没入些许。 归已吭都不吭一声,倒是叶青心疼得不得了,道:“二姐,你怎么说动手就动手呀!” 叶静道:“自找的。归大统领且放心回去,你主子见惯了大风大浪仍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泰然处之,是绝对不会为了微不足道的小事而醉生梦死的。” 归已脸色有些难看,镇定地拔了筷子随手丢在地上,道:“我以为最了解主上心意的人是二小姐。” 叶宋嗤笑一声,手指捻上了一只碗,道:“错了,不是我,是你。” 叶青见状,顾不得其他,赶紧提起裙子就站起来,朝门外跑去,把归已往外推,道:“既然二姐都这么说了,不管苏公子怎么样了她都是不会去的,你在这里也是徒劳,让你走你就快走呀!”只怕归已再不走,叶宋就会朝他扔碗了。 第58章:不留余地 归已硬声硬气地被叶青强行推走,叶青又在他身后细细道:“虽然我不知道二姐和苏公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们两个的事情跟你什么关系,你还是不要瞎参合了,不然水越搞越浑。你快自己想办法把苏公子带回宫吧!” 大将军回过神来,立刻吩咐道:“再去给二小姐取一双筷子来。”丫鬟送来了新的碗筷,大将军马哈哈地笑道,“阿宋,继续吃饭,吃饭。” 谁也没多提一下这件事情,英姑娘虽然满心疑问,还是很明智地没有在饭桌上挑明出来。 私底下英姑娘拉着叶青问:“我听你提到苏公子,是苏哥哥么?我们昨晚才去找他了,还好好的,怎么会闹僵起来了?” 叶青耐心地说道:“苏公子不是苏四,他是苏四的哥哥,与我二姐原来是很要好的。只是自从从江南回来以后,我便觉得他二人之间有些不对劲,来往也少了许多。” “很要好是怎么个要好法?”英姑娘问的问题很有针对性。 叶青想了一想,具体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道:“就是,很相亲相爱的那种要好。” 英姑娘显得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叶姐姐和苏公子才是一对儿的?那她和苏哥哥算什么?” 叶青笃定道:“算是生死至交吧。” 英姑娘兀自沉吟了一会儿,道:“尽管我没见过那个苏公子,就我所知道的,叶姐姐和苏哥哥才是天造地设的般配吧。” “嘘,这话你也不要让二姐听到了,好似最近她和苏四也挺疏远的。苏四失忆了,已经不记得二姐了。” “可是我觉得……” 叶青扯了扯英姑娘的袖子,英姑娘霎时住口。只见院子不远处,叶宋正躺在树下纳凉,一张肥硕的梧桐叶遮住了她的眼睛。 叶青和英姑娘也搬了桌椅来树荫底下,叶青无一例外地开始继续她的兵器研究制造,英姑娘则在一旁雕刻木块,叶青需要什么的时候她还能帮上一把递上材料。 叶青信誓旦旦道:“你不要不相信,等我把这火炮机弩做出来以后,威力无穷,比箭弩百步穿杨还厉害,只要在它的射程范围内无一幸免。” “那它的射程是多少?”英姑娘问。 叶青满不在乎道:“这个我还没研究过。” 英姑娘:“……” “总之很厉害就是了,一次能炸飞一群人。” 英姑娘又问道:“以前我毒人的时候都是一个个毒,你一次搞一群人,会不会太凶残?” 叶青道:“这个又不是拿去街上随便谁都可以用哒,我们叶家是打仗的世家,只有叶家军才可以用,都是用去打仗,不会滥杀无辜的。你想想啊,要是不对敌人狠一点就是对自己残忍一点,比起让我们叶家军伤亡多一点,我更宁愿敌人伤亡多一点。战争嘛,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你这么说来,确实很有道理的。”英姑娘沉吟了一阵,又道,“那你能不能把这个射程搞得远一点,能够在很远的地方就把他们炸飞?” 叶青信心十足道:“这个我尽量。” “等你做出来了,给我一把呗,我想拿去报仇。”英姑娘平静道,“这样在杀她的时候我就不用害怕下不去手了。” 叶青的动作停顿了下来,先前的喜色全然消失不见,她轻声道:“英姑娘,你不要太为难你自己。” 这时树下躺着的叶宋忽然不动声色道:“上次,你在船上给我下的那药,劲头挺厉害。” 英姑娘和叶青俱是回头看向叶宋,不想她会冷不防出声说话。英姑娘回忆了一会儿,才道:“叶姐姐是说我们从昏城坐船去姑苏那一次吗,说来惭愧,那时都是我不懂事。” 叶宋伸手揭下面皮上的梧桐叶,睡醒了一觉,仍带着惺忪的睡意,“叫什么春来着?” “一枕春。” 叶宋坐起来,长长了伸了一个懒腰,点头总结道:“嗯,是个好名字。”说着就拂了拂衣角上的草叶,站起身,懒洋洋地往外走,“我去吩咐厨房,晚上做桌好酒菜,招待百里来家里做客。” 等到叶宋走出院子了,英姑娘才问:“百里是谁?” 叶青道:“我大嫂。” 英姑娘很惊奇:“你大嫂不是应该住在家里吗,怎么却住在外面,还要去请?” 叶青:“还没过门。” 英姑娘:“可这跟一枕春有什么关系?” 叶青:“咦?有关系吗?二姐没说这二者有关系吧?” 苏若清宿醉之后回宫便歇下,直到了傍晚。他到底还是不够了解叶宋,把叶宋逼急了,她做事便会不留余地。叶宋早就托着陈明光的关系把百里明姝带去了将军府,与叶修相聚。 叶修话不多,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百里明姝来者是客的原因,他若有若无地很照顾百里明姝。但说话的语气里还是刻意地透着冷淡疏离。 有什么东西正在潜移默化中慢慢改变。 饭桌上,百里明姝对英姑娘很好奇,英姑娘也对百里明姝很好奇,一个劲儿地盯着她的眼睛看。 叶宋便轻轻推了推英姑娘的手臂,道:“你刚来家里不久,你对面坐着的便是你叶修哥哥和百里姐姐,你过去向他二人各敬一杯酒也无妨。” 叶修不清楚英姑娘的劣根性,只道:“不用了,既然坐在这里就当是自家人,不必拘束客气。” 英姑娘忙添了酒,天真无道:“要的要的。我在这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全靠叶姐姐和你们大家照拂。我理应敬叶修哥哥和百里姐姐一杯酒。”说着她就站起来,走过去往叶修酒杯里也倒了一杯酒,衣袖遮掩之时极快地勾了勾小指的手指甲,笑得甜甜无害,“来,叶修哥哥,我先敬你。” 叶青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下午时三人在院子里的简短对话,看看叶修又看看百里明姝,猛然意识到叶宋话里的前后关联,失声道:“那个……” 叶修和英姑娘双双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叶宋便不置可否地斜睨叶青一眼,悠悠道:“阿青见英子敬大哥酒也不敬她,心里定然是有些不舒服的,英子,你也敬阿青一杯好了。” “……”叶青狂摆手摇头,干干笑道,“哈、哈哈……不用了真的不用了,你们继续,继续……”然后她眼睁睁看着叶修喝完了那杯酒,嘴角忍不住抽了又抽。 “百里姐姐,初次见面,我也敬你一杯。”英姑娘又走到百里明姝身边,给她倒酒,小手指指甲同样勾了一勾,不露痕迹。 百里明姝觉得英姑娘的乖巧很是讨喜,道:“很高兴认识你。”然后也一滴不剩地喝干了那杯酒。 叶青也不知道为什么手心紧张得直冒汗,不住地揪着桌下自己膝盖上的裙子。她最终选择了沉默,除了紧张以外还隐隐有些期待。 叶宋忽然皱眉问:“阿青,你不停地揪我干什么?” “啊?”叶青埋头往桌下一看去,无比汗颜。她抓错了膝盖,竟去抓了叶宋的,揪的也是叶宋的衣服,忙顺带在叶宋膝上搓了搓汗,笑得很是勉强,“我就是……就是有些……” “吃多了肚子胀?”叶宋给了她一个台阶下,似笑非笑的。 叶青坚定地点头:“对,就是吃多了肚子胀!” 叶宋一本正经道:“那一会儿让大夫给你开副助消化的药。” 晚饭只进行到一半,有可能是多喝了几杯的缘故,百里明姝就显得有些不在状态,醉呼呼的,双颊泛着诱人的红晕。叶宋便调侃道:“百里公主来我们家喝了不止一次的酒,怎的酒量越来越不济了。” 叶修夺了她的酒杯,道:“不能喝就不要喝。” 百里明姝用极为简短魅惑的一个鼻音“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叶修。那声音像是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上,惊起千层涟漪,又像是肉肉的猫爪挠在心田里,柔软得发痒。 叶宋站起来,走过去扶住百里明姝,道:“我看你今晚醉得特别厉害,我带你去休息一会儿吧。” 百里明姝没想太多,只觉得自己的身体着实不适,眼前犯花,越是看叶修越是心动、悸痛,潜意识里觉得叶修是自己最喜欢的男人的模样,只是多看他两眼,自己就有些控制不住,想要倚上去抱住他。 这种感觉,太奇妙了。 她努力稳了稳自己的心神,伸出舌头舔了舔越发干燥的嘴唇,也是怕自己当着众人的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于是点头道:“有劳。” 她不知道,当叶修见她舔自己的嘴唇时,也本能地滑动了一下喉结,随即飞快地别开眼去。 叶宋把百里明姝扶走了,直接穿堂入室。扶进了一间布置整齐的安静的房间,房间里透着令百里明姝觉得无比熟悉眷恋的气息。叶宋扶她躺在了床上,她尚存一些理智,身体的燥热正不断地加剧,不由伸手去扯了扯自己的领口,问:“叶二,这是哪里?” 叶宋在床边站定,道:“我相信你能感受得出来,这里是我大哥叶修的房间,你躺的是他每天都躺的床上。” 第59章:你喜欢我吗? 百里明姝脑袋热烘烘的一面,她沉默片刻,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咬紧牙关道:“我没醉,是酒里有东西……你,给我下药?” 叶宋在床畔蹲下,认真执着地凝声问:“我只问你,你喜不喜欢叶修,愿意不计一切后果地要他爱他,往后不论发生什么事都相信他一生对他不离不弃?” 百里明姝只喃喃了一句,万分情动,旖旎动人:“叶修……” 叶宋又道:“你现在还有时间想清楚,若是不愿,我绝不勉强你,我会现在就送你离开,但是从今晚过后,你就必须跟我大哥划清界限,以后我绝不允许你们再来往。” “你让我玩儿阴的?” “你只说愿是不愿。” 百里明姝挣扎半晌,终是低吟道:“愿……我此生,就只喜欢过他一个男人……” “那便好,今晚你一定要把握机会,得到他。他是个君子,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必须要提醒你,如果今晚事不成,明日便会诸多变故。”叶宋面色沉寂,隐忍着深深的孤伤,“你不想嫁给北夏的王上的话,就按照我说的做。” 房间里未点一盏灯,有几分昏黑。百里明姝在床上辗转难眠,领口微微敞开,青丝散乱,双眼若剪水一般。床边已经空空如也,叶宋不知何时离去,房间里就只剩下她急促的呼吸。她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叶宋此举的用意,隐约觉得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眼下她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哪里还有闲情去顾及其他? 晚膳,在百里明姝离席过后早早就散场了。碰巧今晚大将军在军营里有事不得暂归,叶青推脱说自己吃撑了肚子,英姑娘为了避嫌就跟叶青一起离开了。一下子,桌上就只剩下叶修一个人。 他亦有些薄醉,有些不太相信自己就这样被几杯酒放倒了,于是拿起酒壶嗅了嗅里面的酒香,可一时迷糊又嗅不出来今晚上桌的是多少年的陈酿。 叶青拉着英姑娘一路小跑,到无人的地方才停下,道:“你老实说,二姐是不是叫你给大哥和百里公主下了那个什么一枕春?” 英姑娘道:“没有啊,你看见了吗?” 好吧英姑娘的动作实在太快叶青确实没看见。叶青有瞬间的哑口无言,又道:“那为什么二姐要你给他们敬酒?” 英姑娘道:“叶姐姐也说了啊,我以后还要托叶修哥哥照拂,也是第一次见百里姐姐,敬酒应该的嘛。” 叶青竟无言以对。 叶宋把百里明姝送去休息之后就没有再回来。叶修等了一会儿,觉得身体实在不适,便站起身吩咐道:“将桌子都撤了吧。” 当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勉强摸黑到自己床前,倒身便躺下,呼吸有些重。可是他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因为房间里除了他自己的呼吸声,还有另一道缠绵的呼吸声紧紧纠缠着他的,难以分离。那呼吸声就如一团滚烫的火焰,猛地窜起在叶修的身体里,他压下莫名的冲动,嗓音低哑不堪,如捕食的野兽,道:“谁?” “修……”百里明姝的声音难过得好像要滴出水来。 叶修这才陡然发现,床铺里侧居然还躺了一个人。那声音,即使如此轻柔,可他还是一听就能分辨得出,那是百里明姝的声音。 一瞬间,心里便腾起了如火如荼的渴望。他也不知道自己具体在渴望着什么。 叶修手扶着额头,压抑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走错了房间么,快出去。”声音里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冷凝严肃和刻意冷淡。 然话一说完,一道清澈如溪流、清新如草原上的风一样的气息冷不防袭来。百里明姝贴了过来,伸手环住了叶修的腰,趁着叶修身体一震的空隙,靠近叶修的怀里。她也不知道这件事情该从何处做起,只凭着本能地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嗅到衣襟出,火热的唇小心翼翼地贴上他脖颈上的皮肤,轻轻地亲吻叶修的喉结。 叶修倒抽一口凉气,胸口起伏不定。 他想推开百里明姝,可百里明姝却像是事先有预警一样先一步搂住了他的脖子,头往上蹭了蹭,鼻尖厮磨着叶修的鼻尖,瞬间点燃呼吸,她几经迟疑,还是稍稍偏头,缓缓阖下眼帘,唇落在了叶修的嘴唇上。 一把燎原之火,熊熊燃烧。 由最初的试探之吻,一发不可收拾,越吻越深。百里明姝感受着叶修急促的呼吸,双臂捧着他的头,唇齿轻咬着他的唇瓣。当她舌尖抵到叶修的齿端时,叶修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自喉咙里发出低低压抑的一声哼。他松动齿关,百里明姝笨拙粗鲁地探入他口中,与他纠缠。 叶修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最终松开,贪婪地紧箍住百里明姝的腰,热烈深沉地回吻。 两人俱是没什么经验,磕破了舌头和嘴唇,口中酒香与血香弥漫。 几经挣扎,叶修几乎费尽浑身力气才推开她,坐起身就要走。 百里明姝撑着身子,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脸颊贴着他的背脊,不住摩挲,呢喃道:“叶修……你能不能不要走……” 叶修身体绷得极紧,道:“百里,你快走,要不然就我走,这样我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你喜欢我吗?”百里明姝轻声问,声音清幽得似一首如泣如诉的曲子,“叶修你喜欢我吗?如果你讨厌我,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天亮之后,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叶修的心,倏地痛了一下。这是他二十几年来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百里明姝捧过他的脸,抵着他的额头,低语:“你告诉我,你是喜欢我还是讨厌我?” 暗夜里,叶修看清了那双微蓝色的眼睛,盛满了浓浓的情意,仿佛一碰就会全部坍塌。他抬手,轻柔地抚过百里明姝耳边的发,道:“我不讨厌你。” 下一刻,他搂了百里明姝的后腰,给她一个缠绵悱恻的吻。他的理智和渴望,反复地出现着斗争,翻来覆去各自占了一会儿上风,让他百感纠结。 两人衣衫俱是凌乱,叶修忍不住伸手去抚百里明姝的身体,上下游走,听到她情动的低吟,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他手指颤颤地伸到百里明姝的腰带间,眼看到了关键时候,终是收手退缩,又将百里明姝推开,道:“但也不喜欢你……”他心里煎熬,恍然间发现自己比想象中的更想拥有她双眸中的神采,更想拥有她整个人……可是现在不清不楚的,他不能凭白毁了人家的名节。 一滴眼泪,从百里明姝的眼眶中落下。比起冲动和**,她的情感更加占主动,她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百里明姝不走,而是跪坐在叶修的身边,伸手解了自己的衣裳,在叶修惊愕和越发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下,缓缓覆在叶修的胸膛上。 “可我,除了你,再不想嫁给任何人。无论他比你糟糕,还是比你优秀。” 她一边轻咬着叶修的下巴,一边灵巧地也解了叶修的衣裳。身下早已濡湿,她扶稳那滚烫粗壮的坚硬,叶修闭着眼深呼吸,双手紧紧掐着百里明姝的腰不想她这么做,可她执着地对准自己身体的入口,狠一狠心,猛地坐下去,深深地一贯到底。 痛得她几乎痉挛,可是并快乐着。刹那间紧致的包裹袭来,叶修几乎魂不附体。 她与叶修交颈相拥,几乎咬着他的耳朵,轻轻低泣:“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从第一眼在战场上见到你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了……” 下一刻,叶修双手握着她的腰,抬腰深深往她身体里一顶,疯狂用力。 百里明姝只觉阵阵晕眩,疼痛的感觉快要把她淹没。可是她心里却感到满足,无论如何,她成为了叶修的女人。 眼前一晃间,自己就被叶修压在了下面,青丝铺枕。 叶修身体十分强健,肌理线条都紧致勃发。 他在黑暗中,俯头低低地看着百里明姝。百里明姝睁着眼睛迎着他的视线,身体里的痛感慢慢下去,一股焦灼难耐油然而生,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的硬物正越来越烫越来越粗。 忽而叶修低头在她额头上一吻,问:“以后你后悔了怎么办?” 百里明姝躬身,搂住他的脖子,含泪道:“我从来不会后悔,你呢,恨我吗?” “除了说不喜欢你的那句话,我也从来没后悔过。”百里明姝瞠目一愣,叶修灼烫的手便覆在她的胸前,用力地揉捏。他尝试着噙过她的双唇,吻溢出唇畔,吸着她的耳垂,轻轻吮吸在脖子上。 百里明姝手指掐着叶修的背脊,一边轻吟一边难以忍受地动起了身子。 一瞬间,**冲牢而出。叶修再也忍不住,也不想再忍了,一口咬在了百里明姝的锁骨上,低吼一声,手握住她的腰,疯狂在里面冲撞了起来。 他没有体验过男欢女爱,甚至没有多碰一人的身体。可如今,他占有了百里明姝的身子,一种美妙至极的感觉,让他根本无法停下来,尽管他动作粗鲁撞得自己也很痛。 百里明姝痛得像是死去了一回,等到渐渐缓回神时,又是一番从地狱到天堂的愉悦感觉。 房间里充斥着濡湿的旖旎气息,男女的低吟喘息久久不停。床榻摇曳不已,注定一夜不眠。 第二天叶修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微微亮。他第一时间伸手去摸床榻里侧,发现空空如也。仿佛昨晚只是一场梦,根本不成有人与他缠绵。 可是床上的气息,凌乱的床单,还有床单上朵朵若红梅绽开的血迹,都提醒着他一切都不是梦,而是真实。 叶修头还昏昏沉沉,有些懊恼地扶额。他不过是闭了一会儿眼,百里明姝居然就不见了。她到底什么时候走的? 这一晚有的人就睡得无比的踏实,一夜无梦。结果第二天还没睡醒的时候,只听房门砰地一声被人撞开,外面明亮的光线照射了进来,叶宋动了眼皮,然后翻个身,抬腿压着被子,头发乱糟糟地继续睡。 叶修周身寒得冻人,尽管现下还是暖热的夏秋季节。他站在叶宋床边,低着头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弯身扯住被子一角用力一扯,将被子扯到了地上。 叶宋丝毫不为所动。继续睡得倍儿香。 “叶宋你给我起来。”叶修咬牙切齿,从来没这么火大过。 叶宋支支吾吾了半晌,还是不见动。叶修再无耐心,干脆一把揪住叶宋单薄的领口,直接把人给拖了起来。叶宋这才肯睁开惺忪的睡眼,结果眼前是张放大的俊脸,她失神了片刻,才慢慢恢复神智,露出初晨的一抹六畜无害的笑容,道:“哥,早啊。看起来你心情不怎么好,怎的,昨晚睡得不好?” “你还敢跟我提昨晚?”叶修怒从心来,压低了声音横眉冷竖道,“昨晚你干了什么好事!百里明姝怎么会在我房间里!你是不是在酒里下药了?!” 叶宋懒悠悠地笑说:“你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我该先回答哪一个?”和叶修的怒气凌然相比,她就显得太欠揍,伸手握了握叶修的手,又轻轻拍了拍,“大哥,放手放手,你快勒死我了。” 叶修见她脸色的确被勒得有些潮红,才百般不愿地冷哼一声,重重地把她放下。叶宋跌回了床上,感觉五脏六腑都彻底被晃醒了来,她也不避讳,干脆双手枕在脑后,翘起了二郎腿,眯着眼睛勾起唇角道:“看这样子,大哥与百里的好事是成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她是邻国公主,岂能如此……” 叶宋的声音倏地变得清醒得很,平静道:“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她喜欢的是大哥,如果大哥不喜欢她是不会和她欢好的,如果大哥喜欢她,她迟早是大哥的女人,先一步生米煮成熟饭有什么大碍?” “你明知道我和她不可能!”叶修几乎是低吼出声的。 第60章:叶宋,你好高的兴致! 叶宋抬眼睨着他,反唇相笑,道:“既然知道不可能,为何大哥还与她好?你又怎么知道你们俩不可能?难道这就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够了……” “我说你们可能,你们就可能。她百里明姝,是我叶家的媳妇,也是我叶宋唯一认定的嫂子。别人休想抢走。”叶宋一字一顿道。 叶修忽然怒极反笑,道:“叶宋,说白了,你是怕她嫁给皇上。你嫉妒,因为你喜欢皇上,你要是那么喜欢,何不进宫当了他的妃子,他若也真心喜欢你,何不允了你做他的皇……” 话未说完,叶宋一拳砸在了叶修脸侧边上的床柱子上,力道用得忒狠,床柱子当即就断了,而她的手背骨,尽是血痕。叶修狠狠一颤,目光顺着她的手移到她的脸上,撞上她冷凝非凡的双眼,深觉自己说错了话。 他也是一时气得狠了,自己在这边暴跳如雷,看不惯叶宋做了错事还云淡风轻,就是想气一气她,只是没把握好分寸。 他知道,叶宋是为了他好。 他也知道,叶宋不想百里明姝嫁给苏若清,完全是为了他的终身幸福。不然的话,她要是真的嫉妒,当初在朝堂外殿遭受李如意凭空扇来的一巴掌时,就会削了那李如意,不至于等到如今在他和百里明姝身上打主意,而且还冒了如此大的风险。 这些,叶修都知道。 下一刻,他就后悔了,脸色有些发白。 床铺的一角坍了下来,叶宋松了松滴血的拳头,一句话没说,从床上跳下来,随手揭过屏风上的外衣,披在身上,便大步走出门去,方才淡淡道:“就当我是狗拿耗子。你放心,上头怪罪下来,我绝不拖累叶家半分。” “阿宋!”叶修叫她。 可她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了房门外。 谁也不知道叶宋这一两天去了什么地方,晚上也没有回家。叶修亲自出门寻找,把平素叶宋喜欢去的楼阁酒肆都找遍了也没有发现她的踪迹,就连她许久不去的素香楼里,他也以巡查的借口带着兄弟们挨个房间地搜,均是了无所获。 苏静早在苏若清跟叶宋闹翻以后的第二天,便因北夏南方起了旱情而被苏若清封钦差大臣而派往外地。 临行前,他来过将军府一趟。没能见到叶宋,但似乎对英姑娘很有兴趣,便带了英姑娘启程南下。 新近三王爷苏宸有很一段时日比较忙碌,处理京中大大小小的案子。也不知苏若清是有意还是无意,从新分配了一下大理寺和刑部的所辖范围。从前大理寺只负责宗室案子以及重大疑难案件,如今苏若清将京城里的所有案子都交由大理寺管辖,而刑部则司各郡县的刑事审核。 如此一来,苏宸每天几乎累成狗。 只有在办案子的时候,苏宸才能够理智地思考事情。他经常会想起,当初叶宋还在宁王府里的时候,和他一起走案子的光景。 只不过那是在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也有些惊奇,自己连每个细枝末节都记得清清楚楚。可能这辈子,他做过最后悔的事情,便是曾深深地伤害过她。 他一直想,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去补偿。 如今叶宋和苏静的关系变得不咸不淡,又和苏若清的关系变得紧张起来。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可苏宸每日上朝,岂会观察不出来自己大哥的心情起伏? 按理说,这正是他趁热打铁亲近叶宋的好时候。可如今俗务缠身,苏若清算得精明得很,他反倒离叶宋越来越远。 冷静下来的苏宸并不着急。 他太了解叶宋了,那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女人。他也很了解自己的大哥苏若清,一旦苏若清较真起来,是个比谁都难缠的角色,那样不但拉不回叶宋的心,只能将她越推越远。 曾经的自己,就犯过这样致命的错误。 或许,爱情,本来就是这样一场角逐之争。有人失败才能有人成功。 他想,总有一天,他能够重新唤回叶宋的心。 这两天苏宸在查一件人口贩卖的案子,失踪的人尽是十四岁以上不足二十的模样清俊的少年。最终查到了京城里的一家名为凤仙阁的阁楼。 凤仙阁是一处特别的所在,里面尽是清一色的年轻美男子。美男子们个个才艺了得,琴棋书画不提,烹茶煮酒的功夫也是一流。虽然男风在北夏不被接受,但这凤仙阁仍是给了外界十分强烈的诱惑,不少大户愿意在此地千金买一笑。 凤仙阁里的男子,都卖艺不卖身。有个别,如果客人愿意出高价买,而小倌们又愿意接受的话,便可以自行谈妥,不用受老板的强制买卖。但如果客人强行买,而小倌不愿意卖,凤仙阁便会对客人不客气。但凡是来凤仙阁的客人,都要遵守凤仙阁的规矩。 这凤仙阁之所以如此嚣张,定是有后台的。苏宸推测,它的幕后老板可能是某个在朝的官员。 这天晚上,凤仙阁丝竹之声渺渺,大理寺的查案人员很煞风景地登门查案,为首的便是苏宸,一身黑衣锦绣便服,气宇轩昂地踏进凤仙阁的门槛。 老板不敢怠慢,忙上前仔细招待。 苏宸要求查看凤仙阁里每一位男倌的卖身契,以及将男倌们招下楼来,对着失踪人口的画像好好对比一番。老板便把阁里的男倌都招了下来,一时间客人们纷纷如过街老鼠,用袖子掩着老脸怂怂地夺门而出。 这里的客人都散尽千金有头有脸,怎能丢得起这个身份。 不一会儿,男倌们便个个下得楼梯,真真堪比百花之妍,举手投足之间有比牡丹风情万种的,也有比兰芝清雅闲淡的,更有比梅花冷艳傲骨的,且都生得十分俊俏,简直让大理寺的官差们都看直了眼去。 难怪有的人好这口儿。这比去京城最大的楼子素香楼还要有感官享受啊。 苏宸接过卖身契,一张张面不改色地对照起来。到后面,眉头蹙起,问:“凤仙阁有男倌共二十六名,为何这里却只有二十名,其他六名呢?” 老板欲言又止,脸色千变万化,道:“实不相瞒,店里来了一位客人,招了六人侍陪,已经两天两夜不曾出房。小人实在得罪不起,大人不如” 这时二楼的某间房里,传出了喧哗之声。 苏宸冷冷道:“两天两夜招六个男倌,本王倒要看看是老板的托辞还是真有如此之人。”说着他就带了两人,亲自上楼去。 结果将将在门口站定,里面就传来骚骚的话语声:“官人!这里!快来抓我呀!!我在这里!!” 苏宸听得眉角抽搐了一下,吩咐两个手下:“把门撞开。” 两个官差得令,不留余力地一人一边,猛地“哐”地一声冲开了门。房间里霎时寂静了下来。 苏宸抬脚走了进来,发现里面乌烟瘴气,燃香浓烈得薰鼻,里面还夹杂着不可忽略的酒气。苏宸环视一周,见房间里果真有六个男倌,男倌们没料到突然会有官差冲了进来,吓得都不敢言语,只乖乖安静地立于一旁。这房间颇有些宽敞,桌椅歪歪倒倒,一看就是个之地,地上、桌上遍布酒壶,不知道他们究竟喝了多少壶酒。 而这个客人,嘴角勾着一抹佞的笑容,双眼教一根青色的布条给遮住了,她正在房间里摸索,兴味正浓,露骨道:“宝贝儿们都在哪里?别以为藏起来了我就找不到你们!!!一会儿被我给抓住了,看我不好好收拾你们!!!” 一瞬间,苏宸的脸色比锅底还黑。 客人一路摸索着过来,一下就朝苏宸扑,径直把他抱个满怀。还咂咂嘴道:“让我猜猜,你是哪个宝贝儿?”说着就在他身上嗅了嗅,“嗯要么是青斐要么是松云,来,香一个!!!”说着居然就大胆地嘟着嘴凑上去。 苏宸低着眼帘,睨着她的被遮住眼睛的脸,还有凑上来的那张绯红色的唇,满身的酒气,咬牙切齿道:“叶宋,你好高的兴致!”他没想到,与叶宋许久不见的意外之逢,居然是在这种地方。 叶宋一怔,随手扯下遮眼的布条,抬眼一看,便看见苏宸那张黑压压的脸。她有些觉得败兴地吐了口气,松开了苏宸,转身坐在了一张太师椅上,兴趣缺缺地道:“王爷真是好辛苦啊,查案都能查到这里来。” 苏宸低喝一声:“全部都出去!” 大家如获大赦,纷纷争前恐后地出门,规规矩矩地下楼,和别的男倌们整齐地站在一处。 叶宋捞起桌上满满的酒壶就开喝,被苏宸一把夺过,没好气道:“你在这里厮混了两天两夜?” 叶宋掀了掀眼皮,若无其事地笑道:“关你屁事?”苏宸隐忍下自己的暴脾气,叶宋又撑着桌面站起来,道,“哦对了,既然你来了还真跟你有点儿关系。我出门的时候只带了两百两银票,包了六个美人儿,不知道够不够用,你借我点儿?”说着她就毫不客气地伸手往§§§第61章:就是他也不行 苏宸截住她的手腕,往自己怀里一带,叶宋猝不及防就靠进他怀里,他问道:“你怎么了,有烦心事?” 叶宋无谓地笑笑,手却不消停,已经成功地从苏宸怀里抽出了银票,塞进了自己的袖兜里,道:“你们大理寺是不是也管人心情好不好?我要是心情不好,你们大理寺负责陪笑还是怎的,多少钱一次?” 苏宸抿了抿唇,不由分说地把她拉了出去。 大理寺的官差们把凤仙阁里里外外都搜查了一遍,没有查出一个失踪人口,最终只好作罢。只不过临走前,他沉幽幽地道:“谁要是敢把她进凤仙阁的事情传出去,本王便割了你们的舌头。” 俊俏的男倌们个个捂嘴摇头。 外面的夜风正凉爽。偏偏叶宋在房间里待久了,经这风一吹,竟头晕脑胀无所适从。胃里一通翻江倒海,才一出门口,就扶着墙壁大吐特吐。 苏宸对凤仙阁里面沉声道:“送杯温水来!” 叶宋接过来喝了一口,觉得没有味道,抬头就喷了苏宸满脸,一手把茶杯摔得粉碎,怒道:“酒!老子不喝水!要喝酒!” 苏宸又轻易地被叶宋挑起了火气,他抹了一把脸,伸手就捏住叶宋的手,准备给她一顿好揍。可是刚一握上时,却冷不防看见叶宋的眉头皱了一皱,苏宸低头一看,才发现叶宋的手背不知在哪里搞的,手骨处满是血痂。一瞬间,他的火气便熄了,心也跟着软了下来。 苏宸放轻了动作,把叶宋拉起来,叶宋不依,他直接弯身把人扛起,吩咐身边的人道:“去通知将军府的卫将军。” 他把叶宋带去了医馆。 医馆本已经歇业,大夫在苏宸的淫威所迫之下,不得已在药堂掌灯,给叶宋看伤。 苏宸见大夫用酒给叶宋擦洗伤口,叶宋沉默得一声不吭。他问大夫:“她在哪儿受的伤?” 大夫弱弱地看苏宸一眼,道:“小人只能看伤的轻重缓急,不能看出这位小姐是在哪里受的伤啊。” “连这都看不出来,本王拿你何用!”苏宸顿了顿,才又道,“那她的伤重是不重?” 大夫颤颤道:“还好,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上药包扎两天就会痊愈了。” 不多久,大夫就给叶宋弄好了,手背用白纱布抱起来,叶宋曲腿把手搁在膝盖上,手指微微弯曲,在臃肿的手背的映衬下越发显得削瘦若刀裁。 苏宸没走,大夫也没有胆子主动赶他们走。只好在边角的柜台处候命。 苏宸坐在叶宋面前,抬起她的手看了看,道:“你心里有什么不舒服的,可以告诉本王。有需要本王帮忙的地方,本王一定会帮你,就算违逆他也不会后悔。”他有些心疼地问,“手怎会弄成这样?” 半晌,叶宋忽然平静地出声道:“有一个忙你倒是可以帮我。” 苏宸心中一动:“什么忙?” 叶宋只顾垂着头,看也不看他:“离我远点儿。” 苏宸反应过来,没好气道:“叶宋,你别不知好歹!” 叶宋云淡风轻道:“怎么,不爽就揍我啊。” “本王看你就是很欠揍!”转而苏宸又是冷冷一笑,“叶二小姐,你莫不是心里憋屈得慌,想被揍心里才痛快一点吧。如此,本王偏不如你的愿。” 叶宋抬头,静静地看他一眼,又低下头,道:“自以为是。” 苏宸在她耳边,放缓了声音,轻轻道:“叶宋,时间会证明,让你当初离我而去的那个人,他也不值得你爱。他的阴谋权术远比我多,你跟他,是不会幸福的。” 叶宋看着他的眼睛,冷静地说:“当时让我离你而去的那个人,是我自己。” 苏宸一愣,还想再说什么时,忽然药堂里的烛光重重地摇曳一闪。再定睛一看时,药堂就凭空多出一个人,正是叶修。 他来得匆忙又着急,胸膛起伏剧烈,一张俊脸上满是焦色。在看见叶宋并无大碍之后,不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叶修和苏宸虽然从前诸多纠葛,可大家都住在京城,又同处官场,抬头不见低头见,如今话不多说一句,但还算客气。这次苏宸主动告诉他叶宋的下落,他是心存感激的。 苏宸见叶修来了,便起身告辞,打算继续查他的案。 叶修出声道:“阿宋多亏王爷照拂,叶修感激不尽。只是不知,王爷在何处找到阿宋的?” 苏宸回头,深深地看了叶宋一眼,挑眉道:“这事卫将军还是自己问她。” 苏宸走后,叶修和叶宋又是一阵沉默。叶修走到她身边,温柔道:“阿宋,跟哥回去。” 良久,叶宋才动了动身,站起来走在前面。出门前,昏黄的灯火下,叶修看见叶宋那只缠了绷带的手,心里微微扎痛,很不是滋味。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话说。 终于,叶修还是伸手轻轻碰了碰叶宋那只伤手,自责地说道:“你那么生气,为何不一拳打在我身上,就算是打了,也是我该受的,不会怪你。” 叶宋沉默一会儿,仰头看看天上的一弯清月,道:“你什么都说得出来,不一定我就要什么都做得出来。你舍得,我舍不得。” 叶修拉住叶宋的腕子,认真道:“阿宋,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那样说。” 叶宋故作轻松地笑笑,说:“你放心,我不会生你的气。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我独一无二的家人。” 叶修拉过叶宋便将她抱进怀里,俯头在她发心疼爱性地亲吻了一下,低低道:“对不起。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故意躲着不回家。” 叶宋无声地咧嘴,霎时却酸了眼眶。她埋头在叶修的衣襟间,问:“大哥你不怨我了吗?” “不怨,阿宋素来知我心意。喜欢与不喜欢,别人都强迫不来,只是我怨我自己,征战沙场多年克服生死无数,到头来居然克服不了心中的儿女私欲。” “我只是看不惯,他以为自己是天底下的主宰,可以翻云覆雨主宰别人的命运。把别人珍惜的人或者物,卷入波涛骇浪之中,顷刻占为己有亦或是摧毁。”叶宋闷闷说道,叶修僵着身体听她诉说,感受得到自己的衣襟湿热了一小片。“大哥喜欢百里明姝,百里明姝也喜欢大哥,只要你们想在一起,任何人都休想阻拦,就是他也不行。我不想进宫当什么皇后妃子,我也不想他拿任何人来威胁我,我只想陪着我的家人,能够平平安安度过这一生……在此之前……” 叶修打断了她,紧紧抱着她的头,道:“别说了,阿宋别说了,是哥错了。” 叶宋借着酒劲,坚持道:“在回到这个家之前,我都感觉不到亲情,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冰冷的。你们,就是上天让我重生之后给我的全部恩赐,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我所爱,即使他是我喜欢的男人也不行……” 这一晚,叶修深深地感受到了叶时隐藏起来的无助。叶宋承受得已经够多,是他再往叶宋的心里补一刀。 “我愿意帮他守护他的江山,愿意为他出生入死,愿意付出我的一切。可是他,怎么能这么对我……他不信我,一次又一次伤害我身边的人,他只想着自己占有,居然敢拿我的家人当筹码……他明知道我要的不是后宫那种与别人共享一夫的囚笼生活,为什么还要迫我……”叶宋手指扭紧了叶修的衣襟,苦不堪言道,“大哥,他已经不是我从前喜欢的苏若清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叶修除了给她宽阔的怀抱和肩膀供以依靠,不知道该怎么说,最终只道:“阿宋,你只要记得,你身后有我们,辛苦的时候不必强逞能,天塌下来了,还有爹和大哥帮你撑着。” 叶宋闻言,再憋不住,“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伤心难过地叫了一声“哥”。当天晚上,是叶修将她背回去的,到家的时候她两天没休息好,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 发泄过一次之后,第二天叶宋又是精神抖擞。只不过她很迷茫,扶着额头想了半天,问道:“我记得我不是在凤仙阁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叶青没给她好脸色,道:“你还知道你去了凤仙阁呐,那是什么地方二姐清楚吗,里面全是男人你怎么去得!幸好昨晚有人来报信说二姐在那里,大哥才匆匆忙忙去把你接了回来。” 叶宋又问:“那大哥人呢?” 叶青道:“一早就去教练场了。不过……我总觉得他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比以前更加沉默寡言了些,时不时出神在想个什么,是不是那天晚上……”她凑了过来,一脸的八卦,“二姐,大哥是不是和百里公主相好儿了啊?一看大哥就是害上了相思病,要不你再去请百里公主来一趟家里,好慰藉大哥的相思之苦啊。” 叶宋见少了个人,及时跳转话题,问:“怎不见英姑娘?” 说起这事,叶青便回道:“她啊,随苏四一起离京了啊。” “离京?” 第62章:着了道了 叶青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听说皇上派苏四当钦差大臣南下去赈灾,苏四走之前就来带走了英姑娘,可能是半路上怕寂寞呗。那家伙不是失忆了么,怎么又改不了他风流的本性了?” 行宫里的禁卫军,已经换了一批人,不再是陈明光领队。陈明光也不明就里地被杖责五十,连贬三级。 下午,叶宋出门去,转到了偏僻的巷子里。站在棋馆门前踟蹰了片刻,还是抬脚走进了里面。 许久不来,棋馆里的摆设,还有老板的笑脸,都变得陌生了。 叶宋上得二楼雅间,拉开了窗纱。回头看见香炉里燃了半炉冷透的香灰。老板上了茶,道:“小姐且坐一坐。今日小姐来得巧,公子隔段时间便会来,今日应是会来。” 莫看这棋馆平凡得不起眼,但叶宋知道老板总能有办法让苏若清知道她在这里等他,因而也不拆穿,只点了点头,就见老板出门去,并从外面轻轻阖上房门。 果真,两盏茶尽的时候,叶宋也没觉等了多久,忽而房间的门便被推开。正是苏若清抬步进来,他看见叶宋靠窗而坐,手里端着茶杯,侧面轮廓被窗外的光线淬了一层淡淡的光泽,匀称协调得美若一幅画。 苏若清过来坐在她对面,一如往常,执壶往她杯子里添了茶水。 叶宋回过头来,低眼看着杯子里茶水漾开的浅浅纹路,随即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苏若清一眼就注意到了叶宋的手,绷带已经被她嫌不方便给拆了,上面疤痕明显,问:“手怎么了?” 叶宋淡淡随口道:“摸黑不慎擦在了墙上。”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苏若清还是心疼地握住叶宋的手,问:“可是想通了?” “让我想通”,叶宋笑道,“你一辈子都别指望了,我根本想不通,也不愿去想通。今日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苏若清问。 叶宋道:“百里明姝已经是我哥的女人了。”苏若清握着她的手明显一颤一紧,她唇边的笑意更加的玩味,“你要是喜欢,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副被别人占有过的空空的躯壳,百里明姝的心都在我哥这里。不过我想呢,你应该是不在意这些的,能让你苏若清想娶的女人,就算她是个乞丐、是个妓女,有值得你利用的地方,你也会娶的。” 苏若清看着她:“你知道我真正想娶的人是谁。” “我么”,叶宋眸子一转,又云淡风轻地笑了,“你下的聘就是我大哥的终身幸福和我将军府的满门荣辱?这份礼太重,我承受不起。这一切,都是你迫我做的选择。”她唇边微微弯起的弧度无懈可击,反握住苏若清的手,俯头在他手背上轻轻一吻。 那一刹那,深情转瞬即逝。让苏若清恍然间觉得就像是一场繁华的烟火。 她不顾自己的心痛,若无其事又道:“若清,我可以当你的皇后,伴你一生。我可以为了你和我的家人分开,我也可以为了你放弃我想要的自由而一辈子被囚禁在金色的牢笼里。”苏若清闻言狠狠一颤,听她的话语如同荼靡毒药,“只要你愿意解散后宫,让我做你三千后宫里的唯一女人,从此你身边只有我一位皇后。你若能允诺我,我便也答应你,如何?” 苏若清皱起了眉,因为叶宋给他出了一个难题。叶宋明知道,他后宫中的女人几乎都是政治联姻,与感情没有丝毫关系。 可他从来没想过,他给叶宋出的何尝不是一个难题。 叶宋见他久久不说话,低低笑了两声,眼里却是一片难见的哀凉。她撑着桌缓缓站起来,道:“是不是才觉得我这般无理取闹?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是我跟你开的一个玩笑罢了。” 苏若清看她要走,想也不想就拉住了她的手,道:“不要走。” 叶宋低头,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温和地开口道:“苏若清,不管怎样,我都很感激我遇见了你。我感激遇见你的第一天你就出手帮了我;我感激你愿意与我交往,教我下棋、教我钓鱼、陪我看日出;我也很感激你在我最阴霾茫然的时候不离不弃,让我倾心把自己交给你。谁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子,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那是我一段美好的回忆,不掺丝毫杂质。在我濒临死亡的时候,我最牵挂和放心不下的人是你,你是我这辈子第一个全心全意喜欢的男人。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也不知从何时起你想要的和我想要的背道而驰,如果你硬是强求,我想我不会委曲求全,而是奉陪到底。我不在乎你怎样伤害我,但我希望你不要拿我身边的我在乎的人来威胁我,我会用我自己的方法来解决我们之间的事情。” 说罢,叶宋挣开苏若清,头也不回地离开。 若是当时,她肯回头看苏若清一眼,定然是看见了他脸上的痛意。从叶宋踏出门口的那一瞬间,他就开始悔了。可是,不这样,究竟要怎样才能一辈子都留住她、彻底拥有她? 站在大街上的那一刻,阳光刺得叶宋的双眼有些酸痛。她揉了揉眉心,长吁一口气,然后重新打起精神来。 在路过街边的一家凉棚时,叶宋觉得有些饿了,再看看煮汤圆的熟悉的胖婶老板娘正往锅里丢汤圆,嘴里一阵犯馋,就走了进去,问老板娘要了一碗汤圆。她已经很久没从这边路过了,也很久没有吃街边的汤圆。 以前这里是卖凉汤圆的,叶宋记得因为苏若清的吩咐,老板娘把凉汤圆改成了热汤圆。 老板娘也是一眼就认出了叶宋,只不过和以前相比,她显得没那么热情,反而脸上的表情充满了勉强,道:“姑娘怎的这个时候还不回家呢,这汤圆刚下锅咧,估计还得等一会儿。” 叶宋不在意道:“不妨,离天黑还有半个时辰吧,我很久没来了,等得起。” 以前老板娘热络周到,可今天却显得慢吞吞的,煮一碗汤圆费了好长时间。叶宋不禁往锅里瞄了一眼,玩笑道:“老板娘,你这汤圆都快煮化了,莫不是不想给我吃?” “没、没没有,我这不是一时没注意嘛。”说着她就赶紧把汤圆捞了一碗上来,放上酸甜可口的醪糟,送到叶宋面前,“汤圆煮好了,姑娘请慢用。” 叶宋拿了勺子,啧道:“老板娘,你这醪糟越来越香了。”说着舀了一只便欲往嘴里送。 老板娘见状,还是没能忍住,情急之下大呼一声:“姑娘!” 叶宋不明所以,抬头挑眉道:“怎的,莫非这碗汤圆我还真是吃不得?” 老板娘端来一碗炒香的花生米,勉强地眉开眼笑道:“哪里,我刚是想说,我们家的汤圆最近配了花生粒,放汤里可香了,姑娘要不要试一试?” 叶宋笑眯眯道:“好啊。” 这回直到叶宋吃完了最后一只汤圆,老板娘也没有再阻止。她觉得很满足,还多喝了两口汤,伸手摸了银钱放在桌上就想起身离去,怎料才刚刚一站起来,就觉得头晕得厉害,再眨了眨眼睛看了看整个凉棚,感觉凉棚也在剧烈旋转起来。 她身体一个不稳,已经跌坐了回去,心道糟糕,老板娘在汤圆里动了手脚。她侧头,眼皮重得直打架,可还是极力撑着,看着老板娘,有气无力地问:“你做了什么?” 老板娘一脸自责,当即眼泪破眶而出,道:“我对不起姑娘,是他们拿我儿子的命要挟我这么做的……” 他们?他们是谁? 叶宋心中,第一个浮现出的人,便是苏若清……可仅存的清醒又告诉她,这不是苏若清的作风,他就是要留下她也犯不着用这么卑劣的手段。 紧接着身后发出了紧凑的脚步声,一只麻布口袋快速地从叶宋头上兜头罩下,她什么也看不清,只挣扎了两下,药效彻底发挥了作用,她便再无动静,完完全全晕死了过去。 叶宋醒来时,头痛欲裂。一杯凉水朝她泼下来,头痛更加清晰,好似脑仁儿在脑子里不断地晃荡,这也时她变得更加的清醒。 叶宋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首先便是一双金绣极美的绣花鞋,配以层层叠叠锦袍。她动了动四肢,发现双手双脚都被人捆住无法动弹。 这房间很大,华丽冰冷。幔帐轻纱,香炉生烟。边上点着两排柔和的纱灯。纱灯上的彩墨画,也是精美绝伦。 捆住叶宋手脚的,是一个中年的太监和一个老嬷嬷。 叶宋只一见,心中便大概猜得出来这谁的地方了。她沉着地缓缓抬起眼帘,看着面前站着的美丽女人,妆容无可挑剔,雍容华贵,手上正端着空空的杯子,那凉水显然是从这杯子里泼出来的。她端杯子的手,纤纤细腻,长长的指甲染了红色的凤仙花,漂亮又火辣。 叶宋不由想起,上次这红指甲在自己的脸上划出几道血痕的那点儿破事。 没错,眼下站在叶宋面前盛气凌人的,便是苏若清的贵妃、当朝宰相之女李如意。 第63章:怎么才能痛彻心扉? 李如意一见这叶宋,就恨得牙痒痒,尤其是见到叶宋对她没有丝毫的惧意时更加的火大,敛了裙角蹲下来,审视着地上狼狈的叶宋,笑道:“叶家二小姐叶宋,你没想到你有一天也会落在我的手上吧?” 叶宋道:“确实没想到。娘娘如此大费周章地把我弄进宫里来,看来事先委实花了不少功夫。只不过皇上知道你在跟踪他吗?” 李如意又是得意地一笑,伸手来抚叶宋的脸颊,道:“若是在平时,本宫派人跟踪皇上定然瞒不过他的法眼。可是今天,他着急得狠了,只身出宫地赶来见你这个贱人!”说到这里,语气陡然一变,“你觉得他有可能会发现你落在了我的手上吗?”她手指死死掐住叶宋的下颚,面色狰狞可怖,“事到如今,你还以为皇上会来救你是不是?本宫就让你死了这条心!本宫倒要看看,你有何能耐,胆敢杀本宫二弟,气本宫父亲,还夺本宫的夫君!” 说罢,她站起身,猛地一脚踹在叶宋的脸上,不解气,又使尽全力连踹数脚,骂道:“贱人!此杀弟之仇、夺夫之仇不报,你当本宫是好欺负的!” 叶宋嘴角被踢破,往地上呸了一口血。她神态自若,李如意那一脚脚仿佛不是踢在她身上她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还笑道:“苏若清的心在我身上而不在你身上,那是他的事情,而我杀了你弟弟该怎么处置我也是他的事情,怎的就不见你去找他发泄怨气呢?说到底还是不敢么?” 李如意没料到叶宋敢还嘴,气得红了眼睛,道:“贱人!还敢顶嘴是不是!李嬷嬷,给本宫拿杖来!” 当天晚上,叶宋遭李如意一通毒打,她是被痛晕过去的。随后整个身体都似麻木了,不知道有没有断腿断手什么的,只不过很久没被人这么打过倒是真的。 可这和以前比起来,根本就是小儿科。 打吧打吧,痛吧痛吧。起码身体上的疼痛,能让她心里好受一些。只有痛过了,才能有勇气重新站起来。 叶宋安静地趴在地上,这大理石的地板有些凉,凉气都泛进了她的骨子里,尽管她觉得冷,却也懒得多动一下。 随后有门被推开的声音,李如意雍容华贵高昂着下巴走了进来,她一看见叶宋被自己囚禁像狗一样苟延残喘地趴在地上,心里就觉得无比的快活。 李如意用长指甲掐住叶宋的下巴,用力地抬起来。叶宋掀了掀眼帘与她对视,把她的怨恨以及扭曲的笑容都尽收眼底。李如意道:“叶宋,被人囚禁低声下气的滋味如何?” 叶宋没回答。 李如意便又恨恨道:“你怎么也没想到你会有今天吧,落本宫手里,本宫会让你受尽折磨生不如死!或许,如果你现在哭着向本宫求饶,本宫或许还可以饶你一命。” 叶宋无谓地勾唇一笑,那衣领遮不住的脖子处,尚有被杖的於痕。她缓缓道:“我要是你,在逮着我的那一刻便痛下杀手算了,居然还把我带进宫里来。就不怕来日我重见天日向你复仇?” 李如意疯狂道:“你以为你有那么一天?本宫要一点一点地折磨你!” “那你是打算一辈子将我囚禁在你的寝宫里?”叶宋双眼明亮,同样含着笑意,直直地看着李如意。李如意恨不能剜掉她的双眼,割掉她的舌头,让她再也无法笑,无法说话。叶宋尾音儿拔高了些,不置可否,“还是说,我终将死在你的寝宫里?贵妃娘娘,你这不是在自掘坟墓么。我一个大活人凭空失踪了,就算将军府找不到,皇上……”她悠悠地拉长了声音,轻轻地自嘲地一笑,“他会找不到么?” “贱人!”李如意扇了叶宋一巴掌,把她的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一脚居高临下地踩在她的脸上,用力碾了碾,骂道,“死到临头了,你还以为他能够找得到你?” 继而李如意端了一只烛台,烛芯边融化了银色的烛蜡,命令一个太监和一个老嬷嬷把叶宋的手按住,她稍稍倾斜烛台,滚烫的烛蜡便滴在叶宋的手指上,烫得惊人。那烛光照映着李如意狰狞的脸,见叶宋的脸色霎时苍白了起来,她快意连连,又道:“把她的嘴给我堵上!”随后动作不紧不慢,游刃有余,“你别担心,本宫想出来对付你的法子还多得是,定会一样一样在你身上用干净!这蜡油落在手上,想必也不是痛彻心扉,你说,本宫要怎么才能让你痛彻心扉呢?” 不一会儿,叶宋的双手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蜡斑。叶宋睁了睁眼,嘴被一团白布塞住,也不知她是什么表情。 李如意纤长的手指慢吞吞地从叶宋的手上剥下一块凉了的蜡斑,只见蜡斑下的皮肉出现被烫伤的红痕,皮肤十分脆弱。她一颗颗把所有蜡斑都剥了下来,随后转身去取来一副小巧的手夹,上面有一根根凹凸不平有些像锐利倒刺的小木。 李如意把叶宋的手指一一放进小木之间的空隙当中,一脚踩着叶宋的腕子一手用力往上提,顷刻小木之间相互狠狠碾压着叶宋的手指,叶宋被烫过的皮肤脆弱得吹弹可破,这一挤压,瞬时就是满手的鲜血淋漓,那凹凸不平的地方甚至钻进她的血肉里,痛得钻心。 李如意愉快地欣赏着她的痛苦,笑意盎然道:“那么现在呢,蜡油和这手夹结合起来,滋味怎么样?是不是痛不欲生啊?” 叶宋的手腕在地上被磨出了血,她额上冒出了冷汗,死死咬着塞口的白布。只觉手指的骨头似乎都要被碾碎一般难以承受。 随后她极力仰起头,一头重重地砸向地面,额头磕出了血,却也成功地把自己磕晕了去。 李如意意犹未尽,身边太监问:“娘娘,这贱女晕过去了,要不要奴才用水将她泼醒?” 李如意丢掉了手夹,用嬷嬷递来的锦帕擦拭了手,道:“不用,这里是本宫的寝宫,不是牢房,弄得湿漉漉的反倒不好。”她把桌上沉重的玄铁鞭抱起来丢地上,吩咐着,“就用她这鞭子,把她吊起来,藏在衣橱内。” 叶宋玄铁鞭上,也有细小的倒刺,这样被吊起来,不会好受到哪里去。太监嬷嬷只用鞭子套牢了她的手,用力往前一拖,就能把她双腕拖出深深的血痕来。 叶宋失踪两天。没有任何征兆。 叶修知道她心里不快活,以为她只需要时间静一静,不想被人多加打扰。因而这次,没有到处派人寻找。一次在外偶然碰见苏宸带着大理寺的人办公查案之时,心中一动,觉得苏宸经常在京城各处奔走,可能遇见叶宋在什么地方,于是给苏宸交代了几句,让苏宸如果看见了叶宋,帮忙照拂一些,帮他把叶宋带回将军府也可以。 苏宸眉头一动,这才晓得叶宋又不见了。 这说来,从前将军府和三王府可是的,如今倒是越走越近了。 苏宸的第一直觉便是叶宋又去哪个楼子里鬼混去了。前不久的那凤仙阁,当天苏宸去的时候没有发现他们贩卖人口的证据,后又暗访了两次,才知其中果然有猫腻。一批失踪的少年被关进了地下密室当中进行调教,苏宸带人破入地下密室,把人解救出来。凤仙阁也因此被查封。 苏宸为了找叶宋,把京城里的楼子都走遍了,另两家男倌楼子,称有伤风化,也全部查封不得营生,可是都没有找到叶宋的影子。 他想不起来叶宋还会去什么地方,隐隐有些不安。而这些日苏若清都在宫里,不曾出过,叶宋应是不会和苏若清在一起。为了确认,苏宸一个下午还是策马奔出城,去了城郊的那处别庄,发现根本没有人在。 这种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苏宸招了大理寺的所有人,分散各处暗中寻找。 苏若清处理政事到夜深,房梁下无声地跳出一抹黑影。归已立在一旁,劝道:“主上龙体为重。” 苏若清往后靠在宽大的龙椅椅背上,微微仰着头,闭上眼睛一脸的疲惫。灯火照亮了他的侧脸轮廓,映出削瘦的五官。他淡淡道:“她还是不肯见朕吗?” 归已迟疑了下,道:“二小姐多日未露面,但二小姐是聪慧之人,假以时日,她一定能明白主上的一片良苦用心。” 苏若清不悲不喜道:“能想明白的她一早就会想明白,不能想明白的朕就是给她再多的时间她也不能想明白。” 归已漠然片刻,道:“戎狄长公主,属下已经把她安置在凤栖宫里。” 凤栖宫是苏若清特意留给自己未来皇后的的宫殿。之所以将百里明姝安置在那里,也是怕她再出行宫与叶修相会。 西边出了戎狄,还有很多小国。戎狄在西边起着很大的震慑作用。现在拉拢了戎狄,将来就有可能扩大北夏的疆界版图,更有可能容纳西域各国,将来一统太平。 苏若清挥挥手,道:“退下吧。”等归已走后,他才吩咐身边太监,“朕要纳妃,让钦天监择一吉日。” 第64章:后宫试探 公公是个体面周到的,闻言躬身请问道:“皇上要不要招礼部大臣处理相关事宜,聘礼、仪仗都要经过仔细商议呢。” 苏若清道:“不必,等事后再说。” 公公一愣,不知君心何意,看这样子似乎都没必要当着满朝文武宣布一下。如此会不会怠慢了戎狄长公主?毕竟长公主已经住进了凤栖宫,将来地位非同一般。 只不过苏若清不说的事情,他也不敢多问,忙连夜去了钦天监的府邸,让钦天监测算日子去了。 待到御书房中的灯快燃尽,苏若清闭目休息了片刻,才起身拂袖,一个人走了出去。候在御书房外的宫人,有太监掌灯,宫女上前要为他披上披风,都被他阻止,一个人走下石阶,月夜下往灯火朦胧处走去。 百里明姝被暗中带到凤栖宫一事,除了归已和贴身公公知道以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凤栖宫对于外界来说就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宫殿,后宫里的嫔妃,无一不做梦都渴望着有朝一日能够住到那里面去。 里面的宫人也是不受内宫管辖的,只每日清扫宫殿,夜里点起几盏檐角宫灯,看起来冷清得很。 只是,百里明姝来了以后,凤栖宫里才添了两分人气。 她住的不是凤栖宫的主殿,而是偏殿。宫人们沉默少言,但服侍周到。 百里明姝褪下了外衣,解了头发,三千青丝若愁绪,纷纷扰扰地铺在她肩后。她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平静极了,那双微蓝色的眼瞳也一丝波澜都没有。只心中念及一个人时,快速地闪过一抹痛色。 她坐在铜镜前,对着镜子缓缓地梳头发。北夏和戎狄不一样,戎狄的女子都豪放,梳头发用的梳子皆是张狂的牛角梳,在北夏女子用来梳头的梳子,是细腻精致的檀木梳,梳过的头发也隐隐泛着一丝檀香味。 百里明姝看着镜中的自己,竟觉得陌生。大抵人就是这样,**会随着自己所拥有的而不断增长。她以为曾经拥有过叶修,不管结果如何,她都会满足。可是如今,拥有了就会贪恋,贪恋了就想长久。 她不想嫁给任何人,要嫁只想嫁给叶修。 从前,她是一个高傲的人,不屑求助于任何人。现在她却没一刻停止过自己的想法,她想叶宋帮她,救她。她知道叶宋做得到,一定做得到。 可是她却不知道叶宋现在也和她一样处在这个冰冷的牢笼里,受尽屈辱。 忽而门一响,百里明姝回过神,从镜子里看见苏若清正抬步走进来。 这个男人其实很冷酷。 百里明姝站起来,转身便捞过屏风上的外袍披在自己身上,缓缓一福礼,口吻生疏:“不知王上驾临,有失远迎。” “公主不必多礼。”苏若清平平地问,“公主可还住得习惯?” 百里明姝笑了一下,道:“身处异国他乡,习不习惯王上心知肚明,何必又问我,让我心中徒添伤感。”她看了看这偌大的华丽的寝殿,“我听他们说,这里是未来王后才能住的地方,不知王上为何要把我带来此处。王上不可能让我当北夏的王后,又怎么让他们误会呢。” 苏若清道:“即日朕会派遣使臣向戎狄下聘,迎娶长公主为妃。只是这后位,不知她愿不愿坐,如若不愿,一直空着也无大碍。” 百里明姝听出了端倪,微微笑道:“王上既然心已有所属,想必是不会想娶我的,况且我的心也不在这北夏皇宫里。” “是这样不错”,苏若清在寝殿里站了不一会儿就打算离去,声音清浅得没有感情和温度,道,“可长公主值得朕这样做,即使你已经不是清白之躯。古往今来,帝王家有几个想娶的人是自己心爱的女人。” 百里明姝不服,对着苏若清的背影道:“我是不会嫁给你的!你想要我戎狄的势力,可我不想在这里到老!” 苏若清顿了顿脚步,头也不回道:“那么,卫将军与长公主私通一事,有损两国邦交,朕有的是罪名治他。” 百里明姝瞠大的双眼,脸上煞白。就在苏若清踏出门口的那一刻,她喃喃道:“叶二会喜欢你,真是一件大错特错的事情。” 这天,苏宸直接避开了苏若清,往后宫里走了一趟,不想临时叫归已给拦了下来。归已道:“皇上正在御书房不在后宫,王爷若有要事,可直接移步御书房求见。” 苏宸不着痕迹道:“实不相瞒,本王来不是求见皇上的,而是求见贵妃娘娘的。” 归已板正着脸问:“王爷找贵妃娘娘何事?” “本王才查封了一家暗地里贩卖人口的倌楼,并得知这幕后老板与贵妃娘娘的表亲有些关系。本是去相府详问一番,不想见宰相大人病情不见好转,太医说是受不得刺激,本王一时不忍便没有问出口。听闻本王要来宫中找贵妃娘娘,他便托本王送些家乡茶叶来。本王心想是顺道,便做了这个顺水人情。”苏宸身边的太监,的确是托着一个圆形的盒子,盒子里装的是茶叶,虽不是顶级的贡茶,的确出自于李相一家的家乡。 况且大理寺掌管京城大大小小的案件,苏宸身为大理寺卿,原先本来就是处理宗室案件的,想问贵妃娘娘几句话有何问不得的。 苏若清正在御书房里会见钦天监,归已略略思忖一下便放了行。 于是在宫人的带领下,苏宸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贵妃娘娘的如意宫里。他让宫人无需通报,直接进入了内宫,到了寝殿所在。却是不便再逾矩强行入内,在外道:“本王去宰相府探望之时,李相托本王为贵妃娘娘送来一盒茶,道是家乡新摘的茶叶。” 寝殿里有些杂乱的声音,虽然闭着门声音很小,但还是逃不过苏宸的耳朵。 苏宸眯了眯眼,见寝殿的门掀开了一条缝,传来李如意刻意慵懒的声音:“父亲的心意,本宫心领了,就是麻烦了王爷替家父跑这一趟,本宫本该出门相迎,怎奈今日身子乏得厉害,还未起身,请王爷见谅,就不开门迎客了。王爷将茶交给宫人便是。” 苏宸神色有些许了然,却道:“贵妃娘娘多注意身子才是,只不过今日本王前来,除了私事,还有一例公事。本王有个贩卖人口的案子,想叨扰贵妃娘娘几句,请贵妃娘娘开门一见。” 里面李如意的声气顿时就有些变了,道:“贩卖人口案与本宫何干,本宫说了今日身子不舒服。王爷有什么事,改天再来。” “改天再来,恐怕娘娘的表亲一族就要锒铛入狱了。”苏宸悠悠道,“皇上知道此事,恐怕会连累宰相府雪上加霜。” 等了一会儿,寝殿的大门才打开,只见李如意穿戴整齐光鲜亮丽地走了出来,一点也没有身子不适的样子。在她站出门口时,老嬷嬷又从里把房门给关上,就在那一瞬间的缝隙中,苏宸看见有太监正蹲在地上刷地板,很是慌张的样子。 苏宸便问:“娘娘宫内有人清扫,为何不开门?” 李如意拂了拂袖角,声音懒懒道:“王爷莫见怪,宫里乱得很,就不请王爷进去坐了。来人,迎王爷去前厅,奉茶。” 苏宸眸色一暗,往那寝殿的门看了两眼,才转身和李如意一道离开。只不过才走几步,寝殿里忽然传来一声声的闷响,像是什么东西砸在木板上的声音。 不等苏宸开口询问,李如意便回头冲寝殿内的太监嬷嬷大骂:“狗奴才!清扫屋子也不让人省心!” 寝殿里的太监立马爬起来,冲到衣橱那里,打开了衣橱。里面被吊着的叶宋,正一下一下用头砸着木板以发出声响。光线倏地一亮,叶宋抬起眼帘,对上一张油光粉面的太监脸,她满额头的血,冲他露出诡异的笑容。太监猝不及防,一下子被吓得跌坐在地上。 在前厅,苏宸有些心不在焉地随意简短地问了几个问题,委实是与凤仙阁的贩卖人口有关的。这个案子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因为幕后老板的确是的表亲,如果要扩大了说就会牵连甚广。 李如意不敢怠慢,一直为自己先前的失态向苏宸道歉。 苏宸倒没说什么,问完以后也不多留,便起身告辞了。 李如意回到寝殿,看着衣橱里挂着的叶宋,恢复了那股狠样,冷笑道:“你看看你,额头都磕破了,还指望三王爷能听见救你不成?你做梦!” 叶宋一颗心稳稳地落回肚皮里。苏宸一定是听见了,他也一定怀疑了。不然,他不会冒风险只身往后宫来,不然会传出诟病。 叶宋被关在衣橱里,只能依着缝隙当中的光线明亮与昏暗辨别日与夜。 不知不觉就到了黄昏,光线昏暗而柔和。对于叶宋来讲,她不过是昏昏沉沉地睡了两觉而已。 后衣橱被打开,终于有人给叶宋松了绑。她被麻绳捆了手脚,站也站不稳,直接扑倒在地。睁开迷蒙的双眼往四周看了一眼,见已经入了夜,寝殿中点了柔和的纱灯,纱缦轻垂满室生香。 第65章:真正的痛彻心扉 李如意一改先前狠厉的模样,连笑容也变得轻柔温婉。她刚换了一身薄薄的纱衣,身段玲珑窈窕,春光若隐若现,从屏风里转了出来。双足未来得及汲鞋,赤脚走在地面上,莹白如玉,风景无限好。 李如意纤纤玉手捏着长袖一角,另只手点了一支香,微微俯身在香案上,继而点燃了那里的香炉。很快寝殿里就飘散着甜腻的燃香气息。 李如意摇曳腰肢,款款从叶宋身边走过,裙角拂过叶宋的手指,麻木的手指却能感觉到丝丝轻痒。李如意在梳妆台前坐下,铜镜里的那张脸精致可人,她拿起胭脂水粉,开始往自己的脸上淡淡涂抹,悠悠然开口道:“本宫是这后宫里的贵妃,荣宠无数,岂是你这区区将门贱女可以比拟得上的。你不过一个粗陋的女人,皇上就是一时觉得新鲜而已,这后宫里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等到玩腻了对你自然就失去了兴趣。你还想,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吗?莫说本宫不许,杀弟之仇迟早要你一命抵一命,你就是看看你现在的模样,站出来恐怕就要吓坏皇上了。” 叶宋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苏若清见了会不会被吓退。可是,她就是她,任何人无法左右。 李如意涂好了胭脂,小指勾了一点唇脂,对着镜子涂在自己的嘴唇上,唇色显得娇嫩欲滴,她抿了抿唇,继续若无其事地道:“本宫这尊贵的地位和数不尽的荣华富贵,你就是努力一辈子也赶不上,还妄图夺得皇上的爱,简直是笑话。” 她涂好了唇脂,继而又取了桌上的眉笔,将双眉描得若远山青黛。整张脸看起来香艳撩人,她用了一支金色长簪把长发挽起,云鬓轻垂,千娇百媚。她丹蔻指甲顺了顺自己的长发,再道:“本宫想过,任你再冥顽不宁,也有一击即破的缺口。本宫很是期待,看你生不欲死失声痛哭的样子。”她头也不回地对着嬷嬷道,“把这贱人,给本宫塞到床底下。” 贵妃娘娘的床榻,四四方方十分宽敞,四周有玫色纱帐,里面真丝细软铺得十分讲究。叶宋来不及看一眼,便被太监和嬷嬷一起推进了床底下。叶宋抬眼间,只见床边垂下来的黄色的流苏在眼前轻轻晃动。 下一刻,房门轻轻打开,宫女鱼贯而入,外面有太监在高声唱和:“皇上驾到——” 顷刻间,叶宋浑身僵透。 李如意柔柔上前,福了一个礼,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动听:“臣妾参见皇上。” “免礼。”苏若清走进了李如意的寝殿,明黄的锦靴落在床底人的眼里,刺眼极了。 随后宫女们又纷纷退出,最后一位宫人为他们阖上了房门。 李如意直起身,走到苏若清的面前,柔软如蛇的身子依偎进他怀里,半嗔半怨地玩笑着说:“皇上可有一段时间没来臣妾这儿了,看来其他的姐妹们很讨得皇上欢心,皇上就忘了臣妾了。” 苏若清半搂着李如意,手上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爱妃多虑了。” 李如意心满意足地靠着苏若清,善解人意道:“臣妾知道,是皇上国事繁忙,皇上不是留恋后宫的人。臣妾方才说玩笑话呢。”她站的这位置刚刚好,叶宋抬起眼帘,脸贴在地板上,恰恰能看见李如意和苏若清相拥的场景。李如意透过苏若清的肩,看着叶宋呆呆的眼神,终于露出得意的一抹笑容。 原来,这样就能够轻易击垮她。 苏若清性子寡淡,对于这样的投怀送抱不为所动,只微微蹙了蹙眉头,并没有第一时间把人推开。他半搂着李如意,坐在椅榻上,李如意在他怀中更是百般撩拨。 后李如意美眸一转,赤脚轻盈地起身,跑去香案边抱了一架琴过来,伏地道:“皇上,臣妾想为皇上舞一曲,不知皇上可否为臣妾伴奏?” 苏若清看了一眼那架琴,随手就接了过来,从椅榻上拂衣席地而坐,曲着双腿,将琴放在双膝上,素手拨了几下琴弦试音。 这样,叶宋一眼看过去,视线能看见他膝盖上的琴和那一双手。她张着眼睛,死寂一般的眼神,眨也不眨一下。像是看着苏若清的手,又像是看着很遥远的地方。 苏若清的手在琴弦上跳跃,指端流露出一串优美清泠的音符。 李如意体态轻盈,纱衣纷飞,她轻挥长袖,在苏若清面前绕来绕去,翩翩起舞,诱人至极。 苏若清只偶尔抬头,冷清的双眸里倒映着李如意的翩翩舞姿,对上那勾魂一般的笑眼。一切都宛若一首春夜缠绵的曲子。 那长袖所至之处,撩起一道香风。直扫苏若清的面门,算是**裸的挑逗。李如意舞了一会儿,呼吸渐渐加重,有些娇喘了起来,随后一个莲步轻移,若彩蝶一样起舞旋转,苏若清的眼睛一直放在她身上。 直到她转完,脚下稍有不稳,便香软地朝苏若清倒来,径直倒在他怀里,柔弱无骨,还无辜道:“臣妾舞技不精,让皇上笑话了,这最后一式没有跳好,转得臣妾有些头晕……” 苏若清低着双目,坚持着手上弹完最后一段。琴音渺渺,余音绕梁。 李如意伸手大胆地搂住了苏若清的脖子,纱袖顺着滑下来,露出大截白皙滑嫩的藕臂,她指尖轻轻剥了剥苏若清的衣襟,声音娇媚:“皇上……臣妾,侍奉皇上更衣就寝吧……” 苏若清把琴放在一边,一手搂了李如意,低垂着眼帘看着她的脸,另一手缓缓抬起她的下巴。虽他面上看不到任何情绪,半晌,终还是一点点俯下头去,亲吻住了李如意的唇。 帝王之爱,叶宋老早就知道。可是亲眼所见的时候,她还是大脑一片空白。 前一刻,口口声声说爱她要让她做皇后的男人,后一刻便会宿在别的女人怀里。她一直都知道,只不过,她以为只要看不见,就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不可能的。因为他是皇上。 他在与多少女人缠绵的夜里,能够想得起她叶宋来呢? 他是清心寡欲,他是心里装的有她,可那能左右这样残忍的现实吗? 她还知道,他本就该这么做的。因为他是皇帝。 叶宋眼帘轻轻颤动,是的,她铁打不倒。可那一刻,眼角的泪,倏地从眼眶里溢出,没入到两边的鬓发里。她死死地盯着床下的凸起,心里一片死灰一样的白。 记得曾经,她还在宁王府里的时候,对着镜子照自己那满身的伤痕。她说,她将来的男人不会嫌弃她的身子,那是个她认为最优秀的男人。 她在冥冥之中认识了苏若清,并喜欢那样清浅淡然的他。 可是,这一切,不过都是一场美丽的泡影。 是她自己一直以来不愿意打破这场泡影。是她自己在知道苏若清还是皇上以后,不可自拔地越陷越深,爱上了一个最不可能给她完整人生的男人。 是她自己,自作自受。 自己作践自己。 李如意说对了,这样的确让她生不如死,宛若凌迟。 苏若清,也曾像现在这样对李如意的这般,对待自己。 他狠狠压在李如意,眼里和脸上只剩下男女之欲,没有一点点的情和爱。 她揪紧了身下的床单,指甲也断掉,心想,她爱惨了身上的这个男人,没有任何人能把他抢走。她就是要让床底下的女人彻底死心。 由于床上的两人闹的动静太大,也都太忘情,叶宋一点也不用担心自己把手腕伸到床脚便试图磨断绑着的绳子时会被听见。 等到好戏尽时,叶躺在床底,抬手静静地取下塞口的布团,眼角残泪尚余,可她平静得没有丝毫情绪。 苏若清在床上歇了一阵,便放开怀中赤身**的李如意,坐起身来道:“爱妃好好歇息,朕还有事要忙。” 李如意亦蹭起半个身子,仍十分动人,哀怨楚楚地道:“皇上今夜不在臣妾这里宿吗?”苏若清没有回答。李如意便知道了他的答案,他从来不在哪个嫔妃的宫里宿下半夜的,于是不再勉强,自己简单披了一件薄衣,跪坐在床上,取过苏若清的衣服,“那臣妾侍奉皇上更衣。皇上国事繁忙,切勿累垮了身子。”她本来就没计划过苏若清会在这里过夜,能让内宫三催四请让他来一次已经很不错了,况且床底下还有一个人,多时了怕会露马脚。 很快李如意便帮苏若清穿戴整齐,苏若清下床起身,拂了拂身上龙袍,只淡淡吩咐了两句让李如意注意身体之类的话,李如意甜蜜地应了两声,然后他就走了。 只是走到门口,对候在门口的宫人又吩咐了两句什么,才彻底离开。他人一走,便有宫人端了一个食盘进来,食盘里放着一只碗,宫人恭恭敬敬道:“娘娘请喝吧。” 李如意看着碗里的汤药,脸色白了又白,终还是端过来一口灌下,把碗摔得粉碎,吼道:“都滚!” 第66章:代价 要收拾也得等到明早再收拾,于是宫人又躬身低着头退出。 李如意下得床,身子还很酸软,但她已经忍不住要向叶宋炫耀一番了。可是当她掀起捶地的床帘往下面看时,下面空空如也,却不知叶宋在同一时间从另一面钻了出来,无声无息地站在她身后。 叶宋脸上的血痕很是可怖,她面无表情地道:“你是在找我吗?” 李如意浑身一紧,立马蹭地站起来,脸上浮现出一丝惊惧之色,慌忙转过身来一看。只见叶宋正站在她面前,不住一尺,她比李如意高出一点点,李如意险些撞在她身上,又觉得她身上实在是脏,手忙脚乱地敛住自己的裙角,尽量离叶宋远一点,稳住声音道:“你、你怎么逃出来的!” 叶宋的眼神像狼一样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稍稍往下移了移,看见她脖子上的爱痕。她手指勾起麻绳,在李如意面前晃了晃,不置可否道:“你是说这个?” 李如意甚至都忘了向叶宋炫耀,也忘了要看叶宋痛苦的样子,心中大觉不妙,那眼神竟让她从脚往上腾起一股迫人的寒意,所至之处纷纷凉透。她手心有些汗意,强镇定心神,宫人才被她赶出去,通常都是守在外面不远处,只要她出声大喊,定能把人引到这里来。这也就瞒不了苏若清叶宋在这里的事实,只不过她也算聪明,脑子飞快地转,咬牙狠心一想,就算把叶宋当做是刺客也没人怀疑,况且她这副尊容别提有多骇人,让侍卫进来趁乱杀掉她也不失为一条妙计。到时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即使叶宋侥幸活了下来指认她,只要她矢口否认,叶宋没有任何证据也奈她不何。 这样一思量,李如意顿时胆子就大了起来,张口就想大喊。 然而,叶宋一直端详着她的表情神色,把她心中所想猜了个七七八八。就在她发声的一瞬间,叶宋抬起手指,往她脖子根处点了一点。 李如意张大了嘴巴,却发现她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顿时满腔胸有成竹和狠劲儿化作了不知名的恐惧。 叶宋仿佛有些嫌弃自己的手指碰到了她的肌肤,在自己的袖子上擦了擦。自己浑身的那股血腥味儿,比起脂粉味儿,更让她兴奋。 叶宋这点穴的手艺,还是苏静教她的。她已经能够点得又快又准,一下子就封住了李如意的哑穴。李如意见她眼里逐渐浮现出嗜血的神色,害怕极了,手扶着自己的脖子,一边想拼命叫出声,一边朝门那边跑去。怎料她穿的衣服好看是好看但就是太碍脚,跑得跌跌撞撞。 叶宋淡淡然,没有去追她,而是转身走到衣橱前,随手抽下了还挂在里面的自己的玄铁鞭。铁鞭上的血,是从自己身上流出来的,泛着一股铁锈味儿。 她握稳了鞭子把手,眼看着李如意就要跑出去了,她兴奋地伸手就要去开门。刹那间,叶宋一声不响,扬臂甩出玄铁鞭,看也不看一下。 那玄铁鞭如一道风朝李如意破空而来,像是有了灵魂一般,呼呼作响。李如意来不及回头,黑色的鞭子末梢冷不防舔在她身上,从脖子下方扫过。她甚至都意识不过来发生了什么,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倒地,身体第一时间处于麻木。 麻木过后,她痛得不住地抽搐。脖子仿佛要断掉了,颤颤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伤口触目惊心,更是满指鲜血。 李如意眼泪掉下来,额上布满了汗珠,因极力伸长脖子,涨红了脸,额上和脖子上经络微微凸起。她想尖叫,可是她拼尽全力也叫不出来。 而刚才那鞭子,掌握得极是好力度,完完全全地扇在李如意身上,未沾在门上发出丁点声响。 李如意在地上匍匐着,还想伸手去开门。叶宋随手又是一扬臂,铁鞭卷住了一旁的木桌,甩了过来,砰地一下重重摔在门上,把门堵了个死死的! 外面的宫人听见响动,踟蹰着道:“娘娘……” 李如意看着门的缝隙,眼里迸出希望的光芒,心里不住地祈祷希望他们能够发现不对冲进来,眼前这个女人她疯了! 结果叶宋气定神闲地看了李如意一眼,然后竟习着方才李如意发怒大吼的声气吼道:“都给本宫滚!没有本宫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 李如意喝的那碗汤药,毫无悬念是苏若清吩咐下来的避子汤。每一次苏若清上半夜在这里留宿过后都会赐这样一碗汤。李如意虽侍奉了苏若清几年,至今未有子嗣,想来每次事后喝此汤时都会如先前那般大发雷霆一番。 动不动就对宫人喝骂,对于李如意来说更是家常便饭。 因而守夜的宫人听后,一点也没察觉到不对劲,即使留意到李如意说话的声音发生了变化,也觉得是因为她太激动而失了声调。于是依言往外撤退了去。 李如意悔得肠子都青了,她不该对宫人发那么大火,也不该一个人留在这寝宫里,她没想到,叶宋居然能自己解开绳子。 她折磨叶宋的时候,叶宋一切都咬牙默默承受。叶宋连一个想表达自己愤恨或者疼痛或者求饶的眼神都没有,她便以为叶宋不过如此。事到如今才大错特错,叶宋不辨喜怒的眼神才真真叫她毛骨悚然。 叶宋站在李如意脚边,任李如意泪如雨下,还想缩着身子往后推。叶宋轻轻甩了一下鞭子就套住了李如意的脖子,她不敢再挣扎,鞭子上有小倒刺她是知道的,越挣扎脖子上的伤就会越重。 叶宋低低瞧着她,平静道:“你二弟是我杀的,一箭穿脑。你觉得,我一鞭斩断你的头,会眨一下眼睛吗?” 李如意摇头,她努力地坐起身来,双手抓住叶宋的鞭子,无奈发不出声音只有摇头。像是在乞求叶宋饶命一样。 叶宋声音平平道:“磕头,我便不斩断你的头。” 这些天来,叶宋不知道磕了多少次头,用头磕在地板上,磕在衣橱的木板上。 李如意何其高傲的一个人,到底怕死,还是趴在叶宋脚边,向她磕头。叶宋果真信守承诺,松了玄铁鞭,一圈一圈把鞭子轻轻挽在手上,转身在寝殿里悠闲地踱步。 李如意扑腾到门边,想搬开那张重重的桌子。可是她平时养尊处优惯了,哪里有力气搬得开。 叶宋走到椅榻边,看见上面放着的一架琴。她弯身,手指在那琴弦上轻轻滑动,仿佛想追寻上一个弹琴人残留在这上面的痕迹,可是琴弦却割得她的手指生痛,所过之处,都是殷红的痕迹。 他在这里弹琴,有人跳舞的时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叶宋跳不来舞,她只甩得来鞭子。 叶宋走过之际,顺手往琴上一拂,那架琴便掉落在地上,琴弦断了,琴身也摔成了两半。她随手端起了一盏纱灯里的烛台,走到那张宽大的床榻边,无声无息地看着凌乱的床铺。 “你做到了,我现在的确心如刀绞。”叶宋缓缓道,“可你不知道你这样做的代价是什么,我来告诉你。”说罢,她轻轻扬了扬手,在李如意惊恐的眼神下,那手中烛台就被她云淡风轻地丢在了床榻上。 床上的真丝细软,都是易燃之物,一碰到火,瞬时就燃了起来,火势越燃越旺。只片刻,整个床面都燃起了大火。 火光照亮了叶宋的眼,火苗在她眼里跳跃闪烁。她和大火,形成一道光影,照进李如意的眼中,李如意被滚滚浓烟呛得泪流不止,一个劲儿地摇头,张了张口,只说出一个口型:“不要……” 热浪在房间里攒动,形成一道道热流,扬起了叶宋的长发和衣角。衬得她像是从黑夜里走出来的修罗女人。 第67章:迷失了路的孩子 “我要是你,”叶宋又淡淡开口道,“即使没能第一时间在宫外杀了我,这些天把我折磨下来也该尽兴了,杀了我抛尸宫外也能解你的恨。可是现在,风水轮流转,我从不跟你谈来日方长,只谈不留遗憾。” 很快,大火不仅烧了床榻,顺着寝殿里垂着的纱缦帘子朝四处蔓延,桌椅几凳、椅榻窗棂,都起了火。浓烟和滚滚往上冒。 在外面守夜的宫人才发现不对劲,着急大吼:“着火了——着火了——” 这一吼,整个如意宫里乱作了一团。有宫人跑出去通报人救火,而其他的宫人四处外如意宫里的池塘跑去汲水,又跑回来灭火。 房梁也燃了起来,屋顶的木头一块一块往下掉。一块焦木冷不防朝李如意砸来,她本就被烟熏得背过了气,那块焦木生生砸在她身上,她也没什么反应。 紧接着还有更大的房梁横落下来,叶宋左躲右闪,避开要害。 宫人知道贵妃娘娘还在这里面,想推门而入救火。结果发现门根本推不开,便联合起来,冒火想把大门给撞开。 那的桌也燃了起来,正被推得松动。想来没多几下,就会被推开。 叶宋看了看窗,窗户已经烧得塌掉了,她见无处可逃,却不慌张,扬手撒开玄铁鞭套住一根最大的房梁,顺着柱子往上跳去,看准了想往屋顶逃生。 好不容易爬上屋顶,屋梁已是摇摇欲坠,她回头再看了地上的李如意一眼,语气闲淡道:“你最好是在这场大火里葬身了,否则,我会让你更加难过。” 说罢,在房梁坍塌地一瞬间,纵身往外跳去,直直落在了花丛里。 她刚一爬起来准备走,怎奈四周涌来禁卫军。铁甲的声音在夜里被擦得尤为响亮。叶宋来不及闪躲,眼看着禁卫军越来越近,她偏生这个时候反应迟钝了一拍,直直站在原地。突然这时,从侧面扑过来一个侧影,手大力地拉住叶宋的手臂猛把她往一边拽去,隐藏在了树脚背后。 禁卫军堪堪从旁边擦身而过,惊险至极。 黑夜中,叶宋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身体贴着一个微冷的怀抱。她了然地叹了口气,道:“苏宸,你这个时候才来,不嫌太迟了么。” “不迟,不是正好救了你一命。”方才及时拉她一把的人正是苏宸,一身紧身黑衣,偷偷摸摸地翻进皇宫里来,好不容易躲开了层层侍卫,来到如意宫想救叶宋出来,却发现苏若清在如意宫里。他只好等苏若清走了以后再伺机而动。苏宸摸了摸叶宋的脸,还有她的手,发现她浑身都伤痕累累,心里倏地一扎痛,“你怎么样了?” 叶宋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而是云淡风轻地问:“你怎么发现我的?” 苏宸道:“你大哥说你几日没回家,我找遍了京城都找不到你。路边有个卖汤圆的,路过的时候她报了案。”他看了看越来越多的人涌过来救火,便半搂了叶宋,“走,先出去再说。” 如意宫遭了大火,宫中守卫难免有些混乱,苏宸见叶宋脚程不行,干脆一言不发地把她打横抱起来,双脚借着四周的树木屋檐,在夜色里起起伏伏,两人躲开守卫,逃出了皇宫。 一跳出宫墙,苏宸跑了没几步,叶宋便道:“你放我下来吧。” 他虽想就这么抱着她直到把她送回家,可叶宋这么说了,他还是在僻静处停下,把她放了下来,凝眉忧心道:“你身上的伤不少,走,我带你先去看大夫,再送你回去。” 叶宋随手理了理衣摆,淡淡笑道:“不必了,多谢你今晚肯来救我。这点儿小伤,我回去会自己处理。告辞。”说罢转身就走。 苏宸想也不想就拉住了她的手臂,道:“你自己回去定又是不声不响就马虎包扎了了事。不行,我带你去看大夫。” 叶宋问道:“你见有哪家药堂这大半夜的还做生意的么。” “把刀架大夫脖子上,他总会做生意。”苏宸蛮横直接道。 叶宋看了他一眼,笑意全失,扬臂拂开了他的手,“我说了不必了。” 堪堪转身之际,苏宸在她身后道:“今晚皇上去了贵妃娘娘那里,所以你受了刺激,要这么折磨你自己?” 叶宋垂着头,停住了步子,身影站在夜色中看起来孤单渺小,恍惚间竟是让人觉得有些垂头丧气一般,她双手紧成了拳头,平静道:“苏宸,你别以为你今晚帮助过我,就可以对我的事说三道四。你再多说一个字试试,看看我还会不会对你客气。” 她的语气,没有起伏,但却像是暗夜里一头隐藏着满身暴戾的豹子。最终他一个字也没多说,眼睁睁看着叶宋越走越远,直到最后只剩下一抹飘渺得几近与夜色相融合的透明暗影。苏宸在心间道:“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要你肯回来,我永远都在这里不会离开。” 如是一想,又觉得可笑。苏宸无奈地摇头,觉得那根本不是自己,为了女人已经委曲求全到这种地步。从来都是没有他得不到的女人,而不是他去为了女人俯首帖耳。 可是,这么久以来,他独独忘不了叶宋。 不想看见她受伤,也不想她为别的男人难过。 此时此刻,他深深地感觉到了一种无力感。 苏宸心里幻想着,若是叶宋走着走着心里难过了,回头来找他也说不定。只有他能够给那个骄傲的女人依靠,也只有他能够抱着她安慰她心疼她。只是等了许久,除了等来寒凉的风以外,哪里有半个叶宋的影子。 风把他吹得清醒了不少,他才失落地转头往另个方向回去了。 叶宋回到自己的家,站在将军府的大门前,门前坐着两座英气威武的石狮子,写有“将军府”三个描金大字的两边,挂着明亮的灯笼,像是专门为了照亮她回家的路。 大门紧闭。叶宋仰着头,看了看那灯笼,忽然觉得万分委屈湿了眼眶,眼泪就从她狼狈的脸颊淌了下来,越淌越不能止。 她像一个走丢了的小孩,孤身一人,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回家的路,在门前站了很久很久。哭得可怜又无辜,在没人能够听得见的深夜里,她颤抖着嘴唇,唇边溢出了压抑的哽咽。 一个人,纵使拥有金刚不坏之身,可练就不出一颗金刚不坏之心。因为人有七情六欲,不比人畜草木,就算是再冷酷无情的人,心中也曾有一片最纯真的美好,也曾有过最珍惜的东西。 叶宋才觉得,浑身都痛得叫嚣,可是都比不上心窝的地方,似生生被人剜了去一般,只剩下一个血淋淋的空洞。 人的思想有种根深蒂固的虚伪的坚强。它能想象到世间一切可怕的事,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当真正亲眼所见亲耳所听、身临其境的时候,脆弱得一溃千里。 大抵是因为太在乎。 哭完了以后,叶宋捏着袖子抹掉了眼角的泪,再抬头时,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她挪着疲惫的步子,没有去敲大门,而是轻车熟路地翻了墙回去。 在某方面苏宸还算是了解她。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叶宋冲了一个凉水澡,随便把身上的伤口包扎一下,倒头就睡了。 这一睡,睡得昏天黑地的。要不是苏宸派人来给将军府通了一声气儿,家里的人都不知道叶宋已经回来了。 黄昏的时候,叶青提着裙子噔噔噔地跑来,推开叶宋的房门一看,见叶宋果真躺在床上,睡得正熟,不由松了一口气。可当她看见叶宋满身的伤痕时,心又揪了起来,跑到她床边轻轻摇晃着她,道:“二姐你醒醒,这满身伤到底怎么回事啊?” 唤了半天,叶宋只懒洋洋地耷拉起一只眼皮,毫无焦距地看她一眼,又重新合上了,嘴角抽了抽道:“别吵……” 叶青伸手去摸了摸叶宋的额头,额上还有大块的磕伤,红肿不堪,是心疼极了,入手触了触温度,紧张道:“有点烧热,这样下去怎么能行,二姐你别怕我这就去叫大夫来!” 大夫是来了,叶宋的睡眠也强行被打断了,她神色恹恹,显得很不爽。大夫在旁把脉,她看在叶青着急去请大夫的面儿上还是很配合地伸出手去,大夫下结论确实有些烧热,连忙开了一副退烧热的方子,又道是叶宋身上的伤要尽快上药处理,不然捂久了容易感染。 叶宋不耐烦地皱了一下眉头,但见大夫已经着手处理她手上腕上的伤势,这个地方伤势最重。然大夫才来得及上好药,还没包扎,叶宋便抬手一颗颗解了自己的纽扣,如若无事道:“大夫治病救人乃天职本分,本小姐胸前、后背均受了伤,大夫有本事给看看?” 说着竟真是要宽衣解带的意思。 不仅叶青吓了一跳,大夫更是吓了一跳,坐也坐不稳直接跪在了地上,目不斜视。 叶宋住了手,冷冷道:“滚,这点小伤还轮不到大夫来管!” 第68章:没赢,被揍了 大夫不惊吓,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待在这里作死的好,于是只简单吩咐了几句,把要用的药品留下,自己灰溜溜地逃了。 叶青小心翼翼地走过来,问:“二姐,你怎么了,干嘛发这么大的火啊……” 叶宋转头又雨过天晴,笑眯眯地对叶青道:“我没事。” “那,那我帮你上药吧。” 见叶宋点点头,叶青就面露喜色地坐过来,依着方才大夫的手法,帮叶宋把有伤的地方都上了药,再用绷带缠起来。额头的地方,直接缠了一根布条,在脑后打了一个结,整个看起来就像是超大病号。 “你老实告诉我,这身伤怎么来的?”叶青不住地追问。 “把镜子拿来我照照,看看破相没有。”叶宋无谓地说道,“拿来我就告诉你。” 叶青巴巴儿地取来铜镜,端在叶宋面前,道:“你看看你,眼睛里都充血了。” 叶宋一愣,往铜镜里看去,见布条无法完全包住额上的红肿,双眼里也布了一些血丝。她一时间猛然又想起曾经那个孤岛黄昏里苏静双目充血的画面,仿佛已经是很久远很久远的画面,可是她连细枝末节都没能忘,像是已经深深地雕刻进她脑海里的一般。 叶宋对着镜子用手翻自己的眼皮,兴冲冲地说:“不知道我接下来会不会失忆,苏静后脑受伤才失忆,我前脑也算受伤了吧。你说我要失忆了,只能记得一个人的话,应该记得谁呢?” “二姐你胡说些什么!”叶青气急道,“你怎么能这么咒自己呢?” 要记住的人太多。可要是会忘记一个人,她却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忘记谁。 叶宋还在细数自己眼里的血丝,随口无谓道:“开个玩笑么,阿青你这样紧张做什么。” 叶青郑重道:“这样的事情怎么能随随便便开玩笑,苏四失忆的时候二姐心里难过的吧,因为你跟他的关系最好。要是你失忆了,你就能体会我们全家人心里是怎么感觉了!” 叶宋脸上的无谓之色消失殆尽,她顿了一会儿,道:“对不起。” “二姐你到底怎么了?”叶青满眼担忧地问。 叶宋看着她,习惯性地爱怜地伸手捏她的发髻,道:“你保证不告诉爹和大哥,我就告诉你。” 叶青坚定地点点头。 叶宋便面不改色道:“我在外面跟人斗殴,没赢,被揍了。” “为什么打架斗殴?”叶青一听,气了,叉腰道。 叶宋摸了摸嘴角,思忖道:“大抵大家都喝了点酒有些血气方刚的冲动吧,听曲儿的时候对方要听十八摸,我却想听点小清新。” 叶青:“……”叶青毫无怀疑地相信了,因为这确实是叶宋干得出来的事儿。 可叶修和大将军就没那么好唬了,尽管叶青什么都没说,可叶宋身上的伤,尤其是手腕上的明显勒痕,虽然被包扎起来了,可伤得这么匀称,岂是跟人打斗才有的。且这么多天人没回,叶修火眼金睛一下子就察觉出了不对劲。 他把叶宋拉去偏角,严肃的口吻问:“怎么回事?谁干的?”他握住叶宋的手臂,固执地解下了绷带,看见上面狰狞的痕迹,伤口不难辨认,“用的是你的鞭子?这些天你都在哪里?” 叶宋抽了手,若无其事地缠上绷带,道:“不是什么大事。”当然,和心里的伤比起来,这一切,都算不了什么。她想了想,又问,“对了,你去早朝的时候,见那如意宫烧得怎样了?” 叶修愣了愣,道:“大火天明时刚止,里里外外烧个精光。” “那李如意呢,死了没?” “略有烧伤,但伤势不大,只不过至今昏迷。”叶修看着叶宋的表情,又道,“宫里的人说,大火蔓延时李如意的寝殿被人堵住,怀疑此次火灾是人为,皇上很生气,命大理寺着手调查此案。另外,当时李如意在寝殿中,想必见到了纵火的凶手是谁,太医正尽全力救她,希望她醒后能够道出事实真相。” 叶宋听后,反应平平:“哦,没想到她命还挺大的。” 叶修倒抽一口凉气,惊道:“真是你放的火!” 叶宋勾起唇角,淡淡笑了一下,眯着眼睛看着廊外的苍白阳光,压下眼波里的涌动暗潮,见已然瞒不下去,挑眉问道:“那不然大哥以为我这一身伤从何处得来?” 叶修眉头皱得更深:“是她抓了你?” 叶宋错身走开,随手摘下伸进回廊里的枝桠上的一片黄叶,随风又扬手纷飞,道:“嘁,我又不是菩萨心肠以德报怨。我欠的,会尽能力还,欠我的,会一分不差地讨回来。” “到时,她醒了指认你怎么办?” 叶宋头也不回:“一个疯女人的话,也信?” 叶宋在家里一天都闲不下来,才趁叶青和春春不注意,就溜出了门去,顾不得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直接上酒肆,招了酒就开喝。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叶宋喝酒就像喝饮料,一口一顺溜。只不过酒的后劲儿忒大,她想要的就是那种买醉的感觉。 酒肆里送酒的小哥长得斯斯文文白白嫩嫩。夜深人静的时候,他见叶宋还一个喝,桌上地上都歪倒着坛子,正上前劝,叶宋迷迷糊糊抬起头来,脸色绯红,他吓地微微后退了一步,却冷不防被叶宋抓住了手,放在手心里细细地摩挲。 滋味有点像她在楼子里摸的那些伶优的手。 “客官你喝醉了……” 叶宋逮着小哥的手不放,另只手肘撑在桌面上,歪歪斜斜的支着下巴,双眼满含狭促的笑意,对小哥努努红艳的嘴唇,道:“来,给爷唱支十八摸。” 小哥一听,羞耻心瞬间涌了上来,甩手也甩不掉,脸涨得通红,道:“客官,这里是酒肆不是青楼!您要听曲儿,等结了酒钱出门往烟花柳巷去便是!” 叶宋不依,抓着他的手猛地一带,就带到自己面前,看着他通红的脸,呵着酒气揶揄道:“爷不喜欢听别人唱,就想听你唱。” 起初这小哥见叶宋身上带伤,一个人来喝酒,觉得他是不痛快和闷酒,还有些同情的。没想到叶宋这么厚脸皮,要占他便宜。他气急得很,用手扳着叶宋的手腕想让他松手,没想到弄得叶宋手腕上的白布都伤口破裂沁血了,叶宋也不松分毫。 叶宋眨眨眼睛看看他,露出茫然的眼神,清澈如山间小溪,喃喃道:“苏静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不是……” 话没说完,小哥快速地操起桌上的酒坛,就往叶宋头上砸去。酒坛破了,叶宋人也晕了。 只不过碎片割散了叶宋的发髻,长发倾泻下来,小哥顿时就看愣了,又是倒退两步:“女、女人……” 叶宋轻笑一声,道了一句“你真是调皮……”然后一头栽在桌上不省人事。 宫里的李如意,果然还不到一天,太医想法子疏通了她的呼吸之后,她悠悠转醒,咳出不少烟尘,整个人面如土色虚弱至极。但她没有忘记濒临死亡的时候叶宋那一张冰冷的脸,刚刚一躺下去,整个人又跟打了鸡血似的坐起来,泪眼汪汪地抓着苏若清的衣裳,泣道:“皇上,是叶宋!叶宋!她……她想杀了臣妾,是她放火烧了臣妾的寝宫啊!” 苏若清皱了眉。 苏宸深夜被传召,让他带着叶宋一起入宫面圣。只可是,当苏宸辗转去了将军府时,发现叶宋的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叶青一问三不知。想起叶宋肯定又是出门鬼混了,叶青就来气,非要跟着苏宸一起出去寻找叶宋。 酒肆就快打烊了,要不是里面还有一个难缠的客人的话,估计早就关门了。 叶宋被砸晕后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小哥正不知该怎么办好,大理寺的人就找上了门。 苏宸看她烂醉如泥不省人事,脸色很难看,跟叶青合力一起把人逮了出去,丢进马车里。 马车直接驶向皇宫。 叶宋极不安分,搂了叶青又闻又凑,醉醺醺道:“美人儿,唱十八摸……” 叶青被她搞得快疯了,直接闷了一句:“唱你个大头鬼!” 叶宋眉头一皱,消了声去。叶青十分心疼,把她抱在怀里,让她枕着自己的腿,软了声气又道:“二姐,你怎么会搞成这样啊……” 叶青也是知道苏宸要送叶宋进宫面圣的,隐约猜出一些不平凡来,更加不放心苏宸跟叶宋独处,才要求一同去。若是让大哥或者爹陪同一起去,显得更加的突兀。 叶青捞起帘子,见后面跟了大理寺的衙役,苏宸在前方亲自驾马车。就硬声硬气地问:“你知不知道皇上这么晚召二姐为了什么事?” 苏宸言简意赅道:“贵妃娘娘指认宫中大火是二小姐所为,正要对峙。” 叶青看了沉醉的叶宋一眼,虽不知她何时跟宫中的贵妃娘娘扯上干系的,坚定道:“这事儿铁定不是二姐干的,要真是她干的也有她自己的理由!” 苏宸道:“可能是吧。” 第69章:恶人先告状 叶青沉默片刻:“……真是我二姐干的?”苏宸没有再回答,她踟蹰了下,又问,“我二姐身上的伤,似乎没那么简单,人是王爷找到的,王爷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苏宸反问:“她是怎么跟你说的?” 叶青道:“她说是听曲儿的时候跟人打架弄的。” 苏宸看她一眼,道:“那就是跟人打架弄的。” 叶青似懂非懂。 叶宋是被人半掺半扶着进殿的,当苏若清看见她的模样时,面上没有任何异样,心里却狠狠地痛了一下。叶宋醒是醒了,可连站也站不稳,一身的酒气。 苏若清吩咐人送来一把椅子,赐她坐下,问:“叶爱卿这伤是怎么回事?”那手腕上的血红,触目惊心,可她自己却毫不在意。 前一刻还一边楚楚可怜一边暗自愤恨的李如意,此刻一见到叶宋,神情就有些警惕起来,人也清醒了不少。她忘记了叶宋身上还有伤,而那伤就是自己弄的,这个时候让她对峙放火一事,万一她同时也指认自己该怎么办? 李如意强自镇定,她也是受害者。况且如意宫都被一把大火烧干净了,就是再有蛛丝马迹也荡然无存。叶宋指认她,她只摇头否定,没有证据她要奈何不了自己。 李如意顿时恶人先告状,指着混混沌沌的叶宋道:“皇上,就是她!她昨夜放火烧了臣妾的寝宫,还扬言要杀了臣妾!臣妾与她无冤无仇,她已然杀了臣妾的亲弟弟,臣妾自知愚弟有错在先无话可说,可她为何要对臣妾赶尽杀绝……”说着就流下伤心的泪水,在苏若清面前敛裙跪下,“求皇上为臣妾做主!” 苏若清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向苏宸,不语。 苏宸揖道:“启禀皇上,二小姐的伤从何处来臣也不得而知,只今晚宣二小姐时,二小姐不在府上,臣随三小姐才找到二小姐的所在,彼时已然喝得酩酊大醉。” 叶青不管这李如意是何人物,敢这样做作地陷害她二姐,定不是个好东西。她摆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叶青心里鄙视得吐口水。她也跟着敛裙跪下,道:“皇上,请原谅臣女陪同家姐前来,实在是因为家姐身体不适,需要人陪伴。方才这位娘娘所说,臣女不知她是何居心,竟诬陷家姐在宫里纵火。且莫说这皇宫戒备森严,家姐就只会些拳脚功夫,怎能出入皇宫而不被发现。其次,家姐都伤成这样了,不知这位娘娘如何狠得下心说她还有力气放火。实不相瞒,最近家姐的情绪不太好,时常外出买醉,因为个别原因心里一直不得舒坦,”说这话时叶青坦荡荡地直视苏若清,看来就是无声的控诉和埋怨,“昨天又在外面因为喝了酒被人打成了这样,回到家里就闷睡不醒,连大夫也不愿看,还起了烧热。臣女不是信口胡言的,皇上看看家姐这样子不就是了,这就是铁铮铮的证据,而这位娘娘信口所说,有本事拿出证据来!臣女和二姐虽一介女流,无才无德,但好歹是将军府的小姐,这样凭空诬陷,还请娘娘慎言!” 叶青不卑不亢,听起来句句都有道理。一旁的归已只见她小嘴张张合合说个不停,视线根本无法从她小嘴挪开去。 她本就是个爱絮絮叨叨的性子,如今让她一口气畅快地说出来,心里无比地舒坦。她想,还有她二姐深夜买醉的事情,虽不知具体是什么时,但能让她消沉成这样的,铁定跟面前的苏若清脱不了干系。 李如意瞪着眼睛还想再说什么,叶青又打断道:“家姐醉得不省人事,可能说不出为自己辩解的话来,可臣女却清醒得很,所说句句属实,请皇上明鉴。上天庇佑,能够使贵妃娘娘死里逃生,娘娘一定是担惊受怕到了极点,有些激动混乱也不为过。臣女建议皇上再请太医为贵妃娘娘诊治一下她的精神状况。” “你!”李如意气得哆嗦,险些又背过了气去。 这时苏宸看了看李如意,也不知为何,那眼神让李如意的心瞬时提起。苏宸道:“臣以为,贵妃娘娘仍旧坚持叶二小姐是纵火凶手的话,可以等到二小姐清醒了再细细审查,包括如意宫失火时二小姐身在何处,以及她这身伤究竟是从何处来的。臣身为大理寺卿,定不负圣望将此事查得明明白白。” 话一说完,李如意双眼一翻,装作弱柳迎风一般虚弱地就要晕过去。苏若清及时扶了她一把,道:“宣太医。” 苏宸心里不住冷笑,她这装晕倒是时候。 苏若清往椅子上看了一眼,刚想将今晚的事情下一个决断时,冷不防身体震了震。他怀里尚还窝着李如意。 可叶宋已经睁眼了双眼,整个人虽醉得不清,脸颊也绯红。只是那双眼睛,无比清醒明澈,直直静静地看着苏若清的眼睛,不含任何情绪。就像是无意识地半夜梦游睁眼一样。 片刻,叶宋又缓缓阖上眼帘,再没有醒过。 最终太医来为李如意诊断,苏若清压住心里翻涌而来的不安感觉,道:“今晚的事就到此为止,归已,送叶家小姐回去。” 叶青埋怨苏若清,连带归已一起埋怨了,闻言送给归已一对白眼,轻哼一声,还是中规中矩道:“多谢皇上好意,只是不用麻烦大统领了,宫门停有马车,臣女和家姐坐马车回去就是。臣女告退。” 说罢扶起叶宋摇摇晃晃地往外走。苏宸也说了一句“臣告退”,便上前来搭把手。归已知苏若清不放心,还是厚着脸皮跟到了殿门口,被叶青回头骂一句:“你出来做什么?回去跟着你主子啊!我和我二姐都不用你们管!你不知道,我二姐这段时间过的是什么日子,都是你主子害的!现在还好意思怀疑我二姐放火烧他的皇宫,要拉我二姐跟他的贵妃当面对质,这样做不就等于拿一把刀捅我二姐的心窝吗!”归已怔了怔,叶青气呼呼地对苏宸又问,“能不能麻烦三王爷让大理寺的官差护送我们回去?” 估计要是苏宸说不能,也会被叶青当场骂一顿。只是苏宸巴不得,又岂有不应的道理。 叶青声音不大也不小,就是故意让里面的苏若清听见的。苏若清也确实听见了,脑海里浮现的一直是方才椅子上叶宋看他的那毫无波澜的眼神。 应是死寂的吧。 叶青和苏宸一人扶一边,走得缓慢。苏宸也不管不顾了,道:“这般走回去,估计都天亮了。” 叶青气喘吁吁道:“那你说怎么办?”话一说完,她惊呼一声,就见苏宸把叶宋揽进自己怀里,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地走了。 她是替叶宋惊呼的。要是叶宋晓得自己喝醉了酒被苏宸抱着回去,定然会气得掀桌的。 可眼下,叶宋睡得乖得很。头歪在苏宸的胸膛上,一声不吭。 苏宸把人抱上了马车,连夜驾着马车将姐妹俩送回了将军府。 叶宋又昏昏沉沉了两天,继续跟没事儿人一样。没心没肺的样子,一点儿也让人看不出来她心中的苦。太医被遣来将军府,依苏若清的命令帮叶宋治伤。 叶宋以一副“圣明难违但我也乐意接受因为不要钱”的姿态应付,太医做得十分周到,只要她不再半夜爬墙出去喝酒,几天伤口结痂之后便没事了。她额头上的伤疤,太医特意留下一枚药膏,一天擦三顿,不留痕迹。 江南的干旱,百年难得一见。若说今年京都尚且下了两场雨,一向雨水充足的江南却滴雨未下。百姓们都是靠天吃饭,如今作物收成只有往年的一成不到,百姓们处于饥荒当中。闻朝廷派钦差大臣南下来开仓放粮,江南的百姓都欢欣鼓舞。 昏城、姑苏属于江南北带。绕城的河流里的河水都快见底干涸。以往来往船只通过这河运送货物,繁华得很,如今只见得肃穆冷清。 英姑娘带苏静走在昏城的街头巷陌,最终站在一座小桥上。桥下只投下阴暗的影子,还有浅得不过膝盖的水影。桥下已经没有一只乌篷船,他却指了指桥头,说:“那里平时是靠船的地方吧。” 英姑娘喜笑颜开:“苏哥哥你怎么知道?” 苏静想了想,又摇头有些无奈:“好像我在这里借过老人家的一只蓬船。”他又指了指不远处的街头拐角出,目光掠过河边栏杆那里的一棵柳,“那边,应该有老妪卖酸梅汤。” 英姑娘眼馋地咂咂嘴,牵了苏静的衣袖就下桥往那边跑,道:“太好了,我正渴得慌,苏哥哥我们去喝酸梅汤吧!” 结果两人走到那拐角处,巷子里延伸出来一处狭窄的过道口,过道里坐着一老妪,可是卖的却不是酸梅汤,而是白生生的小米虾。英姑娘虽然更想喝酸梅汤,但见小米虾里冒着清凉的甜气,还是要了一碗小米虾,混着红糖喝了一口,直凉爽到心坎里。 英姑娘啧啧叹道:“真好喝,老婶婶,我苏哥哥说这里从前是卖酸梅汤的,为什么现在不卖酸梅汤改为卖小米虾了呢?” 第70章:引诱 那老妪鬓间白发,眼角的皱纹堆了堆,笑起来温和慈蔼,道:“今年梅子没有收成啊,老妇人只会做点甜汤卖,就卖了小米虾。” 英姑娘一喜,回头看着苏静笑得跳起来。苏静亦笑,那双桃花眼里明显地浸着愉快的味道,滟潋非凡。英姑娘道:“老婶婶,我们再要一碗小米虾!”她把小米虾递给苏静,“苏哥哥,你看,你又说对了。说明我以毒攻毒的法子对你恢复记忆有效果!这样下来,没多久你一定能全部记起来的!你快尝尝,这小米虾可好吃!” 苏静看着碗里的小米虾,想起了叶宋。从前,他一直排斥着和叶宋的这段过去,可是他现在很想把过去曾失去的一点点找回来,每走过一个地方,就能感觉到仿佛他曾和叶宋在此地停留过。 他想知道,他和叶宋究竟有怎样的过去。 苏静尝了一口小米虾,甜甜糯糯的口感在嘴里蔓延开来。他低低抿唇笑道:“英姑娘,谢谢你。” 英姑娘摆摆手道:“苏哥哥不用客气,我现在孤身一人什么都没有了,唯一有的就是认识你们。你放心,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尽力帮助你和叶姐姐的。你脑子里有淤血,这个不容易排出来,等你恢复了记忆还可能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不过苏哥哥不用担心,我虽然只会毒不会医,但你知道我爹是个老顽固,”说到这里时,眼神黯了黯,想起了过去难免有些心酸,“他又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他的医书秘笈早逼我记得倒背如流了。我是鬼医的女儿,一定会把鬼医的医术发扬光大,找到救你的办法。”顿了顿,英姑娘有些近乡情更怯的意味,“苏哥哥,你可以陪我去药王谷看看么?” 从昏城到姑苏,也不能继续走水路了。有些河滩会搁浅船只,水浅得可怜。 苏静和英姑娘趁着赈灾有余的时间,一起去了药王谷。只是时隔一年多,药王谷已经变成了一处无人居住的山谷,草深树绿,掩去了曾经这里发生过的血腥一幕。药王谷的水潭汇聚而成的河流,已经变成了一股随时都有可能断流的山泉。苏静顺着山泉,走在凸石嶙峋的干涸河床上,直往那下游去。 他到了一处荒无人烟的孤岛。站在这边,久久矗立遥望。 小河里的水清澈见底,他抬步便走在了水中,水打湿了他的鞋和衣角。直到他双脚踏上了那片贫瘠的土地,他脸上的表情都是怔忪的。 边关塞外。暮色四合,山峦叠嶂。 北夏的南面边防守得很紧,但也避免不了蝼蚁筑穴。 一辆马车缓缓驶进边防大将的府邸。府里华灯初上,将四周照得朦朦胧胧。紫纱掩面的女子得人搀扶,缓缓从马车上下来,怀抱琵琶,步履生香一般款款进入到里面去。 将军正于堂中上座,矮地长桌上放着果盘和酒壶。常年在这边塞之地,他习得一身军痞之气。 美丽的女子走进来,微微弯身一福礼,便在一旁落座。 将军道:“南枢姑娘今日又要为本将军弹什么曲子?” 她低垂眼眸,眉梢弯弯含着笑意,看不尽的春情盎意,纤纤素手轻撩琵琶琴弦试音,柔柔道:“将军且听着便是。” 不一会儿,堂中响起了袅袅绕梁的悦耳琴音。 桌案上的香燃得正旺,堂中飘散着和她身上一般的香气,让人迷醉极了。她怀抱琵琶站起来,边弹边跳,纱衣抚过将军的面颊,身段妖娆简直就像个勾魂的小妖精。 渐渐将军的眼神变得有些不再清明,像野兽寻得了自己的猎物一般。他亦站起来,缓缓走到南枢的面前。南枢撩琴的手指微动,刚想有下一步动作,这将军握了她的手,顺手一带带进了自己怀里,南枢眉头微皱,反而笑得更加媚眼含春,琴声蓦地加快,凿凿切切。衣纱翻舞之际,另一手微动,将军不知是警惕还是真忘我,又抓住了南枢的另一只手腕,猛地带着她柔软的身子贴着自己,琵琶琴无手可抱,径直落地,琴弦倏地断裂。 “南枢姑娘好琴艺,但比起你的琴,本将军更对你的人感兴趣。” 说罢将军双手抱了她,穿堂入室,直接进入到内间的床上。 大堂里的香是催情迷香,男人一旦中了迷香,就会放松警惕。但这位将军是边防最关键的大将军,就算是中了迷香也同样警惕。 南枢强颜欢笑,眉眼媚得简直能滴出水来,主动坐起,依偎进将军怀中。 将军不再客气。 南枢发髻散乱,青丝铺枕,将军正兴奋,南枢双目一厉,倏地抬手抽出发间尖长的发簪,毫不留情地扬手往将军的脖颈血脉喷张的地方刺去。 随着血液喷洒出来,将军只觉痛快极了。他伸长了脖子,脸色涨得通红,血液飞快地流失,他的脸色又转为苍白,最终在南枢身上咽了气。 血洒得床上、地上到处都是。 这时内间的窗户被人打开,一身材高挑的人从窗跳了进来,五官硬朗深邃,英气逼人,却又带着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气。同时还有另一个人随后翻了进来,身材结实与床上死掉的将军相差无几,只不过一直垂着头不敢直视。 南枢推开身上的块头,从男子身边走过,一言不发地走进内室,清洗自己的身体。 等她洗漱好了出来,重新穿上那裙衫,男子抬手理了理她的长发,举手投足间满是爱怜,却又无情,柔声道:“南枢,你做得很好。杀了他,后面的那些都是乌合之众,只需稍稍引诱一下便可就范。” 那个低着头的男人快速地把将军的尸体收好,搬了出去,房间也收拾得整整齐齐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男人坐在镜子前,南枢从水中取出一样薄如蝉翼的东西,往他脸上贴去,并轻轻按摩直至与脸完全融合。用毛巾擦干男人脸上的水之后,镜中照出来的模样竟与死去的将军别无二致。 叶修难得休沐,在家里哪儿也没去。叶宋和他一起坐在回廊上,一句话不说,大眼瞪小眼。她发觉叶修总是若有若无地蹙着眉,好像心中一直纠结着,连说话都一刻没有舒展开来。 叶宋看了片刻,然后抬手过去,抚平了叶修眉宇间微不可查的折皱。 叶修问:“做什么?” 叶宋似笑非笑道:“我倒想问你想做什么,浑天就像人欠了你钱一样。”她蹲着双膝,挽着手臂搁在膝盖上,一脸的玩味,“怎么,害相思病啦?” 叶修撇开头去,脸上闪过可疑的尴尬,道:“别胡说。” “害了就害了,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叶宋道,“说来,确实好久没叫百里到我们家来了。” “行宫换了批人,她不可能还出得来。”叶修道。 叶宋摸摸鼻子,理所当然道:“她出不来,不等于你进不去啊。” 叶修回头看她一眼,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深究,起身便走。叶宋看着他寂寞的背影,翘起嘴角悠长地吹了一声口哨。 一到了晚上,一家人吃过晚饭以后,见天色黑尽,叶宋又背着手在叶修跟前乱晃。扰得叶修练剑也练得七七八八,心不在焉。 叶修冷着一张脸正要回房时,叶宋在他背后冷不防踮着脚勾住了他的后领。叶修回过头来,叶宋就往院墙那边偏了偏头,笑意盎然道:“大哥,随我出去转转?” “我不去。” 叶宋不给他挣脱的机会,直接拖着叶修爬墙出去了。 这种非君子所为的事,他不仅做过一次,现在还要去做第二次。叶修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可是这些天来他想得最多的就是百里明姝了,哪怕是见她一面也好。那天早上百里明姝不辞而别,一直有一股火窝在叶修心里散不去,那种感觉就好似他是那个负心汉而百里明姝不要他负责一样。 第71章:隆重的纳妃仪式 以前他事事都懂得克制,现在他还是懂得克制,但就是哪里不一样了。他对百里明姝不仅仅是有一份后知后觉的爱意,还有一份不能磨灭的责任。心底一直有一个声音,呼啸着他想要见她。 不知不觉就到了行宫外面,之前叶宋好几次从这里翻进去。叶宋回头对叶修眨眨眼笑道:“快进去吧,她住在赢华宫,凭你的本事一下就找到的,我就不进去凑热闹了,在这里等你。” 叶修仰头看了看宫墙在暗影在夜里耸立,又回头看了看叶宋,叶宋已经蹲去树下不起眼的角落候着了。于是他不再犹豫,脚下一蹬,纵身就翻了进去。 他方向感很强,果真没一会儿就找到了赢华宫。赢华宫前有禁卫军把守,但把守并不严。他寻了个空隙翻进了里面去。只见里面虽点了一盏灯,房间里却一个人影都没有。不仅没有人,连一应的生活物品都没有,好似百里明姝根本没在这里住过。 叶修起初以为他走错了门,或许百里明姝已住去了别的地方,可回头一看墙上挂着的字幅,一下子便愣住了。那上面的字写得既不娟秀清丽,也不娟狂大气,反而处处透着一股自由自在、骄傲不羁的风骨,是出自百里明姝之手。 那书桌上已经蒙了淡淡的尘,叶修走到书桌旁,看见桌面独独摆放了一本书。书里似夹着东西。 叶修翻开一看,是一角锦蓝色的衣襟,眼神不由一动。她一直留着,自己的衣襟。 衣襟下面还有一张字条,叶修定睛一看,只写了两个字——皇宫。 叶宋在树脚下悠闲自在地等着,没想到叶修才进去片刻工夫就回来了。她站起来就道:“怎么不多留片刻,多说几句话亦或是多做点别的什么,别以为我会一直等你,顶多一个时辰见你不出来就知道你是要在她那里过夜了便不会再等……”见叶修表情有些不对,及时住了口,“怎的了?” 叶修看着她,浑身绷紧,定定道:“她不在行宫里,已经被带往皇宫了。” “何时的事?”叶宋眉头一跳,心里往下一沉。 叶修没再说话,转身就往回走。袖子里的拳头攥得死紧。 叶宋脑子转得快,几步跟上,声音也沉得厉害,道:“在他没宣布与戎狄和亲之前,百里是不会有事的。你不要担心。” 叶修在前面走着走着,忽然停下来,转头落寞地看着叶宋,道:“你有没有想过,我和她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叶宋听他如此沮丧,有些气道:“没有可不可能,只有你愿不愿意去争取。我说可能就是可能,她已经是你的人,将来只会是我叶家的媳妇,不信你就走着瞧。” 第二天,苏若清宣布纳妃的事情,对于叶修来说更是晴天霹雳。满朝的大臣们都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炸开了锅,而钦天监更是早准备好了吉时,就在最近的五天以后。 苏若清没有明说要娶谁,只隆重的聘礼往行宫抬去。顿时大臣们便明白了,他是要与戎狄结姻,便没有人出来阻止。有大臣进谏说,应派使臣将聘礼送往戎狄以表北夏的诚意。 苏若清便道:“此事不着急。” 可婚期却实实在在定在了五日之后。 当天晚上,将军府里的气氛实在低糜。饭桌上大家都一言不发,不约而同地看着叶修。叶修只不动筷,一杯一杯地自斟自酌。渐渐他眼神也混沌了下来,推开座椅,就起身走出了膳厅。 大将军平日是个马大哈,但儿子遇到了人生大事岂会瞧不出来,况且他对百里明姝那样的儿媳妇是一百个满意。只不过有缘无分罢了。 当然,叶修与百里明姝的春风一度,叶宋并没有让她爹知道。不然的话,免不了她的一顿鞭子。 叶修走后,大将军只摇头叹息。叶青掇了掇叶宋的手臂,着急上火道:“姐,你赶紧给想想办法啊。” 叶宋倒端得淡定,一口酒一筷子菜,闻言云淡风轻道:“明天去购置成婚用的东西,给大哥成亲用。” 叶青一惊,道:“你是说大哥要成亲?可是新娘子呢?大哥不是……” 叶宋也吃饱了,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摸摸叶青的头,道:“只管去准备便是,明儿我陪你一起去。爹慢慢吃。” 第二天,叶宋起了个大早,和叶青一起吃过了早饭,带着几个丫鬟下人,就出门购置去了。来之前,家里有些经验的管家和老婶们特意把成婚用的东西罗列了一个清单出来,只管照着上面买就是。 叶修白日忘我地去教练场操练士兵,尽情地将自己的失落和郁闷挥洒在教练场上,一干将士们累得像狗,他端得一脸的正气凛然。叶修对家里置办婚用物品当然一概不知。 五天很快就过去。 京都迎来了许久不曾有的一件喜事,为此皇上大赦天下。可见这件盛事的非同一般。 祭天、祭先皇等大典一个步骤都不可以落下。苏若清穿了一身黑衣,头挽金冠,广袖衣襟以金色蟠龙锦绣为衬,庄严肃穆而不失器宇轩昂。祭台下群臣跪拜,外围更有无数围观的百姓们,汹涌澎湃,被禁卫军拦在了外面。能一睹天子威严,是他们几世修来的福分。 叶宋和叶青亦在人群里,被左右拥挤。 叶青知道,苏若清和自家二姐是很要好的,她以为,苏若清不会这样伤二姐的心。她看了看叶宋,叶宋视线往前直直落在祭台上的黑衣男子身上,有些担忧道:“二姐,这劳什子祭奠有什么可看的,挤来挤去又不舒服,不如我们回去吧?” 叶宋淡淡然笑了一下,道:“皇上以这样隆重的仪式纳妃,大家都看得兴起,你却觉得不好看?” 直到后来祭奠快结束了,叶宋才牵了叶青的手从人群里挤了出去,直接回家。叶修在家把剑舞得肃杀,满院子都是飘零的落叶,一回身之时,额上有细密的汗珠,双目沉若寒星,剑锋直指门口的叶宋和叶青。 片刻,叶修收了剑,回头踩着落叶走,淡淡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叶宋拍拍叶青的肩膀,叶青了然,乖乖地走开了。叶宋才道:“没什么趣就回来了。现在约莫行宫的喜轿准备出发,你要是再在这里自怨自艾,就没有机会了。” 叶修背影一顿,道:“她人在皇宫里,行宫怎会……” “可人总是要从行宫出嫁的,难不成喜轿空着抬进宫里?这样不是更好,就让世人看看,这是一个怎么样的笑话。” 叶修回头,看见叶宋云淡风轻的笑容。她上前来抓住叶修就把他往外拉。两人直奔行宫,行宫里的守卫并没有因为今天特殊的日子而增加,可避开守卫进入赢华宫,在暗处又确确实实看见百里明姝曾住的宫殿里坐着一个人正缓缓梳妆。 叶修一愣,眼里充斥着莫名的情绪。 他很冷静,道:“我先去把守卫引开,你进去。” 叶宋莞尔:“应是我去引开,大哥你进去。” “不行,那样危险。”说着叶修取出一面黑巾掩了面就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回头看叶宋,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记得帮我问问,她是怎么想的。如果不愿嫁,你就带她走。大哥谢谢你。”说罢不等叶宋回答,就纵身跳了出去。 情,能丧失一个人的理智,同样能激起一个人心中的保护欲和责任,尽管这样犯了天下之大不韪。这是她大哥的心意,她愿意竭尽所能。 叶修出去引起了不小的动静,很快有人吼了一声“有刺客!”然后纷纷追去。 这头清净了,叶宋拂了拂衣角沾上的草叶,从半开的窗户里跳了进去。里面梳妆台前的女子一身红衣嫁裳,红妆艳丽,她回过头来,冷不防看见寝殿里还站了一个人,吓得不轻,低低叫了一声,身子往后仰,抵着身后的梳妆台,颤声道:“你、你你就是刺客?!” 叶宋刚一进来时便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如今听那声音,再看看女子的模样,顿时一颗心就沉入了谷底。 面前的女子美则美,凤冠霞帔,五官轮廓也略显深邃,可那双黑白分明的瞳仁,以及那惊慌的神色和出口的声音,分明就不是百里明姝! 叶宋本想趁此机会抢了百里明姝回去,可苏若清又是何等精明的一个人,他知道喜轿四周都是轻纱帘帐,从行宫到皇宫有很长一段距离要游街,有百姓们的关注,喜轿里不可能空无一人,所以就找了一个和百里明姝身形轮廓都相似的人顶替。 这次苏若清纳妃,本就处处透着古怪。没有提前派使臣去戎狄,也没有提前说与大臣们知道,只让钦天监定下一个日子便举行仪式。叶宋知道,他不是真的想娶百里明姝,他只是想请卿入瓮,只是这样滴水不漏的做法让她反感至极。 叶宋失控地一把揪住桌上的红色桌布,想也不想全一把掀掉了,上面的果盘烛台全部掉了一地,闹出了不小的动静。禁卫军没能追上叶修,回来发现寝殿里的不平常,又统统往寝殿冲过来。叶宋完全不在状态,把新娘子吓得大叫不说,一脚踢翻了整张桌子。 第72章:死棺材脸 她怒气冲冲地还想再踢,就在禁卫军冲进来的同时,叶修的身影从窗户也先一步飞进来,从后抱住了踢腿的叶宋,强行把她拖了出去。 抢新娘子失败了。叶修回去以后哪儿也没去,独自关在自己的房间里。叶宋在他房前的石阶上安静地坐了整整一下午。 后来她默默无言地去酒窖里搬了几大坛酒,挨个放在门口。 宫里今晚有一场热闹的宫宴,文武百官都可携家眷一起去参加。叶青和春春跑来院子门口,正见叶宋放好了酒坛拍拍手,便问:“二姐,今晚你要去参加宫宴吗?” 叶宋眉头都没皱一下,道:“去,怎么不去。”回头又拍了拍叶修的房门,“门口有酒,大哥你别客气。”然后拂衣便走出了院子。 叶青和春春跟在后面,又问:“那买回来的那些东西要不要继续……” “继续。”她平静道,“阿青你换身衣服,和我一起进宫。春春留在家里帮忙布置。” 夜幕降临。将军府一家,除了叶修一个人在房间里喝闷酒以外,都风风火火地进宫参加宫宴去了。叶宋和叶青一个马车,大将军不习惯坐这样憋屈的马车,索性在外面骑马了。 叶宋捋了捋叶青的头发,动作温柔极了,再细细看了看她,满意地点点头,道:“今晚阿青很漂亮。一会儿进宫以后,定要惹来不少公子的眼光。” 叶青撅嘴,闷闷道:“我才不想要别人的眼光。” “今晚归已应该会多走动,维护秩序,你有很多机会可以见到他。”叶宋道。 叶青低头绞着手里的手帕,“我才不想见到他。二姐……”她轻声地唤道。 “嗯?”和叶青比起来,叶宋穿着和平时一样,一点都没有刻意去打扮。 “这样,真的没问题么?”叶青问。 叶宋笑了,道:“你是指什么?” “你啊”,叶青抬起眼睛看着她,“我没想到,皇上居然会这样,他以前不是对二姐很好很好么,为什么还要抢大哥的女人,还当着二姐的面……我知道二姐心里难受,明明你可以不用去……” 叶宋愣了一愣,马车外面的檐角琉璃灯的灯光照在她的双眼里,凉得没有温度。她缓缓道:“我不去,咱大嫂怎么办,别忘了,大哥还在家等着娶媳妇。” 叶青睁大了眼睛:“你是要……” 叶宋打断她,若无其事地挑挑眉:“细细想来,我其实没为我叶家做过什么时,多是闯了祸惹了麻烦。大哥那脾气,你和我都明白,他难得看上了一个女人。如果错过了,兴许以后一辈子都不会再看上另一个女人。你不知道,还在西漠的时候,我便察觉到了,他喜欢百里。无论如何,百里也不能嫁给别人,只能嫁给我大哥。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样才是圆满的。” “可是你呢?”叶青道,“你什么时候也应该多为自己想想啊。” 叶静道:“你怎知我就不是在为我自己。”她还有许多路可以走,并不是只能在感情这条路上一头走到黑。 今晚的宫宴格外的盛大,前来参加的人也很多,女眷们无不精心打扮一番,都想在这样的场合里占了彩头。到了宫门,叶宋携叶青一起入内,到女眷这边来落座。 露天宴会无一例外地摆在了宽敞的御花园里,空气当中也弥漫着一股花香,桂花树下,挂着一盏盏明亮的六檐八角琉璃宫灯,池塘那边拂过来的晚风带着凉津津的秋意。 叶宋喝下两杯宫人送来的酒。仿佛已经是很久以前,她同样是在这样一个热闹喧哗的地方,满心期待地想见到皇上,却发现皇上是她最不愿想到的人。 酒暖了她的身,却暖不了她的心。 叶青是个落落大方的姑娘,打从在叶宋身边一坐下后便引来了不少女眷们的目光。女眷们不难猜出叶宋的身份,继而也就不难猜出叶青了,再一打听到叶青至今未有婚配,不少夫人就开始跃跃欲试,又准备在叶青身上打主意。因而上前来搭讪聊家常的女眷们,通常是家里有位同样未有婚配的公子的。 叶青不擅长应付这些场合,往叶宋身边躲了又躲。归已要指挥不少四处值守的禁卫军,并没有如叶宋所说在现场晃来晃去。叶青心里又有些失落。 最后叶宋一只杯子落在桌面上,一声闷响,她面无表情倒把夫人们吓了一吓。叶宋抬手指向官员堆里的大将军,将话挑明了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对我家阿青有什么想法的,那里看见了么,找那位大将军说去。” 夫人们表情一顿,随后均有些讪讪地走开了。 不多时,一道尖细的太监声音唱和着:“皇上驾到——” 叶宋握着酒杯的手一凝,端起那最后一杯酒,仰头喝尽,将空空的酒杯放在桌上,趁着所有人慌忙脚乱地站出来行跪拜之礼时,扯了叶青便迅速地隐身到了桂花树后,悄无声音地退出了这宫宴。 叶宋牵着叶青的手,在皇宫里的幽径狂奔。叶青跑得气喘吁吁,却也什么都不问,只跟着叶宋跑。她们在进来御花园之前,叶宋早已给了小费收买了一个宫人打听了个清楚,今日新纳娶的妃子就在凤栖宫。 这凤栖宫要怎么走,叶宋不清楚,但她明白得很,只管往最灯火通明的那座宫殿就对了。 果真,越往前灯火就越明亮,还有不少的宫人端了各种各样的东西往那宫殿里面送。而凤栖宫宫门前,更有严谨的禁卫军把守,要想把人从里面劫出来,几乎不可能。 这时叶青抖了抖叶宋的袖子,指着宫门前的禁卫军首领,道:“二姐,那不是归已么。” 叶宋了然道:“接下来就看你的了。”说着就把叶青往前推了一把。 叶青踉跄两步,回头看她一眼,心里着实没底,手扯了扯自己的衣角,咳两声。禁卫军又是十分警醒,瞬时提高了警惕,不由分说地过来把叶青和叶宋围住,手里兵器对准了她二人。 归已及时道:“她们我认识,退下吧。” 归已站在叶青面前,惯常执行任务时穿的一身紧身黑衣,脚踩恶兽图腾的锦靴,腰佩一把威风凛凛的长剑,虽然仍旧是顶着一张棺材脸,可看起来充满了冷俊的气息。叶青只瞧了一眼,便飞快地别开眼去,不敢再多看,心跳也跟着漏了几拍。 归已瞧着她,声音有丝不自然,问:“你们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叶青方才拉回神智,道:“百里长公主是不是在这里面?” 归已的棺材脸没什么变化:“怎么了?” 叶青拉了叶宋的手,自己给自己打气,道:“我们想跟她叙叙旧,你不要拦着,让我们进去。” 归已一本正经道:“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接近这个地方。”话虽这么说,但归已却没有第一时间拒绝。 叶宋知道,他压根就不会拒绝。她之所以让叶青出头,纯粹是为了让叶青在归已身上找到一点优越感。 叶青一听,来劲了,道:“我二姐跟百里长公主不打不相识,如今想找长公主说几句话都不行吗?皇上让人守在这里是为了保护长公主的安危,可我们压根就不会伤害她,你到底让不让我们进?”不等归已说话,她又道,“你要是不让我们进去,以后你就休想再进我家家门看见我!” 禁卫军们一向以为像归已这样不懂得变通和浪漫的男人就该一辈子打光棍,可没想到居然亲耳听到一个姑娘如斯大胆地对他说这样的话。原来他已经有人看上了,都觉得非常地震惊。 归已那棺材脸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被名为尴尬的表情所替代。最终他侧身让了让,道:“进去吧,但不能太久。” 禁卫军们见老大都这样说,只好纷纷照做方形。 叶青牵着面不改色的叶宋,娇哼了一声,从归已身边经过,成功地进入了凤栖宫。归已回头看了看叶宋的背影,面上也未有多大的起伏。 经宫人指引,叶宋和叶青来到了凤栖宫里的主殿。宫人说,这主殿是留给未来皇后的,由此可见,百里明姝在皇上心中的地位。 到达主殿前,宫人们皆是退下。长长的回廊下,尽是一盏盏红色通透的灯笼。 叶宋推门而入时,殿中水晶帘子轻轻攒动,里间着红色嫁衣的美丽女子倏地转过头来,看见她之后显得欣喜若狂,可不正是百里明姝。 她就只穿了一身嫁裳,并没有梳妆涂胭脂,飞快地跑过来,把门关上,欣喜若狂之后又是满脸的忧色,蓝色的眼睛也沉甸甸了起来,开门见山直言道:“叶二,你不应该贸然就到这里来。” 叶宋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抬手捻了捻百里明姝的嫁裳,啧然道:“什么是该什么是不该,再不该,就等着你真的嫁给别人,我舍得,有些人可舍不得。” 百里明姝眸色蓦地黯了黯,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轻声问:“他,过得好么?” 第73章:娶还是不娶 “某人不辞而别,今日又大张旗鼓地嫁给皇上,你说他能不能好?”叶宋反唇道,又问叶青,“就是不知道这身嫁衣和家里的那身比起来,哪个更好看一些。” “这嫁衣哪有绝对的好看还是不好看,全凭穿嫁衣的人的心情,还要看具体是嫁给谁。”叶青着急道,“二姐你就别卖关子了,现在见到了长公主,赶紧想办法怎么把长公主送出宫去!” “还能怎么想办法,外面守卫那么严,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更别说是一个大活人了。”叶宋道。 百里明姝垂下眼帘,道:“你们不要管我,反正北夏的王上对我没有感觉,他看重的只不过是政治利益而已,就算成亲了他也不能拿我怎样。” 叶宋皱皱眉:“那我大哥呢?” 百里明姝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你不是喜欢他么,只愿意嫁给他,甘愿做他的女人,现在怎么倒做了缩头乌龟?”叶宋道,“他喜欢上一个女人不容易,过了这村没有这店,你别大意,否则错过了就真的错过了。” “叶二,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帮我?”百里明姝用无比认真的语气问。 叶宋抬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因为你是我看上的大嫂,也是叶修看上的女人,你就值得。” 百里明姝怔了怔,问:“那你拿什么帮我?你们这样手无寸铁地进来,你是想用你自己替换我吧?” 叶宋勾唇一笑:“既然你知道了,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脱衣服。”说着她就动手松了自己的领口。 百里明姝却迟迟未动,道:“你知道,这个男人除了政治利益,还想要的就是你。这样你还有来羊入虎口吗,我告诉过你,你最不应该喜欢的就是帝王家的男人!叶二,你给我醒醒!你们赶紧走,我不会跟你交换的。” “为什么?”叶宋冷笑一声,“是不是比起叶修对你的爱,你还是觉得这皇宫里的荣华富贵和至尊地位来得更靠谱一些?” 百里明姝听后有些生怒,瞪着叶宋道:“我是不愿意拿你来交换我的幸福,我百里明姝还做不出这样卑鄙的事情来!要是真的这样做了,你大哥能够心安吗,他只会一辈子都自责、都怨我!” 话一说完,寝宫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叶宋寂然道:“你放心,我大哥不是那样的人。这路是我自己选的,你也知道我喜欢他了,嫁给他我巴不得呢。” “你要是愿意,又岂会等到他拿我来做筹码的这一天。”百里明姝无情地揭开了叶宋的疤,“你的眼神告诉我,你一点也不愿意。” 叶宋微微一笑:“家里已经准备好了喜堂和洞房,等一把你送回去,就立刻与我哥拜堂成亲,做一对名副其实的夫妻。而我既然打定主意来了,就绝对不会让自己吃亏,来日方长,我有的是法子脱身。时间不多了,你到底要不要走?要是不走的话,别怪我一会儿随便去外面抓个千金小姐回去跟我哥拜堂,你别怀疑,我说得出做得到。” 百里明姝瞠了瞠双眼,一时说不出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叶宋便看着叶青,朝百里明姝歪了歪头,道:“阿青,把她的嫁衣给我扒了,我看着碍眼。” 叶宋很快脱掉了自己的衣服,百里明姝起初还是不依,奈何叶青又是个蛮横的,不多时就松了大半,再加上叶宋使把力,把百里明姝的嫁衣给扒了下来,回头就披在自己身上。 百里明姝深深地看她一眼:“叶二,你真的要这样吗?” “你罗不罗嗦,快把我的衣服穿上。” 百里明姝看着叶宋的衣服,矗立良久仿佛才下定了决心,一件件拿来穿在自己身上,边道:“你今日愿意舍身帮我,来日我定万死不辞回报你。” 叶宋最后露出的这抹笑容是发自真心的,温和明暖,道:“等过了今晚,你就是我大嫂,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放心,一旦有机会,我晓得脱身的。” 叶青有些不放心地问:“二姐,就算是换了衣服,外面那么多人在,也一眼就能认出你们俩掉包了,那可怎么办呀?早知道来时就带一件披风来了,可以把脸遮住一大半。” 叶宋头也不抬,兀自在腰间系好衣带,道:“把宫里的灯全部吹熄了,说我喜安静,不想这么亮晃。” 于是叶青跑到门边,打开门对外面的宫人说道:“娘娘吩咐,让你们把外面的灯都熄了,她觉得太晃眼睛,不舒服。”宫人有些犹豫,叶青便有模有样地斥道,“你们连娘娘的话都不听了吗,今天娘娘刚入主后宫你们就敢如此大胆!等晚些时候被皇上知道了,看还会不会留你们的狗脑袋!” “是,是!”宫人们忙去把廊檐下的宫灯一盏盏给吹熄了。 叶宋在寝殿里也不歇着,过去把两排纱灯全部吹熄,一盏都不剩。寝殿里一下子陷入了黑暗之中。外面的宫灯只留下一两盏,光线足够昏暗。 叶宋回头,但见前殿里立着的两抹女子身影,轻声空灵道:“阿青,大哥的婚礼,就交给你办了。你一定要办得妥妥当当的,我不能亲眼看着大哥娶妻,你帮我看着,到时候讲给我听。” 叶青声音已带了哭腔:“二姐……” “时间不多,你们现在就走。” “我们走了,”叶青无不担忧地问,“皇上要是生气怎么办?他会不会强迫你?” 叶宋不在意地低头笑笑,道:“傻丫头,只要是我不愿意的,你见过有谁能够真正强迫过我的?快走吧。” 百里明姝道:“叶二,你万事小心。” 随后两人打开了房门,百里明姝微微低下头掩下双瞳的颜色,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大清楚她的脸,她身形也与叶宋相似,因而并没有引起多少怀疑。只归已,多看了百里明姝两眼,被叶青瞪了回去,他什么也没多说。 凤栖宫一下从一座灯火通明的宫殿变成原来那般冷清的模样。御花园里的热闹与这里相比,简直格格不入。 后来,御花园里的宫宴陆陆续续地散了。 将军府里,遍地红绸,树上、檐下挂着红灯笼。喜堂装扮得焕然一新,红烛高燃。可是却没有满堂的宾客。 这是一场同样冷清的婚礼。可是没有人在乎它到底被不被世人所接受。 大将军坐在喜堂上坐,看着叶青帮百里明姝打扮好,搀扶了进来。叶青原以为大将军会因为叶宋偷天换日把百里明姝带回来而大发雷霆,没想到他却平静得很。似知道叶青在想什么,大将军只摇头叹息一声,道:“要是皇上真有心娶长公主,你以为你和你二姐这么胡闹能顺利地出宫?” 叶青一愣。 百里明姝头上盖着喜帕,声音冷静:“他要娶的不是我,是叶二。真正偷天换日的也不是叶二,而是王上,只是叶二明明知道,却还要以身犯险。” 叶青摇摇头,茫然道:“可是二姐她不会喜欢那样的宫廷生活的,她一个人在宫里可怎么办?” “事已至此,你们都不要担心,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阿宋聪明,她应该能够自保的。”大将军道。 话音一落,外面响起了零零碎碎的脚步声。 叶修满身酒气,被下人给他换上了一身喜袍,却也掩盖不住英气俊朗,周身透着一股子淡淡的颓废意味,但丝毫没有违和感。 叶修还算清醒,进来一看,便扶着额头轻声道:“爹,我不娶妻。” 眼下摆着大喜事,见当事人一来,大家的心情也都跟着晴朗起来。大将军也不拆穿,收敛起笑意有板有眼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说说你为什么不娶妻。新娘子都已经站在这里了。” 叶修很是苦恼的样子,揉了揉额角,随身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沉默片刻,才道:“对不起,我不能娶你。我已心有所属,再娶别人,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叶青故作惊讶:“原来大哥心里已经有人了,怎么不早说呀,害得我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新娘子送进门。你莫不是诓骗我们吧,大哥的心上人是谁啊?” 叶修张了张口,似酒意上涌醉得厉害,他吐了口气,最终叹道:“算了,没谁。” 怎知说者有心,听者也有意。百里明姝忽然开口,认真道:“叶修将军的心上人是谁,如若真是喜欢她,我不会嫁你,也不会再烦你。” 喜堂里的烛光安静地摇曳。叶修陡然清醒,瞠了瞠双眼,抬头看着百里明姝,奈何她被喜帕遮住了脸,仅仅能看到的便只有喜帕下那一方如玉的下巴而已。 叶修蹭地站起来,上前两步就想掀开新娘子的喜帕。结果被叶青眼疾手快地拦下,道:“大哥这么着急做什么,新娘子是不能在这个时候掀盖头的,否则不吉利的,只有到了洞房才能看。你一边说不要娶,一边又要来掀,到底是娶还是不娶?” 本站访问地址 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 即可访问! 书中之趣,在于分享-【】- 第74章:我不愿意 叶修看看叶青,再看看上座的大将军,终于明白了什么,皱了皱眉头就问:“阿宋呢?” 阿青默了默,道:“二姐现在有事,不能来亲眼看着大哥成亲,吩咐过我务必仔细着,回头讲给她听。嫂子是二姐给找的嫂子,她眼光好,大哥也一定会满意的。”她把百里明姝握住的红色花绸的另一头递给叶修,“大哥,吉时到了,等拜了堂,你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了。” 叶修低头看着那红花绸,心里五味陈杂,伸手接过时又问:“阿宋她人呢?” 叶青道:“她没事。” 将军府里的老管家在外面点了一串鞭炮,府里上下都欢欣鼓舞着,总算才有了一丝热闹的氛围。随后管家进来,站在大将军旁边,高声唱和着拜天地。 叶修看着另一头那只白皙的手,手指间略有薄茧,可是修长匀称,是他所喜欢的那般模样;他再看了看喜帕下面那若有若无的轮廓,不知怎的一下子心里就笃定,面前站着的这位新娘子也是他所喜欢的那般模样。 拜完了天地,叶修和百里明姝分别向大将军敬茶。 大将军感慨,又很高兴。兴许以后,还有许多的路要走,可那是叶修和叶宋自己选择的,用不着他担心,于是舒舒服服地喝了媳妇茶。 送入洞房之后,没人再来打扰他们。将军府上下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喜宴。 新房外面闹成了一片,可里面却安静得很。 叶修看着床边坐着的人,脚下顿了顿,还是一步步朝她走去,拿了旁边的称杆,勾住了喜帕的边缘,缓缓往上抬,渐渐露出了新娘一张完整的脸。 略显深邃的五官,精致得无可挑剔。低垂着的眼帘轻轻颤了颤,掩住了一双宝石般的眼。 叶修心中一动,这个时候显得沉闷无比,他一声不吭地在百里明姝身旁坐下,侧过身便把她搂入怀,紧紧抱着,头蹭在百里明姝的肩窝里,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大狗。 腰间的手紧得她快要呼吸不过来,心里某个地方却仿佛被火烙了一下,滚烫得发痛。她反抱着他,轻声呢喃:“修,你的心有所属,是谁?” “是你”,叶修声音低哑,“是百里明姝。那天早上,你为什么不告而别?” 百里明姝温柔地笑,笑容有些柔韧发涩,说:“我怕你后悔,我知道你是个负责的男人,才不想给你任何负担。是我主动引诱的你,不管你接受我还是不接受,我都不会后悔。” 一个锐不可当的女人,愿意为了一个男人,收起满身尖锐的利刺,变得温柔有韧性,说明她是真的很爱这个男人。 叶修手扶上百里明姝的脖子,侧头在她脖子上轻轻一吻,无限疼惜,道:“阿宋怎么办?她在宫里没问题?” 百里明姝反问:“你不相信她?” “相信,我只是不想她为了我们,成为别的筹码。” 百里明姝捧着叶修的头,与他额头抵额头,她深深地看他半晌,然后笑出了声来,道:“叶修将军,现在我们已经成了亲,你要是担心叶二,我现在就进宫去把她换回来。反正我知道了你的心意,我也嫁给了你,这辈子都是你的女人。”她说得坦荡荡,没有一丝迟疑造作,叶宋能帮她到这一步,她已经很知足。 说着竟真是要起身去换下那嫁衣的样子。 被叶修及时搂了腰,用力一带,带入怀中,坐在他的腿上。烛光在他眼里明暗不定,他道:“北夏的规矩,要夫妻喝了交杯酒,圆了房,你才算我叶修的女人。” 百里明姝一愣,迷失在他的星眸里。 叶修带她到桌前,抬手到了合卺酒,与她挽臂而饮。随后桌上的红烛浅浅一摇曳,叶修便抱起百里明姝往喜床走去。 “喂,不去救叶二了?” 床上想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叶修俯身压在百里明姝身上,唇落在她脖间,感受着她微微的颤栗,道:“我改变主意了,阿宋送我的大礼我先应受了。她自己能好好保护自己。” 苏若清在宫宴上喝得有些多,人都散了去了,他一个人坐在池塘边的石桌旁,自斟自酌。看着池塘里的莲花逐渐败尽,清风送来,仍旧有些清淡的莲香,夹着浓郁的桂花味道。 他端了酒杯,又是仰头而尽。闭眼睛,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些很久远画面。 那别庄的池塘里,也有成片的莲。他喜静,常常在边上钓鱼。直到某天一个女子的到来,小船在水里晕开了涟漪,打破了一直以来的平静。 叶宋悄无声息地走进了他的心里。 他带她去到最高的一棵树上看日出日落,和她一起从高高的树上跌落下来,惊起了满地的落叶。那个时候,她美得不可方物,唇畔似有似无的笑容看得他心痒。 她说出的话也直接:“你想吻我。” 怎会有她这样大胆的女子。只不过从第一天认识她,就知道她很大胆。 他低头下去吻了,情不自禁。 从没有哪个女子让他有这样的心动,并带着微微的雀跃和欢喜。就像是陷入了爱河的平常男子。 苏若清弯了眼,难掩眼中的落寞,轻轻地笑了起来。可是岁月变迁,一朝就已经变成了水火不相容的模样了。他若不把她抓得紧些,真害怕她会溜走得更快。 “谁说朕对你只是棋走一步,没有半分真心?” 归已落在苏若清身后,听见他这句话,心里不是滋味,道:“主子你喝醉了,属下送你回凤栖宫宿夜。” 刚上前一步时,苏若清抬手止住,揉了揉发重的眉心,道:“不用,你忙了一晚退下吧,朕自己走过去。” 归已闻言又无声地退下了。 一壶酒一空,苏若清摇了摇酒壶,听不见里面液体的流动,随手一扔便将酒壶扔进了脚下的池塘里。他又坐了一会儿,出了表现出来有些醉醺醺的意味,面上基本没有什么起伏的表情,才缓缓撑着桌面站起来,信手拂了拂衣角,深一步浅一步地朝凤栖宫走去。 宫人们都上前见礼,被苏若清挥手退下。 凤栖宫很暗,他倒觉得这样的昏暗才更适合这座空置了许多年的宫殿。推门进去,步入中庭后殿,来到那寝宫门前。他在外面立了很久,身影显得无比寂寥,终还是一步步走上石阶,推开寝殿的大门走了进去。 里面空荡荡的,只余下窗边站了一抹人影,似望着窗外的月亮静静出神。她身上的嫁衣绯红,若是穿在别人身上却穿不出那万分之一的神韵,只有她穿起来才好看。 苏若清拿了火折子,亲手一盏一盏地点亮了纱灯。柔和的光线下,叶宋发髻高挽,没有戴那凤冠,凤冠正好好儿地摆放在妆台上。她拢袖转身,面无表情地看着神情细致的苏若清。 苏若清点完了所有的灯,才正身转过来,看着她,清浅一笑:“阿宋,你来了。” 叶宋觉得他的笑容有些恍惚,她不想去想太多,她也知道自己要的那份执着太简单可偏偏是这世上拥有着一切的眼前的这个男人没办法做到的。她开门见山道:“我把百里明姝换走了,她现在估计已经跟我大哥拜了天地入了洞房,你要怪罪就怪罪我,人是我弄走的,跟将军府没有关系。” 苏若清看着她问:“你凭什么总是这样大胆?” 叶宋道:“凭着有你。这是最后一次,我凭着有你,犯了以下乱上的大罪,你若罚我,是生是死我都无话可说。” 苏若清走到叶宋面前站定,窗外幽幽的月光落入他的眼里,清晰寂冷。他的呼吸,洒在了叶宋的脸上,叶宋闻得出来他喝了不少酒。 苏若清缓缓靠近,看着叶宋的眼睛,低低道:“朕不会怪你,朕要娶的皇后是阿宋,不是什么戎狄的长公主。只要你肯留下来,朕愿意成全他们在一起。” 尽管叶宋知道,可话从他口里说出来,还是让她感觉到又痛又好笑。仿佛那夜残乱的男女纠缠的画面就在眼前,一遍遍清晰地回放。她摇摇头,道:“你不是我认识的苏若清了。” 苏若清置若罔闻,道:“你做朕的皇后,和朕一起坐拥江山,同样可以替朕排忧解难。若是无聊了,朕得空的时候会陪你出宫去,回家看看……” “我不愿意。” “你若是嫌宫中无聊,京郊有很大的皇家猎场,朕陪你去打猎,”他每说一句,叶宋便会摇一下头,可尽管如此,苏若清还是要孜孜不倦地说,越来越逼近,把叶宋逼到墙角,身子抵着窗棂,却卸下满身王者之气,温柔地搂了她,一如从前,一厢情愿地与她交颈相拥,在她耳边继续道,“朕可以陪你去别庄住一阵子,钓鱼给你吃,带你去松林散步,下雪的时候去抓雪兔子……” 叶宋还是摇头,眼泪湿润了眼眶,被她生生逼退回去,低低咬牙切齿道:“我说了我不愿意!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愿意!” !! 第75章:一厢情愿 “为什么不愿意?”苏若清停了下来,失神地问。他手用力地扶过叶宋的头,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你还想要怎样?” 不等叶宋回答,他很怕,很怕叶宋说出来的答案,凑过去呼吸一窒,便噙住了她的双唇。带着火烈的意味,不管叶宋如何拒绝,他都有办法撬开她的唇齿,舌头探入到她口中,疯狂激吻。 叶宋慢慢放弃了挣扎,不反抗也不顺从,任苏若清吻她。苏若清在她唇上辗转良久,才恋恋不舍地停下,鼻尖抵着鼻尖,呼吸也旖旎。叶宋一字一顿地告诉他:“现在就算你为了我遣散后宫独留我一人,我也不愿意。我们可以相爱,但是注定不能相守。苏若清,你是个我不愿去琢磨的人,一旦琢磨透了,伤人伤己。你为什么非逼我要把你看清。” “阿宋,你能不能留下来陪我?”苏若清抱着她又问。 叶宋微微往后仰了仰,脑后长发如瀑一样倾泻在窗棂上。许久她才抬手,轻轻抱上苏若清的后背,道:“好啊,但不是以爱的名义,也不会很久。你愿意吗?” 可能,这是她最后一段时间与他相伴。认定了不是合适的人,就算对方怎么强求也没用。 当天晚上,两张锦被一张床。 苏若清睡外头,叶宋睡里头。一个闭着眼一个睁着眼,可谁也没睡着。所谓的同床异梦,大抵就是如此。 天还没亮的时候,外面就响起了打更的声音。 寝宫里的门被推开,宫女们鱼贯而入,手法熟稔地点灯,捧着洗漱用的东西,以及要穿的衣服。 苏若清从床上坐起来,便有宫女上前伺候洗漱。他知道叶宋醒着,便问:“一会儿要同朕一起去上早朝么?” “不去了。”叶宋声音里浸着疲惫,随后也跟着坐了起来。 宫人见这床上的娘娘分明不是昨天那位,但她们素来有涵养,只负责服侍主子,其余的一概不多好奇也不多问。 叶宋赤脚从床上走下来,看了一眼宫女恭敬托着的苏若清的朝服,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过去捞起,抖了一下展开来。苏若清愣了一愣,站在原地未动,叶宋捧着朝服站在他面前,替他更衣张罗。恍惚间竟真像是他的妻子正帮他做这样的事情。 叶宋做得仔细,眉目半垂着,抚平苏若清的双肩,有矮下身理了理他的衣摆,最后帮他系上指宽的腰带。 同时,身边宫女还捧了一身牡丹凤纹朝服,那是专给叶宋准备的。 苏若清神情暖了起来,手握住叶宋的肩头,道:“好了,天气有些凉了,你赶紧上床去睡吧。” 叶宋瞥了一眼那牡丹凤纹朝服,抬脚跨上床铺,裹了被子就躺下,侧身朝里,道:“不要给我准备那种衣服,我不喜穿戴。” 苏若清挥了挥手,宫女们便退下。苏若清道:“朕下了早朝再来看你。”等了一会儿,也等不到叶宋的回答,他还是转头走了。 已经是不错了,起码她愿意起来为自己更衣。起码以后她愿意夜夜和自己躺在同一张床上。 天蒙蒙亮的时候,叶修睁开仍有些疲惫的双眼,新房里的烛光快燃尽,烛台上滴满了烛泪,照映着满室的旖旎生香。房间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的喜庆通红,床下折皱的床单还有枕边躺着的人,无一不填满他的心。 他侧头看了看熟睡的百里明姝,被角从她肩头稍稍滑了些,露出圆润而沾满红痕的肩膀,他勾了勾唇,露出第一抹微笑,凑过去在百里明姝的额头上轻轻吻过,随后准备起身穿衣。 百里明姝亦笑了起来,转头便搂住叶修的腰,蹭了蹭道:“修……” 叶修心里柔软极了,可面上却要装得很正直,只不过声音泄露了他的心情,柔声道:“我要去上早朝。” 百里明姝睁开眼睛,那双蓝色眼眸,与满室的红相得益彰,满含笑意,道:“我又不是不让你去。” 叶修面上浮现出一丝极难得的尴尬和窘迫。 百里明姝起身,见床边都是两人散乱的衣服,她也尴尬了一下,随后拾捡起一件看起来像叶修的衣裳套在身上,有些大,看起来却分外的撩人。 百里明姝站在叶修面前,叶修的视线便一直落在她身上舍不得移开。她帮叶修整理了衣裳,手指轻轻在那衣襟上抚过,从此便只他一个人展露眼里的温柔。 百里明姝缓缓靠近叶修怀中,伸手抱了他的腰,深深地嗅着他身上的气息,闭着眼睛笑道:“修,我不是在做梦吧。” 叶修手扶上她的肩头,似想到了什么,脸上竟闪过可疑的红,不敢把她搂得太紧又不甘就这么松了她,道:“不是做梦,你是我的妻子。你……多睡一会儿,等我回来。” 百里明姝道:“你早朝过后,可以稍稍问宫里的人打探一下阿宋的消息,先确认她的安全。” “我知道。”叶修点点头。 “不要担心,王上看起来是个有君子之风的人,不会难为她的。”百里明姝说着便放开他,对他笑着,“好了,你快去吧。” 叶修喉头滑动了一下,道:“你近些日好好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 百里明姝点头:“嗯。” 叶修又道:“要是出了什么事,立刻让家里人通知我。” 百里明姝亦是点头。 叶修转身走了,刚走到门口,回过头看着她还站在原地,轻声道:“委屈你了。” 百里明姝嗤地笑出来,道:“以前觉得你果决英武,怎的才成亲一晚上就成这样了。”叶修面上浮现出些微懊恼的神色,可能是觉得自己这样婆婆妈妈的也挺烦的,结果百里明姝赤脚蹬过来,扑进叶修怀里,把他抱得紧紧地,踮起脚尖蹭了蹭他的鼻子,往他嘴唇上亲了一下,“可我喜欢你对我的这个样子。我要是觉得委屈,岂会嫁给你,笨蛋。” 叶修心里舒了舒,微微弯起的唇角泄露了他的心绪。他还是尽力绷着,露出板正的姿态,道:“那我走了。” 转身开门的一刹那,笑得满室阳光。 百里明姝自己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身畔略有叶修的余温,她发现自己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伸手抚过身下的床单,抬眼环视了一下昨晚的新房,一股甜蜜的欢喜油然而生。身子虽然很累,可她精神头很好,索性不睡了,爬起来整理了一下床铺,一开门便见门口有丫鬟侍奉着,等待她起身。 百里明姝心情极好,道:“我想沐浴。” 丫鬟面露欣喜,嘴角的笑意怎么看怎么有种窃窃的味道,说道:“大少夫人,浴汤已经准备好了,很快就给您送来。” 随后丫鬟又入内,帮忙换上新的床单被褥,百里明姝才有种脸上火辣辣的感觉。想她一个刚强的女汉子,居然也会遇到如此羞人的时候。 沐浴过后神清气爽,大将军和叶修都去早朝了,家里就剩下她和叶青。叶青欢喜地跑来,对她便是先福一个礼,然后甜甜地叫一声:“大嫂!” 百里明姝随了叶修的叫法,唤她一声“阿青”。 叶青过去挽了她的手臂,道:“大嫂饿了吧,走,咱们吃早膳去。”随后对百里明姝露出天真的眼神,“昨晚你睡得好吗?” 百里明姝抽搐了一下眼角,“很好。” “大哥上早朝通常都会临近中午的时候才回,有时候顾不上家里呢会直接去教练场,到傍晚时才回。不过现如今大哥有了大嫂,我猜他肯定会先回家,然后再去教练场的。”叶青和百里明姝走进膳厅,道,“要是大嫂闲得无聊,一会儿去我那儿坐吧,我的机弩完成了一半,正好给大嫂瞧瞧。” 宫里的床比不上家里的,虽然大且柔软,可总也暖不起来。叶宋睡得很浅,外面稍有响动,便能让她半醒,因此磨磨蹭蹭地睡到了早朝以后还没起床。 凤栖宫的宫人们得了皇上的命令,都不许去吵她。 苏若清下了早朝,连会见大臣的时辰都押后,第一时间回来凤栖宫,轻轻推开房门,见她把自己裹得结实,只余下青丝散乱在枕间。他在床畔轻轻坐下,静静地看着她。 不多时,叶宋眼睛没有睁开,却皱了皱眉头,声音惺忪道:“早朝这么快就结束了?” 苏若清“嗯”了一声,淡淡然笑道:“一般都差不多两个时辰,今天较平时早些。” “为什么今天早些?”叶宋随口问。 苏若清笑意渐渐加深,道:“今天没什么要事处理。”他岂会说,自己一直惦念着她,才不在前朝浪费一分一毫的时间。 叶宋不再说话,还以为她又睡着了。苏若清伸手捋过她遮住脸颊的发丝,问:“卫将军想见你,你说朕让不让他见?” 片刻,叶宋才睁开眼睛,揭开被子缓缓坐起来,尚还有些迷糊,垂着头打了个呵欠,若无其事道:“看不见我他会担心吧,我不想让他担心。” !! 第76章:狗仗人势习惯了 苏若清了然,只要是叶宋愿意的,他都会尽量去配合。于是乎拂袖起身,身上还穿着威严的龙袍,可置身在这香榻旁有种别样的风情,他道:“那你收拾一下,朕让他在前厅候着。”苏若清转身去硕大的衣橱中为叶宋挑选衣服。 叶宋道:“除了穿凤袍,其余的都可以。” 苏若清还是给她挑选了一件颜色艳丽的锦丹色华丽的宫袍。宫女们鱼贯而入,伺候她梳洗。她不需旁人代劳,只自己端了漱口盅漱口,自己拧了帕子洗脸,随后坐在妆台前,不让宫人往她脸上涂脂粉,便只用一支金步摇挽了一个最平常的发髻。叶宋想了想,自己拿了一盒唇脂,将唇色涂成了艳靡的红色。她额发高挽,露出整张脸,看起来竟是有一种别人难以比拟的逼人贵气。 等收拾妥贴以后,不需宫人搀扶,叶宋自己撩了衣角云淡风轻地往外走去。 这身装扮,她很不习惯,也一点不喜欢。她一想起这往后不知多少天里都要穿成这样,就浑身一阵难受得紧,可笑自己,简直是自找罪受。 这凤栖宫里的园林景色独有一种特色,只是如今叶宋的心境不一样,根本懒得欣赏。她从寝宫走到前厅,苏若清正坐在上座,茶香袅袅,而叶修果真在,被赐座坐在一侧,神情一丝不苟,该说的话也一丝不乱。当他抬头看见叶宋站在门口时,逆着光,狠狠地震惊了一番,“你……” 叶宋进来在叶修旁边落座,道:“听说大哥找我。” 叶修纵然有千言万语,此刻也不知该从何处说起。在家里时,叶宋生性懒散惯了,不曾这般仔细地打扮过自己,他也知道,叶宋做这一切,全部都是为了他。为了他这个大哥,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要来这宫里过自己不喜欢的生活。 叶修抿了抿唇,声音带着压抑,道:“我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叶宋手肘支着桌面,手撑着下巴,闻言垂着眼帘淡淡笑了下,道:“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有何不好。你如今见我安然无恙,总该放心,回头叫他们都不要担心。我不过在进宫来伴君侧一段时间,等时候到了,我自然会回家来。而皇上,也不会拦着我。” 苏若清身形微微一震,目光直直地锁定在叶宋的身上。可叶宋自始自终不抬头瞧他一眼。 草草与叶修说了几句话,叶修就告辞。叶宋百无聊赖,抬脚就欲走,在苏若清刚开口准备说话时,她停了下来,像是很有默契一般转身看着他,道:“你若要封我做皇后,我今日便要走。”苏若清怔了怔,摇头苦笑了一番,就听叶宋又问,“吃饭的地方在哪里?” 苏若清陪着叶宋用了膳,和她在花园里散了一会儿步,才往御书房去处理政务。叶宋闲来没趣,自己又回去闷头睡觉了。 等到入了夜,不管苏若清忙到多晚,他都会回来凤栖宫,进来寝宫,看到叶宋睡得正好,看到有些失神。等回过神来,才解衣在她身边躺下。 如此过了四五日,后宫处于观望状态的妃嫔们渐渐不淡定了。因为凤栖宫这位主儿着实是神秘,不见她出来走动,关键是皇上每日都去她那里,让她们心中难免嫉妒。且这么多天过去了,也不见她被封后,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以前在后宫中,最得宠的莫过于贵妃娘娘李如意了。 现如今凤栖宫里的新晋,既然没被封后,又没得到什么别的封号,虽然是皇上隆重纳进后宫里来的,大家都是皇上的女人,这后宫里的品阶不能不要。贵妃娘娘的品阶最高,怎么说凤栖宫里的那位在等到册封之前都应该每日去贵妃娘娘那里请安。 可是李如意一次都没等来。她心里本就对这个新进宫的女人大有不快,毕竟来自蛮夷之国,很多礼数不懂也就罢了,可再怎么不懂也应该入乡随俗。如今这样,显然是没把她这个贵妃娘娘放在眼里。 这天,李如意终于忍不下去了,带了宫婢穿戴隆重地往凤栖宫去。秋意海棠,开得正浓烈。 正逢叶宋晨起,觉得精神还好。她取了自己的鞭子,在凤栖宫的后花园里练鞭子。一身宫装十分碍手碍脚,便拿了缎带将广袖扎起来。 鞭子在她手中婉若游龙,所至之处,落叶纷纷,煞是好看。她挥手间,衣角翻飞,艳丽的宫装颜色与落叶飘黄的颜色相得益彰,竟像一只振翅而飞的烈鸟。 李如意进凤栖宫时,被宫人拦在了外面。她气不打一出来,顿时身边的太监就一脚踢了那个阻拦她的太监,盛气凌人道:“狗奴才,没长眼睛吗,看不见是贵妃娘娘驾到吗!还不快去通传!” 那个被踢的太监跪伏在地上,道:“皇上有令,任何妃嫔不能随意进出……” 李如意便冷笑了一声,道:“这后宫都是皇上的女人,难道皇上还要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金屋藏娇不成?本宫只不过是过来瞧一瞧,看看这凤栖宫里的主子可还安好?再怎么与世隔绝,也该与这后宫的姐妹们多多来往才对。” “可是、可是……” 李如意目色一凛,道:“你当本宫是吃人的老虎要吃了她不成?!” 那奴才见拦是拦不住,便不再强行阻拦了,爬起来恭恭敬敬道:“那娘娘请稍后,容奴才这就去通传一声。” “不必了!”李如意喝断,“本宫自行进去便是。” 说罢,她带着她宫里的人明目张胆地进了凤栖宫。那名太监在后面看着她进去,再不耽搁,赶紧转身跑去向皇上报信了。 李如意养尊处优惯了,事事都追求完美。如今进得这凤栖宫来一瞧,满园幽致的景色挡也挡不住。从前厅到后园,像是春夏秋冬都走过了一遭,教人看得啧啧称奇。 可见宫里的园艺师在这里花了多大的心血。 李如意恨得暗暗咬牙,皇后的寝宫与贵妃的寝宫相差就这样大,可住在这里面的女人还不是皇后,她凭什么能住比自己还好的地方? 皇上要是想封她做皇后,早就当朝宣布让她执掌凤印了,至今没有消息便知道皇上是没有这个打算。 她不过是一个蛮夷之国的公主而已。 这样想着,李如意气势汹汹地到了后花园。一干宫女拦也拦不住。 当她站在后花园时,落叶萧萧的景色当中,那舞着鞭子的身形叫她端地一愣。她还没发现心里油然而生的那股微妙感从何而来,身边侍奉的太监便是尖尖一喝:“贵妃娘娘驾到还不速来见礼——” 这太监也是狗仗人势习惯了。 只听他话音儿一落,还没扬起那惯有的气势,声调陡然而转生生变成了一声惨叫。 那扫着秋风落叶的疾劲鞭子,突然转了一个势头,直直地扇在了太监的身上。一下子猝不及防地把他扇倒在地,抱着身子抽搐连连。 叶宋几个回身,她岂会不认得这太监,正是当初在如意宫里拼劲折磨她的那只。现在自己送上了门来,叶宋又怎会客气。于是乎连连往那太监身上抽了好几鞭,身上霎时就起了触目惊心的血痕。 李如意来不及看清叶宋的脸,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给吓到了,她还不至于失了身份,立刻怒喝道:“住手!” 怎知叶宋勾唇一笑,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倒翻手一鞭,直直抽向了李如意。 李如意亦是一声惨叫,觉得自己整个脖子都麻了,继而是铺天盖地而来的火辣辣的痛意。一条像红蛇一样的鞭痕,从胸口蔓延到那白皙的脖子,真真是一点不留情。 顿时这后花园里就乱作了一团。 李如意颤着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抬手一看,险些气得昏过去,指着叶宋刚想叫人把她抓起来,然眼皮一抬总算是看清楚了叶宋的脸,瞪大了一双美眸,面皮上血色顿失,“怎、怎么……是你……” 叶宋不置可否地挑挑眉,漫不经心地收起了鞭子,道:“不知贵妃娘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这里给贵妃娘娘赔罪。”她平静地看着李如意,那眼神没有波澜却好像顺着人脚往上爬的冰冷毒蛇,叫李如意浑身一紧,身子也随后倒退一步,叶宋云淡风轻地笑了,“真是对不住,不知道贵妃娘娘这个时候来,我这鞭子又没长眼,误伤了娘娘。” “你……你……” 叶宋朝她一步步走来,好心地问:“要我送娘娘去太医院让太医看看么。” 李如意上次侥幸逃过一死,而叶宋纵火一事也不了了之,李如意是从潜意识里开始惧惮面前这个疯狂的女人,知道她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叶宋朝她走来,她便忍不住挪着脚往后倒退,身后一群宫女搀扶着她。 李如意见人多,心想着叶宋起码不敢在这样的地方要她性命,而且她的鞭子也收起来了,于是乎鼓足了胆子厉声道:“你这个女人怎么会在这凤栖宫里!你想干什么,难道还想谋逆本宫吗!来人啊,这女人如此胆大妄为,还不把她给本宫抓起来!” 叶宋正愁找不到人当陪练呢,这下子好,统统都送上了门来。 只是,正当对峙时,外面便有公公唱和:“皇上驾到——” !! 第77章:什么才叫来日方长 苏若清如一道沁凉的风一样,拂衣走到这后园来。李如意委屈万分,见终于来了救兵,当即了双目一红,簌簌落下了泪来,转身就朝苏若清福利,泣道:“臣妾参见皇上,臣妾、臣妾正不知当如何该好,幸得皇上来了,臣妾……” 苏若清蹙眉,看了看李如意身后的叶宋,她唇边正晕开一抹讥诮的笑容,声音平淡地打断李如意,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李如意一愣,呐呐道:“臣妾是见凤栖宫太过冷清,恐宫里的妹妹寂寞,于是过来看看,哪知却……”话说到这里已经是万分委屈。 苏若清又道:“谁准许你进来的?” 李如意瞪大了眼,有些不可置信,指着叶宋道:“可是她……皇上,为何她会在这里?这里不是……” 苏若清半低着眼帘,不悲不喜地看着她,可那神情却无端让人心里一窒,道:“是什么?” 李如意长长的指甲掐着自己的手掌心,她眼泪尚还挂在眼梢,楚楚可怜:“可是,这里不是应该住着戎狄的长公主么,为什么会是她?” 苏若清根本不想对她解释,他不想对任何人解释。 叶宋悠悠开口道:“我也没想到这里住的会是我,往后贵妃娘娘还应多往这里走动走动,你说的对”,她低眼轻轻笑了,“没人往这里来,我的确有些寂寞。” 李如意身边那太监,哆哆嗦嗦从地上爬起来,也是被打得够惨,对着苏若清不住地磕头,道:“皇上,娘娘真是无心的,娘娘已经受伤了,求皇上恕罪!” 与其说他是在帮李如意求情,不如说他是在求可怜。让苏若清注意到,他也被打得多么的惨,而执鞭的叶宋有多么的狠心。 还不等苏若清开口,李如意便很合时宜地双眼虚弱地往上一翻,人便朝苏若清倒过来晕厥了过去。 苏若清不得已搂了她,眼睛却是看着叶宋。他淡淡然地吩咐一旁的人道:“把贵妃娘娘送去太医院看伤。” 苏若清把李如意交给了旁的宫人,宫人不敢耽搁,即刻便送她去了太医院。 结果一出宫门她就醒来,眼里清明得很,尽是沉甸甸的恨意。要是放在以往,苏若清一定会抱着她立刻传唤太医院的太医,没想到这回却把她交给宫人抬着去了太医院。全都是因为叶宋那个女人。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可苏若清到底还是把那个女人弄进了宫,还藏在凤栖宫里。怎能不让她怨恨。 好不容易热闹一回的后花园,一下子又恢复的冷清。苏若清站在叶宋面前,叶宋若无其事地随手解开了束着广袖的绸带,低着头道:“贵妃娘娘被我打伤了,你不跟去看看么?” 苏若清道:“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打人。” 叶宋闻言手里的动作一顿,抬头似笑非笑道:“这次你却是错了,我就是无缘无故打人。” 苏若清表情淡然,亦清浅一笑,道:“是她不该先到这里来。” “你真是想把我当金丝雀一样关在笼子里?” “关的不是金丝雀,分明是带了牙和爪的豹子。”苏若清难得有闲心与她开玩笑,手指捋过叶宋耳边的发,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唇,低低地问,“阿宋,你在吃醋么?” 苏若清把叶宋揽进了怀,叶宋甚至还能闻到他放在抱李如意时身上留下的女人的味道,可这个怀抱又给了她。她平静地反问:“你觉得呢,我该吃醋么?” 这辈子,喜欢身边这个男人,最不愿见到他多情的一面,却偏偏要在她面前表现出一次又一次。他是不是都不知道,人心都是肉长的,都会感觉到痛的。 可她,已经麻木了。 李如意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地方,简直跟她的如意宫不能相比。她正要浑浑噩噩地起床时,冷不防脖子、身上传来的痛楚瞬时把她拉回现实。她才想起,自己被叶宋给打伤了,正受惊时,一根手指抠了凉浸浸的药膏温柔细致地替她擦拭着脖颈。 李如意抬眼一看,吓得面无血色。 她床前坐着的人,此刻逆着门外薄薄的暮光,面上表情没有起伏,只重复着手上的动作,可不正是叶宋。 “你、你你想干什么?!” 叶宋勾唇浅浅地笑着,看起来六畜无害,她看了李如意一眼,眼神却别有意味,道:“娘娘放心,这里是太医院,我不会把你怎么样。” 李如意真是打心眼里怕了她,岂会再让叶宋帮自己擦药,叶宋伸指来碰一下她就躲一下,还嫌恶地挥开她的手,“别碰我!” 叶宋手指在半空中顿了顿,随后还是坚持地往李如意的脖子扶去,只不过因为李如意的挣扎而显得没有轻重,按在那伤口处痛得李如意直抽搐,满眼泪水地瞪着她。 叶宋不在意地挑眉,又笑笑道:“这梨花带雨的模样,倒很赏心悦目。只可惜,我不是一个男人,否则必然会怜香惜玉的。” 李如意咬唇,忍着痛道:“叶宋,你到底想干什么?!” 叶宋手上继续细致地帮她擦药,道:“我记得是你告诉我,杀弟之仇,夺夫之恨,不共戴天的。也是你告诉我,来日方长的。我不过是奉陪到底罢了,现在你却来问我么。” 叶宋擦好了药,拿了旁边的绷带帮她把脖子缠起来,在她耳边平静又道:“我会慢慢让你明白,什么才是来日方长。” 李如意瞪大了美眸,动也不动一下。叶宋在她脖子上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拍了拍她的肩膀站起来,道:“好好养伤,别留下疤痕,不然皇上就不喜欢了。”说罢她转身扬长而去。 叶宋住在凤栖宫一事,纸包不住火。一旦东窗事发,就传得飞快。 满朝文武皆是震惊,因为他们都以为凤栖宫里的主儿是百里明姝,到头来却没想到是叶宋。他们才知道原来这是皇上预谋已久的一件事,而行宫里住着的人大臣们还以为就是百里明姝,却不知百里明姝早就被调了包已经嫁给了叶修,现在人正好好儿地待在将军府里。 大臣们当然是竭力反对。凭道理说,叶宋乃将军府之女,要是入宫为妃其实并无不可,想那李相之女也同样进宫做了贵妃。可叶宋曾是宁王妃,嫁过苏宸,现如今大臣们纷纷把这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拿出来捣腾,说什么一女不能侍二夫更何况还是亲兄弟,再者苏若清是皇上,像叶宋这种和离过的女人怎么能再当天子的女人,简直就是亵渎庇佑天子的神灵。 只不过这些像春絮一样疯长的流言蜚语,对于叶宋来说,一点儿杀伤力都没有。若是苏若清顶不住压力,放她出了宫倒好,若是顶住了压力强行把她留在宫里,她过她自己的,也没什么损失。她根本什么都不用担心,更不用担心会有脏水泼在她身上。 后宫里的妃嫔们,私底下提起她,都会忍不住啐一口口水。只不过除了那样,她们还能够做什么呢? 虽然叶宋什么名分没有,可有了李如意的前车之鉴,她们饶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往叶宋的鞭子下凑,除非活得不耐烦了找抽。 听说那李相,眼看着身子骨总算有了些起色,结果一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带病上朝劝谏皇上,在殿上跪了半天也没能让苏若清改变主意,他又气得重病了去。 李如意越发地憎恨叶宋。 这天晚上,苏若清一直忙到很晚,不让任何人打扰。李如意从傍晚开始,便一直在御书房门前等候,还煲了汤,在外面从温的放成了凉的。值守的宫人们见了也感动。 夜深时,苏若清才疲惫地从御书房里走出来,抬手轻轻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抬头一看便看见了李如意,夜色寒凉,把她的脸色也冻得发白,便有些诧异,问:“你为何在这里?” 李如意端来自己煲的汤,勉强笑笑,说话也带着微微哆嗦的颤音,显然是给冷的,道:“臣妾知道皇上操劳国事,怕皇上忙坏了身子,才动手煲了参汤。可皇上在忙政务的时候不喜有人打扰,臣妾便想着在外候一候便是,只没想到皇上一忙就到了深夜。”说着她就抬了玉手帮苏若清揉眉心,脸上尽是担忧之色,“皇上一定很累吧。” 苏若清静静地垂眸看她许久,可能是太累的缘故一时间有些失神,竟把她看做是了叶宋的模样。苏若清忽然握住了李如意的手,裹在手心里,却微微蹙眉,道:“怎么这么冷?” 李如意见自己的手被他握着,一时有些缓不过神来。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了,心里半是幽怨半是甜蜜,说道:“夜寒袭人,臣妾再冷,有皇上这句话,也足够了。” 声音不对劲。苏若清再看李如意时,才发现她不是叶宋。便淡淡地松了手,道:“下次,你不用再等朕了,天气凉,早点回去歇着吧。”说着他就要走。 “皇上……”李如意见他说变就变,难免有些心凉,急急唤了一声,刚想挪动步子时,怎知身子就没站稳摇摇欲坠的样子。 !! 第78章:一场欢喜一场空 苏若清回身及时扶住了她,她楚楚可怜道:“臣妾站得太久,腿麻了。”她看了看自己煲的参汤,又看了看皇上,“臣妾亲手为皇上煲的参汤,可惜已经凉了,臣妾能不能请皇上去如意宫坐坐,臣妾温好了再重新给皇上喝?”不等苏若清回答,她表情期期艾艾,似泣非泣,“臣妾就别无所求,真的心满意足了。” 苏若清看她良久,还是牵了她的手,道:“走吧,朕送你回去。” 李如意喜极而泣,应道:“臣妾谢过皇上。” 就算他除了叶宋以外,不喜欢任何一个女人。可他身在此位,永远都避免不了对别人女人温柔。一路上苏若清简短地对李如意嘘寒问暖几句,他身边极知他心意的公公这时上前询问:“皇上今夜摆驾如意宫,要不要老奴差人往凤栖宫通报一声?” 李如意心里痛快地想,正好,也好叫那叶宋瞧一瞧,她不可能永远留住皇上在凤栖宫里,这一叫她知道,肯定要难过死了。李如意一想起叶宋难过的样子,她心里就无比的畅快。 苏若清沉默了。他每天晚上不管早还是晚,去凤栖宫的时候叶宋都是睡着了的,不会在等他。告不告诉她、亦或是回不回凤栖宫,对于叶宋来说都没有差别吧。于是苏若清道:“不用了。” 实际上每天晚上,苏若清来的时候,寝殿里都留了一盏纱灯未灭。叶宋闭着眼睛,却没有睡着,她听得见苏若清的脚步声和叹息声,也听得见他宽下衣袍的轻微摩擦声。 这并不是留恋,或许放在以前叶宋会很留恋,叶宋觉得这只是她不经意间养成的一个习惯罢了。而她的所有留恋,全部被烧毁在了那场大火里。 今夜叶宋辗转小眠了一会儿便醒来,一个人坐在宽大的床榻上。她看了看外面沉黑的天色,唤了一个宫婢进来,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宫婢道:“回娘娘,现在已经是子时了。” 叶宋听到这样一声称谓,还是不舒服地皱了眉头。可这凤栖宫上下的宫人,都是一根筋直到底的,尽管叶宋没有任何封号,可他们还是坚持地叫她“娘娘”。 叶宋问:“皇上今晚还没忙完?” 那宫婢道:“已有掌灯公公去御书房候接皇上去了,奴婢暂时还不得而知,奴婢这便去前面看看回来了没有。”说着宫婢便恭敬地退下。 叶宋横竖了无睡意,干脆披了一件衣裳,开门出到外面来。冷清的月色把后花园微微照亮,她站在后花园里看见树林暗处还有一两只在秋意中挣扎的微弱的萤火。 片刻,宫婢便引着掌灯公公前来。公公对叶宋一揖,有些吞吞吐吐道:“娘娘先请歇息吧,皇上他……” 叶宋只看他一眼便了然,道:“皇上今夜不过来了?” 公公垂头如蚊吟地“嗯”了一声。 叶宋手扶在石栏上,看起来并没有丁点不悦,问:“那么他去了何处?” 公公道:“奴才听说,如意宫的贵妃娘娘从傍晚的时候就开始站在御书房门外等皇上,皇上出来以后、出来以后……就随贵妃娘娘去了如意宫。” “噢。”叶宋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随后她转头就毫不犹豫地伸手进自己的喉咙里,用手指用力压着喉头,顿时一股恶心的反胃感袭来,叶宋垂头闷哼一声便呕吐了起来。 这一呕吐,整个凤栖宫都紧张不已。 如意宫今晚因为苏若清的到来,上下都打点得很妥贴。原本的如意宫因为一场大火尚在修葺,这座如意宫是苏若清临时赐给李如意的。 苏若清在寝宫里落座,李如意更是百般温柔体贴,宫人搬来炉子小灶,在苏若清看书之际,她便亲手为苏若清温参汤。 一切看起来,都很协调。 李如意时不时偷眼瞧他,脸上明晃晃地写满了柔情蜜意。 不一会儿,参汤滚热了,李如意盛起来,放在唇边吹了吹,温度刚刚好,才婀娜多姿地走过去奉上,道:“皇上,差不多可以喝了。”苏若清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随手接了过来,还没来得及把视线从书上移下来,李如意便又满含期待地问,“皇上今晚就歇在如意宫吧,臣妾好叫他们去准备。” 苏若清还是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要是不在这如意宫里歇夜,他方才就不该来,既然来了自然晚上不会走。李如意欢喜至极,眉梢也挂着喜色,道:“那,臣妾也先去准备一下。” 见苏若清点了头,她才欢喜地退下。忙去浴池里沐浴一番,浴汤洒满了玫瑰花瓣,雾气氤氲缭绕,空气中也弥漫着妖娆的香气。她宽衣下水,一边不忘吩咐身边知己的宫婢,给她备一身她最喜欢也最妖娆的衣裳,又让宫婢置好妆台上的脂粉,一会儿沐浴完毕后要抹一些脂粉才显得好看动人。 苏若清桌角上放着的那碗参汤快凉得差不多了,他嗅到了内室含香的水汽,才放下手里的书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那参汤,伸手端起。刚准备喝时,忽然外面响起了身边公公的声音:“启禀皇上——” 苏若清放下参汤,道:“何事,进来说话。” 那公公便进来,躬身垂首道:“刚刚凤栖宫传来消息说……” “说什么?” 公公道:“说是娘娘不知为何突犯呕疾,一直呕吐个不停……” 苏若清立刻就站起来,从书桌后走出,直接往殿外走去,边问:“叫太医了没有?” 公公道:“见凤栖宫里的人来得急,也不知有没有传太医,但老夫已经差人往太医院去了。” 苏若清站在寝宫门口,径直吩咐道:“摆驾凤栖宫。” 李如意原本是在内室美美地沐浴,听到外面有些响动,但不知具体内容。这时一个宫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神情犹豫,道:“娘娘……皇上他……” 李如意顿感不妙:“皇上他怎么了?” 宫女道:“刚才凤栖宫来人说那边的娘娘身子不适,皇上突然就去了凤栖宫了……” 李如意急急忙忙地起身穿衣,连湿发都来不及擦干,便直接跑了出去,想把苏若清追回来,模样颇有些狼狈。可是等她跑出去的时候,苏若清已经走远了,哪里还有半个影子。 李如意失魂落魄地在外面站了许久,直到有宫人提醒她道:“娘娘……娘娘还是回屋吧,站久了容易着凉……” 她这才缓缓地挪着脚步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寝殿。她重新站在浴池边上,看着浴池里的水上洒满的花瓣以及冒着的热气,脑海里浮现出叶宋的模样,心里愤恨极力,咬牙切齿地道了一句:“叶宋!”随后疯狂地把边上的屏风、衣服以及一切能够搬得动的东西全部砸进了水里。 她还不解恨,出来时看见书桌上的那碗参汤,愣了愣,走近了一看,里面的参汤温丝未动,她怒红了眼,端起来就往地上摔个粉碎,瓷片扎在了她的脚背上,顿时沁出了血迹。宫人们吓坏了,没有一个敢上前劝止,李如意把书桌上的书全部掀翻在地,满眼含泪地吼道:“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费尽心机想要做到的事情,而那个女人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动一动手指头,她的男人就要往那女人跟前送。她到底哪里不如叶宋? 可能这个问题,只要苏若清他自己知道。或许连苏若清他自己也不知道。 苏若清匆匆回到凤栖宫的时候,太医已经给叶宋把了脉,确认并无大碍,只说可能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导致身体不适而引起的呕吐症状。而叶宋也已经喝了一碗药,安静地睡去。 因为呕吐的原因,显得她的脸色异样的苍白。 苏若清坐在床畔,屏退了所有人,静静地凝视了她许久。伸手去碰她耳边如绸的长发,轻声问:“阿宋,你是不是极其厌烦现在这样的生活?朕以为,你只要朕在身边陪着便好,朕就不会觉得寂寞。可惜这么久以来,朕一次都不曾见你笑过,朕反而觉得更加寂寞了。” 叶宋忽然出声道:“是啊,很早以前我就告诉过你,我很不喜欢。你与别人之间怎么恩爱,都不关我的事,而我也已经不在乎了。” 她并没有睡着。 苏若清手指端地一凉。 “对于我来说,世上任何东西都可以分享,但惟独感情,不能被轻贱和分享。既然你做不到,我不会强求,但也请你不要纠缠。”叶宋说着睁开眼睛,清明地看着苏若清。苏若清无言以对,叶宋缓缓坐起来,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但绝对不伤春悲秋,道,“今天晚上我知道你去了如意宫,我是故意要呕吐的。”说着她当着苏若清的面再度用手指摁了一下喉头,立刻就趴在床边干呕了起来。 她已经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吐了。 如若清心里猛地像被针扎一样痛,揽住叶宋的身便把她狠狠揉进了怀,听着叶宋的起伏喘息,吻过她的发,在她耳边道:“对不起,对不起,阿宋,我不应该妄自揣测。” !! 第79章:问候如意宫 叶宋伏在他肩头,红了双眼,是干呕涨红的,浅淡地笑了一下,道:“揣测什么?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因为在乎才破坏你和李如意的,我只是想惩罚她一下,没有别的多余的意思。” 苏若清手臂抱得更紧。仿佛这辈子也不想和她分开。 “我现在已经可以想象,你用你这双手臂,这个怀抱,抱过多少个女人。”叶宋云淡风轻又道,“以前觉得无法接受,只要眼睛看不见就当做不存在,自欺欺人。现在呢,已经觉得没所谓了。” 他永远不可能知道,她看见过什么,感受过什么样的煎熬和痛苦,才能练就这样没所谓的刚强表象。 第二天苏若清才去上早朝,叶宋便早起了。神情惫懒地坐在妆台前,任身边的小宫女帮她梳挽一个最简单的发髻。叶宋看了看桌上摆着的琳琅胭脂,都是崭新的不曾动过,她难得有兴致,拿了上面的一支精细的眉笔,闲适地对着铜镜描画了一下双眉,口中若无其事地道:“各宫娘娘每日都需得像这样精心打扮一番吗?” 宫女乖巧应道:“是呢,因不知道皇上何时会去,因而随时都准备着,想以最美的姿态迎接皇上。”她见叶宋总算对这后宫有了点兴趣的样子,急忙又趁热打铁,“娘娘,要不今日奴婢帮您换一个髻吧,可穿上那件百凤还朝服……” 叶宋描好了双眉,对着铜镜皱一皱又舒一舒,有些满意。看来她在这方面上还是有点天赋。她打断了宫女的话,又问:“你说如意宫的贵妃娘娘此刻是不是也坐在镜子前梳妆打扮?” 宫女一愣,道:“这个奴婢不知,但娘娘若是想知道的话,奴婢这就差人去如意宫打听。” 叶宋置若罔闻,又似自言自语:“我是不是应该去给她请个早安什么的?” 宫女一听,有些愤愤然道:“娘娘,您是凤栖宫的主人,要请安也是那贵妃娘娘来向您请,怎么能让您去给她请呢?” 叶宋站起来,笑笑,低头信手拂了拂华丽的衣角,走过时堪堪又抬手捏了捏宫女的发髻,道:“这有什么关系。” 宫女见她背影走出了门口,跺一跺脚,连忙跟上:“娘娘等等奴婢,奴婢随娘娘一起去!” 这么久以来,叶宋第一次要出凤栖宫,去别宫转转,这对于凤栖宫上下来说,不知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俱都震惊。叶宋出凤栖宫的宫门前,点了点那个平素最伶俐的太监,一句话也没有,太监很会察言观色,立刻狗腿地跟了上去,在前为叶宋引路。 晨光似还没睡醒来不及散开,御花园里的秋雾正浓,有股越发浸骨的凉意。路边的草丛里,草叶上凝着细小密集的露珠,压弯了腰。树下的秋意海棠也有几分颓败之色。 但空气却很好。 穿过那御花园,再往前走了不多时,便快到了新的如意宫。 苏若清昨夜在如意宫里来了又走,李如意的心情就像一下子到了天堂一下子又落入了地狱,快要气炸,几乎一晚上没睡,一会儿怒一会儿悲,干干在寝宫里坐了大半宿,直到天快亮时才上床躺了一会儿。 宫人又来报说,凤栖宫里的叶宋过来了。 李如意即便是困意如山倒,她也再睡不着。她心里记恨叶宋简直恨不得把她大卸八块,现在人主动地送上门来,她如何能憋得住心中的一股怨恨。于是便起了身,坐在妆台前,让宫女帮她梳妆。 铜镜里的那张脸脸色极差,肌肤有些干皱,双眼也红肿得似兔子。李如意一看,心里冒火得不得了,宫女稍有不慎扯了她一丝头发,就被她转身扬手一巴掌打在了地上。 她上了很厚的妆,才能掩盖住那样差的脸色。然后又换了一身颜色艳丽的华袍,端地雍容华贵地走出去。 她手搭在身边公公的手上,指甲染了凤仙花,尾指还带着紫色的护甲,倒是妖娆。听闻了叶宋正在前宫厅等候,她便不急不忙地去前宫厅。 只是刚步入中庭,就见宫人正奉好了茶,正往前面去送。李如意出声道:“站住。” 那宫人停下步子,转身恭敬地躬身垂首,道:“奴才参见贵妃娘娘。” 李如意站在他面前,抬手揭开那茶盖,见里面的茶水滚烫,香气扑鼻,挑高了声音道:“这茶是给凤栖宫那贱人的?” 宫人唯唯诺诺道:“回娘娘,是……” 李如意当即冷哼一声,拂手就欲掀掉那茶盏。可手刚碰到边缘的时候,又停住了,面上露出一笑,侧头吩咐身边公公道:“去把上次你从太医院取的药拿来。” “娘娘……” 李如意对着公公就是一声暴怒:“让你去你就去,愣着做什么!” 公公只好飞快地转身往回跑,很快他就取了一瓶药回来,从袖子里拿出。这药是上回他依照李如意的吩咐去太医院取的药,不是什么好药,而是毒药。太医院是不给各宫嫔妃配这种药的,奈何如意宫刚搬迁不久,公公过去说如意宫因为先前荒置许久,夜间有不少野鼠作祟,于是乎想拿回去药死那些野鼠,太医这才肯松口给了他这瓶东西。 李如意拿过来,打开瓶塞就取出一粒,毫不犹豫地打算往茶水里放,咬牙切齿道:“叶宋,你还敢来,既然来了,本宫就叫你有去无回!” “娘娘!娘娘三思啊!”那公公拉住李如意的手就跪了下去,急急道,“这药万放不得!否则娘娘脱不了干系的!” 李如意一脚踹开公公,道:“本宫现在立刻就想那贱人死!” 公公又道:“娘娘就算想,也得顾及自身安危!要是那叶宋在咱如意宫里出了事,皇上那边娘娘万不好交代!” 李如意长长的指甲捻住的那枚药丸,堪堪在茶水上方停下。那袅袅茶气,薰热了她的手指尖。 公公见状,长舒一口气,扶着自己的太监帽子爬起来,轻言细语地说道:“娘娘,要想对付叶宋,以后咱们有的是机会,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娘娘一定要沉住气呀。且看今日她来是做什么目的的。” 李如意愤恨极了,曲了曲手指,终是将那枚药丸给收了起来,随手就扔进了花丛里,冷哼一声匆匆走过。 在公公的示意下,那送茶的太监麻利地先一步把茶送去前面的宫厅里。 等到李如意到时,叶宋正惬意地坐在椅上,饮了半盏茶。那表情看起来六畜无害,全无一点戒备之心。李如意心里直冷笑,暗道:“若我真是在那茶里放了毒,你早死了百八十次了,还敢在这里端出这样一副享受的表情吗?叶宋你等着,早晚你得死在本宫手里。”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看看外面的天儿,道:“今天也不知是什么日子,妹妹竟舍得来我如意宫一座。方才真是怠慢,本宫起得懒,让妹妹久候了一些时候。” 叶宋放下手里的茶,笑眯眯地凝视李如意一眼,然后道:“你这一口一个‘妹妹’的,我更喜欢你咬着牙根直呼我的名字。”说得李如意脸色顿时就是一沉,叶宋挑了一下眉梢,“贵妃娘娘今天气色不错。” 这简直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是故意过来找茬儿的。 李如意手指紧紧地掐在了椅把上,道:“是么,你气色也很好。本宫听说昨儿夜里,你突发呕疾,一直吐个不停,是吃错了药还是怎的?” 叶宋点点头,似笑非笑道:“可能是吧。就是昨夜皇上本来是要宿在如意宫的,结果临时去了凤栖宫,让贵妃娘娘独守空床白白欢喜一场,我心里着实过意不去,今早就过来看看,给贵妃娘娘陪个不是。娘娘大度,切莫在意才是。” “叶、宋”,李如意怒极反笑,“你这是要跟本宫玩儿心机?你知不知道,今日本宫若是不让你走出这如意宫,你便想尽办法也走不出。” 叶宋勾唇一笑,道:“随你。”说着就站起来掸了掸衣角,云淡风轻道,“我现在就要走,有本事你就拦着我。” 话刚一说完,门口守着的伶俐太监便细声细气道:“娘娘,御书房那边已经传过话了,说您在如意宫看了贵妃娘娘便过去看望皇上,皇上正等着呢。” “你!” “娘娘息怒啊!” 叶宋站在门口,瞬时就听见宫厅里茶杯碎裂的声响。她眯着眼睛看了看天,正有丝丝金色的阳光漏了下来,雾气已经渐渐散了。 她背着手,缓缓走下台阶,领着凤栖宫里的人回去,边对身边小公公说道:“方才你干得不错。” 小公公喜道:“多谢娘娘夸奖。只不过来之前,奴才担心贵妃娘娘会为难您,便真的派人去皇上那处传话了。” “哦?”叶宋笑了一声,道,“你心思倒很细腻。” “那娘娘现在要上哪儿去?”小公公问。 “还能上哪儿去?”叶宋道,“你都派人去传话了,又不去皇上哪儿,岂不是欺君?” 小公公讪笑两声,连忙在前殷勤地引路。 !! 第80章:贱人!你不得好死! 叶宋在后走着,路过池塘边时,晨风习习,两边杨柳依依,也扬起了她的衣带。她袖中手指微动,抬袖时手指间便夹着一粒药,表情很是淡定地不着痕迹地张口含进了嘴里,就跟吃糖一样。没引起小宫女和前面公公的任何注意。 叶宋动了动口嚼了两下,然后毫不犹豫地整个咽下。 结果才没走多久,还没到御书房,只堪堪走过了御花园,叶宋脸色就变了,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额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她再也走不动,扶着一棵临近的树微微气喘。 宫女这才觉得不对劲,扶着叶宋大惧,问:“娘娘你怎么了!” 叶宋捂着胸口,感觉自己浑身血气都倒流,脸色涨得通红。她喉咙抽搐了两下,鲜血就直直从口中溢了出来,艳烈至极。 宫女吓得大叫一声。 叶宋侧头笑眯眯地看着她,有些乏力地抬手拭了满手背的冷汗,身体靠着树干,微微仰着头喘息,那血色顺着下巴滴在了衣襟上,她还淡淡然然地说道:“你要是现在就跑去找太医来,我可能就不会有事。” 宫女忙收敛起慌乱的心绪,提起裙角就飞快地转身跑掉,六神无主道:“奴婢、奴婢这就去叫太医!” 那小公公岂会料到有这样的变故,亦是吓得脸色惨白。叶宋支撑不住,身子顺着树缓缓往下滑,小公公不知该如何是好,眼下四处又一个人影都没有,只好先一步过去扶,问道:“娘娘,娘娘你没事吧!怎么会这样!” 叶宋坐在树脚下,树叶轻轻浮动,斑驳的光点在她身上摇曳。她声气渐渐弱了下去,头缓缓地垂下,嘴角那鲜红的血迹仿佛尚有余温,触目惊心。她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一抹最初如阳光一样温暖的若有若无的笑,张了张口,更多的血溢了出来,似乎在念一个人的名字。 “苏……” 人都说,生死边缘的时候,才能想起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一定不是那样。 小公公只听见了这一个字,便再也耽搁不得,爬起来就道:“娘娘一定要撑着,奴才这就去找皇上来!您一定要撑着!” 直到小公公的人影跑远了,叶宋才后知后觉,拖长了尾音:“静……” 苏静…… 要是在从前,从前多好。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会在面前,有心事可以跟他诉说,有坏事可以跟他一起干。 很久没想他,可是现在想起来却一点也不觉得陌生。 委屈么?心里觉得很委屈,她很委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在过去的这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过得一点不快乐。一切任何的事,她都要自己一个人兜在心里,一切任何的选择,她都要咬牙承受着痛苦来毫不犹豫地做出决断。 她就只能靠自己。 别人带给她的痛,她要加倍奉还。只是每次,伸手摸自己的心窝的时候,还是感觉里面空荡荡的。 谁能告诉她,她到底是得到的多还是失去的多? 不知道答案。可是她能够笃定的是,就算到最后全部都失去了,她也还是会这么做。这么久以来,她还从没后悔过,除了一件事。那就是认识了苏静,让他因为自己受了诸多苦难。 她混混沌沌地想,想笑,又想哭。 她觉得浑身都很痛,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叫嚣。耳边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有人如***一般地扫来,停在她身边,把她紧紧地抱入怀。 “阿宋……” 叶宋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清醒和力气,听到这一声呼唤,突然伸手,死死地揪住了他的衣襟,衣襟上那五爪蟠龙的金绣格外的磕手,她倏地睁开了眼睛,墨色的瞳仁空洞地盯着他,清晰地映出了他的轮廓,一字一句道:“苏若清,是你先背叛了我。” 叶宋醒来时还很虚弱,身上掩着锦被,躺在床上。她张开眼睛就看见头顶的床帐,轻飘飘的感觉。 再一侧头,看见偌大的寝宫里不是她一个人,还有许多太医,似对边上的苏若清在详细交代着什么,然后得苏若清的准许恭敬有序地退了出去。 苏若清端了一碗药,过来坐在她床边,亲手扶她起来,声音温柔疼惜,道:“来,把药先喝了。” 叶宋唇色惨白,一碗温热的药汁也没能让她的双唇恢复一丝血色。 外面有女人的哭声,还一遍一遍地哭喊着:“皇上!臣妾冤枉啊!” 叶宋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外面的人是谁。这寝宫里和外面明媚的天色相比,十分阴凉,叶宋好一会儿才道:“我睡了多久?” 苏若清抬手,轻轻抚过叶宋的侧脸,缓缓靠过去,手从她的腰间搂过,把她扣入自己怀中,低低问:“阿宋,你恨我吗?” “啊,还好。”叶宋声音沙哑,平静地应道,几近呢喃,“多谢你,又救了我一命。与其说救了我,不如说多谢你赐予我这样的生活。”苏若清身体一僵,叶宋靠在他肩头,又道,“你让她进来吧,我想见见她。” 苏若清便下令让外面跪着的李如意进来说话。 李如意被太阳晒得头昏脑胀不清不楚,妆容也尽哭花了,看起来十分狼狈。她进来敛着裙角颤身跪下,卑微地伏在地上泣道:“皇上,求皇上相信臣妾,臣妾真的是被冤枉的!臣妾没有给叶宋下药害她!” 苏若清搂着叶宋,声音冷清肃穆,道:“你说你没下药,她就只喝过你如意宫的半杯茶,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的清白?” 李如意瑟缩着肩膀,吸了吸气垂泪道:“皇上,臣妾服侍皇上多年,多少知道这深宫里的规矩。臣妾就是再恨叶宋,也万不会在如意宫对她不利!求皇上明察!” “你恨我么?”叶宋倚在苏若清怀中,平静地看着李如意问,“恨我杀了你的弟弟,抢了你的丈夫,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这是你亲口对我说的。在如意宫的时候我没觉得有任何不适,出来走了一阵以后才渐渐发觉了不对。” “叶宋,你撒谎!”李如意当即反驳,“我没有这么说过!都是你瞎编捏造的!那药说不定也是你自己给自己下的,就是为了诬陷我!” “我为什么要诬陷你?”叶宋眼光沉了下去,直逼李如意双眼,“我不想来这宫里,不想和任何人争宠,我只是应我自己的一个承诺。你说,我为什么要诬陷你?你我有何深仇大怨?你若说得出来,我便自认是我自己给自己下药。” 李如意张了张口,睁大了双眼,眼底里残余着泪花,可是她动了动喉咙,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能说什么?能告诉苏若清当初是她把叶宋绑进宫里来折磨,是她把叶宋放在床底亲眼看着她和苏若清纠缠?也是因为如此,叶宋才一把火烧了如意宫? 她能说吗? 要是说了,想必后果会比现在更加严重。 叶宋柔和地勾唇笑笑,道:“你说不出来吧,心虚?你害怕让皇上知道你是一个多么狠毒的女人。” 李如意瞬时被叶宋勾起了怒火,本也有些心虚,立刻便虚张声势地反驳:“一派胡言!我李如意一向光明磊落,一人做事一人当,做过的绝不否认,没有做过的别人也休想诬赖!” “那你想不想我死?”叶宋问。 李如意面色一顿,那瞬间表情的变化又愤慨转为了怨恨,被苏若清一览无余地收进眼底。她还想反驳,苏若清便不耐道:“够了,来人,李贵妃张扬跋扈,毒害凤栖宫娘娘,其心如蛇蝎,撤去封号,暂押如意宫听候发落。” 此话一出,李如意如遭晴天霹雳,面如土色,久久回不过神来。她缓缓抬头,看向苏若清的眼神,哀婉至极。 叶宋赤脚从苏若清怀中下来,一步步走到她面前蹲下,细细审视着她的表情,然后淡淡笑道:“你哭得好绝望。” 说罢还伸手去轻轻拭掉她脸上的泪水。 李如意本能地反感,想躲开,可那凉凉的手指还是碰到了她的脸。叶宋对她露出了挑衅的笑容。 李如意心高气傲习惯了,岂会容得别人这个时候在她面前炫耀,她恨极,再也忍不住胸中翻涌而来的愤怒,扬手就猛地一巴掌扇在叶宋的脸上,力道之大,整个寝宫里都回响着那样清脆的掌掴声。李如意的指甲,就像第一次那般,直接从叶宋的面皮上扫过,霎时起了血痕。 叶宋偏过头去,这时苍白的脸上总算才有了几道诡异的血色。 李如意见了大快,酣畅淋漓地大笑道:“贱人!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小人得志的模样!我看你还敢不敢在我面前炫耀!你妖言惑众,蛊惑皇上,迟早不得好死!” 叶宋丝毫不见恼怒,仿佛是她预料之中的,只冲李如意微微一笑。随之身后便响起苏若清满含怒意的声音:“将李如意打入废宫。” 李如意挣扎着不甘地被拖下去了,临走前还咒骂道:“叶宋!贱人!你不得好死!我一定会向你讨回来的!” 叶宋充耳未闻。这种事情,不是你下地狱就是我下地狱,丝毫犹豫不得。 苏若清过来看叶宋的脸时,叶宋偏头躲开,道:“你放心,我没事。” !! 第81章:为什么要嫁给他! 太医院开的药喝了之后容易犯困,叶宋成日在这凤栖宫里就是只有一件事做——那便是活着,也只有她喝了药之后睡着了,安静的模样卸下满身防备,苏若清才能在她身边好好陪她说话。 今天耽误了许多时间,御书房里的公务可能是堆积如山了,奏折苏若清也一封未批。他一点也不着急,陪着叶宋直到入夜,寝宫里亮起了一盏盏的灯。 苏若清坐在叶宋床边,叶宋侧身靠里睡着。他手指轻柔地抚过叶宋散在枕间的黑发,沉默了很久,才说:“出嫁那天,你去到行宫的时候看见一个与长公主身形相似的人,朕以为你不会再贸贸然地闯进皇宫里来。就算你不来,朕也不会为难百里明姝,就当是昭告天下纳百里明姝为妃,等时机成熟了朕会送百里明姝出宫,让替她之人代替她住在这后宫里享尽荣华富贵,如果那时百里明姝还愿意从此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的话。” 叶宋轻微一震。 苏若清又继续如若无事淡淡说道:“可你到底还是来了,朕以为你想得很清楚,是心甘情愿陪在朕的身边。现在看来,是朕想错了么。” “苏若清,你一直都在算计我。我不如你,我不是帝王,想不到你想的那么多,因而不会是你的对手。我之所以来,想的就只有我家人的幸福,就算我多不愿意,我也只会愿意。” “那你有想过朕么?”苏若清问。 叶宋头埋在枕上,笑了起来,了无哀色,道:“想过,感情这回事也就不过如此,却值得你用尽手段来霸占。不断地伤害我身边的人,用我的家人威胁我,除了这些谋算以外,最后剩下的寥寥无几。” 苏若清无言以对。 叶宋又道:“我累了,你去忙你的吧,不用时时刻刻都守着我。以后,也都不用再过来了,我不会晚上再为你留灯,我要走的时候,也请你不要拦着。一直以来,能支撑我到现在还留在这里的,也就是那寥寥无几的情意。” 凤栖宫里的灯,一盏盏熄灭了去。原本三千容华的一座宫殿,瞬时与暗夜相融合,仿佛它本来就适合生存在暗夜之中的。 时值半夜,南下赈灾的队伍正摸着夜色缓缓进城。守城的官员看见走在前面的苏静,又认那令牌,临时打开城门放行。 进城以后,苏**在马上,回头对英姑娘微微笑道:“英子,我现在送你回将军府。” 英姑娘独自坐在另一匹马上,闻言撅撅嘴,不屑道:“我看送我回去是假,想见那某某某才是真。苏哥哥你这是挂羊头卖狗肉啊。” “废话少说,走了。”苏静面上笑意未减,随后一夹马肚便策马扬鞭,**仆仆地择路跑去。 英姑娘赶紧跟上,道:“苏哥哥,你急什么,等等我啊!” 将军府一派宁静,被一串悠扬而轻快的马蹄声吵醒。府门守卫瞌睡兮兮地见来人,赶紧进去通报。 叶青第一时间胡乱穿了衣裳就跑出来,果然看见英姑娘正走进家门,心上一喜,拉住她便道:“这一去怎么去那么久,可算是回来了!这半夜回来,城门给你开啊?” 英姑娘侧了侧身,苏静正站在她身后,她说:“也不看看我是跟谁走的,苏哥哥在前,能不给他开城门嘛。你不知道,苏哥哥回来的时候可赶了,应是把半个月的行程缩短了一半!”说着就四处张望,“咦,叶姐姐呢?她莫不是睡得死吧?我去叫她出来!” 英姑娘说得一点都不假。苏静本来就着急赶路,却不知那天快中午时是怎么回事,彼时队伍正在林荫树下休整暂歇,苏静自己也靠坐在树下,拿一片宽大的叶子遮住了略显削瘦的脸,英姑娘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突然苏静整个就颤栗了一下,像是做了什么噩梦一般,他取下面上绿叶,眼瞳里还有微红的血丝残余,显然是太过疲惫休息得不好。英姑娘正想问时,苏静失神地轻轻呓念了两声,他在念叶宋的名字,随后慌忙地起身上马,命队伍继续不停地往前赶路,除了必要的吃和睡,片刻都没有停过。 英姑娘刚走两步,就被叶青拉住了手。叶青看了看苏静,那双桃花眼异常的明亮,有些怔愣,与英姑娘道:“你别去了,她不在家。” “啊?为什么?”英姑娘不解地问。 这时叶修夫妇听到了动静,也随后出来。英姑娘一看见他俩,就震惊得张大了嘴:“你们……这么快就成了?什么时候的事?” 叶青沉默片刻,道:“就在你们走了之后不久,大嫂就嫁给了我大哥。” 百里明姝的身份特殊,英姑娘隐约知道一些。只是苏静知道得比她更为详细清楚,倘若百里明姝能够嫁给叶修,那必然中间有一个十分丰富的过程。 不等英姑娘开口问,苏静便直直道:“叶宋人呢?” 叶青和叶修都没有说话。百里明姝眯了眯眼,歪头细细看了苏静两眼,审视着他的表情缓缓地说:“她为了换我,代替我进了宫。” 苏静的表情霎时出现一道裂缝,被百里明姝收进了眼里。她也不知道这种笃定的感觉从何而来,就是觉得眼下这苏静回来了,叶宋兴许就不必再那么辛苦。 果真苏静深深看了百里明姝一眼,不悲不喜,但却如风雨欲来般。他一言不发,转身就猛往外跑了,几个跳跃顿时消失在几人的视线里。 叶修看着那个方向若有所思。而叶青和英姑娘则又是一脸震惊。 百里明姝舒了一口气,握了握叶修的手,道:“他不会让阿宋受委屈的。” 叶修低头看她,问:“你怎么知道?” 百里明姝笑笑道:“女人的直觉。放心吧,我想阿宋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相公,回屋睡觉了。” 苏静站在宫门前,仰头望着面前一个巨大的漆黑的牢笼,大口喘着气。禁卫军正时不时穿梭着巡逻,他对这里的布局熟悉之至,轻而易举地躲过层层宫中防卫,跳进了宫门。 也许黑暗,才能让叶宋更加的适应一些。即便白天昏昏沉沉地几睡几醒,晚上她也还是能够睡得着。身体经过这次服毒以后元气大伤,再也比不得从前随时随地都精力旺盛,就连她的呼吸也透着一股虚弱的味道。 寝宫里漆黑无比,叶宋侧身面向床榻里侧,迷迷糊糊间就感觉到床边站了一个人,不说话也不怎样,那双灼热的视线就直直落在她的后背上。隔了许久,那人才在边上缓缓坐了下来。 叶宋自然以为是苏若清,惺忪道:“我不是说过了,以后你都不用到这里来。你看,这里没一盏灯是为你留的。” 床边坐着的人不说话。叶宋等了一会儿,渐渐有些清醒了,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异样,就连呼吸的空气里也传递着异样的感觉。她倏地睁开双眼,身体弹也似的坐起来,堪堪一转身,就与床边的人咫尺相隔面对面,几乎鼻尖贴着鼻尖。 叶宋张口就想出声,被他先一步很有默契地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声音沙沙哑哑的,道:“别叫,是我。” 叶宋瞠了瞠双眼,隐隐看清面前的轮廓,在嗅到**仆仆的梅花香的那一刻,心尖冷不防地颤抖了一番。 是苏静。 苏静见她不出声了,才缓缓地放下手来。叶宋蹭得倾身揪住他的衣襟,颇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你疯了?!你怎么会来这里!你是不是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苏静轻笑一声,道:“我是疯了,明明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还是忍不住跑来找你,因为我没想到你竟也会在这个地方。” 随后便是一阵沉默。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听说你嫁给皇上了?”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 叶宋一愣,抬头看着他。心里突然有种非常糟糕的感觉,但她说不出究竟是哪里糟糕。紧接着苏静双手撑在她身体两边,猛地靠近她,低低一字一句地问:“我问你到底是不是嫁给他了?你就那么喜欢他,喜欢到连你最向往的自由都不要了,喜欢到你居然愿意一辈子像被折断了翅膀一样锁在这囚笼里?你回答我!” 叶宋心里突突突地跳,眼眶没来由地就酸了。她低头捏着鼻梁,企图消散这种要命的感觉,轻笑两声还嘴硬道:“我怎样,关你什么事?值得你大半夜地跑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 苏静嘴唇有着温温软软的触感,从叶宋的耳垂轻轻擦过。他低低道:“我也想知道你怎样究竟关我什么事。”说罢,叶宋侧头看他,他不闪不躲,双手直接扣住叶宋的脖子,就霸道强硬地吻了上去。 双唇相贴,苏静道,“叶宋,你怎么能不告诉我一声,就嫁给他。我原以为你会……”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而是用力摄取她的气息,品尝她的味道。 叶宋大脑空白了一阵,根本不知道这算是什么样的发展,只能感觉到唇边上传来火辣辣的温度。 !! 第82章:你他妈真是疯了 叶宋双手打他掐他,根本毫无作用。 尽管叶宋奋力挣扎,他也只是,吻她,只想表达这么久以来的思念之情,除此以外,双手没有侵犯她分毫。 一下子,床榻就一片凌乱,叶宋踢着双腿,招呼在苏静身上,两人一边亲吻一边打得正欢,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就在这时,苏若清忙了大半夜,心里仍旧是放心不下叶宋,便放下手里的事,来了凤栖宫。外面响起了脚步声,还有宫女细细禀报叶宋情况的话语声。 宫女说叶宋已经睡下了,苏若清便在寝殿前站立,抬头望着面前的寝宫,里面果真没有一盏灯。 叶宋急得不得了,手也在苏静的腰上重重地拧了一把,迫使自己得了一些空隙,咬牙切齿道:“你放开,他回来了!” 苏静总算肯稍稍抬了抬头,声音好听地似一首曲水流觞,带着挑衅的意味笑着说道:“他来了就来了,你让他进来啊,看看他会不会把我们都砍了头。” 叶宋瞪着他:“你他妈真是疯了!” “我就是疯了。” 苏若清在外面站立片刻,还是一步步拾阶而上,伸手准备推门。 叶宋感觉自己浑身汗毛都有股立起来了的感觉,苏静伏在她耳边轻轻吐了一口热气,低喃着说:“你会怎么做呢,让他进来还是不让他进来?或者你完全可以撇清关系,把我这个冒犯后宫娘娘的风流王爷给主动交出去。” 叶宋一口咬在苏静肩头,他咝了一声冷气。叶宋道:“你给我住口。”就在苏若清手将将碰上房门,还来不及推开的时候,叶宋极力稳住声音,又道,“苏若清。” 苏若清的手瞬时停顿在半空中。 “你不要进来。” 苏静暗夜里弯起嘴角笑,笑得有丝快意和狡猾,他使坏性地俯下头去,靠在叶宋的颈窝里,叶宋霎时就呼吸一窒,毫不犹豫地伸手猛揪苏静的头发,苏静痛得吸气,道:“别扯别扯,我不闹你了,头皮都快被你扯下来了。” 叶宋微微松了手,又道:“我说过,我没有一盏灯为你留着。你不用进来。” 苏若清在门外问:“就是看看你就走也不行吗?” 叶宋道:“我很好。” 苏若清最终还是坚持地推门而入。或许他真的是想看看就走。 一瞬间,叶宋心里一凉,但见外面微弱的檐角光线从门缝里溢了进来,隐约映衬着苏若清那张同样冷清的脸。叶宋想也不想,立刻捞起被子把自己和苏静两个人遮起来,大声道:“我现在不想看见你!”苏若清的动作停住了,她声音放轻,轻得一碰就要碎,“真的一点也不想。” 苏若清隔着一扇门,在外面站了许久,最终还是掩好房门,负手转身静静地离开。 待他一走以后,寝殿里,就只剩下叶宋和苏静两人的声音。 叶宋推了推他:“你起来!” 这回苏静不闹了,乖乖地坐起身,还顺势拉了叶宋一把,将她也拉起来,两人俱是衣衫散乱。叶宋一边整理自己的衣服,一边啐骂道:“你一定是吃错药了,疯子!还待在这里干什么,等着被发现啊!”她这样骂着,可是心里某个角落却因为他的回来而渐渐踏实了…… 苏**着没动,而是看着她问:“你为什么要嫁给他,是不是觉得这宫里的锦衣玉食比外面自由自在的生活要好?” 等叶宋整理好了自己,于是有时间来慢慢处理余下的事。叶宋活动了一下拳头,抿唇一勾拳就往苏静下巴砸去,苏静不闪不躲,生生受下,只揉着自己的下巴,依旧双目灼灼地看着她。 叶宋对他问的问题避而不谈,而是道:“南下赈灾的情况怎么样?” “一切都顺利,你为什么要嫁给他?” “英子呢?你把人带走了有没有好好照顾她?” “照顾得还算好,人我已经送回将军府了。你为什么要嫁给他?” 叶宋抬头还想问什么的时候,苏静冷不防迫近,再问了一遍:“我问你为什么要嫁给他,你回答我。就这一个问题。你若认真回答了,今晚我就不算白来,别人说的我都不信,我只想亲口听你说。” 叶宋沉幽幽地看着苏静,忽而想起前两日自己靠在柳树下奄奄一息的时候,还想起过他。如今他总算是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叶宋看了他半晌,才缓缓偏开了头,低低道:“你说别人说的你都不信,那你为什么还觉得我是嫁给苏若清了?” 苏静一愣,道:“他们说你为了换百里明姝,代替她进宫嫁了。” 叶宋挑眉,道:“你不是说你不信吗?” “可你为什么会住在这凤栖宫里,只有皇后才能够……”苏静顿了顿,“还有,他每天晚上都会来是吗?” “仅仅是以交易的方式相陪伴而已,绝不是以爱的名义。”叶宋看了一眼苏静,“不过我觉得,不管怎样,这都不像是贤王你应该操心的事吧?现在我回答你了,你可以走了吗?” 苏静那双桃花眼,亮得灼然生花。 “我带你出宫去。” “不用。”话音儿刚一落,叶宋便动弹不得,瞪着苏静的眼睛又蹭起了火气。 苏静慢条斯理地收回点穴的手,随后把叶宋抱起便朝窗户边走去,笑得有些无赖,道:“怎么说你我这么久不见,也应该找个地方好好叙叙旧吧。我带你去个好说话的地方。”说罢提气就跳上房顶,身形飞快,双脚踩在那宫墙红瓦上,发出细细的响声。 叶宋咒骂道:“你混账!贤王,我还没和你要好到需要找个地方叙旧的程度吧!” 风里,扬下苏静低低闷闷的笑声。 不一会儿,他就顺利地把叶宋偷出了皇宫,和她一起走在空旷无人的大街上。夜里又寒凉,叶宋一声不吭地走在前面,苏静取下自己的外袍便搭在叶宋身上。叶宋一把抓了扔他身上,头也不回:“需要你假好心!” 苏静看着她的背影,手里挽着袍子两步跟上。 叶宋身子还没有痊愈,在这夜色正浓的秋寒时节走夜路走得久了,难免有些挨不住,她没忍住,压抑地闷咳了两声。苏静又把袍子裹在她身上,她还想挣时,干脆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肩膀,另只手握了她的,却是一愣:“你手怎么这么冷?” 叶宋抽回自己的手,冷冷淡淡道:“不劳贤王费心。” “你不用跟我客气。” 叶宋闻言,在大街上停了下来,回头看着苏静。那种幽寂的眼神,看得苏静心里直直一沉。随后叶宋冷笑一声,道:“我还真希望我跟你客气一点,你还没吃够苦头是不是?搞不明白我怎么会认识你。” 说罢扭头继续大步往前走。 怎么会认识他?要是一开始就不认识……叶宋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忽而手心里一暖。竟是苏静又厚脸皮地贴了上来,手紧紧扣住了她的五指。叶宋一愣,仰头看他,刚想甩开,就见苏静微微一笑,斯文有礼,道:“其实叶二小姐还可以再不客气一点。” 路过下一个街口时,苏静拉着叶宋便把她带进了巷子里。走过一段熟悉的久违的路之后,来到一家烤羊肉的小酒馆前,老板正收拾烤羊肉的炉子,抬头看见他二人,忙往里请。 这个时候了,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他原本打算把炉子抬进去之后便关门进屋睡觉去。 苏静一坐下,便道:“老板,先上两坛好酒来。” 苏静倒酒的时候,叶宋定定地看着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苏静眼皮都没抬一下,问:“二小姐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来,喝酒。” 叶宋收回视线,端了一碗酒就一口气喝干净。 苏静就问她:“是不是很久没喝酒了,今晚一次喝个痛快。” 叶宋把碗重重地放在桌上,长吐一口气,道:“少废话,倒酒!”然后喝了第二碗,“我没带钱,你请客。” 几碗酒下肚,叶宋突然道:“给我说说你去赈灾的事情吧。” 苏静便详细地说给她听,去过什么地方,那里的庄稼收成怎么样,还有遇到了哪些有趣的事情和人。叶宋听得非常认真,烛光在她眼底里跳跃。苏静一停顿下来的时候,她就猛喝一碗酒。 苏静讲完了,就问:“你也给我说说你在宫里的事情么?” 叶宋歪着头,想了想,道:“我在宫里,什么事也没有。”只不过在提到她撮合叶修和百里明姝时,语气里带了一点点兴奋和得意。 老板烤好了热气腾腾的烤肉串来,可那时叶宋已经喝得个半醉。苏静拿了一支肉串,用串头木签轻轻戳了戳叶宋的脸,道:“光喝酒容易醉,你要不要吃?” 叶宋缓缓抬起眼帘来看着他,然后就着苏静的手张口就吃。一晚上苏静都是靠这种方式喂叶宋。苏静道:“他以这样的方式强留你,你心里一定很难过。” !! 第83章:酒后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叶宋顿了顿,沉默着将口中的肉咽下,即使有些醉意,也笑得云淡风轻:“最难过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可能我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那么难过的事情。” 苏静一怔,问:“你还有事瞒着我没说?” “当然有。”叶宋笑眯眯道。 “那你说说。” “你不许告诉别人。”叶宋食指竖在唇上,嘘声道。 苏静很认真地配合着点头:“好,我谁也不告诉。” 叶宋便撑起桌面凑过去,在他耳边轻声地说:“胡乱打听别人的秘密,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变态……” 苏静抽了抽嘴角,哭笑不得。 叶宋眯着眼睛注视了他的表情片刻,然后开怀大笑起来。笑到一半,脸上的笑容立刻又不见了,抱了酒坛倒了两碗酒,与苏静碰碗,道:“来,干了!” 喝道后来,叶宋就只剩下一只脑袋,懒洋洋地搁在桌面上,苏静用手指剥了木签上的羊肉,细心地喂进她嘴里,她一边嚼着一边舒气道:“感觉好久,都没喝得这样痛快了啊。” 苏静道:“你想喝多少,我都陪你。” 叶宋闭着眼睛,嗅着苏静伸过来的手指,张口含住羊肉,满足地细细嚼咽,苏静怕他收回而抓住他的手腕,耳边是他舒心愉悦的笑声。 叶宋抓着苏静的手,覆在自己的脸上,轻柔地蹭了蹭,只动了动口呢喃了一下,听不清说的是什么。苏静手心里是那微微发烫的绯红的脸颊,他静静地看了许久,烛光闪烁的时候,照亮他眼里一片永远无法撼动的坚定,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侧脸,道:“阿宋,我回来了。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会帮你守护你想要守护的一切。” 叶宋唇边,依稀有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夜色流逝得特别快,不知不觉就月亮西斜。老板坐在角落里都已经打了好几个瞌睡。叶宋也醉得不省人事,苏静怕她着凉,放了酒钱在桌上就用自己的衣服把她裹住然后抱起来,大步走出小酒馆。 外面的巷子里还很漆黑,苏静抱着叶宋走了一阵,叶宋觉得心里窝得慌,皱着眉头半睡半醒地推了推苏静的肩膀,苏静在墙边把她放了下来。 叶宋有些发瘫地扶着墙壁,一下下拍着自己的胸口。 苏静见了有些心疼,便也上前一步,轻轻拍着叶宋的后背,故作轻松地调笑道:“才这点儿就受不住了,不像你的作风啊。莫不是等会儿还要吐了吧?” 叶宋“嘁”了一声,拂开苏静的手,摇摇晃晃往前走,道:“要吐也吐你一脸,要是不想遭殃的话,趁早走远一点。” “这么不近人情”,苏静说着就笑了起来,一直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刚想挽起手臂又见叶宋冷不防趔趄了一下,便伸手扶了她一把,这手便一直没舍得松开,若有若无地搂着她,“这倒又像你的作风了。” 叶宋亦跟着嗤嗤地笑,一路上就那么歪歪倒倒地走着。感觉身后有什么东西像栏杆一样护着她,她怎么样也不会摔倒,于是胆子就大了起来,往后仰着,身子大部分的重量都搭在苏静的手臂上。叶宋一抬头,就能看见天上稀疏但是却明亮的星子,一直以来抑郁在心头的所有不痛快都暂时被抛诸脑后,声音带着两分迷醉沙哑,一路上轻声地哼着调来。 苏静安静地听了好一会儿,也听不出她哼的具体是什么曲子,以前从没有在哪个地方听到过,可是现在听起来却觉得十分的悦耳动听。叶宋的头几乎是靠在了他的肩头,他微微侧过脸鼻尖碰在了叶宋的皮肤上,呼吸带着热熏熏的酒香,问:“你唱的什么?” 叶宋道:“最有名的民谣,你不是还没听过吧?” “民谣?” “你这个孤陋寡闻的家伙。”叶宋停下了脚步,忽而转身,与苏静面对面。苏静猝不及防,被她撞了胸膛,两人凑得极近,均是愣了一下。 叶宋再仔细地看了他半晌,然后似陡然清醒了一般,抬手扶额,长叹一声:“苏静,原来是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等苏静回答,她转身就要走。 苏静却是紧了紧搂着叶宋腰的手,又猛地把她扯了回来,瞬时将人堵在墙角,抿了抿唇,却笑语嫣然地问:“那不然,你以为现在陪着你的人会是谁?是苏若清么?” 叶宋愣了愣,随即本能性地皱眉。她望着眼前这张脸,大脑一片混沌,却控制不住伸出手来,去轻抚那双世上最美丽的眼睛。 苏静一震,动也不敢多动一下,生怕她下一刻就要把这份温柔尽数收回了。 果真,叶宋抚上苏静的眉梢时,突然变得粗暴起来,手指径直拧上了苏静的眉毛,痛得他一点准备都没有,感觉眉毛都已经被她全部拔起来了。叶宋冷冷笑道:“为什么你会觉得是他,你吃错药了么?” “疼疼疼……”苏静叫了起来,“先松手成不成?喂你喝没喝醉都这样粗鲁吗!” “老子没醉,现在清醒得很,为什么松手,搞的就是你!”叶宋嘴角的笑意越发的明媚,手上也下了狠劲儿。 “没醉?那你还知道我是谁么?”苏静苦哈哈着一张好看的脸。 “苏静……”叶宋轻声念出这个名字时,力道忽然松了。 苏静见她如梦初醒的模样,反反复复,唇边的笑意很温柔,手指轻轻点了点叶宋的心口处,道:“记得我就好,这么久不见,你这里有没有想我?” 叶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心口,有一种茫然得有些酸涩的情绪在浮动。当她再抬头时,整个人一动不动地僵掉。 只见苏静俯下头来,嘴唇恰恰贴在了叶宋的唇上。连呼吸都有些小心翼翼的。 叶宋微微仰着下巴,脖子的弧线优美极了。 片刻,苏静低低道:“给了你足够的时间推开我,可是你没有,现在已经来不及了。”说罢他揽住叶宋就揉进自己的怀里。 叶宋睁着眼,看清眼前吻住她的人。她看着苏静专注的模样,轻声呓念了一声他的名字,苏静趁势滑入她口中,越发地吻得深,像是要把她整个都吞下去一般。 瞬时,苏静整个人就似打了鸡血一样亢奋无比。 这像是一场力量与情感的较量角逐,叶宋被他渐渐勾起好胜心,竟也随之陷入了这个吻当中,睫毛轻颤直直看着苏静的眼睛,双手搂上了他的脖子,开始反攻他。 苏静扶着叶宋的后颈抵着她的额头,闭眼深呼吸了好几回,才低哑道:“我送你回去。” 叶宋也糊涂得很,全然不晓得自己干了些什么。只在被苏静打横抱起时,她眯着眼睛懒洋洋地看了一天卷白的天边,问:“回哪里?” “将军府。” 叶宋歪了歪头,靠在苏静怀中,缓缓睡去,喃道:“回宫里。” “为什么要回宫里?” “我不喜欢一声不吭地就走,这样会让人以为我是个逃兵。” “你以前何曾在意过别人的看法,你只是不想他误会你罢了。”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或许是不想被他看低。” 叶宋睡了一会儿,撑起脑袋看着苏静,他的侧脸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清寒,但神色却柔和,与自己这很长一段时间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有关他拒人千里的一面大大相悖,不由问:“贤王,你脑子没问题么?” 苏静:“我脑子比你好使。” 叶宋默了默,又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苏静:“……叶宋你也跟我玩儿失忆是吧?” 苏静赶在天亮之前,把叶宋完好无损地送回了凤栖宫。她歪着脖子睡在床榻上,苏静给她扶了几次枕,她也还是照睡在苏静怀里时的那般姿势歪着,苏静无奈,站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彼时他回到贤王府,虽说整夜未睡,待换上一身朝服之后整个人神采奕奕。他站在人高的铜镜前,自己理了理衣襟,弯起嘴角微微笑,一双桃花眼比晨光还闪耀。 外头管家道:“王爷,外面马车已经备好了。” 苏静收起笑容,恢复了平时一副严谨的模样,掸了掸衣摆道:“知道了。” !! 第84章:欣赏你的丑态 当苏静在朝堂上,一一禀报南下赈灾的相关事宜时,叶宋在床上翻了个身,睡得正熟。 待她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坐在床榻上半天脑子都转不过来,痛得厉害。她摸着自个的脖子,似乎抽筋了,只能偏向这边,不能偏向另一边。 叶宋一边揉着脖子一边垂着头闭目养神一会儿,突然似意识到了什么,猛然睁开眼睛四处扫了一边,见还是自己每日都住的凤栖宫寝宫不错,难不成……昨天晚上想的那些是做梦? 她不得不承认,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竟然梦到苏静来闯了凤栖宫,还把她掳了出去……叶宋捶了捶额头,觉得又有哪里不对,她怎么会突然想起苏静来。 在寝宫里闷久了,叶宋洗漱之后便出门去晒晒太阳。恰恰碰到两个宫女在窃窃私语。 叶宋隔得较远,听不清具体内容,只隐约听到“贤王”这个名号,便问:“你们在说什么?” 两宫女立刻噤声,垂首恭敬状,福礼道:“奴婢参见娘娘。” “刚刚在说什么?” 宫女吞吞吐吐,才道:“奴婢只是偶然听前宫里的人提到今天早朝上的事,听说贤王已经回朝了。” 叶宋眼皮一跳,那宫女继而目露喜色,又道:“贤王还向皇上进谏,说后宫空虚应适当进行选秀,还谏言让皇上尽快册封皇后。” 叶宋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两个宫女就对她又是一福礼,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如此一来,皇上定会早日给娘娘举行册封大礼的。” 只有叶宋知道,不会的。 她不会做苏若清的皇后,苏若清的皇后可以是全天下任何一个女人,只是她不想要。叶宋转身便走,随口道:“谁想当谁去当好了。” 两个宫女愣在当地。 只是苏静此举的意图,就让人难以捉摸了。选秀一事还好说,苏若清后宫的确有些空虚,是应该多添一些妃嫔,可册封皇后一事,表面上看起来大家都以为他是往前狠狠地推了叶宋一把,实则他只是把苏若清推了一把,推离叶宋身边。 叶宋不愿意做皇后,苏若清要册封皇后,只能册封其他人。 早朝的时候,苏若清的脸色十分难看。他何其心思缜密,立刻就揣度,有关他和叶宋之间的事,苏静到底知道了多少。 废宫里,每天晚上都要传出凄厉哀婉的女人啼哭声。宫里无人不知道当初圣宠一时的贵妃被打入了废宫,但凡路过的宫人们为避免沾染晦气,也都绕道而行。 这天晚上,叶宋横竖睡不着,不让人跟着,独自拎了一盏灯便在宫里走走逛逛。她心血来潮,当然要去逛逛每天晚上都传出哭声的废宫了。 废宫门前的两盏灯笼都是苍白的。 苏若清给了叶宋在宫里畅通自由的通行令,门口有侍卫守着,见了通行令也不敢稍加阻拦,便给叶宋放了行。只不过侍卫不太放心,道:“里面的女人疯疯癫癫,还望娘娘多加小心,有什么事大声叫属下,属下即刻赶去。” 叶宋提了提碍事的裙子,跨步入内,不咸不淡道:“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还会吃了我不成。” 只不过刚刚进去废宫不久,一道凉飕飕的阴风冷不防从叶宋的后背吹来,吹得边上一棵树的树叶沙沙作响。她眯了眯眼,回头望去,一个人影也没有。 她在原地立了一会儿,见除了风声再无其他,于是才又抬步往前走。 废宫里的厅堂,到处残破的纱缦飘飞,颇有几分阴森。庭院内无一株花红,全是杂草丛生,很久没人打理的样子,堂里微弱的火光亦是透着一股惨败。 叶宋拾阶而上,跨进了大堂的门槛。李如意正瑟缩在一张铺满了尘的榻几上,似乎刚刚哭完,双肩微微颤抖还没缓过劲儿来。她听见了脚步声,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回过头,在榻几上爬了两下哭喊一声:“皇上臣妾知道错了!” 只是喊完以后并没有得到回答,李如意才缓缓抬头,看清了来人。她紧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可眼泪止不住地淌下。 叶宋将宫灯放在一边的桌上,淡淡道:“看来你过得并不好,不担心,慢慢就会习惯的。” 李如意双目赤红,怨恨极了,她口中发出怒吼,扑过来就拼命抓扯叶宋的裙角,一边抓一边尖叫,反倒把外面值守的侍卫给引了进来。 侍卫刚想把李如意拉开,叶宋便道:“这里没你们的事,都退下。” 侍卫只好依言退下,叶宋缓缓蹲了下来,又看着李如意道:“你可以尽情发泄,只不过若我有丁点损伤,想必你明天的日子比现在还要不好过。”说着她就拿指甲在自己的脖子上缓慢地划出一条浸血的红痕,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仿佛不知道疼痛,反而对李如意微微一笑,“比如这样。” 李如意瞪大了双眼,突然害怕地撒开了她,往后退两步,“你,你才是疯子!疯子!” 叶宋手肘抵在膝盖上,支着下巴,道:“风水轮流转,你过着你养尊处优的日子时有想过今天么?这件事情的开始,是你先招惹我的。最初给我一巴掌的时候我觉得应该受着,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我都杀了你弟弟。但你不死心,掳我进皇宫,也是你让我见识了你与皇上恩爱有加,那么如今呢你还觉得他对对恩爱有加么?要是对你恩爱有加,我放火烧了你的如意宫怎不见他彻底追查,你还会因为陷害我而被打入这废宫?现在是不是觉得还不如当初就死在那场大火里呢?” 李如意情绪万分激动,道:“你才是世上最蛇蝎心肠的女人!” 叶宋挑挑眉,笑得云淡风轻:“我不否认。” “是你害得我被打进冷宫!你心里清楚得很,我没有给你下任何毒药!是你诬陷于我!” 叶宋点点头,道:“不错,毒药不是你下的,是我自己给自己吃的。那可是真真的毒药,让我差点丢了性命的那种,毒性烈得很。”见李如意瞪大了双眼,她长吁一口气,“索性太医救得及时,不然我定是去见了阎王了。只不过要是不赌上自己的性命,恐怕你现在就不会在这里。”李如意眨了眨眼,两行眼泪兀自垂落,听叶宋又道,“现在是不是觉得你还是死在那场大火里更好一点儿?这便是你妄自把我当做对手的结果,你既主动送上门来,还以为我会客气么。” 李如意愤恨过后,只觉得委屈极了,呜咽着哭出了声来,痛斥叶宋:“明明是你先杀了我弟弟,也是你抢走了皇上的心!我有什么理由要对你心慈手软!” 叶**静道:“李故么,他联合你爹给戎狄通风报信,一心想要害死我和我大哥,让我们战死在西漠战场,大战那天李故进了敌军阵营以监军身份威胁我北夏众将士的安危”,她双目如炬,直勾勾地盯着呆傻的李如意,“你若真是爱皇上,为他考虑,觉得李故该死么?” 李如意说不出话来。她身居后宫,岂管得了朝堂上的那些事。 “至于抢走皇上的心”,叶宋缓缓又道,“他的心一直在他那里,没人能够抢得走。将来如果有机会,你可以试着努力去得到他的心,只不过前提是你先出了这废宫。”说着叶宋就站了起来,走到桌边取宫灯准备离开,“我来没有什么要紧的事,主要是来欣赏你的丑态,现在我已经欣赏够了。” 李如意见她要走,十分不甘,叫道:“叶宋你给我站住!别以为就这样我便要输给你!你到底算什么!让我沦落到这个地步,你为什么不直接说你也是恨我!恨我把你塞到床底,让你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我是怎么跟皇上欢好的!你别不承认,你也爱皇上,少惺惺作态自视清高了!” 叶宋的脚步在门口停了下来,外面的风很大,乌云遮住了月色。她微微侧头,露出半面线条明晰的轮廓,道:“不,只不过是你让我看清了,我自己所处的位置。从这一点上来讲,我应该感谢你。” “叶宋你才是个可怜又可恨的女人!” 李如意在里面哭喊,叶宋在外面走了不久,宫灯便被风吹熄了。树叶沙沙声不绝于耳。 她走出了废宫,来到一处僻静池塘边的榕树下,看着池塘里略显亮澄澄的水,面对寂静的池水问:“你还想跟我到多久?” 此话一出,身后的树叶又响起了沙沙声,随后一道修长优美的人影从树上轻松跃下,一身宽松的袍子穿在他身上如今又多了一丝风流不羁之感,可不就是苏静。 只不过他面容沉静,脸上一丝笑容都没有。叶宋转身,回头看着他,片刻后才道:“原来是贤王。” 苏静没说话,叶宋便又道:“你一路从废宫那边跟到这里,只是为了无聊所以跟着散步的吗?倘若没什么话说,我见这池塘夜色还不错,贤王应慢慢欣赏,只不过莫要叫巡逻的宫中侍卫给发现了去,不然后果有些严重。” !! 第85章:我要带你离开 堪堪从苏静身边走过时,苏静拉住了她的胳膊,道:“叶宋,你又诓我。” 叶宋好笑道:“我怎么诓你了?” 苏静抿了抿唇,道:“你只粗略地说了这些日在宫里发生的事,但没说得详细。李如意怎么掳你到皇宫的,还有什么一场大火,你见到她和……”他的手抓得越发的紧,热得起了一层汗,温度传到了叶宋的手臂上,“你服毒的事,为什么不说?” 叶宋摇了摇头,有些混乱,“那你能不能先告诉我,那天晚上你真来找过我?” “是的。” “你带我出宫了?” “是的。” “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我不记得?” “你喝醉了,黎明时我送你回来的。” 叶宋再问:“我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苏静看着她的眼睛,道:“我觉得没有什么奇怪的。现在该你回答我了。”叶宋想了想刚要说话,就即刻被苏静打断,“你不要告诉我你做什么都与我没有关系之类的话,也不用说我们还没有好到让你无话不说的地步,你只管回答便是。” 叶宋噎了一噎。诚然,她刚想说这两句来着,苏静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了解她。她挑挑眉,语态轻松道:“前三件事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说也罢,后一件事是前三件事的直接后果,也没什么好说的。”叶宋耸耸肩,抬头望了望四周,“这里是一个让人窒息的地方,任何一个好人在这里都会变成超级坏人的。”言语间冲苏静笑笑,“我觉得我以前还算得上是一个不怎么坏的半个好人,你觉得呢?” “既然你知道你只是半个好人,在这皇宫里就会变成一个超级无敌大坏人,你想要整垮李如意可以有千百种方法,为什么要干出服毒这种危及自己性命的事情?”苏静紧接着又问。 叶宋道:“最直接,最快,最有效。我不想在这里待很久。” “还有就是折磨你自己。” 叶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后消失不见,道:“你凭什么以为我是在折磨我自己。” “因为在这里,每个人都需要昧着良心活着。”苏静手缓缓下滑,最终扣住了叶宋的手腕,“显然,你不适合这里。”说罢他拉了叶宋就走,“你跟皇上说了你要离开么?” 叶宋一边挣一边道:“还没有。” “虽然你不喜欢不辞而别,但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现在就要带你走。” 叶宋见挣脱不开,低低吼道:“贤王你吃错药了!你什么时候学会关心起我来了!” 苏静走了几步,拖着叶宋虽然不费力,但叶宋如果不配合他很难把人偷出皇宫去,这么一想脑子一热,顺势就把叶宋甩到一棵树下,自己的身体靠过来,把她圈在自己的臂弯里,定定地看着她,道:“我从来不强迫你任何事情,只要你乐意你愿意,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照样奉陪。如果你告诉我你爱苏若清,你愿意为他放弃外面的自在逍遥,终日过这后宫里勾心斗角的生活,只要是你真心的,我就是被气死也不会阻拦你。进了宫以后,你可以伤害任何人,但不能伤害你自己,尽管我不知道以后你还是不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个叶宋,可我也见不得你有任何差池。你看看你自己,在这里你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叶宋仰着头,沉默地望着苏静。她不知是怎的,突然就觉得很累很累,仿佛只要旁边有人守着,她睡一觉以后就会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自己所选择的。 叶宋张了张口,认识苏静以来的一幕幕,全部都在脑海里回放,简直快要逼疯她一样,熟悉的,陌生的,笑着的,冷清的,死皮赖脸贴上来的,冰山一角拒人千里的,全部都是他。她轻声问:“那,你还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个苏静吗?” 苏静心中一恸,可是双眸灿然生花,笑得动人之极,流光若桃花飞舞,亦似春波苏醒微微漾开,道:“只要你还愿意,我就是你从前认识的苏静,以后都不会改变。” “可是……你明明都不记得我了。”叶宋失神地呢喃一句,苏静刚想要解释,她自己回过神,笑了一声,带着万分释然,又道,“罢了,突然觉得那些都不是很重要。从前的苏静,现在的苏静,都是同一个人,就算不记得我了,也会在我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帮我,也会不求回报地救我性命,本质上也没什么差别,我心里知道。”苏静瞠了瞠双目,她又道,“只是,我不愿意你为了我再受到任何伤害。要是早知道会让你重伤失忆,或许你离我远一点会比较稳妥一点。” 苏静反而靠得更近,在她耳边道:“你怎么知道,我想离你近点还是远点?” “是啊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叶宋顺着树干缓缓滑坐在地上,“起初的时候不甘心就那样被你忘记,总在你面前阴魂不散,哪怕是你想起有关我的分毫也好,你不认识我的那种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我自己也没料想到会有这么大的杀伤力。后来就渐渐想通了,咱们谁也不认识谁,如果你有需要我还是会竭尽全力帮你因为那是我欠你的,可我的一切事情都不用你再插手。在我好不容易想通了的时候,你他妈又在我面前晃来晃去!”叶宋抬头,手指指着自己的心口,“这里,你出现一次就折磨我一次,因为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用身体给我挡水下礁石,双眼充血不清醒,还一遍一遍叫我名字的时候!以后不管过了多少年,不管我活到多少岁,它都会像噩梦一样一直存在着!你让我觉得我永远都还不起永远都欠着你!” 苏静渐渐眯起了双眼,沉甸甸的,像是关着洪水猛兽,道:“你永远都欠着我,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可以慢慢还,直到你还清楚了为止。” “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是么,我想要跟你划清界限你偏偏要凑上来,也已经来不及了是么?” “是的,来不及了。但你也可以理解为我是自己硬要凑上来的,跟你没有关系,如果这样让你觉得好受一些的话。” 叶宋勾唇无声地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勉强和疲惫,她身体往前一倾,头就埋在了苏静的肩头,静默良久,才有些委屈地说道:“当我难过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找谁说,我不能告诉我的家人让他们担心,除了他们我认识的人不多,想了一圈最后想到的还是你。” “阿宋”,苏静伸手轻轻揉着叶宋的头发,笑容款款,温柔极了,“你还是可以像从前那样依靠我,不管怎样,我都不会让别人再伤害你,也不许你自己伤害你自己。” “好啊,你要是不怕我拖累你的话,你带我走啊,今天晚上就带我出宫去。这个地方,连晚上睡觉都做恶梦。” 苏静站起来,握了她的手腕便带着她走出这片池塘小园林,春风得意道:“你是要自己走还是我抱你走,可能我抱着你会比较方便快捷一些。” 叶宋也晓得这一点,只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忽然听见前面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屏气凝神再一听,不光是前面,四面八方都有脚步声,像是专门朝这个方向围过来。 苏静听力比她还敏锐,脸色一肃,顺手捞了叶宋便跃上一棵树,然后择一方向狂奔。 叶宋回头一瞧,见地上侍卫拿着火把,正往这个方向追,她心中一沉,问:“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嘘,别说话。”苏静脚下飞跑个不停。 叶宋见状越发觉得不妙,扯了扯苏静的衣袖,道:“你把我放下,你先走。想脱身,这皇宫也困不住我,我自己会想办法出去。” “说好是今晚便是今晚,怎么能言而无信呢。”苏静笑着,语气却十分较真儿,“我才不想你今天晚上还要做恶梦。皇上一旦起了疑心,下次我再想来带你走,就难上加难了。” 眼看着那重重宫门就在眼前,忽然迎面一道疾风扫过,只见黑影一闪,瞬间至苏静眼前,出手攻击,苏静提气一跃,堪堪躲开,几个翻腾以后黑影处处相逼,他已没法再往前跑,只好在宽敞的露天外殿落脚。 同时黑影落在他们对面,不足三丈,可不就是宫里的大内侍卫统领归已。归已道:“贤王夜闯皇宫,不知想带凤栖宫里的娘娘上哪儿去?” “原来是归大统领”,苏静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大统领的法眼,如你所见,现在我正准备带叶二小姐出宫去。怎么,你要拦着?” 归已板正着脸道:“皇上有令,贤王爷如果放下娘娘,夜闯皇宫一事可以从轻发落。” 叶宋撑着苏静的肩膀,主动站下来,苏静双手还搂在她腰上,她不由道:“你先放开我吧。” 几句话的功夫,已经耽搁了最佳逃跑时间。后面的侍卫追了上来,把苏静和叶宋围在了中间。叶宋看了看归已,道:“你能代皇上传话,想必也能帮我传话给皇上。” “不用传了,朕在这里。”侍卫让开了一个空隙,苏若清从后面缓缓走过来,身上龙袍在火光的映衬下傲然卓绝,面上表情不悲不喜,他负着双手,双眼直直看着叶宋,黝黑得深不见底,“你有什么话,可以当着朕的面说。” !! 第86章:应该不算过分吧 叶宋环视了周围的侍卫一眼,似笑非笑道:“不用叫他们回避么?” 苏若清道:“若没有见不得人的事,为何要叫他们回避?” “既然如此,说清楚了也好。”叶宋嘴角的笑容完美得全无死角,让人以为她真的没心没肺,她对苏若清说道,“你知道我是因为某种原因才进这皇宫里来,不会待太久,也不会做你的皇后。不管你做什么,用什么法子留住我,我的心始终不在这里。这皇宫很大很漂亮,但不是我叶宋该待的地方,我觉得时机成熟了,你若真是为我好就放我走吧,若是不想让我走,今晚我也必定会走。” 苏若清看了她许久,才淡淡开口道:“这是你的选择,朕让你走。”只是还不等叶宋松口气,苏若清的视线越过她直接落在身后的苏静身上,倏地变得清寒而凌厉,又道,“贤王你也闯皇宫企图诱拐后宫妃嫔,好大的胆子。来人,把贤王抓起来,暂押大理寺朕明日亲审此案!” 苏静全然没有方才大敌当前的严肃感和紧迫感,反而束手就擒丝毫没有要反抗的样子,只道:“臣无话可说,任凭皇上处置。” 只要他同意放叶宋出宫,这没什么大不了。 “慢着!”叶宋一声喝道。 苏若清微微垂下眸光,王者气势浑然天成,那一刻仿佛他已不是记忆中清浅如莲的苏若清。不,他早就已经不是了。 苏若清道:“如若你留下,贤王便算不得是诱拐。你还有何话可说?” 叶宋勾起一边嘴角,要比不择手段就看看谁更加的不择手段,他可以一次又一次得要挟她,那不代表她每次都会就范。她道:“请问贤王诱拐的妃嫔是谁?”她指着自己的鼻子,笑意越发加深,“我么,好像目前为止就我和他在一起,可我算得上是皇上的妃嫔?我只记得我是暂居皇宫,可连一个封号都还没有吧?我算不得是皇上的人,皇上这罪名扣得可大了。” 苏若清很明显地皱了眉,他似乎一句话都不想跟叶宋多说,径直下令道:“抓起来!” “我看谁敢!” 要是叶宋回头,定能看见苏静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意,笑得舒心极了。他喜欢看叶宋这般张狂大胆的样子。只是很快他就变了脸色。 叶宋这一吼,侍卫便稍有迟疑。叶宋随手抽出挽发的金簪,冰凉地握进手心里,仰着下巴,用那尖端抵着自己的喉咙,对苏若清笑若夏花:“你抓他试试,他就是诱拐我又怎样,我就是跟他有私情又怎样,随便你好了,现在我告诉你苏若清,我要走,他也要走。” 苏若清周身的空气似乎都被他冷冽的气势冻成了寒冰,他一瞬的惊愕之后,双目渐渐蓄起了怒意,双手在广袖中握成了拳头,道:“阿宋,你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吗?” 苏静见那尖端碰到的肌肤顿时被划破,沁出了一粒血珠,亦是气急败坏道:“你这个蠢女人,刚刚还说什么来着!不许你这样伤害你自己!他是我亲大哥,我就是再怎么样也死不了的!” 叶宋看着苏若清,冷笑一声,道:“我怎么突然觉得贤王你比以前还要天真呢。”说罢手上便狠一用力,簪子划破脖颈上的皮肤,鲜血横流,她红了眼,还直直看着苏若清,“你早就不是我喜欢的那个模样了。” 苏若清闭了眼,背过身去,背影冷清又孤寂。她所喜欢的模样,本就不是他真正的模样。他只不过是回到自己本来的样子,守护比儿女私情还要重要的东西。就好比第一次遇见叶宋的那一天晚上,看见她被流氓欺负,如果不是碰巧看见苏宸的玉佩在叶宋身上落了下来,可能他会冷眼旁观到最后。那时出手救她,只是觉得她有价值。 最终他淡淡道:“让他们走。”说罢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叶宋不再抬眼去看,只低头看了自己满手的鲜血,无谓地“嘁”了一声,随手丢掉了那枚被染成了血红色的金簪。结果一转身,冷不防就被苏静抱了个满怀,他打横抱起她就猛地往宫门外面冲,慌慌张张地去宫外就近的医馆踢门找大夫。 叶宋脖子上缠了白色的绷带,伤口够深,血浸湿了一层又一层。从医馆出来的时候,叶宋失血过多,有些晕眩,还是由苏静抱着走,她甚至都懒得反抗,道:“今晚好歹我也是因为你受的伤,抱我回去不算你吃亏。” 叶宋的头发没了发簪挽着,尽数散落在苏静的肩头,苏静低头看着她,觉得那一刻她漂亮极了。但他视线一碰到叶宋脖子上的伤时,还是觉得很不爽。 叶宋问道:“听说你前两天进谏说要皇上选秀封后?” “是又如何?” 叶宋缓缓道来:“你不给自己找麻烦是不是浑身不舒服?” 苏静:“是。起码我也让他浑身不舒服了。”但见叶宋满脸狐疑地看着自己,心里稍稍好受了一点,正声正色道,“请问二小姐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叶宋又有些打消了疑虑,道:“你是不是去赈灾途中受了什么刺激?” “为什么这么说?” “总觉得你有根筋不对。” “那你说说到底是哪根筋不对。” 叶宋看了看苏静,有些紧张道:“你现在有没有觉得头痛?说不定一会儿会眼睛充血、胡言乱语什么的。”只有那个时候,他才会想起一点点,“那种情况还是越少发生为好,万一有什么危险……” “我那个样子很恐怖吗?”苏静问。 叶宋道:“是,很可怕……”她不知道还会发生多少次,苏静就会有生命危险,说没就没了。 不知不觉就到了将军府。苏静想要去正大门敲门,把叶宋好端端地送回去,叶宋拉了拉他的衣裳,指了指巷子里的这面墙。苏静会意,便没有去打搅将军府的人,直接翻墙把叶宋送进了她的院子。 叶宋踢了鞋就滚到了自己的床上,虽然这床比宫里的又窄又短,可是来回滚两圈,觉得舒服到不行。她趴在床上抱着被子就哼哼,瞌睡虫似乎一下子就钻脑了,道:“嗯嗯多谢你,出门的时候记得随手关门,能不能帮我把窗扇也支开一点……” 苏静摸黑在她房间里走动,去到窗边打开了一扇窗,凉凉的空气流进了房间里,他又怕叶宋着凉,只留下指宽的一条缝。然后又走回来,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弯身把被子从叶宋身下解救出来,盖在她身上,道:“明天见。” 他转身走了两步,叶宋忽然出声道:“苏静……” “嗯?”苏静在原地站定,没有回头,等着她的下文。被她这样叫,有一种不管她说什么,自己都会答应她的冲动。可是等了好一会儿,等来的却是叶宋均匀的呼吸声,不由失笑。 她只是在梦呓。只不过梦里也梦见他叫他的名字,似乎也很不错。 只觉得好久没有睡一个安稳觉了,浑身都累得脱力,酸酸疼疼的,叶宋一伸展四肢,便是一阵痛快。她一觉睡到大天亮,又以为是自己产生了幻觉,坐在床上冷静了好一会儿,仔细看看是她的房间不错,她下得床来,推开窗户,清晨清新的空气钻了进来,外面院子里树上树叶飘黄落下,留下的是一簇青翠,篱笆那里又长了几株常青藤,一切都显得宁静而美好。 窗棂上停靠着一只小鸟,耸着小脑袋不断地啄啊啄,因为叶宋突然打开窗而受到了惊吓,扑腾着翅膀在院子里飞,叽叽喳喳的,扰了树上的其他两只小鸟,不一会儿就飞出了院子。 叶宋眯着眼,在窗前站了好一会儿,勾唇笑了起来。 她转身在房间里走动,赤脚踩着地板,地面上铺着的绒毯十分柔软,一边走一边就脱掉了自己身上这一身格格不入的群裳衣袍,随手丢在了角落里。 叶宋站在衣柜前打开衣柜,随手用五指把自己的头发抓起来,用一根青色的发带束着,她取了一身自己惯常穿的衣服,从里到外慢条斯理地穿起来。 怎知,里衣才穿到一半,突然外面就来了人,连敲门都不会,直接冲开房门走就进来。叶宋肩头裸露,心想着来的人不是阿青必然就是新进门的大嫂,面不改色地回头看去,果不其然,正是百里明姝站在门口,虽然逆着晨光,但她一副北夏已婚女子的打扮,倒非常好看。 百里明姝挽着手臂倚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叶宋穿衣服,笑了起来,道:“我就知道不会很快的。” 叶宋头也不回,兀自整理着自己的衣裳,懒洋洋道:“就知道什么,我没有暴露狂的喜好,进来不敲门也就算了,起码关上房门应该不算过分吧,是吗大嫂?” 百里明姝笑容明媚,随手关了门才走过来,站在叶宋身后,伸手帮她整理了一下后襟,道:“大家都在等你吃饭了。” !! 第87章:不瞎说你会憋死吗? 叶宋眉头一挑,问:“你们怎么知道我回来了的?” 百里明姝道:“贤王说的,他一回来,我便知道你在宫里待不长了。” 叶宋笑了一声:“凭什么觉得他一回来,我就也要回来了?” “女人的直觉”,百里明姝理了理叶宋的衣袖,道,“就好比我说你和王上不合适一样的准。” 叶宋动作只轻微地顿了一下,若无其事的样子。百里明姝又道:“谢谢你愿意接纳我、帮助我,以后我便跟修一样叫你阿宋,你也是我的妹妹,我也会像你一样,好好守护我的家。” 她说得轻柔而专注。 叶宋转身看着她,然后又笑了起来,道:“谢我做什么,要谢就谢上天,赐给了你和我大哥一段缘分。我倒觉得你俩很合适,简直就像是为对方而存在的,以后我大哥就托你照顾了。”说着就睨了她一眼,“不过你这双眼睛……太招摇了。” 收拾好了,叶宋和百里明姝一起出门,去到膳厅里用早膳。 “这眼睛生来即是如此,我能有什么办法。”百里明姝道,她要是能把蓝色的双瞳变成黑色,那也可以随时随地自由地出门,没人会认出她来,她看了看叶宋脖子上的绷带,双眉蹙起,问,“你这伤要不要紧?” 叶宋道:“没大事,昨晚回来之前已经上过药了,等过几天就好了。” “又是贤王带你去上药的吧”,百里明姝说道,“不过你刚刚说,为对方而存在的那种合适,我也觉得有一个人很合适你。” “谁?” “就是贤王苏静。” 叶宋嗤地一声笑出来,道:“你说他?” “相信我,这也是直觉。” “得了吧你,可能你不知道,他已经成亲了。” “成亲了?什么时候的事?”百里明姝有些惊讶,“我怎听谁提过,也没见他身边有过个把女人。” 叶宋想了一会儿,才道:“算起来五六年前的事情了。” “那他妻子呢?” “死了。” 百里明姝:“……那你说个毛啊!” 叶宋走到膳厅前时,见家里的下人来来回回地张罗,不由失笑道:“唷,挺隆重的,这是要给我接风洗尘的意思吗?” “就等你了,快进去吧。” 进去一瞧,桌子还是那张熟悉的圆桌,圆桌上摆放着的吃食也是叶宋所熟悉的,还有围着圆桌坐着的人也是早上惯常见到的,只不过……叶宋看着旁边气定神闲坐着的等着开饭的苏静,这种很违和的乱入是怎么回事? 叶宋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静温文有礼,微微一笑,桃花眼略弯,眼角上挑,道:“昨晚送你回来时太晚,没来得及和大将军和卫将军打声招呼,今早便过来告知一声让他们知道你回来了,不然照你的性子睡得死了,连早饭都没得吃。” 叶宋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说得你好似很了解我似的。” 苏静道:“哪里,只不过觉得是有这种可能性而已。承蒙大将军热情款待,我便进来了。二小姐不欢迎我吗?” 一边的英姑娘心直口快道:“苏哥哥你未免也太能拐弯抹角了吧,刚回京的那天晚上你不也是连气都不喘一下半夜都要来这里找叶姐姐的吗,现在恁说得这样含蓄?” 苏静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英姑娘,道:“上次不是着急把你送回来么?” 英姑娘感受到淡淡的杀气,缩了缩脖子不再言语。 百里明姝就在苏静身边拉开了座椅,对叶宋道:“先坐下再说。” 叶宋看了看叶修身边,那个位置是百里明姝的,又看了看大将军身边,坐那里不合适,再看了看叶青和英姑娘身边,两姑娘挨得紧紧的没有她的立足之地,她唯一能坐的就只有苏静身边…… 苏静穿了与往常无异的一袭紫衣宽袍,在脑后挽了一个松散的发髻,几缕墨发从肩头流泻下来,言行举止又处处透着一种中规中矩,可总有哪里不太对劲。叶宋不由多看了苏静两眼,最终还是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苏静摸摸自己的鼻子,问:“二小姐何故这样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吗?” 英姑娘又心直口快道了一句:“可能是叶姐姐觉得苏哥哥很好看吧。”说完立刻垂下头去,好不无辜。 大将军便哈哈道:“阿宋没规矩,王爷请不要见怪。”叶宋一进来他就注意到叶宋的脖子了,这时便问,“阿宋,你脖子怎么回事?” 这也是叶修和叶青想问的。 叶宋刚想说没事,苏静就先她一步道:“昨晚出宫时被发现了,二小姐仗义相助舍己为我,脖子才被发簪划破了。” “舍己为你?”叶宋一听就来气,道,“是你自己没用,被发现了吧?难道你觉得我做得出眼睁睁看着你被我牵连的狼心狗肺的事吗,这只是人之常情,狗屁舍己为你!” 苏静道:“为什么是我没用,我当时抱着你,而归大统领空着手,他轻功又好,被逼得没法才被围住的。皇上欲问罪于我,夜闯皇宫便罢了,还说我诱拐后宫妃嫔,我自己没话可说,但是你不愿意看着我被抓才……唔……” 叶宋满脸抽搐,见一桌人都像听戏一样听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完全把她当猴子一样,她伸手就捂住了苏静的嘴,再拿了一个肉包,把他嘴塞起来。 故意的!这家伙一定是故意的!还把归已也扯了进来,他是不晓得叶青和归已之间的那点情意么,这不是唯恐天下不乱是什么! 不过转而一想,苏静失忆了,或许他还真不知道归已和叶青之间的那点事。 叶青就开始发挥她刨根问底的精神了,道:“竟是归已逼得你们没顺利逃出来?” 苏静被堵着嘴,眼角里的狭促一闪而过,然后无辜又纯洁地点了点头。 叶青很气愤地拍桌:“简直太不像话了!还有皇上,二姐又不是他的后宫嫔妃,这哪里是诱拐!皇上这是想治你的罪,来要挟二姐,不让二姐出宫!” 苏静不能言语,但对叶青竖起了大拇指。 叶宋的脸已经黑得跟锅底一样了,她杵着手肘扶着额头,怎么就觉得一顿早饭都吃着这么噎呢。 叶青继续推理:“于是二姐为了不让归已抓你,所以抽出了自己的发簪抵在脖子上,反过来要挟皇上,要是皇上不肯放你们走,她就自裁!刚开始皇上不愿意,二姐就真的划破了自己的脖子,皇上到底还是不忍心,于是最终不得不妥协放你们回来了!” 苏静继续竖起大拇指,一脸钦佩的表情。 “没想到皇上居然变成了这样”,叶青紧张地看着叶宋,“那二姐你在宫里的时候,他没有为难你吧?” 叶宋眯着眼睛盯了苏静一眼,道:“吃饭就吃饭吧,不说话会憋死你。”然后又抬头看了看大家,“我没事,你们都不用担心,现在不是回来了么。” 苏静咽下一个肉包子,缓口气道:“这原本也没有什么,只是听大将军问起,我才说两句便是了。二小姐何必如此较真,如若不想我说,我不再说就是。” 叶宋喝了一口粥,猛地一拍桌子,冲他吼道:“你妈的什么都说完了老子还能怎么不想你说,你再说一句,信不信我喷你一脸!” 叶修双眉舒展,象征性地说了一句:“阿宋,不得对贤王无礼。”可他那表情,就是叶宋把苏静摁地上胖揍一顿,貌似他也不会出手阻拦。 一顿早膳就在叶宋的嚷嚷中度过,桌上的吃食很丰富,大家都吃得很愉快。苏静敲碎了一只煮熟的鸡蛋,慢条斯理地剥掉了蛋壳,里面的蛋白晶莹剔透,在他手指间看起来十分可口。苏静旁若无人地把剥好的鸡蛋放进叶宋碗里,叶宋筷子一顿,抬头就见他温和的笑容,说道:“你给我吃了一个肉包子,这个算是回礼。” “肉包子是我家的,鸡蛋也是我家的”,叶宋不客气地一口咬掉半只鸡蛋,道,“有你这样借花献佛当回礼的吗?” 苏静点点头,道:“你说得有道理,如若不嫌弃,明早也请来我家用早膳吧。” 早膳过后,大将军和叶修要去上早朝,苏静却赖在将军府里不走了。他硬说叶宋是因为他受的伤,他责无旁贷,于是一定要帮叶宋换药。 叶宋拗不过他,也确实不知道他究竟哪根筋不对。百里明姝也抽筋了,不许叶青或者英姑娘、春春以及除了苏静以外的任何人帮叶宋换药。 苏静轻而易举得手,毫无愧色地点了叶宋的穴道,让她乖乖坐在凳子上,苏静则蹲在她面前,解了她脖子上的绷带,查看她的伤口。 伤口昨夜上过药了,血也止住了,但伤口有些深,仍然是触目惊心。苏静一边用药酒擦拭周围,一边轻声道:“叶宋,你怎么就对你自己这么狠心。” “先对自己狠,才能对别人狠。”叶宋如若无事道,结果被苏静用力摁了一下脖子,她疼得抽气,要不是被点穴了当即跳起来就要搞他,奈何动弹不得只好叫道,“呲……苏静你是存心跟我过不去!你因为我夜闯皇宫,我因为你受了这点儿破伤,你我早就一锅端平了,没让你非得帮我换药!你也用不着下这般狠手吧!” !! 第88章:主动受罚 “你都对你自己下得去狠手,我为什么不能对你下狠手?”苏静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半垂着的眼眸里浸着浓浓的笑意,他后面动作却一直很轻。 叶宋见他有些认真的模样,手指抠了药膏往自己的脖子上轻轻涂抹,然后拿了另外的绷带重新缠上,说实在的,她就是再蛮不讲理,火气也消了一大半,最终只得道:“神经病。” 苏静给她换好药以后,细细叮嘱道:“这几天就在家里好好养伤,哪里都别去知道吗,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苏静走了以后,家里就剩下几个女人。叶宋把英姑娘叫来身边,指着百里明姝蓝色的双瞳,问:“你能不能把大嫂的瞳色弄成黑色?” 英姑娘道:“可以啊,下几味钻眼的毒就可以了。只不过可能大嫂那时已经挂了,或者幸运地已经失明了。” 叶青在旁细细看了看百里明姝的眼睛,道:“为什么要弄成黑色,大哥很喜欢大嫂的蓝眼睛啊。” 叶宋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带着八卦地问叶青:“你怎么知道?” “嘿嘿嘿好几次我偷偷看见大哥在亲大嫂的眼睛。”叶青狡诈地说。 百里明姝淡定地笑了笑,道:“阿青你什么时候想看都可以大大方方地看,都是一家人用得着偷偷地看?有人看着我更有感觉一些。” 叶青咽了咽口水:“……大哥知道大嫂你有这么变态的癖好吗?” 百里明姝很喜欢叶青亲手制作的各种兵器,她上次做的箭弩百里明姝都把玩了好几次,很是志趣相投。后来那只完成了一半的机火弩,在百里明姝的建议下叶青做了几样修改,发现修改之后效果更加好。一得空,百里明姝除了钻研一下北夏的厨艺以外,便要凑这里来跟叶青一起研究。 眼下百里明姝一边整理着一个机括,手里拿了一块木料,轻吹一口气,一边道:“以后有机会了等他自己慢慢发掘,这也是一种闺房乐趣,等你成亲了你自然就懂了。”顿了顿,又盎然笑意地看着叶青,“听说你喜欢那个侍卫大统领?” 叶青被反将一军,闹了个大红脸。 百里明姝又道:“他那样欺负你二姐,以后真要敢上门来,你得好好让他见识见识。” 叶宋坐在一旁,唇边始终挂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容。这家的感觉,让她在外面不管多疲惫,回来总是觉得轻松又温暖。 百里明姝对英姑娘道:“小英子,你能不能有办法,帮我把瞳色白天弄成黑色,晚上恢复成本来的颜色?” “大嫂这要求可真高啊,莫说换颜色可能让你身中剧毒,还让我弄成白天一个颜色晚上一个颜色,要是我爹在可能还办得到。”英姑娘回头又补充了一句,“还有,别叫我小英子,听起来像个小太监。”但是呢,她一伸手,一只小蝎子从她的袖子里爬出来,叫叶青看了浑身汗毛倒立,躲到了叶宋身后,英姑娘嘻嘻一笑,“我可是继承了我爹的全部医术,只不过现在还没能够融会贯通而已,用毒的不行,可以用医的嘛,等我研究研究。快看看这只小蝎子,我昨天刚在后山沟里抓到的,可不可爱?” 百里明姝抽了抽嘴角:“这种东西……可能就只有你才会觉得可爱了。” 为了配合英姑娘,府里专门给她辟了一个院子,某次一个丫鬟去给她送水果,结果一开门迎面跟一条在地上匍匐而来的五花大蛇面碰面,当场被吓晕,之后全体下人一致选择绕道而行。她的院子里总是不经意间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毒物。 是一处危险的所在。眼下英姑娘打定主意要研究百里明姝的瞳色,抓了自己的小蝎子就跑了。 怎知这时管家引着刘刖前来,管家进院子去通报,刘刖站在外面等候,与英姑娘撞了个满怀。英姑娘的小蝎子霎时就从刘刖的袖管里钻进去,在他身上满身地爬。刘刖平时素来淡定,见面前灵气逼人的小丫头,问:“什么东西往我身上爬?” 英姑娘眯着眼睛仰着头端视着刘刖,她第一次见这个长相斯文的军师,只觉得他双眼长长得像狐狸,必定是充满了狡猾。英姑娘喜笑颜开道:“我的小毒蝎啊,看来它很喜欢你。” “小毒蝎?”刘刖脸色一黑,慌忙脚乱地脱衣服,边大声叫道,“二小姐,这哪儿来的小妮子,养的什么毒蝎,刘某快卒了!” 叶宋让英姑娘赶紧把蝎子弄出来,英姑娘让刘刖摊开手,手指在他手心里点了点,便见小蝎子从刘刖的另只袖管里爬出来回到英姑娘的手上。刘刖一见果真是只不折不扣的小毒蝎,顿时整个头皮都麻了,道:“喂,你个小毒女,哪儿冒出来的?” 英姑娘捧着自己的小宝贝,头也不回地走了,“你管我。” 叶宋已站在院子门口,见一向整整齐齐的刘刖一身衣衫不整,就很想笑。结果叶青不厚道先一步笑起来了。 叶宋问:“你来找我何事?” 刘刖狼狈而幽怨地看了叶宋一眼,正色道:“卫将军下朝时让刘某来传话,说是贤王今天早上未早朝,但他人直接去了大理寺,主动交代了在宫门门禁以后夜闯宫门一事,说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要求承担一百杖的责罚。二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不是皇上降罪而是他主动的?”叶宋再次确认。 刘刖点头:“是贤王主动的。” “这家伙,就说他缺根筋!”只不过,这样才更符合他做事一丝不苟的性子吧,自从苏静失忆以后,他都是这样严厉地要求自己,即便是因为她犯了大错,也会在事后主动承担起责任。 叶宋出门之际,百里明姝在后面道:“最好驾马车去,不然你扛不回来。” 管家立刻去帮叶宋准备马车了,片刻之后叶宋跳上马车便扬鞭驶离了将军府。通往大理寺的路她熟悉得很,好歹也在那里面待过几回,到了大理寺,值守的官差也认得她,不敢惹也不敢拦着,刚想进去通报,叶宋就把马鞭交给了他,自己跑上那百余阶石梯,道:“帮我看着马车就好。” 落日的余晖洒在石梯上,有一种近乎光鲜亮丽的温度。叶宋不带停顿地一口气跑到了顶,然后大理寺的官差根本拦不住她,只象征性地阻拦了一下就放她进去了。 大理寺的审堂空旷冷寂,又庄严肃穆。苏宸坐在审堂正中央的上方,看见叶宋来了,倒意外地淡定,只问:“二小姐擅闯公堂该当何罪?” 叶宋见审堂没几个人,苏静跪在地上脱光了上衣,但还没来得及行刑,旁边还有一位在朝的官员,约莫是来做监察的,然后就只有两个准备行刑的大理寺官差。 苏静闻言回头看去,叶宋喘着气站在门口,逆着暮光,有些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只呈现出大致的轮廓,苏静愣了愣,随即眼波如暗潮汹涌。 那名在朝的官员也道:“叶二小姐,这里是大理寺,不是谁都可以随随便便进来的,皇上纵然再相信二小姐、相信大将军,二小姐也不得如此胡来!还请二小姐速速离去!” 叶宋跑得满头大汗,微冷泛着凌厉的目光看着那官员,官员瞬时心里一紧,她道:“贤王这一百杖打下去,回去的时候走不得,你来送他回去吗!他要有个闪失,你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的人头!” 官员哑口无言。叶宋便又看向苏宸,道:“我无意擅闯大理寺,只不过想等刑杖完毕后送贤王回去,还请大人开恩,准许我在这里等上片刻。” 那说话的语气,从前向来都是对苏宸不耐烦的,今日倒有了一丝客气隐忍。 苏宸让人给叶宋搬来一张椅子,叶宋就坐在边角上看着。 苏静回过头,刑罚当前,他还笑得出来,道:“这里都是男人,我不觉有什么,如今二小姐一来,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叶宋开口道:“你给我闭嘴。你大可在一百杖以后再来说这些,如果那时你还有力气说的话。” 苏静道:“来吧。” 得了苏宸默许,两名执杖的官差上前,分别站在苏静的侧后两边,然后相继高高地举起木杖,重重地敲在了苏静结实的后背上。 只两下,就起了触目惊心的红痕。 叶宋看着他的后背,后背上还有老旧的伤疤,靠近背脊骨的地方的疤痕是一处箭伤。可随着木杖一下下打下来,原本的伤疤都被沁血的红给淹没,她手抓住了一柄,渐渐收紧。 起初苏静还能忍受,慢慢他的后背、额头、鼻尖上都布满了汗液,那闷闷的杖责声简直像是阎王爷的催魂符,每一下都是莫大的煎熬。 苏静再也不能咬牙暗自承受,杖一下他便闷哼一下,连跪着都显得吃力,随时都有可能向前扑倒。在杖到六十下时,苏静终于忍不住,身体前倾吐了一大口血,直接往前扑倒在地。 叶宋下了好大的决心,才克制住自己没有站起来朝他跑过去。 !! 第89章:是不是要哭了 那名监察官员吓得不轻,颤声道:“王爷?!王爷可还受得住?不如臣这便向皇上回话,求皇上免了余下的责罚吧!” 苏静在朝中一向口碑不错,尤其是他收敛好纨绔风流的性子以后,做事都很认真尽责。没人跟他有深仇大恨巴不得见他不好,且又是个王爷,要是真在这里有什么闪失,监察官员回去也不好交代。 苏静的后背已然是鲜血淋漓,那上面的伤痕,就好像一个个狰狞可怖的血盆大口,在向叶宋尽情地炫耀。苏静微微侧着头,眸光下移,看见安**着的叶宋,她脸色已是极难看,虽然有些不忍,但心里还是油然而生一股满足和疼惜感,嘴角血迹艳烈如花,张口笑笑,道:“没事,我受得住。你不要担心。” 随后官差边打,他边道:“这些都是我应该受的……唔我心甘情愿……” 整整一百杖,苏静直接被打得晕死了过去。叶宋见他奄奄一息地趴在地面上,蓦地站起来,狠狠一脚往后踢翻了椅子,走到苏静身边,想把苏静扶起来,却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她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伸手在旁捞起了苏静的外衣,轻轻地覆在他后背上,苏静动了动手,冷不防握住了叶宋的手心。 她很艰难地把苏静扶起来。手不得已从后搂住了苏静的腰,拖着他一步一步往外面走。 在血色的映衬下,那张脸分外苍白。 苏宸从座位上走下,到苏静另一边,与叶宋道:“我帮你。” 叶宋淡淡地拒绝:“大人还是继续处理自己的事吧,皇上那里还需要一个交代。” 苏静身体大半的重量都向叶宋靠去,手臂却很有力地揽着她的肩膀,他虚弱道:“三哥去忙你的吧,今日有劳了,有二小姐送我回去就够了。” 苏静眯了眯眼,看着苏静,抿唇微沉着脸。 叶宋拖着苏静走下石梯时,苏静脚步也虚浮,口中还不忘提醒叶宋道:“二小姐小心,莫要摔了。” “摔死你。”叶宋冷冷道,“自作自受,你不作会死吗?”话虽如此,但她脚下还是越发小心。 苏静低低笑道:“怎么说我也把二小姐从宫里掳了出去,是应该受罚的。你不知道皇上这个人,欠他什么要是不还的话,他自己来取会取得更多。” 叶宋道:“我以前确实不知道。” 眼看着快要走下百余阶石梯了,忽然苏静脚下一个踉跄,使得叶宋也跟着踉跄,连连快步往石梯下走,几次险些要一头栽下去了,叶宋急得一头汗:“喂!你没长骨头吗!” 直到了最后一阶,叶宋蓦然松了口气,刚想抬头骂他,腰身却是一紧,被苏静微微弯身下来抱了个满怀。叶宋双手不敢碰他的背,想推开他时他却在耳边轻声道:“你推吧,推开我我站不稳,就会摔了。” 叶宋咬咬牙,嗤了一声,双手缓缓地垂了下去。苏静头就枕在她肩上,像是讨乖一样,呢喃着:“好痛。刚刚差点痛晕过去了。” 叶宋反唇相讥:“你本来就晕了。” “哦是吗,我自己没注意。”苏静手臂上的力道抱得更紧,把叶宋整个毫无间隙地镶嵌进自己怀里,“刚刚我看见你鼻子都红了,是不是要哭了?” “嘁,别说笑了”,叶宋嘴上笑着,可在听到这句话时,不仅鼻子红了,眼圈也红了,只是苏静看不见,她道,“谁会哭啊,你这种人就是欠打,不然从骨子到皮都会作痒。” “好歹也是因为你吧,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 “你知道我从来不会说好听的。” “有啊,我就听你说过。”苏静道。 “什么时候说过?”叶宋推了推他的腰,把他拖着往马车那边走,问。 “那次在沙漠里的时候”,叶宋听之身体一僵,苏静又道,“还有昨天晚上的时候,不管你在世人面前如何坚强,但我喜欢你面对我的时候能够卸下一切负担……呲……我是伤患!” 叶宋直接把人塞进了里面,一点也不怜惜,驾了马车就走,道:“伤患也不见你这样啰嗦的。” “喂你能不能慢点儿,颠得我痛啊。” 叶宋在外面道:“等你血流光吗?”说着就猛一扬马鞭,马车在路上跑得飞快,“痛就趴着,就不会碰到伤口了。” 下一个路口择路时,苏静唏嘘道:“劳烦二小姐直接送我去将军府吧,不用去贤王府了。” 叶宋猛一拉马缰,马车停顿下来,里面苏静又一头撞在了车壁上,晕头转向的。叶宋问:“为何要去将军府?” 苏静边揉着额头边道:“让英姑娘给我治伤……头晕……” “城里那么多有名大夫,英子是擅毒的,你让她给你治伤?”叶宋抬高了声音,语气不善。 苏静道:“她继承了她爹鬼医的一手医术,拿我给她试试手。” 叶宋听后,脑中闪过一丝异样,但一闪而过根本来不及捕捉,一种十分不爽的情绪充斥心头,她冷笑一声道:“看来南巡一趟回来感情甚笃,都只剩下半条命了,还拿给人家试手。” 苏静笑了笑,只笑了一半,叶宋驾车变得粗暴得很,冷不防又撞了他的头,他捧着头在马车里嗷嗷直叫。天色灰蒙蒙快黑下来时,马车终于在将军府前停了下来。叶宋跳下马车,随手把马鞭扔了,掀开帘子就去拖苏静,边吩咐道:“去把城里东医堂的几个老大夫全部拎来,去让英姑娘准备一下,让她着手帮贤王料理伤势。” 大门守卫分两头飞快地跑了,管家连忙进去给苏静安置下榻之处。 苏静倒在叶宋身上,闭着眼睛,连自己挪动一下步子也属困难,晕过去之前嘴角溢出一句轻飘飘的话:“你这个女人……我都快被你撞死了。” 几个家丁忙出来,帮着把苏静抬了进去。 英姑娘过来看见床上躺着的苏静一身血淋淋的时候,都吓傻了,叶宋把她拽去床边,道:“他说让你帮他处理伤口,不用紧张,就当是试手。” “试、试手……”英姑娘笑得比哭还难看,手都在抖了,“苏哥哥都这样半死不活的了,我还试个狗屁啊,说不定活着也真会被我弄没的!叶姐姐你就饶了我吧!” 叶宋看了一眼门外已经到达的大夫,道:“不怕,你按照他说的做,死了算他自己的。” 百里明姝和叶青准备了疗伤的物品,还烧了一大盆热水来。百里明姝安慰道:“这些都是皮外伤,英子你尝试着处理一下,上药包扎,然后等一两天看看没有烧热症状,就基本上没有大碍了。” 英姑娘一不留神,袖子里的小毒蝎就跳到苏静的惨不忍睹的后背上去了,众人倒抽一口凉气。英姑娘忙哆嗦着伸手把它捉回来,道:“小乖,不要乱来!”她跑到桌边,把小毒蝎用茶杯盖住,脸上表情如临大敌,捞了捞衣袖,道,“那,那好吧!我试试!” 英姑娘飞快地跑回她自己的小院,又拿了很多小药瓶回来,手忙脚乱地把苏静后背上的血迹擦干,撒了些不知名的药粉上去,不大有底气地说道:“这些,是我按照我爹生前的方子做出来的药,没在哪个身上尝试过,我也不晓得有没有用。” 叶宋问:“干什么用的?” “止、止血用的。”片刻之后,见苏静后背上竟再无血沁出,英姑娘兴奋得快要跳起来,“有用!有用!真的有用!” 看着英姑娘手舞足蹈的样子,叶宋忽然觉得,也许苏静这么做是正确的。英姑娘的爹是江南闻名的鬼医,她不仅是鬼毒的女儿,也是鬼医的女儿,将来若习得她爹的一手医术,鬼医后继有人也算瞑目了。 英姑娘很快就变得有自信起来,仿佛有了些当初药王谷里鬼医对药的痴迷的影子,也不再害怕苏静满背的累累伤痕了,她怀着治病救人的心态认真对待,心里想着一定要把苏静的伤治好。这样一来,英姑娘手上的动作变得灵活起来,苏静后背上可谓是皮开肉绽,有的地方伤口裂得太大没办法自动痊愈的,英姑娘便一手用器具夹住一手开始穿针缝合,针线上浸了她自制的药汁,干脆利落又让苏静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就连外面的几位老大夫也看得目瞪口呆。 英姑娘整整忙活了小半夜,才彻底把苏静背上的伤都处理好,该包扎的也都包扎完毕了。她满手都是血,刚想抬手擦一擦汗又觉不方便的时候,便有一块毛巾贴过来擦了擦她额上的汗。英姑娘一愣,抬眼望去,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让她浑身不自在,便问:“你们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叶青惊叫起来:“英子你好厉害!刚刚外面的大夫都在连声称赞你!” 叶宋亦舒了口气,不吝赞道:“你做得很好。”将来一定会成为了不起的一代鬼医。 英姑娘一窘,脸蛋红红,明显带着得意的表情道:“别以为你们这样说我就会得意,这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哼,我可是鬼医的女儿!” !! 第90章:旧伤复发 英姑娘突然想起被自己压在茶杯下面的小毒蝎,连忙跑过去揭开茶杯看,小毒蝎爬在桌上一动也不动,不由心疼到了心窝子里,“小乖你怎么了!来给你吃晚饭了!”她把自己带血的手指凑到小毒蝎嘴边,百里明姝和叶青都看得浑身起毛,然后见小毒蝎有了反应,在英姑娘的手上爬来爬去,舔血吃。 英姑娘边往门外走,道:“叶姐姐,你留下来照顾苏哥哥吧,谨防他出现烧热症状。好饿呀,大嫂,叶青,我们去吃夜宵吧。” 她们一溜烟儿就走了,房间里只剩下叶宋和睡着不醒的苏静。叶宋回来也没吃没喝,大口气都不敢喘一下,如今都弄妥贴了,她才觉得异常疲惫,轻手轻脚地端了一把椅子过来坐下,守在苏静的床边。 叶宋看着苏静安静的睡颜,看着看着心里竟有些踏实了,眼皮也泛得沉重,缓缓往下垂,渐渐脑袋瓜微微啄着,打瞌睡。 灯芯噼啪一下爆破,火光也跟着摇曳了几许。手指尖一暖,叶宋睁开眼睛,看见苏静的手正握上了她的,与她十指相扣,皱着眉口中喃喃低语。 叶宋心里一怵,像是被火烫了一样,又像是整个心被放在热锅上煎烤一样。手心里的温度,灼热得异常。 叶宋挣了挣,苏静反而握得更紧,把她的手拉着贴到自己的脸下,道:“别走,我陪你去……” 叶宋另只手扶上了苏静的额头,面色一变,站起来就想抽手往外面跑。可苏静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就是死死抓住她不松。 叶宋道:“你别闹,松开,我去找英子,很快就回来。” 苏静充耳未闻。 “你烧热了,现在不清醒。” 苏静还是充耳未闻,反正就是死死拉着叶宋。 叶宋垂眼看着他,咬了咬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反正今天特别容易上火,她抿唇另只手又搭上了苏静的头,然后一把揪住苏静的耳朵,狠狠拧了一把。 苏静松手就去抱自己的耳朵。 叶宋赶紧跳离一步,转身就走出房间,道:“你就是作死的。”英姑娘吃饱喝足,抱着自己的小毒蝎爬上床准备入睡了的,结果被叶宋来势汹汹地又拎起来,拖去苏静房间里,语气中难掩担忧,“他烧热了,该怎么办?” 英姑娘混混沌沌的,一听,跳起来:“赶紧找大夫呀,你找我干什么!” “你不就是大夫么?”叶宋反问,英姑娘刚想辩驳,她又补充一句,“还是鬼医之女,医术超群。” 英姑娘顿时就没辙了,瘪瘪嘴道:“诚然我是鬼医之女但还没有达到医术超群的地步吧,我也只是刚入门而已。” “大夫已经被遣走了,这个时候上哪儿找大夫去,只有你帮他看看了。” 叶宋把英姑娘推到苏静床前,尽管英姑娘万分不情愿,还是不得不再次尝试,翻了翻苏静的眼皮,又把了把他的脉,不吭声。 “怎样?”隔了一会儿还是等不到英姑娘说话,叶宋再没耐心,问。 英姑娘表情凝重得很,道:“不妙,旧伤复发了。” 叶宋看了一眼那翻开的眼皮,双眼渐渐充满了血色,犹如六月天里一盆冰水兜头泼下,声音似不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僵硬不堪:“那该怎么办?” 她记得以前太医说过的话,苏静脑中有血块,保不准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英姑娘摸摸苏静的头,讶然问:“苏哥哥的头被撞过?” 叶宋怔了怔,才猛然想起在回来的途中她太专注于赶路,苏静在马车里到底被撞了多少下她不得而知。苏静的头比起他身上的伤,是更应该保护的,她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一时间叶宋火急火燎,懊恼地也用自己的头撞了一下墙,恨不能帮苏静全部承受这种痛楚。 英姑娘眼里也有些惊恐之色,道:“苏哥哥脑袋里的血块,怕是被撞散了一些了,这样下去他会很危险的,叶姐姐现在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叶宋低低道,又狠掐了一把自己的额头,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清醒一些,又道,“你先帮他退了烧热。” “这样不行,要是淤血钻进了他的脑心里,就来不及了!”英姑娘道。 “那你说该怎么办?”叶宋直勾勾地看着她,“你能不能帮他把淤血排出来?” “我钻研过,可是没有把握啊!”英姑娘可怜兮兮道,“你说当初那么多太医都没办法排出来,我能够做得到吗?一定不行的,那样反而会害了苏哥哥的……” “为什么不行,太医说了淤血可以排出来的,只是凝成了血块才不好排除脑外。现在你说血块被撞散了些,那你就把被撞散的淤血排出来,先保住他的命。” “不行不行,要不去找宫里的太医来吧,他们一定有经验一些……”英姑娘用力地摇头,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叶青和百里明姝以及叶修正好赶来,见此情形,便晓得事态严重了。英姑娘一边用力吸鼻子,一边道,“苏哥哥刚受伤的时候淤血一定还没能凝成血块,那时候太医都束手无策,我虽然是鬼医的女儿吧,可我这半吊子一定会失败的……要是失败了苏哥哥他就……” “不是太医束手无策”,叶宋厉声打断她,怒红了眼,“是皇上根本不想让他好!是皇上故意让他失忆,让他随时都有这样的危险,让他当一个只为北夏鞠躬尽瘁的战神王爷,让他一辈子再也记不得我!” 这一声吼,满室寂静。 苏静的手指,微微动了动。所有人都看着叶宋,英姑娘望着她的眼角还挂着泪珠。 叶宋钳住英姑娘的肩膀,定定地看着她,道:“听着英子,你爹鬼医,是能够把阿青断掉的双腿重新接起来的了不起的大夫,你也差不到哪儿去。你要对自己有信心知道么,先前不就做得挺好,就算别人都想看着他痛苦,你也一定想救他,你是个非常优秀能干的小大夫。现在叶姐姐请求你,救他,你一定可以办到的。” 英姑娘哆嗦着双唇,问:“万一我失败了怎么办?” 叶宋斩钉截铁道:“没有万一。” 英姑娘捏着袖子用力地抹了一把眼泪,咬牙便往外冲,边跑边道:“我去拿针和药!” 这一夜,将军府里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房间里的灯被拨得透亮,房间里的人大气不敢喘一下。各种医用物品在长桌上摆了满满两桌。英姑娘挑了几支细长的银针,往火上烤过了,蹲在苏静床边,强自冷静了一会儿,下手时手还是抖得厉害。 那银针刚碰到苏静的头皮,英姑娘就已经败下阵来,抹了额上的虚汗,放下银针重来。如此试了两三遍,叶宋全无耐心,认真地问:“英子你到底在抖个什么劲儿?” 英姑娘摇头道:“不行,我还是不行……我不知道深浅,万一深一分,是极有风险的……” “那你就这样拖下去?”叶宋道,“拖下去才更加有风险吧?”英姑娘杵着未动,已经是又哭了出来。叶宋手扶着额头,在房间里似要抓狂了一样来回走,停停顿顿又道,“这整件事情,都是因我而起的,今天也是我没分寸撞了他的头,他很相信你,让我第一时间把他送回来给你诊治。英子,我也同样相信你,就当是我求你行不行?要我给你跪下么,现在我就可以给你跪下!” 说着转身便要向英姑娘下跪。 “叶姐姐你干什么!”英姑娘及时扶住她泣道,“谁说我不想救苏哥哥!你不要这样好吗!” 叶宋从来没仔细想过,苏静之于她而言的重要性。她从不会为了谁甘愿下跪,可是现在就是要她把自己的命赔给苏静,她也绝无二话。 这是她应该还的。 适时,床上的苏静往外歪了歪头,正努力地睁开血红的双眼,用他的最后一丝清明,看清那个愿意为了他给一个小姑娘下跪的女人,真是觉得……怎样都值了。苏静复缓缓把眼睛闭上,叶青发现得及时,惊叫道:“苏四他醒了!” 叶宋转而便扑到床边。苏静放在床榻上的手,对准英姑娘勾了勾。叶宋立刻一把将英姑娘扯过来,苏静便轻轻道:“没事的,英子,你尽力就好了,你总比宫里的那些太医要可靠……不管结果怎样,你只要做你觉得对的事情……” 英姑娘深吸几口气,看着苏静渐渐又晕睡了过去,她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睛,端了矮凳坐在床前,道:“叶姐姐你留下来帮我,别的人全部都出去。” 叶宋站在英姑娘身边,抬手就要去碰那些用具,被英姑娘严肃道:“先洗手。” 叶宋一声不吭地去洗手,按照英姑娘所吩咐的,她需要什么就给她准备什么。第一根银针,针尖也泛着冷冽的光泽,英姑娘指了指苏静头部某个部位,叶宋小心翼翼地拨开他的长发,英姑娘镇定下来之后手劲特别的稳,几乎看不见一丝震颤,然后把银针一点点推入苏静的头皮之中。只第一根,苏静就皱起了眉头,脸色变了。 !! 第91章:苏静,对不起 叶宋心里一沉,问道:“是不是深浅不对?” 英姑娘来不及回应她,已经入了第二根银针,才简单直接道:“对不对不是你说了算的。” 叶宋一怔,再没有多余的话。这样的英姑娘,反而让她整个都踏实了起来。 后面银针入得越来越慢,英姑娘满头大汗,越到紧要的部位,一点差错也不能出。尽管她脸上被汗湿,拿银针的手心也满是汗,但手上仍旧非常稳。但她扎一根银针,就要用凉水泡一下手,一旦上手了,看起来都有条不紊。 天快亮时,苏静头上已经扎满了大大小小的银针。苏静没有苏醒的迹象,整张脸一点血色也没有,惨白如纸。可是他脑后的银针,竟然奇迹般地有血沁了出来。那些不是鲜红的血,而是黑色的旧血。 叶宋拿棉布裹在手指上,轻轻帮苏静拭掉那些血迹。整张白色的棉布都是那斑驳的痕迹。 随后英姑娘给苏静喂了一粒不知名的药丸,咽下后不久,原本身体有些发凉的苏静,皮肤开始烫了起来,心跳加速,浑身脉搏和血液的流动也加速。 英姑娘伏在桌上飞快地刷刷刷写了一个方子,跑去打开房门就递给外面的人,道:“去我的院子按照我写的方子抓药来熬,小半个时辰以后要用。” 叶青接过方子,看了一眼,大义凛然地准备去,可刚跑两步又扯着嗓门问:“喂你那些毒蛇蝎子不会吃了我吧!” 英姑娘砰地一下关了门,声音从门内传来:“被咬了也不会死人的。” 叶青咬咬牙,赶紧跑去抓药了。 英姑娘回来,见很快叶宋手上的棉布都被淤血染得差不多了,英姑娘趴在床头,翻翻苏静的眼皮,有把了他的脉,再给他吃了粒药丸,他身体的温度由此慢慢降了下来。 叶宋一整个晚上,都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出了什么差错。她也一点睡意也无,精神极了。 等拔下苏静头上的银针后,英姑娘浑身都汗透,整个人也虚脱了,简直像她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了一样。叶青按照时辰熬好了药送来给苏静灌下,英姑娘问叶宋道:“苏哥哥自失忆以来,是不是有过今晚这样的症状?” 叶宋想了想,声音有些哑,道:“有过几次,双眼充血,但是没有今天晚上这样厉害。” “那就是了”,英姑娘叹口气,道,“苏哥哥脑子里的血块一直在瓦解,这样需要定时地把里面的淤血排出来。幸好,幸好昨天叶姐姐你撞了他的头才引发的症状,不然可能还要危险。” 叶宋讶异地抬起头,眼里也有淡淡的血丝,是疲惫所致,她问:“那他脑子里剩下的血块该怎么办?也需要等时间慢慢瓦解吗?会不会有危险?” 英姑娘道:“剩下的也只有等自己瓦解开了,才能顺利地排出脑外。叶姐姐,那都是以后的事,现在先保证苏哥哥这次没事了再说吧。” 叶宋点了点头,仍有些失神,道:“你辛苦了,英子,这里有我看着,你去睡吧。” 英姑娘道:“叶姐姐,你也一晚上没合眼了,换个人来守着吧,你也去睡会儿。” “我没事。” 见她坚持,英姑娘也没有什么再好说的了,于是道:“那好吧,有什么事你再通知我。”叶宋只留给英姑娘一个背影,一句话也不吭声。英姑娘打开房门,外面凉浸浸的晨气袭来,让她打了个寒颤,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转身问叶宋,“叶姐姐,你想苏哥哥恢复记忆吗?” 叶宋还是没回答。英姑娘以为她不会回答,转回头去准备走了时,叶宋才轻声道:“他失忆还是恢复记忆,都不比他的性命安危更重要。” 英姑娘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慢慢笑开,边走远了边自言自语道:“我就知道苏哥哥一定没有告诉你实情,这种感觉我好像懂。就好比……我宁愿没认识过苏漠一样,那样他也就不会为了救我而死去。” 这样告诉自己的时候,英姑娘并没有太难过。她想,已经过去的都是她必须经历的,只是下次,她会努力吸取教训让自己变得更加厉害,再也不用眼睁睁看着在乎的人死去。 英姑娘的双手已经酸得不似她自己的了一般,脚步也挪得十分缓慢,经过一晚上的集中精神片刻不敢松懈,她已经是精力耗尽,发现走了不远连走回自己院子的力气都没有,艰难地再往前挪动几步后,便再也支撑不住晕倒了去。 幸好百里明姝今早起来不放心过来看一看,发现得快,急忙跑过去把英姑娘抱起,问:“小英子,你怎么了!” 英姑娘有气无力道:“说了不要叫我小英子……嫂子我好饿……” 叶宋坐在床头,看了苏静一会儿,没忍住,还是隔一会儿就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鼻息,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给让她安心一点。已经数不清是多少次了,叶青送了早饭来房间里她都动也没动一下,再抽回手时,冷不防手被苏静伸手握住了,如最初那般毫无意识地动着手指,微微弯曲,与她的十指相扣。 一刹那,时间都静止。 过去的一幕幕,他们一起经历的艰难险阻,一起干过的风流蠢事,像是融进了相交汇的血液当中,全部充斥进叶宋的脑海里。她紧紧扣住了苏静的手,低低道:“苏静,对不起。” “苏静,对不起。” “对不起。” 叶宋握着他的手抵在自己的额头上,一遍一遍地跟他道歉,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够听得见。只有这样,她才能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点,尽管这样是最卑微的方式也是代价最轻的方式。 苏静像是做了一个美梦,嘴角若有若无地弯起,喃了一句:“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我,就以身相许嫁给我好了,这样我觉得为我女人出生入死是理所应当,你也可以有一辈子的时间来慢慢偿还……” 叶宋亦嗤嗤地笑了起来,闭着的眼睛没有睁开,道:“你不觉得你这样的交易要求太狡猾了吗,这倒像你以前的作风。” “啊是吗……我一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等到叶宋突然意识过来在跟她对话的人是苏静时,猛然睁开眼睛,抬头看苏静,发现苏静又没醒,连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也隐匿了踪迹,刚才的话就像是没存在过一样。叶宋叹了口气,道:“难道是我产生了幻觉么……嘁,我怎么会产生那样的幻觉。” 苏静在将军府病重一事,第二天便让苏若清知道了,因他派遣的两名太医去贤王府扑了个空,细细一问便知苏静身在何处。苏若清便让太医转而去到将军府,为苏静治伤。 太医奉了皇命前来,将军府里也不敢有人阻拦。两名太医就直直到了苏静的房间门前,请叶宋开门。 彼时叶宋打开房门,精神不太好,看人的眼神也粗暴得很,睨了一眼太医,道:“我认得你。” 这太医正是当初苏静失忆的时候负责在贤王府照料苏静的太医,负责苏静的伤病情况,也把叶宋阻拦在外不许探望。显然他还记得叶宋拿鞭子抽他时候的情形,见了叶宋也有些惧怕,和和气气地揖道:“承蒙二小姐还记得,我们便是奉圣上之命前来帮贤王治伤的,请二小姐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吧。” 叶宋挡在了房间门口,看着那太医,冷笑一声,道:“皇上来让你们治伤?又是让你们不要帮他排出脑内积血,只随便包扎一下他的伤口就行了吧,敢问皇上是这样吩咐你们的吗?” “二小姐误会皇上的意思了,皇上是让我们……” “上次你们不就是这样做的吗!”叶宋冷不防打断太医,吼道,“他现在才让你们来,是等他都快咽气了才下令的吧?是让你们放任他生死不管的吧?” 太医憋足一口气道:“皇上的确是让我等前来务必尽全力救好贤王的,请二小姐不要误会!” “阿宋”,旁边百里明姝劝说道,“你大清早的这么大火气做什么,不怕吵醒里里面的人啊?” 叶宋沉默片刻,放低了声音道:“不用麻烦了,贤王已经有人救了,回头你们替我多谢皇上的好意。请回吧。”说着转身就关上门,太医还要再说什么,里面她又道了一句,“再不滚就别怪我府上的人拿扫帚赶你们出去!” 苏静是待第二天下午的时候才醒过来的,在此期间,叶宋没有离开房门半步。她自己也是累得够呛,精疲力竭的时候趴在苏静床边直接就睡了。 倘若上一次是她不负责任就轻易地走了,这一次她决计不会再走了。 叶宋敏觉性还算强,不一会儿就醒了,抬起头看恰恰跟苏静大眼瞪小眼。苏静眨眨眼睛,很久没说话让他的喉咙发干,说出的声音也有股淡淡的糙哑,道:“二小姐是不是觉得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醒来?” 叶宋道:“不是。” !! 第92章:够偿还的了 “那你怎么不倒杯水我润润嗓呢。”苏静说着就笑了,笑容让人如沐春风,比外面的阳光还要眼前一亮。他眼里的血丝已经褪尽,相比之下倒是叶宋的状态更加显得邋遢。 叶宋倒了一杯温水给他,尽量镇定下剧烈起伏的情绪,抬手摸了摸苏静的额头,见烧退了,起身就往外走,边道:“待着别动,我去让英子来瞧瞧。” 很快英姑娘就火急火燎地跑来,翻翻苏静的眼皮,摸摸脉象,再让他伸舌头,一系列的望闻问切之后,惊喜道:“总算是度过难关了!叶姐姐,苏哥哥他没有大碍了!” 苏静趴在床上,双手手背抵着自己的下巴,笑眯着眼睛对英姑娘道:“我就知道,你医术一流。英子,干得不错啊。” 英姑娘在床前蹦来蹦去,道:“你太看得起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还没把你的情况钻研透彻呢,突然就来了这么一道,把我吓个半死!幸好我运气够好,要不然现在躺在这里的可就是一个死人了!只不过呢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英姑娘像只小鸟叽叽喳喳个不停,“府里的大家都有出力的,特别是叶姐姐,她在旁边帮我的时候做得很好,一整天都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你不知道她有多担心你……” 叶宋不过就是出门端了一盆水给苏静擦洗擦洗,就这点儿空闲的功夫结果一回来就听英姑娘说到这里,她站在门口,面色阴晴不定,道:“英子,刚刚阿青叫你去吃晚饭,晚一步你的糖醋丸子就没有了。” “啊糖醋丸子!”英姑娘一听,立刻惊叫起来,全然忘记了自己在说什么了,咂了咂嘴咽了咽口水就对苏静道,“苏哥哥先不说了啊,等我先去吃过晚饭了再来同你细细详说!你好好儿养伤再见!” 英姑娘跑出去了叶宋才不紧不慢地进来,结果英姑娘又折回来扒着门道:“叶姐姐,苏哥哥背上的伤该换药了,你不要忘记帮他换药!” 叶宋头也不抬,却很认真地应道:“我知道了。” 等英姑娘走了以后,叶宋用棉布汲了水,拧干递给苏静,道:“你先擦一下脸。” 苏静还是双手抵着下巴没动,眨眨眼睛,表情好不无辜。叶宋见他迟迟不动,不由抬眼看他,他认真道:“二小姐,请原谅我现在没法自己动手,不然背上的伤口定然会裂开了。如若你不想代劳的话,放在一边就是,没有人会勉强你的。”还不等叶宋说话,苏静便又道,“我背上的伤因为什么来的暂且不说,听说,我这脑伤还是因为二小姐才患上的,二小姐不要多心,我并没有因此就要二小姐补偿什么的意思,我能够凭一己之力帮助二小姐些许,也算是做了一件善事,真的不碍事的。” 可是……那言外之意分明就是,我好歹也为你受了伤难道你就不该补偿补偿吗?给我洗把脸怎么了,你觉得很勉强吗? 叶宋抿了抿唇,在床头缓缓蹲下,与苏静齐平,看着苏静凑上来的那张脸,她心里竟分外的平静,丝毫没有以前忍不住想往他脸上挥上一拳的冲动。 叶宋将棉布盖在苏静脸上,竟真的帮他洗脸,道:“没关系,你不能动的话我其实愿意代劳,或者说你不愿意我代劳我可以找个丫鬟来专门伺候贤王。” 力道不轻不重,十分舒服。起初苏静还有些忐忑依照叶宋的性格说不准会拧他,看来他的担心实在有些多余。苏静一边享受一边微微笑了起来,道:“虽然让二小姐为我洗脸着实让我受宠若惊,但我更加不习惯有丫鬟伺候,如此便甚好。” 叶宋细心地帮苏静擦了擦眼角,便听苏静忽然又道:“我是真的不想你有任何心理负担,不管以前发生过些什么,就像现在你愿意亲手帮我洗脸一样,那也是我愿意的。你不用觉得亏欠我。若真是要偿还,你的害怕,你的后悔还有自责,也都够你偿还的了。” 叶宋帮他洗完了脸,转而又擦拭了他的双手,道:“可我不喜欢害怕,后悔还有自责。” 苏静眯着眼睛,问:“除了这些,你的心里就没有丁点儿关于我的其他?” 叶宋顿了顿道:“大概没有吧。” 苏静垂下眼睫,唇边又漾开一抹淡淡的笑,看不出喜怒,道:“啊,是么。”转而又问,“你就没把我看做是你最交好的朋友?” 叶宋将盆挪开一边,又坐到床边缓缓解开苏静背后的绷带,道:“有。” “就没把我当做你身边在意的人?” “有。” 苏静再度舒服地闭上眼睛,“那不就是了吗,怎么会没有其他的。” 苏静背后的伤,看起来还是十分可怖,叶宋心微微揪了起来,上药的动作也非常轻,生怕弄痛了他。嘴上试图转移苏静的注意力,道:“今天你还没醒的时候皇上派太医来过了,说是看你的伤,我没让他们进来。虽然这件事不值得一提,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你说一下。” “你想让我觉得怎样?感受到皇上送来的浓浓关怀么?”苏静若无其事道,“我是没醒,但似乎有点儿印象,你吼得特别大声,简直就像是河东狮。” 叶宋挑挑眉:“有那么凶神恶煞?”她按照英姑娘的叮嘱,帮苏静满背都上了绿色的药膏,手上动作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苏静的后脑,以及他满枕的青丝,声音有些轻,“诚然,皇上关心你是应该的,毕竟你是他亲兄弟。只不过等过两天你回去以后,要是再有太医上门,你不要相信他们。” 苏静问:“他们是皇上派来的,我为什么不相信他们?” 叶宋没回答,而是声音抬高了几分:“你不相信我?” “信,怎么不信。” “那就不要信他们。你信他们就是不信我。”叶宋道。 苏静哧哧笑了起来,道:“喂,哪有你这样蛮缠的……呲……”叶宋手指轻轻按了按他某处伤口边缘,就让他抽了一声。 实际上这点儿伤对于苏静来说真的不痛不痒,一百杖打的时候才更痛一些,可是他就是习惯性地配合叶宋。苏静道:“可是普天之下想必只有二小姐敢不计后果地违抗皇命了吧。我要是回去了,太医上门,我不可能不让他们替我诊治的,如此一来,我只能在将军府养好伤再回了,在这里还有专人伺候。” “你故意的吧。”叶宋拿了新的绷带重新为苏静缠上。 苏静无辜地再次强调道:“虽然我这伤是因为你,但你真的不用过意不去。” 做好了这些,叶宋把换下来的绷带处理掉了,把房间草草地收拾了一下,便有丫鬟送来了晚上的吃食,两人份的。 叶宋把饭菜全部摆在面前与床沿平齐的矮桌上,苏静想吃哪样她便夹哪样,如果不是板着一张脸,那还真是无微不至贴心服务。苏静伸出手指去弯了弯她的嘴角,欠揍道:“来,笑一个,你这般哭丧着脸,就不担心我胃口不好吗?” 叶宋正待要发作,外面叶青匆匆跑了进来说:“二姐,皇上带着太医来了!” 叶宋只愣了愣,便回过头喂了苏静一口饭,问:“还想吃什么菜?” 苏静会心一笑,目色往边上一瞟,道:“那个鸡肉丝,再给我吃一口。”叶宋便混着饭喂进他口中,“将军府的大厨手艺丝毫不比贤王府的差,只不过以往倒没有觉得竟这般有滋有味。” 叶宋看他一眼:“不说话能噎死你吗?” “你不用去迎接皇上?” “迎不迎接他都会来。” 果真不多时,苏若清就一身便服,踏进了房间门口。彼时叶宋正喂完苏静一碗饭,苏静道:“好了,我不吃了。”他拼命对叶宋使眼色,结果叶宋视若无睹。 叶宋看了看他,皱眉道:“以你这身体,每顿吃三碗饭才算正常吧,再吃一碗。”说着不顾苏静的意愿,就强行再盛了一碗饭,继续喂他。 苏静侧头看见苏若清,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想起身却起不来,从容不迫道:“臣参见皇上,请皇上谅臣伤残无法起身见礼。” 言辞不卑不亢,也听不出有丝毫不满的情绪。 “不碍事。”苏若清进来,站在叶宋身边,低着眼眸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才道,“让朕来吧。” 不等叶宋回答或者是拒绝,苏若清已然弯了身从叶宋的后上方伸过手取了她手里的碗筷。苏静立刻做出一副惶恐的神色,他饶是再挑衅,也不能让苏若清亲自喂食他。结果苏若清按住苏静的肩膀,在他床头坐下,又淡淡道:“四弟不必如此多礼,今日就不把我当皇上,只把我当大哥吧,哥哥照顾弟弟是理所应当的。” 连叶宋都分不清,他的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假。可能她已经习惯了去怀疑苏若清。 不用苏静说话,苏若清便自行挑着菜送到他嘴边。一来这符合苏若清的强势身份,二来他竟然把苏静的喜好把握得清清楚楚。 “今晨,我让太医过来看看,听说被阻拦在了外面。”这话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 第93章:不再强迫你 叶宋站在一边,应道:“多谢皇上关心,那时贤王尚睡着,也渡过了紧要难关,怕吵醒了他,便没让太医再行检查。” 苏若清喂下了最后一口,才道:“太医就在外面,让他们再给四弟检查一下身体吧。” “不用了”,叶宋拒绝道,“贤王的伤已经没有大碍,用不着检查。” 苏若清方才抬头看着叶宋,叶宋直直迎上他的目光,不躲避不闪退,里面一片问心无愧。苏若清道:“你就那么怀疑我的别有用心?” 叶宋道:“不敢。” 半晌,苏若清才道:“如此,若贤王在这里有任何损失,我为你是问。” 叶宋道:“是。” 本来叶宋也是要在这里吃饭的,只不过苏若清一忙完便从宫里赶了过来,大将军知道以后即刻命府上的厨子给苏若清准备晚膳,不一会儿大将军亲自来请,请苏若清去膳厅用晚膳。 苏若清走到了门口,又回头对叶宋道:“你介意陪我一起用晚膳么?” 她是介意的。可以抬头,便见大将军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送到房里来的饭菜也凉了,又听身后的苏静意味不明地说道:“去吧,二小姐这两日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地照顾我,我觉得十分过意不去。二小姐要当心自己的身体才是。” 三言两语暗自较劲,惹得苏若清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 叶宋居然很配合地听了他的话,回头叮嘱道:“那你好好休息,我等会儿再来看你。” 将军府里的厨子是花了心思的,临时做出来的一桌晚膳精致得很,色香味俱全。只不过将军府甚少这样铺张浪费,就是她和苏若清两个人,怎么可能吃得完这么大桌的饭菜。 饭桌上,同样不用叶宋自己夹菜,苏若清就把她照顾得很好。方方面面都做得很周到,周到得让叶宋几乎就以为,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一切都不曾真实地存在过。 可是那些事确实存在过,在叶宋心里烙下了深深的印记。 苏若清忽然清浅地笑了一下,说道:“你还能这样心平气和地陪我吃饭,真好。本来我以为你可以一辈子这样陪着我的。” 叶宋像是一下子被哽住了,咽下一粒米都觉得万分塞人。 “阿宋,你说,我还可以后悔吗?”顿了顿,他又补充,“后悔对你造成的一切伤害。” 那天晚上,眼睁睁看着叶宋为了苏静,甘愿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为了自由,甘愿眼睛都不眨一下地随便伤害自己,苏若清的心,也像是被她拿那金钗抵着一阵猛刺。她离开过后,苏若清回到凤栖宫里坐了整整一夜,在她所待过的地方停留,想着她当时在那些地方停留时有可能在想着些什么,然后一点点醒悟。 他早就知道,叶宋就像是一把钢刀,坚韧则坚韧,可是强折还是易断,不仅伤人还伤己。他偏偏就是那么做了。 苏静几乎没怎么吃,就只喝了几口汤。几日不见,像是又削瘦了一圈,脸上颧骨突了出来,显得双眼越发的幽邃寂寥。 叶宋笑笑,若无其事道:“昨日已成事实,皇上应该着眼的是明日。皇上还是专心吃饭吧。” 吃完饭以后,苏若清只在将军府留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起身离开,但还是不死心,回头问:“你能送送我吗?” 叶**静地问:“是以皇上的身份问我?” “不是,你可以选择。” 最终大将军没有恭送,叶宋便代为送苏若清出去。外面的巷子有些黑,秋寒正浓,空气里也带着一股不能被忽视的霜气。 苏若清走出大门,道:“戎狄长公主的事,”听到他突然说起这个,叶宋不由竖起了耳朵,苏若清侧头看过去,见她总算开始有些专注的模样,才缓缓开口,“她是戎狄君王的姐姐,是个雷厉风行的人物,现在嫁给了卫将军虽不为世人所知晓,但终究纸包不住火。你需得叫她主动撇清与戎狄的关系,如此才能安稳地做你大嫂。” 叶宋怔愣了一番,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木已成舟”,苏若清笑了笑,道,“当然,你可以理解为我只是在为北夏和戎狄的关系利益在考虑。” 走出十丈开外,苏若清在巷子里停了下来。叶宋道:“若真是为北夏和戎狄的关系利益考虑,你便不会告诉我。你在算计我的时候,从不会说得这样实在。” 她多少有些了解苏若清。 “有时候,我真是希望你不要这样懂我。”叶宋双目一瞠,苏若清便已靠了过来,把她紧紧地抱入怀,仅仅是一刻就松开,道,“可能正是由于这样,我才想要得到更多,会变成盲目索取的人。但是以后,阿宋,我不会再强迫你做任何事情。” 他的手,试探着轻轻抚上叶宋的脸,叶宋本能性地侧头想躲开,苏若清没有强迫,可最终她也只是侧开了头而已,并没有彻底躲开。苏若清的手指,碰上了她的轮廓,像是捧着世上最宝贵的东西,轻声地对她说:“阿宋,对不起,以前是我错了。” 叶宋没有吭声,苏若清便继续道:“是我为了想彻底得到你,伤害了你在乎的人,是我为了想彻底得到你,无所不用其极地想把你禁锢在我身边一辈子。人的贪婪**,会在我身上被放大,因为从前普天之下只要我想得到的,都可以唾手可得,一旦得到了想要的尝到了甜头,就想要更多更多,直至完完全全占为己有。可是我知道,阿宋你不是任何人的,越是握得紧便越是伤得深。” 他的额头抵在了叶宋的额头上,与她轻声呢喃,声音带着最深沉的疼痛和悲哀,“可是同样也是你,让我彻底感觉到了身为君王的寂寞,得了天下,终究不得所爱。” 叶宋静默许久,才冷不防嗤笑了一声,不带有丝毫的嘲讽,夹杂着浓浓的鼻音,道:“你知道吗,从知道我爱的男人是皇上的那一刻起,这辈子我都打死了想要得到他的念头。他可以是天下人的,但独独不能是我一个人的。所以,我能做的就只有那么一丁点儿,那就是爱他所爱。可是我不是胸怀大度到可以爱他和别的女人的感情的人,却要偏偏被他强迫着睁大眼睛看着,那最阴暗的一面。” 叶宋深吸一口气,长叹出声,道:“你也打死了我所有的勇气啊。甚至让我都不知道这几年来我做了些什么。”苏若清扶着她的后颈便把她的头摁进自己怀中,听叶宋闷闷道,“我已经不知道爱一个人应该怎么,不爱一个人应该怎么。” “没关系,”苏若清吻过她的头发,道,“这些都没关系,都不是最重要的了。”半晌,苏若清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手指想去抚她的脖子,又忍住了,“还疼吗?” 叶宋退开一步,收起了一切脆弱,道:“我一切都很好,多谢皇上关心。时辰不早了,臣女恭送皇上回宫。” 苏若清站在她对面,深深看着她,罢后点了点头,道:“也好,你便送到这里,回去吧。我先看着你走了。” 见他坚持,叶宋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头也不回地回去了。只是将将踏上将军府大门前的那一刻,终于肯回头,苏若清正堪堪转身,背影在夜色中若隐若现,越来越远。 叶宋去看苏静时,苏静正闭目养神,不睁眼也晓得是她来了,便道:“这一去挺久的,皇上走了?” “刚走。” “他跟你说什么了,你心软成这样?” 叶宋看着他:“贤王怎么知道我心软没心软?” 苏静弯了弯嘴角,道:“你进来的气场不对。” 叶宋:“……” 苏静便又道:“不管你做什么,我只愿你不要做勉强自己的事。”他说着就捻了捻自己的头发,皱着眉头,“你能不能打盆水来帮我洗洗这头发?有股难闻的血腥味。” “不能。” 苏静问:“为什么不能?” 叶宋悠闲地坐到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边喝着一边睨着他,道:“因为我觉得这样我很勉强。” 苏静抽了抽嘴角,失笑道:“你倒活学活用。可我不是伤患吗,你照顾我不是理所应当的?” “嘁,还说愿我不做勉强的事,下一刻立马就开始勉强我了,有意思吗你?”苏静刚想反驳,就被叶宋一头打住,“英子说了,你的头刚施过针,不能碰水也不能吹风,不然后果很严重。” 苏静眼观鼻鼻观心,眉梢一抬,不大在意地问:“哦?能有多严重?” 叶宋淡定地看他一眼:“会变成脑残。” 但是苏静是一个一旦有什么念头他不去做就浑身不舒服的货,他就是特别特别想洗头,想得晚上都睡不着觉。横竖拖着叶宋瞎折腾。 叶宋实在受不了他,便去问了英子,要是苏静实在想洗头该怎么办? 英子想了想,回答道:“要么只给他洗下面的头发,只不过容易湿气钻进脑子里变傻,要么就把他头发剪了呗,看他还洗个屁。” !! 第94章:三兄弟之间的较量 叶宋觉得后面一种法子要方便快捷,于是就带了一把剪刀回到房里。苏静是个明白人,不用多问一句,也不用多说一句,他再也不提晚上要洗头这件事。 趁着苏静养伤这几天,英姑娘勤奋极了,有个现成的病人,她还不赶紧往他身上尝试各种各样的新药。有成功的了,比如苏静涂了她的药之后伤口结痂得非常快,但也有失败了的,比如痒得恨不能扑地上满地打滚。 没想到,第二天下午,苏若清又来了,同行的还有三王爷苏宸。两人都坚定地认定是担心苏静的伤情才赶过来探望。 叶宋原本正是在帮苏静换药,结果两人一来,苏若清就一言不发地接手了叶宋的工作,叶宋见没自己什么事,便出去了。苏宸在房间里走了一圈,才道:“看来四弟在这里住得挺习惯的嘛。” 苏静皮笑肉不笑,道:“哪里,让三哥见笑了。” 苏宸沉沉地也笑了一下,道:“四弟好好的贤王府不回去,非得在人家府上躺着不走,文武大臣们都疑惑得很。” 苏静道:“这有何好疑惑的,愿意在哪儿养伤是我的自由,且我觉得将军府较方便一些。” “是因为有叶宋的照顾么。”苏宸毫不给面子地一语击破,“她倒把四弟照顾得很好。”说话间眼神就已转去看向苏若清。 苏若清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缓缓坐在苏静床边,看了看他背上的伤,道:“能走了么?” 苏静赖皮道:“我想还不能,应该还要躺好几天才能下床走动。” 苏若清沉默片刻,才道:“其实你若不去大理寺领责罚,我也不会怪你什么。” 苏宸给苏静倒了一杯水送过来,道:“这事儿你也别怪我,你自己非要往上凑,我也只是秉公执法而已。” 苏静笑着点点头:“是我自己的错,是我自己硬要想领责罚皮子作痒,不然的话良心难安。更何况……”他笑眯着眼看了苏若清一眼,眼里略有些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又摇摇头故作轻松,“君心难测。” “再怎样,我也是你大哥。”苏若清道。 苏静道:“那要是我不擅闯皇宫,而是堂堂正正进宫请求皇兄,想要带走阿宋,皇兄会同意我那么做么?” 苏若清想了想,道:“当时可能不会。” “虽然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没有什么用,”苏静缓缓道,“但我还是想告诉皇兄,阿宋她不是黄鹂鸟,她是草原上的野鹰,皇兄如果真的在乎她,便不要迫她折断自己的双翼,给她向往的自由。越是强迫她,只会有越适得其反的效果,她快乐比什么都重要吧。” 苏若清低着眉,不辨喜怒,道:“你似乎很了解她。” 苏静闭着眼睛享受片刻宁静,道:“我自以为比皇兄要了解。” “你爱上她了。” “我不是一早就爱上她了么,我自己很确定,皇兄也很确定。不然的话,皇兄也不会千方百计地组织我接近她了。”苏静说着,嘴角微微弯了起来,脸上流露出来的淡淡微笑和从容让满室流辉,即使他不睁开双眼,也不难让人想象出那双眼睛里有多么堪比月华星辉、堪比外面秋阳斜照的神采,“而且我还觉得,比起皇兄,我更适合她。” “你更适合她?”苏若清拔高了尾音儿,眉梢轻轻一抬,不置可否,继而低低哼笑了一声,“贤王的名号风流整个上京,是各大青楼的常客,如此声名狼藉的你还适合她?” “托皇兄的福”,苏静笑开了,道,“又把我败坏的名声给洗白回来了。现在我是忠于职守、严于律己的贤王。” 苏宸很自觉地不掺和进他们的谈话当中去,而是自己坐到一边去,一边喝茶一边饶有兴味地听着兄弟二人为了一个女人的口舌之争,心里想着,要是鹬蚌相争他能够渔翁得利就更好了。 苏若清皱了一下眉头,脸色有些沉了下来,看着苏静,道:“你恢复记忆了。” 这话不是一句问话,而是以陈述而肯定的语气。 “皇兄这语气听起来有些不安?”苏静悠悠道,“是害怕我会把阿宋抢走么,你理应是害怕的,因为我这个对手实在是太强劲,你也不相信阿宋,认定她假以时日一定会爱上我。皇兄若是真的担心,不妨让我再失忆一回,呵,不过这样想必阿宋就真的会彻底离开你了,也是我愿意看到的结局。” “贤王,你今天确定要和我继续讨论这个问题吗?”苏若清道。 苏静耸耸肩,道:“忠言逆耳,我只是希望皇兄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多多考虑别人的感受。阿宋到现在还对我满怀愧疚,我一天不好起来她便一天不会释怀,可是我想要的不是她的愧疚,如果我带给她的全部是愧疚和痛苦,我宁愿我自己长命百岁一辈子不病不痛她就安心,可如果她能给我一丝回应,我就是轰轰烈烈地燃烧,即便只能照亮今夜的黎明,那也是值得。” 苏宸渐渐收起了玩味之心,若有所思地看着苏静。 苏若清亦是不言不语。 苏静又笑了,道:“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想的人一直都是皇兄,但我能陪伴在她身边也好,起码能为她做一些皇兄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她再怎么金刚铁骨也是一个姑娘,她凭着什么样的勇气去考武招上战场,凭着什么样的勇气把自己周身都弄得伤痕累累?”说着看了一眼垂着眼帘的苏若清,“我在想,她有她的信念,而她的信念需要家人和朋友的陪伴与支持,她的信念就只是皇兄,无关任何人。” “可是,她又得到过什么呢?”苏静问,很心疼,“得到的是皇兄更加霸道的索取,不顾她的意愿,强迫她要挟她。把她带进宫里去,可能是皇兄最不明智的一个选择了,后宫里有那么多妃嫔,她们都是皇兄的女人,而皇兄居然让她去和其他女人共享一个男人。我知道,阿宋不是那样的人,她永远也不可能融入其中,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其中的一份子,不然就不是皇兄所在乎的女人了。所以,在皇兄看不见、无暇顾及的时候,你永远不会知道她受了什么样的委屈,她怎样和别的女人斗得死去活来。” 苏宸手里握紧了茶杯,想起那天晚上如意宫着火时,叶宋狼狈地从里面逃出来的光景,也是苏静所说的浑身伤痕累累。可是叶宋对自己所遭遇的一切绝口不提,他多少有些了解叶宋,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因为她会以自己认可的方式加倍讨回来。 听说李如意被打入了冷宫,苏宸心里便有了底,这事儿铁定与叶宋脱不了干系。 他之所以没有像苏静那样闯皇宫,一来是比苏静要理智一些,二来便是知道这其中的纠葛,叶宋需要替自己讨回公道。同时他心里也清楚得很,苏若清若是强迫叶宋留在宫里,叶宋只会更加的反感疏离苏若清,这也是苏宸为自己打算的一点。 可是他们都是在为自己考虑,都想着怎么样能得到叶宋,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唯有苏静,把叶宋这个人看得清楚透彻。 苏宸不信,苏静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又像是什么都知道一样,他便问苏静:“你是凭着什么样的理由这样说?” 苏静笑了笑,道:“这种事情动动脑子就能想得到吧,三哥至今还想不过来么,难怪当初阿宋会对你死心。” 苏宸捏碎茶杯,道:“苏静,你现在是带伤之体,你确定你还能打架吗?”他这样有气势,实际上心里没底,可能是因为被苏静说中了吧。 正当此时,叶宋回来了,前脚刚踏进门口就见苏宸这副模样,不由道:“想打架出去打,这里没人奉陪你打架。吃饭了。”转身要走时,又觉得屋子里的气氛有些不对,便回头看看这兄弟三人,尤其是苏若清和苏静之间的气氛十分微妙,可她看了两眼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只好对苏静道,“一会儿我帮你把饭菜送过来。” 苏静抬起头看向叶宋,眯着眼睛微微笑:“好的,麻烦二小姐了。” 叶宋嗤笑一声,转头就走了,道:“你麻烦老子的事情多了去了,也不在乎这一回两回,你放心,也不会白麻烦的,等你好了我自然要讨回来。” 苏静趴床上惬意地笑,颇有些向苏若清和苏宸二人炫耀的意思。 苏若清起身,看了看他,走时淡淡道:“你说阿宋的信念是我,那我便不会让她放弃。多谢四弟的提醒。” 饭桌上显得有些压抑。苏若清坐主位,苏宸坐旁边,百里明姝的身份特殊一点不便在这里见到北夏的皇室,便和叶修一起在自己的院子里用晚膳。而大将军,听说皇上和王爷来了,突然觉得军中很忙,干脆直接歇在军营里不回来了。 于是饭桌上除了皇上和王爷,就只剩下叶宋、叶青还有英姑娘。 !! 第95章:你怎么做到的 叶青觉得有些无所适从,早知道大家都不来吃晚饭她也不来了,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坐着相当的压抑。可相比之下,坐她身边的英姑娘就完全没有这种感觉,她似乎天生带着屏蔽系统,反正这些人她也不认识,何必跟满桌子的菜过不去,于是一心奋斗她的糖醋丸子。 叶宋也全然跟没事儿一样,见英姑娘那样喜欢,便把一整个装糖醋丸子的碟子都放到英姑娘面前,道:“你有那么喜欢吃这个?” 英姑娘囫囵道:“吃不腻的,厨大叔做的这个超好吃的。” 苏宸受不了了,便问:“她是谁?” 叶宋简单地介绍道:“在姑苏认识的一个朋友,认她做了干妹妹。” 这时苏若清亦对叶青道:“归已在外面,你要去看看他么?” 叶青如获大赦,猛站起,道:“哈、哈哈……是,我是应该去看看他……二姐你慢慢吃啊!” 叶宋抬头看她,问:“吃饱了?” 叶青跑得飞快,道:“我去厨房再吃一点,顺便给归已也带点儿吃的!”等跑出去了,又折回来趴在门边,面带僵硬的笑容问,“英子,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呢?” 英姑娘吃得正兴起,道:“听说归已是你的情哥哥,我去做什么,不去不去,要去你自己去吧!” 叶青又被她两句话说得面皮通红,咬咬牙扭身就走了,道:“没个眼识的,好心没好报,算了算了!” 苏宸看着英姑娘,苏若清看着苏宸。他忽然开口对苏宸道:“三弟,四弟还饿着,你去给他送吃的吧。” “……”苏宸抿唇道,“我还没吃饱。皇兄要是吃饱了可以先去给四弟送。” 叶宋不管他俩如何针锋相对,和英姑娘一样淡定地该吃吃该喝喝,等吃饱喝足了,一只皇上和一只王爷还没怎么动筷,仍旧在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话,暗暗带着些硝烟味。叶宋看看二人,起身道:“你们应该都没吃饱,我去送吧。” 说罢,不等苏若清和苏宸回答,叶宋拎起早已准备好的食盒就出去了。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看满桌子的菜肴,又道,“这桌菜,皇上和王爷尽情吃,吃不完的下次就只能吃剩饭剩菜了。” 将军府一向不铺张浪费,就这样吃了一丁点就要倒掉,多浪费。 叶宋走后不久,英姑娘也吃饱了,抹抹油嘴,站起来道了一句“你们慢慢吃哈”,就溜掉了。最后桌上只剩下苏若清和苏宸两个人。 叶青去厨房带了少许吃的,在外面找到了归已。归已笔直地站在夜色中,像一棵劲松,更像一块不懂变通的木头。他听见了脚步声,回头去看,愣了一下,问:“你怎么出来了?” 叶青道:“那你说说,我怎么不能出来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归已顿了顿,道,“前些日的事……” 话没说完,就被叶青一脚猛踹在了腿上。虽然这对于归已来说跟挠痒痒差不多,但他还是觉得有些火辣辣的,有些分不清是腿上火辣辣的还是心上火辣辣的。 叶青道:“这一脚,是替我二姐踢的,你混蛋,居然眼睁睁看着我二姐受伤还要逼迫她。” “是,但我是侍卫统领,只忠于皇上一人。皇上的话就是命令。”归已板正道。 “那我的话呢?” 归已看着叶青,眼里依稀有浓浓的情愫,道:“你的话……我只能放在心里。” “那你跟皇上一起去过吧!”叶青扔了一个馒头给他,“你主子也是一个混蛋。” 苏若清和苏宸吃饭就用了许久的时间,还喝了一坛陈年老酿。回去的时候均是满身酒气。叶宋也没出来送,反正大门敞开着,他们随时要走都可以走,要来拦也拦不住。 随后几天,苏若清和苏宸都准时光顾将军府。叶宋一点儿也没客气,果真用前天的剩饭剩菜招待他们。莫说皇上的御膳在宫里一天要换一个花样,就是苏宸在他的王爷府里也不曾受过这般对待。 他们居然能忍得下来。 苏静已经能下地行走了,叶宋没打算搀扶他,只坐在树下的石凳上看着他在院子里折腾。苏静只穿了一件白色的里衣,头发披散在衣襟上,脸上的皮肤被这秋寒浸得微微发红,呼出的气息也形成一道白雾。走两步他就叫腿酸得厉害,对树下的叶宋道:“二小姐,我可能有些站不稳了,要倒了……” 叶宋不为所动。 苏静却真是做得出来,竟摇摇欲坠地往一边倒去。叶宋毕竟不能真叫他摔地上去了,在他倒地之前及时过去扶住他,他身体的大半重量全靠在叶宋身上。 叶宋没好气道:“你腿受伤了么,没有吧,才走这两步你酸个毛线!” 苏静无辜道:“我已经很多天没走路了,让二小姐笑话了。”说着就呲了一声,抬手揉了揉眉心,“似乎,头也有些晕了。” 苏静的头很要紧,一点也晕不得。他这样一说,叶宋就真的紧张了,道:“估计是受凉了,你怎么穿这么点就出来乱走,你等着,我去给你拿件衣服出来。” 苏静“勉为其难”地站稳,叶宋便飞快地进去拿了一件颇厚的披风出来,站在苏静面前。苏静比她还高出半个头,她需得稍稍踮了踮脚把披风披在苏静的肩上,手在他襟前系着带子。苏静微微低头瞧她,温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她的手背上。 后来叶宋陪着苏静在院子里走了一阵,才把他扶回房间休息。 苏静的后背已经没有缠绷带了,但每日需得上两次药,都是叶宋在细心代劳。那伤痕看起来还是有些狰狞,手指抚在上面,微微有些磕手。 可是每天晚上都有客人来,实在令她烦不胜烦。大哥大嫂不来吃饭便算了,大将军也一连好几天没在家里露个脸儿了。英姑娘再次给苏静检查身体,她也希望尽量把苏静的伤势说得严重一些,好让叶宋和苏静能多一些独处的时间,结果一连说了个好几个还得休养几天,见叶宋终于露出了怀疑的眼神,晓得终于拖不下去了,于是道:“好吧其实苏哥哥已经没有大碍了,只要不扛重物不提不挑重物,伤口基本已经长好再不会裂开。” 当天叶宋就要把苏静拖起来赶出去,道:“你的伤因我而起,但现在已经好了吧,你贤王府都已经蒙灰了难道你不应该回去吗?” 苏静难受道:“还不能走太多路,明天再回去吧。” 叶宋冷笑一声:“你就装吧,我看你装!来人啊,找四个人,把贤王给我抬回去!” 于是真的有四个孔武有力的汉子来,不管苏静能不能走,照了叶宋的吩咐,一人抬一只手或者一条腿,竟真的把人四平八稳地抬出去了…… 一出将军府大门,苏静就装不下去了,就这样招摇过市,他不得把脸都丢到姥姥家去。便对抬他的人说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走便是。” 苏静在地上站稳,身长玉立,一身白衣似冬雪,他拂了拂衣角,转身看着正斜倚在大门边似笑非笑的叶宋,亦是笑眯眯道:“这些日来,多谢二小姐的照拂。” 叶宋“嘁”了一声,转身就进去了。 英姑娘没有忘记叶宋交给她的艰巨任务,叶宋送走了苏静这尊大神,一回院子里就见几个女人凑在一堆,英姑娘踮着脚站在百里明姝的面前,似乎在捣鼓个什么。 叶宋负着手也不出声打扰,径直就绕上了前去,歪了歪头也开始大量。正巧百里明姝转头,对上叶宋的视线,挤了挤发痒的眼睛,却叫叶宋看得一愣。 只见百里明姝微蓝色的双瞳,变成了黑色的,与北夏的女子一般无二,黑白分明。 百里明姝看见叶宋惊愕的表情,食指还不甚舒服地揉了揉眼睛,问:“阿宋你觉得如何?还能看出我本来的瞳色吗?” 叶宋看着英姑娘,问:“你怎么做到的?” 还不等英姑娘骄傲地介绍自己的成功呢,百里明姝就开始忍不住揉自己的眼睛,越揉还越起劲,嘀咕了一句:“妈的怎么这么痒,小英子你这玩意儿靠谱么?” 英姑娘叫道:“哎呀嫂子你别揉了,眼睛里进了东西刚开始都会很痒很不习惯的,等慢慢适应了就好了!” 此话为时已晚。只见百里明姝从瞳仁里揉出一片薄薄的透明的东西,微微有些弯曲的弧度,刚好与眼瞳的形状差不多,除了透明还呈现出淡淡的黑色。 英姑娘连忙把那薄薄的透明片拿过来,道:“都叫你不要揉了,等我用药水清洗一遍之后才能再戴上。”说着就从琉璃瓶中倒出无色无味的液体,将那片东西清洗了一下,然后摁着百里明姝的眼皮强行给她安进去。 百里明姝还是一个劲儿地挤眼睛,英子便叮嘱道:“这东西白天戴晚上取,不就如大嫂说的那样,白天的时候瞳色是黑色,晚上就恢复了本色。只不过取下来的时候要用药水泡着才行,可能唯一的缺点就是这点儿不方便了。” !! 第96章:教坏大嫂 百里明姝端了从房里取出来的铜镜仔细照了照,满意道:“方便,这样再方便不过了。英子,这个不会有副作用吧?” 英姑娘努嘴道:“也不看看是谁做的,要是有副作用,能拿给嫂子轻易戴用么?” 叶宋问:“你那儿有没有其他颜色的?给我也试试。” 叶青在旁也期待道:“给我一副绿色的,我也想看看什么效果。” 英姑娘翻了一个白眼,道:“就知道你们会这样。”于是取出许多只小小的琉璃瓶,瓶中装着各种颜色的透明片,递了一瓶绿色的给叶青,又递了一瓶紫色的给叶宋。英姑娘自己则挑了一瓶红色的,戴上以后简直像个张扬的小魔女。 初戴的时候虽然眼睛不太舒服,但完全被惊喜感所代替。叶青捧着镜子翻来覆去地照她那双绿色的眼睛,恨不能贴上去把铜镜舔一遍。 事实证明,英姑娘的这一项成果是一项伟大的成果,在不久以后,这变换瞳色的宝贝风靡整个上京,不论男女,皆可要按照自己喜欢的瞳色佩戴透明色片,以至于实际上百里明姝不戴那透明片上街,也根本不会有任何人怀疑。 百里明姝在府上待了这么久,终于有机会能够出门,晒晒外面的太阳,呼吸一下外面清新自由的空气,逛逛京都里的繁华闹市。 叶宋带百里明姝去梨园听了戏,去茶楼喝了茶,甚至还学会在茶楼里搓上两圈麻将。而叶青和英姑娘年纪相仿,她俩喜欢的大抵也是同一个类型的,于是二人结了伴,叶宋不太放心,时时叫两个家丁跟在她们后面保护他们的安全。 而叶宋带着百里明姝饶有兴味地逛素香楼一类的楼子时,英姑娘就已充分发挥了她美丽可爱的外表以及率真干脆的性格,硬拖着叶青成功地打入了上流社会的官家小姐们群体中去。 叶青问:“从前我觉得英子你不像是个文化人,为何现在又要打入文化人的圈子里去?” “这你就不懂了,”英姑娘道,“这文化圈子里的自然都是文化人,就连俊俏的公子也比较有气质,况且这里遇到俊俏公子的可能性还很大。” “你想找个俊俏公子?” 英姑娘摆摆手,道:“饱饱眼福罢了,这种感觉你是不会懂的,因为你一心一意看上了那个呆板的归已,情人眼里出西施,再也容不下别的男人。只不过你陪我顺便看看就是,我一个人多无聊。欸那一个公子你看见了么”,突然英姑娘双眼一亮,指着不远处凉亭外的一位正和姑娘相谈甚欢的长衫男子,“长得倒是可以,只不过浑身透着一种花心气息,你看他那双眼睛,真的是一刻没停止向旁边的姑娘抛媚眼,简直是轻浮至极。这样的男人,也就可以看看罢了,千万不能领回家,否则的话祸害无穷。” 叶青循着英姑娘所指看去,见那不远的树下的确是站了一男一女,有说有笑的,真有两分郎才女貌的样子,叶青不由想起苏静,刚认识他的那会儿她也跟现在的英姑娘是一个想法,遂若有所思道:“我看不一定。人都是会变的,你不知道人心难测吗?” “可是光看一个人的言行举止就知道他到底是不是一个轻浮的人。”英姑娘吃着刚买来的点心,跟叶青站在一个视野较开阔的地段,把那公子一举一动瞧得清清楚楚,一起对人家评头论足。 叶青亦拈了一块点心塞自己嘴里,含糊道:“你真的别太肯定,你那苏哥哥,刚开始认识他那会儿,也不是个好东西。要比风流花心,京城里他敢说第二那就没人敢说第一。” “啊?”英姑娘一脸的不可置信,“你不会在逗我吧?苏哥哥对叶姐姐一往情深,怎么可能会是那样的人?” “怎么不可能?”叶青一八卦起来,眼睛亮油油的跟个逮老鼠的猫似的,“你知道我和我二姐第一次看见苏静的时候是在什么地方,他又在干什么吗?” 英姑娘好奇地问:“在什么地方?干什么?” “在素香楼啊,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不?” 英姑娘道:“当然知道,青楼啊,好歹我也在京城里混了一段时间了,啊叶青你怎么跟叶姐姐去了青楼了?” 叶青脸皮日复一日地增厚,已经能够做到面不改色地讨论这件事了,道:“重点不在这里,重点是那天我和我二姐去的时候,恰好隔壁间就坐的苏静,中间只隔了一层纱。他要了一个姑娘,光天化日之下和那姑娘干那事。” “……”英姑娘的脸色变了几变,似乎猜到了又似乎不愿承认就是自己猜到的那样,表情有些绷着,问,“干哪事?” “就是这样这样那样那样啊……”叶青说着,总算后知后觉地想起英姑娘先前的话,思忖着道,“刚刚你说苏静对我二姐一往情深……是怎么回事?” 英姑娘牛头不对马嘴,没办法好好交流谈话了,把吃剩的点心屑往地上一甩,道:“我没想到苏哥哥居然真的是那种人!简直太令我失望了!” 恰逢那树下的一男一女交谈完毕,双双准备离开了。那公子堪堪一转身,留了一个风流的侧影给叶青,叶青乍看之下道:“那身影怎么觉着有点熟悉呢?” 英姑娘回过神问:“你认识他?你怎么会认识这样没品的男人?” 叶青道:“不是,他像是教练场里的白玉啊。” “白玉是谁?” “是军营里的。你可能没见过,也有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叶青和英姑娘谈论这些的时候,百里明姝正摸着楼子里的姑娘们滑嫩嫩的小手,一边喝着上好的茶,觉得十分享受,道:“这委实是一个好地方,在戎狄的时候虽然也有不少窑子,但女人哪里似这里的像水一样,也没有这里的有情趣懂风雅,难怪来这种地方的人看起来都差不多衣冠楚楚。” 百里明姝和叶宋在楼里混了半个下午的时间,听了小曲儿,让姑娘喂了小果儿,听得姑娘们娇软得能滴出水来的笑语歌声,直到天色擦黑的时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回去叶宋攀着百里明姝的肩膀,意犹未尽地对她说:“你放心,这京城里乐趣的地儿还多得是,以后我都带你去尝尝鲜。但前提是你不能让我大哥知道,不然他会弄死我的。” 百里明姝笑了,道:“难怪听阿青说你从前不安顺,竟都是去逛了这些地儿,我要是修,不被气个半死也会被气得吐血。”说着就拍拍叶宋的肩膀,“你放心,我是舍不得让修被气的,所以不告诉他了。” 一连好几天,叶宋和百里明姝在外面花天酒地流连忘返,结果回家的时候都太晚了,家里人都坐饭桌前等她俩。叶修看起来脸色有些沉,往叶宋身上扫过,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叶宋坐下,若无其事地喝了口水,道:“今晚夜市开得早,就带着大嫂随意逛了一会儿,大嫂还算开心么?” 百里明姝点点头,道:“相当开心。” 叶修也觉得百里明姝这些日出门得太过平凡,于是问她:“哦?那都逛了些什么?” “你问我吗?”百里明姝正色道,“逛了挺多地方的,都挺开心的。” “比如呢?” “比如……”比如哪家楼子里的姑娘最软,哪家酒馆里的酒最香,以及哪家梨园里的戏子最有味儿,她定是能说得头头是道。可是要是让她说点儿有正经意义的话……她根本没去正经的地方走过嘛。 叶宋装作不经意间轻轻咳了一声。 百里明姝若有若无地凑近叶修,在他耳边呵了一口热气,低低道:“这些事等晚上回房了在床上我慢慢告诉你好吗?”叶修面色一顿,百里明姝笑眯眯地对大将军道,“爹,你们饿了就应该先吃,不用理会我和阿宋的。”说着就给大将军夹了他平时最爱吃的菜。 大将军一乐,开始动筷,边吃就边教训叶修:“人家两个女娃出门去逛逛,你一个大男人的问东问西干啥,你好歹是个将军,就该管些军事上的大事,管这些婆婆妈妈的干什么!” 叶修受教:“是,爹。” 但隔天,据说叶修带人开始对京城各大楼又开始例行扫黄时,把正胡混的百里明姝和叶宋逮个正着。 叶修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追着叶宋打,叶宋跑了两条街才总算把叶修甩掉了。想必叶修那里是有百里明姝在拖着,否则以叶宋的身手,根本不可能甩得掉叶修。 后来百里明姝被叶修拖回家了,叶宋担心那个时候回去无非等于往炮眼上撞找死,于是便百无聊赖地在街上闲逛。 尽管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下来,可夜市的热闹却丝毫不见减退。街道两边在灯火微光下叫卖的摊贩一家比一家热烈,唯恐嗓门小了就被别人抢走了客人。 叶宋在人流中穿梭,实际上这些热闹都与她没有关系。忽然身后一道不确定的声音在唤她:“二小姐?” !! 第97章:买礼物 叶宋回头,身量纤瘦高挑,转身望过去,见身后站着一个充满了正义和刚正的青年,对方脸上也是带着惊喜的笑容。 叶宋一眼便认了出来:“陈明光?” 陈明光有些不大好意思,道:“难为二小姐还记得我,没想到在这里能够见到二小姐。” 叶宋过去,一拳敲了敲陈明光的肩膀,不轻不重,纯粹是打招呼,道:“你怎的会有空来这里游荡?不用去值守换班吗?” 陈明光道:“今日恰好我休沐,闲来无事便出门走走。” 叶宋抬头四下望了望,见这整条街上除了人还是人,便道:“换个地方说话吧,你我已是很久不见了,不嫌弃的话我请你喝酒怎么样?今日应该不会喝酒误了正事吧。” 陈明光坦然地笑说:“每次都是二小姐请客,再怎么样也该让我请二小姐一次才是。” “不行,这次还得是我请,下次再你请。”叶宋道。 他俩找了就近的一家酒馆,上了几个下酒菜,要了两坛好酒。叶宋一坐下便要自罚三碗,不论陈明光怎么劝都劝不住,只好由得她去了。 叶宋长吁一口气,道:“其实我一早就想找你一起喝酒了,只是我对不住你在先,怕你打死都不愿再和我往来。” 陈明光道:“二小姐多虑了,根本没有的事。” “你是因为我才被连降三级,不然的话你还是侍卫队队长,说不准还步步往上爬呢。”叶宋笑了笑,道,“最好是坐上大内侍卫统领的位置,把归已那家伙给我拽下来。” 陈明光看着叶宋烛光下显得柔和的脸,怔怔地,道:“二小姐太看得起我了。其实我并没有怪二小姐,上头给我的惩处我觉得甚好。在其位谋其政,我身为队长更应该秉公执法不能有丝毫以权谋私之处,可我显然犯了这错,被降职是再轻不过的惩处了,皇上没有追究我的责任已是法外开恩。二小姐不必感到自责,也并非二小姐强迫我犯错,是我自愿犯错的,怨不得旁人。况且现在这份差事,轻松许多,不然的话哪会休沐有时间上街转转,现在这样也不错。” “你想得很开”,叶宋道,“不会是怕我内疚特地说好听的给我听吧,实则憋屈都被你憋在心里。” 陈明光笑着摇头:“我真的没有憋屈。” 叶宋抱了酒坛就给他倒酒,道:“来,喝酒,喝开了心情就放开了,你有什么怨气憋屈,统统冲着我来,我要是眨一下眼睛,我就不是叶宋!” 叶宋和陈明光喝得痛快淋漓,街上行人来来往往,他们便是靠着窗,窗外久久伫立着一人,侧着头看着窗边的叶宋。 她看起来真的很内疚。 归已站在苏若清身后,问:“主子,要不要属下去将陈明光带走。” 苏若清淡淡道:“不用了,让他们喝吧。”从现在起,他试图努力地去真正走进、接近叶宋的内心,想去感受她所在乎的,想去感受她的欢喜和不欢喜。只有站在她的角度看她的世界,才能看得更逼真。 不多时,叶宋已然有些微醺。陈明光思及上两回叶宋喝醉时的光景,又怕她真的喝醉了难以收场,便劝道:“二小姐,不如今晚就此打住吧。”他不是没有注意到,窗外的两抹视线。 叶宋一拍桌站起来,伸手扶了扶微微发烫的额头,打了一个酒嗝,道:“好,咱们……下次继续。今儿我实在是不敢喝醉,刚得罪了我哥,回去指不定怎么被弄死的都不知道,这种时候就要时刻保持清醒……嗝。” 陈明光道:“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叶宋倒过来,一手就搭在陈明光的肩膀上,半眯着眼似笑非笑地问:“陈兄弟,你真的不怪我?” 那热气夹杂着淡淡的酒香,熏得陈明光的耳根子都红了。他扶稳叶宋,道:“不怪,我没有怪过谁,说了是心甘情愿的。” “以后,你要是有什么事……”叶宋指着自己的鼻尖,“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开口,无论如何我也会帮你的,因为我们是好兄弟嘛!” 陈明光哭笑不得:“是,二小姐还请注意脚下,莫要摔倒了。” 然,只将将到门口,归已便似一尊塑像一样站在门口。陈明光颜色微变,垂首恭敬道:“统领大人。” 归已看了看叶宋,道:“我有事让你做。” “这……”陈明光有些迟疑。 叶宋就已经一把推开了他,道:“这什么这,上司有要求,你就应该先去完成呀!难道你不想官复原职了?快去快去,我又没喝醉,不用你操心,自己能够走回去的。” 陈明光面露担忧之色,归已便道:“放心,她不会有事的。” 既然归已都这么说了,他不难猜出归已是奉命而来。既然有人关心着,就没有他再多事的份儿,最终他只能自己随归已先行离去,临走前回头对叶宋道:“二小姐小心一些。” 叶宋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等人走了以后,叶宋倚在墙边歇了一会儿,在直起身体融入了街上的行人们当中去。 叶宋走走停停,随大家一起,有热闹看的时候也凑过去瞧一眼热闹。她在一个卖朱钗首饰的摊铺前停了下来,老板拿着时新样式最好看的朱钗给叶宋看,吆喝道:“公子,来买个朱钗送给心仪的姑娘吧!这个可好看了!” 叶宋前不久才和百里明姝逛楼子,一身男装打扮,难怪老板没有认得出她是一个女子。 叶宋回头瞟了一眼,觉得不错,还是挺好看的。她对这些古色古香的玩意儿没什么鉴别能力,只觉得都很好看,于是就伸手接了过来在手里反复把玩,老板把好话都说尽了,她觉得自己虽然没有必要买,但买回去给叶青和英姑娘却是很好的。 这样一想,叶宋忽然来了一些注意,要是买件礼物回去送给叶修,说不定他心里一喜欢,就不会想弄她了。叶宋心情颇好地问:“这个多少钱?” 老板笑呵呵地道:“不贵不贵,才五十文钱一个。” 结果还不等叶宋开口说买还是不买时,忽然旁边站上来一人,带着清浅的气息,几只碎银从他手上递到老板手上,道:“买两个。” “好勒!”老板连忙再拿了一个,颇为难地盯着叶宋,道,“这位公子真是不好意思,那位公子买两个呢,我这摊上就只剩下最后两个了,你能不能把你手上的那个给我?” 叶宋撇撇嘴,结果身边的公子就道:“不用,两个都给她。” 叶宋不禁抬头一瞧,一下子就愣住了,道:“你怎么来了?” 身边站着的,可不就是苏若清。苏若清道:“出来看看,没想到就碰到你了,真巧。”他一边说一边在小摊上认真挑选,随后选了一只相当精致的簪子,木制的,簪头镶嵌着一枚粉红色的玉石,道,“这个也一并带上吧。” 叶宋问:“给谁的?” 苏若清道:“你给你妹妹买礼物就不给大嫂买么?” 他这一提醒,叶宋觉得很对,而且这支簪子苏若清挑得很有眼光,若是她自己挑也一定会挑这支,于是乎三样东西都要了,叶宋走了几步侧头看苏若清也跟了上来,便问:“刚刚是你掏的钱不错,现在你是要我拿钱给你么?” 苏若清淡淡笑了一下,道:“没有,那点钱我没在意。” “那你跟着我做什么,不用去忙你的?” 苏若清道:“我正在忙我的。” “视察民情?” “……嗯。” 走了一阵,叶宋都没有看见让自己满意的可以送给大哥叶修的礼物,就又问苏若清:“你也是男人,你说说,要是我想送一件礼物给一个男人,送他什么最好?” 苏若清不动声色地问:“你想送给谁?” 叶宋道:“我只问你送什么,为什么要回答你送给谁?你管我送给谁。” “那是你很在意的人么?” “当然是啊。” 恰好苏若清在一处卖一些自猎动物药材的摊前停了下来,他蹲下身去选了选,道:“这条马鞭你拿去送吧。”见叶宋疑惑地看着他,他笑容十分清浅无瑕,“既然是你在意的人,想必你希望他身体健壮精力充沛,吃马鞭最好不过。” 叶宋想了想,脑子被酒烧了也不是特别清醒,只觉得苏若清这样说有些道理,于是拍拍腿道:“好,就送这根马鞭,他一定会喜欢的。” 从街头逛到了街尾,夜市的热闹渐渐消散了去,已无多少人在街上逛,不少摊贩也已经开始收摊归家了。苏若清一手拿着首饰一手提着马鞭,送叶宋回家去,一直送到了家门口。 家里的灯还亮着,看来还有人没睡,一定是正等着叶宋回去。 苏若清把东西都递给叶宋,道:“快进去吧。” 叶宋接过,眯了眯眼睛,看了苏若清两眼,现在周遭安静下来忽然就有些清醒了,道:“我没看错,你是苏若清?” !! 第98章:跪祠堂 叶宋看了看首饰和马鞭,问:“是你陪了我买了这些?” “嗯。” “今太阳是打西边儿出来的么……”叶宋笑了一声,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道,“皇上日理万机,怎会有空陪我闲逛,实在是不该。” “我会做我尽量能够做的,有时间多陪陪你。” “别别别”,叶宋退开一步,“是觉得亏欠我想补偿我么,那大可不必。上回你说过的话我都还记得,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我实在不需要人陪。”苏若清还想再说什么一,叶宋便打断他,“需要我恭送皇上吗?” 苏若清看着她,不可能生她的气,可被她这样疏离也一点开心不起来,只道:“以后在你面前,我不是皇上。” 叶宋似笑非笑道:“你怎么不是皇上,你命令过我,胁迫过我,现在才来说这句话,不是太迟了吗?只不过你放心,我这么说并没有赌气的意思,只是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顺便提一提而已。天色不早了,多谢你今天晚上送我回来,也多谢你帮我买的这些礼物。”说着就转身,边走边说,“皇上请回吧,我还得进去受审呢,今儿惹着我大哥了,就是不知道我送这礼物给他能不能让他消消气……” 苏若清一愣,道:“送你大哥的话就不要……” 就不要送马鞭了。 只是话没说完,叶宋也根本没听见,一转眼就进去了。苏若清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不是送给贤王的?” 家里非常安静,安静得处处透着一种诡异的气氛。叶宋心想着,要是没有碰到叶修她也觉不会自己主动送上门去,偷偷潜回院子里先睡一觉,等明儿他气消了再说吧。 结果,才没穿过前院,叶修就不知从什么地方转了出来,语气不善地问:“在外面疯够了?终于舍得回来了?” 叶宋瞅瞅四周,干笑道:“那个……阿青她们呢?还有大嫂呢?” “阿青睡了,你大嫂”,叶修睨她一眼,“正在房里写检讨。” “那……我要不也去睡?”叶宋转身就准备走,结果被叶修一声喝住。她脚下停顿片刻,一定是心虚在作怪,竟拔腿就跑。 这一跑,叶修自然是要在身后追。 叶宋与他过了几招,就被他顺利地擒住了。叶修也是气得不轻,道:“还敢跑?你自己平时不检点也便罢了,什么地方都敢去,喝酒打架逛窑子,现在倒好,还拉上你大嫂一起去了!她性格爽直,这种不学无术的东西一学就会,你能随随便便带她去吗!” 叶宋手臂被叶修拧得痛,唏嘘道:“大哥这真是我的不对,我给你认错行不?我也是反省了一个晚上,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这不就回来跟你赔罪了?我还买了礼物给你呢……” “反省了一个晚上?”叶修一听就冷笑连连,往叶宋身上一嗅,一个爆栗敲在叶宋额头上,叶宋单手捂着额头痛得呻吟半天,叶修道,“你反省了,就这样带着满身酒气回来?!” 叶宋把整张脸都捂住,弱弱道:“不是路上遇见了个朋友嘛就去喝了两杯……大哥这是送给你的礼物你别客气,收着吧……” 叶修低头看了一眼,问:“这是什么?” “马鞭啊,给你强身健体用的。” “……”叶修无言了片刻,然后怒气更甚,拖着叶宋就去了祠堂,“今晚你就跪祠堂里好好反省!我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叶修走后,叶宋一个人苦逼地跪祠堂。她心里酸酸地想,果然大哥还是见色忘妹,大嫂都可以在房间里写写检讨就睡了,为什么她偏偏要在这里跪祠堂呢?况且,逛楼子这回事儿,也一个巴掌拍不响吧,要是大嫂她不愿意去那些地方,她怎么也不能绑着大嫂去啊。 正伤神时,百里明姝就骂骂咧咧地也进来祠堂了,手里还抱着一个枕头。叶宋回头一看,心里瞬间平衡,玩味道:“大嫂你怎么也来了?” 百里明姝啐一口,道:“妈的,写了检讨还不给上床,被赶出来了,让老子来睡祠堂。真是小气的男人!”说着就看了看蒲团上的叶宋,问,“修回房的时候脸色臭得跟屎一样,你怎么就不好好跟他认个错,不然也不至于会在这里过夜。” 叶宋耸耸肩:“我认过错了,还送过礼了,只能说他这个人油盐不进。”她对百里明姝招招手,“大嫂快过来坐,我也给你带了礼物。” 百里明姝来了兴趣,过来一屁股坐在枕头上,问:“什么礼物?” 叶宋想怀里掏掏,掏出那支发簪,递给她:“你看看喜不喜欢?” “喜欢,当然喜欢,以前在戎狄的时候可没法这样打扮,想要什么样的首饰都会有,那边的女人都不会像这里的女人这样打扮的。”百里明姝把发簪往自己头发上一插,笑问,“好不好看?” 叶宋点点头,道:“好看极了。” 百里明姝又好奇地问:“那你送什么给你大哥了呀?” 叶宋伸手撩了撩衣摆,从衣服下蒲团上抽出一根长长的东西,道:“马鞭。怎样,看起来是不是挺威风,听说吃了能够身体强健精力旺盛,那家伙偏生不领情。” 百里明姝目瞪口呆,道:“谁叫你买这个的?” 叶宋便凑过来,小声道:“今天晚上我跑了之后,在街上遇到了苏若清,他也是男人,才建议我买这个的。” 百里明姝沉吟片刻,道:“他在坑你。” “嗯?” “你没告诉他你是给你大哥买礼物?” “没啊。” “这种心机婊,定然是以为你买礼物送给别的男人,故意让你出丑的。马鞭我晓得,壮阳补肾的,你送你大哥这玩意儿,不是存心在挖苦他么?送哪个男人都不合适,他一定是故意的。” “卧槽,这个心机婊!”叶宋看了看手里的马鞭,觉得很憋屈。 百里明姝道:“只不过事情又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下回你把这个回赠给他就是。” 百里明姝说的正是叶宋所想的。 言归正传,叶宋想起了一事,与百里明姝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既已嫁给了我大哥,还是与戎狄那边撇开关系的好?” 百里明姝愣了愣:“你说过吗?” 叶宋摸摸鼻子:“我没说过吗,哦那一定是这几天太忙忘记了。这是皇上的意思,也是最好的折中法子,只不过可能会很委屈大嫂你。” 百里明姝正色道:“你莫看戎狄长公主这个身份听起来很光线,实际上但凡是出生在皇室的女人,最终都免不了被联姻的下场。现在我嫁给了叶修,没能起到联姻的作用,但却嫁给了我一生中最爱的男人,可这样的身份对于修来说是个累赘我知道,并没有什么好委屈的,有舍才有得。比起做政治工具,我还是更爱我现在的生活。” 叶宋没头没脑地问了一个沉重的话题:“要是哪天戎狄和北夏又开战了,我大哥作为将军不得不率军迎战沙场,大嫂你帮哪一头?” 百里明姝抿唇想了半晌,这委实是一个两难的问题,但叶宋一点没有要为难她的意思,也觉得这个嘴快的问题问得很不合适,刚想跳开这个话题时,百里明姝却开口道:“国事不等同于家事,戎狄生我养我,若说坚决地站在北夏这头,是一个***之人才做得出来的事情,这样还配站在修身边吗?我想,两国无战事一直和平下去是最好不过的了,只不过……”百里明姝说到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转而道,“近日我便会修书到戎狄,撇清我是长公主的这一身份,要是我弟弟能够跟北夏王上在这件事上达成一致,更好不过了。可我想,我弟弟可能不会这样做。” 叶宋盘着双腿,思忖着道:“据我所知,戎狄的君主应该是个很有野心的主儿。” “世事如何,总得先试一试。” 两人挨到了半夜,觉得祠堂里委实凉得很。就都躲到桌子底下睡觉去了,那桌子有长长的桌布盖着,可以勉强挡点儿寒,只不过一个枕头,不是被叶宋抢去大半就是被百里明姝占去大半,基本上后半夜都在与一只枕头做搏斗。 好不容易熬到了第二天清晨,叶宋和百里明姝双双从桌子底下钻出来,顶着一双黑眼圈,均是揉着鼻子不断地打喷嚏,一副快要受凉的样子。祠堂外面早已有丫鬟等候,见人出来了,便送上两碗热腾腾的姜茶,道:“大少爷吩咐,给大少夫人和二小姐准备的。” 百里明姝哼了一句,道:“还算他有点良心。”说罢几乎和叶宋动作一致地接过来一口气灌下。 丫鬟们都觉得有些目瞪口呆,这样的神同步究竟是怎样培养来的?难怪……嫂子和小姑子要齐齐受罚了,定然是齐齐犯了什么不该犯的错。 走出祠堂,随便打盆水洗漱了一下,都不用回房换件衣服亦或是梳个头发什么的,直接就往膳厅那边去吃早饭了。 百里明姝走着走着,突然很有领悟地道了一句:“我预感我将来被赶出房间睡客房或者睡祠堂的日子还会有很多,这只是一个开始。” !! 第99章:比吃大赛 叶宋心情很好地大笑三声,道:“你也忒没本事了,这种事情不是应该我大哥干吗,结果是你干!驯个夫都驯成这样!” “完全是他在驯我!”百里明姝烦躁道,“你大哥,他为人正直严谨自律,根本不会犯错好吗!” “其实也不用被赶出去睡祠堂或者客房”,叶宋开始出点子道,“我建议你,自备一块搓衣板,犯错了就自个拿出来在大哥面前跪好,他很快就会心软的。” “会吗?”百里明姝问。 “会啊,因为跪搓衣板很疼嘛。” “哪有很疼,习武的时候我连钢板都跪过。” “……你好歹是个女人,不晓得装作很疼啊?” 百里明姝觉得甚有道理,当天就让叶青帮她打造一块看起来十分恐怖的搓衣板。晚上喜滋滋地扛着搓衣板进房间往叶修面前一放,叶修挑眉问:“你这又是做什么?” 百里明姝道:“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以后你就不要随随便便把我赶出去睡了吧,这样我多没面子。大不了,我在房间里跪这个,只不过要是你犯了错,你也得给我跪。” 叶修起身去看书,说了两个字的总结:“无聊。” “我看你这个人才无聊。”百里明姝眼珠子一转,笑道,“听说昨晚阿宋送了你一截马鞭,怎样,吃了没?” 一句话成功地吸引了叶修的注意力,他转过身来沉星双眸眯了眯,直勾勾地盯着百里明姝,道:“你可以学点其他的,千万别学阿宋的作死。” 说着他过来就一把捞起了百里明姝,往床上走去。百里明姝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双腿如水蛇一般火辣地缠在了叶修的腰上,捧着他的头给他一个热烈非凡的吻。她笑道:“听说搓衣板是闺房情趣的必备之物呢,比去外面睡有趣多了。” 叶修道:“我没你那么变态的嗜好。” “那现在压我身上脱我衣服做什么?”百里明姝一边道一边也飞快地扒掉叶修的衣服。 叶修呼吸发重,道:“睡我女人有什么不对?嗯?”他轻易地就把百里明姝挑逗到情动,在男女之事上百里明姝纵然是再强势,竟还是被叶修给压得死死的毫无翻身之地,叶修是个私底下很有节制但也很霸道的人,几番厮磨之后,叶修沉身而入,百里明姝躬身相迎,叶修在她耳边低低呵着热气道,“下次再敢犯,军法处置。” 听说京城里来了一个土豪,土豪开了一家点心铺子,为了招揽生意,开张的当天举办了一个比吃大*,*上吃的点心一律免费,夺魁者在往后一个月内还有三次的免费点心吃。 实际上叶宋不是很感兴趣,主要是英姑娘很感兴趣,不知道她搞的什么鬼,不让叶青陪着去,非得要叶宋陪着她去。叶宋拗不过,只好和她一起去看看。 那点心铺子前摆了一个很大的台子,因有免费的糕点试吃所以来看热闹的人特别多,简直就是人挤人。英姑娘和叶宋融入到了人群里,感觉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都有股压力涌来。 英姑娘个头娇小,叶宋很怕她被这些三大五粗的人挤坏,于是像个女汉子一样地保护她。幸好不是叶青陪同着一起来,不然两个弱姑娘还不被挤成肉干。 显然,英姑娘一点儿也不担心这些,她动手就往空气中撒了什么东西,回头便用手指头抹了抹叶宋的鼻子。叶宋感觉自己瞬间失去了嗅觉,什么都闻不到,然后就见周围的人哄闹了起来,似乎难以忍受什么气味,都道是好臭好臭,哪里还有胃口吃点心,不得不第一时间向外围退开。 叶宋抽了抽嘴角,问:“你撒了什么东西?” 英姑娘娇笑一声,靠近道:“我新提炼的打屁虫的精华,怎样,效果很不错吧?” 叶宋斜睨她一眼:“一会儿你还能吃得下点心吗?” “吃得下啊。”英姑娘摸摸自己的鼻子,“因为我也闻不到。”转头她就望向一个方向,挥着手臂,“苏哥哥,这里!这里!” 叶宋循着方向一看过去,眼皮抽了抽。对面的苏静,一身紫衣,衣角绣着锦绣暗纹,几缕头发落在襟前,面色含笑,正款款而来。 不用多说,他自然是一道难以忽视的风景线。 已经有很久,叶宋没有仔细好好儿地看过他了,也没有遇到他正从对面走过来。金色的阳光把他的头发也淬成一种淡淡的金色,明亮的光线让他微微眯着那双眼,仍是遮不住满眼的春意。 叶宋的眼瞳里,仿佛就只锁定了那一袭紫衣身影,看着他缓缓走近。忽然觉得,过往时光,如流水一样,但唯有那抹微笑,不管经历过什么狂风暴雨,依旧如此,永不褪色。 有时候她都分不清,现在的苏静和过去的苏静有什么差别。但确实是有差别的,现在的苏静记不得她,只不过是在努力找回自己过去的影子罢了。 叶宋也觉得阳光有些刺眼,亦或是眼前的走过来的人有些刺眼,同样眯起了双眼,对欢呼雀跃的英姑娘问:“既然你叫了他来为何要叫我,叫了我来为何又要叫他?” 英姑娘天真地仰着小脸,说道:“那有什么关系,苏哥哥和叶姐姐不是一直都在一起的吗,以前都是形影不离的那种。”说着就有些皱眉头,“不过我又听叶青说苏哥哥以前是个混蛋似的人物,一会儿我定要好好问问他,不然我心里很不爽。” 叶宋挑挑眉头,忆及过去苏静干的那些混蛋事,不置可否道:“我想你就是问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来,他不一定还记得。” 英姑娘一愣,看看苏静,又看看叶宋,私底下觉得这两人真的很奇怪。苏哥哥明明拼了命地想要找回自己的记忆,可是恢复记忆了之后却不告诉叶姐姐,她搞不懂苏哥哥究竟怎么想的。不过叶宋这样一说倒也提醒了她,她便不拆穿也不说破,闷了闷道:“也是,他一定会否认的。” 很快,苏静从人群中走到了叶宋面前,眼角的余光看了看英姑娘对她眨眨眼睛,继而半低垂着眸子深深地看着叶宋,唇角上弯成最完美的弧度,道:“二小姐,咱们又见面了,好巧。” 叶宋道:“哪里是好巧,这分明是英子早有预谋的。” 苏静笑了笑,道:“这也没什么不好。”他手里拿着两只长颈罐子,递了一只给叶宋,“还是热的,你尝尝。这另一瓶,一会儿给英子消食用。” 叶宋看了他一眼,接过来喝了一口,愣了愣:“酸梅汤?” “你不喜欢?”苏静道。 叶宋再喝了一口,点点头:“是有些不太喜欢。” 很快,比吃大*就在台子上点心铺子老板的宣布下轰轰烈烈地展开了。英姑娘率先爬上台,占了边角的一个位置,看着各式各样的点心一盘盘送上来,她馋得直掉口水。 上台比试的全部都是男子,就英姑娘一个女孩。一般别的女子都很注重形象,吃东西都不露牙齿的,只小口小口地用嘴唇抿,如何有胆量上台比试。因而英姑娘一下子就成为了焦点,大家所谈论的对象。 叶宋身边就有人在说:“你看那小姑娘,生得娇娇气气的,小嘴跟只樱桃似的,别人都是生得一张大嘴,她怎么可能比得过,想必只是想上台去吃吃点心罢了。这是比*,有输有赢,方才你没听说,赢了有奖赏,可这输了也同样有惩罚,最后一名可得罚二两银子。” “就是啊。”旁边的人符合道。 那人又不屑地嘲笑道:“那身板嘴脸,只怕吃的点心还不抵二两银子呢。” 叶宋很淡定,从不会担心英姑娘会被罚二两银子。 结果一声锣敲响,比*就开始了。别的人都胡吃海塞,速度快得令人咋舌,看看他们那凶恶的目光,恨不能把面前的点心碟子也全部都吃下去。很快便是一碟,空碟子堆在一边,越堆越高。 英姑娘果然成了众人嘲笑的对象。只见她吃得不急不忙,完全像是在品尝点心,哪有比*的样子。每一样点心她都吃得很兴起,被噎住的时候才慢条斯理地抿一小口茶。 苏静看着英姑娘吃东西的模样,不禁好笑道:“她在你将军府里,是得不到点心吃么?看来是要打持久仗啊。” 叶宋道:“将军府还不至于养不起她,只不过她喜欢吃这样不要钱的罢了。” 别的大汉吃了许多碟点心之后,那样风卷云残的狂吃行为导致他们很容易就觉得腻,随后喝茶都是大口大口地猛往肚皮里灌,战斗力渐渐地就弱了。 这场比*反正没有时间限制,吃到直到吃不下了为止。 有好几个男人因为吃得太猛,都快撑破肚皮,被点心铺的老板好心让人抬着送去了医馆。这个时候,英姑娘的优势才渐渐地显现出来。 她桌子上堆的碟子也渐渐赶上了其他人,这时先前抱有轻蔑态度的对手才觉得自己是大大地轻敌了。 !! 第100章:一群八卦的混蛋 点心铺子的老板,此刻正挽着手倚在点心铺的门边,看着台子上仿佛永远也吃不腻的英姑娘,自言自语道:“这小妮子,看起来娇气得很,怎么这么能吃呢。”他招来铺子里的小厮,“去,给那小姑娘多上一点儿别的花样的点心。” 英姑娘把最后一个男人也吃败了。男人再难支撑,一头栽在桌上,举手投降。英姑娘成为了比吃大*的魁首。台下的观众都震惊不已。 她只对台下的观众们点点头,表示示意,却迟迟坐着不肯站起来。 苏静歪了歪头,几乎靠在叶宋的肩膀上,问:“看样子是撑傻了,要不要上去把她扶下来?” 叶宋和苏静刚想这么做时,只见点心铺的老板正慢条斯理地上台。他走到英姑娘的桌前,给了她一张象征着点心铺招牌的木牌,道:“恭喜这位姑娘,以后凭这木牌可以每个月到本店吃三次的免费点心,超过三次以后,价格给姑娘折半算。” 英姑娘被撑得茫然,仰头问:“嗝~不是只有一个月可以免费吃三次吗,也没说其余时候来吃可以对半算价格啊。” 老板微微笑道:“姑娘勇气可嘉,这是额外奖赏。” 这对于英姑娘来说,简直就是天降馅儿饼。她非常高兴,道:“我就知道能举办这比吃大*的老板一定是个非常慷慨大方的老板!”英姑娘说着就想站起来,可是双手撑着桌面起了起身,又颓然地坐了下去。 老板问:“姑娘是否太撑了,需要我扶你么?” 英姑娘又打了一个嗝,道:“撑是有点撑,只不过不用老板扶,只麻烦老板帮我把桌子移开就行,我、我……我肚皮卡在桌子下面了。” “噗——” 于是台子上就有了这一幕。好心的青年老板弯身把英姑娘面前的点心桌抬起来移开,英姑娘这才抱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成功地站起来,一边打嗝一边缓慢地走下台子,还不忘回头对老板说:“你家的点心真是很赞!” 叶宋见她大腹便便的模样,眼角一个劲儿地抽搐,一个小姑娘当成她这样,也真是一点形象都没有了。苏静忍了好久才忍住没有大笑出来,英姑娘走到他面前瞪他一眼,道:“苏哥哥你想笑就笑吧,反正我今天很尽兴就是。” “哪里,你超棒的,”苏静把酸梅汤递给英姑娘,道,“你也不看看,你都吃败了那么多男人,谁敢笑你。” 临近中午时,英姑娘已经饱得什么都吃不下了,可苏静和叶宋却还空着肚子。英姑娘不想往他们中间掺和一脚,正好寻得这个由头,说道:“现在我看见吃的就想吐哪里还吃得下,这样,苏哥哥你和叶姐姐去吃午饭吧,我自己在街上走走消食,一会儿晓得回去的。” 叶宋不很放心,道:“你这样没问题么,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一下歇一下?” 英姑娘道:“坐着才会消化不良呢,我需得多走走。” 于是英姑娘留下叶宋和苏静在酒楼门前独自走了,走了两步眼珠子一转,又倒转回来,笑弯着眼睛对两人道:“啊对了我想起来了,今天梨园里有一出精彩的戏,我一会儿好受一点之后就去梨园里听戏,在那里等你们,苏哥哥叶姐姐你们一定要记得来接我噢!” 不等叶宋回答,她就转身走掉了。 叶宋自言自语道:“她这样没问题么?” 苏静拍拍她的肩膀,道:“放心,莫看她人小,本事不可小觑,没几个人能把她怎样。走吧,进去吃饭了。” 两人上了酒楼,找个清净的位置坐下。苏静招来伙计,点了菜,又亲手给叶宋倒了茶,她什么都不用操心。等到菜上齐了一看,叶宋有些失神,桌上全是自己爱吃的,不由望着苏静。 苏静微微笑着,动筷给她夹菜,道:“不好意思二小姐,我按照我的口味点了,就是不知道二小姐喜不喜欢。” 叶宋也不客气,自顾自吃了起来,道:“贤王之所以这么做,必然是知道我喜欢的。但就是不知道贤王自己喜不喜欢。” 苏静道:“我自然也是喜欢的,二小姐觉得我像是随便会亏待自己的人吗?” 一顿饭虽然话不多,但两人吃得还算客气和平。苏静自己要了一壶清酒,自斟自酌,时不时给叶宋夹菜。 正快要吃到尾声了,楼下又来了一拨客人,直往二楼上来,说话大声,还带着笑骂。乍听之下,叶宋觉得竟有两分熟悉。 还不等她听出来人时,一群人就坐了满满一大桌子。而叶宋和苏静这张桌偏小,又临近窗户,只一望过来就看得清清楚楚。 “哎呀?这不是二小姐嘛?”立刻就有人高嗓门地说道。 叶宋偏头过去,恰恰对面一桌人也齐齐偏头过来,这么多双眼睛和她互瞪,大家都默然片刻。 叶宋突然惊觉,自己有好久都没去教练场,也有好久都没见到那帮混蛋了。 刘刖淡定地点头,道:“果然是二小姐。” 叶宋亦淡定道:“你们认错人了。” 下一刻,满桌的人都沸腾起来,一群臭男人七嘴八舌地围着叶宋问个不停,叶宋颇觉头大,伸手扶着额。 季林是最会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说道:“这么久不见,二小姐咋不见你来教练场找我们啊,是不是早把兄弟们忘干净了?上回我听刘刖说你还去宫里住了一段时间,是不是真的?宫里的生活咋样,有没有这宫外的爽?宫女一个个一定非常水灵……” 话没说完,就被刘刖用筷子猛敲了一下,道:“你说就说,干什么扯上我,关我什么事?”回头又斯斯文文地对叶宋道,“二小姐莫要听季林胡说,我不曾跟他们说过任何事。” 白玉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道:“明明就是你说的我亲耳所听,你还说贤王为了帮二小姐,被罚了一百杖……” 刘刖一个汤勺砸过去,“我什么时候说过的!” 叶宋冷笑一声,道:“刘刖,我以前倒是小瞧了你。你才是最八卦的那个。” 季和弱弱地冒出来问了一句:“那二小姐现在怎么会和贤王在一起,这是在……约会的意思么?” 苏静气定神闲地等着叶宋发火。果不其然,叶宋一拍桌子,拈了一只碗就砸过去,道:“约你妹的会!”结果那只碗好巧不巧地落进了汤盆里,溅了大家一脸。 撇开这些乱七八糟的八卦不说,大家又把叶宋拉过去,很久不聚,自然是要喝上两杯的。叶宋自己也觉得,与这群臭男人吃饭实在要比与苏静吃饭要痛快得多。 至于为什么,她自己暂时也找不到原因。 酒过三巡,刘刖把伙计叫上来,看了苏静一眼,随后文质彬彬地与伙计说道:“这桌酒菜记到二小姐头上。” 今天叶宋有苏静作陪,这要算到叶宋头上,不就是算到了苏静头上么。 叶宋有些舌头大,拍桌吼道:“为什么每次都是老子请?!” 刘刖无辜中带着点儿理所应当,道:“因为我们的俸禄很少啊,都快不够养家糊口的了。” 叶宋:“……你有拖家带口吗,你是光棍一条吧,狗屁的养家糊口!” “二小姐你怎么能这么说,难道我们保卫北夏的军人就不能拖家带口吗?太伤我们自尊了!不行,这顿你必须得请,还要自罚三杯!” 一桌人吃得满桌狼藉,然后抹抹油嘴就走人了,出了酒楼在楼下都能听到笑语声,看来宰了叶宋这一顿委实是宰得非常开心。叶宋被灌趴,趴在苏静桌子对面似乎睡着了样子,半晌不说一句话。 伙计上来收拾时,顺便带上了账单,苏静放了两锭银子在桌上,道:“备一间休息的雅间。” 伙计立刻去准备,不一会儿就回来把苏静引着去。苏静缓缓起身,脑后的发髻微微有些松散,他看着趴睡在桌上的叶宋时脸上的表情显得出奇的温柔。苏静走到叶宋身边,弯身把她抱起,随伙计一起进了雅间。 酒楼里通常有这类的房间,专供客人在酒楼里喝得不省人事了暂作休息所用。房间里一切都显得整整齐齐,几台上还点着安神的熏香。 只是,苏静一进来,把叶宋小心翼翼地放在榻几上,回身便把熏香掐熄了。他开了一扇窗,午时泛着些微温热的气流的风滑了进来,将窗纱吹得飘飘渺渺,无比的清爽宜人。 苏静走回来,坐在边上,静静地看了她许久。随后身子谢谢往后一仰,侧着身靠在床头,单手支着额。他见叶宋浓密的发丝遮住了叶宋的脖颈,便轻轻撩至她肩后。 约莫叶宋觉得这样脖子会舒服一些,动了动身体本能地就去蹭苏静的手心。苏静不动声色,手一动也不动,任由她蹭。 结果叶宋还不满意,她无知无觉地靠过来,枕在苏静的腿上,双手顺带在他腰上摸了两把,舒舒服服地换了一个姿势。苏静怕她睡得不舒服,不能继续靠着床头,只好坐起来,手若有若无地护着叶宋的头。苏静几经尝试,才轻轻地把手抚上了叶宋的面,见叶宋皱了一下眉头但很快又舒展开了,便低低地笑道:“要是你清醒地知道陪伴你的人是我,定然不会愿意这般亲近。” !! 第101章:“偶遇”看戏 他等不到叶宋的回答,笑意渐渐收拢进眼底,带着无比的认真,告诉她:“可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陪伴着你不会走。别人做不到的,我可以拼尽全力去做;别人守护不了的,我都为你守护。就算将来我后悔、否定自己的一切,也绝不会后悔曾遇上过叶宋。” 苏静觉得,叶宋喝醉了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不然无法成全这一段美好宁静的时光。 窗外阳光的光线渐渐变得灿灿的金红,叶宋在惺忪的睡意中醒来,苏静已经一动不动地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将近两个时辰。她坐起身,一抬头就撞进苏静笑眯眯的双眸里,还有些头重脚轻,伸手揉着额头问:“我怎的睡着了?” 苏静道:“被他们灌醉了,我见你没法走路,便带你来这里小憩了一觉。” “他们人呢?” “早走了。”苏静亦起身,揉了揉自己早已僵掉的肩膀,若无其事地笑道。 叶宋灌了一大杯凉水方才觉得清醒一些,站在窗边往外看了看日头,自言自语道:“我竟睡了这么久么。”她想起了英姑娘,草草收拾一下就往外面走,并又道,“不知道英子还在没在梨园,我需得过去看看,今日多谢贤王的款待,贤王便不必去梨园了,我会负责把英子安全送到家。” 叶宋前脚一出,苏静还是后脚就跟了上去,道:“我负责把二小姐安全送到家。” 叶宋脚下顿了顿,就叫苏静走在了前面。苏静头也不回地又道:“二小姐快走吧,我记得傍晚时分梨园还有一出戏的,一会儿去得晚了人多了,就不好找英子。” 两人出了酒楼,并肩走在大街上。叶宋便侧头看着苏静,问:“贤王今日不忙?我记得贤王应是公务缠身吧。” “很多事情不一定要亲力亲为,下面的人能办好事就行。”苏静侧头过来看着她一笑,纸醉金迷一刹芳华也不为过,“所以我今日不忙。” 叶宋又道:“再不忙,贤王身份尊贵,陪着英子那小丫头胡闹也不合适吧。” “英子今日是要我陪她不错,可我觉得一整天我陪着她的时间倒少,好似还是陪着二小姐的时间更多吧。”苏静道。 叶宋嗤笑一声:“你吃错药了么,这像是你的作风?你一定是忘记了,从前我自作主张硬要缠着你的时候,你将我当做陌生人,说没事不要再来找你,这才没多久,怎的说变就变?” 苏静沉默片刻,语气有些哀沉:“你在怪我么?” 叶宋一愣,她也不知道为何说出这样的话来。在怪他么?不怪的吧,她怪的只是她自己。但是现在还要纠结着这些问题不放,貌似就跟自己过不去了。实在不应该逞一时口舌之快。 叶宋眯着眼睛看着整条街都被淬上金色,道:“梨园应是往左拐吧。” 苏静说得不错,梨园里又快要有一场戏,因而当他们去的时候有不少看客正排着队进去。叶宋和苏静将梨园楼上楼下都找遍了也不见英姑娘的影子。 正当叶宋怀疑英姑娘是不是已经走了时,给看客们送茶的小厮堪堪路过,她便拉住小厮问:“中午的时候有没有见过一个红衣小姑娘来看戏?” 小厮笑问:“请问两位是那位姑娘的兄姐吗?” 叶宋点了点头,小厮忙把茶送去临近的桌上,回头又道:“见过,刚过午时的时候那位姑娘便来了,两位请随我来。” 然后小厮把叶宋和苏静引去了二楼最好的一处桌位,从这里看向下面的戏台,方位将将好。方才许多看客要求上这桌,结果都被拒绝了。 可是桌位空着的,并不见英姑娘她人。 小厮道:“二位请坐,这是那位姑娘给二位定的桌位,是我们梨园位置最好的。” 叶宋问:“人呢?” 小厮道:“那位姑娘来定下这桌位便走了。” 叶宋径直道:“既然如此,我们也不用在这看戏了。”说着就要离开。 那小厮急忙道:“姑娘和公子确定不要这桌位吗,那位姑娘已经付了钱了,还点了不少吃的,如若是不要,我们也不会退还定金的。” 苏静伸手就从后勾住了叶宋的脖子,道:“既然来都来了,便看完这出戏再走吧。也不枉英子的一番好意。”他把浑身僵硬的叶宋硬拖了进去,在桌边落座。 很快,小厮就把英姑娘点的那些小吃纷纷送上桌来,竟摆了满满一桌。叶宋黑了脸,用力地嚼着一粒盐煮花生,道:“她当我们跟她一样能吃么?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看戏了?” 苏静闲来无事,便将花生剥了出来,把花生粒放在叶宋手边的小碟子里,笑笑道:“既来之则安之,二小姐心平气和看戏吧,就当是我们今天陪英子出来,得到的报偿。” 叶宋本来经苏静这么一说还算稍稍宽心的,可无意间一摸自己的腰际,发现荷包不见了,不由一拍桌,“她用的是老子的钱!” “你是她姐,应该给她用。”苏静淡定道。 叶宋更加的火大,道:“我是该给她用,可我不该用在你身上请你看戏吧!” 苏静好不无辜地看她一眼,道:“中午吃饭不是我请的吗,不仅请了你,还请了你那一大桌的兄弟。算起来我比较吃亏吧?” 叶宋:“……” 这时,来梨园看戏的看客们陆陆续续地进来,各自找了位置坐下。 戏台上的一切也已经准备妥当了,旁边正有琴师在弹奏一首开场的曲子。 这时一个人随着看客们也上来了二楼,二楼已经没有座位了,梨园里的小厮建议他拼桌。他便徐徐走到叶宋他们的桌位外面,侧身站着,声音冷冷清清地问:“请问这里还有位置,容我入座,一看究竟么?” 一张桌子四面,除了背向戏台的那一面,其余有三面是可以坐三个人的。只不过这种两不相识的拼桌,很多情况下并不能成功,尤其是里面坐了一男一女的时候。比如坐的全是男子,来了一位姑娘想拼桌;亦或是坐的是姑娘,来了一位男子想拼桌;这样的可能性才更加大一些。 只不过这个想拼桌的人,看似没有眼识,尽管叶宋和苏静不是特殊的男女关系。还不等两人回话,外面站着的人便自顾自地撩起了纱帘走进来了。 叶宋和苏静一看,纷纷愣住。 这来的不是别人,却是苏若清。 惯常的一身黑衣,很平静,但绝不平易近人。 他指了指叶宋的另一边问:“这里没人吧?”同样是不等两人回答,就自己落了座,“好巧,在这里也能遇上你们。” 苏若清的语气,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 苏静笑眯眯道:“当真好巧,要是不巧,皇兄能来这里看戏吗?这在外面不方便,原谅臣弟就不向皇兄叩身行大礼了。” 苏若清就道:“虚礼免了,我本就不在意这些,亲兄弟之间叩身行大礼倒显得生分了。” “皇兄今日很有空?”苏静问。 苏若清道:“嗯,恰好今日有空,突然想看戏,便来了这里。” 好戏开场了。 叶宋吃着自己剥的花生毛豆,看着戏台上面的戏子一个个露面。完全把左边和右边的两个男人当做空气,任他俩夹枪带棍地侃侃而谈。都说是要看戏,可认真看戏的人就只有她一个吧。 苏若清见叶宋手边的小碟里装着苏静亲手剥的花生、杏仁之类的,便也拿了一个小碟放在叶宋的另一只手边,开始给她剥毛豆,边与苏静道:“我不是让你今天查查京城人口的户籍并统计一下人数交给我看吗?你都做完了现在有空在这里看戏?” 苏静慢条斯理道:“应该很快就做完了吧,我把皇兄交给我的重大任务分配给了户部的每一位官员。晚些时候估计就会把记录在案详细信息回报给我,我再上呈给皇兄。” “我不是让你亲自打理此事?” “我当然是在亲自打理此事,但亲自打理不等于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吧。这户籍制度便只有户部最为清楚,我觉得让他们受理此事再合适不过,我再统筹一下就更加完美了。就好比皇兄治国一样,任务都是分配到朝廷里的每一位官员身上,要是他们不能为皇上效力,皇上拿他们何用?若是连户籍制度户部都管理不好的话,那臣弟就只有奏请皇兄撤掉户部了。”苏静道,“皇兄说,我说得对不对?” 苏若清眯了眯眼,道:“你倒越发会说。” 戏台上本来是在上演一出缠绵悱恻的爱情戏,台上的戏子装扮得妖艳美丽,不论男女皆是又一把好嗓子,唱得观众们愁肠百转,不少多愁善感的小姐姑娘们还因此落下了伤心泪。 可是,叶宋一面看着下面的戏,一面耳朵边除了戏子的嗓音以外还有两个男人你不让我我不输你谈话,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实际上早已经暗流汹涌,她是一点看戏的兴致都没有了。 苏若清问:“阿宋今日怎会和你在一起来梨园看戏?” !! 第102章:喜欢的未必适合 苏静答道:“她有空,我也有空,自然就约在一起了。实际上不仅仅是看戏,上午时我们一起陪英子参加了一家点心铺的试吃比*,中午我和阿宋在酒楼里吃了一顿,还遇到了不少朋友。下午才来这里看的戏。” 后来叶宋实在是不胜其烦,伸手猛地一拍桌子,把隔壁桌都吓了一大跳。苏若清和苏静同时住了口。 叶宋简单直接道:“要看看,不看滚。” 两个男人安静了片刻,没有再争锋相对。 苏静把快堆满的小碟再往叶宋手边推了推,道:“我剥好了,你可以直接吃。” 苏若清虽不说话,却也把小碟往叶宋另一手手边推了推。 叶宋谁的也不吃,就只吃她自己剥的。 可是安静不到一会儿,苏若清和苏静又聊起来了。 叶宋垂头见手边小碟实在装不下了,便招来小厮,把两只小碟都放到小厮托盘里,随手指了指附近一桌,那里坐着两位姑娘,正看戏看得入神,情绪随剧情起起伏伏,叶宋对小厮道:“把这个送过去,给那两位姑娘,就说是这里的两位公子送的。” 小厮应声而去,很快便将两碟剥好的小吃送到了姑娘的桌上。姑娘有些诧异,随着小厮指过来的动作也看了过来。 要知道苏若清和苏静,都是往人群中一坐就成为百里挑一的男人的,两位姑娘怎会不动心,立刻梨花带雨含羞欲放。能得当今皇上和王爷亲手剥的吃食,不晓得是她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叶宋从来没见识过,两个男人凑在一起居然这么能聊的。 随后苏若清和苏静再没有给叶宋剥,晓得就是剥了她也一颗都不会吃,指不定又要拿去送给哪位姑娘凭白惹人家误会。 正如那边的那两位姑娘,作为答谢,又让小厮送过来两盏清茶。只不过没有叶宋的份儿。 那两盏茶放桌上,就没人动过。 这戏可真是够磨人的,可能是叶宋受了旁边两只的干扰,看得断断续续。以至于快尾声时,全场拍掌叫好,她却云里雾里。 一场戏结束以后,戏子得到了不少观众的追捧,其中不怀好意者居多。毕竟戏子都是极具风情而妖娆的男子或者女子。 除了戏台那里起了不小的哄闹以外,别的观众都相继走出梨园。叶宋看了看满桌的小吃连一半都没吃完,就叫小厮打包,回去丢给英姑娘吃。这时那边桌的两位姑娘起身,娉娉婷婷地走过来,在外面福了一个礼,道:“方才多谢公子。” 叶宋抖抖衣角,率先走了出去,忽然觉得两耳轻松,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然后就听姑娘道:“不知公子可有兴致,去湖边小亭吃茶赏月?” 叶宋下了楼,走到门口朝外一望,发现月色澄澈莹白,的确是个赏月的好时候。再不久,就应是中秋了吧。 白日里尚好,阳光明媚,带着温暖,清晨或者夜晚就会凉许多。 正如此时,迎面吹来的风,也带着浸骨的凉意。 苏若清见叶宋独自走出去了,抬步便下楼,随口道:“要赏月找他吧,我没什么兴致。” 苏静岂会甘于落后,亦是跟上,将两位姑娘晾下,道:“方才送你们吃的的人是那位姑娘,兴致这种东西也要看对什么人,抱歉。” 这傍晚来看戏,到现在结束叶宋都还没吃晚饭。幸好之前有吃点小吃,现在也觉得不是很饿,叶宋摸了摸自己的腰间,想吃也没钱。 “二小姐,我们去吃夜宵吧。” 梨园出来不远就见街边晚上摆着烧烤摊。 另一道波澜不惊的声音道:“还是吃点清淡的较好。” 叶宋就烦躁地揉着耳根子,心想今天一定是不宜出门,才清净一会儿两只蚊子就又开始在耳边绕。可是,她不得不承认,她是有点想吃街边的夜宵。于是就走了进去,不客气地点了许多烤串,再要了一瓶烧酒。 烤串上来时香气扑鼻。叶宋和苏静同个口味的,但苏若清就不习惯了。 苏静一口烧酒喝下,津津有味道:“皇兄平时山珍海味习惯了,定是吃不惯这种街边小吃,不能吃就不要勉强了吧。” 苏若清也动手开始吃,让他坐到街边吃这些委实是太难为他。叶宋也不太看得下去,道:“这些不是你能吃的。”说着顺手就从苏若清手上抢走了烤串,喂进自己嘴里了。 苏若清若有若无地对苏静投去颇有挑衅意味的一笑,嘴上却道:“不碍事,你能吃的我也能吃,你喜欢的我会尽量去尝试着喜欢。” 叶宋停了停动作,但见苏若清又拿了一串,尝试着吃了一口,再喝了一口烧酒。他眉头微挑,道:“其实味道还不错。” 叶宋嗤笑一声,不再去看他,道:“何必要这么勉强自己,辛不辛苦。” 苏若清寂然道:“若不辛苦一些,怎么能体会你的辛苦。难道你就没有为了我,勉强过自己不知多少次么。”三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余下晚风,将老板烤炉里的炭火吹得更加的明亮,还有那烧烤发出的滋滋声。只三两句话,苏静就觉得自己好似一个局外人,令他非常不爽。偏生苏若清还对他抬了抬手里的烤串,道,“更何况有滋有味,真的还不错。” 叶宋低着头,看着手里的烤串,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她的嘴唇,因为喝酒的缘故变得绯红湿润,看起来十分可口。几缕发丝似蛛丝一般纤细柔软,沾上了叶宋的嘴角,苏静和苏若清几乎同时伸手想去拂开,却因为这样的默契而又同时停下。 叶宋自己勾了勾手指,勾掉了嘴角的发丝,另一手随手就把烤串扔在了桌上,起身道:“不管你尝试多少次,辛苦多少次,结果都一样。我不吃了,你们随便。” 苏若清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流露着淡淡的失落,更多的苦涩他是隐藏在心间。苏静看他一眼,同是起身,道:“你跟她在一起这么久,应当很明白,她不是一个喜欢回头的人。” “但那也不代表你赢了。”苏若清道。 果真,苏静刚走不过两步,五步开外的叶宋连头也不回,道:“谁也不许再跟着我。” 叶宋一个人,半是清醒半是醉地走回了将军府。英姑娘还没有睡,正和百里明姝跟叶青在后院里聊天,听到叶宋回来了,兴冲冲地就问:“叶姐姐,今天的戏好看吗?” 叶宋想了想,点点头道:“大抵是好看的吧。” “是吗?”英姑娘道,“那今晚唱的是哪出戏?不知道我看过没有。” 叶宋随意找了张石凳,倚着石桌坐下,顺势就把双腿捞起来搁在石桌上,懒懒道:“哪出戏忘了,只不过戏子表演得挺卖力的,口才也不错。”说着便斜睨百里明姝一眼,“方才在外面喝了两杯,觉得不尽兴,大嫂,喝点儿么?” 百里明姝道:“唔,最近你大哥正对我实施禁酒令。不过你要真想喝,我就舍命陪英雄。” 叶宋仰着下巴吹了一会儿夜风,道:“突然想喝酒窖里的三十年窖藏女儿红了。” 一提到喝酒,叶青和英姑娘自然要乖乖去睡觉,去之前还合力去酒窖里搬了一坛陈年女儿红出来,一启封泥,满院酒香。 百里明姝边喝边问:“阿宋,你不开心?” “嗯?”叶宋笑了一声,道,“为什么这么说?” “感觉得出来。”百里明姝道,“不过你若不愿告诉我也就罢了,我只是想劝你,你最喜欢的未必是最适合你的,你感觉不喜欢的未必真的一点都不喜欢。” 叶宋露出了片刻茫然的表情,随后饶有兴趣地问:“那你当初喜欢我大哥的时候觉得你俩合适吗?” 百里明姝面不改色道:“可能我运气比你好,我喜欢的恰恰是适合我的。” 一病就是数月的李相,在宫中太医的悉心调理下身体终于渐渐开始恢复。他去上早朝这天,叶宋心血来潮,闲散多日之后也跟着父兄一起去朝堂凑个热闹。 结果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李相白发苍苍老态龙钟,一升朝时便颤颤巍巍地跪在了朝堂中央,悉数这几十年来他为朝廷、为北夏社稷做过的种种,并道后宫不能一日无主,求皇上宽恕贵妃李如意。 李相确实很可怜,只生有一子一女,儿子李故已经成为过去,他就仅剩一个女儿,如今这个做贵妃的女儿却被囚禁冷宫,如何不让人心生同情。许多朝中文臣都主动站出来,洋洋洒洒大谈朝堂后宫,实则就是为李相求情。 但也有反对的一方,谏臣出来直言道:“后宫之主并非贵妃娘娘,况且后宫无主已经许多年,依臣之见,皇上可即日甄选皇后,入主后宫,免去宰相大人的担忧。” 李相又快要气得背过气去。 苏若清的视线一直注视着后面不动声色的叶宋,淡淡然道:“朕的家事也轮到诸位爱卿闲操心,朕真是感到十分欣慰。此事休要再提,朕自有主张,且议下一事。” !! 第103章:走着瞧 直到下早朝,叶宋都没提起什么兴致。百官陆陆续续地退出,李相转身就朝叶宋走来,双目颇有些凌厉,李如意与他倒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不过李相不服老不行,他的眼神再凶狠对于叶宋来说也没有什么杀伤力。 叶宋勾唇笑笑,道:“听闻相爷身子骨好些了,这就来上早朝,一天也不肯耽搁,如此为国为民,实乃社稷之福。只不过相爷千万保重身体,切莫再活活给气昏过去了,不然哪经得住几回死去活来的。” 李相看着叶宋那笑脸,只觉得万分碍眼,恨不能亲手把她撕碎,一时气血上涌勉力站定,挥袖就毫不客气地往叶宋脸上打去,不等叶修上前帮忙,叶宋也不再会像上次任由李如意随意动手扇脸那般,而是轻巧灵活地侧头躲开,使得李相打了一个空,身体踉踉跄跄地往前倾。叶宋微微弯身,温文有礼地伸手扶了扶他,善意地提醒道:“相爷小心,若要是在这里摔了,就又是我的不对了。” 李相嫌恶地拂开她,转身怒瞪着双眼,颤声道:“又是因为你!故儿的死是因为你,现在如意进冷宫还是因为你!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祸国殃民的妖精!为什么皇上屡次三番地被你迷惑!” 他一醒来,就有门臣向他汇报近日朝中的情况,自然免不了叶宋入宫一事,以及李如意被打入冷宫究竟是何缘由,也是清清楚楚。 叶宋温和地对李相笑说:“不管是叶家还是我叶宋,向来都是恩怨分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相爷对我叶家做过什么,你我都心知肚明,李故的死你还要旧事重提的话,恐怕你该怨的人不是我而是相爷自己。至于贵妃娘娘李如意,若非她投毒蓄意谋害我,会有如今的下场吗?” 李相颜色变几变,愤恨地甩袖冷哼一声,道:“好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既然如此,那就走着瞧!” 叶宋负着手笑睨着李相离开,道:“不管你这老东西有何招数本事,尽管使出来,我要是怕你,现在就不会好生生地站在这里。” 等到李相走出朝殿大门了,叶修才道:“阿宋,你不该惹怒他。” 叶宋问道:“我不惹怒他,他就不会找上门来吗?” “你和李如意究竟怎么回事?”叶修一边走一边问。 叶宋淡淡道:“就发生了一点不愉快,方才你也听到了。” “她投毒害你想要你的命,那只是一点不愉快?” 叶宋前脚跨出门口,抬头对叶修笑了一下,道:“对于我来说,是。大哥用不着担心。” 叶修抿了抿唇,道:“目前看样子,李如意在冷宫中必是已经待不长久。” 叶宋没有再回答他,将将走出门口往前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转身回头看向朝殿门口的带刀侍卫,愣了愣:“陈明光?” 眼前的侍卫,一身飞鱼锦服,脚踩黑靴,腰佩红带长剑,端端正正,英姿飒爽,可不就是陈明光。他这般穿戴,竟有种别的说不出的刚健英气。 陈明光弯身行礼,道:“二小姐。” “你怎么会在这里?”叶宋看着他问,且这飞鱼锦服不是一般的侍卫就能随便穿的。 陈明光道:“大统领有令,先在这里适应一段时间。” “你不是禁卫军吗?” “现在成为受皇上直辖的大内侍卫了。”陈明光转而又道,“陈某在职不宜多言,二小姐请便。” 回去的路上,叶宋问叶修:“是禁卫军好还是大内侍卫好?” 叶修道:“官奉待遇及品阶的话,当然是大内侍卫好。且看陈大人那一身锦服便知。只是真正的大内侍卫训练十分严格,百里挑一。陈大人是个正直的人,看来皇上已经把他收归己用了,能得大统领亲自调教的话,前途不可限量。” “怎么个不可限量法?”叶宋挑挑眉。 叶修看她一眼,道:“他会是下一任的大内侍卫大统领。” 大内侍卫大统领,听起来是很光鲜,只不过他会为皇上鞠躬尽瘁,许多事都不能自主,如归已那样,连娶妻都做不到。可是这对于一个被贬职的人来说,未尝不是一个很大的机遇。 出了皇宫,叶宋随叶修一道去教练场。她已经很久没有去那个地方了,身手有些生疏,就连赫尘也变得非常乖张,似乎在埋怨她很久不带它来马场酣畅淋漓地跑上两圈。一到终点,叶宋勒住马缰,赫尘蹄扬黄沙,嘶鸣不已,很是痛快。 叶宋骑马回来,刘刖迎着阳光眯着双眼,斯文笑道道:“多日不见,二小姐的马技还是这么好啊。” 她手里挽着长弓,扬臂一箭射出去,正中靶心,回头看了看刘刖,道:“我不仅马技还是这么好,其他的功夫也一样的好,你要不要试试?” 刘刖刚说了一个“不”字,冷不防一条鞭子如银蛇从叶宋手上蜿蜒而来,直逼他面门,他腿一软就蹲了下去,堪堪躲过,惊道:“二小姐,说话就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轻易动手?” “刘刖你要不要脸,你他妈一次、两次,见一次就坑我一桌,你不欠揍谁欠揍?” 众人一致点头:“对,这样太不要脸了,委实欠揍!” 刘刖抽着嘴角道:“喂,你们才不要脸,难道你们没吃?吃得比我还多吧?”然后鞭子又来了,他一边躲一边劝,“二小姐别这样,大家很久没见面,高兴嘛……那天反正不是二小姐掏钱,二小姐这么着急作甚?难道替贤王心疼了钱不成?” 只要叶宋想实抽,刘刖不管怎样躲都是躲不掉的。她鞭子末梢,十分灵活地往刘刖手背上打过,霎时出现一道红痕,刘刖痛得直抽气。她道:“我最烦欠人人情,你好意思让贤王请客,我都替你不好意思。” “那有什么不好意思,反正又不是我们欠贤王人情……啊当我什么都没说!” 傍晚时,叶宋骑着马往街上飞驰而过。稳稳当当地在素香楼门前停了下来。 素香楼里今晚可算热闹,里里外外亮着红灯笼,姑娘们于门前揽客好不风情,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她也是从白玉口中听说今天晚上素香楼里要举办一个花魁大*,为了与同行竞争,这样的花魁大*次数是越来越频繁,但前来看热闹的客人们一点也不见减少。 叶宋算是其中一个。她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况且今天晚上,大家伙一致被迫同意把叶修拖住,好让叶宋在素香楼里玩耍个痛快,权当是兄弟们对她的补偿。 临走前,叶宋往他们身上一人摸了一把,将他们身上的零钱全部搜出来揣进了自己的兜儿里。 季林就很心疼,因为他身上搜出来的最多,有近十两,哭丧着脸道:“二小姐,那可是我娶老婆的钱,你悠着点儿。” “娶老婆,等你有老婆了我加倍还你。” 叶宋掂了掂手里的二十几两银钱,道:“说实话,就这点儿,想买个姑娘塞牙缝儿的都不够。只能听听小曲儿就罢了。” “呵、呵呵……二小姐去那种地方,也只能听听小曲儿,还想干点儿别的啥也没工具啊!” 众人憋笑。 眼下叶宋从马背上一跳下,便有小厮来帮她引马,另有两位姑娘争先恐后地上前揽着她进去,道:“这位公子今晚可算赶着好时候了,快快里面请,现在还能找个好位置坐下呢。”说着两位姑娘就各自上报了自己的名字,并央叶宋一会儿一定记得看她们的表演。 这等于是变相地在给自己拉票么。 只不过楼里真正的红牌是不会出来这般迎客拉票的。 楼下大堂里拥堵得座无虚席,楼上的空位倒是很多,只不过一个桌位需得花十两银子,没有多少人舍得。在二楼落座的都是一些便服达官显贵。叶宋上得二楼来,环视一周,视力颇好,就能认出几个大约眼熟的。 叶宋也随意找了一个位置落座,将桌位钱放在小厮的托盘内,小厮就安静地退下了。这里的布置与梨园里的相差无几,桌位与桌位之间用纱帐隔起来。这纱又是用的粗纱,将视线隔得模模糊糊、朦朦胧胧。 叶宋坐在椅子上,身子往后仰着,靠着椅背,双腿笔直交叠齐平地搁在另一张椅子上,不由歪了歪头看着隔壁。 隔壁坐的什么人也不是很清楚,他身边依偎了一个姑娘,两人你欢我爱**挑逗,眼看着就要收不住火了。男人的手掌在姑娘身上游来游去,衣衫半敞半落,难以抑制地低吟出声,欲拒还迎的模样,说着:“官人你好坏~” 叶宋单手支着侧脸,眯了眯眼,看得兴味缭绕。 她始忆起,仿佛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是这样,看见隔壁在上演着这样一出戏码。 那男人实在太猴急,忍不住就把姑娘压椅子上埋头乱啃一通,姑娘哪里受得住,娇喘两声,一偏头,恰恰撞上叶宋饶有兴味的眸子,惊了一惊,忙推了推身上的男人,声音娇软得似能滴出水来一样,道:“官人别……别这样……有人在看呢……” !! 第104章:不是什么人都能逛青楼 男人不情不愿地抬起头来看着叶宋,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快活吗!你要是憋得慌,也可拉个女人来快活。” 叶宋笑笑道:“我没有恶意,你们继续。” 那姑娘不怎么愿意了,可男人正在兴头上,不顾姑娘软绵无力、有还胜无的挣扎,再也按捺不住,直接就把姑娘摁在椅子上就地正法。 叶宋没再看,视线落在楼下的台子上。可能是隔壁的两人知道她能看见也能听见,遂更加的兴奋敏感,叶宋耳边回荡的一直是那令人羞耻的喘息声。 叶宋勾唇笑了一下,忽而开口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这样,似乎不太好吧。” 后来男人直接搂着那姑娘离座进房去快活了。 叶宋支着下巴,眼睛看着台上老鸨已经开始在对看客们说话了,惹得下面一片哄闹声。她眼睛虽在那里,但思绪却飘得有些远。 这样的场景未免太过熟悉。她想了一会儿,才想起第一次见到苏静的时候,也是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场合吧。 那时她觉得苏静的确是一个烂得透透了的烂人,京城***王爷的名号安在他身上简直是再合适不过。 可是这样一个人,她也没想到后面会和他越走越近。只能说明,她也不是什么大好人,否则怎么可能会和一个烂人有那么多趣味相投的地方。 人就是这样,内心里越是寂寥的时候,越是想要往人多的热闹的地方凑,越是想要努力地迎合这个世界,不管它有多么的糟乱。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感觉到自己还没有被抛弃。 苏静的行为再放荡,可他的内心里永远有一片纯白的不是谁人都可以踏足的地方。 现在再想想,叶宋依然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大好人,但苏静绝对不是什么烂人。叶宋想起有关他的过去的种种,时间过得飞快,短短就是几年的时间过去了,唇边不禁漾开一抹说不清苦涩也道不明欢喜的笑容。 正逢第一位姑娘出台表演,她表现得就好像看着姑娘在微笑。 这时,纱帐被打开,清秀端正的小姑娘端了两杯上好的茶,放在叶宋桌边,袅袅茶气瞬时将空气也浸染了那芬芳扑鼻的茶香。叶宋回过神来,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端起一杯吹了口气,小抿了一口道:“这茶也是免费送的?我不记得我有点过茶,只不过既然你已经送来了而我也已经喝了,你再告诉我你是送错了地方我也不会另付钱的。” 小姑娘在这楼里磨得圆滑,每天接待来来往往的客人也算见惯了人情世故,但像叶宋这样穿着体体面面的但是说话却如此直接、摆明了耍无赖的人却是见之又少。小姑娘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并没有慌乱,而是侧身指了指外面道:“外面的公子已经为这位公子付过茶钱了,公子请放心饮用。” “付过茶钱了?”叶宋眉梢一抬,随着小姑娘出去时也循着看出去,恰好纱帐被撩开,外面的公子缓缓走了进来。 叶宋又愣了。 苏若清这几日倒像是阴魂不散,叶宋感觉他闲得很蛋疼。他撩了撩绣着暗色云纹的精致的衣角,在叶宋旁边落座,随手拨了另一杯茶,语气闲淡道:“没来过这里,这茶如何,还能入口么?” 叶宋道:“对于我们这些粗人来讲,这茶已经算是高雅。但对于有些高雅的人来讲,可能就是粗茶了。” 苏若清还是用茶盖拂开上面漂浮的茶叶,端起来品尝了一下,道:“人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入乡随俗才最好。这茶也不算粗茶。” 叶宋不想跟他拐弯抹角,径直道:“你来这里干什么?”不等苏若清回答,眼眸一转,眼底浸着惯常的笑意,只不过对着他时再也不如当初那么温暖,反而像是敷衍,“莫不是你也听说了今夜素香楼选花魁,来瞧热闹了?那可要好好看着,这楼里的姑娘有些相当不错,丝毫不比你后院里的那些差,若是看上了清伶,带回去安置在后院里也很好。听说,大臣们都在催你甄选皇后了,如果你想在这里……” 苏若清打断她道:“我是来微服出巡的,碰巧撞上了就进来坐坐。在座的,有不少朝廷当职官员,还遇上了你。” 叶宋云淡风险地笑着长吁一口气,手往后搭在椅背上,道:“是啊,每次都好巧。” 随后叶宋没再和苏若清多说什么,两人静静地看着下面台子上不断更替出现表演的姑娘。楼子一片盖过一片的欢呼声和掌声,将两人的沉默驱赶到无人发现的角落里。好似这些热闹与他们没有一点关系。 随后姑娘们全部出现在台子上,由看官出价,竞价最高者当晚可抱得美人归。许多姑娘的初夜都被人以不菲的价格买走了,一些红牌平日里甚少接客,因而今晚抢着要红牌的出价也不低。 这里的出价都是以黄金计算的,当选花魁的姑娘最高价被抬高到了五百金。 原以为五百金就算不错了,当年叶宋在这里时花魁最高才三百多金,不想这时有人淡淡道了一句:“六百两。” 再无人往上抬价。 叶宋左右张望,都不见叫价的人是谁。直到苏若清轻轻叩了两下桌面,叶宋侧头看着他,一口茶水险些没喷出来。 这根本不是苏若清的作风。起码在叶宋的认知里,苏若清忙得从来没有时间逛青楼,他的后宫那么凋零,根本对这种事不感兴趣,现在苏若清来则来了,居然还出价买下花魁。 叶宋也不晓得自己心里什么滋味,像是被一根尖尖的鱼刺卡着,强行挣扎不得,否则定是血肉模糊。苏若清低低笑道:“所谓一掷千金换佳人一笑,也不过如此了,只是这样,我会不会提早成为一个昏君?” 叶宋点点头,道:“会的。” “但是我也想能够有一段时间拿来挥霍,让我觉得这世上除了阿宋的笑容,一切都觉得没所谓。”苏若清缓缓说道,“虽然我不知道这段时间长或是短。” 叶宋怔住,那根鱼刺从心尖卡到了喉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花魁的确美艳不可方物,她上楼来朝苏若清走来,双瞳剪水尽是温柔笑意。那烈火般的红唇,白瓷般的皮肤,以及妖娆的身段,无不彰显着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尤物。苏若清又是一位清俊公子,身上流露出来的冷清气质,非一般人所能比拟,花魁姑娘看样子在为苏若清买下她而感到庆幸。只不过要是把她放进后宫里,定然是不合适的,指不定要闹出多大的风波,在外面玩玩就好。 叶宋把心中所想如实地告诉苏若清。 苏若清起身,低垂着眼帘看着她,道:“走吧,去房间。替你买的。” 叶宋:“……” 花魁姑娘的房间无疑是整个素香楼最豪华的姑娘房,里面的一切都是崭新的,垂地帘帐、紫炉香烟、桃粉绣床,无一不彰显着一种撩人的韵味。除此之外,房间里的琴棋书画,也一应俱全。的确是个风流与风雅并存的所在。叶宋和苏若清落座以后,花魁姑娘尽管有些诧异两位公子同时进房,但还是从善如流地亲手烹茶,红袖生香美不胜收。 叶宋玩味道:“今夜我与这位公子都宿在姑娘房里,不知姑娘可否会介意?” 花魁姑娘怔愣了一下,随即万种风情地笑道:“既然两位公子买下了我,今夜我便是两位公子的人。” 叶宋捧着茶,笑眯眯地端视着面前美丽的女子。她在给苏若清斟茶时,身子若有若无地往苏若清身上靠去,衣襟下那两抹若隐若现的酥胸简直令人血脉喷张,只不过苏若清却不为所动。 叶宋真有些怀疑,他是不是个正常的男人。 刚这样一想,她便神色一暗,移开了眼去。他是个正常的男人,同样会和别的女人男欢女爱,只不过是她有些碍眼。 苏若清适时道:“给她唱两首曲子吧。” 花魁姑娘应了一声“是”,盈盈起身,手顺势搭在了叶宋的肩膀上,柔软得像棉絮,往叶宋肩上捏了捏,叶宋舒服地眯了眯眼,亦伸手往花魁姑娘的手背上摸了一把,触感柔滑细腻回味无穷,可花魁姑娘已然从叶宋身后绕过去,欲拒还迎地抽了手,掩嘴低笑两声。 叶宋啧然道:“果然是个尤物。你这般,不晓得有多少男人为你神魂颠倒。” “我今夜就只是公子的人。况且别的男人,又有几个堪比得上公子的气度的。”话语间,花魁已然在古琴前款款坐下,裙角铺地,像一朵盛开的牡丹花,雍容华贵。她轻拭琴弦,旋即调好了音,琴音从她指尖流淌,婉转歌喉轻轻唱和,曲调柔和,让人不自觉地放松,竟是难得的享受。 花魁的琴和嗓,听起来并不如她人一样轻浮夸张,而是自有几分清丽。 叶宋手指轻轻叩着桌面,不由自主地打起了拍子,也随之哼起了调子。 苏若清则沉默着,面无表情地饮茶。 兴到浓时,花魁起身水袖轻舞,形态曼妙至极。她转了几个圈儿,问苏若清:“不知公子可会抚琴?能否为我弹奏一曲?” !! 第105章:又是可恶的老鼠夹 苏若清把琴拿了过来,坐在叶宋身边,琴放在那双膝上,就弹了一曲很适合跳舞的小调。 叶宋笑看着花魁在房中翩翩起舞,眼底里的笑意温度陡然变凉。这曲子她还记得,纵使她不通音律,可她想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天晚上在如意宫里,他弹的也是这同样一首曲子。 苏若清不经意间一瞥,看见了叶宋的表情,手指上的一个音符便错了。可眨眼间叶宋就已恢复了常态,捉住了花魁的长袖,轻轻把她往身边一带,手就在她腰间捏了一把,似笑非笑道:“腰肢好软,好香。” 可是当花魁的长袖往苏若清的琴弦上滑过时,苏若清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如若无睹。 花魁便笑趣道:“这位公子好不近风情。” 叶宋亦是笑道:“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美丽的女人,也没有哪个男人能够完完全全克制住自己的。放宽心,他只是暂时看起来不懂风情而已,这漫漫长夜,还怕他不就范?” 苏若清的琴音戛然而止,侧头看着叶宋。 叶宋拍拍花魁的手,道:“这种时候不喝点酒怎能助兴,宝贝儿去拿点酒来,咱们边喝边划拳。” 花魁依言去门外让人送酒。 苏若清才轻声对叶宋道:“一会儿我们该回去了。” 叶宋支着下巴闭着眼睛,仿佛还没喝酒就已经如痴如醉了,摆摆手道:“良辰美景,佳人相伴,就这样走掉了岂不可惜。况且后面还有**一刻值千金呢。这美人儿是你买给我的,甚得我意。” 苏若清挑挑眉:“你还想和她**一刻值千金?” 这时花魁美人儿拿了酒来,叶宋的注意力很快从苏若清身上移开,落在了酒上面,再没有回答苏若清。她没想到,花魁美人也会划拳,两人喝得不亦乐乎。 叶宋道:“看不出来,你连市井这套也会。” 花魁饮了一杯酒,饮酒的姿势也充满了诱惑,她道:“在这素香楼里,是一个人流嘈杂的地方。要是不都会一点儿,迟早要被淘汰的。”说着便对叶宋笑了笑,“我要是不会的话,怎么能陪好公子让公子尽兴呢。” 不知不觉就夜深了,最终花魁还是不胜酒力,被叶宋灌趴下。叶宋把她扶去床上躺下,眸色滟潋但十分清醒,伸手摸了摸花魁的脸蛋,抬头看着苏若清轻笑两声:“现在她是你的了。”苏若清皱了皱眉,叶宋站起来,走到门边打开房门,头也不回,又道,“祝你玩得高兴。” 只是叶宋前脚刚走出素香楼的大门,迎面吹着冷风,苏若清后脚就出来了,手里牵着叶宋的马赫尘。现在叶宋不宜骑马,他便拍了拍马背,让赫尘自己跑回去。他扶着叶宋的手臂,道:“我送你回去,你喝多了。” 叶宋抽了抽手,靠着墙,仰头闭着眼,月色洒在她宁静的微微含笑的脸上,混着素香楼里红色的灯笼火光,有种别样的妖娆。她张口,声音微哑,伸手比划了一下,道:“六百金呢,就陪弹弹琴唱唱曲儿,跳跳舞喝喝酒,连睡也不睡一下,就算完了,要挥霍也不是你这样挥霍的。那样一个大美人儿,谁见了都会蠢蠢欲动的吧。” 苏若清坚持扶着她,道:“我没兴趣。” 叶宋“嘁”了一声,道:“我不信。” 苏若清问:“你见过我对谁有过兴趣?除了你。” 叶宋又抽出自己的手臂,自己孤单地往前走着,良久才道:“不管你怎么说,在这种事上我都不会再信你。人真的很容易,就会被甜蜜的表象所迷惑。也很容易,一败涂地。” “阿宋。”苏若清在原地站定,深深地看着叶宋。 叶宋的背影往前走了又走,才停下,缓缓转身,眼神带着迷茫:“嗯?” “你要我怎样,才能再信我?”苏若清问。他一步步朝叶宋靠近,踩碎了一地的月光,最后站在叶宋面前,半低着眼帘视线落在她的脸上,“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可以从头来过,可以从一开始就毫无保留地对你好,可以从一开始就不让你那么坚强那么勇敢那么辛苦,可以从一开始就让我疼你宠你而不是让你来为我付出。” “你做得到么?”叶宋沉默了很久,忽然问。不等苏若清回答,她又道,“你做不到,因为你是皇上。” “因为我是皇上,我可以做到天下人都做不到的许多事,更何况是爱我自己所爱的女人。”苏若清道,“我可以去努力,可以去尝试,我的身份不能成为我爱你的阻碍,我要把它变成我爱你最有力的武器。” 不管这话是不是出自苏若清的真心,叶宋她想,那一定是出自苏若清的真心,不然她为什么还是会觉得如此心痛。她以为,认清了自己的位置之后,一定能够很成功地全身而退的。 叶宋捂着心口,皱着眉头,缓缓蹲在了地上,大大地吸了两口气,道:“幸好你没有早前对我这样说,否则的话,可能我这辈子都只会在你这棵树上撞死。” 苏若清也蹲了下来,将叶宋揽进自己怀中,下巴蹭着她的头发,说道:“现在,我这么说的时候,已经晚了么?你能不能原谅我?” 叶宋拍拍自己的额头,从苏若清怀中挣脱出来,站起来继续往前走,走完了一条街才道:“实际上我已经原谅你了,但我想那与感情没有关系。” “没关系,我会等。” 苏若清并肩与叶宋走着,片刻又道:“今日,李相在御书房门前跪了一天。” “嗯,”叶宋点点头,了然道,“他一定是求皇上放李如意出冷宫。” “阿宋你怎么看呢?” 叶宋眯着眼睛看着前方浓浓的夜色,嗤笑一声道:“皇上能够这么对我说,想必心中早有决断,何必问我。有关江山社稷,皇上比谁都算得清楚,皇上要放李如意出来,我要是说不愿,你就不会那么做了么?” 叶宋笑意盎然地回头看着苏若清。 苏若清想了一会儿,道:“你若是不愿,可让李相多跪两日,也可等李如意出来以后我让她给你赔罪。李相是我的恩师,李如意是父皇还在时指婚给我的,我能坐上皇位,有李相很大的功劳。虽然李相倚老卖老,李如意张扬跋扈了些,但我不能忘本。” “不必什么赔罪,”叶**静道,“你能告诉我这件事,对我来说已经很不错了。我知道,你会放她出来的,你应该这么做。” 可是知道应不应该是一回事,心里难不难过又是另一回事。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度”,叶宋顿了顿,又道,“你不是傻子,不可能查不清楚,李如意并没有给我投毒,是我自己投毒诬陷的她。” 苏若清身体震了震,低低地问:“为什么。” 叶宋云淡风轻地笑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看不惯她罢了,后宫中不就是这样一个斗得你死我活的地方吗,我不过是进一个村守一个规矩罢了。” 苏若清没有说话。 叶宋又笑问:“苏若清,要是李如意是真的投毒害了我,你也会放她出来吗?”苏若清默然了一会儿,刚想说话,叶宋竖着食指在唇上,“嘘,你还是不要告诉我。” “你做的一切都是你所处的位置该做的,怪只怪我一直没看清我自己的位置。”到家时,叶宋悠闲地走上石梯,站在门口然后回头,对苏若清笑,“我不会怪你,因为那是我自己的错。我到了,你回去吧。” 苏若清眼睁睁看着她从将军府的大门进去,那一抹柔和高挑的身影随着大门缓缓合拢而消失在了里边。苏若清想不明白的是,她口上说着原谅了他,到底是为什么还要把他推拒千里? 叶宋回去自己的院子,摸黑在房间里坐了许久。她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时间不知不觉就流失,等到想搞清楚时才发现脑袋里空空的原来什么都想不起来。 外头月色西斜,她起身关掉小窗。却在这时,冷不防听见了窗外的一声闷哼。叶宋一愣,打开了窗户,一张人脸从下面冒出来,凑得极近,几乎与她鼻尖抵鼻尖,那脸上的表情却是臭得皱成了一团。 叶宋本能性地挥手就揍去。 那张脸立刻往下缩去,苦哈哈道:“别打,是我!” 这下子叶宋听清楚声音了,是苏静。她回身去点了灯,见窗台上半天没个头再冒出来,而是先伸出了一只手,手里拿着一只黄油纸袋,纸袋内装的是热腾腾的烤好的羊肉串。 叶宋本来不觉得饿,可是看见了之后才发觉自己晚上都没有吃什么东西,立刻就有些饿了。 苏静在外面的窗台下唏嘘道:“别误会,我只是来给你送零食的并没有什么恶意……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篱笆里会有老鼠夹……呲,好痛……” 叶宋抽了抽嘴角,走到窗台便往外一看,一边从纸袋里抽出一根羊肉串叼进嘴里,见苏静蹲在外面,脚上的确是夹了一只老鼠夹,不禁眉梢笑意连连,道:“这老鼠夹不是跟你贤王府学的么,现在看来还挺有作用的。” !! 第106章:冷宫里的意外来客 “喂你能不能吃了我的就不要再说风凉话,还不快扶我进去。”苏静道。 “靠,你翻墙爬窗还有理了。”叶宋挽着手臂,睥睨着他道,“老子偏不扶,你想怎的?有种自己走正门啊。” 苏静“嘁”了一声,自个扶着墙站起来,一蹦一跳地绕到正门,想推门而入,推了几下见推不开,道:“门被你栓住了。” 叶宋抱着纸袋懒洋洋道:“不晓得先敲门?” 苏静在外头忍了又忍,然后很有风度地敲了三声门,温文有礼地问:“请问二小姐方便吗,可否容我进来坐坐?” 叶宋嘴里还叼着木签,伸手就给他开了门。 苏**在凳上,取下可恶的老鼠夹,脱了鞋就见脚上沁出了血迹。再抬头时,叶宋已经把一只常备的简便药箱放苏静面前了,道:“自己擦药。” 她自己去奋斗苏静带来的烤羊肉了,边又道:“我也被你家的老鼠夹夹过,你不用觉得吃亏,咱们扯平了。下次记得别干这样偷鸡摸狗的事情就是。” 苏静一点儿也不指望叶宋会给他擦药,于是自己动手,更加不指望叶宋能给他留口吃的,道:“你晚饭没吃饱?” 叶宋道:“只喝了点茶酒。你来得很及时。” “今天都干什么去了?”苏静闲话一般地问道。 “泡妞去了。” 苏静目色一转,美丽的脸上漾开涟漪一般的笑,道:“哦?有这种好事你也不叫上我。” 叶宋手上一顿,嘴唇被辣椒辣得红润欲滴,勾唇道:“谁不知道,贤王爷是已经正经得不晓得青楼是什么地方的人物了。那种地方,也就从前的你感兴趣。” “那我大哥呢,和你一起去青楼泡了妞?”苏静随口问道。叶宋眯了眯眼,不置可否地看着他。他咳了一声,又道,“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我才没有像他那样有跟踪你的变态嗜好,只不过是方才来的时候恰好看见他送你回来。” 叶宋这才放松警惕,悠悠道:“他去了,还买了个花魁玩玩。” “难怪,玩起来就忘了晚饭要给你吃饱。”苏静笑了两声,瞥了叶宋一眼,叶宋也恰恰看过来。那双桃花眼里的神色,并不如他所说的话那般轻巧随意,眼波像是一汪春水,泛着粼粼情意若春光,叫人忍不住心头一悸。叶宋移开了眼,便听苏静又道,“这个燥热,又是辣的,别吃多了,当心晚上睡不着。” 叶宋挑眉道:“你既然带来了,不就是给我吃的吗?” 苏静温柔地笑说:“好歹也给我留一口呗。” 叶宋真的给他留了一口。最后一口。好心地递到苏静嘴边,看着苏静额角不断地抽搐,问:“不是你让我给你留一口吗,你到底要不要吃?” “好吧,有一口总比没一口好,我要吃。”苏静手不方便,叶宋只好送过来喂他吃。 她看了一眼苏静的脚,脚背上的伤痕很是明显。那双脚显得白皙,五指略有些修长,骨骼和经脉形状十分好看,比女人的脚大,可是叶宋看了心中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苏静又轻缓似呢喃地说:“我所认识的二小姐,是一个坚强勇敢的人。”她在一天的时间里,听到了两个男人对她说坚强勇敢,可是前一个希望她不那么坚强勇敢,后一个却是在赞同着她的坚强勇敢。“还是一个骄傲的人。你所珍惜的一切,必定值得你珍惜,时间会让你慢慢认清,什么值得你珍惜什么不值得。没有人逼你,也没有人勉强你,不管你怎么选择,只要快乐比痛苦要多很多,那就是正确的。但是千万不要为了谁而抛弃你的骄傲,你的坚强勇敢和狠劲儿,不然你就不是我认识的叶宋了,那样你也不会快乐。” 叶宋怔怔地看着苏静。 苏静又笑道:“以后我不会同时跟我大哥出现在你面前,他这个人简直无聊透顶,跟他一起就觉得十分火大。我真不晓得他哪里来的自信,是因为你心里的人是他所以那么绝对的样子……”话说到一半,苏静抬头看了看叶宋,见她神情专注,“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他顺着叶宋的目光看到了自己的脚上,不由立刻觉得脚上的夹伤火辣辣了起来,他动了动自己的脚,问,“阿宋,你这样看着我的脚干什么?该不会是……你有恋足癖吧?” 叶宋收回神,面不改色抬起眼帘看着他,道:“上好药了么,好了就滚。” 苏静被一瘸一拐地赶出了房间。外面夜色正浓,带着霜寒。他站了一会儿,摸摸鼻子,自言自语道:“她什么时候这样善变了,不过是开个玩笑么。” 然,走过篱笆边时,里半掩的窗扉不远,里面忽然飘出一句话:“苏静,多谢你。” 苏静在原地站定,脸上收起了不经意间的玩味之色。他能够清晰地听见,叶宋正站在窗边。良久,谁也没有先离开。 最终苏静笑开,抬脚往前走掉了,道:“以后,你要谢我的地方还很多。不急这一朝一夕。” 冷宫里了无人迹,晚上的风吹得尤其空旷,萦绕在廊角屋檐,呼呼作响。冰冷的大殿里,连多燃一支蜡烛都显得浪费。 一盏六檐八角宫灯,照亮了前行的路。 快到了门口,苏若清才从公公手里接下宫灯,道:“退下吧。” 他独自一人,缓缓走上那荒芜的石阶,石阶上枯叶铺了厚厚一层,脚踩在上面发出轻微的萧瑟之声。大殿里的光泽很微弱,苏若清站在大殿门前,只见角落里点着一支蜡,旁边空置的两排烛台,烛泪遍布在木制横栏上。 一道人影瑟缩在单薄的床榻上,见人来,就发疯一样地咆哮道:“滚出去!本宫不吃那些馊掉的饭菜!” 苏若清停顿片刻,还是默默无言地抬步进来,不是朝床榻上的人影走去,而是去到角落里,打开手上的那一提六檐八角宫灯,将里面的蜡烛取出来,把两排烛台都一一点燃。 他一向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这些尽管不是他该做的,可他也做得细致、一丝不苟。 很快,整个显得破败的大殿就慢慢变得明亮了起来。 李如意在这里,被磨掉了光鲜亮丽的外表,当她缓缓抬头看向苏若清时,眼神里流露出来的那种孤单和无助,也足以能够证明,怒吼和咆哮只是她掩饰的武器,实则她也早已被磨掉了棱角。 她看着苏若清,不说话,眼泪却溢满了眼眶,无声地落下。面前这个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是她的丈夫,是她这辈子深爱的男人,可是她却被自己深爱的男人打入这无边无际的冰冷深渊里。 不甘,也万分委屈。 但是她没有勇气向苏若清爬过去。她跪在床榻上,泣不成声地对苏若清道:“臣妾……参见皇上……” 苏若清放下手里的烛台,回过身来,看着李如意,道:“免礼。” 李如意抬起头,凄惶道:“皇上,终于舍得来看臣妾了么?” 苏若清便站在她床前,面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问:“爱妃可知错?” “知错,”李如意痛苦地哭出了声,“臣妾知错……臣妾错就错在不该与那叶宋争宠过不去,更错在高估了自己在皇上心目中的位置……” 苏若清在李如意身边坐下,抬手用他修长分明的手指抚过李如意的发丝,轻轻梳拢她的头发,道:“你若能早些明白,多温婉一些,多谦让一些,朕也不会让你住在这里。” “皇上!”李如意沾满眼泪的脸蹭着苏若清的手心,苦苦乞求道,“这里臣妾受够了,臣妾也知错了,臣妾保证以后绝对会改正,求皇上不要留臣妾一个人在这里,臣妾害怕极了!”她泪眼婆娑地回忆着,脸上爬满了惊恐之色,“这里一到了晚上就特别的冷,晚上的风就像婴儿的哭声……每天晚上臣妾都会从噩梦中惊醒,从来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皇上……”李如意拽紧了苏若清的袖子,“皇上臣妾求求你,放我出去吧!臣妾真的是冤枉的,臣妾没有给叶宋下毒害她,臣妾没有想要她的命!” “朕问你”,苏若清看着李如意斑驳的泪眼,“她为什么要给自己下毒诬陷你?你们之间还有什么是朕不知道的?” 李如意猛然摇头,凄楚道:“没有,臣妾也不知道!臣妾的弟弟死于她之手,臣妾是憎恨她,可也只说了几句难听的话,一定是她心虚了才对臣妾先下手为强的!” 最终苏若清没再多问什么,提起那盏宫灯准备离开。李如意见他要走,扑过去抱住他的腿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开,泣道:“皇上求求你不要丢下臣妾!臣妾以后会好好听话,皇上带臣妾一起走吧!” 苏若清没有说话,只拂了拂衣角,最终还是走了。李如意伏在地上哭得伤心欲绝。适时苏若清身边的公公出现在门口,与李如意道:“娘娘不要哭了,李相已经联合众臣为娘娘求情了,皇上今晚肯来看望娘娘就说明皇上心软了。” !! 第107章:约你看烟花好不好? 李如意满怀希望地抬头问:“真的吗?” 公公道:“可不是真的,相信不过两天皇上就会让娘娘出去的,娘娘且宽心等着吧。” 公公和苏若清走远以后,李如意连忙爬起来,擦干了脸上的泪水,去找了那面蒙尘的铜镜,坐在铜镜前梳头发。 今年的中秋来得格外的晚,正值深秋秋寒浓重的时节。皇宫里如往常一样,要开一场宫宴。不仅朝堂群臣要参加,后宫里为数不多的妃嫔们也要参加。这后宫之中往常都是李如意在做主,今年的中秋苏若清吩咐了另外一位比较德高望重的妃嫔来操持。 但是苏若清却有了一个理由来大赦后宫,放李如意出冷宫,虽剥夺了她贵妃的封号,但也还是处于妃位。 中秋节这天下午,宫女们手捧华服首饰,络绎不绝地出入冷宫,迎李如意回如意宫。她从前奢侈惯了,排场自然少不了,不可能寒酸地出冷宫,故而宫女们就在冷宫里给李如意梳妆打扮了一番,头挽高高雍容的发髻,步摇金簪插满了头发,耳戴剔透的翡翠耳珠,着了一身牡丹金纹袍服,在踏出冷宫宫门时宫人簇拥容光焕发。 别宫的姐妹们都来相迎,但李如意颐指气使的性子有所收敛,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只与各宫妃嫔们寒暄几句以后就回去了自己的如意宫。 一整个下午她都在清洗身上的污垢,回想起自己在冷宫里的每个日日夜夜,那简直是噩梦一般的存在,才觉眼下的锦衣玉食实在太难得。 偌大的浴池里放了温热的浴汤,水面上铺满了红色的玫瑰花瓣,空气中也飘散着一股醉人的花香。李如意不断地搓洗自己身上的每一个地方,宫婢来到李如意身后,道:“娘娘,奴婢伺候娘娘沐浴吧。” 李如意回头一看,见是一个面生的宫女,并不年轻,一举一动都透着一种成熟老道。不等李如意问,宫女就自顾自道:“奴婢是娘娘进宫后才入相府的丫鬟,这些年一直侍奉在相爷身边。相爷担心娘娘在宫里无人相助,遂打点奴婢进宫来服侍娘娘。” 李如意听后心中一暖,道:“我爹身体怎么样了?” “娘娘无需担心,”那宫女道,“相爷身体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相爷让奴婢带话给娘娘,娘娘现在要做的是尽快讨得皇上欢心,重拾往日恩宠。如有可能,尽快给皇上添一个龙嗣。” 李如意苦笑一下,道:“说得容易。本宫进宫这么多年,时至今日才算彻底明白,不曾得动过皇上的半分真心,这么多年的陪伴于他而言也是毫无意义。每次侍寝之后他都会给本宫喝一碗避子汤,莫说现在难以近他的身,就是那碗避子汤也无法让本宫怀有龙嗣的。” 宫女边帮李如意洗头发边道:“娘娘稍安勿躁,现在娘娘重回如意宫,一切总会有机会的。娘娘眼下要做的便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入席今晚的宫宴,莫叫别宫的人占了头彩。” 李如意“嗯”了一声,不再言语,闭上眼睛好好享受。她心里清楚得很,争不争结果都一样,但是以她的身份和所处的地位,又不得不争。 这中秋宫宴,朝中大臣自然要入宫参加的,将军府里的大将军就有点苦恼。今年叶修打定主意在家陪媳妇不去,叶宋打定主意在家陪妹妹不去,将军府就只有大将军一人当代表前去。 中秋节本来是一家团圆的时节,大将军却不能能家人一起过节,怎能不苦恼。关键是,将军府一吃过午饭,就开始热热闹闹地张罗晚上赏月吃点心的事情了,整个府上都充斥着浓浓的节日气氛,更甚者,几个姑娘家凑一堆开始研究月饼的做法,叶宋懂得比较多,就都进厨房做月饼去了。 虽然有失败,但也有成功,时不时厨房就飘散出甜甜的月饼香气。 叶宋来了这古代这么久,亲自下厨的次数屈指可数。做月饼这回事,她兴致浓厚,英姑娘和叶青嘴馋,专门负责试吃,一旦觉得味道还不错的都留着,继而准备做下一种口味。 做完了果肉馅儿的又开始做荤馅儿的。 北夏还没有哪家点心铺的月饼是像她这样做的,就连叶修说去宫里吃了那么多次也没吃到过这种。 叶宋便笑眯眯道:“那是自然,这是叶氏牌独家秘制。” 后来她做了一种牛肉口味,还没出炉时香气就已经异常浓烈,旁边英姑娘和叶青馋得直嚷嚷。可是眼看着快要出炉时叶宋忽觉自己耳根子清净了,她来不及多想,一边戴上隔热手套一边道:“相信我,这一炉的月饼一定是所有月饼中最赞的。” 随后将木制烤箱一拉出,香气扑鼻,白色的热气蒸腾往上。烤箱中放着一只只被烤得金黄的小巧月饼,看起来可爱极了。她一边捏着耳朵把烫手的月饼拈进碟子里,一边就听身后有个声音满含笑意道:“真那么好吃,闻起来倒很香。” 叶宋挑挑眉,顺口似笑非笑道:“叶氏独家秘制的牛肉馅儿月饼,不好吃不要钱,不信试试。” 一只手便从叶宋的肩后伸到了她面前的碟子里,捞了一只月饼。叶宋看着那手指修美、指端干净整齐且均匀有力,不是英姑娘或者叶青的手,也不是叶修的手,不由回过头去一看。 见苏静站在她背后咫尺,正将香喷喷热腾腾的月饼放到唇边,红润的唇轻轻一启,咬了一口。苏静闭着眼睛细细咀嚼,然赞不绝口地笑说:“果然不一般,很好吃。” 苏静吃完一个还想捞一个,被叶宋移开碟子,问:“你怎么来了?” 苏静凑着身子还想再接再厉捞一个,道:“这香味都已经飘到贤王府了,我是循着香味来的。二小姐,再给我吃一个。” 叶宋嗤笑一声,偏不给他吃,道:“这嘴贫得随便哪个姑娘听了想必心里也跟灌了蜜似的,只不过我不吃这套,贤王说得再好听也没用。” “再给一个。” 叶宋端着碟子转身就走,道:“不给,一会儿贤王还要入宫参加宫宴吧,去宫里吃,宫里的御厨做得比我的好吃多了。” “宫里的御厨做得才没你的好吃,最后一个。” 两人三讲句话后,竟在厨房里你争我抢了起来。并不是叶宋吝啬这一碟刚出炉的月饼,只是她就是不想叫苏静得逞,苏静越想要的东西她越不给这样才显得有趣味。可这样的恶趣味,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培养起的,更不晓得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刻流露出来。 大抵,是苏静太死皮赖脸了。 厨房本就不宽敞,叶宋的衣角在白色的蒸汽中飘拂,苏静也不客气,非得要吃到叶宋做的月饼不可。时不时一只水瓢或者一根长勺敲落在地,闹得呯呯砰砰的,叶宋一边躲一边尽量扶稳厨房里的各种用具,尽量避免落在地上,这样就叫苏静占了上风。 叶宋不服气,堪堪一转身准备溜出厨房,岂料不慎碰到了旁边的碗柜。碗柜里摆放着各种碗具,被她这一躲一碰,晃荡了一下,随后竟有倒下来的趋势。 叶宋躬身护着月饼,用后背去迎接倒下来的碗柜。 “喂小心!”话音儿一落,苏静立刻移步至叶宋身后,一手揽住了她的腰,语气隐隐有些绷紧,道,“这种时候你第一时间不是躲却是要护住你的月饼,之前不见得你这样傻的。” 叶宋直了直身道:“这月饼做失败了五次,这才是唯一成功的一次,当然珍贵。”她刚一回头就愣住了,只见苏静一手搂着她的腰把她护在自己怀里,一手撑着后面那倒下来的碗柜。 只可是,碗柜没有倒,可里面放着的一叠一叠的碗因为碗柜倾斜,也都纷纷倾斜,全部朝苏静砸来。 叶宋心里一沉,随手扔了手里的一碟月饼,连忙踮了踮脚尖,挽起手臂就抱住了苏静的头,摁进自己的肩胛窝里,紧紧护住。苏静的身体略有些僵硬,一动不动,任由那些碗从叶宋的手臂上砸过,然后纷纷落地摔得粉碎。 苏静语气隐忍地问她:“痛不痛?” 叶宋良久才动了动手臂,淡定道:“还好。” “你不是说做失败了五次才成功一次吗,说扔了扔了。” 满地的瓷渣已经淹没了小巧的月饼,叶宋是觉得有些可惜,但那也是没有选择。苏静的头,比月饼重要得多,不能有一丁点的损失。 她心里蔓延着起起伏伏的悸痛,淡淡吁了口气,道:“还好没砸到你,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早知道如此,还不如把月饼全给这家伙吃了算了,现在可算好,赔了夫人又折兵。 苏静搂着叶宋的手收紧了些,头继续埋在她肩胛窝里没动,深深吸了两口气,忽然没头没脑地道:“时至今日我才发现,你不仅去得战场,上得厅堂,还下得厨房,真是宜室宜家的好女子一枚。”叶宋刚想动手推他,仿佛他有预兆一般,先一步把叶宋抱得更紧,在她耳边低低呢喃道,“我一会儿要去参加宫宴,在此之前就是想来看看你在干什么。晚上有烟花,等我回来,约你去看烟花会好不好?” !! 第108章:应邀出门 即使是厨房的月饼香味和本身带有的油烟味,也掩盖不住苏静身上那若有若无的淡淡梅花香。他脑后的发髻流泻下来的发丝非常柔软,扫着叶宋的下巴,痒痒的。他呼出的热气,也扫着叶宋的脖颈,痒痒的。 叶宋手指渐渐收紧,手臂却松开了,双手垂进了袖中握成了拳,每每她有这个举动的时候必是在压抑着什么。叶宋若无其事地平静道:“我凭什么要跟你一起去看烟花?” 苏静身后的手把碗柜推回了原位,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叶宋,一垂眸,便迎上叶宋微仰的视线,轻轻一笑,道:“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寻个地势高一点的地方看一场烟火觉得也算是一件不错的事情,一个人无趣,要带一个人,才有意思。” 叶宋觉得这或许是个不错的提议,遂勾唇道:“加上京城香雪酒肆最好的酒,沁芳斋最好的点心,我可以考虑。” 苏静笑道:“那一言为定了。等宫宴后我来找你。” 苏静走时又吃了几块别的口味的点心,便和大将军一起入宫。大将军见有人陪同,总算乐呵了一些。 然而厨房里留下的满地狼藉,需得慢慢收拾。英姑娘掏出瓷渣底下被掩埋的已经凉透的月饼,心疼坏了,道:“再怎么打情骂俏摔碗砸盆的,也莫要拿月饼出气啊,太可惜了……” 叶宋抽了抽嘴角,道:“把地上的碎屑打扫干净,我可以再考虑重做一炉给你。” 英姑娘立刻去拿来扫帚,边打扫边八卦地问道:“叶姐姐,你和苏哥哥到底在厨房里做了什么呀搞得这么火爆?” 叶宋一根木勺,砸在了英姑娘的额头上。 一入夜的时候,院子里摆上了桌椅,月饼点心、美酒佳肴被一一送上桌。早早外面街上就有人在放烟花,约莫是哪家有钱人又在任性了,仅仅是听那烟花爆破的声音,便觉得十分热闹。 叶宋他们入桌时,吩咐了家里的下人们,自己吃过晚饭以后可以随便去街上逛一逛,只要子夜之前回府即可。下人们自然十分高兴,打点好了一切,就各自兴冲冲地出门上街去了。 今晚的月色十分好,一轮圆月挂在天边,既大又圆。 英姑娘尤其爱吃月饼,手里举着月饼对着圆月,吟了两句四不像的诗句,然后开始大吃特吃。 叶修和百里明姝,葡萄美酒夜光杯,相敬如宾恩爱有加。 这一年的中秋节,叶宋觉得过得特别有意思。身边能有家人相伴,是一件再幸福不过的事情。她喝了两杯清酒,歪着头支着下颚,看看天边那月,又看看旁边胡吃海塞的英姑娘和一旁便看英姑娘笑话边给她擦嘴角自己嘴巴也鼓鼓的叶青,心里只有一个非常简单的念头,那就是希望身边的人最终都能够幸福。一辈子没有苦难,一辈子平安康乐。 英姑娘囫囵着说道:“一会儿我们也上街去玩吧,听说今晚街上可多好玩的玩意儿了!还有还有,我听到苏哥哥悄悄对叶姐姐说要约她一起去看烟花,要不我们大家都一起去吧!” 叶宋眉角一抽:“你什么时候听到的?” “在厨房外面啊。” “……你究竟在厨房外面待了多久。”叶宋扶额。 宫宴开始时,御花园中丝竹声声,一片和乐。大臣们纷纷入座,觥筹交错。随后一声唱和,苏若清便出现在御花园内,走上了主位。他倒没有穿龙袍,而是着了一身平常的黑衣,广袖轻垂,头发用一只蟠龙金冠挽了起来,一丝不苟的样子,有股说不出的冷俊威严。 晚风如少女的裙摆,层层叠叠地拂过漾开,吹散了苏若清额角的一缕发。 他在宫宴上没逗留多久,便离开了。这时后宫里的妃嫔们正徐徐到来,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争奇斗艳,满怀希望自己能够吸引皇上的目光,哪怕是匆匆一瞥也好。 宫宴上安排了歌舞,妃嫔们终于有机会在这样的场合上亲自上阵,有的轻抚琴弦一展歌喉,有的水袖长挥舞技超群,赢来片片喝彩的声音。 这样的宫宴,若是换做以前,无所事事的苏静倒很有兴趣在宫里度过这样一个靡靡之夜。可是今晚他明显的心不在焉,尤其是苏若清一走,他便再无留下的耐性,也想着起身离席。怎料,正当他准备这么做的时候,便有三三两两的大臣围拢了过来,与苏静聊一聊朝中之事,尤其是新近由他负责的京城户籍改革制度。 苏静一下子就晓得是怎么回事,但是正事又推拒不得,于是只好勉力应付。 李如意是后宫妃嫔当中最后一个到场的,有种压轴的华丽之感。她妆容十分精致,眉间一朵凤羽牡丹妆,本就容貌妍丽的她显得更加尊华无度,她腰挽玉带,长袍摇曳在地,出来时直叫许多人都看直了眼睛。有人看自然是很好,起码这大大地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她比后宫的其他女人出众,只要皇上能够多看她两眼,她今晚也是值得的。 李如意身边的宫人捧了一架竖琴到中间,她款款而来,动作优雅地席地而坐,衣裙就似牡丹花一样盛开,举手投足充满了典雅气度,弹的曲子也适合这中秋赏景,赢得一致掌声喝彩。 一去罢后,待李如意起身想对上位的皇上福礼之时,一抬头却发现上座空空如也,当即容颜微变。但下面百官呼应,道是李如意温婉娴雅,很有母仪之风。李如意面露含蓄微笑,实则心里像被针扎一样,怎样都觉得肉中有刺,她耐着性子主动揽过担子,操持宫宴款待群臣,直到大臣们尽兴而去。 饮茶间,李如意若无其事地问身边的宫人:“皇上呢?” 那位老成的宫女应道:“回娘娘,奴婢听说皇上离席出宫了。” 李如意手指用力地捏着茶杯杯沿,美眸凛了凛,道:“又是去找那叶宋了么。” “这个奴婢不知,但奴婢猜想**不离十。”宫女在李如意耳边低声说道,“要想挽回皇上的心,必须铲除一切的阻碍。” 将军府里,英姑娘和叶青早已经按捺不住,想要出门逛街去,叶宋叮嘱了一定要小心又小心,府里的下人都出去放松了,不然准要派两个家卫跟着才行。 彼时英姑娘就拍拍胸脯道:“叶姐姐你放心吧,只要有我在,没有哪个敢随便欺负我们的,除非他不要命了。” 叶修放下手里的酒杯,说道:“毕竟是两个姑娘家,小心一点总没有错。阿宋要是你实在不放心,就同她们一起出去逛吧。” “叶哥哥,让你相信我能保护好我们就那么难吗?叶姐姐一会儿还有约会,怎么能和我们一起去呢。”叶修刚想再喝一杯,就被英姑娘冷不防道,“叶哥哥,那杯酒已经被我下了药了。” 叶修明明看见英姑娘什么都没做,根本不知道她怎么下的药,于是乎也是个胆儿大的,看着英姑娘就把一杯酒仰头而尽,道:“是么,我不信。” 百里明姝抽着嘴角道:“这个你必须信。”果真话音儿一落就见叶修面露不适,她看着英姑娘,问,“小英子,你给你叶哥哥下了什么药?不会真对他有什么危害吧?” 英姑娘一派天真无*道:“可能最大的危害就是大嫂子你了,他中了我的一枕春。” 叶修手肘撑着桌面,扶着额头喘息了一会儿,骂了一句:“臭丫头。”英姑娘已经和叶青一起欢乐地往大门的方向跑了,他是忍耐了又忍耐,终于忍耐不住了,一把将百里明姝抱起来转身就走。 这时,门外跑来看门的护卫,将一截小纸条递给叶宋,道:“这是方才有个人让奴才带给二小姐的。” 叶宋展开小纸条草草一看就收起,亦是起身,随手拈了一块月饼,边走边自言自语道:“今晚的晚宴就到这里结束吧。” 纸条上写了一个地方,叶宋出了门径直就朝上面写的地方去了。 一走到街上,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行人和街边小摊都快把整个街道填满了,叶宋融入了人群里缓缓移动。许多人都是朝护城河那边去,因为宫宴一结束,河那边就会有一场盛大的烟花会看。只不过一旦人多了,去到那里也是人挤人,显然不是一个观看烟花的好地方。 不少个头娇小的女童或者男孩,在人群中穿来穿去,遇到他们觉得面善的觉得可以成为客人的人,便会仰着小脸手里拿着花或者是面具,天真无*地问:“哥哥姐姐,买一个吧?” 叶宋遇到过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的双瞳在烟花盛开时显得十分明亮,请求叶宋买下她的面具。叶宋淡淡笑着,抬手捏了捏她头上的小羊角髻,随后选了一面上面雕刻有梨花金粉图案的面具买了下来。 小女童道了谢,欢快地跑开了。 叶宋看了看手里的面具,做工还算精致,梨花图案有些合她心意,是以她一边走着一边将面具缓缓戴在了自己的脸上,只露出一双微微眯着的眼睛和似勾非勾的红唇。 !! 第109章:何其幸运 她今天穿了一身青衣,衣带束腰,长发高挽,发间佩戴着同色的小簪花以及青玉发钗,路人不难看出她是一个姑娘,只不过不是一个大家闺秀,而是一个干脆利落的姑娘。 一枚面具遮住她的脸,仅是那一双眼和一张唇便别有一番撩人的风韵。 叶宋去了后街河边。那里同样不是一个适合看烟花的地方,相比之下显得十分冷清,只偶尔有稀疏的人影从后街匆匆走过,去到正面河岸看烟花。 河边两排柳树,不知不觉已经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仍保持着风的姿势,长一些的零零落落地伸进了流淌的河水里。 树影被月色映照成似张牙舞爪的猛兽,叶宋走到一棵柳树下,站在那树影里。她挽着手臂,身体斜斜靠着树干,风撩了撩她肩后的长发,脸上的面具显得尤为清丽,眯着眼睛等着人来。 不一会儿,便有人从昏暗的街角里转了出来,不紧不慢地朝叶宋走来。叶宋歪了歪头,看着人影越来越近,直到身形整个暴露在月色下,高大、英猛,一身紧身夜行衣,完全是一副生面孔。 叶宋见他朝自己走来,最终在面前停下,不由暗暗提高了警惕,面上仍是懒洋洋的,只伸手扶了扶脸上的面具,自言自语叹道:“原来不是苏静邀我到这里会面的。”她抬了抬双眼,打量着面前的高大的男人,问:“你是谁?” 男人道:“自有人邀二小姐到此处会面,只不过这个人不是我。” 叶宋扬了扬眉梢,问:“那是谁?” “是阎王。” 低沉阴煞的嗓音道出这句话,下一刻,黑衣男人突然出手,掌风如刀,直直朝叶宋劈来。叶宋早有防备,矮身一躲,那掌风劈在了柳树上,威力非凡,整棵柳树都应声而倒。 叶宋来不及惊叹,一回身,甩袖扬出自己的铁鞭,与半空中与黑衣男人打上几招。只片刻的功夫,她便心里清楚得很,自己不是这人的对手,那鞭子也没有要与黑衣人硬碰硬的架势,只堪堪将黑衣人逼退一些,然后自己转身就跑。 然,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叶宋刚跑了几步,铁鞭在地上拖出清脆的响声,她的脚步就慢了下来,最终停下。她站在空寂冷清的街面上,莹白微冷的月光将她的身影拖出许长。而街口对面,一排黑衣人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个个打扮均与身后的黑衣人相差无几,身量俱是高大、英猛。 叶宋缓缓挽起手里的铁鞭,一圈一圈绕在手腕上。这空荡荡的街上连空气都陡然凝固了下来,路过街边的行人见到了这一步,傻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反应时,黑衣人便低沉地道了一句:“不想死的话快滚!”路人立刻连滚带爬以最快的速度消失。 叶宋沉下心,沉着冷静道:“对付我区区一个女人,何须用得了这么多杀手,只怕两三个我也应付不过来。既然我跑不掉了,死前总应该知道能请得动阎王的人到底是谁吧?” 黑衣人之间只一个眼神交流,下一刻全部朝叶宋冲来。叶宋一鞭如***一样扫去,黑衣人飞身而起,像是夜中展翅的蝙蝠,有着共同的目标。 叶宋双拳难敌四手,连看都没来得及看清,就有一个黑衣人把她打落在地,她飞快地往地上滚两圈,堪堪躲过要害。黑衣人正要发动攻击时,只听身后同伴一声惨叫,回头去一看,只见数个黑衣人被打飞,来人身手十分矫健,招招直逼要害。 叶宋坐在墙角,但凡有黑衣人还想攻击她,都第一时间被来人拦下,并毫不留情地打落在地。 叶宋极力眯着双眼,见他似一朵暗夜里盛开的黑莲,冷清至极,耳边却似乎能够听见那黑莲绽放的声音。他乘着月色来,衣袍翻飞,那银白的月色把他墨黑的发丝也淬了一层淡淡柔和的光泽,在空气中扬起清浅的弧度。他留给叶宋一个轮廓,眼神肃杀阴鸷,鼻梁若起伏的峰峦。 那个最先出现的黑衣男人见突然有人横出一脚,不想再耽搁,直接冲过来欲对叶宋下杀手。叶宋甚至都不用扬一下鞭子,那铁鞭的另一头冷不防被出现帮助她的男人抓住,叶宋本能性地松了手,铁鞭便在他的手上十分灵活,呼呼作响,一下子套住了黑衣男人的脚,将他拖了过去,与他打个满怀。黑衣男人不是他的对手,十数招后就败下阵来,被一拳击住胸口,忍不住呕出一口鲜血。 未免事情败露,黑衣男人啐了一口血,见今晚计划失败了,当机立断立刻道了一句:“撤!”随后黑衣人尽数跳上屋顶,往四面八方逃窜消失。 唯有地面上残留的星星点点的血迹,昭示着这里刚才发生了一场惨斗。 叶宋眨了眨眼,仰着下巴看着月光下的人,他看看转身,朝叶宋走过来,露出了完整的清俊的面容。叶宋感觉,面前的这个男人,似她从前认识的模样,又不似她所了解的那般。 苏若清。 或许,她从来都没有真正地了解过他。她是那井底之蛙,所看见的只是头顶那一小片明亮纯粹的天空,从而忽略了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其实是一片又一片的阴影。 正如眼前这一个人。 苏若清蹲在叶宋面前,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眼睛。伸手碰了碰叶宋戴在脸上的面具,微凉的指端轻轻抚过叶宋的鬓角发梢,随即不顾她稍显怔愣的眼神,兀自温柔地牵起了她的手,道:“阿宋,我们走。” 叶宋便任由他牵着,走出这条僻静的后街。前面是十里灯笼散发出的光亮,热闹的街道人流穿梭,仿佛刚才那惊险的一幕根本不曾发生过一样。 苏若清的手霸道地扣着叶宋的手指,与她十指交缠,不管叶宋怎么挣脱,他也半分力道不会松。他几乎是拖着叶宋往前走,那两只交缠的手被拢进苏若清的广袖中,看起来他俩就好像是一双情人。 本该是情人的,只不过世事变迁。 不会看眼色的小童,手里拿了一朵花,大胆地跑到苏若清面前拦住他的去路,亦是在人声鼎沸中天真无*地扯着嗓子大声说道:“哥哥,给这位姐姐买支花吧!” 苏若清停顿了脚步,低头看了看小童,又看了看他手里的鲜花,问:“你觉得这位姐姐会喜欢?” 小童用力地点点头,说道:“美女姐姐都会喜欢花的!” 话音儿一落,苏若清已经放了一块银子到小童白生生的手心里,继而取走了小童手里的鲜花,拉着叶宋继续往前走。 烟花会已经开始了,一朵一朵的烟花在夜空中盛开,河道那边的欢呼声一片高过一片。叶宋僵着嘴角问:“你要带我到哪儿去?” 前面有一个深巷子,叶宋乍看之下只觉得有两分熟悉,苏若清不由分说地就把她拉进了巷子里,欺身挡在了叶宋面前,呼吸如炽。 “怎样?刚刚有没有事?哪里被伤到了?”苏若清此刻,语气才算有些慌乱了起来,动作轻柔,碰了碰叶宋的手臂,不敢多用半分力。 叶宋低了低头,沉默了一会儿,道:“幸好你来得及时,没受伤,你不用担心。” “幸好,幸好。”苏若清一连说了两个“幸好”,头缓缓靠过来,眼看就要挨上叶宋的额头,被叶宋偏头轻轻躲开,他的头只能若有若无地依偎在叶宋的肩上,唇附在她耳边道,“幸好今天晚上我很想你,宫宴开始没多久就出来找你了。我知道,你不会像曾经那样,再在同一个地方等着我,起码还是被我幸运地碰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叶宋也没有想到,会在这样一个时间这样一个地方遇到苏若清。他那么说的时候,叶宋的心里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痛。像是一场春时雨,看起来温柔缠绵,但那雨丝却能够彻底地钻透泥土。 苏若清的话就是那雨丝,凉幽幽地钻进她心里。 叶宋动也不动,后背贴着冰冷的墙壁。胸前若有若无地贴着苏若清的怀抱,温度却也是凉凉的。她想,可能凉的不是面前这个怀抱,而是自己胸腔里的那颗心。 要怎样,才能把它捂得暖呢? 头顶响起一声又一声烟花爆破的声音,一道一道五彩斑斓的光亮把幽幽小巷也照得一闪一闪的。叶宋微微往上抬了抬眼帘,看着苏若清轮廓也被照亮,眉目清浅,满含孤寂。 苏若清的手指捧了她的面,指端拂过面上的梨花面具,轻轻取下,露出一张完美的脸,低低地问:“还记得第一个中秋夜吗,也是在这个地方,你跛着脚也要来找我的时候。” 良久,叶宋才回答:“记得。” “你也曾为我义无反顾过。” “是的。”叶宋没有迟疑地承认了。 “那你后悔过吗?”苏若清缓缓靠近,能嗅到叶宋的呼吸,像毒药一样,让他上瘾。 叶宋道:“没有。” !! 第110章:破镜能重圆吗? 苏若清低了低头,唇几乎碰上了叶宋的唇沿,若有若无地触碰着,问:“嫁人当嫁苏若清呢,忘记了么?” 叶宋颤了颤眼帘,声音飘忽其飘:“没有。” 最后一个话音儿,被苏若清忽然覆在叶宋的双唇上,咽进了喉咙里。他的吻很轻,像是一个温柔的梦,令人流连忘返。叶宋一直都沉浸在他的温柔里,却忽略了这样的温柔里也会有世间最锋利的刀子。 叶宋往后仰着头,脑后是墙壁,她已不能再仰。苏若清的吻缠绵了上来,双手捧着她的头,渐渐深入,仿佛要触碰到她最深处的灵魂。 叶宋伸手推苏若清的肩膀,奈何苏若清就是不动分毫。他厮磨着叶宋的唇瓣,低哑地满是迷茫地问:“阿宋后悔了是么?” 不管她表现得多么的绝情,可后来,她还是不忍心听到苏若清难过的声音。叶宋轻轻摇了摇头,道:“没有后悔。” “那要是再重来一次呢,还会是我吗?”苏若清接连着问。 这回,他没有给叶宋回答的机会,继而用力地亲吻着她,身体压了过来,把叶宋抵在墙壁上,双手紧紧扣着她的十指,要攻占她口中的每一个地方,吸走她浑身每一丝力气。 巷子里渐渐起了男女的喘息。叶宋舌头发麻,脑中一团浆糊,浑然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最终,她做得还是不如想象中的那么干脆,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她深爱过的男人,想起他的时候还是会难过。 谁说她就不贪恋他身上的味道。 苏若清恋恋不舍地放开叶宋时,她的双唇被吻得异常红肿。叶宋不语,只是喘息着,平静地看着苏若清。苏若清吻过她的脸颊,便揽她入怀。她始才开口,声音沙哑道:“这中秋月夜,这烟花,这寂静小巷,一切都像是你设计好了的一样,一步步地引诱我重新走回你的圈套里。” “我有那么可恶吗。”苏若清抚过她的长发,安静地问。 “亲眼见识过了,不由得我不怀疑。”叶宋头枕着他的肩,不悲不喜,“可最可悲的是,我明明怀疑着,最后却还是要不由自主地走进来。” “月夜,烟花,小巷,都不是圈套,我不会再给你设任何的圈套,也不会再舍得你盲目地往里跳。”苏若清道,“渺渺一浮生,相爱能几何。” “呵,渺渺一浮生,相爱能几何。”街口热闹繁华,小巷的另一头却无人声鼎沸。苏若清牵了叶宋的手,转身准备从另一头走掉时,反正街上的那些热闹都与他们没有关系,冷不防这样一道带着莫大嘲讽的声音响起。叶宋不由一愣,抬头看去,只见那头墙边斜斜倚着一人,一手拎着京城酒肆里最好的酒,一手拎着点心楼里最好的点心。 叶宋一眼就认了出来,是苏静。她不知道苏静究竟何时出现的,又在那里站了多久。可是苏静说话那语气,却让她心中端地一沉。 在叶宋想抽手之前,苏若清就已经紧了紧握着她的手,不容她挣脱和退缩。 苏静的双眼,一直定定地看着叶宋。 叶宋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要是不来,怎能见得这些听得这些。”苏静直了直身,缓缓走到两人面前,半低着头看着叶宋,与她道,“约好今晚一起看烟花,我买了酒肆里最好的酒和点心铺子里最好的点心,找了大半个街市,我也没想到抄近路的时候能在这里找到你,可算是巧。” 说这话的时候,苏静眼里全无半点笑意。他的眼神落在两人握着的手上,又道:“更没想到你会在这里和他在一起。我原以为你是个骄傲的人,干脆,磊落,不走回头路,不吃回头草,现在看来,你又是和他破镜重圆了?” 叶宋张口道:“我和皇上是在半路上偶然碰到的,出来的路上出了点意外,幸好皇上及时赶到……”才不至于丢了性命……一抬眼,便撞进苏静深深的漩涡眼波里,叶宋心口一紧,搞不明白苏静在期待什么,期待她的解释?她更搞不明白的是,自己为什么想要跟他解释?可事实就是他眼下看到的这样,其实不解释也没有什么差别吧,叶宋便改了口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走什么样的路,做什么样的选择,好像都跟你没有什么关系吧。貌似你紧张过了头了。” 苏静眼神一滞,随即笑了,道:“我竟是头一遭见识,原来破镜也可以重圆,就连一丝一毫的裂痕都看不见。” 苏若清不冷不淡道:“镜子不曾破过,何来的裂痕。阿宋说得不错,贤王委实有些紧张过头了。” 苏静不信,伸手就抓住了叶宋的另只手臂,道:“是不是他又拿什么来强迫你?即使是这样的选择也不会是你心甘情愿的。我说过,我回来了,我会好好守护你,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你委屈你,就算站在你面前的人是皇上,你以前天不怕地不怕的,现在也完全不用害怕他!” 叶宋仰了仰下巴,抽回了手臂,道:“贤王多虑了,我也还没柔弱到需要你来守护的地步。现在我也没有被强迫也没有受委屈,我不知道你究竟在在意个什么劲儿。” 苏静深吸两口气,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便直截了当地问了一句:“还去看烟花么?” 叶宋一怔,道:“这个时候烟花都快结束了吧,就不去了。” 苏静退离了一步,微微笑着看着叶宋和苏若清,只是眼里空洞得没有任何情绪,道:“那好。”说完后转身便离开,手上拿着的酒被他随手扬臂往侧边墙壁上摔去,只听“砰”地一下,酒水四溅,支离破碎。还有那买来的点心,被他手指一松,就丢落在了地面上。 叶宋皱着眉头,看着地上的酒渍和那包点心,说不出来心中什么感觉。苏若清注意到她神色的复杂,拉了拉叶宋道:“我们也走吧。” 但叶宋却站在原地未动。她再一次挣了挣双手,见苏若清还没肯松开,便道:“放手,我可以自己走。” 等到重新走回街道时,外面的烟花会的确是接近尾声了,河道那边看烟花的人渐渐散了。叶宋和苏若清一起,坐在高高的屋顶上,头顶繁星似乎触手可得。她支着下巴,眯着双眼久久凝视着夜空中易冷的烟花残沫,又低头看着下面人们载兴而归,一直沉默。 直到行人都快走光了,叶宋才开口道:“苏若清,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眼睛看到的不是全部,耳朵听到的不是全部,你若有心隐藏,就连我用心感受到的也不是全部。什么是真实,什么又是完整?” “这世上,没有哪个人真实完整得只有单一一面的。有的黑,有的白。可是纯粹的白不能容纳一丝灰暗的杂质,纯粹的黑里却能融合白,能融合一切色彩。”苏若清迎风道,“我的身份和职责,注定我只能是纯粹的黑,只不过展示在你面前的只是那面白。” 叶宋没有再问。因为她想她明白了。苏若清能够安然无恙且将北夏治理到今天,仅仅是靠她所了解的那面白,是远远不够的。政坛、朝堂这个波橘云诡的染缸,必然把他的人性染得五颜六色。 只是,倘若一开始,苏若清对她所展示的不仅仅那面白,而是一个完整的他,可能就不会有现在这样大的落差。然而那样,当时叶宋还会爱上苏若清吗? 谁也不知道答案。 当天晚上,叶宋很晚才回去。苏若清一直跟在她身边,直到亲眼看着她进家门了,才放心往回走,临走前不放心又回头叮嘱叶宋:“这段时间你尽量不要一个人出门,今晚的事我会查个水落石出。”叶宋回房,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一直到天明。既然苏若清要插手杀手的事,那就根本用不着她担心了,于是她也没多想杀手的事情,只眼前浮现的一会儿是苏若清救她于危难之中、在小巷里深吻她时的情景,一会儿又是厨房里她和苏静你躲我追闹得鸡飞狗跳时的情景,还有苏静在她耳边轻声呢喃,要约她去看烟花。 苏若清回到宫里时,寝宫里的灯尚十分明亮。他沐浴之后,换了一身舒服的睡袍,招了归已入寝殿,抬手就递了一枚玉佩到归已手上,道:“派人去查,这玉佩的底细,究竟是何杀手组织。杀手成员、幕后主使,朕都要知道得清清楚楚。” 归已领命下去。苏若清便坐在长桌旁简单处理一下白日里没有弄完的奏折,不一会儿就有公公上前送了一杯参茶,并道:“皇上,如意宫里的李妃娘娘过来了,是否要宣她觐见?” 苏若清手执玉毫,指节有力,笔下生花,不断地游走于奏折之上,眼皮也没动一下,淡淡道:“她来作甚?” 公公道:“回皇上,听如意宫里的人说,今夜宫宴以后,李妃娘娘一直未曾歇息。今日始从冷宫出来,不得见过皇上一面,彻夜等着。” !! 第111章:以退为进 苏若清将一本奏折合上,停顿了一下,才道:“那让她进来吧。” 公公得令,下去传李如意。很快,李如意便穿着单薄的丝质长裙款款而来,略施薄妆,打扮得很是秀色可餐,一颦一笑摇曳着腰肢,媚态撩人。那半透明的丝裙下,还能见她曼妙非常的身段。 “臣妾参见皇上。” 苏若清看也没看她一眼,语气闲淡道:“免礼。这夜深了,爱妃还没歇息,到这儿来有事?” 李如意对苏若清的垂眼无睹也不恼,缓缓直起身子,道:“臣妾想谢过皇上对臣妾的隆恩,结果一整个晚上都见不到皇上。此次臣妾有错在先,能得皇上的宽恕,臣妾铭感五内不敢忘怀,日后定当多加谨慎,能为皇上分忧就已是臣妾的福分了。思及此,臣妾夜不能寐,唯有让皇上知道臣妾的心意方能罢休。” 苏若清总算抬起眼帘淡淡看了李如意一眼,李如意眼中的情意恳恳切切,道:“你有这份心就好。没事了,下去休息吧。” 李如意却没有退下,但见苏若清眉头微蹙,她红袖香风,又是一福礼,道:“皇上操劳国事夜深不眠,臣妾岂能就这样先休息。不如让臣妾帮皇上揉揉肩吧,好让皇上感觉舒服一些,也是臣妾的一份心意。” 实际上,苏若清长期坐在桌案前处理大堆的奏折国事,双肩难免僵痛,还有脑子也有些伤神,平时他忙完以后都会有一炷香的时间用来放松、闭目养神片刻。在宫里时,李如意时而得机会常伴苏若清左右,摸得到他的一些习性。 见苏若清没有说话,李如意便提了提裙子,地面上铺着柔软的地毯,她竟没有穿鞋,赤足走上了两步台阶,玉足如莲,来到苏若清的身后,身上的香气清淡而不甜腻,应是相当好闻的。她微微弯身,柔荑搭在了苏若清的肩膀上,帮他轻缓地揉捏了起来。一会儿便问:“皇上可觉得力道大了些?” 苏若清道:“刚刚好,有劳爱妃了。” 李如意温婉笑道:“臣妾是皇上的人,为皇上做这些是臣妾的分内之事,皇上这么说就见外了。” 等揉完了肩膀,李如意白嫩的手指向上移,轻轻地放在了苏若清的太阳穴上,随着李如意的动作,一股香气从她的手上飘进苏若清的鼻子里,头部的几个穴位也被李如意拿捏得相当好,很快便觉得神清气爽了起来,说话也不那么冷淡了,道:“爱妃今日抹的什么香?” 李如意道:“是皇上从前赏赐的兰蝶香,皇上忘记了,初初赐给臣妾的时候臣妾涂抹于手腕间,在御花园里还能招来蝴蝶呢。” 经李如意如是一说,苏若清隐约记得是有这么一回事,只不过究竟过去了多久了,他暂时没有去想。 李如意便又道:“那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皇上刚登基不久,而臣妾也刚入宫不久呢。皇上觉得这香好闻吗?”话语间没有一丝的不满或者幽怨,听起来尽是甜蜜的回忆。 苏若清道:“好闻。” 等到苏若清处理完了政事,李如意便也收了手,问:“皇上可有觉得舒服了许多?” “爱妃手巧,”苏若清拍拍李如意的手,终是不如往常那样随手握住,拂衣起身,去到屏风前挽了一件外袍披在身上,回头对李如意道,“走吧,朕送你回如意宫。” 苏若清一路步子迈得清闲,不紧不慢地和李如意走在花园小径上,前前后后的宫人都掌着华丽的宫灯,李如意尤为珍惜失而复得的一切,事事都贴人心意。 到了如意宫后,李如意问道:“皇上要在如意宫里歇寝吗?如若不是的话,臣妾就不留皇上了,皇上明日还要早朝。多谢皇上送臣妾回来。” 苏若清看了李如意两眼,直接登堂入室,道:“这来来去去又得花费一些时间,朕乏了,今夜就宿在如意宫吧。” 李如意也并未表现出有多欣喜若狂的样子,而是内敛道:“那臣妾侍奉皇上更衣歇息。” 苏若清洗漱宽衣,便上了床榻休息。李如意只着一件单衣,睡在里侧,头枕在苏若清的肩上,闭着美眸,未有过多动作,良久方才静静道:“只要能让臣妾这样陪着皇上,臣妾就已经很知足了。” 第二天李如意睡了一个舒服饱满的懒觉,醒来时慵懒妩媚,尽管苏若清早已经起身去早朝,但她看起来心情也很不错,嘴角含着笑意,依稀又有了些从前的自信姿态。 从相府里来的这位宫女,叫瑞香。她进了寝殿伺候李如意起身,见李如意神情妩媚动人,便笑问:“娘娘昨夜与皇上可是睡得很好?” 李如意任瑞香给她更衣,手臂轻抬,高贵优雅,道:“经此一事,让本宫想明白了很多,又有瑞香在本宫身边,能重拾皇上昔日恩宠,的确指日可待。皇上是男人,只要是男人就会喜欢温柔乡,相信不假时日,皇上的心一定会重回本宫身边的。” “娘娘说得极是。” 天气越来越寒凉了,尽管清晨很早,便有灿得发金的阳光在薄雾的笼罩下洒满整个院子。叶宋每天一早就会个叶修去教练场,直到傍晚才回来,渐渐又重新过上忙碌的日子。有时百里明姝也会跟着一起去,慢慢和军营里的那帮浑身臭汗的男人熟络了起来。毕竟百里明姝是叶修的妻子,身份又有点特殊,大家都悠着点,不敢像和叶宋开玩笑那样跟百里明姝开玩笑,就刘刖胆子大点儿,说的也多点儿。 百里明姝知道叶宋心里有事,但什么都不挑明。有些东西,只有她自己想明白了才是真的明白了。 回去的途中,见家门口停留了一辆马车,马车是市面上常见的样子,但车帘、以及前面的两匹马,都是不凡之物。百里明姝看了看叶宋,见叶宋的眉头却微微地蹙了起来,她便莞尔道:“新近王上时常来找你,可也不见你为此开心一些。” 不等叶宋回答,她就径直从马上跳下,先一步进了屋。 叶宋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了一遭,浑身不得舒畅。她随后也下马进了门,直入厅堂,就见苏若清静静地坐在厅内,已经饮了半盏茶。她站在门口,看着他清浅的模样,与他黑衣一样色泽的发丝,流泻在衣襟上,柔软的衣角刚够沾上地面。 苏若清抬头,看见门口逆着暮光的薄影,放下手中茶盏,清然一笑,双眼弯了弯,瞳孔里有天边红霞的金色的光晕散开,眼中神采丝毫不比苏静那双桃花眼逊色。叶宋心中陡然猛跳了两下,她想,她可能永远都会恋着苏若清的这一面纯粹的白。 苏若清道:“你回来了,我也是刚到不久。见你这**仆仆的样子,在教练场那边应是很累吧?” 叶宋心里有些异样,还从没听苏若清这般关怀地问她话,但一时说不出来具体是什么感觉。从前苏若清对这些从来不会问,但叶宋清楚得很,他是懂自己的。他之所以什么都不问,只是由着她顺着她宠着她。现在苏若清突然换了一种方式,倒让叶宋觉得很不自在。 叶宋抬手摸了一把自己的脸,脸上流过汗,教练场里沙尘又大,因而摸到满脸风沙的痕迹,故作不在意地扬眉说道:“还好。” 叶宋正要抬步进去时,英姑娘不晓得从哪个地方蹿了出来,欢天喜地地拉着叶宋的衣袖,道:“叶姐姐你总算回来了!你和大嫂子不在家的时候,我跟叶青都无聊死了!”她瞅了瞅厅中的苏若清,脸色又有些垮了下来,“搞什么嘛,怎么老是往这里凑。” “我觉得你在没有摸清一个人的底细前,还是有礼貌点的好。”叶宋如是道,但也没有要训斥她的意思,见她瘪了瘪嘴,便似笑非笑地勾唇,“怎么个无聊法,要是无聊你还可以去吃点心啊,点心铺子的老板不是给你特惠么。” 英姑娘道:“我今天已经去了啊,吃得老板脸都铁青了。只不过……我去找苏哥哥玩,发现找不到他。”说着就幽怨地瞥了一眼苏若清,“自从他老是来找叶姐姐后,苏哥哥就像消失了一样。你真的一点也不担心他吗?” 叶宋垂下眼帘,嘴角的笑意缓缓消失,抬步跨进了厅门,若无其事道:“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一个大活人,不会真的消失。况且他又那么忙,怎会你随时想找就能找得到。” 英姑娘在身后睁大了眼,声音里夹杂着浓浓的失望,道:“叶姐姐,你怎么能不紧张。我发觉你变了。” 叶宋停顿了下来,侧身看着她,半眯着眼,道:“嗯?我哪里变了?” 英姑娘指了指苏若清,刚想说出一些任性的话时,百里明姝的声音就在不远处的廊脚下传来,她将这边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道:“小英子,你的蛇跑出院子了,咬伤了两个人,再不去看看,就出人命了。” 英姑娘忿忿的,还想再说什么,百里明姝一声怒喝:“还不快过来!” !! 第112章:曾经的美好 英姑娘一声冷哼,跺跺脚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过去。百里明姝扯着她就往后院走,英姑娘边道:“大嫂子你拉我干嘛,不让我说出来,我就浑身不痛快!” 百里明姝戳了戳英姑娘的脑门,道:“这些事情岂是你一个小姑娘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你还是少管的好。” 英姑娘万分担忧道:“可要是叶姐姐真和前厅的那个人在一起了,苏哥哥怎么办?” 百里明姝道:“这也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情。” 这时叶青急匆匆地跑过来,道:“英子你快去看看,你的蛇跑出来,咬了两个下人!” 英姑娘一抖,急忙跑去,道:“不会吧,大嫂子你说得可真准!” 百里明姝站在原地,略有些狐疑,自言自语道:“难道我还有预言的能力?” 叶宋没有在家里用晚饭,回院子洗了一个澡换了一身衣服就和苏若清一起出门,上了马车。马车徐徐驶离了将军府,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出了城。 来到湖边时,湖边的一棵大树树叶都快掉光了。暮色四合,只余下极为浅淡的云霞之光铺在湖面上,风一吹,涟漪漾开一层又一层。 湖对面,坐落着一座别庄,三面山林环绕,加之湖面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晚雾,有些与世隔绝的味道。叶宋都不记得有多久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了,或者她不来,应该已经忘记了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可是她无法忘记,她曾在这里,度过一段最舒心难忘的时光。她宁愿她和如若清的美好,只停留在这里。 叶宋问:“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苏若清握了她的手,道:“陪我在这里住两天好么?”不等叶宋回答,他伸手搂住了叶宋的腰,一提气便带着她飞了起来,足尖在水面上轻轻点过,恍若蜻蜓点水一般,朝对面别庄飞去。 湖中的莲早已经开败了,但莲叶尚且碧透,上面滚着晶莹的水珠,叶宋匆匆一瞥,只觉宁静至极。 苏若清飞到对面落了地才把叶宋放下来,叶宋回头看了看眼前的别庄,道:“苏若清,你喜欢揣度人的心思吗?” 苏若清推开了屋门,里面一切摆设照旧,且无一丝杂尘,像是经常有人过来打扫一般。他很快取了一副鱼竿出来,在鱼钩上挂了饵,抛进了湖水里,淡淡然道:“要看对什么人。要是对坏人,不得不善于揣度,料想着他们什么时候会做出对北夏不利的事情来;要是对你,”苏若清顿了一会儿,把鱼竿插在了旁边松软的泥土里,偏过头来看她,唇边含着一抹笑,“现在我会忍不住去想,什么对你最有好处,什么你可能会喜欢,如果你把这种心情归类为揣度,那也无可厚非。” 叶宋怔了怔,苏若清已经转回头去,面对平静的湖面。他语气放轻,又道:“阿宋,今晚我炖鱼给你吃好不好?” 叶宋蹲在一旁发自内心地笑,道:“那也得看鱼儿给不给面子,要是不上钩,你拿什么炖?”想了想,又道,“你这样一说,我还真有些想念你炖的鱼了。” 苏若清对叶宋招了招手,叶宋往他身边靠了一些。苏若清便低声道:“我记得我教过你钓鱼吧?鱼儿何时上钩你还能分辨得出来么?” 叶宋道:“你别小瞧我,自然是能的。” 苏若清回头看了看她,亦是清然一笑,道:“那好,你看着,鱼儿上钩的时候你别忘了收杆。”说着苏若清就要起身。 叶宋蹲在苏若清的位置,仰头问他:“你去哪儿?” 苏若清低头,半垂着眼帘,道:“我去看篱笆院里的青菜长得如何了,拿来炖鱼应是不错的。” 不知不觉,茫茫夜色像一层布一样笼罩了下来。叶宋觉得连这山野里的空气,呼吸起来都格外的新鲜舒服。苏若清揣度对了,她一直很喜欢这里。 可是,她虽然跟苏若清学过钓鱼,但收杆这种事情做得还不够好。好几次鱼儿都上钩了,轻轻地扯动着水面漂浮着的浮头,叶宋看准了,急忙就拉杆,结果屡屡被鱼儿给狡猾地逃跑了。扯了鱼钩上来一瞧,不禁郁闷,连鱼饵也被吃光了。 她私心里不想苏若清知道她放跑了鱼,只怕是要笑话她,于是又勾了新的鱼饵抛进水里,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半晌,苏若清从后面的篱笆院里走了出来,因夜晚的露水比较重,他的衣角被打湿,脚上还踩满了泥,但双手可不是空空而归,而是握了绿油油的青菜,一看就十分鲜嫩可口。 苏若清把青菜放到叶宋脚边,悠闲地问:“还没上钩?” 叶宋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道:“嗯,一条也不曾。大抵是天冷了,它们睡得早。” “……”苏若清侧头看了看她认真的表情,眼里依稀有些笑意,又问,“那我现在要不要洗青菜,先把鱼儿搅醒了,你才好继续钓鱼。” “别”,叶宋抬手阻止,“万一本来要上钩了你这一洗,就把它们吓跑了呢。” 苏若清笑笑,不打算跟她争辩,道:“我先去点灯。” 苏若清走后,不一会儿,叶宋收杆就又失败了两次。她赶在苏若清发现之前急忙又换了鱼饵抛下水。这时,别庄里的灯已经一盏盏地亮了起来,且灯火明亮,在夜色中照亮了别庄的轮廓,十分清雅闲静。 正逢叶宋又见鱼儿上钩了,她失败了这么多次已经没什么耐性,正准备一举收之时,苏若清的声音冷不防在身后响起,道:“不用怕鱼儿会跑了,等鱼钩勾实了它的嘴,再收杆也不迟。”苏若清在叶宋背后,头靠在她的肩膀上,手就着她的手一起握住了鱼竿,感觉到了水下拉扯的力度变大了一些,才引导着叶宋缓缓收杆,“收的时候可以像这样慢一些,不然鱼儿挣扎得猛了,容易挣断了鱼线。” 叶宋睁大眼睛瞧着,苏若清的动作看起来很温柔,握着她的手一起,把鱼儿往水的边缘引诱,让鱼儿得以享最后一刻的鱼水之欢,然后成功地把鱼儿拉出水面。那鱼钩死死地勾住了鱼儿的嘴,它在半空中不断地扭动身子翻摆着鱼尾,撒了叶宋满脸的水珠。 钓鱼是一门学问,可不管是做什么事,人的手法总是会不同,因而人也是性格各异。 叶宋忽然明白,只要静下心来,仔细地观察,其实也可以慢慢从深层次地了解苏若清这个人。只不过是她从前想得太过简单。她看着苏若清把鱼嘴里的钩取下,然后将鱼放进了桶里,拎着桶准备去另个浅水的地方清洗处理,不忘回头对叶宋挑了挑眉,视线落在地面的青菜上,问:“你洗这些菜,有没有问题?” 叶宋回以一笑:“你觉得呢?” 苏若清便转身走了,叶宋看着他的背影,继续想,就好比钓鱼,他从来不担心鱼儿不会上钩,也从来不着急把鱼儿拖出水面。他的动作看起来温柔、有耐心,最后总能达到他想要的目的。 且不说对鱼儿是不是残忍,倘若那条鱼变成是人,可能就是一种温柔的残忍。 叶宋垂着头,冰凉的湖水在手指间缠绕,她很平静地洗青菜。发丝从她肩头滑下,发梢轻飘飘地扫过水面,一旁喜好的青菜正油油滴水。 苏若清动作很快,等到叶宋端着菜篮往回走时,他已经杀好了鱼,还生好了炉子。炉子里正冒着青烟,火苗扑腾着往上,远远便闻到一股柴火的味道。 水沸开时,苏若清把鱼放进锅里炖煮,那汤汁渐渐也被熬成了乳白色,鲜甜的香气扑鼻。苏若清伸过湿润的手指来拢了拢叶宋耳边的发,问道:“你一定是饿坏了吧?” 叶宋深深地嗅了嗅这香气,道:“是有些饿。” 别庄里的厨房很大,叶宋甚至都不知道苏若清是什么时候进厨房焖了米饭的,她跟着进厨房的时候,就见苏若清揭开了盖子,一股白腾腾的热气往上扑,带着米粒的香气。 叶宋刚想上前去帮忙,苏若清头也不回,声音温润道:“就坐旁边的长凳上,看着吧。一会儿该吃饭了。”说着他就转至灶前往里面塞了两把柴火,然后在锅里炒了一个家常小菜。 叶宋觉得不可置信,看着油烟下的男人如此认真的表情,感觉就像在做梦一样。仿佛他真的变成了一个普通的男人,拥有一个普通的家,成为一个普通的丈夫。 以前在这里住的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太久,叶宋都甚少去想,苏若清还可以做这些事。一旦离开了这里,他依旧是世上最尊贵的那个男人。 苏若清把菜端出厨房,看了看愣愣的叶宋,温温笑道:“吃饭了。” 桌上摆的吃食很简单,就一个小菜一碗鱼汤,还有两碗白米饭。苏若清递了一双筷子给她,眼梢也挑着笑意,道:“尝尝吧,很久没下厨,不知你还会不会嫌弃。” !! 第113章:何时开始心动的 叶宋看着他的手指,还能闻到那淡淡的油烟味,可手指白皙修长,丝毫没有被破坏美感,倒让叶宋心里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滚烫得很。 她接过筷子,吃下一口白米饭,将忽然涌上至喉头的翻滚酸涩的情绪全部压了下去,笑着说:“我没想到,还能吃到你亲手做的这些。” 苏若清夹了一块鱼,用手指细心地帮她剔掉了鱼刺,放进她碗里,道:“我不能给你一辈子这样的生活,其实一辈子这样粗茶淡饭也真的不错,可我只能给你片刻的宁静幸福。但是你愿意坐在这里和我分享,已经是足够了。尝尝这鱼的味道怎样。” 叶宋大口地吃掉了他夹的鱼,味道还是和从前一样。她记得,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回到将军府里之后,每一顿饭桌上都少不了一盘鱼。她喜欢吃鱼,可家里的厨子怎么也做不出苏若清亲手做的味道。 后来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渐渐就不吃了。 苏若清又细心地为叶宋盛了一碗鱼汤,鱼汤被炖成了乳白色,再混之青菜的色泽,看起来就十分可口。 一顿饭叶宋吃得很较真,放下碗时,碗里连一粒剩余的米饭都没有剩下。她不羡慕锦衣玉食,不贪图荣华富贵,要是能够,她喜欢吃所爱的人亲手给她做的粗茶淡饭。 叶宋起身收拾碗筷,却被苏若清先一步抢了去做,苏若清道:“你歇着吧,我本就手腻,我收拾了就好。”叶宋便在一旁看着苏若清洗碗,苏若清又道,“阿宋,帮我捞一下袖子,快滑下去了。” 就他的广袖,做什么都不方便,叶宋便从后面,轻轻捞起了他的袖子,开玩笑说道:“要是让旁人看见了你这样做饭洗碗,估计要把我拖出去砍了。” 苏若清挑眉,语气闲淡道:“我看谁敢。砍谁不砍谁,都是我说了算的,况且这么做也是我心甘情愿。” 英姑娘在将军府里坐立不安,坐着像是板凳上有钉子,站着又像是脚底生疮一样,总之像只上蹿下跳的猴子,在百里明姝跟叶青的面前跳来跳去。 百里明姝往茶盏里添了热茶,看了英姑娘一眼,道:“现在天气凉,用不着这么快就吧茶走凉了,小英子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 英姑娘紧张兮兮地问:“叶姐姐一晚上不回来,难道你们就不担心吗?” 叶青淡定道:“二姐以往也经常夜里不回,又或者深更半夜才回,再或者天明时才回,以往怎不见你这样着急的?” 英姑娘跺脚道:“就是今天晚上不回我才着急呀!也不看看她是和谁出去的!这下好了,苏哥哥可怎么办?叶姐姐怎么能这样,她根本不知道苏哥哥为了她有多努力!真是太气人了!” 百里明姝慢条斯理道:“感情这回事,不是谁付出地多谁更努力,最终就能够修成正果的。又不关你的事,不知道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英姑娘道:“什么不关我的事,我当然希望叶姐姐能和苏哥哥在一起啊!叶青你来说,叶姐姐是和苏哥哥在一起般配还是和今晚出现的那个男人般配?” 这时叶青流露出一种纠结的表情,半晌挠挠额头道:“英子,在你遇到二姐和苏四之前,你不知道二姐和苏公子的事。二姐想要什么,她心里清楚,不管最后她做什么抉择,我只需要充分地相信她就是了。” 百里明姝赞赏地点点头:“嗯,这才是阿宋的好妹妹。” 实际上,叶青知道,叶宋可能不会一辈子都和苏若清在一起,因为她不会进皇宫,不能够伴苏若清一世。只不过叶宋和苏若清之间的裂痕比叶青预想中的要早。叶青更没想到,苏静一个纨绔不羁的人,会变成现在这样正直的样子。 但不管是谁,叶青都希望自己的二姐能够幸福。这几年,叶青见惯了叶宋的坚强和辛苦,见惯了叶宋毫无保留的付出,倘若真的有一个人站出来,护她疼她,给她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给她一个安稳的家,这个人不可能是苏若清的话,叶青希望这个人是苏静。 叶宋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轻松很愉快。 虽然苏若清是归已的主子,可都比不得她二姐的幸福重要。 正当英姑娘气闷的时候,叶青又开口,道:“话虽如此,但苏四还是应该聪明些。现在二姐都还没回来,可能晚上都不会回来了,苏公子来时又坐了马车,看来是打定主意带二姐外出过夜。据我所知,他们最常去的就只有两个地方,一个是棋轩,一个是城郊十里外的别庄。棋轩里只是一个暂歇的雅间,不适合过夜,那就只有城郊一个地方了。”说着就抬眼看看英姑娘,“英子,你要是真担心二姐和苏四的话,不妨再去找找苏四,告诉他我二姐的所在。至于能不能找到他或者找到他后他自己会怎么做,就看造化了。” 英姑娘立刻斗志昂扬,拔腿就往外跑,道:“我这就去找!”她去马厩里牵了一匹马,骑马就匆忙往贤王府跑着去了。 苏静不在贤王府,英姑娘又跑了个空,门口的侍卫拦着她硬是不让她进去。英姑娘也不是好惹的,一身火红的衣裙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她动了动手臂,淡淡的粉末从指尖溢出,被风吹散,很快周围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守门的侍卫大骇,只见满地的蛇虫鼠蚁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簇拥着中间的英姑娘,蓄势待发。英姑娘道:“你要不放我进去找苏哥哥,我就让这些小家伙进去,爬满你们的床!” 一侍卫道:“不管你是何妨妖女,但王爷真的不在府上!” 另一侍卫见状哪儿还敢耽搁,连忙转身就跑进去通知了管家。管家匆匆忙忙出来,看见满地的虫子,险些吓晕过去,颤颤巍巍道:“姑娘莫冲动,王爷真的不在啊,他才离开王府!” “那他去哪儿了?”英姑娘问。 管家留了一个心眼儿,不确定道:“姑娘是王爷的朋友还是……”那万一是敌人的话,他告知了王爷的去向,还不是害了王爷。 英姑娘跺了两脚,道:“我看起来很像是坏人吗!前不久,我还和苏哥哥一起南下去赈灾了!” 管家见她眼神恳切且娇蛮,不像是个会耍心机的姑娘,于是道:“幸好今晚王爷出门的时候我斗胆问了一句,王爷带了酒出去,说是去找三王爷喝酒去了。” “那三王爷家在哪儿?” 管家给她指了方向,她便跳上马,回头扔给管家一些药丸,道:“防虫的,一会儿在前门后门各放两颗。”满地的蛇虫鼠蚁散了,英姑娘驱马就往前跑。 三王府的东苑旁不远的温泉池内,热气蒸腾,水温烫得吓人。苏宸便静静地坐在池水里,墨发全然飘在水中,像是黑色的水草一样。廊下的两盏灯,将夜色托亮两分,朦朦胧胧。 对面斜上方的石壁上,横长出一株桃树,这算是这温泉池的一大奇景。因为天然温泉的热气,把这里熏得四季如春,即便是深秋这个时节,石壁上依然盛开着一树桃花。 花瓣洋洋洒洒地落在水面上,轻轻飘拂着。水面只偶尔拂开了浅浅的水纹。 苏宸不禁又想起叶宋来,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他到现在都还爱极了叶宋,可是追本溯源,他却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对叶宋心动的。 但一定免不了那个在温泉池的夜晚。叶宋偷偷来这里沐浴,被他好巧不巧地给逮住发现了,叶宋把他拉下水不说,还想逃,恰恰给他在石壁的桃花下抓住。 她就像一匹难以被驯服的野马,很烈。可越是这样,就越加挑起了男人的征服欲,他霸道地吻她,一发不可收拾,想要她,想看她温顺而婉转的模样。 那时是心动的。苏宸发现,原来叶宋光洁而沾满晶莹剔透的水珠的脸那么美,她的眼神那么野,可她的嘴唇又那么软。 苏宸手臂搁在岸边,微微仰着头,闭目养神。下巴处长起了青青的胡茬儿,轮廓分明的脸上寂寥的神色有些难得,只因他一向是个势在必得的人。可偏偏叶宋是他人生中的意外。 他回想起自己当初为什么不相信叶宋,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她,若没有他的不信任和伤害,可能就没有如今爱而不得的局面。而这其中,他最不愿意想到的一个人便是南枢。 这个女人是何模样他想不起来,只觉得异常陌生,连她的名字也异常陌生。要是被他再次遇上那个女人,他想他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忽然外面响起了侍女的脚步声,只在门外就停了下来,道:“王爷,贤王来了。” 苏宸冷冷地“嗯”了一声,道:“让他在东苑等本王。”半晌才缓缓睁开眼帘,双目沉沉。他起身出水,随手挽过一旁的衣服就披在身上,半干半湿,反而将身体线条完完全全地勾勒了出来,相当性感。 苏宸头上搭了一条毛巾,他一边擦着头发便一边走出了温泉池。 苏宸回到东苑时,苏静已经在那里候着了,喝了两杯酒,满室酒香。还不等苏宸开口,苏静便扬起红唇,桃花眼笑眯眯地闪烁着微光,道:“许久不来,三哥这王府变化委实大,我方才见有的院子都已经被拆了,夷为了平地改为种花了。” !! 第114章:骂醒你! 苏宸撩衣坐下,头发尚且湿湿的,在胸前滴着水珠,浑身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味,还混杂着男子的气息。他端了一杯酒仰头就喝尽,道:“反正没人住,空着这么多院子留来做什么,就把芳菲苑拆了。我看着就心烦。” 苏静笑道:“以前三哥看着爱都爱不及,可不会心烦。真正心烦的应该是碧华苑才对。” “以前的事你果然都还记得一清二楚。”苏宸抿了抿唇,看他一眼,道,“你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只是觉得很久没来了,怎么,来找三哥喝两杯,三哥还要把我赶出去?” 苏宸端着酒杯,思忖了一下,问:“叶宋和皇上在一起?”苏静没有回答,他又道,“不然你喝酒都会去找她,不会来找我。” 苏静也不客气,不咸不淡道:“可许久也不见三哥在她面前露脸,这是打算放弃了?”不等苏宸回答,他亦又道,“要是想坐收渔翁之利呢,我劝三哥就不要肖想了。鹬蚌相争,总有一方胜一方败,不会两败俱伤的。” 苏宸抿了一口酒,冷笑一声,道:“看来你是败了。也不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真应该拿镜子好好儿照照,简直像只斗败的公鸡,被人拔得连根毛都不剩了。” 苏静挑起一边嘴角嗤笑一声,给苏宸倒酒,道:“总比你好,一开始就被踢出局了。” 兄弟二人你讥我讽,苏静带来的酒很快就去了一大半。苏静问:“你为什么不去她面前晃来晃去了?” 苏宸道:“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他看着苏静,“看着你和皇上抢,我觉得我有必要反省一下。想要得到一个人,靠硬抢是不行的,尤其像叶宋那种女人。” 苏静手扶着酒坛声声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简直是天方夜谭。” 叶宋最初是他苏宸的女人,虽然想起来依旧很不甘。但苏宸争抢了这么久,也没能把她从别人身边夺回来。以前是他伤得叶宋太深,他也想好好地补偿。可是他亲眼见识了,叶宋可以对自己狠到什么程度,她可以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也可以把自己弄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尽管全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他也不由自主地心疼。 苏若清迫她的时候,他身为一个旁观者,似乎能够看清,从苏若清的身上看到自己从前的影子。越是迫她,心就越疼。 他只是在想,爱一个人应该怎么爱,付出应该怎么去付出。 英姑娘杀进来时,苏静正把自己灌得半醉。他似乎不在乎世事如何,也不在乎明天会怎样,只在乎今朝有酒今朝醉。英姑娘扯着他的衣襟使劲儿摇晃,道:“苏哥哥你给我醒醒!” 苏静良久才眯着眼睛细看眼前的少女,嗓音中柔柔带点儿沙哑,似世上最温醇的春风,道:“英子,你怎么来了?” “你为什么不跟叶姐姐好了?”英姑娘劈头盖脸地问,“这几天哪儿找你都找不到,你倒好,还有心思在这里喝酒!你知不知道叶姐姐和另外一个姓苏的走那么近,你就不着急一下嘛!” “急?”苏静支着下巴,一脸茫然地问,“我应该急什么?” “哎呀你笨,你就不怕叶姐姐被人抢走了啊!” 苏静温温笑说:“没有任何人能够抢走她,她的心想跟着谁走就跟着谁走。”看起来云淡风轻,可那语气里尽是失落。 英姑娘气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出息了!你想想你跟叶姐姐同甘共苦的时候,你要是就这么轻易妥协了,那你恢复记忆做什么?你那么努力想要记得她做什么?你马不停蹄地赶回来陪在她身边又是干什么!” 苏静瞠了瞠眼,手扶着额头。 英姑娘继而又道:“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我跟你们不一样,我连想要争取的余地都没有了,我连所有的希望都没有了。可是苏哥哥你,放手一搏的地方多得数不清!莫要到时候像我一样后悔莫及!” 苏静脸上的笑意没有了,周身的气息陡然清寒了起来。他半低着眼帘,眸光若有若无地落在桌面上,又好似遗落到了遥不可及的记忆中,不悲不喜道:“你一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懂什么?只要她选择的,她觉得好的,我都不会去阻止。” 英姑娘最讨厌别人说她小丫头长不大之类的话了,一听到这话却是从苏静嘴巴里说出来,就觉得无比的火大,冲他吼道:“我当初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才眼睁睁看着我爹死去,看着苏漠为了救我而死去!你个混蛋!”她一脚踢在苏静的身上,苏静也晓得自己说了重话不吭声也不躲闪,“我再也不想看到我身边的人支离破碎,而我身边仅剩的人就只有你们!谁说感情都是无私的,你要不去争取那才是遗憾终生!只要叶姐姐好是么,你觉得她这样很好是么,那为什么她每天都和叶大哥去军营里把自己跑得精疲力竭才回来,那为什么我都没怎么再见她真心实意地笑过!今天晚上叶姐姐没有回来,她被姓苏的接走了,叶青说有可能是去了城郊的别庄,要是一晚上不回来,你自己看着办吧!” 吼完了,英姑娘就转身跑了。 苏宸有些诧异地看着英姑娘的火红背影消失在外面,不由问:“这到底是从哪里闯出来的丫头?”他不了解英姑娘这个人,当然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苏静和叶宋也对她的来历绝口不提。除了叶宋叶青和苏静以外,别人都对她的身世感到迷茫。 苏静手撑着桌面就站起来,道:“我先告辞了,改天再和三哥喝酒。”说罢不等苏宸回答,也飞快地转身往外面跑了。 英姑娘吸了吸鼻子,抹了抹酸涩的眼眶,骑马正准备走时,苏静如风一样从里面飞奔了出来,适时拉住了英姑娘的马缰。英姑娘心里沉沉地踏实了一下,嘴上不饶人道:“你干什么,好心没好报!就当我是个无理取闹的丫头好了,就当我今晚没来找过你!” 苏静一下子把英姑娘扯了下来,手往她头上揉了两下,道:“英子,是我不对,你骂得好,是我错了。把你马借我用一下,行不行?” 英姑娘还没说行还是不行,苏静就已经翻身跳上了马,勒了勒缰绳,低头对英姑娘说道:“你一个人走回去我不放心,进去叫我三哥喊人送你回去。我先走一步。”说罢猛夹马肚就飞快地跑了出去。 英姑娘听着那马蹄声渐渐远去,道:“还好,还不算彻底的无药可救。” 苏宸随后也走了出来,站在门口发现哪里还有苏静的影子,只余下门口孤零零站着的英姑娘。他也的确是把这英姑娘当成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看待,但毕竟是叶宋看起来很在意的人,他怎么怠慢,于是道:“本王差人送你回去吧。” 英姑娘拍拍手,转身就走,道:“不用了,本姑娘有手有脚,自己会走。” “姑娘家晚上在外面走,多危险。”苏宸用长辈一样的语气说道。 英姑娘回头,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苏宸,灵俏一笑,道:“我看你才更危险。” 话音儿一落,侍卫就有些情绪不稳地叫道:“王爷当心,有蛇!” 苏宸定睛往地上一看,果真一条蛇不知从哪个墙缝里钻出来的,正蜿蜒往门口爬行。这个时节了,就是有蛇又怎么会明目张胆地跑出来,苏宸正欲上前制服,英姑娘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笑容有些诡异道:“小心些,它可是有毒的噢。” 马蹄声急促地跑出了城,在空气里留下了空旷的回响。月夜下,苏静的脸像是被覆了一层莹白的霜,那双桃花眼亦像是被霜打了一般,满山谷的桃花寂然不再。发丝随着软丝衣袍,被盈风扬起。 他脑中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倘若今夜不来找叶宋,他这一生是否都会有遗憾和后悔? 城郊十里外的别庄,安静得似一盏在湖中漂浮着的莲灯。当苏静喘着气抵达时,对面的灯火朦胧而嫣然,仿若一副幻景,若隐若现。 他在湖边久久矗立,直到呼吸渐渐趋于平稳。 叶宋和苏若清在房里杀了两盘棋。尽管苏若清已经手下留情了,可叶宋棋艺拙劣不说,又许久没碰过这玩意儿,自然都是满盘皆输惨不忍睹。她神色凝重,皱眉深思,十分较真的模样被苏若清全收进眼底,不由淡淡地笑。 叶宋道:“你平时忙国事的时候就已经够伤神伤脑的了,为什么偏偏还喜欢这样变态的娱乐方式,就不怕将来提早老年痴呆?” 苏若清语气闲散道:“诚然,还有什么事比政事国事更加伤脑的?相比起来,其余的都不过是一种放松,况且与你对弈,丝毫没有费脑,觉得十分轻松。” 叶宋抬起眼来看着他,呲了一声,道:“你这是在挖苦我的意思吗?” !! 第115章:你能给她什么? 苏若清眼含笑意:“没有,和阿宋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觉得很放松。” 叶宋被虐了几局以后就不玩了。书房里有许多可以供以打发时间的书,上回她便是在这里开始学习的兵书,便又去翻了两卷书来看。苏若清怕她伤眼睛,特意将烛灯端来她旁边的桌几上放着,是不是用银签挑亮灯芯。 渐渐夜深了,叶宋脸上浮现出一抹疲惫之色。苏若清道:“阿宋,累了就睡吧。” 叶宋道:“我还行,你不知道我以前经常熬夜的吗?” 隔了一会儿,窗外,三两滴雨落池塘。在夜里听起来尤为醒耳。叶宋抬起头,看了看窗外一片漆黑,道:“今晚不是有月么,竟是要下雨了?” 苏若清淡淡道:“可能吧,天也有阴晴不定的时候。”说着眼尾的目光也顺势望窗边瞟了瞟,一道暗影闪得极快。 苏若清歪了歪头,坐在叶宋身畔,轻轻地呢喃了一声叶宋的名字,便缓缓俯头靠近。窗扉留了一道缝隙,恰恰将这暧昧温存的一幕留在了缝隙中。 苏静皱紧了眉头,眉梢横如鬓角,几缕发丝散落,带着满身的霜气。他便眼睁睁地看着,手抚在窗棂上,力道忒大,掐出深深的痕迹。 他知道,苏若清已经发现他了。 叶宋垂着眼帘翻着泛黄的书页,眼看着苏若清越凑越近,就快碰上叶宋的唇沿,叶宋忽而勾唇一笑,琉璃般的双瞳里烛光盎然竟是妖娆至极,她闪手便展开一张书页,横在两人中间,使得苏若清并没能顺利地吻上她的唇,而是亲在了一张纸上,稍稍有些僵。 有什么东西,在叶宋的眼里由光亮渐渐变成了黯然。她嘴上仍是笑着的,道:“你不用等我,累了便去睡,我累了自己会睡的。” 苏若清移开了唇,道了一句:“对不起。” 他没有走开,叶宋也坚持没有要睡的意思,直到她两眼皮开始打架了,手上的书松了松,然后趴在桌面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连苏若清过去,取走了她手上的书她也没有知觉。 苏若清把烛台移开了去,小心翼翼地把叶宋抱去放在榻几上躺着。此时,苏静才不用再躲躲掩掩,径直出现在窗边推了推窗,安静地看着叶宋的睡颜。 他大老远地跑来这里,有满腹的话想要告诉她,想让她知道自己的心情,想让她知道自己为了她有多么的努力。英姑娘说得对,感情是自私的,他想拥有,只不过是在努力克制着自己、说服着自己不去给她丝毫的压力罢了。 但是此时此刻,苏静却觉得,还能看见叶宋睡得这般熟,一切语言都显得苍白乏力。 苏若清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苏静背后,良久问:“三更半夜地跑来这里,看够了吗?” 苏静反问:“那大哥不惜把她带来这里,看够了吗?”说着转身,不卑不亢地定定地看着苏若清。他叫苏若清一声“大哥”,便是没把苏若清当皇上,只把他当自己的兄弟。 苏若清抿唇道:“你走罢,看在阿宋的面子上,我不欲为难你。” 苏静径直就要翻窗而入,道:“我既然来了,必然是要带她一起走。” 苏若清一手拉住了苏静的胳膊,语气微冷:“这是翻窗翻习惯了么,阿宋在这里睡得好好的,为何要跟你走?你似乎忘了,她是我的女人,你连你大哥的女人也要抢?” 苏静顿了顿,收回了身,将窗扉掩了掩,回头看着苏若清,微微笑道:“大哥的女人何其多,她是特别的对吗?大哥凭什么觉得她是你的女人,别忘了,最开始她是三哥的女人。” “她的身心都给了我。”苏若清看着苏静的眼睛,那眼里的神色灰白了一瞬间又恢复常态,苏若清一字一顿道,“她的第一次给了我,她爱的人也是我。你觉得凭什么?最初的时候,在将军府她的闺房里,她与我欢好时你在墙外应该听得清清楚楚,如此还不知进退,如今你确定还要与我来争抢吗?” 苏静沉默许久,忽地讥讽一笑,道:“我知道早在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开始防备着我了,故意让我听到,让我明白你们之间的关系。”他吁了一口气,脑中回想起那些往日的事,“我记得那时,我还与她闹了一场。我没想到她是那样的女人,才刚刚从三哥的王府里出来,便与大哥在一起了。现在想来,我那时只不过是在嫉妒罢了。” “我只是想让你明白,她是我的女人,永远都是我爱的女人。”苏若清道,“没有任何人,能够把她抢走。你现在看明白了,即便是我让她伤心难过了,到后来她所选择的,还是我而不是你。” 苏静手收紧成拳,眉宇间流露出怒气,道:“你是在炫耀什么?让她伤心难过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吗?她爱你比爱她自己还多,那你呢,你只知道想尽办法把她留在你身边吧?”不等苏若清回答,他又道,“你现在想怎么办,等重新赢回她的心以后,是等她心甘情愿地跟你进后宫淹没在众多女人当中,还是时不时像现在这样给她片刻的幸福?” “你能时刻陪伴她,在她最需要的时候最脆弱的时候出现、给她一个温暖的怀抱吗?你能一直宠着她,不管她做什么事都默默地在她身边支持着,就算走遍天涯海角也要和她一起去吗?你能和她一起体会生老病死相守一世?” 苏若清无言。 苏静又道:“这些你都做不到。你爱的是现在的叶宋,将来的叶宋是什么样子的你可能不会参与,你着眼的就只是她的眼前她的青春!可是她的青春有多久?几年?十年?她一直在为你耗费着耗费着,你都不觉得心疼吗?等将来她鬓角出现白发了,她也骄傲得不愿意跟一个拥有很多女人的男人做夫妻的时候,云淡风轻地与你说再见的时候,你拿什么留住她给她一世安稳宠护?”苏静猛地欺近,手不客气地揪住了苏若清的衣襟,想看清她脸上此刻的表情,一字一顿地问他,“现在重新得到她的心,你很得意是不是?” 苏若清握住苏静的手,用力地扯开,道:“我只想尽可能地对她好,只要她觉得快乐,都值得。” “那你愿意为她放弃什么?放弃江山呢,也值得吗?”苏静问道,“即使我知道她心里装的人是你,我也愿意陪她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你呢?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他的声音在夜里有种冷酷的清晰,响起在苏若清的耳边,“你的皇位和叶宋,哪个重要?” 如果有一天,不得不放弃一样的话。 苏若清垂着眼帘,看不清眼底的情绪,他周身的气势更像一头即将咆哮的猛兽。 从没考虑过这件事情,因为他觉得这两者不冲突。他既可以坐稳他的江山,又可以拥有叶宋的真心。为什么要比较哪个更重要? 房间里的叶宋仍是闭着眼睛,眉头却端地一动。 又是一阵旷久的沉默。苏若清终还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这天晚上他坚定不移地回答的话,不管是他的江山重要,还是叶宋重要,只要让叶宋听到了他的答案,倘若他的江山更重要,叶宋仍会尽全力守护他觉得重要的东西;倘若叶宋更重要,她一定不会让他放弃另一样,而是为他肝脑涂地地活着。 可惜,她没有等来苏若清的答案。 苏若清只低低沉沉地对苏静说道:“你不要太胆大妄为,以为我不敢拿你怎样。” 苏静闻言直耸肩笑笑,道:“我知道,只要大哥想,什么事都能下得去手。我的这条命,现在都还不能确定是否安然无恙呢。”他缓缓凑近苏若清的耳朵,“亲手手刃自己胞弟的事你都能做,更何况我只是你同父异母的兄弟呢。” 说罢以后,苏若清手化掌风,倏地朝苏静胸口击去。苏静也不是白白让他打的,立刻飞身后退,于一丈以外停下,笑意盈盈道:“大哥动静闹大了,小心将她吵醒了。” “滚。”苏若清的表情冷得可怕,方才一瞬间几乎是对苏静起了杀心,“你记着,阿宋的生老病死,不需你操心,她是朕的女人,不管怎样朕都不会妥协!” 苏静亦认真道:“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结果会怎样。除非她跟你进宫做了你的皇后,否则我也不会放手。我不与你争这片刻幸福,我争的是她一生的安稳幸福。”说罢他转身飞身而起,足尖踏过水面,响起了轻微的水纹声,像极了雨点翩跹打落在水面的声音。 他还是没能把叶宋带走。只不过,已经足够了。 他有耐心,可以等。这不代表他懦弱,不去争取。他只是给叶宋足够的时间,让她知道她和苏若清有多么的不适合。 清晨的空气十分清新,叶宋起了一个大早,推开窗户,看见眼前宽阔的湖面上白雾缭绕,隐约莲叶清透。旁边的树上树叶飘黄了一大半,有些树叶随着风落进了湖水里,一片片浮在水面上,平静得像是停泊港湾的小舟。还有篱笆院里的青菜,碧油得发亮。 苏若清忽然出现在窗外,手里沾满了露水和几根青草,还有褐色的泥巴,拿着几窝青菜,笑问:“睡醒了?今早喝青菜粥,习惯吗?” !! 第116章:想得到,必然有牺牲 叶宋眯了眯惺忪的眼,点点头,亦是笑开。随之看了看天,道:“看起来是个晴天,昨晚也没有下过雨的痕迹。” 苏若清抬步从窗边走过,道:“天色还很早,一会儿吃过早饭以后带你上山去。” 后山上的那片松林,中年常青。 苏若清牵着叶宋的手,带她走进了林子深处。地面铺了一层层松软湿润的落叶,一脚踩上去,全是露水。时不时有林间的小动物在眼前飞快地窜过,好似突然有了陌生人闯进,让它们觉得惊奇又不安。 叶宋走的方向、地面的坡度,她都还记得。从前苏若清也是这样,牵着她的手在林子里走过。 穿过了松林,后面不是参天古木齐立的深树林。苏若清和叶宋在一棵笔直高耸的大树下停了下来,她仰头一路看上去,就听苏若清道:“还记得这里吗?” “当然记得。” 他曾带她在这里看过日出,曾陪她从这树顶高高坠落,一起跌在地上,惊起千层落叶。她也曾在这里第一发觉,她有些喜欢身边的男人。 眼下苏若清搂住了她的腰,双脚往地面上蹬过,身体腾跃而起,不断在树干上借着力,往上攀飞而上。树干随着苏若清的动作,轻轻地颤动着,树叶的沙沙声听起来格外悦耳,无数被抖落的晨露像雨点一样落下来,滴在了叶宋的皮肤上泛起阵阵清凉,她不由弯了弯眼,往抱着她的苏若清脸上看了看,只见得他清俊非凡的半面轮廓,和挑起在唇边的一抹笑。 苏若清带她飞到了树上最高的一处分枝处停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把叶宋放在枝桠上坐着,自己在她身边也缓缓坐下。叶宋低头往下一看,高得感觉整棵树都在轻微地晃动。苏若清把叶宋揽进了怀,抱着她道:“不应该看下面,应该看前面。” 叶宋抬头往前面一看,视野十分的开阔,眼前就好像身处巨大的山谷之中,出了别庄和前面的一面湖,周围全是山和树。中间凹陷的山谷中,白茫茫的雾气还没有散去,有些像一小片的雪白云海。 叶宋心情也跟着开阔了起来。天边呈现出金色的霞光,渐渐把小片云海也镀金了。那云霞越来越亮越来越红,整个大地都有了一种喜气洋洋的光泽。 叶宋和苏若清一句话没说,两人都是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有一束光冲破层层云雾,从远方遥不可及苍茫山坳中迸射出来,顿时让人眼前一亮,感觉世界都跟着明亮了起来。 日出了。 一轮朝阳缓缓升起,是最美丽最纯粹的光景。大自然的雄浑,在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比拟,人在这面前,只会显得渺小和黯然失色。 树叶上晶莹的晨露,在晨光的映射下,于叶子上滚来滚去,最终无声摔落,折射出万丈光芒。一整片树林,才慢慢开始苏醒,虫鸣鸟语,伴随着草木的清香。 叶宋眯着眼睛,金色的瞳仁美得非凡。只是,这日出与她所想象的还是有些差别。深秋比不得盛夏之时,朝阳没有那么绯红,而是整个金灿灿的夺目。 她更喜欢宁静温柔的绯红夏日,然后像刚升起的火一样,慢慢燃烧,然后释放出灼人的温度。那个过程,堪称完美。 苏若清好似知道叶宋心中所想一般,道:“这阳光看起来明媚,但照在人身上却没有多温暖。阿宋,等明年夏日,我再带你来看日出,好吗?” 叶宋眯着眼睛笑,道:“好啊,如果有机会的话。” 叶宋和苏若清在树上坐了很久,等到日出完完全全地蹦出来,等到叶宋伸出手指尖时,指尖渐渐凝聚起一丝难以捕捉的温度。树叶上的晨露都被蒸干了,山林里鸟儿的声音愈发欢快。 “你能不能说说,在我认识你之前,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说着叶宋就转头看着苏若清。 苏若清微微挑了一下眉,想了一会儿才道:“说来话很长。” 叶宋便道:“我想听听除了纯白、赋有其他色彩的你。” 苏若清手支着额又是一会儿沉默,道:“或许你不会喜欢。在当皇帝之前,我是个不得势的太子,父皇觉得我太过心慈手软。五个兄弟中最优秀的是二弟,父皇母后最疼爱的人是七弟。要想走到我今天的这个位置,需要很多的权谋斗争和冷血无情的手腕。至高无上的权力,是改变一个人的处境的最佳手段,没有人不向往,尤其是处于低谷苦求翻身之日的人。”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叶宋几乎可以想象,在政治上尔虞我诈必须残忍,不然就会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叶宋问道:“那你牺牲得多吗?” 苏若清道:“多吧,上天对每个人都很公平,得到了什么,必然会失去等同价值的东西。” 日头渐渐升高,周围都笼罩着薄薄的明媚的暖意,叶宋对苏若清说:“若清,我们回去吧。” 苏若清手臂收紧了叶宋的腰,冷不防地就把她压在下面,两人直直从树顶跌落下来。眼角两边的风景流逝得特别快,叶宋睁大着眼睛,脑后的发丝纷纷往上飘飞,她静静地看着苏若清专注的脸,以及头顶一掠而过仿佛看热闹的林中鸟。 苏若清张了张口,似说了一句话,但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他垂了垂眼帘,缓缓俯下头,在叶宋微凉的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时间刚刚好,眼看就要到底,苏若清双脚在树干上踏过,几个翻腾以后,顺利落地,稳稳地把叶宋抱在怀中。 第二天傍晚,苏若清亲自把叶宋送回了将军府。 彼时暮色四合,巷中只余下最后一丝晚霞浅浅淡淡的余光,将两边的墙头映照得深邃有致,墙缝中生起的野草在风中轻轻摇曳。 叶宋跳下马车,随手撩了撩钻进颈窝里的长发,负着手一步步往前走。苏若清便只半撩着车帘,静静地观望着她。 这时府里的叶青和英姑娘听闻叶宋回来了,都纷纷跑到门口迎接。英姑娘一看见门口停着的那辆马车,脸瞬时就垮了下来,像霜打的茄子。 叶宋走上台阶,随手往英姑娘额上弹了一下,英姑娘抱头嗷叫了两声。她便眯着眼睛云淡风轻地笑了起来,转头看着尚未离开的马车以及马车上坐着的苏若清,道:“我到了,你回去吧。” 苏若清对她点了点头,方才缓缓放下帘子。马车在略有些狭窄的门前掉了个头,往来时的方向缓缓驶远。 英姑娘问:“叶姐姐你们没什么吧,他仅仅是接你出去玩的吧?” 叶宋“嗯”了一声,抬脚跨进门口,英姑娘又道:“那苏哥哥呢,他来找过你,你有看见他吗?怎么说也该是他送你回来呀,怎么不见他人呢?” 叶宋脚下顿了顿,敛了神色,道:“我不曾见过他。” 苏若清回到宫中时,天色已经黑尽。宫里檐角下的灯,一盏盏亮了起来,他脚下走的长廊,被灯火照亮至那尽头,华丽至极中带着一点点难以诉说的孤凉。 他径直去了御书房,只是还没到,平日里身边侍奉的公公便迎了上来,唏嘘道:“唉哟皇上您可算是回来了。您不在的这一天一夜里,相爷知道了,如今已在御书房里候上了大半天了。请皇上恕罪,奴才擅做主张让相爷在御书房里坐着,不然他那副老骨头站个大半天怕是受不住……” 苏若清步伐加快,不一会儿便在御书房的门前,道:“去给相爷上茶。” “是。”公公应声下去准备。 苏若清推门而入,御书房内明亮的光恍若白日。香炉里的香因他一天没在御书房里也未点,但空气中尚残留着一丝冷香。他一眼便看见了李相,正坐在离书桌不远的地方。书桌上堆了几沓奏折,此刻李相全然没有料到苏若清会在这个时候一声不吭地突然回来,手里竟还拿着一张奏折,似乎看了一半的样子。 苏若清不辨喜怒道:“老师为北夏江山社稷劳心竭力鞠躬尽瘁,如今身体年迈仍不能歇下肩上重任,令朕不甚欣慰。” 在朝中面对文武百官,苏若清对李相一视同仁,只有在私底下的时候,苏若清才称呼李相一声“老师”。李相曾对他有过教导之恩,也是见证他坐上皇位宝座的顾命大臣。 按理说,李相在朝中的地位是不可被撼动的。 可是,当李相听到苏若清不咸不淡地如是说,以及抬头看见苏若清不悲不喜的表情时,心里还是忍不住剧烈地颤了一颤,手中的奏折险些没拿稳差点掉在了地上。他忙躬身道:“老臣参见皇上。方才这本奏折落了在地,老臣正为皇上拾捡而起。是老臣喧宾夺主逾矩了,请皇上责罚。” 苏若清顺势就把李相托起,道:“老师言重了。既然事情如老师所说,朕不是应该感激老师吗?” !! 第117章:感情需要步步为营 李相额上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躬身更低道:“老臣不敢。” 苏若清缓步从李相身边走过,来到书桌前,看了一眼桌面上堆放着的奏折,拿了一本翻开来看看,道:“朕听说老师今日在御书房等了颇久,可是有要事?” 李相恭恭敬敬地上前,把手里的奏折递给了苏若清。苏若清便在桌前落座,拂了拂广袖,取过笔架上的狼毫,轻轻点过手边的朱砂,一目十行眸光从上往下移动得非常快,然后在末尾批注。 李相在旁站了一会儿,道:“老臣听闻皇上出宫了,一夜未回。今日未早朝,便有大臣在议论了。国事一日不可荒废,红颜祸水,皇上切勿为了女人而耽误了家国大事。” 苏若清不置可否地挑起眉,目光显得有些锐利,道:“这么说,朕这一天的时间去了哪儿,和谁一起出去,老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的了。以往朕也同样时不时没早朝,老师为何今日才来对朕说教这些?”说罢抬头看了李相一眼。 李相连忙垂头,道:“老臣不敢。”他流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又道,“皇上,老臣老了,许多事情无能为力。只是忠言逆耳,即便是惹怒龙颜,老臣也还是要说。皇上后宫诸多佳丽,年纪也不小,是应该关心龙嗣之事了,应多去后宫走走,而不是和乱七八糟的女人在宫外宿夜……” 苏若清“啪”地一声放下了手中笔,抬起头来,不怒而威,道:“乱七八糟的女人?” 李相道:“皇上请一定要三思啊,那叶宋虽为大将军之女,不但是三王爷从前的下堂妻,她平日里的生活作风不检点,皇上是万不能和那样的女人扯上关系的!就算皇上龙颜大怒,该说的老臣还是必须得说!”说着便颤颤巍巍地跪下,“皇上关心后宫妃嫔,让她们早日诞下龙嗣,才是有利于社稷的大事!” 苏若清视线若寒霜一样落在李相的背脊上,道:“朕尊称爱卿一声‘老师’,不罚爱卿御书房内偷窥奏折之大过,爱卿就开始倚老卖老了吗?” 这时门外的公公送上热茶,一杯呈给苏若清,一杯呈给李丞相。公公上禀道:“皇上,归已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苏若清道,“天色不早,差人送丞相大人回去。” “是。” 李相自知多说无益,哪怕是再说一句,今晚铁定不能拍拍屁股什么事儿都没有地离开,遂道:“皇上劳碌,万保重龙体,老臣告退。” 李相和归已在御书房的门口打了个照面。归已做人谨慎,侧身行礼让李相先行,李相摆足了架子睥睨他一眼之后,甩袖离开。归已直起身回头看了那背影一眼,方才举步进入御书房。 苏若清已然气定神闲地开始继续批阅奏折,顺口问:“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归已在下方站定,将前些日苏若清交给他的那枚黑玉佩双手托起送还给苏若清,道:“属下查到,的确是有一个杀手组织,其成员人人佩有这样的玉佩,但主谋者尚未现身,属下也未打草惊蛇。” 苏若清拿过玉佩,手指抚过上面的纹路,再敛眉细看了一会儿,忽然话不着边道:“摆驾如意宫。” 当晚,苏若清让人把御书房里的所有奏折都一并抬去了如意宫。李如意迎驾,穿得单薄却妩媚,眉眼之间尽是流芳柔笑。 苏若清亲手托起李如意的手,握在自己温润的手心里,另一手轻轻揽了她的肩膀,道:“外面天寒,便不要出来迎驾了。” 李如意身子半倚半靠进苏若清怀中,玩笑道:“那怎么行,万一臣妾不出来,皇上生气了转而就去了别宫呢,臣妾可不干。” 进了寝宫以后,李如意沐浴净身,身上香气撩人,一抬衣袖,便已醉人。 苏若清仍在案前处理奏折,她便跪坐在苏若清身后,手指搁在苏若清的肩膀上轻轻揉捏,罢后又按了按苏若清头上的几处穴位,让他得以轻松,边如家常闲话一般,道:“皇上每天处理这么多政事,已是累极。臣妾听闻今日父亲在御书房等候皇上多时,臣妾是个妇道人家,不好插手这些,奈何父亲又是个牛性子,劝也劝不动。他人老了,皇上就念在他尽心尽力多年的份儿上,要是说了惹皇上不高兴的话,皇上不要与我父亲一般见识好吗?” 苏若清拍拍李如意的手,不温不火道:“爱妃有心了。朕念及他年迈,已经让人送他回去休息了。” 李如意福一福礼,道:“臣妾多谢皇上。” 不知不觉就已夜深,李如意勉力打起精神侍奉在苏若清左右。苏若清桌上的奏折还没看完,道:“爱妃累了就去休息,不用守着朕,等看完了这些不一会儿就应该要早朝了。” “皇上不用休息一下吗,如此身体怎么熬得住……”李如意忧心忡忡道,“不如,这些明早再看吧?” “无妨。”苏若清道:“去睡吧。” 李如意今夜沐浴更衣,还精心打扮了一番,希望能引起苏若清的注意和好感。没想到苏若清看都没多看她一眼,一直专注于手上的事情,且大半夜了也没有要上床休息的意思,如今苏若清让她一个人去睡,这跟独守空房有什么差别。可能唯一的差别就是,寝宫里多出一个人,但看得吃不得,比独守空房还难熬呢。 可是苏若清都这样说了,李如意再说什么就显得难缠,于是只好应了声“是”,道:“皇上也早点休息,乏了的话,就歇一歇吧。”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苏若清抬头答应一声,她只好酸溜溜地失落地起身,草草收拾了一下,便躺床榻上睡了。只是起初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偷偷瞧了一会儿认真做事的苏若清,只觉得移不开眼,后来实在是累得不行,才渐渐睡去。 堆积了一天的朝务,苏若清处理了大半个晚上,直到天将明时才弄完,那时离早朝的时间就已经不远了。他捏了捏鼻梁,双眼累得眼前的视线起了重重花影。他便打算去榻上小憩片刻。 走到床边,苏若清才猛然想起,这里不是自己的寝宫,他记得他是来了如意宫,而此刻榻上李如意正睡得安静。她模样美丽,身上盖着锦被,但双手不规矩地伸出了外面,肩头的薄衫略有些滑落,隐隐可见胸口浑圆以及香肩半露,这样无知无觉的诱惑倒真有两分像那么个样子。 苏若清在床榻便坐了一坐,伸手帮李如意拢了拢被角,细细看着她的模样,可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清晰的叶宋的模样,她睡着的时候也一样很安静,没有防备,很容易就依赖上他。 李如意感受到了苏若清手指间微微凉的温度,不但没有躲,反而歪着头过来,想往苏若清手心里蹭。眼前的人,和脑海中的人,似乎有那么一瞬间重合了,苏若清太累了,累得有了一丝不清醒,竟放任了自己,用手轻轻抚摸着李如意的脸。 等到意识过来的时候,苏若清才迅速地抽了手。他在李如意身边合一躺下。 刚一闭上眼,李如意侧身便贴了过来,将被子张开,盖在了苏若清的身上。苏若清动了动,却被李如意抱住,再无下一步动作。李如意闭着眼睛,枕在苏若清的肩膀上,手环着他的腰,道:“皇上,睡外面不盖被子,会冷的吧。皇上又不是铁打的,着凉了怎么办,北夏的社稷百姓可都还仰仗着皇上呢。” 苏若清最终只拍了拍李如意的肩膀,道:“睡吧。” 他才感觉才将将入睡没多久,时辰便到了。秋冬时节,天亮得晚,外面还是黑蒙蒙的一片。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眼里还有血丝,睡意猩红。 李如意起身,一边为他更衣,一边心疼道:“皇上还没睡一会儿就又要起来,别人都觉得皇上坐拥天下无所不有,实际上眼下就有一样皇上想而不得的东西。” 苏若清声音有些沙哑,还未完全清醒,问:“哦?是什么?” 李如意帮他理了理衣襟,抬眼看着他,道:“休息和睡眠。” 苏若清一愣,然后淡淡笑了一下。心情也似乎没有那么糟糕了,宫女们端着器皿上前,他洗漱过后吩咐了两句让李如意好好休息之类的话,便去早朝了。 李如意这才重新躺回了被窝里,侧着身子,伸手抚过方才苏若清躺过的地方,唇边漾开一抹似开心似得意的笑,缓缓闭眼再度睡去。 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色正好,身边的宫女近前来服侍。她懒懒起身,气色也好,端坐在铜镜前自己描眉,不需涂抹太多的胭脂水粉,肤色也白皙水嫩。 身边的瑞香端了巴掌大的小妆镜放到李如意面前,道:“娘娘的气色越来越好了,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的。” 李如意手扶了扶自己脑后的发髻,对着镜子比划,眉间也难掩喜色,道:“是吗,本宫也觉得现在人比以往更加轻松了。果然,女人只要自己放宽了心,变得美丽不说,想要的东西迟早都会一点一点慢慢得到的。瑞香你说女人是天生的谋略家,这句话当真不错,只不过女人大多数面对感情和自己的爱人,都太过于糊涂和愚蠢。可想要得到一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男人,只能步步为营。本宫算是看透了,这辈子再也不想回到冷宫那样的地方去,父亲把你派来本宫身边真是一件极明智的事情,你便是本宫的敲钟人,本宫糊涂的时候便把本宫敲醒。” !! 第118章:一出苦肉计 瑞香不卑不亢道:“娘娘谬赞了,这些都是奴婢该做的。只要娘娘能好,奴婢就好。” 李如意走出寝宫,外面天色亮开,却无一丝阳光,沉得有些闷人。她随手拨弄了一下廊檐的海棠花儿,道:“一会儿我去小厨房,再给皇上炖一碗补气宁神的汤,你会吗?” 瑞香道:“在相府时,奴婢便时常为相爷炖汤,奴婢的手艺虽比不上宫中御厨,但滋补营养奴婢还是会调的。” “那一会儿你就随本宫一道去吧,可以从旁指导本宫一二。” 李如意没有穿华服,只穿了一身简便的衣裳,就带着瑞香去了如意宫里的小厨房。把厨房里的厨子宫婢都唤了出来,就只李如意和瑞香两人在里面。 瑞香只说不做,李如意事事亲力亲为,失败数次之后,终于成功地把汤煲放在炉子上,里面沸水翻滚,各种滋补的食材在里面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又带着一点药膳的味道。 接下来就是控制炉子的火,等待补汤成熟出锅。 李如意弄花了脸,瑞香在一旁用巾子帮她擦拭,等了将近一个半时辰,瑞香才道:“娘娘,可以出锅了。” 李如意便把炖好的补汤弄出来装进了有盖的碗里。正要端走的时候,李如意道:“等等。” 瑞香问:“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李如意在炉子前站了一会儿,然后弯身从炉子里取出一枚还没熄灭的柴火,竟毫不犹豫地往自己白皙的手背上戳去。 “娘娘?!”瑞香见状一惊,急忙拂落。 那柴火烫在李如意的手背上,瑞香眼疾手快,使得柴火没能把李如意的手背烫得破皮出血,只留下大片的红痕和碳木的黑色痕迹。 瑞香忙用巾子沾了凉水给李如意敷手,道:“娘娘这是做什么?” 手背上火辣辣的感觉让李如意皱着眉头,她垂着眼睑看了看自己的手背,有些不似她往日的骄纵跋扈,道:“不是只有叶宋那贱人一个人会使苦肉计,本宫也可以。这伤烫得刚刚好。” 瑞香一听,霎时明白了过来,不再多说什么,只道:“娘娘辛苦了。” 御书房平素是不容有后宫妃嫔进出的,侍奉苏若清的公公站在门外,与一众宫人侍卫一起值守,尽职尽责得很。李如意和瑞香去到那里的时候,自然是被拦在了外面。 瑞香便上前一步,与公公软声软气地好说歹说,不禁磨得公公的耳根子发软了,公公才道:“娘娘且在此稍后片刻,奴才进去向皇上通报一声,不过皇上正繁忙事务,见不见娘娘就另当别论了。” 瑞香福一福礼,微微笑道:“如此有劳公公了。” 公公一进,苏若清便听见了外面的话语声,头也没抬,但见眉峰略微蹙起,显然是有人打扰了他。苏若清随口问:“外面何事喧哗?” 公公道:“回皇上,是如意娘娘过来了,带着亲手给皇上炖的汤,想觐见皇上。奴才特进来通报一声……” 苏若清不辨喜怒道:“你是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 公公岂会不了解苏若清这话的含义,于是躬身答道:“奴才知错,请皇上恕罪,奴才这便去回绝了娘娘,这个时辰皇上是谁也不见的。” 哪知将将走到门口,苏若清放下手中笔,淡淡道:“罢了,让她进来。” 李如意被特许这个时候进入御书房,难掩喜色,端了熬好的汤便进来,道:“皇上昨夜几乎未睡,今日又这般辛苦,臣妾才心想着为皇上熬一剂提神补气的汤来,念及皇上身子,不得已在这个时候求见,还请皇上见谅,莫要怪臣妾不识大体才是。” 苏若清只简短地道了四个字:“有劳爱妃。” 李如意便笑说:“这些都是臣妾应该做的。”说着就将碗和勺放在苏若清面前,解开了盖子,香气扑鼻,她翘着兰花指用勺子在汤碗里搅了搅,形态柔美,若不是手背上有那块明显的疤痕的话,嘴上却若无其事地道,“皇上快趁热喝了吧,这是臣妾第一次做,还望皇上不要嫌弃。” 苏若清一眼便看见李如意手上的伤痕,握住了李如意的手,李如意缩了缩有些僵硬的样子。他问:“手怎么了?” 李如意一边用手帕遮掩,一边道:“没什么,皇上快趁热喝汤吧。” “是给朕熬汤的时候烫着了?”苏若清问,见李如意不说话,便对外面的公公道,“宣太医来。” 很快太医便来了,在御书房给李如意的手上了药,包扎了一下。回去的时候也是由瑞香小心翼翼地扶着回去。瑞香道:“娘娘这招好计谋,这样一来,皇上便会对娘娘心生愧疚和体恤。” 时值深夜,苏若清在房内将将放下笔,指端还残留着点点墨香。只见黑影一闪,归已便已出现在房内,揖道:“皇上,今晚便是他们聚集的时候。属下可着人前去,一网打尽。” 苏若清起身,走到屏风前,取下上面挂着的两条束袖的带子,把黑衣广袖扎了起来,墨发随意散落在衣襟上,襟前白色里衣叠得整整齐齐,看起来精神了两分。他道:“朕一起去,就叫上陈明光。” “他已经在外面等候了。” 苏若清打开门,便见陈明光亦是一身黑色锦衣,笔直英气,这段时间对他的锻炼显然让他飞快地成长,见苏若清一出来便躬身相迎。 苏若清拂衣走在前面,黑色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极为冷清。今夜的风有些沉闷,微微吹动他的衣角。月色隐匿在云层中,举目望去,只觉沉甸甸一片。 秋冬的雨,来得安静,细密。雨丝浸在皮肤上,凉得像冰丝一样。 宫外,除了像素香楼那样的烟花之地是彻夜营业的以外,还有些地方也是连深夜都还在做生意的,且十分热闹——便是在街头巷尾极不起眼的小角落里运作的小赌坊。 苏若清和归已、陈明光在一家赌坊门前停下,拾阶而上,站在屋檐下。雨下得更大了些,赌坊门前亮着两盏灯笼,把上方的一块牌匾照得水光斑驳,依稀可见“财源滚滚”四个大字。 雨水顺着瓦檐往下滴落,汇聚成一股小流,淌在地面上稀里哗啦的。 苏若清衣裳半湿,随手拂了拂衣服上的水珠。头发上也被打湿了,几缕发丝从额前落下,发梢滴着水。 三人转身就进了赌坊。赌坊里可谓是乌烟瘴气,哄闹声连成一片,深更半夜还在这里赌的大多是夜不归家、抛弃妻子且又嗜赌成性的人。 堂上掌柜的见三人气度不凡,忙过来招呼,道:“几位是头一次来?要不要开一桌先玩两把?” 归已对掌柜的亮出了那枚黑玉佩,道:“我们找黑麒。” 掌柜的一见,神情便是一凛,带着半信半疑的态度问:“几位是……” “客人,与他们有生意谈。”苏若清简短地道,他看掌柜的眼神很平静,但凭空生出一股迫人压抑的气势。 掌柜的道:“几位随我来。” 他带苏若清进了后院,看似平常普通的后院却有一条密道。雨浇在花木草丛里,发出沙沙沙的声音,石门轻轻转动,雨水顺着石门密道口直往下淌,地底下散发出微弱的昏黄的光。 由掌柜的带路,他们进去了密道。 走过长长的通道,里面豁然开朗,别有一番洞天。高大粗壮的柱子往上托着地面,地底下宽敞开阔,有比武的练台,各种兵器琳琅满目,还有十八把交椅,最中间的一把太师椅上铺着一块极为珍贵的纯白虎皮。 看来黑玉佩真是他们之间的信物,掌柜的起初有些怀疑,但既然把苏若清等人带来了这里,便是有两分怀疑也得打消疑虑,带他们来这样一个隐蔽的地方。 掌柜的道:“人我已经带到,至于几位要谈什么声音,等会儿黑麒来了,你们自己跟他们说吧。”说罢以后就原路返回去了。 不一会儿这地下密室里就有了动静,却不是从苏若清他们进来的这个出口传来的。极为清浅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却不知这底下究竟蔓延到了什么地方,烛光照不完的地方一片漆黑,乍看之下,人影重重。 这便是一个名为“黑麒”的地下杀手组织,其成员一共十八名,十八名杀手各自的手下又有各自培养的杀手。上面的入不了台面的赌场只不过是他们一个掩人耳目的手段而已。 那个为首的杀手,身材高大伟岸,背脊挺得笔直,走起路来虎虎生风,眼神深沉而锐利,一看便是过惯了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他身后带领着一众黑衣人,一看见归已和陈明光正在兵器柜前挑选兵器,苏若清只两手空空地坐在一把椅子上,便道:“阁下是来谈生意的?” 像这样的杀手组织,平日里需维持生计。赌场里的老板把有需要的客人带进这里,每做成一笔生意价格都不菲,毕竟买的大多数是人命。 只不过黑衣男人正往苏若清那边走过去,当苏若清抬了抬头,清冷的视线落在黑衣男人的身上时,他猛然停住了脚步。 !! 第119章:没有人可以伤害你 他不可能不认得苏若清。那天晚上一群黑衣人围攻叶宋的时候,便是苏若清及时出现帮她解了围,而这个黑衣杀手的首领与苏若清交过手,苏若清也把他的模样看得清清楚楚。 外头的雨哗哗哗的,雨水顺着密室口淌了进来,全是浑浊的泥水。 而密室中的气氛却陡然凝固。 烛光照亮了苏若清的半边脸,冷凝得似冬日里的阳光照在雪白的冰面上一样。黑衣人暗暗提高了警惕,双眉渐渐拢起,看着苏若清道:“你究竟是谁,怎会找到这里来的?” 苏若清没有回答。双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随后,暗处忽然一道剑影闪烁着银白的光,像是一道强烈的讯号,众多黑衣人突然间全部围拢了上来,在黑衣男人一个精简的手势下,对三人大开杀戒。 黑衣男人道:“既然你不说,那就让你再也开不了口。” 归已和陈明光早已经蓄势待发,如放出牢笼的猛虎一般,飞快地窜入黑衣人当中去,出手快得让人眼花缭乱。黑衣杀手猝不及防,竟但凭对方两个人,就让他们败了头阵。 陈明光的功夫本就厉害,加上归已亲自调教,进步神速,行动间有了两分像归已一样的麻木和冷酷。他那如狼如虎冷得发亮的眼神,仿佛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腼腆易害羞的老实人。 苏若清站起身,一脚踢飞了身下的座椅,朝那黑衣男人砸去,边走过来,边道:“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来做一笔无本生意。”话音儿一落,黑衣男人飞地朝苏若清攻过来,两人空手打个满怀。 刀光剑影,无处躲闪。 这黑衣男人不是苏若清的对手,空手对招数十便显败势。况且他们十几个人,居然拿对方三个人没辙,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的。这时他拼尽全力击退苏若清的空隙,低沉的嗓音喝了一声“撤!”随后除了倒地不起的几个黑衣人以外,其余的全部往黑暗中闪身撤退。 归已适时丢了一把剑给苏若清。苏若清眼神里渐渐浮现出嗜杀和莫名的兴奋,道:“追。” 没想到,这样看起来宽敞的密室,还有另外一条通道。而这条通道极长,漆黑无比。他们只能通过平时训练起来的警觉,穿破这浓浓的黑暗,却不知这通道的出口是通往何方。 出口外面,雨还在下,雨点落在树叶上打得沙沙作响。那是一片树林子,远离了城中宁静的繁华。一抬腿之间,泥水四溅。 那刀剑砍在树干上,树影摇晃,雨水簌簌从树叶上滚落,像是突然间下起了滂沱大雨。其间伴随着黑衣人的闷哼声,黑衣人一个一个倒下,在血泊中抽搐,临死前也还握紧了手中的刀剑。 雨水模糊了苏若清的双眼,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怎么也冲刷不去。他已经回想不起,多久没有经历过这样血腥厮杀的场面,但是双手双脚并没有因为他宫廷的生活而变得有丝毫的迟缓。他手中的剑,从前是为了保护自己,现在是为了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没多久,树林里的打斗声渐渐小了下来,能够有还击之力的黑衣人少之又少,全部躺在了地上变成了尸体。陈明光因为甚少见过这样的场面,下手难免迟缓,但归已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好几次陈明光露出了破绽叫黑衣人趁虚而入,都是他极其麻利狠辣地解决了黑衣人。 最后一个黑衣人在归已的手上,被他轻轻抹断了脖子。一道浅浅的闷哼也消弭在了树林中,余下的只是几人的喘息。 为首的那个黑衣男人,被苏若清打败,视死如归地跪在苏若清面前。苏若清黑衣湿透,头发紧紧地贴在肩背上,雨水淌过他的面部轮廓,顺着下巴落下。他手里的剑抵着黑衣男人的喉咙,剑锋没入男人脖子半寸不足,手劲儿掌握得非常好。 黑衣男人喘息得剧烈,咳了两声,道:“成者为王败者寇,要杀要剐随你便。” 苏若清的剑锋在他皮肉上转了转,所带来的疼痛微不足道,比不上他身上的伤严重。苏若清道:“怪就怪在你们找错了人下错了手。” 黑衣男人一愣,道:“你是说叶家二小姐?” 此时归已和陈明光处理了所有杀手,回到苏若清身边。苏若清收了剑,归已上前一步就要解决掉他,苏若清道:“放他走,留他一命。” 黑衣男人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满身泥垢,沉沉看了苏若清一眼,道:“不要以为你放我一马我就会善罢甘休,你杀了我全部兄弟,迟早有一天我会全部讨回来。” 苏若清没有答话。他便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离开了树林。苏若清随手丢掉了手里的剑,道:“归已,监视他。” “是。” 一夜雨后,这片城郊的小树林树叶都快掉光了,苏若清脚踩在上面,绵绵无力。 雨不知不觉地小了。当他走到树林边缘,抬头看见不远处雨夜下斑驳的城楼暗影,雨丝如蛛丝一样铺天盖地地落下来,罩住了他的头发,也罩住了他的衣服。他浑身湿透,一步步往城楼走去,足尖轻点,入城落脚,一个人孤寂冷清地走在青石小道上。 小道上有积水,踩起来洼洼地响。 他突然很想念叶宋,想见见她,看着她熟睡的模样。没有任何人能够在他眼皮子底下扰破那份安宁。他有些明白,亲自守护一个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的阿宋肯定也有很多时候,受过伤,很狼狈,觉得很痛,可是心里却踏实。 他有些明白了。 于是苏若清就来了将军府,只站在府门外,没有往里踏足一步。他一个人围绕着高高的院墙,一直在外面走,院墙的里面就是叶宋居住的晴兮院。 束着广袖的黑色缎带松了,不知落在了什么地方。袖子湿湿地黏在苏若清的手臂上,宽大的袖角不断地滴着水,雨水混杂着鲜血,顺着手指间滴落,倍显殷红。不知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他的双眼,一直如一潭化不开的寒水,死寂沉沉的。 站在院墙外,冷风泠然,许久苏若清才轻声地似自言自语地说道:“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你。谁敢,我就杀了谁。” 叶宋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可怕的噩梦。 她梦见了苏若清,苏若清已经很久很久都没入过她的梦了。梦里到处都是鲜血,凶狠的厮杀和濒临绝望的吼叫,苏若清拿着剑,站在人群里,疯狂地把袭击他的敌人砍杀,剑上的鲜血染红里脚下的土地,也染红了他杀气腾腾的眼和脸颊。她从未见过他如此狠辣的模样,有些震惊,可是更多的……是心疼。他要踩着敌人的尸骨、喝着敌人的鲜血,才能站到那么高的位置上。可是突然,倒在了地上原本已经死去的一个人突然睁开了双眼,举着手上的剑就朝苏若清冲过去,苏若清还来不及回头,那剑只闻噗嗤一声,就没入贯穿了苏若清的身体。 苏若清回头,仿佛看着很遥远的地方,对她说:“阿宋,别怕,有我在,没有人敢伤害你。我可以好好保护你……” 叶宋惊呼一声,疼醒了。 心好疼好疼,似被人扔进油锅里煎炸了一遍。 她头发散乱,随意往脑后拢过,房间里的空隙沉闷得令人窒息。她坐在床上喘息平静了很久,才有气无力地下床,走到窗边推开了窗。 不想外面湿冷的空气冷不防钻进,叶宋才知道夜晚里下雨了。叶宋倚在窗前,看着窗边的叶子湿润得油油发亮,空气一会儿就把她的脸冻得微微发红,她只穿了一身单衣,呼出的气息在廊外微弱的灯笼光泽下形成一团雾气。衣襟略有些敞开,一副精致得无可挑剔的锁骨在衣襟下半隐半现,随着她的呼吸而起伏不停。 两人就只隔着一面墙,谁也不知道对方正因为自己而清醒着。叶宋手扶着自己的额头,似乎正因此而烦扰不堪,她不想再去想,可是每一个突然醒来的半夜,她都不可避免地想到过苏若清。 苏若清转身走了,留下一路的狼狈。他觉得自己这样不堪的样子,怎见得她。 雨停了,许久才汇聚成一滴的雨水无声地落在篱笆院里。叶宋最终缓缓关了窗,重新回到不怎么温暖的被窝,睁眼到天亮。 !! 第120章:杀无赦! 苏若清回到宫里换上龙袍,便若无其事地去上早朝。他把手拢在龙袍的广袖中,垂落在双膝间,无人注意,待到下了早朝以后,百官散去,身边的公公才发现苏若清的整只袖子都红了,吓得面无血色,当即着人去请太医。 他的手臂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痕。血一直往下流。 苏若清本还想继续批阅奏折,传大臣商议政事,奈何太医包扎好了之后坚持他不能再用手,理应多做休息。再加上苏若清昨夜一夜未合眼,便上了龙榻去躺上一躺。兴许是太乏太累,不一会儿竟沉沉睡去。就连李如意闻讯匆匆赶来探望,坐在他龙榻边他也未曾有发觉。 李如意看了看他手臂上的包扎,心疼得不得了,问:“皇上这伤是怎么来的?” 公公道:“回娘娘,是不小心被碎茶瓷割伤了。” 李如意很生气,还是压低了声音怒道:“你们这帮狗奴才,是怎么伺候皇上的!”寝宫里,整整齐齐地跪了一片,她又不耐烦地挥挥手,“都滚出去!” 宫人都陆陆续续地出去了,苏若清似被吵到了,动了动眉头,却没有睁开眼睛,似极度疲累,意识浅薄地伸手握住了李如意的手,李如意愣了愣,回头看着他,他的脸色颇有些苍白,约莫是失血过多的缘故,李如意轻轻地坐回了他床边,任由他握着,听他清清浅浅道:“别生气,阿宋。” 那一瞬间,李如意的眼神千变万化,她另一手手指紧紧地掐着手心。最终又归为平静,反握住苏若清的手,道:“好,我不生气,你好好睡。这几晚,都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吧。” 苏若清没有回答,复又睡去。可到了下午时,也还没醒。 李如意把午膳传来寝宫里,反反复复了好几次,当她伸手去探苏若清的额头时,狠狠吓了一跳,立刻惊叫道:“太医!传太医!” 苏若清身子骨一向好,即便是有些消瘦,但根子好不曾有过大病大痛。这回连夜熬夜,又淋了大半夜的雨,加上受伤失血过多,堆积起来的综合征一下子全部爆发了,才睡了一觉还没醒便开始烧热不退,迷迷糊糊的。 太医在寝宫里进进出出,首要任务是帮苏若清退烧。在太医的吩咐下,李如意用他们特制的药水不断地帮苏若清擦拭身体,同时熬来退烧的汤药。可是不管怎样,苏若清就是双唇紧闭,不肯喝药。 苏若清病倒的消息纸包不住火,还是很快在朝中扩散开来。大臣们都很着急,大将军回到家里亦是摇头叹息,说道:“真真是病来如山倒,好几日没早朝,可见皇上这回委实病得厉害。” 彼时叶宋也在,闻言紧了紧手中的茶杯。半晌才勉强淡定地说道:“皇上宫中有那么大帮医术超群的太医,要治好他的病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大将军道:“话是这么说,可也需得皇上配合才行。如今皇上昏迷不醒,不肯喝药,太医也拿他没办法的。” 英姑娘适时地插了一句嘴,道:“不肯喝药就在他身体上用药啊,可见那群太医也是一群庸医。” 大将军看向英姑娘,眼睛忽地一亮,道:“哎呀老夫怎么忘了,家里不是还有一位小神医么,要是英子你去宫里给皇上诊治,皇上铁定药到病除。” 那句“小神医”让英子十分受用,但她瘪瘪嘴道:“老头子你就知道净捡好听的给我听,但尽管如此,我也是不会进宫给他治病的。我才不是什么小神医,万一治不好,可不是惹祸上身么。不是什么人我都会冒险救的。” 英姑娘最听叶宋和苏静的话。大将军也是故意把苏若清的消息说给叶宋听的,知晓叶宋一定有办法让苏若清好起来。于私暂且不说,于公苏若清不可就真的这么倒下去。 叶宋晚饭没吃多少就起身离开回房了。她在房间里,就没有在膳厅那么淡定了,而是坐立不安的,脑子里全是苏若清的影子,他怎样好怎样不好,全似潮水一样一股脑涌来,让她一下子就想到了许许多多种可能性。 苏若清病了,不肯喝药,一连好几天。她不可能还坐得住。 皇宫那样的地方,她承认这辈子都不想再踏足进去。可尽管如此,她在房间里转了几圈以后,还是拉开衣柜,换上一身简便的衣服。 这几日一连都是雨天。小雨一阵一阵的,路面湿滑,树叶油油发亮。不像是秋意浓时,更有两分春回大地的意味。 外面夜色慢慢笼罩了下来。然,当叶宋挽好了头发,正准备开门时,外面就响起了叶青的声音:“二姐!” 叶宋开门一瞧,见叶青站在院子里,一身嫩绿色的群裳衬得她十分娇嫩,脸蛋因为焦急跑来急促得发红,呼吸一起一伏,鼻间呵出淡淡白雾,头上的发钗因为跑得急而略显松散,肩上乌发似黑珍珠一样柔亮,露出的一截脖颈纤细而白嫩,十分漂亮的小姑娘。 叶宋问:“你找我有事?” 叶青张了张口,道:“归已来了。” 其实叶宋早注意到了。叶青这么说时,归已才从旁边浓密的树荫底下缓缓走出来,道:“见过二小姐。” 不等叶宋说话,叶青就主动说道:“二姐,听说皇上这次真的是病得很重,归已没有办法才来找你的,你要不去看看皇上吧?” 归已亦道:“主子一直念着二小姐,至今昏迷不醒,可能只能二小姐能够让他好好喝药了。” 叶宋道:“让他喝药的法子有很多,只是你们没有去尝试而已。” 归已道:“可能二小姐不知道,主子之所以会这样,全都是因为你。” 叶宋震了震,眼神复杂地看着归已。她不想听到这样的话,一点也不想。这段时间以来,苏若清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那些陪伴那些宠护,让她觉得快乐过,但是她不愿意苏若清的一丁点痛痒都是因为她。 就好像苏静受伤的那件事一样,足以令她在心里搁上一辈子。 叶宋道:“我不想知道,归已你不要说。” 可归已还是要说:“中秋那晚行刺二小姐的杀手,主子命我追查其下落,我查到一个地下杀手组织,一共十八名正式成员,主子只带了我和陈明光,三个人剿灭了杀手组织。那天晚上下很大的雨,主子受了伤又淋了雨,才会变成这样的。” 叶宋脸色白了白。下很大的雨的那个晚上便是她做噩梦的那个晚上。 归已又道:“无论如何,请二小姐跟我走一趟。就算是我求二小姐也行,二小姐应该清楚,你在主子心中的地位,自始自终无人能够替代。” 叶宋一步步走下石阶,脚踩在湿湿的地面上,一股子彻骨的冰凉从她的脚底往上蔓延至全身。她走到归已身侧,垂了垂眼眸,道:“去看看他吧。” 就算叶青和归已不来,她也是会去的。 只不过走前,叶宋绕去了英姑娘的院子。英姑娘正哼着小曲儿在于她的蛇儿、蝎儿们玩耍。叶宋一站在院子门口,就看见满院地上的爬行动物,各自有各自的领地,怡然自得的样子。英姑娘正坐在中央的石凳上,摸着一尾五彩小蛇的头,小蛇很倔强,又很依恋地蹭着英姑娘的手心,英姑娘正苦口婆心地劝着它应该去冬眠了。 叶宋眼角不住地抽搐。归已随后上前一步来看见了满院壮丽的景观,浑身发毛,低低说了一句:“难怪阿青死活也不肯跟着来,英姑娘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丧心病狂了……” 院子里的动物都是很敏感的,一下子就发现了两人到来。也不晓得它们是能听懂归已的话还是怎的,对归已和叶宋充满了敌意。尤其是英姑娘手上的那尾小蛇,当即就要爬下桌,摇头晃脑地吐着鲜红的信子冲二人示威。 英姑娘眼睛也不抬一下,道:“这些小家伙都是很有灵性的,归已大哥你最好不要在它们面前说我的坏话,不然任你武功再高,也还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英姑娘及时逮住那尾蛇,放在手心里温柔地抚摸,看得归已不仅发毛还掉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况且这蛇儿最近青春期,很叛逆的,你莫惹恼它,不然我又要花很长的时间来哄它。” “英子你出来。”叶宋直截了当地说道。 英姑娘也不是傻的,看见归已在,就晓得叶宋来找她大约是为了什么事儿,便道:“有事儿就进来说。要是为了什么让我去给人治病之类的事儿呢,就请回吧,今晚我没心情。” 叶宋勾唇一笑,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道:“你这性子,真是越来越像鬼医了,看来是得了他的真传。” 英姑娘抬起头来看着叶宋,眼神格外的平静,道:“我不仅得到了我爹的真传,我还继承了那个恶毒的女人。你看这些小家伙,莫看它们可爱,被碰一下可是会死人的。” 叶宋下一刻冲英姑娘跳脚咆哮:“究竟哪里可爱了!你出来,跟我进趟宫。” 英姑娘满不在乎地说道:“是要我去救那个皇上是么,他又不是我什么人,干嘛要救。还有叶姐姐,你干嘛那么担心他,他那么有钱,又有一大群的大夫,不就是一点小小的烧热吗,熬个几天就会好了。” 叶宋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想要揍她一顿的冲动,淡定道:“你都说他很有钱了,出了一大群大夫,他还拥有一大群顶级的御厨。”英姑娘随之就是眼睛一亮,“做的御膳是别的地方不能比拟的,这个时候去兴许还能赶上夜宵点心啥的,简直好吃到不行。” 英姑娘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蛇,道:“天色不早了,你们都该睡觉去了。我觉得我有必要出去一趟,你们一定要乖乖的,不许跑出院子的大门!要是被我抓住了,那就杀无赦!” !! 第121:进宫再见他 英姑娘放下小蛇,转身去房间里取了个药箱背在身上,就老成地走了出来,道:“也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跟你们走一趟就是,但我绝不是为了什么夜宵点心!” 叶宋认真地点点头,道:“嗯,我知道。” 门外备了马车,天气分外湿寒,临走前百里明姝又送来两件有大大兜帽的披风,叶宋和英姑娘一人披一件。她想得十分周到,道:“出入宫廷,也需得谨慎一些才好。” 归已有通行令,驾着马车直直入宫,宫中侍卫无人敢阻拦。马车到了苏若清的内宫门前才停下。叶宋和英姑娘戴着兜帽,遮住了脸,从马车里跳下,由归已引着进去。 尽管他们行事低调,但还是耳目众多,逃不过别人的眼线。 很快消息就传到了如意宫里。瑞香匆匆忙忙跑来告诉李如意:“娘娘,归已大统领把叶家二小姐叶宋带进宫里来了,同时还带了一个面生的小姑娘。” 李如意坐在妆镜前,慢条斯理地给自己上妆,闻言并没有丝毫的着急或者是愤怒,只淡淡地“嗯”了一声,道:“本宫知道了。” 瑞香迟疑道:“娘娘……要不要过去看一看?” 李如意道:“看是自然要去看的,只不过还不是时候。皇上心里有结,只有叶宋那个贱人才能解,本宫不能为了争一时之气而使皇上龙体有损。就让她去吧。” 瑞香退居一边,道:“是,奴婢知道了。” 叶宋走进苏若清的寝宫,拂下了兜帽,一眼便看见苏若清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四周的纱灯,灯火柔和而朦胧,映照得他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 她走到苏若清的床边,低头看他,才几天时间不见,就又瘦了一圈,且脸色有种病态的苍白,睫毛浓密弯长,在下眼睑上投下扇影重重。叶宋心想,他会不会只是在跟她开玩笑,忽然就睁开了双眼,眸色明澈清浅。可是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有任何反应,便声音里透着些急色和不耐,对英姑娘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帮他看看。” 尽管英姑娘心不甘情不愿,既然来都来了,她还是放下药箱,坐到苏若清床前,也不顾及什么宫廷之礼,直接拿了苏若清的手腕就帮他把脉,又习惯性地翻了翻苏若清的眼皮,摸了摸他的额头,一边取出自己治病救人的那行头,一边嘴上不客气道:“自作孽不可活,要是他愿意喝药的话,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严重。”她看都没看苏若清的手臂,就无所不知,道,“把他手臂上的布带拆了,人都烧成这样了,伤口又怎会痊愈。” 英姑娘动作忒快,继上次把苏静从生死边缘拉回来之后,她在将军府里又接二连三地医治过不少府里的下人,越来越熟稔,皆是药到病除十分厉害。如今她已经可能淡定地处理病人的病情,于是乎一点也不耽搁地给苏若清施了几针,又开了一个方子。一边重新帮苏若清的处理手臂上的伤,一边道:“按照这个方子抓药,一日喝三次,喝个两三天就可以痊愈了。”说着很快就把苏若清的手臂处理好了,“只不过这第一剂药要在我给他施针后半个时辰之内服用,这药一次就需得熬两个时辰,怕是来不及了。” “来不及是怎样?”归已问。 英姑娘拍拍手站起来,睨他一眼,道:“不怎样,就是头部受冷中风而已。”归已面色一顿,她便转身去自己的药箱里翻翻找找,咕哝着又道,“看你们这么着急,只好先用我自己亲手炼制的药丸救一下急了,只不过这药很贵的,两颗约莫得一百两银子吧,归已大哥,一会儿我能去你们皇宫的账房里结账不?” 归已道:“皇上没醒,我不能做主,但等皇上醒了我会向皇上禀报,皇上不是小气一百两银子之人,你尽可放心。” 英姑娘掂了掂桌上的一壶水,还是热的,便翻过茶杯倒了一杯,把两粒药丸放进水中,药丸一下子便散开,一杯水变成了浓浓的黑色,她还伸着手指进去搅了搅,含进嘴里尝了尝味道,道:“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等他醒了之后可能就不止一百两了。” 归已抽搐了一下眼皮,道:“知道了,少不了你的。” 英姑娘便把茶杯递给叶宋,道:“叶姐姐,你现在喂他喝药吧,要是他还不肯喝,就是灵丹妙药送他面前,他也好不了。” 叶宋接了过来,只看了看,觉得气味又苦又难闻,拿了勺子舀了一勺送到苏若清嘴巴边,果真毫无反应。她连试了几次,都失败了,一滴滴药渍从苏若清嘴角滑下,每滑落一次英姑娘就在一旁叹道:“一勺可是一两银子啊,这皇家的人也忒浪费了一些。” 叶宋抿了抿唇,忽而俯下头去靠近苏若清,他的呼吸很轻,温温凉凉的,叶宋鼻尖与他的轻轻错开,一股子疼痛从心底升起,塞住了喉咙。她撇了撇头,唇擦过苏若清的耳际,似情人间的呢喃,浅浅地温柔地道:“若清,我来了。” 下一刻,在英姑娘的抗议惊叫下,叶宋咬牙喝了一口那奇苦无比的药,俯头就贴在了苏若清的嘴唇上。熟悉的触感和温度,熨帖着两人的心。 不一会儿,苏若清终于有了反应,轻轻地滑动了一下喉咙,唇齿开始松动。 英姑娘急得张牙舞爪,对归已愤愤道:“怎么能让叶姐姐亲他!干嘛你不去嘴对嘴喂药!混蛋,给我停下来!” 叶宋专注地闭上眼睛,一点点把药渡入苏若清的口中。 归已拉住英姑娘的后领,就把她拖出寝宫,道:“你一定很饿了,御厨做的宵夜点心应该刚刚好。” “喂我话还没说完……” 寝宫里,就只剩下苏若清和叶宋两个人。 她觉得很苦,苦得直皱眉头。苏若清张了张唇,似乎想说什么,叶宋就伸出舌头去抵着他的舌根,迫他不能再闭嘴。一口药汁全部流进苏若清的喉咙之后,苏若清依恋地亦伸了舌去轻舔叶宋的唇齿,让她原本麻木的味觉,感受到了丝丝颤栗。 灯火微微摇曳,投下两人几乎相依偎的重影。叶宋的发丝,扫落在苏若清的胸膛上,每次喂他一口药时,他都要本能地亲吻着叶宋,像是喝药找糖吃的小孩。亲吻间,呢喃似梦呓,轻轻浮动在空气中:“阿宋……阿宋……” 一杯药全部让苏若清喝下时,叶宋的双唇已经被吻得红肿。她静静地看着苏若清,眼角亦泛了些红润,眸光莹润如流水,手指抚过他的头发和他清瘦的脸庞,道:“若清,你不必为了我……” 她还想伸手想去抚摸苏若清清俊的眉眼,只是将将伸到一半便顿住,外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一下子拉回她的神智。叶宋低眉忍了忍,才终于曲了曲手指将手缓缓收回。她若无其事地替苏若清掩好被子,边起身边道:“你好好休息吧,有人来照顾你了。” 有那么一刻,叶宋忽然间觉得,要还是在从前多好。可是,时光都是往前走的。 叶宋转身的时候,苏若清似意识到什么,眉头紧锁,轻启唇角呢喃了两下,锦被下的手本能地伸了出来想抓住什么,可是凌空抓了两下却什么都没有抓到。 叶宋往头上盖上了兜帽,兜帽遮得她的脸仅余一方令人遐想的下巴。她将将一打开门,外面的宫人簇拥着雍容华贵的女子就上前了来,恰恰把她堵在了门口。 这可不就是闻风而来的李如意。 如今,她依旧过着她习惯的奢华的生活。只不过再看到叶宋的时候,李如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从前那样的事再不会在她身上发生第二次,这次她一定会赢过叶宋。 瑞香张口就对叶宋喝道:“大胆,见了如意娘娘还不下跪!” 叶宋缓缓抬头,随手拂掉了兜帽,不悲不喜的眼神直勾勾地看了瑞香一眼,然后落在李如意的身上。李如意抬手止住瑞香,对着叶宋扬唇一笑,道:“皇上可怎样了?” 叶宋道:“娘娘担心,进去看一眼便知道了。” “本宫正是听说二小姐进了宫来劝皇上喝药,才过来看一眼,不知皇上可有认真喝药?”李如意紧接着又问,不等叶宋回答,她便道,“噢瞧本宫这话说的,现在既然二小姐打算要走,必然是已经照顾皇上得妥贴了,不然怎会安心呢,如此本宫也就放心了。”说罢侧了侧身给叶宋让开了路,吩咐身边的宫人道,“都让开,让她走吧。” 叶宋头也不回地从苏若清的内宫里出来,刚巧就撞上吃饱喝足回来的英姑娘,腆着个圆滚滚的肚皮直打嗝。她见了叶宋,酸溜溜地道:“那个皇上都喝了药了?” 叶宋微微一笑,笑得十分温和,抬手捏了捏英姑娘的发髻,点头道:“嗯,英子,今天晚上多谢你。” 归已便道:“我送二小姐和英子回去吧。” 马车照着来时的路又原路返回去。英姑娘见叶宋一言不发,斜斜地依靠在车窗边闭目养神,似睡着了的模样。窗帘随着马儿跑起来一颠一颠的,外面的冷风从车窗灌了进来,吹拂着叶宋鬓角的头发。 !! 第122章:错认了心中人 马车檐角下的灯忽明忽暗,照得她的脸也跟着忽明忽暗。 英姑娘蓦地觉得,这样未免太凄凉。她也不知为什么,仿佛就是能够感知到叶宋的心境,先前叶宋在苏若清寝宫里嘴对嘴给苏若清喂药的事她也渐渐不是很生气了,便踟蹰着道:“叶姐姐,那个皇上,是你很重要的人么?” 叶宋良久,没有睁开眼睛,口上却轻轻道:“曾经是。” 英姑娘睁大着双眼又问:“那现在呢?” 叶宋没有再回答。 其实英姑娘更想知道,现在那个皇上和苏静,究竟哪个在叶宋的心里更重要。可是她居然也有问不出口的时候,因为她觉得叶宋现在一定不开心。 于是英姑娘闷了闷,便又道:“唔,虽然我不知道在苏哥哥之前你和那个皇上发生过什么事吧,但能够让叶姐姐你这样惦念的人,应该还是有点儿本事的。但他是皇上,刚刚我从御膳房出来的时候看见有个女人前呼后拥地进了去,一定是皇上的女人,皇上会有很多的女人,要是叶姐姐跟了他,万一哪天皇上有了新宠可就忘了叶姐姐你了。而且他那么多女人,一年四季说不定都要跟不同的女人睡觉呢……”说着说着英姑娘就觉得自己说多了,便闭了闭嘴,隔会儿忍不住又道,“还是在这外面好,自由自在的,叶姐姐应该找一个全心全意疼爱你的人,比如像苏哥哥那样的……唔,今天晚上你用嘴巴给那皇上喂药的事情就算了,你放心,我是不会说出去的,尤其是苏哥哥。” 见英姑娘这样多嘴,说出的话也全是让人心烦的话,可叶宋眼睛眯开一条缝儿,看见她绞尽脑汁纠结的模样,心情不由轻松了些许,问道:“御膳房的点心好吃吗?” 英姑娘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不由咂了咂嘴,道:“是比一般的要好吃些,”看了看叶宋又举双手保证,“但也没有好吃多少!我还是更喜欢将军府里的宵夜点心!真的!” 李如意屏退了众多宫人,只留下瑞香和平素苏若清近身的公公守在寝宫外面,李如意独自进了里面去。她抬眼看着床上的苏若清,情绪莫名。 桌案上的香炉搁置多时,未有熏香燃过。她缓步走到香案前,抬手从袖中取出一截似古木类的燃香,在烛台上点燃了,拈着小心翼翼地放入香炉中,再盖上盖子。 清淡的烟雾缓缓升起,飘散在空气里,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 李如意这才走到苏若清的床边,握了他锦被外面的手放入被子底下,却被苏若清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再也不松开。 李如意心间一动,另一手去抚了抚苏若清的额,发现烧热已经退了,不由大喜,便有手帕轻轻拭过他的额角,温柔轻声地说道:“若清,我不会走,不会离开你。”随后她的声音放得极轻,似自言自语,带着难以磨灭的伤痛和决心,“就算你把我当成是叶宋,我也不会退缩。为了得到你,你把我当成是谁都好,我都在所不惜。” 苏若清睡得实在太久,久到头脑都昏昏沉沉的。他知道叶宋来了,他很想睁开眼睛看她一眼,跟她说两句话。 这样的想法越来越强烈,寝宫里燃香的香气也越来越浓郁,让苏若清的神智更清醒却又更混乱。 他冷不防睁开双眼,李如意对他款款一笑。可他朦朦胧胧地,所看见的,却是叶宋那张久违的笑脸。她已经多久,没有对他这样得意又依恋地笑了。 “阿宋……”苏若清不禁抬手,去抚摸她的脸。 “阿宋”浅浅笑着答应:“我在,我在你身边。”她缓缓俯下身,脸与苏若清的靠近,鼻尖抵着他的鼻尖,呵气如兰,“若清,你睡了很久,我很想你。” 苏若清眼里漫起一股莫名的绯红,流淌着淡淡的流光,他手指可以尽情地抚摸阿宋的脸,可以尽情地捕捉她眼底里的笑意,那视线锁住阿宋的双唇,下一刻手扶住她的后脑便深深地吻了下去。 此时此刻,苏若清越是对她温柔、疼爱,她就越是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地恨叶宋。 这些,这一切,她从来都没有体会过,因为苏若清全部都给了叶宋一个人。 苏若清的寝衣被他脱掉了,露出坚实有力的胸膛和臂膀。“阿宋”尽管情潮涌动,但还是一眼就看见他胳膊上的包扎的伤口,声音绵软无力道:“若清,你受伤了……” 苏若清随之便压了下来,身体滚烫的热度尽情地熨帖着她,让她感觉到无比的舒服。 “无妨,阿宋,我要你。” 寝宫内香雾缭绕,宽大的龙床一片凌乱,到处都是散乱的衣物。纱灯伴随着男女的喘息缠绵,散发出昏黄到有些哀凉的光泽。 李如意从来没有感觉到这样快乐过,苏若清给她带来了灭顶的欢愉。 即使这样的快乐只有短暂的一晚,哪怕是短暂的一瞬间,她也不会放弃,更加不会后悔。 门外守门的公公在这样冷的夜晚本是又冷又困,心里不住地期盼着李如意能够看望完皇上快些出来,这样他也就能够进去给皇上守夜,一边睡上一个安稳觉了。可是李如意迟迟不出来,现如今,李如意在里面的叫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瞬时让他犹如醍醐灌顶。 公公扶了扶头上的太监帽子,一扭头便看见瑞香仍旧淡定地站在另一边,他心中直臊,却还是忍不住道:“瑞香姑姑,如意娘娘这是……” 瑞香对他柔柔一笑,模样生得还算端庄清秀,公公一下子便悄然红了脸。瑞香道:“公公伺候皇上多年,想必已经是过来人,娘娘和皇上在里面做什么天经地义,公公何必明知故问呢。” 公公道:“可是、可是……皇上病着呢……怎能……”况且这后宫里的规矩,还没有哪个妃嫔敢宿在皇上的宫里,躺在皇上的龙床上。一向都是皇上往各宫走动的。 瑞香道:“皇上是病着,可是今晚不是喝过了药了吗,兴许已经有所好转了吧,不然怎会发出这样大的声音来。皇上心里想什么,岂是我们这些做奴才的瞎揣度的,公公听到了就当是没有听到吧。” 公公觉得瑞香说得有道理,可心里还是有些犹豫。这时瑞香便走了过来,道:“里面皇上已经有娘娘伺候了,天这样冷,我们俩站在这里碍事不说,还不得白白站一个晚上啊?不如寻个遮挡夜寒的地方休息一下吧。”说着瑞香的手便放在了公公的手上。 公公手一抖,却没有抽开。他抬眼看了看瑞香明亮的笑眼,有些呆呆地不由应了声好。 叶宋回到家以后,洗漱了一下躺到了床上,可是却怎么也睡不着。她睁着眼睛,斜斜地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心里犹如一锅热油泼来,焦灼得厉害。 苏若清……她也有很想他的时候,只要一想起他在病床上喃喃低语的模样,她的心就狠狠地被人捏了一把,痛得快不能呼吸……只要一想起李如意进了他的房……她并不是不在意,也不是不痛苦,曾经她便痛苦得恨不能杀了李如意。 可是,那不是李如意一个人的错。她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一夜疯狂,红帐被浪,男欢女爱。 李如意一觉睡到大天亮,睁开眼睛时,外面的天光早已经亮开得有些刺眼。她伸手遮了遮眼,随后思绪渐渐苏醒,急忙顺手就往床榻旁边摸去,却是空空如也。 昨夜就好像一场梦一样。 她立刻清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了看,床上凌乱不堪,也的确是苏若清的龙床,身下明黄柔滑但已经分外折皱的床单是只有龙床上才会有的。只不过此刻苏若清已经不在床上了。 李如意躺了一会儿,揭开被子往自己身上看了看,见浑身上下全是青紫交加的痕迹,动了动双腿,腿根下又酸软粘稠不堪,便会心地笑了起来。 这一切都不是梦。起码让她彻底地得到苏若清一个晚上。 适时,寝宫的门被打开,瑞香一个人走了进来,看见李如意醒了,便福了福礼道:“娘娘醒了。”她转而去到香案前,揭开香炉的盖子,将里面燃到一半尚未燃尽就已经熄了的燃香取了出来,拢藏进了袖子里,随后走到李如意床边,“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李如意乏得厉害,问道:“皇上呢?” 瑞香道:“说来也奇,皇上与娘娘一夜之后,突然病就好了,神采奕奕,已经去早朝了呢。” 李如意笑了笑,嘴角的笑意有些自嘲。苏若清的病一夜便好究竟是因为谁,她心里再清楚不过。瑞香又道:“娘娘可是第一个在皇上龙床上宿夜的,以后皇上定会越来越疼爱娘娘。” “但愿如此。”说到这里,李如意难免有些得意,懒懒地起身道,“虽说这样的机会不可多得,但也应该适可而止,皇上的龙床不可赖床。瑞香,伺候本宫起身吧。” 等一切穿戴妥贴,便有宫女进来收拾龙床,重新换上新的床单被褥,一切都一丝不苟。瑞香扶着李如意缓缓走出去时,李如意低声地问:“都收拾好了吗?” 瑞香道:“娘娘放心,奴婢已经收拾好了。” 李如意酸软地抬腿跨出门口时,公公笑脸相迎,却挡在了门口,和气地询问:“娘娘昨夜可有歇好?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是第一个在皇上寝宫里留宿的人。” !! 第123章:试探或者是炫耀 李如意拉长了声音,一边看着微微有些泛沉的天色,道:“往后本宫还需仰仗公公的照拂了。” “哪里哪里,奴才都是为皇上办事的,只要皇上觉得好,奴才们便觉得好。”说着便扬了扬拂尘,身后一名宫女上前,端着一只托盘,托盘上稳稳地放着一碗药,让李如意见之脸色剧变。公公垂首道,“还请娘娘恕罪,奴才也是听皇上的差遣,皇上的命令不敢不从。还请娘娘喝下这碗药吧。” 李如意迟迟未动,瑞香喝道:“放肆!娘娘侍奉皇上一夜,身子乏了,要回宫休息,你们还不快让开!” 公公叹道:“奴才说了,这是皇上的旨意,娘娘莫要让奴才难做,奴才不好向皇上交代。如若娘娘不愿,奴才只好得罪,让人强行给娘娘灌下了。” 李如意脸色煞白,先前的甜蜜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终究不是叶宋,皇上何其狠心,可以对她这么残忍。 最终李如意强忍着眼眶里的泪,咬咬牙,颤颤伸手去端起那碗药,仰头便灌下,一把摔了碗,满地的瓷渣。 “娘娘……”瑞香担忧地唤道。 李如意随手抹了抹嘴角的药渍,一步步走下台阶,道:“回宫。” 下午的时候,天空仍旧是阴沉沉的,看来这几日不会一下子就放晴,夜里应是还有几场雨才会罢止。天气越来越寒,瑞香拿了一件厚厚的披风披在李如意的身上。 尽管有苗圃师傅的精心培植和养育,廊下的海棠花没几天还是开败了,花瓣被雨水打得满地落红。李如意站在那花下,瑞香便道:“一会儿奴婢去苗圃让人再送些花过来,娘娘不必为这些过时了的残枝败叶而伤感。” “本宫岂会伤感,看着它们从盛开到凋零,也别有一番滋味。”李如意如是说着,可是眼眶却是红肿的,她在寝房里很伤心地大哭了一场,而今仰头看天,以及四周高高的墙院,“一入宫门深似海,许多事情都身不由己,再也不能做那个自己喜欢的自己,非得要自己去争、自己去斗,才能赢回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是本宫努力了这么久……” “娘娘切勿伤心”,瑞香劝道,“这一切只是暂时的,假以时日皇上一定会被娘娘的真心所打动的。娘娘只需要不急不躁地好好经营。” 李如意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忽而道:“打点一下,本宫要出宫。” “是。”瑞香急急退下去准备了。 傍晚时分,一张精致的请帖送达到了将军府叶宋的手上,她展开看了看,眉梢一挑不置可否。到晚饭的时候,叶宋没有在家里吃晚饭,只道了一句“我有约出去一趟,你们不用等我了。”随后便准备出门。 英姑娘好奇又八卦,便多嘴问了一句:“叶姐姐你是去哪儿赴约啊?” “香雪楼。”叶宋随口道,英姑娘便又张了张口还想继续问,叶宋似晓得她要问什么,回头看着她,道,“我不会告诉你和谁有约,也不会带你一起去。” 英姑娘叹口气,顿时一脸的垂头丧气。 说来叶宋运气好,她才一到达香雪楼的门口,天空便又开始下起了雨。泥湿的地面更加的湿滑,来来往往的行人都纷纷加快了脚步回家亦或是找个地方躲雨。 因为天湿寒,出来外面吃饭的人比平时少,香雪楼里的生意也是稀稀落落,可里面灯火温然,别有一番情趣所在。叶宋刚一进门口,便有楼里清秀的小哥上前来招呼,道:“请问是叶小姐吗?” 叶宋点了点头,小哥把她往楼上引,道:“叶小姐请跟我来。”上了二楼,打开一间雅间,站在门口恭顺道,“客人已经候着了,二小姐请进。” 叶宋抬脚走了进去,小哥便把门从外面关上。 房间不大,但布置极其幽静典雅,一看便是给贵客准备的。面前的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房中有两人,一站一坐。 站着的叶宋觉得面生,但坐着的人她却再熟悉不过,勾唇一笑,道:“娘娘竟舍得出宫来,还摆了满满一桌,是专门宴请我的?” 李如意作了作手势,道:“在宫中待久了难免嫌无聊,便出来走一走,可本宫在宫外认识的熟人不多,便邀你同用晚膳,二小姐不嫌弃的话就请坐吧。只是二小姐今日竟只身前来,就不怕本宫拿你做个什么?”最后一句话,陡然将气氛提了起来。 叶宋眯了眯眼看着李如意,那眼神看起来云淡风轻,可眼底里的气势崇然如山不可倾倒,微微笑道:“我也想知道,你能拿我做个什么。”说着就淡定地坐了下来。 李如意吩咐道:“瑞香,给二小姐斟酒。” 叶宋大大方方地喝了那杯酒,继而拿了筷子,看着满桌子的菜,却不知道该往何处下手,道:“娘娘是在宫中奢侈惯了么,眼下如此盛情,教我都不知道该先吃什么后吃什么了。” 李如意道:“只管你喜欢,随便吃什么都可。”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叶宋在男人面前尚且不会拘谨,更莫说在这女人面前了。就算面前坐的人是太皇太后她也不会变点儿颜色,何况面前坐的还是老熟人李如意。 李如意吃得缓慢优雅,似家常便饭一样地缓缓道:“你一定是没想到,当初你费尽心机诬陷于本宫害本宫被打进冷宫,如今本宫又这么快出来了,正好好儿地和你吃这一顿晚饭吧。” “你确实是有所长进”,叶宋点点头道,“不然的话,娘娘怎会在此处心平气和地吃饭,定然是先给我两个嘴巴子再说。” “从前的事是本宫不对”,李如意竟服了软,斟了两杯酒,道,“来,这杯算本宫给二小姐赔罪。”说罢端了自己的那杯便仰头喝了,定睛一看,叶宋正吃菜,动也没动一下那杯酒,根本没有要喝的意思,就问,“二小姐为何不喝,莫不是怕本宫给你下毒不成?” “下毒你还没那个胆儿”,叶宋不急不忙道,“只不过这赔罪的酒,你赔不赔是一回事,我受不受又是另外一回事。娘娘赔了,我就一定得受吗?” 李如意脸色微变。旁边的瑞香先一步道:“能得娘娘亲自款待并以酒赔罪,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无上荣光。还请二小姐对我们娘娘客气一些。” 叶宋抬眼笑了,睨了一眼瑞香,举杯向她,道:“既然是无上荣光,本小姐把这杯酒赐给你,你帮本小姐喝了。” “你!” “瑞香,不得无礼。”李如意假意呵斥了瑞香一句,随后看了看紧闭的窗,墙角边安放着两只取暖用的炉子,便道,“约莫是这房间过于小了,本宫才坐没一会儿就觉得有些热了。” 瑞香道:“可能是娘娘多喝了两杯酒的缘故,娘娘少喝一点吧。” 这时李如意就把肩上的披风给宽了下来,里面穿了一件十分华贵却单薄但很显身段的群裳,衬得她如花一般娇。叶宋的视线一下子便落在了李如意胸前胀鼓鼓的胸脯上,她的衣裳遮掩不住胸前半露的春光,还有那些从脖子往下蔓延,令人遐想连篇的暧昧的青紫红痕。 叶宋顿了顿,忽然放下了筷子。 李如意若无其事地笑说:“实际上本宫今天请二小姐来,是想感谢你。皇上生病了,感谢你肯不计前嫌地连夜入宫来帮皇上治病,听说你是带了一个小神医,果真是神奇得很,才一会子的功夫皇上就药到病除变得生龙活虎了。他才刚醒精力就十分旺盛,折腾得本宫一个晚上不得消停。” 叶宋忽地站起来,李如意心里有一丝极为顺畅的快意,又道:“二小姐这是要走了?才没吃多少,这么大桌菜呢。” 叶宋懒洋洋道:“这么大桌菜我就这样走了,岂不是很可惜?”说着她便走到窗前,拉开了帘子,把一扇扇的窗户全部打开,冷风混杂这湿气一股脑涌了进来,但见外面雨下得哗哗,回头似笑非笑道,“我是见娘娘实在热得很,就这样说脱便脱未免有**份,还让人看到就如此羞耻的痕迹,要是让朝堂那些大臣们知道了,不晓得娘娘的端庄典雅的气度何在?因而我想,还是开窗比较好一些,娘娘现在还觉得很热吗?” 李如意本来就不热,现在只觉得冷风刮骨的冷。瑞香才又赶紧拿来披风给李如意披上。但叶宋的话像是根根锐利的刺一样扎进她的心里,让她瞬间觉得颜面无存,羞恼得很,极力镇定道:“本宫怎么觉得,你这话听起来,像是吃不得葡萄嫌葡萄酸呢?” “你这哪里是吃的葡萄”,叶宋缓缓走回来坐下,悠悠道,“分明是吃的别人吐掉的葡萄籽。” “叶宋,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李如意拍一拍桌子,怒不可遏。 叶宋继续淡定地吃了几口,可是怎么吃都觉得味同嚼蜡,最后倒觉得有种反胃的不适感。她索性不吃了,随手丢掉了筷子,抬起头定定地看着李如意,道:“你今日找我来,是想试探我还是来向我炫耀的?” !! 第124章:一雨一世界 不等李如意回答,叶宋又道:“如若是试探,你大可放心,这辈子我都不会进皇宫变成一个像你这样的女人,要和很多女人去分享一个男人,别提有多窝囊。我早已看清楚了我自己的位置,也知道我自己在干什么,你算哪根葱,需得你时时刻刻在我耳边敲警钟?也不怕把你自己给敲聋了。如若你是来向我炫耀的”,李如意面色发白,叶宋双手撑着桌面,微微弯着身靠近李如意,眼神如狼似虎般可怕,泛着幽冷的寒光,摄人心魄,她都快忘了她一直是怕叶宋的,尽管如今出了冷宫她还是震慑于叶宋的这种眼神,敢于豁出一切,叶宋的声音字字敲在她心上,“你忘了上回向我炫耀是什么后果了吗?这回你要还敢来,我保证就不是死里逃生、住住冷宫那么简单的事了。我杀你弟弟的时候,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你觉得我会怕你?” 李如意久久不敢吭声。空气仿佛就这样凝固住,她连大声喘口气都不敢。 叶宋直起身,平静地看着她,又道:“你是皇上的女人,你和皇上怎么恩爱怎么火热,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至于你要用什么手段去博得皇上的欢心争得皇上的宠爱,那也是你们后宫女人之间的事情。”说着便转身往门口走,似叹似吁道,“我祝你和皇上,能够相守相伴白头一生。” 将将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开门时,身后的李如意忽然发疯一样地吼道:“叶宋你装出这样一副大度的虚伪模样究竟是给谁看!你是不屑跟后宫的女人争宠,你只不过是引诱皇上出宫去在宫外霸占他罢了!你以为你比别人高尚到了哪里去,有本事你一辈子不再见他,让他把你从他心里赶出去啊!虽然在后宫里我要忍痛跟别的女人分享他,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你以为我愿意吗,我爱他!他就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依靠,没有了他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你知不知道!” 吼完以后,李如意的眼圈儿就红了。 叶宋背对着她站了半晌,不悲不喜地道:“那也是你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留住他让他一辈子不见我、把我从他心里赶出去,这都是你的事情。” “明明只有你对他失望了他才肯对你绝望……”李如意道。 叶宋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伸手打开了房门,顿了顿又回头看李如意一眼,问道:“中秋那天晚上刺杀我的杀手,是你派来的吗?” 李如意颓败之中愣了一愣,道:“不是本宫,定是你平日树敌太多才会遭此报应。本宫永远也不想回到冷宫那样的地方去,况且要斗败你,本宫也会让你输得心服口服!怎么,你又想把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扣在本宫头上吗?”叶宋似笑非笑道:“我想也是。看来你进去一趟之后学聪明了不少,这些都是我的功劳,你不用太感谢我。” 叶宋转身出去的时候,李如意愤恨地朝她摔了一只杯子,她闪身轻易躲过,杯子砸在门框上,碎裂声清晰可闻。 这一顿饭吃得没有一顿饭的样子。叶宋出来的时候,天色漆黑,晴天的时候街边点着的灯笼在雨夜里也不亮了,街上唯一有点光亮的就是两边的酒楼店铺里传出来的微弱的光反射出冷雨的银亮光泽。 她脸上不再有那敷衍性的无懈可击的微笑,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屹立不倒,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一样,有气无力。 正如她对李如意说的,她清楚自己的位置,也清楚自己在干什么。她只是需要时间,来麻痹自己。 叶宋低垂着眼帘,楼里的小哥及时叫她她也置若罔闻,小哥本是想送她一把伞,她自己却如若无事地抬脚踩进了雨里,整个身子也暴露在雨中,一步一步往前走,离香雪楼越来越远。 街道两边微弱的灯光照不出她的影子,她只听得见耳边的雨声,还有双脚踩在地面的坑洼之地时响起的水声。 除此之外,她的世界安静极了。 她自己都有些分不清,她是迷失在了和苏若清的感情里,还是迷失在了自己构造的美好的世界里。 雨水很快打湿了叶宋的衣和发,打湿了她的眼帘,顺着她的脸庞淌下。她都感觉不到冷,心里竟由衷地生起一股子欢喜,这是终于被麻痹了么。 也不知走了多久,整条街上就只有她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叶宋觉得靴子里都浸满了水,抬脚的时候沉沉的,她走得越来越缓慢。 直到后来,叶宋慢到停了下来,傻傻地站在街道中央。一把伞,默默地遮在了她的头顶上方,雨水打在那油纸伞上,啪啪啪地作响,可是却为她遮住了世界一角的安静。 哪怕是片刻,她也是贪恋的。 叶宋抬了抬头,满脸的雨水,迷蒙了双眼,顺着眼角流下,看着眼前为她撑伞的男人。 一袭紫衣在灯火和雨水的衬托下,变成了黑色。他脑后随意地挽了一个松散的发髻,几缕头发从肩头流泻在衣襟处,脸色温沉平静,修长的双眉却拢了起来。那双堪世夺目的桃花眼里,而今是满满沉沉的飞絮。 叶宋不怕苏静看到她的狼狈,反正这么久这么久以来,她的所有不堪都完完全全地在他面前呈现了,再丢脸再难以启齿的事情都被他看到过了,可是这是第一次,叶宋觉得在这样冷的夜晚,他还能来到自己面前,还能给自己撑一把伞,真是再幸福不过的事情了。狼狈归狼狈,幸好这雨,遮掩了她全部的心绪。 苏静把伞撑得倾斜,大部分朝叶宋斜过来了,他高高的身躯一半留在了伞外,一下子就湿了衣裳和头发,却跟叶宋一样浑然不觉,只温温和和地说道:“我听英子说你来了香雪楼赴约,怕你没带伞,就过来看看。果真是没带伞。” 叶宋张了张口,脸上的雨水流进了她的口中,有些咸苦。她深吸两口气,抹了抹脸,道:“出门的时候忘记了,没想到是你给我送伞来。” 苏静用自己柔软的里袖轻轻拭了拭她的脸,看着她浑身湿透的模样心疼得不得了,他定然是舍不得让她一个人在外面淋雨的,也舍不得让她有一丝的难过和痛楚,可是现在她的所有难过和痛楚都跟他没有关系。苏静撩了撩她贴在脸颊上的湿发,温柔疼惜道:“一会儿该着凉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轻轻揽过叶宋的肩,把她揽进自己怀里,伞完完全全遮在她一个人的身上,扶着她缓缓往回走。 苏静没有问她今天晚上和谁吃饭,只问道:“香雪楼的饭菜好吃吗?你有没有吃饱?” 叶宋道:“实际上没有家里的好吃。但是香雪楼的酒不错,但我只喝了两杯。”她说话时,声音里开始不可抑制地发出颤抖。 苏静知她是冷着了,把伞递给叶宋:“你帮我举一下。” 叶宋便帮他举着伞,两人停留在路上。苏静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在叶宋的身上,把她裹得很紧。微微抿着唇的模样,一派较真,竟叫人看了有些无法挪开眼睛。 叶宋捻着他的衣服,失笑道:“你的衣服也湿了,穿在我身上有什么取暖的效果吗?” 苏静紧了紧叶宋身上的衣服,道:“虽是湿了,可以挡一下风。要是还冷的话,就多脱几件,我身体是暖和的,我背着你回去。” 叶宋道:“还是不了,我可以走回去,这点儿小风小雨的,实在不算什么。” 后来苏静把叶宋送回了将军府,苏静站在门外看着她,道:“快进去吧,记得喝碗姜汤。”他自己全然不似往日死皮赖脸的样子,也没有要进去蹭碗姜汤喝的意思。 叶宋却在他面前站了许久,道:“苏静,对不起。” “为何说对不起?”苏静问。 “那天晚上我不该乱说话惹你生气。我只是……”叶宋额头缓缓靠过来,抵在苏静的肩膀上,低低道,“只是见不得你再盲目地为我多做什么,就像现在这样。” 苏静愣了一下,眉间挂着雨珠。随后他笑了,干脆手臂从叶宋腰间横过,把她整个人压进自己胸怀里,在她耳边道:“没关系,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而我做的所有事,也不是盲目,我很清楚我应该怎么做。” 同样是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夜晚里,潺潺雨帘之下,京城中街头巷陌那些极不起眼的旮旯角落里运作的小赌坊可谓是热火朝天、风雨无阻,里面的赌徒都是丧心病狂的,这天气岂会成为他们的阻碍。 夜深人静的时候,一家赌坊外,一名普通的男人进了赌坊,加入一张赌桌放上银钱就开赌。岂料他手气实在背,连输好几把,将带来的本钱一下子输个精光,但他又不是个愿赌服输的人,便明目张胆地怀疑庄家出老千。那些输了钱的赌徒本来就不服气,遇上这一茬儿纷纷应和,非要庄家给出个说法来。 !! 第125章:准备收网 这时,那名男人瞅准了时机,一把抓了赌桌上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就想跑。那些银子属于一名赌赢了的赌徒的,那赌徒又怎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银子流入他人之手,顿时就急了抓住那男人。结果两人就在赌坊大堂里起了争执,各自向对方拳打脚踢毫不留情。像这样的私仇赌坊里的打手通常不做理会,这种斗殴必会有一方被打得惨败,届时他们只需要把惨败的一方扔出去即可。 然,那个男人就是死死抓着银子不放。面对赌徒穷凶极恶的踢打,他情急之下抽出身上藏好的匕首,奋起反击,那赌徒没有料到他会有刀,一时反应不及,被他连刺数刀惨叫不已地倒地。但男人不肯善罢甘休,直接骑在那赌徒的身上,对准赌徒的要害便又是一阵猛刺,鲜血四溅,溅红了男人的脸。 赌坊里顿时乱作一团,赌徒们纷纷四处逃窜,惊惶地大声叫道:“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外面又是哗哗大雨。他们还没来得及跑入雨中,远远便有雄浑的马蹄声踏伐而来,士兵们的兵甲被雨水洗得冰冷发亮,有人大喝:“我看谁敢乱跑!今晚查夜!” 那队士兵为首的便是一身正气凛然的卫将军,叶修。而他身后跟的是在军营里熟脸的兄弟们,方才出声大吼的便是浑身是力气的季林。 叶修带人时不时在京中查扫各大青楼、赌坊,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今晚他带人恰好路过,听到了吼叫声,才发现原来这巷陌中别有洞天。 等到叶修进到赌坊时,那名中刀的赌徒已经躺在血泊中抽搐着咽了气。 第二天早朝时,除了商议北夏和周边小国的邦交大事以外,便是本国内的农闲、水利等问题,以及冬季来时有可能产生的雪灾防御。 最后要散朝时,叶修才主动站出来,把昨晚发生的命案上报,并道:“深夜在街巷内的小赌坊胆大猖獗,定然不止这一家。他们祸害百姓,使得嗜赌的百姓深陷泥潭不可自拔,让百姓之家弃儿卖女、家破人亡的事情时有发生,乃深藏市井的祸根。臣请求,细查此类小赌坊,不能让他们继续留存于世。” 苏若清思忖片刻,看向百官之首的李相,道:“李爱卿以为如何?” 李相手微微一抖,面上不动声色,镇定道:“老臣以为,叶将军说得有理。” 苏若清便点点头,道:“朕也以为叶爱卿说得有理,朕允,叶爱卿即刻着手处理此事,那些小赌坊一经发现全部查封,一个也不许漏过。” “臣遵旨。” 看似平常不过的一次早朝。可李相从朝殿出来以后却面色凝重。一位大臣借着请教一些政事的借口靠近李相,用极低的声音问:“相爷,应该怎么办?” 李相没有说话,而是加快步子往前走。 李相的门客众多,可以说在朝廷里自成一脉,根基错综复杂、深不可测。他的相府每天来来往往的人众多,也早已是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李相着了一身便衣,与前来相府的几位同着便衣的官员聊天喝茶。这些官员在朝中身居要职,行事相当低调,来相府相聚自然是要小心又小心、谨慎又谨慎。 一人道:“相爷,要是那叶修真去查封了京城里的大小赌坊,仅仅是查封倒没什么事,但要是顺藤摸瓜的话……” 李相沉着脸饮了一口茶,随后手紧紧握住茶杯,抿唇道:“这命案刚好在昨夜叶修带人巡逻的时候发生,未免太过巧合了,像是有人故意这么做的。且今晨皇上问了老夫一句,分明是对老夫起了疑心。要是阻拦着不让叶修查,反而会更加容易败露。” 几位官员都有些慌了,问:“那可怎么办?” 要知道,市井上的方方面面如赌坊、青楼,看起来都是独立的,可私底下诸如此类的见不得人的勾当通常都是连成一片的。这要真刨根问底起来,定有一大批的朝廷官员脱不了身。 谁也不知道苏若清怎么打算的。李相心底里更为惶恐的,就是怕苏若清要刨根问底。 他身为宰相多年,说清正廉洁谈不上,说贪污**又不曾在官场上伸过黑手,很难叫人抓住把柄,可他为官多年,要是不懂人情世故官场黑暗,那又怎能在这个位置上一坐多年。 李相道:“别的你们干了些什么老夫不问,就赌坊这一块儿,尽早抽身、弃车保帅吧,先一步断了线索,任那叶修有三头六臂也挖不到什么宝。” 最近让李相烦心的还有一件事,那就是赌坊暗地里的黑麒一夜之间全没了,他也不知究竟是何人所为。要是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那情况就比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这时,有一位官员说道:“相爷不如让娘娘在后宫里通通气吧,让她给皇上吹吹枕边风,说不定……” 李相顿时脸色就有些变了,很是不高兴,道:“这种时候再去找娘娘,不是叫皇上怀疑是怎样,他必然在娘娘身边安插了眼线。”李如意是他在宫里最宝贵的一步棋,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可使用。况且李如意现在的首要的任务便是尽快怀上龙嗣,其余的一切都不重要。 官员们听后觉得有理,都不敢再往李如意这方面打主意了,李相又老奸巨猾道:“都放聪明点,多往那叶修身上下工夫,老夫不信他就没有把柄。叶家擅兵权多年,老夫就不信皇上不忌惮,扳倒叶家也是需要一个借口的事。”官员们茅塞顿开,点点头表示赞同,后再说了一会儿话,各自相继离去。 苏若清在御书房内处理政事,同时宣了归已进房伺候。他一边飞快地批阅奏折,一边语气闲淡地问:“黑麒的首领,和谁在联系,都有眉目了么?” 归已踟蹰了一下,道:“他近日都在一处地方养伤,并未联络任何人。但是他所养伤的地方是一处青楼。属下派人监视多日,他不曾出过房间,老鸨也不曾出过青楼,但进出青楼的嫖客众多,要想传递消息轻而易举。” “那就查查青楼是谁的。”苏若清淡淡道。 “属下查了,幕后老板是礼部侍郎,而礼部侍郎又与李相走得颇近。”顿了顿又道,“李相虽有动机,但还没有确切证据,属下不敢妄下定论。” “去查他的证据,朕要让李相心服口服。”苏若清批好一张奏折放在旁边,手指间点点墨迹,他头也不抬继续吩咐,“把李相的门臣列个名单交给朕,每一个人的底细朕都要知道得一清二楚。” “是。”归已在旁站了一会儿。 苏若清眉梢微挑,看起来温和,实际上清冷又无情:“还有事?” 归已道:“皇上,此番牵连甚广,要是彻底清查,难免会折损大批官员。” “朕知道。”苏若清往椅背上靠了靠,脸色看起来有两分疲惫,抬手捏了捏鼻梁,道,“朕给过他们很多机会,尤其是朕的老师。” 苏若清身边的公公也不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侍奉在苏若清身边。隔几个时辰他便要换值一次,让宫里其他经验较丰富的太监顶替一下,而自己回到住的地方稍作休息。 这天下午,苏若清有归已从旁伺候,公公便得了一个偷懒的机会,腰酸背痛地回房,躺下准备小憩一会儿。身边的小太监都被他打发掉了,他只想图个清静。 他常年都是站着,因而一歇下来时就腰酸背痛很是难受。因而睡着的时候也时不时轻哼几下。 只是,今个下午,他睡得浑身舒坦。感觉有一双灵巧的小手在他身上揉来揉去,让他四肢都得到了放松。他梦到有个小宫女在帮他捏肩捶腿,他看清了小宫女的脸,认得,便是如意宫里那瑞香姑姑的脸。 只不过瑞香是如意娘娘身边的红人,他也仅仅只是肖想罢了。 这样一想,公公幽幽转醒,刚想叹口气,怎料睁开眼睛看见那眼前人时,那口气硬是生生堵在胸口,叹不出来也咽不下去。这眼前床边坐着的人可不就是瑞香。 瑞香见公公醒来,双手在公公腿上轻缓揉捏,笑道:“公公觉得我手法还舒服吗?像公公这样伺候皇上的,定是每天要站很多个时辰,双腿僵硬得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吧。” 公公受惊,连忙惊坐起,躲开她的手,尖着嗓子道:“瑞香姑姑怎么来这里了呀,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姑姑这双手可是给如意娘娘揉肩捶腿的,这不是折煞咱家了嘛……” “公公实在太客气了。”瑞香扶过公公的双腿,继续帮他又揉又捶,道,“我也是给娘娘为奴为婢的,一辈子就是伺候人的命,伺候谁不是伺候,怕只怕公公嫌弃了我。要是公公嫌弃的话,我便不弄了,这就走。”说罢眨了眨一双明亮动人的大眼睛,直勾勾把公公盯着,愣是让他浑身都半酥了去。 !! 第126章:这温柔是短暂借来的 他没法说出拒绝的话,又觉得眼下实在是很舒服,便踟蹰着道:“怎会嫌弃,是咱家无福消受。瑞香姑姑怎么会到这里,是不是如意娘娘有什么吩咐?” “是我自己来找你的。”瑞香笑了起来,又往公公身边坐了坐,伸手来捶公公的双肩,两人靠得极近,公公一下子就闻到了她身上的女人香,和那呵气如兰的呼吸。瑞香边捶边道,“我来这宫里没多久,有什么不懂的还希望公公能够照拂我。我第一次见公公的时候便觉得很是一见如故呢……” “瑞香姑姑这……” 宫里的太监也是有需要的,尤其是宫里这么多莺莺燕燕的漂亮宫女。因而私底下,有权有势的太监可以和心仪的宫女结成对食,有的宫女为了避免在宫里遭到欺负,常常也选择了这样的方式自保。 苏若清身边的公公,一直没有和哪个宫女结成对食。倒不是宫女没有自动送上门来的,而是他担心苏若清不喜这样的方式,而使得自己的地位不保。苏若清大多时候清心寡欲,当然也希望身边的人能够洁身自好。 可这瑞香的吸引力,却比宫里的其他宫女要大得多。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能牵动人心。 公公渐渐就有些动摇了。 瑞香越靠越近,捶他肩膀的双手也越来越绵软无力,最终改为攀着公公的双肩,柔软如棉花的馨香身躯贴进公公的怀里,呵着热气问:“公公喜欢我么?” “瑞香姑姑你别开玩笑……”公公勉力自持。 瑞香轻笑两声,道:“可我却喜欢你得紧。你想不想和我结成对食夫妻?往后我会一辈子这样伺候你……” “……” 瑞香继续道:“只要你喜欢,你想怎样都可以的。比如……”瑞香蹭起身在公公脸上亲了一口,又拿了公公的手抚摸上自己鼓鼓的胸脯,公公立刻如碰到烫手的山芋,想丢却舍不得丢,“这样……你喜欢吗?”她引导着公公的手在自己胸脯上稍稍用力捏了一把,强掩下眼底里的不堪,眸光似水。 公公几经尝试,呼吸渐渐急促,终于还是抵挡不住这样的诱惑,又把手滑进了瑞香的衣襟里,伸进了肚兜,除去衣料,尽情地抚摸那团香软…… 晚间,李如意穿了一身十分素淡的青衣长裙,头上只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插了两只朱钗,若只是看背影,竟有两分像当初叶宋在宫里住过一段时日的打扮。 她挽了亲手做的宵夜点心,送去御书房给苏若清。公公正在御书房门前等候。 瑞香便笑盈盈地上前一步,福礼道:“见过公公,我们娘娘亲手做了点心来给皇上,劳烦公公代为通传一声。” 公公有些不自在,但也不好拒绝,只好道:“娘娘请稍后,皇上这个时辰是不见任何人的,奴才进去传一声,皇上是如何吩咐的便看他的意思了。” 瑞香道:“有劳公公。” 于是公公进了御书房给苏若清说了一声。苏若清好些日子没见李如意,闻言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顾忙手里的事,随后道:“让她进来。”现在时机又不同了,他需得好好宠着李如意,才能让李相放松警惕。 李如意大喜,便拎了食盒进了御书房。她在苏若清身边坐下,把点心拿出来,善解人意道:“皇上每日都忙到夜深,应当注意身体才是。皇上一定是饿了吧,臣妾做了些点心,不知皇上可会喜欢?” 苏若清道:“既然是爱妃亲手做的,朕自然是要尝一尝。” 李如意柔情蜜意地用手指拈了一块送进苏若清口中,苏若清吃完了咽下,方才挑眉道:“味道怪怪的。”李如意顿时有些沮丧的模样,他又道,“虽没有御厨做的无可挑剔,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李如意笑道:“皇上惯会取笑臣妾。” 她照常,在苏若清忙时,跪伏在他身后,帮苏若清揉揉双肩和额头,让苏若清感觉到舒服一些。李如意的手艺十分好,苏若清在这种时候相当受用。 但没一会儿,点心吃了茶也喝了,苏若清道:“时候不早了,天气又寒,爱妃尽早回去歇息吧。朕晚点有空再来看你。” 李如意没有多说什么,只应了一声“是”,说了几句让苏若清保重龙体之类的话以后便退出了。 她前脚一走,苏若清后脚便忙完了。 公公捧了簿子进来,询问道:“请问皇上,今夜在哪位妃嫔处宿夜,奴才好着人去准备。皇上多日未在后宫宿夜了,朝堂那帮大臣可催着呢,皇上偶尔也应去一趟呢。” 苏若清淡淡看了一眼那簿子,公公只翻到第一页,上面写的便是如意宫的李如意。苏若清问:“你觉得朕今晚应当去何处?” 公公赶紧垂头,道:“皇上去何宫是皇上的考量,奴才万不敢妄自揣度。” 苏若清道:“无妨,朕让你说,你说便是。” 公公佯装考虑了一会儿,才道:“启禀皇上,先前如意娘娘来时带了给皇上做的点心来,皇上能宣如意娘娘进书房伺候,必是疼爱着娘娘。如意娘娘走时,又情深意切三步一回头,奴才为皇上和娘娘之间的情意感动,因而料想,皇上可能会去如意宫。”说罢就跪下了,“奴才惶恐,只是揣测,请皇上恕罪!” 苏若清站起身,拂衣从他身边走过,淡淡然道:“摆驾如意宫。” 公公应道:“奴才遵旨。” 待苏若清到达如意宫的时候,李如意已然一切都准备妥当,并还精心打扮了一番,只是打扮得相当素雅,与平素的雍容华贵相比又添了一分别的韵味。 寝宫里沐浴之后的浴池的淡淡湿气仍在空气中飘散,除了花香的芬芳以外,香炉里还燃了一味别的熏香,味道闻起来相当奇特。 苏若清一进去便闻到了,问:“爱妃今日点的是什么香?” 李如意依偎着苏若清缓步跨进寝宫门口,脸色变了变但顷刻又恢复常态,道:“皇上终日繁忙,自然是没功夫搭理则个,新近江南的香料商进贡了一批新的香料,臣妾便挑中了这款来试试。皇上觉得好闻么?” 苏若清点点头,没再说话。 苏若清进去没多久,宫女们鱼贯而入,伺候他洗漱宽衣之后,他便躺在床榻外侧睡觉。李如意伏在他身边,温声浅语道:“皇上定是乏累了,让臣妾帮你揉揉额心吧,也好教皇上明晨起身的时候觉得精神头好些。” 半晌,苏若清才从鼻间支出一个清淡的音儿来:“嗯。” 李如意便小心而温柔地将苏若清的头抬起,放在自己柔嫩的双腿上,手指亦是又柔又滑,帮苏若清揉起了额心。寝宫里暖暖的香氛静静流淌,边角只余下一盏昏暗的纱灯,将床榻上的两人映照得隐隐约约。 本是一幅相敬如宾的画面。 李如意的手法让苏若清觉得轻松,也有可能是寝宫里的暧昧光线在作怪,也有可能是李如意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在作怪,渐渐竟让苏若清有了一丝腹热的感觉。 后来,苏若清忽然抬手捏住了李如意纤细的手腕,李如意动作一顿,却没有说话。 苏若清有些迷乱,恍惚间他以为他抓的是叶宋的手,叶宋的手腕是他记忆中这样纤细的,指腹下的肌肤也是他记忆中这样细腻的。 随后李如意呼了一声,倏地就被苏若清扯了过来,她的手若有若无地抚过床前薄纱帘帐,薄衫翻飞若舞,款款落下,更是将外面昏暗的光线重重遮挡,使得只隐约留下两人的轮廓可辩。 她贪恋着苏若清的温柔。尽管这温柔是短暂借来的,亦或是短暂偷来的。 即便她被苏若清当做是另外一个女人,也无所谓。 苏若清的手指细细抚着她的脸,唤了一声“阿宋”,却不是她的名字。她睁大了眼,眼中依稀有泪意,可是苏若清已经看不见,立刻俯头下来噙住了她的唇,辗转反侧地深吻。 她一边伸手用力抱紧他,一边仰着下巴炽烈地回应。 很快,散乱的衣物被相继扔出了床外,落了一地。 这一夜,极尽**。一双男女,天堂地狱都去了几遭。 清晨李如意醒来时,无意外地依旧不见苏若清的人,只余下满床凌乱,和自己满身的痕迹。甜蜜之中,却袭来浓浓的酸涩。 像这样的机会不多,她用一次就会少一次。她根本来不及去难过。 瑞香进来侍奉李如意起身,出寝宫外面一群宫人久候等着进去收拾。公公更是无一例外地站在门口,身边宫女端着一碗药。 穿戴整齐以后,李如意对着瑞香点一点头,瑞香会意,便去门口打开门与公公道:“娘娘身子乏,不宜出来迎公公了,这药必须得喝吗?” 公公扬一扬臂弯里的拂尘,道:“瑞香姑姑,这是皇上的旨意呢,奴才不敢有违,还请姑姑体谅。” “娘娘不喝凉了的药。”瑞香道。 “瑞香姑姑请放心,奴才刚送来没多久,温温的刚刚好,正适合娘娘服用。若是娘娘不方便的话,奴才亲自给娘娘送去也可。”公公如是道。 !! 第127章:连根拔藤 瑞香冷冷地哼了一声,侧了侧身让开了道。公公转身从宫女手上取过托盘,果真亲自给李如意送进了里面。 瑞香随后也进了去,待公公给李如意请安了之后,不客气地端了那碗药。公公有些急,伸手便想来夺,道:“瑞香姑姑你……” 瑞香抬手躲开,如娇似嗔道:“公公,都这个时候了,你不会又反悔了吧?” 公公叹一声,道:“既然都已经这样了,又岂有反悔的道理,帮了如意娘娘便是帮了瑞香你。只是,这药乃事后服用,瑞香你这样盲目喝下,万一有什么副作用怎么办?” 瑞香听后,不管不顾,送到嘴边就一口气喝干,道:“瑞香身份低贱,身体一向很好,不怕这些。”说罢就将碗又重新放回托盘内,福一福礼道,“公公大恩大德,瑞香没齿难忘。他日待娘娘怀上龙种,定不会亏待公公。” 李如意适时道:“瑞香,你送公公回去吧。” 瑞香知李如意所指何意,眼底里的一丝难堪一闪而过,随即伸手做了一个手势。 公公道:“也罢,只是皇上那边是不可马虎的,娘娘要是以为皇上很好应付那就大错特错了。娘娘小心着吧。奴才先告辞。” 因皇上此刻正在早朝,另有别的公公侍奉,这公公便得了偷闲的片刻工夫。 瑞香和他一起回到了住的居所,背着手笑语嫣然道:“夏明朝,这次谢谢你。” 公公上次尝到了甜头,食髓知味,起初有些不好意思,尝试着去碰瑞香的身体时见瑞香没有反抗的意思,便胆子越发大了起来,把瑞香推到墙上,将她浑身上下都摸了个遍。 两人在房里耳鬓厮磨了一阵,才各自回到自己值守的岗位上。 近半个月的时间,叶修每天都在外忙碌,致力于击破街头巷陌的毫不起眼的小赌坊。每每都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神出鬼没,细数起来,竟被他连破十数家这样的赌坊。 且叶修又是个十分谨慎的人,会详细地查赌坊里的账目。发现起初的两三个赌坊的账目是假的,随后击破的赌坊里甚至没有账目,掌柜的找的借口又很拙劣,要么是不小心失火了被一把火烧了,要么是前几天下雨被水淹了。 真相越是掩藏,就越容易露出破绽。 后来几次,叶宋也随叶修一起去突袭各处,发现这些小赌坊看起来对官兵的突然到来感到慌乱无措,但却早已有一套应付的措辞。必然是早已暗中有人走漏了风声,也交代了他们应该怎样应对。 叶修的行动并没有向京城的百姓公开,唯有朝廷的官员知道。因而这些赌坊的幕后老板,必定跟他们脱不了干系。 这夜月黑风高,十分寒冷。尤其是前几天的一场雨后,便提前入了冬。 叶宋和叶修一起骑上马,打算出去溜达。百里明姝送这兄妹到门口,还不停地叮嘱:“不要以为是深夜就放松警惕,赌坊里什么烂人都有,逼急了也是要跟官兵动手的。你俩都要小心点,说不准把幕后黑手惹急了,他们也要咬人。修,你看着点阿宋,别什么都让她胡来,还有,阿宋你也别净给你哥添乱子。” 百里明姝的叮嘱,叶修骑在马上,都不住地点头。 叶宋身披青衣大毡,勒了勒马缰,懒洋洋的笑道:“女人嫁人就就是不一样,变得家长里短怕这怕那了,还唠唠叨叨个不停。嫂子,你想想你从前怎样驰骋沙场的时候,就知道你现在有多么的温柔贤惠了。” 百里明姝瞪她一眼,道:“好好骑你的马吧,别半路就栽了跟斗了。” 叶宋笑眯眯地问:“反正夜深没什么人注意,要不嫂子你也和我们一起去吧?” 百里明姝道:“还是谨慎些的好,现在指不定被逼急了的兔子正千方百计地寻你哥的把柄,我在这个时候出去,不是给人逮个正着么。” 叶宋想想,觉得也是。便告别百里明姝,与叶修一起策马奔驰,在街道上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兄弟们回合,整队去搞小赌坊了。 季林觉得不太过瘾,道:“老大,要不再搞几个,咱们就去搞票大的吧。搞大赌坊比搞小的刺激。就京城最大的那家赌坊,装修华丽,进进出出的都是大户的有钱人家,可不是个金窟窿。那后面的老板,说不准就是朝廷里最有权有势的大官,咱把他揪出来可就痛快了。不像这些小赌坊,净干些偷鸡摸狗的,被抓到了还死不承认,咱也没法让他们乖乖承认,除非把人弄来胖揍一顿。” 叶修走在前头没说话。刘刖便拍了拍季林的脑门,道:“你脑子进水了?小的你都搞不定还想去搞大的?这官场就是一张网,再大的网也是用一根根绳子打了一个个结连接起来的,你不从那一个个的小结下手,一下子就想解开整张网,是不可能的。现如今,咱们只需要抓到一丁点线索顺着往上摸,就不怕摸不到瓜了。” 季林摸着脑门此眉瞪眼:“刘刖你个杂种,说话就说话动手作甚!说你是个读书人怎么还越来越粗鲁,说你不是个读书人罢,你他妈又用的什么酸掉牙的破比喻,老子听不懂!你能不能说得简单一点!” 刘刖很无语,翻了翻白眼,道:“一切按照皇上的旨意办事就可以了,别的你不用瞎操心。”顿了一会儿,他似喜似忧地又叹了一句,“皇上终于要下手连根拔藤了。只不过让将军当这个拔藤的恶人,有点太会计算了,我总感觉不太妙。” 暗地里运作的小赌坊,生意比以前更加的火爆。照理来说,别的赌坊被查封了,同行应该门庭冷清才是。只不过叶修在击破那些赌坊之后,对里面的赌徒并没有做任何处理,只让官兵将赌徒疏散了便可。那些赌徒赌瘾一旦上来,就什么都阻挡不住,跟蝼蚁一样,钻进了别的赌坊。有的赌坊准备关门避风头的,遇到赌徒来了,要是不给进去赌,赌徒便要进去砸场子。有他们在前面做引路的,叶修一点也不愁找不到小赌坊的运作地方。 在半夜的时候又击破了一个小赌坊。赌坊底下有暗室,暗室里有椅子有兵器,但都蒙上了一层灰,空无一人。掌柜的呈上来的账本,分明是刚做好的,但就是找不到一丝纰漏。 叶修一边凝眉翻账本,掌柜的就从旁说道:“官爷行行好,我们也是养家糊口的,不得已开坊做这么点儿小生意。求官爷给网开一面吧……” 叶修铁面无私道:“北夏律例规定,无朝廷许可,不得私底下聚赌。违者入牢三月,罚银百两。” 掌柜的一听,顿时就给叶修跪下了,可怜乞道:“求官爷大发慈悲啊,小人家有**,妻子又刚生完孩子,不能没有小人赚钱营生啊!” 叶宋在赌坊里四处看了一圈儿,见季林就要把掌柜的抓起来了,忽然开口道:“他说得挺可怜的,就放他一马吧。” 季林呸道:“像这种死不悔改的人,明知故犯,先前那些都说得比他还可怜十倍百倍呢,二小姐千万莫要听信。” 叶宋蹲到掌柜的面前,手臂显现地横在膝盖上,注视着掌柜的畏畏缩缩的表情,勾唇道:“怎会是假的,你看他都哭了,哭得正伤心呢。” 适时刘刖亦道:“罢了,将军,不如暂且放他一马。” 叶修看账本看得正认真,没说话,叶宋便挥挥手,道:“在将军反悔之前,你快回去。” 掌柜的眨眨眼,先前流露出来的伤心不像是假的,眼下流露出来的迷茫和不可置信更不像是假的,他没想到自己就这样得以脱身了,来不及欣喜若狂,掌柜的爬起来就往门口狂跑。 叶宋不紧不慢地说道:“季和,跟着他。” 季和个子小,身手又十分灵活,得令便窜了出去,瞬间不见了踪影。 这掌柜的当天晚上并未回家,也未与任何人联络。就只身一人在外晃荡了几天,没有发现有人跟着他,又去自己家门附近转了很久,也没发现有什么异样,实在忍耐不住想回家看看,便终于进了家门。 掌柜的在家里忐忑不安地待了两天,也没人上门来打扰,可能上头的老板以为他已经被官差给抓了,反正他已经把该做的都做了,竟真的觉得风头过去了,渐渐放下了心。 这天清晨,他出去买菜。出去回来时都非常的小心谨慎,往往要在院子门外张望半晌才肯进去。还没进门,便听见院子里一片欢声笑语,他由衷地感到心里一暖,觉得是自己的妻子又在逗儿子了。隐约还有儿子咿咿呀呀的声音。 他所说的,家有**,妻子又刚刚生完孩子,实属不假。 然,当他推开院子的门进去时,看见院子里的陌生人,顿时吓得脸色都白了。 叶宋一身简单的青衣,头发高高束起,是有两分英气的公子打扮。此刻她正跟这间院子的夫人说笑,手里抱着的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孩,被她逗得眉开眼笑的。 叶宋对夫人道:“黄老板真是有福气,得了这么美丽的夫人,又给他生了这么白胖的孩子。”夫人抿唇一笑,说了几句客套话。叶宋转过头来便看见了掌柜的,见他双腿隐隐有些发抖,似笑非笑地眯起了眼,“哟,这不是黄老板回来了吗?” 掌柜的颤颤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第128章:她还是以前的叶宋 叶宋便撩了撩婴孩的裤裆,又对掌柜的笑道:“刚说你有福气呢,生了这么个带把儿的儿子。” 掌柜的眼珠子落在自己儿子身上,转也不转一下。 叶宋去照顾了一下他的儿子,后来他什么都招了。叶修顺藤摸瓜,牵扯出一大批的在朝官员,不仅如此,从赌坊到青楼、贩盐到私运官银、以及宫廷特供的粮茶香料等,方方面面都有一只手在暗中操控并从中盈利。 以前这些苏若清视而不见的诟病,如今全被拔了出来。 一根藤,根茎深入泥土获取养分,一经拔起来,全是黑泥。 朝中大批官员遭了殃。被抄的抄,被贬的贬,其中一大部分是李相的门臣,仿佛一夜之间李相便门庭凋零了。而他自己,却安然无恙,也不知是自己隐藏得深还是有人故意为之,他依旧稳坐丞相之位。 但李相的心里,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早朝以后,他去求见苏若清。苏若清也若无其事地在御书房里接见了他。 李相便语重心长道:“皇上今日之举,震慑百官,老臣不得不服。只是这样一来,皇上若将他们全部撤出朝廷,很有可能会出现朝中无人可用的局面,朝中不可一日无官,还请皇上三思啊。” 苏若清淡淡然地丢了一份帖子在李相的脚下,道:“老师看一看这个吧。”李相拾捡起来一看,脸色就变了,苏若清继续道,“这上面的名单,全是老师的门臣,而涉入这次事件的大臣也绝大多数在这名单之内,如此老师还要替他们求情吗?”说罢,抬起双眼,毫无波澜地看着李相。 李相立刻跪下,道:“老臣不敢!他们今日犯下的过错全是老臣监督不严,求皇上责罚!” “你起来吧。”苏若清道,“至于朝中无人可用的局面,朕倒不担心。朕已经下了诏书,隔两天那些被朕外放数年的官员便会悉数抵京,各职各位,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李相心下一沉,已是面色苍白。苏若清这些年每年的科举有新的人才选拔,看似漠不关心,稍有不顺心就把那些人才贬斥在外当个微不足道的小官吏。表面上看起来是对李相和他门下众多门臣的维护,实则是暗自在培养自己的一套官僚体系。 如今时机一成熟,就是到了以新换旧的时候了。 李相站在一旁,额上不断地冒冷汗,但他还是冒着风险倚老卖老了一把,说道:“皇上思虑周全深远,老臣自愧不如。那些涉事的大臣虽是胆大包天,却一直以来辅佐皇上为朝廷尽心尽力,如今皇上要换下他们定有皇上的考量,老臣无话可说,皇上要真不念旧情,不如将老臣也一并换了吧,让老臣告老还乡卸甲归田。” 苏若清淡淡一皱眉,其实浑然天成,睥睨着李相,道:“老师的意思是,朕做错了?” 李相立刻垂首:“老臣不敢。” 苏若清没再说话,也没叫李相平身,继续旁若无人地自己处理自己的事情。李相跪在地上,没有苏若清的命令他也不敢擅自起身,一把老骨头跪了不一会儿双膝便快要支撑不住。 就在李相浑身都开始轻颤时,苏若清才缓缓开口,说道:“老师没什么事的话便退下吧。” 李相如获大赦:“老臣遵旨。” 他需得扶着一旁的椅子才能缓慢地站起来。这时外面守门的公公急匆匆跑进来,禀报道:“启禀皇上,方才如意宫传来消息,道是如意娘娘在宫里晕倒了!” 苏若清不紧不慢地放下笔,才道:“哦?请太医了没有?” 公公道:“已经着人去请太医了。” 李相便有些紧张起来,问道:“如意娘娘身子可是有什么不适?怎会无缘无故突然晕倒了?” 公公道:“这个,太医还在半路上,结果尚未可知。” 李相对着苏若清就是一揖,道:“如此老臣便不打扰,皇上得空就去如意宫看看吧。” 苏若清淡淡道:“来都来了,就都去看一看吧。摆驾如意宫。” 如意宫里太医成群,苏若清去到的时候,见李如意正躺在床榻之上,悠悠转醒,伸出半截皓腕,旁有太医正用绢帛覆于手腕之上,为她诊脉。 苏若清坐下,小半盏茶的功夫,见太医还在反复确诊,便问:“如何?” 太医收手,来到他面前撩袍而跪,揖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如意娘娘这是有喜了!” 苏若清捻着茶盏的手指一紧。身边李相和床上的李如意已是高兴得热泪盈眶,带着满殿的宫人都跪了下去,呼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苏若清脸上清淡的表情变也没变,垂目看着太医,道:“确定没诊错么,再诊。” 于是又上前了另一位太医,去给李如意把脉诊断,所得到的结果是一样的——李如意怀孕了。 苏若清又面无表情道:“再诊。” 这下子,宫人不明所以,但李相和李如意的脸色便有些变了。李如意心里清楚得很,她是靠什么手段才怀上龙嗣的,苏若清每次事后都给她喝上一碗避子汤可见是多么不想她怀上龙嗣。 再一位太医上前去诊断,最终结果还是一样的。 所有人都等着苏若清发话。 半晌他才缓缓起身,举步走到李如意床前,撩了撩床外的帘帐,坐到她床边去,一手握了李如意的手,一手抚上她略有些冰凉的额头,语气冷清道:“一群混账,如意娘娘有孕在身,你们还让她晕倒,该当何罪!” 顿时如意宫里的宫人便一片求饶声:“奴才知罪,求皇上恕罪!” 李如意转忧为喜,眼角垂泪,伸手握住了苏若清的手,哽咽道:“没事的,不关他们的事,是臣妾自己不小心,皇上就不要怪罪他们了。这是真的吗,臣妾……有了皇上的孩子,臣妾做梦都不敢想……” “既然有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如此便把孩子生下来吧。”苏若清若有所思地说道。 李如意简直欣喜若狂,立刻谢恩道:“臣妾谢过皇上!” 当天,太医院里的太医着实紧张李如意的身子,毕竟这是皇上第一个龙子,是小心吩咐了又吩咐,开了不少安胎药,每日还有太医例行到如意宫为李如意做检查。 这个消息,很快便由宫里传了出来。叶宋初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坐在廊檐下,怔愣了一会儿。她一身青衣似乎成为初冬时节里唯一一抹色彩,过腰的长发落在衣背上,安静恬然。 天光非常的明亮,明亮得几近刺眼。 这天,落了初冬的第一场雪。 比小指指甲还小的雪花洋洋洒洒地落下,像是春风里扬落了满地的槐花。府里上下的丫鬟们,都为此欢呼雀跃不已。在院子里都能听见外面叶青和英姑娘的惊喜叫声。 她仰着头眯着眼睛,看着廊檐外的天,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后来,有人来了晴兮院,仿佛周遭苍白的世界也因为他的到来而鲜活了两分。一袭紫衣在风中款款翻飞,苏静肩上披着白色狐裘,如墨一样的发染在那雪白的狐裘上,眉眼间漾开一抹暖意,风风火火的,却比女子还要美丽。 他三两步跨上走廊,随手就解下肩上的狐裘,捞在外面抖了抖,积雪点点往下掉。他如家常闲话一样笑说道:“想要进二小姐的院子真是一次比一次不容易,一大群人拦着,早知道就翻墙进来了。” 叶宋看着他问:“你来干什么?” 苏静在她身旁坐下,笑眯眯地亦抬头看天,道:“来陪你看今年的第一场雪啊,感动么。” 叶宋勾唇一笑,道:“有点。” “这样的天气不煮酒怎么行,光赏雪也会觉得冷的。”苏静呲了一声,就又爬起来,随手将自己的狐裘披在了叶宋的身上,弯身在她耳边云淡风轻道,“你在这等我。”说罢他就又跑出院子去了。 苏静还真把这将军府当成了他自个的地方,不一会儿就回了来,一手拎着一只冒着烟的炉子,一手拎着一坛酒。叶宋靠坐在廊柱下什么都不用做,苏静亲手煮酒给她喝。 空气里蔓延着清甜的酒香,恍若时光寂静流淌,只是如这雪一样苍白,且无力。 苏静素白的手指分明又均匀,递了一盏酒给她,道:“尝尝。” 叶宋端过来,谈不上品尝,一口就仰尽,颇有些辣喉,却觉得无比爽快。她呵呵笑了两声,口中呵出白气,双眼被白雪迷离,问:“你府上那么多白梅花,这个时候应该全开了吧。” 苏静想了想,点头:“大抵是吧。” “大抵是?” 苏静自己抿了一口酒,道:“我已经很久没注意过它们了。说来也奇,以往我素爱白梅的。可能是白梅再傲骨再暗香,始终不是眼前活生生的人,花谢了来年还会再开,周而复始,可人走了,可能再也不会回来。所以珍惜白梅花,不如珍惜眼前人。”说着便看向叶宋,带着浅浅笑意。连廊外飘飞的雪,也因着他那抹笑,而有些黯然失色的意味。 手机请访问:mfeisuz 第129章:他曾是最完美的太子 叶宋看得有些失神,回神垂下眼睑,又猛喝了一杯酒,咂道:“你什么时候是这样想得开的人了。一年又一年,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就已经过了好几年。” “若不及时行乐,垂垂老矣。”苏静笑道。叶宋转头看着他,他眼若桃花,又道,“什么时候二小姐有兴趣了,不妨让我有幸请二小姐去贤王府赏赏梅吧,再过些时候,天气最寒时,梅花开得才最艳。” 叶宋举杯与他碰了一下酒杯,心情因为苏静的忽然到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她点头道:“若有好酒招待,去去何妨。”苏静因为她的这句话,瞬间神采飞扬。 是了,他说得对。若不及时行乐,垂垂老矣。 她一直任自己迷失在自己最初编造的美好世界里,因为那个世界里有对她最好的人。她不愿意醒来,可现实却一点点让她无比清醒、看得无比透彻。 她还是以前的那个叶宋,变的不过是时间。她稍稍停下了脚步回头看时,时间不会停止不前,而是飞快地往前流逝,等到再回过头来,便是物是人非了。 京城周边传有流寇作乱,叶宋闲下很长时间,主动请缨出城去平乱。她还是没来得及等到天最寒时,去贤王府赏那满园梅花。 只不过带兵堪堪跑出城门时,身后马蹄纷纷,她回头望去,雪纷纷下,赫尘不安分地原地转圈活动着马蹄,银装素裹的大道中,一抹紫一地白,向她飞驰而来。 苏静跑到叶宋跟前,懒洋洋地笑说:“反正近来我也没什么事做,二小姐不妨带我一起,权当是出门走走,必要时我会尽全力帮二小姐。”就是天涯海角,他两袖清风,也愿意随她一起去。 北夏一进入冬天,便有很多的雪。皇宫被白雪所修饰,可见斑驳的辉煌。 苏若清穿得与平常无异,就是御书房、寝宫里,都被宫人布置得非常暖和,感觉不到外面的一丝寒。归已满身雪气地回来,苏若清头也不抬地问:“她走了?” 归已道:“刚出的城门,临行前,贤王跟着一并去了。” 苏若清不置可否,半晌才放下手中的朱砂笔,起身静静地站到窗前。忽而轻声问:“她是不是知道李如意有孕一事了?” 归已抿唇,沉吟道:“应是知道了。”叶青为此,还把气撒在他身上,将他狠狠地臭骂了一顿。但是不管他主子有没有错,他都会替主子应受着,不会有一丝的不满。 苏若清垂着眼帘,看着精致的窗棂也堆了一层薄薄的雪,窗棂渐渐被染湿,他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朕做错了。” 归已面色坦然道:“皇上没有错,皇上只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情。”若不是苏若清,可能当年他就会被冻死在这样的寒冬腊月里,也有可能为了偷抢食物而被别人打死。苏若清把他救了回来,给他一个屋檐遮风避雨,让他有能力保护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不受伤害,从那时起苏若清便是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主宰,也是这么多年来的主仆相伴,他知道这一路走来苏若清所经历过的痛苦,还有坐在这个位置上的身不由己。 苏若清稍稍一抬眼帘,便看见外面宫人正冒雪匆匆跑来,手遮挡在额前,极力忍受寒风冰雪的样子。他面无表情道:“可是现在,朕也有些没主意,不知该怎样面对她了。” 归已沉沉道:“皇上除了要保护二小姐,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皇上去做吧,这整个北夏,都是皇上步步为营精心筹划强大起来的,皇上不仅要守护二小姐,还要守护整个北夏。孰轻孰重其实皇上早已经心知肚明,只不过是皇上不愿取舍。” 苏若清离了窗边,走到桌前,道:“朕说过要保护她,不会让她受丝毫的伤害。尽管这会让她觉得朕的做法很卑鄙,朕做这些也不全全是为了她一人,所以……暂时让她离开京城,不失为最好的法子。” 不管他做过什么,即将要做什么,他都只想把他纯白的一面,留给叶宋。他不想让叶宋见识他的阴暗狠辣,不想让她看见人心险恶。 归已说得对,这些都是他必须要去做的。 从当年他亲手把剑送进同胞兄弟胸膛里的那一刻,就注定他在这条路上永不能回头。 苏若清的故事。 按照皇族皇子的排列,苏若清排行老大,皇位立长,他虽不是皇后嫡出,但母妃一直深受先皇宠爱,一出生起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他从小读圣贤书,父皇教诲时常响起耳畔,让他做一位德才兼备的皇储。为此,苏若清一直很努力,才学渊博、思虑周全,在政治上颇有远见和抱负,同时又温文有礼、儒雅谦让。 那几乎是一位完美的太子。一度成为宫里宫外的少女们最时常谈论的对象,也是绝大多数女子们深闺中所幻想的梦中郎君的模样。 对待自己的皇弟皇妹们,苏若清以身作则,十分温柔。 二皇子小苏若清一岁半,他是皇后所嫡出。可是一出生,便让苏若清名正言顺的太子之位受到了争议。 二皇子与苏若清最大的不同便是,和苏若清的温柔谦让相比,他有一股生在帝王家的傲气和狠劲儿。他追着苏若清为目标,不断地追赶苏若清,不仅在政治上有优异的表现,还在朝中拉拢群臣,很快便用了朝臣的拥护。 苏若清不屑去和二皇子攀比、较真。他一直把二皇子当做好弟弟来对待,只要是一家人,就不用起不必要的误会。 一有任务要做,二皇子就会争着抢光鲜的、漂亮的做,而把艰巨的、吃力不讨好的任务留给苏若清。尽管苏若清完成得很好,可他渐渐听得多的,还是先皇对二皇子的赞赏。就连他的母妃,没总喜欢戳着他的脑门子对他说:“你太令母妃失望了!” 后来人们渐渐发现,完美的太子殿下最大的缺点,便是他过于完美。纯白得就像一张纸,没有任何污浊的痕迹。他愿意为国家社稷尽自己的绵薄之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却不愿为了虚名和浮利去勾心斗角破坏兄弟感情。 苏若清和当时的柳丞相家的千金定有婚约,是举国都知道的事情。传言丞相千金知书达理文采一流,更是生得国色天香美不可言,有幸见过的人都说她是北夏最美的女子。 有几次宫宴,苏若清见过她一两回。虽只是匆匆一瞥,柳相千金给他留下的印象与传言中的相差无几。柳相千金因着他投来的注视而向他看过来,淡淡然一笑,让他蓦地觉得,这门早定的姻缘尽管谈不上郎情妾意,但起码能够相敬如宾。他并没有最初时候的反感。 然而,令苏若清没有想到的时,在那宫宴上,一向有野心又足够胆大包天的二皇子竟也看上了柳相家的千金。喝醉了酒后二皇子出手调戏过柳小姐,也仅仅在遭到了帝后的几句责备。 柳小姐是准太子妃,这是大家都既认的事实。后来柳小姐的的确确做了太子妃,但却不是苏若清的妻子。 二皇子贼心不死,竟夜入柳小姐闺房,玷污了她。此事一经传出,朝廷里传得沸沸扬扬。二皇子当朝与苏若清叫板,扬言要娶了柳小姐为皇妃。 先皇为此事颇为震怒,把二皇子**了一段时间,可最终还是妥协,一来他是皇后嫡出的皇子,二来柳相千金的名誉不能不要,最终这位准太子妃在嫁给太子之前便转而嫁给了二皇子。 人人都以为苏若清成了一个软柿子,在盛气凌人的二皇子面前简直毫无胜算可言,只能任他拿捏。二皇子大婚那日,二皇子专程让仪仗队往苏若清的东宫绕行,红绸满天,向苏若清发出**裸的挑衅。 二皇子更是一身大红喜服,神采奕奕地站在苏若清面前。和二皇子相比,苏若清简直素得可怜。 他对苏若清笑道:“不好意思,皇兄的女人恰好我也看上了,就先娶回家了。改明儿,送几个舞姬到东宫,还望皇兄不要嫌弃。皇兄是什么都能够让我的吧?” 苏若清没有说话,任二皇子大笑着扬长而去。 后来,朝中谏言换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不少朝中大臣都支持二皇子当太子,一时间苏若清从前那些受人夸赞的温文儒雅全被诟病成了软弱、太仁慈,光是这样不足以成为国君并治理好天下。 不管朝中大臣如何谏言,先皇虽说颇有些动摇,他也知道苏若清的性子不争不抢,相比之下二皇子更加适合被立为皇储,但始终没有改立太子。与其说是在维护苏若清,倒不如说是在考验二皇子。 先皇大寿时,二皇子主动请缨为先皇操办。晚上一场盛大的宫宴在宫里展开,群臣贺寿,先皇大喜。 然不想中途之时,忽然出现了刺客,要行刺先皇。二皇子一马当先与刺客周旋,更是为先皇挡刀而受了重伤。 那名刺客同样被二皇子打伤,侥幸逃脱,宫中侍卫一路搜寻着去,不想却是在太子东宫找到了刺客的血迹。 苏若清有口也难辨。 手机请访问:mfeisuz 第130章:他不得不争 先皇愤怒非常,在二皇子昏迷不醒期间即刻下令封锁东宫,把苏若清关押起来。先皇亲自审问苏若清,苏若清抵死不承认他没有做过的事情,便被先皇一巴掌重重地打在地上,怒道:“朕没有你这样的不孝子!” 一朝一夕,他成了一个可笑的废太子。因为皇族的兄弟姐妹竭力为苏若清求情,他才没有被先皇贬为庶民。他母妃来宫里看他,却不是来安慰他的,而是对他失望透顶,说道:“本宫原以为你会稳坐太子之位不给老二有可趁之机,不想你竟一败涂地。本宫想要仰仗你的将来,简直是天方夜谭。也罢,孺子不可教,你自己不思进取,才有了今天的结局,就当本宫没有生过你罢。” 苏若清本不想做皇帝,可他生在皇家,即使不做皇帝也享受不了平常人家的兄友弟恭。二皇子曲着一只受伤的手臂,时常来看他,是看他的笑话,取笑他,为难他。那段废太子的光阴,让他消沉和**,一直到有一次用膳之时发现母妃的猫来了宫里,他神思一动,便喂了猫一点吃食,怎知那猫吃过以后当即倒地抽搐不已,最终在苏若清的眼皮子底下死去。 他大为震惊,忙用银针试毒,发现膳食中被下了剧毒。 一只猫救了他的一条命。天不亡他。 今后究竟是一蹶不振还是一步登天,全凭他一念之间。 有些东西他不去争即会死。只有他去争了,兴许天下太平之间,还有他的方寸祥和之地。谁说皇家不会有兄友弟恭,只要他做了皇上,他说有便会有。 朝中除了支持二皇子的大臣,也不乏有反对二皇子的作风的。当时镇国大将军叶霆身为北夏第一武将,从不阿谀奉承,手握兵权雷厉风行,二皇子极力想要拉拢他都未果,于是便屡次挫败大将军的势力,可大将军的地位在朝中根深蒂固,岂是他一朝一夕能够挫败的。还有便是六部尚书之首的李淙、现如今的李相,虽没有明目张胆地不满二皇子,但就事论事从不给二皇子留情面。 苏若清去拜访李淙的时候,李淙大为吃惊。他谦虚有礼,拜李淙为老师,李淙本就欣赏他的才华,没有二皇子的浮夸骄纵,做事沉稳镇定,缺少的只是一分心狠手辣。 李淙很乐意收苏若清当学生,他清楚苏若清就是关在牢笼里的猛虎,而上锁的钥匙紧紧握在苏若清自己手里,只要苏若清愿意,随时都可以破开那牢笼。 苏若清被限制参与朝政,但朝中大小事经李淙之口没有他不知晓的。二皇子殿下一派苦差给他,不管什么事,他都积极去做。 往西北与各国建立邦交关系时,苏若清身为使臣来回奔波。途中他救下了一名女子,没有北夏江南女子那么柔婉,但五官生得精致非凡,浑身带着一股西域女人的妖娆和坚韧。 那女子对苏若清死心塌地。苏若清把她带回了北夏,暗地里加以培养。 某日二皇子殿下去城郊狩猎时,乱箭之中冷不防窜出了一名美艳非凡的女子来,女子衣衫褴褛,身段却玲珑剔透,他当下飞身落马把女子救起。 北夏的京城繁华之至,西北各小国与北夏的邦交初初建立,那些小国的商人来北夏做生意的频繁得很,因而在北夏见到五官略微深邃的西域女子,实属稀疏平常。那女子只道是自己被卖进了京城的青楼,但不愿过那暗无天日的生活,所以便逃了出来。 二皇子还是相当谨慎,派人去查女子的底细。但她的底细早已被安排得滴水不漏,岂会让二皇子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二皇子甚是喜爱那名西域女子,但他又想把那名女子送给先皇讨先皇欢心。一番纠结之后,他最终还是把那西域女子送进了宫中进献给先皇。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先皇十分高兴。西域女子又极能讨皇上欢心,没多久便晋升为妃嫔,成为后宫之中有名有份的皇上的女人。 这日二皇子在宫里走动,堪堪路过一方凉亭,见亭中坐着一名红衣女子,那群裳似火,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多日不见,他觉得那女子的轮廓有两分熟悉,待走近了一瞧,果不其然,正是前不久他送进宫的西域女子。 女子面色愁容,对着亭外的荷花池连连叹气,几欲泫泪。 二皇子心生疼惜,便与其交谈了几句。 女子道:“世人都只知道这宫中锦衣玉食日子奢华,却不知道这其中诸多的身不由己。皇上虽疼我宠我,但始终年老体衰,又有宫中别的姐妹让他分不开身,新鲜我几日之后就淡忘了。”说到这里时,二皇子心中*恶的念头陡然升起,女子又继续道,“况且,能入我心里的早有其他人,我永远也忘不掉那个救我于危险之中的男子,既然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我心甘情愿为了他做任何事情,哪怕是去死呢。” 二皇子以为她说的是自己。殊不知真正救她于危险的,再他之前另有其人。 二皇子胆大包天惯了,当天晚上就按捺不住,偷偷地潜进了后宫之中,如愿见到了那名西域女子。他觉得倘若之前抢了苏若清的女人,一半原因是因为那柳家小姐长得极美,一半原因是因为柳家小姐是苏若清的准太子妃,所以他一定要抢。可眼下,他看着那女子,一半刺激一半心动,他有可能是真的有些喜欢她。 女子深闺寂寞曲意逢迎。直到天将明时,二皇子才尽兴而归。 这夜,先皇忽然想起西域女子的好来,又听闻昨两日她身边的宫人来报,说是有些身子不适,忙完了国事之后便起驾去看看。 因为她喜欢安静,先皇去时也没有大张旗鼓。结果去到内室,却见那床榻之上,一双男女抵死纠缠。 先皇差点气昏过去。 西域女子抬眼间瞥见先皇正站在门口,突然惊叫一声,二皇子循着她害怕的眼神看去,竟是吓得面无血色。 先皇看清了二皇子的脸,一时间血气上涌,竟真的昏了过去。 二皇子晓得自己这次犯了大错,连夜跪在先皇龙床前侍奉,先皇在太医的竭力救治下缓缓苏醒,第一眼看见二皇子,气得话都说不出来,抬脚就一脚把他踹开,顺了好半天才骂道:“逆子!” 二皇子心急如焚,一边磕头一边认错道:“父皇,儿臣知错!都是她先勾引儿臣的!这一切,一定是个阴谋,一定是皇兄设计陷害的儿臣!” 先皇对二皇子这个时候还要无赖旁人感到分外失望,当即道:“来人,把太子押往大理寺,听候发落!” 当天晚上,那名西域女子留下一封言辞恳切的书信之后,便上吊自杀了。信中把她和二皇子相遇相识的经过,以及苟且之事的前因后果都说了个清清楚楚,字里行间带着委屈的被胁迫感,最终道是无颜面圣,只好自行了断。 二皇子闹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是难以独善其身。以李淙为首的文臣极力弹劾二皇子,一向刚正不阿的大将军也为二皇子不耻,反对这样的人继续做太子。 二皇子为乱后宫的事也不知是由谁走漏了风声,可谓是坏事传千里,很快便流传到了市井坊间,成为人人乐道的话料。 若要是他再继续当太子,恐怕举国人民都会反对。 最终二皇子被废,他也仅仅是当了很短时间的太子。 先皇这一气之下,身体大不如前。苏若清的努力和才能有目共睹,他凭着自己的努力,重新获得了先皇的信任。终于在驾崩之前拟了遗诏传位于苏若清。 当时北夏的局势不是很稳当,西北小国因为贸易问题与北夏在边境发生了冲突,也是越演越烈,还有南瑱野心勃勃,主动发起战争。 苏若清刚一即位,便面临着内忧外患的局面。朝中还有不少二皇子的余党,只要苏若清对付外面,他们便有了可趁之机重新扶持势力。 最终苏若清决定御驾亲征,平西北之乱。而南边南瑱之患,由大将军和四王爷举兵抵御。 这对于二皇子来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然,他刚燃起一丝希望,苏若清便在上战场之前,来了他的府邸,将他打入地狱。 苏若清一身龙袍,金冠挽发,王者气势浑然天成。他面容平静,但给人一种不容被蔑视的威严,就这样出现在了二皇子面前,恍若当日,二皇子抢了他的太子妃来向他炫耀一般。 二皇子不是傻子,见此刻苏若清一来,便能预料到自己的结局了。他猖狂大笑,道:“我还以为你真能与世无争一辈子,没想到也是假仁假义之人,你以为你现在就赢了吗,现在来是让我对你跪服吗?不可能!我告诉你,迟早有一天你会败得比我还惨的!” 手机请访问:mfeisuz 第131章:孤家寡人 苏若清若无其事地伸手拨了拨食指上的玉扳指,道:“朕等着那一日,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二皇子问:“那个女人,是不是你送来我身边的?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计谋?” 苏若清抬眼看着他,道:“朕不过是把你该得的还给你。你嫌多了还是少了?” 二皇子闻言愤恨至极,当即就冲上前来想动手,只可惜被苏若清身边年轻的侍卫轻而易举地拦下。这时苏若清抽了侍卫的刀,反手就往自己手臂上划了一刀,鲜血直流,二皇子瞪大了眼睛被侍卫制服在地,只听苏若清面无表情一字一句道:“二皇子蓄意谋反,试图行刺朕,赐死。” 公公端了一杯毒酒,灌二皇子喝下。他瘫倒在地,脸色因为痛苦而涨得通红,苏若清转身欲离去时,他手指死死抓住了那袭明黄衣角,张了张口,艰难地道了一句:“求皇兄……高抬贵手,放过我家人……” 苏若清拂衣往前走了两步,停顿下来道:“朕会让他们满门流放。” 二皇子死不瞑目。 一时之间,朝中一片唏嘘。二皇子一死,再无大臣敢怂恿反动。苏若清御驾亲征,朝中大小事均由宰相李淙打理,他三月有余,浴血归来。 战场是最锻炼人的一个地方。苏若清在那里几经生死,才练就了一副波澜不惊的态势。重回朝中,他手段毒辣地肃清余党,以及贪官污吏、朝廷蛀虫,时常有见官员被推往午门斩首。 他是君王。只有他当上君王,才能守护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不仅是国,还有家。 他对宫里的兄弟姐妹都很好,先皇留下的子嗣不多,除了几位皇子,还有几位公主。但他不会拿公主的婚姻幸福作为政治工具,公主到了适嫁的年纪,都由她们自己挑选自己的如意郎君,远嫁他乡也可,下嫁平民百姓也可。 当年的皇后,入了佛寺清心礼佛。而苏若清的母亲做了当朝太后。苏若清还是一个同胞弟弟,是当朝七皇子。他做太子那会儿,七皇子还在国子监读书学习。 不知不觉转眼间就成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 苏若清对胞弟自然是十分好,几乎是有求必应。太后因着先前对苏若清几度失望,把期望全部寄托在了七皇子身上,因而日益越发地宠爱七皇子,要培养他骄纵跋扈的性格,自己的亲哥哥在皇帝,他就是在宫里横着走也是理所当然的。 在宫外百姓疼幺子,在宫里太后疼七皇子,也是人之常情。苏若清能够宽容的时候就尽量做到宽容。 七皇子小小年纪,在宫内外做了不少荒唐事遭到朝中大臣弹劾时,他也是尽量压下来,私底下对胞弟进行一番说服教育。 可是七皇子却在他母后的怂恿之下越发嚣张。 后来太后主动建议,让苏若清给七皇子封亲王,并割封地,让七皇子前往封地。 苏若清同意了,把七皇子派遣去江南一块肥沃的封地,让他当个闲散王爷。但是他少年野心,又有太后撑腰,竟私自与南瑱联络,跟南瑱的皇室走得颇近。 他的一切证据都掌握在苏若清的手里,只不过是苏若清一直隐忍不发罢了。 苏若清性子冷淡,很少去看望自己的母后,太后想对他的政事或者婚姻大事插一脚的,基本上没有任何门路,导致太后对他越来越不满,两人的母子情意越来越淡薄。 太后想要七皇子当皇帝。竟协助七皇子联合南瑱的势力,要造反。 南瑱与北夏不和乃历史遗留问题,两国打了这么多次架早已经是家常便饭了。这回七皇子借着南瑱的军队,挥师北上。 可七皇子不过是南瑱人手上的一颗棋子,他们借着这颗棋子侵占北夏的土地,这一场仗打了一年多,最终在大将军和四王爷的合力之下,打得南瑱惨白而归,最终两国签订了不战合约。但这些都是后话。 七皇子意识过来自己被利用了,皇位的引诱使得他已成为离弦之箭不得不发,他也只有硬着头皮拼一场。他没想到,苏若清连夜赶到了他的封地,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七皇子身边的侍卫倒戈相向。 苏若清道:“你不应该听信母后的话,留在京城当个自由自在的小王爷,未尝不好。” 七皇子年轻气盛,不服气,举剑就朝苏若清砍来。苏若清抽出一把长剑,抬手迎击,两把剑发出铿锵的声音,七皇子一边大声叫着用力砍,一边哭泣道:“可是母后她过得不好!她不喜欢你当皇帝,她喜欢我当皇帝!” 苏若清道:“她恨不能让我把心都剖了给你。仅仅是因为我让她失望过了么?”七皇子大哭大叫,平时苏若清亲手教他的剑法被他挥舞得毫无章法、破绽百出。苏若清每一次轻轻抬手,都能轻而易举地回击开,“她怂恿你造反、当皇帝,知道朕疼你,最后也不会让你死。她是控制不了朕,所以才更爱你。你那么听母后的都不愿听皇兄的,以为皇兄在害你么。” 等到七皇子发泄够了,精疲力竭了,冷剑穿入他的身体,他只感觉冰凉彻骨,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疼痛。苏若清一手揽着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一手亲手把剑送进他的身体里。鲜血不住地从他口中涌出,他瑟缩颤抖,轻轻抽搐,额上布了一层浓密的汗珠,苏若清垂着眼睑,缓缓道:“我不会让母后如愿,但还是会对她好。” 七皇子最终闭上了眼睛。 只是还不等苏若清回到宫中,太后听闻了七皇子死讯,悲痛欲绝,又怕苏若清依照二皇子的前车之鉴把她治罪,一袭白绫结束了生命。 一直以来,他想要守护的,他内心向往的,都随着他往前不停的步伐渐渐消失。那个位置上的责任重于山,他需要付出很多,直至最后成为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苏若清番完) 最终苏若清把桌上早已写好的信封递给归已,道:“按照这上面说的去做。” 归已接过信封,应了一声“是”,旋即无声无息地退下。适时,公公便带着人入内,来的是如意宫的人,上禀道:“启禀皇上,娘娘孕吐得厉害,心里一直挂念着皇上,求皇上过去看一看娘娘吧。” 苏若清问:“请太医去瞧了吗?” 宫人道:“太医说,娘娘孕吐乃正常现象,可是娘娘吐得都快无法进食了,身子一日比一日消瘦。” 宫人跪在地上等了一会儿,苏若清才淡淡道:“回去吧,等朕一会儿忙完了去看看。” 宫人欣然应下,躬身退出。 窗外的雪总是一会儿下一会儿停。下午的时候天色渐渐亮开。 苏若清下午去到如意宫,如意宫里的宫人各尽值守,即使冒着寒风也需得扛着,丝毫不敢怠慢。苏若清才站在寝宫门口,就听见里面李如意的呕吐声,他脚步顿了顿,抬步进去。 旁有太医在劝道:“娘娘,有孕初期都会产生孕吐,可您要是能忍就忍着啊,这样吐下去对娘娘的身子不利。” 李如意脸色有两分苍白,双眼却因为呕吐而泛着红,道:“废话,本宫当然知道。不然本宫找你们来干什么,难道是看本宫笑话的么,还不想办法让本宫好受一些!” 太医揖道:“娘娘,是药三分毒,娘娘又是紧要时期,小臣不敢擅自用药。” 李如意听后,似乎很伤神,躺回床上,瑞香及时为她换了暖和的暖婆子,她闭上眼睛挥挥手道:“都退下。” 几位太医便转身而退。怎奈在门口恰恰撞上苏若清进来,不由纷纷跪拜:“臣参见皇上!” 李如意一听,急忙睁开眼睛,扶起身子来看,果真看见苏若清站在门口,瞬时便双眼噙了泪花,好不楚楚可怜。苏若清让太医平身,细细询问了几句,才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苏若清在床前坐下,李如意便依偎进他怀里,善解人意地问:“皇上都忙完了么,一路过来应是很冷吧?” 苏若清握了李如意的手,道:“无碍,爱妃身子怎么样?” 李如意便是半喜半忧:“一切就都还好,就是吐得有些厉害,吃不下东西。” 苏若清象征性地搂搂李如意的腰,道:“难怪爱妃瘦了,辛苦爱妃了。” 仅仅是一句贴心的话语,就能让李如意抛却诸多烦恼和阴霾,心里冒出丝丝甜蜜,道:“臣妾也没想到,怀了身孕,原来是这么辛苦的一件事。只不过,能有皇上的孩子,臣妾这辈子都了无遗憾了。” 苏若清陪李如意说了会子话,再喂她喝了药,才起身离开如意宫。 晚间时,李如意心情好些了,瑞香总算能够侍奉她吃一点滋补的东西,并道:“还是皇上厉害,来一次娘娘便能吃得下东西了,看来娘娘肚子里的孩子将来长大了定是与皇上亲近的,往后皇上应该天天来才对。” 李如意摸了摸自己尚还很平坦的小腹,觉得圆满极了。 白天为李如意诊治的太医,晚上都被传唤到了苏若清那里。他平平淡淡地问:“如意娘娘的身子,究竟如何。” 手机请访问:mfeisuz 第132章:风花雪月 太医顿了顿,随后战战兢兢道:“回皇上,娘娘的妊娠反应比平常人要强烈得多,是因为长期服用避子汤的缘故,导致她身体的根基受损,恕小臣直言,如今娘娘的胎儿脉象不稳,如若大意,就极有小产的危险。” 苏若清抬起眼帘,不辨喜怒地看着太医,道:“朕问的便是避子汤对她的身体如何,并没有问其他。” 太医一颤,旋即伏地磕头,道:“皇上,那避子汤是太医院的数位太医联合配制,绝对是万无一失的啊!” 苏若清问:“那她为何会有孕?” “这、这这……小臣也不得而知!求皇上恕罪,小臣知错!” 半晌,苏若清也没有要处罚他的意思,而是道:“事到如今,好好照顾娘娘的身子。退下吧。” 太医如获大赦,连忙应下。 夜深一些的时候,苏若清暂未歇息,身边的公公便进到御书房来禀报:“皇上,方才如意宫的人来说,娘娘夜不能寐,娘娘有孕在身可不能如此,皇上要不要……” 苏若清放下手里的笔,忽而抬眼看了他一眼,他止话不前。那一眼似能把公公看穿一样,公公心里端地一沉。 苏若清道:“新近你似乎很关心如意宫的事。” 公公唯唯诺诺应道:“娘娘是后宫里第一个怀有龙嗣的人,奴才这是为皇上关心。” “既是如此,从今天晚上起,你便去如意宫当差吧。”苏若清若无其事道。 这段时间,李相称病不早朝,在家里是坐立难安。苏若清为表慰问,还赐了不少绫罗绸缎进相府里。他现如今唯一的心愿,便是盼望李如意能够平平安安诞下龙嗣,届时相府的势力才会更加稳固。 只不过这么一想,他到底老谋深算多年,最担心的人不是后宫里的其他生妒的妃嫔,而是皇上苏若清。他这么多年都没让李如意怀上孩子,如今李如意靠自己的手段达到目的了,却不知他下一步的打算是何。 思及此,李相连忙吩咐身边近亲,去和宫里通一通气儿,提醒李如意身边的瑞香,凡事都要小心又谨慎,不能有丝毫的差错。 不一会儿,便有朝中的一位官员急匆匆地来了相府。朝中出了这么大的事,遭殃的不说,还没遭殃的看起来也岌岌可危,怎还敢再往相府走动。必是出了什么大事,一时间六神无主,才来相府找李相商议。 果真,那位官员一看见李相,便不知是兴奋还是难过,颤声道:“相爷,大事!出大事了!” 李相面色一沉,道:“何时如此慌张?” 官员递了一张纸给李相,道:“相爷请自己过目。” 李相拿来一看,顿时了脸色剧变,问道:“此事可当真?你从哪里知道的这消息?” 官员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一只极为普通的飞镖,道:“是这个送来下官书房的,下官发现的时候,它便钉着这信在书架上面,未曾看到有半个人影。” 李相把信纸收了起来,沉吟道:“今晚便派人去一探真假。” 当天晚上,子夜一过,便有几道黑影绕过将军府的守卫,潜进了里面去。不一会儿,府中某个角落,燃起了火光,惊醒了府里的下人。有下人惊慌大叫:“失火了——” 这冬日,才下过雪,又并非天干物燥,岂会无缘无故失火。 叶修一下子就醒来,摸黑穿衣,安抚床里侧的百里明姝道:“别急,我先出去看看。” 怎料,他一穿上衣服打开门,迎面便跳下一个蒙面黑衣人来,瞬时和叶修交手。黑衣人武功不弱,能跟叶修对战十数招,百里明姝在里面听到了动静,便也迅速穿衣,出门帮助叶修。 这时惊动了府里的守卫,守卫大声道:“有刺客——”旋即纷纷往叶修的院子里冲来。 黑衣人深深看了百里明姝一眼,抬手洒出一道烟雾,趁机逃跑了。 将军府这一夜是有惊无险,火势也不是很大,很快便被扑灭。而那个黑衣人跑得忒快,待叶修追出去时,已经不见了影子。 重新躺回床上时,百里明姝见他心事重重的样子,便问是怎么了。叶修搂着她,轻轻顺着她的后背,道:“没什么事,睡吧。” 黑衣人一口气钻进了相府,李相正负着手在书房里等着。见他回来,转身便问:“如何?” 黑衣人道:“叶修却是与一女子同房。” “可看清了她的脸?” 黑衣人想了想,道:“天色黑,她的瞳色属下没有看清,但观其轮廓,绝不是北夏的女子。” 李相大喜,一掌拍在桌上,十分痛快,道:“叶修啊叶修,总算被老夫给抓住把柄了。” 黑衣人没有在相府久留,办完了事情之后便趁着夜色飞窜出相府。可哪知,等待着他的却是另一个火坑。 他一出来,前面不远处便站着一个人,与他同样一身黑衣。因而不得不飞身在那人三丈开外停了下来。 黑衣人岂会认不出对方,便是上次在树林里杀他同伴的人。他知道对方身手极为厉害,他又伤势刚痊愈,不宜与他纠缠打斗,于是,转身就往另个方向跑。 归已是早早便在此地等候,岂会轻易放他走,于是转脚就去追。最终数个回合的缠斗之下,归已成功地把黑衣人制服,拉下他的蒙面黑巾,正是那黑麒的首领。 首领啐了一口血,道:“既然落在了你们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归已面无表情道:“果然是李相派你去杀二小姐的。李相一高兴就得意忘形,总算露出了狐狸尾巴。我不杀你,我带你去见主子。” 叶宋跟苏静离京去到有匪寇的下一个城镇,因为下雪天,路面积雪且湿滑,行程比平时满了一半不止,又加上剿匪这件事情并不是迫在眉睫,苏静跟着她就带了些散心的意味,一路上倒是实实在在的观赏着风花雪月,等到附近山头的时候就花了两天一夜的时间。 时值夜晚。 山路特别难行。 叶宋等人在贼寇窝点的山脚下,观察了一下地势。苏静似知她所想,坐在马上,身上披的大毡盖住了整个马背,上面全是点点不融化的积雪,他说话时口鼻在月夜下呼出了白气,道:“看这地势,又有雪林做掩,就是想在这半夜杀上去,易守难攻,成功的可能性也不大。” 叶宋带来的兄弟们晓得苏静久经沙场,因而对他还是很信服的,便问:“那贤王看应该怎么办?” 苏静看了看这四面环山的,便道:“先找个地方,驻扎下来。等天亮了再从长计议。” 于是一众人马在离这山头不远的背面挡风的山谷中驻扎了下来。尽管山坡可以遮挡大部分寒风,可要是在这山谷中露宿一个晚上,还是冷得够呛。就是这一群常年习武之人,怕是也受不住。 幸好,他们在山谷的山脚处,找到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山洞,一群男人可以勉强将就一番,在山洞里生起了温暖的火,各自搓手取暖,看着外面的雪又开始下,颇有些意境。 季林就咂道:“啐,老子怎么不是读书人,不然看这光景,定要赋诗三首让尔等大开眼界。” 众人哄笑,然后斯斯文文的刘刖就成了众矢之的。有人提醒道:“啊呀刘军师不就是读书人么,什么都知道,肯定文采也不差,不如就赋个诗来给大伙儿解解闷?” 叶宋和苏静下了马,走在众人后头。叶宋手里拿着马鞭,还没到洞口,便看见了山洞里的火光,以及听见了他们大嗓门的谈话,大家伙的笑声,始才觉得有了两分暖意。从山谷的平坦地面到山脚的那口山洞,需要往上走几步,路面都是枯草,且泥土又湿软,那些个男人大刀阔斧跨上去的时候踩下一个个深浅不一的脚印,叶宋便顺着那些脚印往上踩。 怎想,一不留神,脚下就踩滑了。 苏静在她后面及时扶稳了她,一边若无其事地取出一块令牌交给他的扈从,并吩咐道:“去邻近县城里找县令调一些帐篷和干粮过来。”顿了顿看着冰封的河面,又道,“再拿几副鱼竿吧。”那扈从拿着令牌领命而去,随后苏静又回过头,扶着叶宋的手没收,对叶宋浅浅笑着温声道,“路滑,二小姐小心些。” 叶宋道了一句多谢,便稳住身形三两步跳了上去。 她踩了满脚的泥,和苏静双双站在洞口前,火光照亮了两人的脸。大家的眼睛纷纷落在两人身上,竟不约而同地觉得,或许是经过了漫长的时间洗礼,这两人出奇地般配。一时间都忘记了谈笑风生,纷纷沉默。 叶宋不太满意他们那带着满满深意的眼神,太过于直接,于是眉端一蹙,喝道:“都看着我们做什么,方才不是说得兴起么,继续说!” 季林回过神来,道:“啊哈,对!刘刖,该你赋诗三首!” 刘刖十分尴尬,故作谦虚地咳了两声,道:“刘某不才,什么都会,唯独不会赋诗。”他一瞥见旁边的苏静,坏水立刻就浸出眼底了,斯文地笑了笑,“贤王文武双全,经验也丰富,不如让贤王来给大家赋诗吧。” 手机请访问:mfeisuz 第133章:那些被困住的回忆 叶宋找了个地方坐下,随手解了肩上的大毡,把上面的积雪抖落,挽在臂弯里。她似笑非笑地看了苏静一眼,似乎也有了点兴趣,嘴上却道:“一帮粗人,贤王就是赋诗了,你们听得懂么?” 苏静人非常随和,大家没少和他在沙场亦或是其他地方打照面,因而都有些熟了。季林一向口无遮拦惯了,大着胆子说道:“既然我们大家都是粗人,那贤王就来点儿粗诗,我们大家都能听得懂的那种。嘿嘿,就像楼里的娘们儿吟的那种简单通俗的。” 此话一出,就遭了叶宋一记拍脑,骂道:“蠢货,那是淫诗!不是吟诗!” 季林摸摸脑袋,道:“那有什么关系,大家伙都喜欢那种类型的嘛。贤王以前够风流,一首诗定然是讨了很多娘们儿欢心,也好叫我们大伙儿都学习学习不好嘛?” 有人呸了一口,道:“就算你诗你学会了,可你能学会贤王的气度风雅吗,还有你有贤王那样的风姿绰约吗?哈哈哈哈笑死人了!” 刘刖连连赞赏:“不错,连用了两个比较雅观的词。” 季林爬起来就跟那说话的人按架,满口粗话。 这时苏静亦坐了过来,摸摸鼻子也不恼,颇有些幽默笑趣道:“实际上我也不是尽能讨得女人欢心,要真像你们说的那么神奇,那为何,普天之下便有一女子不买账?” 这普天之下的一女子,不言而喻了。大家的眼神都偷偷地瞄了瞄叶宋。 跟兄弟正打得火热的季林,一巴掌拍了兄弟的后脑勺,蹭起头来问:“是谁?” 那被拍的兄弟约莫是被拍痛了,奋起回应一句:“是你妈!” “奶奶个熊,是你妈!是你全家!” 众人:“……” 大约一个时辰以后,苏静派去的人便驾着马车回来了。马车里装了干粮和折叠好的帐篷。众人一见,欢喜不已。 实际上他们忙着赶路,饥寒交迫,如今窝在这洞穴里靠着依偎取暖和说话来转移注意力,现在有了吃的那还客气什么。于是他们纷纷把帐篷和干粮搬了下来,先饱吃一顿再说。 山洞不算宽敞,要搭帐篷,顶多只能搭两个。那扈从一共带来了五六个帐篷,撑开来看时硕大坚实,一个帐篷能挤三四个汉子。因而在山洞里搭了两个,剩下的都搭在了山谷之中。 这山谷分外平坦,是因为原本山谷中有一条宽敞的河流,如今落了雪,这河面就结了厚厚的冰层,莫说人在这上面走没事,就是骑马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因而那些帐篷也不大意地搭在了冰面上。下面用木枝垫着隔潮,再铺上厚厚的棉褥,穿得厚实,在里面躺着一点也不觉得冷。 起初大家都不客气地抢山洞里的那两顶帐篷。一群男人打成了一团。最后刘刖建议一顶留给叶宋,一顶留给苏静,大家全都去下面挤,这才没有了异议。 可是叶宋勾一勾唇,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道:“我不睡这上面,你们继续打,打赢了的睡上面。” 叶宋这一走,苏静自然也要跟着走。他笑眯眯道:“我把我那顶也留下来给你们,我去下面。” 叶宋下来便径直进了一顶帐篷。她是这群男人当中唯一一个女的,因而大家自发要给她一个人一顶帐篷,她也不拒绝。 只不过进去以后,兴许是感受不到这两天赶路的疲惫,也兴许是当静下来时烦闷的思绪便会疯长,叶宋侧卧在棉褥之上,却了无睡意。 不一会儿,外面便响起了突突突的响声。她不由捞起帘子伸出头往外面看。却是苏静蹲在帐篷前不远,手里正拿着一支尖锐的木桩,握了一块石头,往冰面上打桩,要凿开冰面的样子。 叶宋问:“你在干什么?” 此时苏静已经把冰面凿破,随后的事情都变得十分简单,他把破出的洞弄得有碗口大,随后拿了一旁的鱼竿挂上饵便伸进了破洞里面的湖水里,回头看了看叶宋,道:“闲来无事,以作消遣罢了。” 叶宋见状,觉得有些趣,原来钓鱼还可以这样钓的,便也蹲了过来,看着破洞下面流淌得极为缓慢的水,问:“这个时节这下面会有鱼么?” 苏静笑道:“自然是有的。” 叶宋便静静地在他身边等了一会儿,不多时,果真见苏静一收竿,就拉上来一尾**、滑不溜秋的鱼。苏静把鱼竿递给叶宋,道:“你帮我看着,我得再弄一个洞打理这鱼。” 遂叶宋从他手里接过鱼竿,就见他又去旁边凿破了一个洞,就着下面的水,去掉了鱼鳞和内脏。上方洞口的火光映在冰面上,把他的身影拉长,叶宋见他的手被冻得通红,便问:“冷么?” 苏静抬头,侧着脸看着她,神情耐人寻味,说道:“实际上这下面的水比冰要暖和,不信你伸手去摸摸试试。” 叶宋闻言,果真伸手去摸了摸。许是这样的天气太过寒冷,而她的手又实在冰冰凉,触碰到水流时竟真的有一丝微微的暖意。正待她手指要在水里游两下时,苏静忽然道:“鱼儿上钩了,二小姐应该赶快收竿。” 叶宋一愣,照着他的话立刻收竿,结果真的拉起来一尾鱼,不由笑了出来,鼻尖被冰冷的空气冻得粉红似桃花,问:“隔了这么远吧,你怎么知道有鱼上钩了?” 苏静道:“也没隔多远,况且我眼力也不算差。”说话间,一片雪花,寂静地飘落在了苏静的手背上。他仰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又开始下雪了呢。”是以招来一个兄弟,把去鱼鳞内脏的活交给了他,自己拂衣走过来,对叶宋说道,“眼下横竖睡不着,你也去洞里烤烤火吧,一会儿把鱼弄去烤了吃。” 原本还在山洞里争抢帐篷的大伙,听到一声吼有鱼,就纷纷奔腾着冲下来,别提多高兴。季林立刻就见风使舵道:“王爷,还是你厉害!居然让我们在这大冷天里也有肉吃!”他全然忘了,先前还为难苏静要他赋诗呢。 于是苏静负责钓鱼,大家就负责争先恐后地清理鱼鳞内脏。叶宋始终蹲在原地,眯着眼睛笑。雪花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她颤了颤眼帘。随后眼前倏地便是一暗,苏静在旁边抬手把她大毡的兜帽扶起来,盖在她的头上,声音温柔极了,像是在对待世上最稀奇的珍宝,道:“把帽子戴好,别着凉了。” 她曾幻想的所有美好当中,一直以来主角都是苏若清一个人。她不觉得冷,可能是因为四肢早就已经冷麻木了。因为苏静的这一个动作、一句话,心底里漫起一股蓬松的悸动,带着绵绵酸涩。 今晚这个夜晚同样美好,但主角不是苏若清,而是苏静。 叶宋忽然想起,在江南药王谷的那个月夜。因为她上山去给叶青找药材时不得已吃错了药,短暂地失忆了好几天。月夜里,苏静牵着她的手,在郁郁生长的药田间缓步而行,两边都是及腰的藤蔓。不远处传来大黄狗的吠鸣。 她一定是太糊涂太糊涂,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居然会抱着苏静,说喜欢他。 想到这里,叶宋冷不防唇边溢出一声浅淡的笑,连自己都没有察觉,余韵的涟漪在心间漾开。苏静看着她的侧脸,亦挑了挑唇,问:“你笑什么?” 叶宋的笑容陡然在嘴角僵住。那些回忆,仿佛已经很久远很久远,她把它们困在心底里的最深处,上了锁蒙了尘,绝不会去轻易想起,绝不会去回味个中滋味。因为她觉得那只是她一个人的回忆,根本就毫无意义。 苏静不记得了。所以她再没去想过。 一定是天太冷太冷了,冻坏了她的脑子。她才禁不住在这个时候去想起那些。 是了,他们一起经历过的还有很多很多,比如古墓里的大石球,比如石桥下的乌篷船,比如船上的咸鱼粥。还比如,坠下悬崖时彼此同生同死的诺言。 “没什么。”叶宋手扶着半边脸,缓缓闭上了眼睛,想把那些过去赶出脑海,神态有些懊恼的模样。奈何,一旦回忆冲了出来,冲垮了阀门,就如洪水猛兽一样不可停止,尽数往她的脑海里挤。她皱着眉,深吸两口气,声音轻轻地,似冰窟窿下的湖水一样清澈,低低道,“只是莫名想起了一些过去。” “哦?什么过去?”苏静不着痕迹地问。 叶宋便是无奈一笑,张开了眼睛,回眸看了苏静一眼,笑意浅淡,随之又看向迷茫的远方山影,道:“那段在你记忆中空白了的过去。” 苏静指尖微微一顿,随即掩饰得很完美,笑得有两分狡黠,道:“是什么样的过去,你可以给我说说么?” 叶宋顿了半晌,忽而云淡风轻道:“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是有一点交情,又带着些许感激,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苏静的眼神深了深,没有拆穿她,而是道:“啊,是吗,没有别的你还能笑出声音来。” 手机请访问:mfeisuz 第134章:这算是在关心我吗 白色的雪,飘飞在苏静的肩头,染了他的头发。肩上的发丝带着润润的湿气,衬得那张脸亦有两分冰雕般的感觉。叶宋侧眸看着他,抬手拂落了他肩上的雪,手指轻轻地碰过他的头发,发丝上的雪花也顺着指端纷纷落下,道:“你也不应该受凉吧。” 苏静弯了弯眼角,道:“无碍,我身体好。” 叶宋还是抖了抖他肩后的兜帽,把帽子盖在了他的头上,认真地说道:“身体再好,也要保护好你的头。” 苏静问:“你这算是在关心我吗?” 叶宋收回了手,道:“我只是在关心我自己。” “此话从何说起?” 叶宋瞥他一眼:“好好钓你的鱼吧。” 先前这一群糙汉子还在山洞里你争我抢,现下冰面上的帐篷到成了大家争抢的对象。这冰面很滑,一时之间你追我赶,大家闹成了一团。 扈从带来的鱼竿又不止一根,另还有两根,也都成了争抢的对象。 刘刖就比较聪明,晓得自己体力上胜不过旁人,做什么都不去争不去抢,自觉自愿地在洞里负责烤那些送上来的鲜鱼。而季和,就属于特别懒的那种,能少动一下就少动一下;白玉又属于没几斤几两但特别心高气傲的那种,不屑于跟那帮糙汉子争抢。因而在洞里烤鱼的就这三人。 刘刖斯斯文文说话不带停顿地道:“为了几顶帐篷就抢个你死我活上面暖和抢上面下面有鱼抢下面殊不知现在上面又暖和又有鱼他们简直是蠢透了。”白玉跟季和都瞅着刘刖面不改色地把烤鱼翻个面,听他继续又道,“要钱没钱要文化没文化就空有一副孔武之力平时都不带脑子出门的。”罢后还看了一眼白玉跟季和,“你们觉得是吗?” 白玉跟季和猛捣头。白玉幸灾乐祸道:“诚然,是如你说的那样,可要是被他们听见了……你会挨揍的吧?” 刘刖一脸无辜:“我说什么了吗?”他摸摸鼻子,“哦,我是在说鱼快好了,叫他们都上来吃鱼吧。” 白玉跟季和在上面吆喝,大家都馋得掉口水,一溜烟全冲了上去。因着这群人在冰面上折腾,苏静后面就再少钓到鱼,听到有人再三催促以后,才道:“走了,上去吃鱼了。香味都飘到这下面,闻起来是比那些干粮要好些。” 空气里漂浮着一股清甜的鱼香,叶宋深嗅了一下,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突然觉得很饿。苏静收了鱼竿站起来,她便也双手撑着膝盖站起。 怎料,可能是在冰面上蹲了太久的缘故,双脚失去了知觉,站起来的刹那眼前阵阵发黑,径直就朝一边倒去。苏静眼疾手快,及时拦住了叶宋,叶宋一头便扎进了苏静怀中。 苏静眉梢一动,问:“你血亏?”他手指伸到叶宋的太阳穴,帮她轻缓地揉了揉,“血亏的话,在地上蹲太久气血不畅,站起来得急了,就容易晕倒。你应该当心一些。” 叶宋觉得苏静的话入耳颇有些飘飘渺渺,待眼前的视线渐渐清晰了,甫一抬头便迎上苏静半低的靠得极近的脸。雪纷纷下,那双桃花眼纯粹得似雪凝一般,将刹那雪景都映入他的眼底,成为了最美丽的风景。那风景里,依稀有叶宋的影子。 叶宋回过神,抬手便拂开了苏静搁在自己太阳穴的手指,退离了他的怀抱,垂眼不再多看,转身往山洞走,道:“好多了,多谢。” 苏静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雪花落在他的掌心上,他缓缓收拢,笑得清淡,随后跟上,道:“不客气,出门在外相互照拂,是应该的。”他想得分外周到,又用装干粮的容器去打了冰面下的水来,放在火上烤着。 山洞里因着有烤鱼吃,一下子就热络了起来。叶宋进来一坐下,刘刖就递了一只烤得完整的鱼过来,道:“二小姐吃这个吧。” 只是叶宋还不待伸手去接,苏静便在她身旁落座,先一步伸手帮她接了过来。刘刖从善如流地又道:“这鱼刺颇多,麻烦贤王了。” 苏静点了点头。手指便翻开鱼皮,又快又准地把鱼刺挑了出来。叶宋眼珠子随着苏静的动作和鱼刺从他指端掉落而上下移动,最终苏静手指拈着白生生的鱼肉在叶宋嘴边,温温道:“可以了,吃吧。” 叶宋看看面前的一条鱼,又看看他手指上的鱼肉,最终视线落在了他的脸上,问:“给我的?”不等苏静回答便取了他手上的整条鱼,“那个你还是喂你自己吧,我要吃这个。” 她一下咬了一大口鱼,鱼被烤得喷喷香,吃起来有滋有味。起初她有小心着鱼刺,可是她发现鱼肉入口香滑,她卷着舌头呡了许久都没发现一根刺,不由偷偷看了一眼苏静。此时刘刖已经递给他另外一条,他自己一边慢条斯理地吃一边吐鱼刺。注意到叶宋的动作停顿了下来,他就偏头看向她,问:“怎么了,被刺噎着了?” 叶宋咽了咽,没说话,闷头很快把整条鱼都消灭掉。 火光熹微,渐渐燃过了头。夜色不早了,大家吃饱喝足后,困意和疲惫就渐渐涌了上来,都懒得再争抢帐篷,先前不过是大家闲得慌都找点事做,打来打去倒还暖和,眼下季林主动把山洞里的帐篷留给几个身体相对较瘦弱的,还有像刘刖这样不会功夫的,本来他们强烈要求叶宋就在上面歇着,叶宋却喜欢去那冰上的帐篷里。大家索性就不劝苏静了,因为晓得苏静铁定也会跟着去的。 叶宋和苏静一人一顶帐篷,在冰面上挨得不远。 叶宋在里面躺下,觉得似乎没有先前那么冷了。她手枕在脑后,觉得终于也有了些困意,正准备睡时,手背触着身下的棉褥,心中一动,怎么觉得这下面铺着的棉褥比先时要厚一些了。 她也没多想,觉得可能是因为吃饱了暖和了才会生出这样的错觉。 然,刚阖上眼帘不久,冷不防外面传来砰地一声响从苏静那边传来。叶宋爬起来便掀帘看去,却见苏静那一处的帐篷塌掉了。不,准确来说,不是塌掉了,而是冰面破裂,整只帐篷都凹陷下去了。适时,苏静从帐篷顶端飞身而出,足尖轻巧在那帐篷顶上一踏,旋即安全地落在冰面上,而那帐篷却因为他的借力而更加迅速地沉到了下面的水里去。 叶宋仰头看着他,问:“怎么回事?” 苏静暗抽了抽嘴角,看了看沉掉的帐篷四周道:“那群家伙,在周围到处凿洞,承受不住重量自然要塌下去了。是我太大意了。” 这时周围听到响动的都从帐篷里探出头来,一个个惺忪地无辜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苏静道:“没事。” 然后大家不约而同地把这场事故给无视掉了,又钻回了帐篷里继续挤着睡。 苏静无语了片刻,回头看了看叶宋,见她帐篷周围也有两三个凿孔,便道:“你出来,我把你帐篷移一下,不然一会儿也有可能掉下去。” 叶宋只好站出来,让苏静把帐篷移到了边上没有凿孔的地方去。 苏静钻进帐篷里把里面厚厚的棉褥整整齐齐地铺上,问:“方才你躺的时候够暖和么,敢没长眼睛随处乱凿洞,真应该把他们的棉褥都抽掉一层,全铺在这里。” 叶宋这才眼尖地发现,苏静是铺了两层棉褥,原先一个帐篷只有一层的。难怪她觉得比先前暖和了一些。 苏静要走的时候,把自己的大毡也留了下来,叮嘱道:“睡时,把这搭在身上。” 叶宋进去坐下,苏静便欲抬脚出去。她问:“你的帐篷没了,你睡哪儿?” 苏静道:“去和他们挤挤。” 叶宋道:“一个帐篷挤了五六个人,眼下还能挤得下吗?你定又是去山洞里,靠着睡,吹半晚上的冷风。这比你之前直接睡在帐篷里的冰上,好不了多少吧?” 苏静一愣,回头看她,笑道:“铺了一层枯草,不算直接睡在冰上。” 叶宋手不自觉地抓住了棉褥一角,心里不是滋味,道:“你用不着这么顾及我,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把这些全铺到了我这里。不管严寒酷暑,兄弟们能承受的,我也能承受。你以为我很柔弱?” 苏静道:“不,你不柔弱,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女子。只是你毕竟是女子,照顾你是应该的。” “我什么时候要你把我当女人了?”叶宋拍了拍旁边空出的一半,道,“兄弟就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今晚上你就将就着和我挤一挤吧。” 苏静笑意盎然:“这不太好吧?” 叶宋冷冷勾唇一笑,道:“有什么不太好的,叫你躺下你躺下便是,但凡你要敢越界,我就宰了你。”说罢她自己便侧卧向一旁,等了一会儿才感觉到苏静躺在了另一侧。空气里有种淡淡的梅花香,是苏静身上惯常有的味道,闻起来格外的舒心。 就在叶宋闭上眼缓缓睡去之时,苏静将大毡拉起来,轻轻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苏静。” “嗯?” 叶宋的声音似醒非醒:“梅花都开了吧?” “嗯。” 手机请访问:mfeisuz 第135章:麻烦腿收一收 这附近一带的匪寇,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且又盘踞在这地势险峻的山头,以雪林做掩护,县城里的县令屡次调动官差前来剿匪,结果都失败了。 而这些匪寇,又肆无忌惮地祸害百姓和从山脚下穿行的商旅,县令不得已之下才向上面汇报此事。 今晨一大早,叶宋他们便把帐篷收了,一行人马使出了山谷。谷口那里,县令早已闻讯派人等候。 积雪尚未融化,但空气中已经迸开丝丝微黄的阳光的味道。 叶宋策马来到贼匪盘踞的山头脚下,举目望去,雪林层层叠叠覆盖,山上一点响动都没有。 季林豪气冲天,道:“我看,现在天色早,估计山上那帮杂种还没睡醒,不如大家一起冲上去,一口气剿了算了。” 刘刖道:“不能冲动。” 县令派来的人比较有经验,这时道:“这样万万不可,之前大人也是趁着天黑或者黎明派人冲上山过,结果没一次成功了的。这片雪林尽头,是一片没有草木的荒地,容易雪崩,这还不说,就是上面扔下来的雪球越滚越大,跑得慢了一些便会被掩埋。” 叶宋看向苏静,苏静懒洋洋道:“既然上不去,就只好让他们下来了。” 这一想法与叶宋的如出一辙。她当即下令道:“今日先进城。”眼看着贼匪就在这山上,就这样路过进城了,似乎有些不甘心。但叶宋这样下命令,必是有她的计划,于是众人都不敢有异议。 正待要勒转马头走时,忽而雪林中出现了一丝极为细微的动静。苏静耳力颇好,一下子便听见了,侧目看去。见什么人也没有,但徒留一棵树下的三两只脚印。 像这种贼匪,都有人在山下放哨,以便随时得知山下的情况。 苏静对叶宋打了一个手势,长期培养起来的默契让叶宋一下子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也知道应该怎么做,瞬时抽出许久没动过的玄铁鞭,呼啸而过,一鞭子抽在了那棵树干上。 顿时,树叶间堆积的白雪皑皑落下。那躲藏在树后的人见自己的行踪被发现,转身就往山上跑。说时迟那时快,叶宋的鞭子转而便朝那人击去,稳稳地套住了他的脚踝,用力一扯,直直把人扯出了雪林。 那人还想着要逃跑,不住地在地上扭身挣扎,季林飞快地翻下马,先给了那放哨的几只拳头吃,把他打趴在地上无力还手,方兴冲冲道:“嘿,逮到一只小松鼠。” 一行人进了所属辖区的县城以后,在县城住了一日。一日的时间,该准备的都已准备好了。 他们住的是县城里一家最大最豪华的客栈,行事作风相当的低调。甫一踏进客栈大门时,叶宋便对县太爷派来的人吩咐道:“给我弄十余只大箱子来,还有,今天就放出消息去,有一支商旅队带着货物路过奉解山前往京城。还有,送几身兄弟们都适合穿的商人衣裳来。” 那人风风火火地去办了。为了配合剿匪,县衙的办事效率是颇高,一到晚上叶宋等人正准备吃晚饭时,便有一只只的大箱子用马板车拉着停到了客栈门前,停了一长串,可谓是壮观。 叶宋看了看板车的车辙略有些深,去打开箱子一瞧,见里面全装满了沉甸甸的石头,不由暗赞一句,这县太爷是个会处事的人物。 与此同时,大家穿的衣裳也被送来了客栈。一群男人们又开始挑自己喜欢的布衣,以换下身上穿的那身军服。可挑来挑去,都是样式普通的镖局护卫的衣服,大同小异。 据说,这还是跟城里的镖局租的。 等他们都挑完了,叶宋吃饱喝足,才慢悠悠地去拿剩下的。就她和苏静还没有拿衣服,剩下的也就只有两套。 叶宋睁了睁眼睛,看了看桌上的两套华贵的新衣,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一套沉丹色金丝暗纹锦服,一套雪白广袖长裙。 苏静慢条斯理地放下手里茶杯,走到叶宋身边亦看了看,然后毫无悬念地伸手挽了那身沉丹色暗纹锦服。叶宋就连唯一选择的机会都没有了,看着苏静问:“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吧,应该是我先选的吧?” 苏静无辜道:“还有什么可选的么,不都是摆明的了,难道你还抱有希望让我选这身裙子?得了吧,我又不是女人,我选这身锦服,是理所当然的吧?” “……”叶宋无语,可是谁能告诉她,这里为什么有一套女人的衣服!她看着众人喝茶聊天的喝茶聊天,挑灯拭剑的挑灯拭剑,一派其乐融融的场面,不由问道,“谁说商人一定要男女的,男男的不好吗,这两兄弟要去京城经商,相亲相爱的不好吗?”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季林马大哈地说道,“况且二小姐你本来就是女人,县令大人这样安排又不过分。你就忍忍,这权当是为了做任务嘛。” 前一刻叶宋还觉得这县令会为人处事,眼下就觉得他简直就是迂腐。 因着他们这一趟来得不赶时间,而这一两天正值天寒,也没有什么人冒着冰天雪地赶路,奉解山周围暂且安分了几日。为了能让消息准确地传到奉解山头的贼匪那里,多耽搁一两天的时间也不是什么大事。 奉解山的头目为了打探消息,势必会派人混进客栈查探真假。那些沉甸甸的大箱子都放在后院,马匹栓在树下,每天都有三四个人轮流看守。一旦有人靠近,便会被凶神恶煞地赶走。 叶宋临坐在二楼房间里的窗户边,苏静给她添了一杯热茶,两人看着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偷偷摸进后院,结果被发现以后就让人赶走了。叶宋道:“明天就行动吧。” 到了第二天,一行人收拾妥贴以后,纷纷出了房间下了楼,去把后院里的马板车重新装上箱子,大张旗鼓地拉到街前。住店的不知情的客人都在围观,道是哪个有钱人家一次性运送这么多的货物财物,有好心的客人还提醒,山头有匪,千万要小心。 叶宋大清早,脸色就有些臭,看起来心情相当不好。她穿了那身白裙,觉得那颜色委实是碍眼极了,只有温婉的、美丽动人的姑娘才喜欢这样素得跟不食人间烟火似的裙子吧,而且行动起来相当不便,相比起来她更喜欢色彩明艳锐利一些的。大抵唯一的好处,就是这广袖裙,适合把她的铁鞭藏在袖子里。 既然都已经这样了,就要把戏做足。叶宋坐在妆台前,一头青丝铺散在肩上,她随手拢起,用发簪梳了一个女子发髻,来古代这么久她就只学会了一个最简单的。 适时,苏静在外面叩了两下门,问:“请问二小姐好了吗?” 叶宋开门出去时,苏静便站在门侧,那沉丹色锦袍穿在他身上,与平素懒散自在的衣着打扮不一样,宽肩窄腰,那绣纹精致的衣襟微微竖着,衬得身量尤为出挑,肤色也更为白皙精致。 叶宋看着他那比女子还要美丽的轮廓和五官,眯了眯眼,道:“或许,我这身裙子真应该由你来穿。” 苏静款款一笑,将臂弯里的披风系在了叶宋身上,道:“二小姐穿也不错。” 当叶宋和苏静如是走出去时,外面雪花纷飞,盈进了客栈的大门,落地随即而化。整装待发的大家伙,回过头来看见他俩,都在风雪中怔愣了。贤王的风采自不必说,他们早就能够想象,可是叶宋和他们认识以来,好像都是以一副爷们儿的印象出现在大家的视线里的吧,何曾如今日这般穿裙子、挽女子发髻打扮过。 直到叶宋和苏静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在街上驶过,留下两道车辙印。她闭目养神之际,听季林大嗓门地在外面惊魂不定地问:“我没看错那是二小姐吧,简直要眼瞎了!啧,没想到居然是这般令人难忘的模样,教我以后还怎么跟她共事嘛,一定会很不自在的……” 叶宋抽了抽嘴角,双手放在膝盖上大刀阔斧地坐着,问身边的苏静:“我这样,就不能一起共事了么?” 苏静:“二小姐穿的是裙子,能否把张开的双腿收一收?这样的确有碍雅观。” 叶宋这才睁开眼睛睨了一眼苏静,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纯爷们儿一样的坐姿,稍微收敛了一下,左右都不得劲儿,呲道:“说实在的,我真是好久都没穿成这样了吧,让我浑身不舒服。” 花了近一个上午的时间,车队渐渐驶入奉解山周围,前行得十分缓慢。一边是山路难行,稍不注意就要打滑;一边是他们要时刻防备着有人突然袭击。 如此行了大约一个多时辰的样子,车队终于靠近了奉解山的山脚。马车里的叶宋和苏静尚且都十分淡定,两人没有过多的交流,各自闭目养神,只时不时冒出一两句话,但外面的性子着急的兄弟就有些坐不住了,有人小声嘀咕着问:“要是山贼没有被引下来怎么办,我们走过了还要不要倒回来重走一遍呢?” 手机请访问:mfeisuz 第136章:雪林之战 刘刖穿了自己厚厚的棉袍,像扈从一样驱马走在叶宋和苏静的马车旁边,道:“耐心等着吧,对于山贼来说,冬日里干成一票就能好好过冬了。” 果不其然,刘刖话音儿将将一落,侧边雪林里传来颇为奇怪的声音,放眼看去,见是树叶间堆积的积雪簌簌往下掉。紧接着,闷实的像什么东西压在雪面上的声音传来,从远到近,源源不断。 “什么玩意儿?”马匹有些受惊地不安地甩动着马尾,鼻子里发出哼哧哼哧响,四蹄也在原地打着转儿,不好辨别方向。 叶宋和苏静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忽然睁开了眼,面面相觑。刘刖在马上眼尖地看着雪林里漫起一股白茫茫的雾气,空气中也铺散着细碎的冰渣子,他目色一凛,大声道:“快散开!雪崩了!” 当是时,马匹受惊嘶鸣,大家驱着各自的马飞快地往各个方向跑去。叶宋刚来得及撩起帘子朝外面看去,只见一只只硕大的雪球从雪林深处滚来,越滚越大,冰雪飞扬,即使是雪林里的树木也阻挡不住,正以很快的速度冲下山,其中有一只直直对准了她所在的马车。 说时迟那时快,苏静从后欺近,手臂有力地搂住了叶宋的腰,带着她往上腾飞而起。叶宋只觉眼前一暗,随即光线明亮得刺眼,苏静就已冲破马车车顶,布帛和木板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空气里的冰渣子被吸进了鼻子里,冰冷得连呼吸都不利索,就在苏静和叶宋飞起的那一瞬间,雪球带着巨大的冲力,猛地冲垮了他们的马车。两匹马挣脱了缰绳,只顾着逃命而去,那车身一下子就被破碎的雪球掩埋在了下面。 叶宋吸进了不少冰渣子,鼻子被冻得酸疼,随着呼吸都酸出了眼泪。脚下,许多的硕大的雪球相继而至,苏静带着她几乎都找不到落脚之地,足尖不断在雪球上轻轻点过以借力,最终在边缘安全的角落里停了下来。 先前还好好的一支佯装的商旅队伍,转眼之间就变成了如此一副残败不堪的景象。 随后,不晓得是谁一声令喝,杀声四起的山贼们纷纷冲下了山来,个个面露凶狠,手里握着刀,见人便砍,毫不留情。 瞧这人数,竟是叶宋这边的人数的两倍有余。先前掉头跑开的马匹如今又尽数跑了回来,季林眦眉瞪眼跑在最前面,他力大无穷,从马上一手就能拎起一个山贼,一甩手扔出两丈远。 一时间,两方人马对战,十分混乱。这些个山贼一看便是有经验的,砍人先砍马,他们砍断了马的前蹄,雪白的积雪上撒下条条热血,马失去了平衡,马背上的人也便跟着滚落了下来。 山贼数目多,除了跟叶宋带来的兄弟们打斗的,空出来的山贼便自发地跑去那一只只被捆绑着的大箱子前,发亮的眼睛盯着就好像是看见一箱箱金闪闪的金银珠宝。哪想,等他们挥刀砍断上面的绳索,打开箱子一看,脸色顿时比吃了屎还难看。里面的石块纷纷散了出来,落得满地都是。 一个山贼怒气冲天地回头,对一个看似山贼头目的蓄着浓黑大胡子的中年男人道:“老大,被骗了!里面全是石头!” 那头目浓眉大眼,听之亦是一怒,眼里流露出凶狠而残忍的神色,挥刀命令道:“敢忽悠老子,杀,都给老子杀!” 这一帮在刀口上舔血的山贼,杀起人来,那是一点也不会留情。能够盘踞在这山头,官兵都拿他们屡屡没有办法,必然是有些本事的,正如眼下,他们尤为擅长在雪中作战。地上的积雪被踩实了就成了冰,又硬又滑,偏生他们能够在冰上活动自如。 好几位兄弟都不慎被山贼的刀所伤,处于劣势,眼看就要遭了毒手,别的兄弟又抽不开身来帮助他们,苏静牵着叶宋的手一直按兵不动,迎视着头目隔着混乱人群投射过来的目光。叶宋突然抽出了手,对苏静道:“你快去帮助他们。” 苏静不放心,道:“不行,我走了,你怎么办?” 叶宋双眉一横,戾气顿增,道:“是我带队还是你带队,既然你自己要跟着来,就要服从安排!还不快去!” 苏静抿了抿唇,道:“你自己小心。”话音儿刚一落,他脚下一蹬,一道轻轻的雪烟自脚下生起,随后人转瞬就到了那几个受伤的兄弟身边。举手投足,不用任何兵器,气势顿显。冷风映满他的袖袍,他眉霜冷目,面色冷清若这寒冬腊月,手指看似修长均匀不堪重负,实则一勾一挑之际雷霆万钧,瞬时化解山贼的刀光剑影。 那个山贼头目,直勾勾的视线投在落单的叶宋身上,随即扬起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了,忽然道:“既然金银珠宝没有,起码还有个女人。没有哭,也没有闹,抢回去应该有点儿意思。” 话音儿一落,他便猛地朝叶宋奔来。 苏静手指夹断了一个山贼的利刀,那刀刃寒光闪过他那双桃花眼。堪堪转身之际,如墨的发丝在冰冷湿润的空气里扬出黑白分明的弧度,随着袖摆一扬,那刀刃直直飞窜了过去。头目身形一顿,随即飞快地闪躲看来,使得那刀刃从他旁边的一名山贼的喉咙擦过,深深地没入身后的树干之中。所过之处,那名山贼血雾喷洒。 **裸的要挟。 可那山贼头目停顿了片刻,还是执迷不悟地向叶宋冲过去。 猎猎寒风吹翻了叶宋的披风,兜帽下的三千青丝随风飘拂,身上白裙比落下的雪花还要美丽。她就像一道冰冷的风景,不管这边厮杀得多么厉害,始终面不改色。 当是时,队伍里就只有刘刖一个人不会功夫,常年在军营里跟着大家奔走,虽是不会功夫,但躲闪的动作非常灵敏,驾马也驾得十分娴熟。这等情况下,如果他还涉入其中无非是给大家拖后腿,他还是当个旁观者到安全的地方比较好。可山贼就是瞅准了他斯斯文文、弱不禁风的样子,三两个山贼围拢了过来,不管刘刖驾马技术如何娴熟始终还是慢了一步,被山贼联合举刀砍掉了马前蹄。 刘刖猝不及防,一下子从马背上滚落了下来,在满地的红色血渣子上滚了几圈,摔得浑身钝痛,约莫是手臂被摔脱臼了,捂着一只手臂努力了好一会儿才成功地爬起来。 那三两个山贼笑着向刘刖走去,他们惯喜欢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听着弱者的求饶声,然后残忍地将弱者杀害。 几乎与此同时,山贼头目靠近叶宋时,那几个山贼也对刘刖举起了刀。 周遭的一切打杀叫喊都自动被叶宋忽略,安静得只剩下呼呼的风声。就在山贼头目转瞬之间来到身前,不由分说就把叶宋擒进了怀,一根冰凌般的玄铁鞭从她的广袖中飞出,只听见几声呼喳,飞脱去一举击中准备砍杀刘刖的两三个山贼。 伴随着几声惨叫,他们纷纷都重重地跌倒在地。 那山贼头目没有料到叶宋会突然来这么一招,只以为她袖手旁边地站在一旁,与世独立一般,只不过是一个冷静却没有什么实力的女人。 紧接着那玄铁鞭如有灵魂一样,击中了目标之后又收了回来,直逼山贼头目的后背。此刻,头目已经擒住了叶宋,临危不乱,另一手瞬时就逮住了玄铁鞭的另一端,尽管上面的勾刺深深地钻进他的手心里,但他视若无睹仿佛也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一样,一下子把叶宋拉至眼前,更为满意地欣赏着她的五官,讥诮地笑了一声道:“女人,就这点儿本事可不行,还不如跟我上山,让老子好好教教你。” “呵,是嘛。”叶宋眯了眯眼,冷不防亦是冷笑了一声,那笑容略有两分诡异,头目见之警铃大作。可下一刻,蓦地觉得自己胸口一凉,低头看去,胸口处竟是稳稳地插了一把匕首。 他都不知道叶宋什么时候插进去的,也忽略了叶宋另一只白衣广袖中空着的手。许是叶宋这白衣无暇的打扮太过于让人放松了警惕,就连这山贼头目也不例外。 随之叶宋大力地扬了扬手臂,白衣挥舞间,玄铁鞭滑过头目的手心,落下满手的血肉模糊,她抽身便要离开。那头目岂会心甘情愿,怒瞪着铜铃般的双眼,尽管身负重伤还是很不甘心,凭着身上仅剩的大力,一手捂着胸前伤口,一手化作掌风一掌就击向叶宋胸膛。 叶宋仰身往后轻巧躲过,随即铁鞭一鞭不客气地抽在头目身上,把他扔出老远。 可就在这时,耳边却响起了抽气声。 “叶宋!”她身子往后倒去时,分明看见苏静一脸紧张地朝她跑来,大声地唤她的名字。 她偏头往身后一看,这才意识了过来。这奉解山山脚,一面是一片绵绵无际的雪林,而道路另一面便是一道直通山谷的雪坡。 雪坡上没有高大的树木,却全是顽强的荆棘。 手机请访问:mfeisuz 第137章:该来的始终会来 今日早朝,外面冬雪正寒,朝中一片肃穆,所讨论的多半是即将到来的雪灾。今年的雪来得尤其早,雪期有可能也尤其的长。 待退朝时,李相却一本正经地站出来,深深一揖,声朗气足道:“臣有要事启奏——” 苏若清淡淡问:“爱卿有何事要奏?” 李相便道:“臣要弹劾一个人,那便是当朝的卫将军叶修。” 满朝哗然。叶修面不改色,这等朝堂风波对于他来说早已是见怪不怪,李相的势力此次遭到大清洗,而皇上把这个任务交给他,他必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会遭到报复。 苏若清顺着李相的话,道:“哦?卫将军清正廉洁、克己奉公,请问爱卿想弹劾他什么?” 李相目色一凛,偏头看了看侧后方的叶修,义正言辞道:“臣所弹劾的正是他假公济私,危害北夏江山社稷!敢问在朝的每一位同僚,大家都知道卫将军平素里洁身自爱,可你们可知道,实则卫将军早已成亲,家中藏有一位娇妻!” 这下子朝中无人不惊无人不奇。大将军叶霆和卫将军叶修未做任何言辞,却均是颜色一变。随即很快恢复了平静。叶修只眼神冷得骇人。 苏若清来了些兴致一般,手搁在了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眯了眯冷清的眸子道:“在北夏,成亲乃个人自由,纵然是朝廷命官,也不曾多有束缚。叶爱卿向来低调,终身大事也不愿教旁人所知,这也算正常。若是因为他成亲了,李爱卿便要弹劾的话,未免太过荒唐。”语调在他最后一句话陡然加重,气势浑然天成。 李相便又是恭敬一揖,道:“启禀皇上,老臣绝无此意,老臣要说的是卫将军那位娇妻的身份,她正是戎狄派来的人质、戎狄的长公主!皇上解禁长公主,允许她像正常人一样在北夏生活,可没想到转眼之间竟与叶修成婚!叶家乃将门世家,如今却取了别国公主,这可怎么了得!这不禁让老臣想起,当初戎狄和北夏交战之时,若这二人早已暗度陈仓……” 说到这里,李相想起自己那惨死的儿子,神情唏嘘,却被叶修冷冷打断:“李丞相所弹劾的理应是事实,若是妄加揣测,难免有失公允。凡事,还请李丞相拿出证据来。” 李相一点也不着急,反正这件事情一旦有了个开端,不愁后面掀不起风浪。他认为当务之急便是确认那百里明姝实实在在是叶修的妻子。是以道:“老臣不敢妄加揣测,请皇上明察。皇上可派人去将军府,把叶修的妻子传唤来,看看究竟是不是戎狄的长公主,那就真相大白了!” 叶宋不在家,不然当时她一定会竭尽全力地保护自己的家人,胡搅蛮缠也好,另想办法也好,只要有她挡在家门口,绝对不会让那些人把百里明姝带走。 可惜,她却迟迟没有回家。 当宫里的人来到将军府时,家里就只有几个女人。百里明姝一看见他们,心中一沉,思及不日前晚上的那场火灾和寝房前的黑衣人,便有了个大概的数。 有人处心积虑这么做。 彼时英姑娘挡在最前面,娇俏蛮横,她动一动手指头,便有满地的毒物从四面八方爬来,把宫里来的人围在了中间。那些人个个吓得面无血色。英姑娘道:“今日谁敢带走大嫂子,有本事试试看。” 为首的是苏若清身边新近的太监总管,手里抱着一柄拂尘,哆嗦着道:“这位小姐别为难我们,我们只是奉皇上之命前来选卫将军夫人入朝觐见,还请小姐行个方便,不然的话,皇上下令让御林军前来的话,就闹得不好看了。今日无论如何是一定要带走卫将军夫人的。” 英姑娘来气了,指使着自己平素养的花小蛇就去咬那个说话的太监,骂道:“死太监,不怕死的话来啊!我看你们谁敢!” 百里明姝心知该来的总会来,怎么躲也躲不过去,轻轻斥了英姑娘一句:“小英子,不要胡闹。他们宣我觐见,我便进宫去一趟就是,大庭广众之下,不会怎样的。” 叶青满脸担忧。她虽不懂朝中局势,但百里明姝的身份对叶修有多大的影响还是知道的,道:“大嫂,要不先别去了,等大哥回来再说吧。” 百里明姝回头,看着叶青便是柔柔一笑,道:“你忘了,你大哥还在早朝呢,我不去他就回不来。” 叶青道:“那,那我陪你去!”英姑娘也自告奋勇要陪着一起去。 百里明姝道:“朝堂那种地方岂是说能去就能去的,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最终百里明姝还是只身一人跟宫里来的人一起进了宫。 她的瞳色,以及深邃的轮廓,暴露在满朝文武的眼皮子底下,可不就是戎狄的长公主。那一刻,李相觉得心里痛快极了,正盘算着如何把将军府一举扳倒。 百里明姝极力澄清,道:“我已修书去戎狄,请求我弟弟废黜我长公主的头衔,自此我便与戎狄皇室没有瓜葛,只是一介普普通通的戎狄女子,请王上海涵。” 李相冷笑一声,道:“莫说至今戎狄并无废黜长公主的消息传来,长公主私底下嫁给卫将军,将我们所有人都蒙在鼓里,岂不是欺君罔上?!你们如此胆大包天,该当何罪?!” 叶修站了出来,挺直了背脊骨堂堂正正在朝堂上跪下。百里明姝身为一国公主,心高气傲如她,从未向任何人下跪过,如今却夫唱妇随地一起跪了下来。 叶修道:“娶她,是微臣爱慕于她,无关其他,如果这触犯了北夏律例,微臣甘愿受罚。” 百里明姝亦道:“卫将军光明磊落为北夏尽职尽责,我很早便倾心于他。之后亦是我一意孤行引诱他,嫁娶之事也是我一意孤行要强嫁,此事全与他无关。王上圣明,勿要听信奸人之言,还请王上明察。” 李相一听,气得不行,苏若清还没有说话,他便急道:“好一对伉俪情深的男女,事到如今,还在皇上面前演苦情戏!”他对着苏若清再是一揖,又道,“启禀皇上,此二人想必在两国交战之时就已暗生情愫,卫将军叶修屡次放跑戎狄大将长公主,而长公主生擒卫将军近身军师最终让军师安然无恙地返回,这其中未免太巧合了吧!说不定小儿横遭惨死,也是这两人暗通款曲造成的!老臣恳请皇上,一定要彻查此事,对于暗度陈仓者,绝不姑息!” 来来回回,还是牵扯到了戎狄和北夏交战这件事情上。如若给叶修扣上一顶为了儿女私情不惜背叛北夏的罪名的帽子,莫说他独身一人,就是整个将军府也完蛋了。 苏若清不急不缓,说出的话却一针见血,道:“李爱卿旧事重提,是真的想朕彻查此事还是单单为了报公子之死的仇?” 李相一顿,随即高声道:“老臣之心,日月可鉴!老臣小儿想必早已通往极乐,但老臣穷极一生,也不能放任这等朝廷之蛀虫逍遥法外,因而老臣恳请皇上彻查此事,真真切切为北夏社稷安危担忧,岂能公报私仇,请皇上明察!” “那好”,苏若清一字一顿道,“既然这是李爱卿所愿,朕就好好地彻查此事。”李相闻言心里一沉,说不清苏若清这种语气带给他的不妙感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此刻苏若清就已经下令,“来人,把卫将军叶修暂押大理寺候审,还有戎狄长公主……”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想应该怎么处理百里明姝,毕竟是长公主,岂能关进大理寺的牢房。 可百里明姝道:“王上不用觉得为难,我既已嫁给叶修,便是叶家的人,王上要把叶修押进大理寺,我自然要随他一起。请王上成全。” 起初,大将军还有些按捺不住想为叶修求情,但被叶修的眼神所制止。后来,他便不再有这样的想法了。 他纵横官场这么多年,岂会看不出苏若清的用意。苏若清在下一盘棋,从决定清洗李相的势力开始,就注定了有今天这样的局面。叶修注定会成为帮苏若清打击李相势力的不二人选,因为他娶了百里明姝,有最大的把柄。 这一切,最终的直接受益者,是苏若清。 届时,朝中就只留下两座大山的空壳。一座是李相,一座是大将军。 最终,叶修和百里明姝被一同押往了大理寺。 下早朝时,李相颇有些得意,自己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接下来他还要想更多的办法让将军府彻底垮台。大将军走出朝堂,看见外面银装素裹,红墙黄瓦被白雪所覆盖,他站在檐下,长长吁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大抵有些老了,很多事情却不能倚老卖老,显得力不从心。他本意不在这波橘云诡的朝堂上成为中流砥柱,他只想尽自己的一份职责,守护好北夏的安危。比起朝廷众臣,他更喜欢把自己定义为一名军人。 李相出来时,见他这般模样,哼笑了一声,便站在他身旁和他一起欣赏这冬日雪景,包括大将军那张无奈的脸,都觉得分外的赏心悦目。 李相道:“怎么,大将军这愁眉苦脸的样子,莫不是这就认输了?好戏还在后头呢。” 第138章:你把自己当什么? 大将军沉吟道:“的确,好戏还在后头。你我斗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还不是有人坐收了渔利。”李相一愣,大将军回过头看着他,嘴角噙着老谋深算一般的笑容,“纵然你是皇上的恩师,我猜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到最后你斗不过他。” 留下这句话后,李相在原地怔愣,大将军就已挥衣踏入了雪地之中,背影坚定,大步离去。 奉解山脚下。 雪被染上了凄艳的绯红。眼前的世界倏地翻倒了过来。叶宋身体稳不住,人就一头栽向了雪坡,一路往下滚。荆棘上的尖刺,刮破了她的衣服和皮肤,兴许是太冷的缘故,并没有感觉到多么惊人的疼痛,只是周身有点火辣辣的,反倒让她找回了丝丝温暖的感觉。 她听到有人在叫她。抬眼间,但见一人衣袂翻飞,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他奔跑得着急,叶宋眯着眼睛,隐约看见他焦躁得快要疯掉的表情,刺眼得就像被荆棘上的刺扎到了眼睛。 苏静脚步有些混乱,一不小心便被一根荆棘套住了脚,整个人也是倏地一倒,然后一路滚下来。他的衣服和皮肤也全部被扎破,还是拼命地努力地想再靠近叶宋一点点。 最终,苏静成功地拉住了叶宋的手,猛地把她扯进自己怀里,双手死死地抱着她,用自己的外裳裹在她的身上,任那些扎人的荆棘毫不留情地扎在自己身上。 一如从前,一遇到危险的时候,他总是不顾自己地把叶宋保护得很好。 叶宋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她居然难以承受这样的保护。她的心,也像被扎进了无数的刺,千疮百孔一样的,疼痛。叶宋不甘示弱,强硬地从苏静的怀抱中抽出双手,因着广袖衣衫滑落,双臂赤、裸,护住了苏静的头。 她能做的,只有这样。 白皙的双臂,只片刻,便鲜血淋漓。 她以为那是她欠他的,那是她的责任。 等到停下来时,叶宋张着眼睛,躺在雪地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映入眼帘的是头顶白得晃眼的天。苏静压在她身上,缓了缓神儿,立刻便爬起来,满是狼狈地抱着她,紧张地问:“怎样,阿宋你怎样!” 叶宋双臂瘫在雪地里,一下子便染红了纯白的雪。闻言她只想笑,不喜不悲,只余下大难不死般的感慨,笑了两声道:“还能怎样。” 苏静注意到她的双臂,眼神突地就暗了下去。 结果叶宋爬起来,定定地看着他,倏地扬手,“啪”地一声响,朝苏静的侧脸扫过,在他脸上留下五指鲜血印。周遭,静得吓人,叶宋死死瞪着他,呼吸急促而狂乱。 苏静不怒,同样看着她。 叶宋咬牙道:“谁让你下来的?” 他没有回答。他说过,就算是刀山火海、天涯海角,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地陪着她一起。 叶宋便似一只豹子一样冲他吼道:“谁他妈让你下来的?!我轻敌大意,从这上面滚下来,要生要死是我自己的命到底关你什么事!你呢,随随便便就跳下来了,”她突然欺近,双手抱着苏静的头,凑到他面前,相隔咫尺,呼吸之间尽是那血腥气,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怎样?嗯?你把你自己当成什么了?别人竭尽全力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小心翼翼地保护对待,你就是这样糟蹋别人珍惜的东西的吗!苏静你给我醒醒,一直以来,我都不需要你的保护!你该清醒了吧,你应该保护的是你自己!” “别人珍惜的东西……是指我吗?”苏静寂然地问,“那这个别人,是不是指你呢?” 叶宋渐渐松开了他,远离了他,跪坐在地上,声音没有什么起伏波澜,淡淡道:“果然,你我还是形同陌路比较好。我不用时时刻刻担心着,你什么时候就会死掉。”说完以后,艰难地动了动早已被冻僵的双腿,缓缓爬起来,转身去找出路。 将将走了两步,苏静蓦然抬眼看着她的背影,笑得绯艳绝伦,问:“倘若,哪天我真的死了呢?你仅仅是因为内疚而难过着吗?你以为形同陌路,我死了你跟你没有关系吗?我猜,你会痛苦一辈子吧。”叶宋的脚步顿了顿,继续往前走,苏静又道,“你知道人什么时候最怕死么,是当生命找到了意义的时候。而我的意义,大抵就是守护你吧。” 叶宋停下了脚步,再也难以往前迈开一步。 苏静从地上爬起来,随手拂了拂头发上的雪花,上前两步将破烂不堪的外裳披在叶宋身上,固执地牵住了她的手。 他手心里传来的温度,让叶宋清晰地感受到身体上的痛楚。温热的血顺着手臂往下滴,叶宋压低了声音,似冷风的呜咽,道:“你有没有觉得你很混账。” 苏静笑得云淡风轻,道:“这个倒是不曾察觉,但据说,我以前很无赖。” 等叶宋和苏静找到上去的出口时,大家发现了他们的足迹急急忙忙赶前迎接。奉解山的山贼都被清理得七七八八,剩下的贪生怕死的之徒免去了刀下一死,被县令派兵来全部捆押回去,在县城里游街示众让百姓出一口恶气。而那山贼头目,因为叶宋的一把匕首精准地插到了心窝子,没扑腾两下就死了。 雪林前,满地的血色狼藉。 季林等人也一马当先,上山去清剿了山贼的贼窝,把里面的赃物等全部抖了出来。此事才算是终结了。 但叶宋和苏静,各自都有受伤。于是一行人先行回了县城暂歇,吃过一顿饱饭之后,各自的伤口也包扎了,于是换回原来的军装,整装回了京。 只是没想到,队伍将将一入城门,城门那里便有御林军在等候。御林军见到叶宋和苏静等人回来,立马上前,把队伍拦了下来。 御林军里面的士兵,个个都是熟脸孔。因为平常都是叶修负责训练他们。因而见了面也用不着什么礼数客气,季林就高声道:“这怎么回事,我们刚剿匪回京,莫不是还不让我们进城不成?” 御林军带头的对着苏静和叶宋一揖,道:“见过贤王,见过二小姐。劳烦二小姐跟属下们走一趟。” 叶宋不动声色地问:“发生了何事?” 御林军抿唇不答,而是道:“二小姐得罪了,来人,把叶修的一干部下统统抓起来!” 苏静跳下高头骏马,只身挡在御林军前面,道:“一回来就抓人,总得需要一个理由吧。你们凭什么抓他们?” 御林军对着苏静便又是一揖,道:“回王爷,卫将军叶修欺君罔上大逆不道,皇上有旨,其所有党羽一概收押天牢听候发落。” 此话一出,兄弟们无不震惊。震惊之余,他们都是一帮热血护主的汉子,岂听得这些,是以纷纷跳下马就往御林军冲来,怒喝道:“你说什么,有种说清楚!什么叫欺君罔上大逆不道!你他妈是活腻了吧,再说一遍试试,看老子不打得你爹娘不认!” 城门原本井然的秩序,一下子乱成了一锅粥。御林军侍卫带刀,见状都拔刀相向,双方均是一副要大打一场的模样。 御林军带头的那人说道:“这是上头的命令,我们除了执行命令还能奈何!叶将军平时什么为人我们清楚!你们有气也得憋着,这样的时候还闹,只能给叶将军又扣上一顶张扬跋扈的帽子!” “都给我住手!”叶宋终于发话,吼道。那双眼睛,冰寒得似冻人三尺的雪,瞳仁黑得森然,直勾勾地盯着准备闹事的大家。大家脸上愤恨隐忍,却都停下了动作。叶宋那视线才缓缓转到御林军带头人的身上,幽幽问道,“卫将军,如何欺君罔上大逆不道?” 带头的人说:“据说卫将军私自迎娶戎狄的长公主,经李丞相揭发。现皇上要重查当初与戎狄交战的细枝末节。至于具体的属下无从得知,二小姐还是跟属下走一趟吧,莫叫属下难做。” 叶宋双瞳有短暂地失去焦距,随后回了神,不明意味地淡淡笑了一下,道:“我知道了。”刘刖站在她身边欲劝说一两句,依照他的理解,叶宋的脾气更加是火爆,容不得叶修吃一点亏的。可没想到叶宋这次却格外的平静,又问道,“需要上手铐脚铐吗?” 带头人说:“不用,只要你们乖乖走就是。” “那好。” 在刘刖的示意下,大家紧跟在叶宋后面。尽管很生气很不解,但叶宋和刘刖是这支队伍的主心骨,大家都很信服,只好跟在后面。御林军没收了他们的马。 堪堪错身而过时,苏静忽而伸手截住了叶宋的手腕,微微皱着眉头,审视了叶宋的面色,想从她的脸上找出哪怕是分毫的破绽,可惜都失败了,只好问:“没问题么?” 叶宋抬头看着他,嗤笑一声,笑容如以往一样桀骜,道:“能有什么问题,既然这是皇上的命令,我等除了遵从也别无他法。皇上英明,会给我们一个公道的。” 第139章:你放手如何? 一旁的刘刖表情十分严肃。叶宋话里说得轻巧,可她又怎会不知,这一天是迟早的。相府盛极必衰,那么将军府也避免不了。 这件事情,不会像她说的那么轻巧。 最终一行人都随御林军一起,被送去了大理寺的天牢里。大理寺是三王爷苏宸的地方,在这里不用担心会动用私刑或者会被谋杀。尽管李相一再坚持,此等案件不属于皇室重大案件,不应该移交给大理寺,苏宸极力自荐审理此案,苏若清也没有听从李相的意见。 苏静一直紧随着去到大理寺,眼睁睁看着叶宋进去了,良久才转身离开。 他直接进了宫,觐见皇上。彼时书房内,苏若清正好觉得批公文批得乏,安排了一局棋,打算和苏静对弈。 见苏静匆匆进来,苏若清眼帘也没抬一下,径直问:“此行去郡县剿匪一事,完成得如何了?” 苏静笑意有些清冷,不急不忙地在棋桌对面撩衣坐下,道:“自是完成得妥贴,只不过叶二小姐英勇,在刺杀山贼头目时,不晓得滚落满是荆棘的斜坡,周身是伤无一处完好,只草草处理了一下一回京便被送去大理寺的天牢了。” 苏若清执棋的手蓦然一顿。手中黑色的棋子还是轻轻地落在了棋盘上,道:“怎的,你想为她求情吗?” 苏静迟迟没有落子,而是看着苏若清,道:“在进来之前,我无数次地设想,见到你之后我应该怎么做,是不顾尊卑又或者兄弟情谊先把你摁住打一顿还是劈头盖脸地骂一顿。但是看到你之后,我突然就明白了,我不会为叶宋求情,因为你心里同样也舍不得伤害她。你心里也同样难受吧,偏偏不止这一次,从你坐上皇位的那一刻,就不会停止做让自己难受的事情。” 苏若清抬起眼帘来冷清地看着苏静,觉得这局棋恐怕是没法继续下去了,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静低头看着手边的棋盒,一粒粒白玉棋子装在里面显得晶莹剔透。他端起棋盒在棋盘上方,只见手腕轻轻一斜,满盒的棋子便簌簌往下落,敲击在棋盘上清晰可闻,悦耳非常,最后从棋盘上滚落,刷刷滚了满地。苏静道:“我想说,叶宋不是你手中的棋子,可以任由你的喜欢随意把她摆放在某个位置。”他直视着苏若清的眼睛,缓缓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对她的爱都是这样充满了算计,一边要留下她一边要伤害她,难道你的爱就只有这么自私么。她是将军府的女儿,既然你注定不能全心全意地保护她,那放手如何,让我来。我只要想想李如意即将得到的结局,大概就能想想把叶宋留在你身边将来会是个什么结局,我不会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苏若清瞠了瞠双目。苏若清起身便离开了。 叶家手握北夏兵权,掌管数十万大军。苏若清迟早要收权,像扳倒相府一样扳倒将军府。可到头来,叶宋的结局又会怎样,又能比李如意幸运到哪里去呢? 大理寺的天牢显然是经过精心打扫过的,叶宋的牢房就在叶修和百里明姝牢房的隔壁。石床上铺就的被褥很厚很暖和,她才坐下不久,狱卒就送来了可口的饭菜,像是晓得她饿了一般。的确,她**仆仆地赶回来,的确是很饿了,饭菜又是她平时喜欢的口味,可见是有人精心准备过的。 她不管是谁准备的,只管大口地吃大口地咽。 隔壁牢间里,百里明姝和叶修依靠着侧边的牢栏,看着叶宋狼吞虎咽的样子。百里明姝道:“阿宋,你别吃得太急,小心噎着。对不起,这次都是我连累了你们。” 叶修问:“去邻县剿匪怎样,还顺利吗?” 叶宋吞咽的空隙间应道:“你妹妹出马,还有不顺利的吗?嫂子不用自责,准确的来说,不是你连累了我们,而是我连累了你们大家吧。要不是我擅做主张强行把你抢来送去我哥床上,也不会有今日之果。” 叶修抿唇,皱眉道:“净口无遮拦。” 由于要分开审问,那帮男人便被关去了另一个地方,他们听不到叶宋这边的动静,叶宋也听不到他们那边的。一群男人在战场是打打杀杀惯了,面对朝廷这样的风波全然不知该如何应对。幸好,他们中间还有一个刘刖,擅长揣摩这些,脑子也十分聪明。 见大家都骂骂咧咧的不安分,刘刖也颇有一些头大,道:“都静下来吧,这个时候着急也没有用,船到桥头自然直。” “怎么个直法,现在这样到底算什么,我们根本不知道将军怎么样了。将军为朝廷立了多少军功,出了多少力,到头来却要被关进这样的地方,未免太有失公允!” 刘刖道:“朝廷里君对臣,没有公允和不公允之说,只有利益之说。”说着便长长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皇上若是能念及和二小姐的旧情,放过将军一命,那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众人都沉默不语。 晚间,叶宋又吃了一顿。她周身都漫起一股疼痛,但尽量装作若无其事,不想叫叶修和百里明姝担心。而二人也根本不清楚其实叶宋身上满身的伤。 牢房走道上的火把,燃得熊熊温暖,把牢房照得也相当明亮。后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苏宸带着两名太医模样的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叶宋一掀眼皮看见苏宸,惊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到他,都快陌生得认不出来了。 狱卒开了牢门的锁,苏宸率先步入牢里,看了看被叶宋吃得差不多的饭食,那双沉沉的眼里不可避免地流露出浓浓心疼的神色,问:“这里一切都还习惯么?饭菜合不合口味?” 叶宋放下碗筷,苏宸递来一枚绢帕,她也不客气地接过轻拭了嘴角,笑眯眯道:“多谢王爷照拂,这里一切都好,饭菜也很合口味。” 苏宸又问:“听说你受伤了?” 这话不可避免地传到了隔壁叶修和百里明姝的耳中,两人纷纷看过来:“阿宋你受伤了?” 叶宋挑挑眉,瞥了苏宸一眼,无谓道:“一点皮外之伤,不要紧。”她看了看外面的太医,“也用不着这么大题小做地请太医吧,大理寺何时有了这么好的待遇,犯人还能免费就医的?” 苏宸不多废话,示意两名太医进来。太医揖道:“二小姐,老臣奉皇上之命前来为二小姐诊治。” 苏宸生怕叶宋会拒绝,便道:“既然太医来都已经来了,便让他们给你看看吧,犯不着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叶宋闻言,似笑非笑道:“我干嘛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虽说现在我吃饱了也不至于吃撑吧。”见苏宸一愣,叶宋大刀阔斧地坐在石床上,又道,“既然如此,回头替我多谢皇上厚爱,你们就为我诊治换一换药。”顿了顿又看向苏宸,“能不能在牢间里挂个帘子?怎么说我也是个女人,让我大哥和大嫂看见了不妥。” 苏宸旋即就命人来往牢间四周挂了帘子。他自己也主动站到了牢房外面。 叶宋始才面不改色地脱了外衣,露出身上被绷带缠住的地方,太医放下药箱就给她拆开绷带。两只手臂的伤格外严重一些,说是血肉模糊一点也不为过。太医丝毫不敢怠慢,肃色道:“幸好来了,二小姐要是这手臂一直这般缠着不透气,原先上的药药效也过了,不换药的话及时是冬日也会流脓溃烂的。” 取下来的绷带血迹斑驳。 叶宋眼睛也不眨一下,尽管手臂很痛,周身都很痛,但她的承受能力也是非一般人能够企及的。叶宋道:“如此,劳烦太医。” “二小姐言重了,此乃老臣职责所在。” 光是处理叶宋的两只手臂就花了许长的时间。因为走的时候太匆忙,大夫也是草草处理了一下,现两位太医十分认真,把落在叶宋皮肉里没有被发现的荆棘刺都挑了出来,不一会儿手臂上又是鲜血淋漓。 等上药包扎完以后,太医又相继跟叶宋腹背身上的伤换药包扎。把这些全部做完,太医才敢伸手抹一抹额头上的虚汗。 一捞开帘子,太医还不及走出牢房,苏宸和叶修就着急地几乎异口同声地问:“她怎么样?” 而百里明姝已经贴过去,见叶宋正缓缓理了理衣角,她便伸手去抓叶宋的手,看见手腕处绑有白色的布条,一把掀开她的衣袖,整只手臂都被裹成了粽子一样,问:“你的伤究竟是怎样搞的?苏静不是和你一起去了吗,怎还会受伤?” 叶宋道:“能别提有的没的么,他去不去跟我受不受伤有什么直接关系?” 太医吁道:“索性今晚来看了看,给二小姐重新上过药了,细心调养的话,应该很快就能痊愈,隔日老臣会再来给二小姐换药的。” 苏宸送走太医之前,回头对叶宋道:“有什么需要就跟狱卒说,你好好休息。” 第140章:来者不善 叶宋人已经躺在了石床上,若无其事地枕着一只手,闭上眼睛,另一手对苏宸挥了挥算是应承了。苏宸深深看了一眼她那火光之下略显清瘦的脸庞,然后对叶修点头示意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百里明姝不止一次地提醒她道:“阿宋,睡觉是你这样睡的吗,手都受伤了还敢枕在脑后,还不快放下来!这样血气不通,小心伤势加重。” 叶宋被她念叨得无法,只好放下手臂,笑睨了她一眼,道:“知道了知道了,嫂子你真是越来越唠叨了。” “有人唠叨你还算幸福的,有的人从没有旁人过问关心,才叫可怜好吧。” 叶宋点点头,笑着不语。只用心感受身边有家人的温暖和宁静,即便是在这牢房里,心境也不会有什么变化。过了一会儿,忽然出声问:“大哥,爹和阿青英子在家里,还好吗?” 叶修声音沉稳,给人很安心的感觉,道:“放心,爹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这点小事他不会乱了阵脚的。阿青和英子在家里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叶修和他军营里亲近的兄弟们被关押了许多天,都不曾开堂审案。倒是刘刖那帮人,被苏宸单独一个个带去审问,彼时李相自荐是旁审,喧宾夺主,三两句话动不动便要对他们用刑。只不过有苏宸在,李相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李相道:“仅仅是这样温吞吞地审问能问出个什么来,我看不动刑他们便不晓得厉害!王爷还在等什么,等他们主动招供吗!” 苏宸不紧不慢道:“且莫说这些人都是上阵杀敌铁铮铮的汉子,就算用刑他们也不会说出个所以然了,就算是招了,这屈打成招有什么意义吗?”他斜眼看着李相,“难道相爷就是要他们屈打成招早早结案?如此不负责任的态度,与相爷一向严谨的作风不符啊,这倒令本王不得不怀疑,相爷是真的想查案还是想趁机打击报复。” 李相有些语塞,很快便又道:“那依照王爷看,这般伸下去,猴年马月才能结案?” 苏宸慢悠悠道:“本王都不急,相爷看似很急?这件事是相爷向皇上求情重审与戎狄战事的详细情况的,也是相爷怀疑卫将军叶修以权谋私,既然如此,相爷便拿出一点证据来,本王也好依法判案。如若不然的话,叶修就只有一件事犯了错,那便是私底下与百里公主结了亲,这件事具体怎么发落,一切还凭皇上做主。” 李相说不出话来,见自己想插手也插不进去,最后只好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李如意是在如意宫里闲来无事修剪一盆冬草的时候听说叶家兄妹锒铛入狱的事情的,当时瑞香小跑着过来,从她手上取下剪子,关心道:“娘娘,天气这样冷,你恁的在外面。娘娘有孕在身,可碰不得这些东西。” 李如意被瑞香扶进了屋子里,在一张贵妃榻上缓缓靠了下来,说道:“每天都在屋子里,本宫心情烦闷得很。” 瑞香道:“娘娘需得忍一忍,等到来年开春了天气暖和了,奴婢再陪娘娘多多出去走走。现在娘娘是受不得一点风寒的。” 李如意摸着自己没什么变化的肚子,虽然还很小,但是她已经能够感受到里面有生命在孕育,为了能够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她什么都能忍。 随后瑞香便把叶宋的事告知给了李如意。这是这么多天来李如意听到的唯一一个令人开心的消息。当天下午她便忍不住了,任瑞香诸多劝阻也劝不下来,硬是要往大理寺走一趟。 她现在怀有龙嗣,苏若清看起来似乎很宠爱她,允她可以在宫中来去自由地走动,并赐她大批前所未有的风光的仪仗队,她在各处走动均是觉得荣宠无数。大理寺以前主要是处理皇家宗室的案子,因而与皇宫是连在一处的,处于外宫,需得穿过几道宫门,走上百余石阶,便是大理寺的正大门。 李如意仗着圣眷正浓,理所当然是可以去那个地方的。 她身上穿着厚实的衣服,可不能再像没有身孕时那样单薄,还披了一件厚厚的披风,怀里抱着暖炉,坐在挡风的步撵内,由浩浩荡荡的宫人抬着去了大理寺。 彼时她绕开了三王爷苏宸,径直去了大理寺的天牢里。 天牢里的光线和外面白雪反射出的明亮光线截然不同,但却似乎一样寒冷。就连牢里火盆里燃着的火把也不能驱散一二,李如意进去,见这阴冷的环境,不由缓缓笑了起来,拉长了声音慵懒道:“那叶宋好歹也是个将门小姐,如今沦落至此,也不晓得她能不能住得习惯。”她以为皇上这次能够眼睁睁看着叶宋入狱,是再好不过的证明,证明皇上渐渐开始回心转意了。果然,皇上对待叶宋,就只是图个新鲜而已,等新鲜劲儿一过去了,便觉索然无味,况且还是叶宋那样不识风趣的女人。 瑞香颐指气使地喝了一句:“如意娘娘驾到,还不快快跪迎!” 看守天牢的狱卒们纷纷在李如意跟前跪下迎驾。李如意便道:“叶宋在哪里,带本宫去看看。” 狱卒见来人如此大的排场,不敢怠慢。于是便在前引路,另有狱卒得到同伴的眼神示意,停留在原地,待李如意走过之后,便无知无觉地转身跑出天牢去给苏宸报信了。 李如意走过转角时,那里静静地摆放着一根十字木桩,周遭挂着锁链刑具等,是搁置了很久没用的刑审犯人的地方,在火光的映衬下,上面泛着斑驳的深深印记,也不知是血迹还是锈迹。她停了停脚步,然后便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叶修先一步看见转角过来的李如意,锦衣华服昂扬得意,来势汹汹,他立刻便坐直了身体,皱起了修长的眉,略带担忧地轻轻唤了一声:“阿宋。” 叶宋正犯困午睡,浑然不觉。只翻了一个身,侧向里面继续睡。 李如意走到叶宋的牢门前,看着她的背影,笑了两声,出声道:“本宫还道是二小姐身处于此定然会不习惯,如此看来是本宫担心过头了吗,二小姐在这里似乎挺习惯。这牢里虽冷,牢房却有这么厚的棉褥被絮,应该就不怎么冷了吧?” 等了半晌,叶宋却半晌都没有动静,也根本没有要回答李如意的意思。 瑞香便喝道:“大胆,娘娘问话,你岂敢不回?!” 一旁的叶修神色淡漠地忽然出声道:“舍妹身体不适,现正午睡,有所怠慢的地方还请娘娘海涵。” 李如意描得十分精致的丹凤眼睨向叶修,那不可一世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佝偻小丑,道:“这不是卫将军么,将军如此出言偏袒,恐怕叶宋那胆大包天的性子就是将军偏袒出来的吧?本宫尚未免除你们的跪拜之礼,现在将军却在这里对本宫说教,还有没有王法了?!” 叶修言简意赅道:“若有得罪,还请娘娘责罚。”李如意现时现日来这里,目的再明显不过,只要他转移了李如意的注意力,她想怎样都好。 这时,叶宋睁开毫无波澜的双眼,看着眼前一堵结实的墙,脸上除了清醒以外再没有什么别的表情。她抬手顺了顺额际散乱的碎发,缓缓坐了起来,回过头看向李如意时却似刚睡醒一般的惺忪模样,懒洋洋地笑问:“娘娘何必生这么大气,方才娘娘说了什么,不妨再说一遍,我会认真回答的。” 李如意的目光从叶修处收了回来,落在叶宋的脸上,慢悠悠问:“听将军说,你身体不好,哪有不好?” 叶宋大大方方道捞起自己的衣袖,将手臂上缠着的绷带露给她看,道:“可不,出京剿匪的时候受了点伤。” “呵,本宫听说你一回来才到城门,便被抓了起来,这都还没来得及向皇上邀功呢。啧,可惜了。” 叶宋坐在石床上,曲着双腿,单手支着下巴,眯着眼睛道:“娘娘消息还挺灵通,的确我一到城门便被抓了,没来得及向皇上邀功呢。” 李如意挑了挑眉,道:“你是不是从没想过,你也有今天?” 叶宋默了默,就在李如意露出得意的神色时,她正色说道:“说认真的,我有想过,都是托了娘娘的洪福。而且我还想过,可能你的结局到最后也好不到哪里去。” “放肆!”李如意怒。 叶宋抬眼看着她,淡淡然笑道:“白子黑子,终究是人手上的棋子。” 李如意一愣,她不笨,她只是想得不够透彻。她从不去深想,她只放任自己活在当前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虚假表象里。叶宋的这句话,像是戳穿虚假泡沫的针一样,同时也扎进了李如意的心里,让她异常的愤怒。她直直地盯着叶宋的眼睛,道:“听说皇上已经下令重审当初两国交战的事宜了,你们兄妹联合起来与戎狄蛮子沆瀣一气,害死本宫的亲弟弟,不要以为你们不承认,本宫就拿你们没办法了!” 叶宋道:“是他自己作死。” 李如意忽而对旁人下令道:“来人,把牢门打开,本宫要亲自审问她!” 第141章:严刑逼供 狱卒就显得十分为难:“启禀娘娘,若是没有王爷的命令……是不能擅自审问牢里的人的……” 瑞香回头就冲那狱卒骂道:“混账!难道娘娘要提审一个犯人,还需得由他同意吗?把牢门打开!” 那狱卒顶不住压力,只好颤颤地掏了钥匙,叶修脸色就冷了下来,道:“这里是大理寺,不是后宫,就算要提审也是由大理寺卿来提审,娘娘有何职权在这里提审?” 狱卒打开了牢门,李如意对叶修挑衅一笑,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却有身边的两个得力宫人进了去,直接把叶宋架起来拖出牢门。叶宋都懒得折腾反抗,况且她折腾也无济于事,李如意身边带了那么多人,而她的铁鞭又暂时被收缴。只听李如意对叶修道:“待本宫伸出这其中前因后果,莫说职权,恐怕就连大理寺卿也得感激本宫帮了他一个大忙了。” 叶宋的手臂被人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大力地掐着,手臂便生起一股火辣辣的感觉。她面不改色道:“提醒娘娘一句,还望娘娘三思而行,莫要好了伤疤又忘了疼。” 李如意亦道:“同样是托你的福,本宫每日都在三思而行。现在本宫怀有龙嗣,将来会母仪天下贵无可贵,你放心,本宫只会节节攀升,永远也不会再回到冷宫那个地方去。” 转眼间,叶宋便被押到了转角刑审犯人的地方,李如意身边的人不客气地把她用锁链绑在了十字木桩上。旁边的火盆里,火焰跳跃燃烧着。 李如意从墙上取下一柄沉沉的烙铁,瑞香见状忙上前接过,道:“娘娘有孕在身,切勿动用这些脏物,交给奴婢来吧。” 叶宋看着那柄烙铁被放入了火盆内,双眸倒映着火光,却显得分外幽冷。 李如意坐在她面前的太师椅上,道:“本宫说什么来着,风水轮流转,一日河东,一日河西。先前的账,本宫都给你记着,包括本宫弟弟的那一份!” 不多时,瑞香已经烧红了那烙铁,一步一步朝叶宋走来。 李如意便又道:“今日,你若承认了你和叶修勾结戎狄里应外合居心叵测,还联合起来害死了本宫的弟弟,本宫便免了你的皮肉之苦。若你嘴硬,那就怪不得本宫心狠手辣了。” 叶宋勾唇笑了笑,道:“我叶宋做过的事从不否认,但没做过事也不会承认。你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你以为我会怕了这区区铁烙?” 李如意便不再迟疑,立刻下令道:“给本宫掀了她的衣服,烙!” 李如意也是留了一个心眼,不会在叶宋身上明目张胆地留下痕迹,她让瑞香掀了衣服直接烙上皮肉,她多少有些了解叶宋,自己受了伤也会咬牙硬吞,然后用自己的方式回击。只不过,这次之后,叶宋到底有没有机会回击,倒还是一个未知数。 因此,李如意的胆子才更加大了起来。 然,就在瑞香捞起叶宋腰腹的衣服,准备把烙铁施加在她的皮肉之上时,忽而一道冷风侵袭,黑影飞快地闪过,快得教人眼前一花。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见旁边火盆里的火焰剧烈一闪,随后瑞香身侧便出现一抹如鬼魅般的身影。 竟是苏宸。苏宸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而瑞香根本没来得及看清苏宸的脸,只觉得自己的手腕一麻,手里的烙铁也握不稳,然后一斜便叮咚一声落在地上,恰好击在了瑞香的脚背上。 那可是烧地通红的铁块,无所不化的。即使瑞香穿了厚厚的绣鞋,那烙铁还是一下子便穿透,接触到了她脚背上的皮肤。 顿时瑞香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鞋面出现一个被烧灼的破洞,还有起火的趋势。她连抬脚踢开烙铁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径直跌倒在地,一边惨叫着一边抽搐,形容可怜至极。 李如意没有料到会突然横出变故,又见瑞香那般痛苦的模样,吓得不轻,脸色白了白,立刻吩咐宫人上前,把烙铁取走,将瑞香搀扶起来。李如意身边的贴身公公,是苏若清赏赐给她的,正是之前近身侍奉苏若清的那名叫夏明朝的公公。他为人十分圆滑,先前几度劝说李如意不止,如今又岂会不认得苏宸,便再斗胆劝道:“娘娘,奴才见天色不早了,不如早些回宫吧,娘娘身子要紧。” 李如意自然也是认得苏宸的。虽然有些底气不足,但她一向心高气傲的性子怎能让她甘心伏低,因而一把挥开了公公,问:“王爷怎么来了,本宫正审问犯人呢,既然王爷来了,那就继续。” 苏宸一眼便看到叶宋的两只手臂染了血,先前的伤口又破了。他一边小心温柔地帮她解开束缚的镣铐,一边声音即将来临的暴风雨一样,低低沉沉道:“这里是大理寺还是如意宫,到底是本王是大理寺卿还是如愿娘娘是大理寺卿?!” 李如意被他冷不防低沉一喝,有些哑然。她道:“本宫来这探望她叶宋有何不可,见她嘴硬,本宫便审她一审又如何?!难道本宫一介后宫之主,连这点自由都没有吗?!” 苏宸回头,盯着李如意,道:“谁给你的自由?你这自由未免也太大了吧,要不要本王明日便上禀皇上允许你垂帘听政?!娘娘既知自己是后宫之主,就应该安分守己地待在后宫,而不是贸然出现在这大理寺!李相真是做得好,自己逾矩想插手本王的案子不说,现在他的女儿也要来横插一手,看本王明日不好好弹劾他,如此德行,怎能为北夏之相!”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穿透力极强。整个天牢,似乎都回荡着他的声音。 别处被关的刘刖、季林等人,无可避免地听到了,虽没有直接叫好,却在牢里鼓起了掌。而叶修绷直了身体,与百里明姝在听到苏宸的声音时,大大松了一口气。 李如意哑口无言了半晌,也有些来了气,道:“本宫怎么做是本宫的时,何故牵扯到了李相。王爷这话未免也太过牵强了吧?” “一点都不牵强”,苏宸向李如意走近两步,李如意有些骇然于他的表情,不由自主地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心也跟着微微提了起来,苏宸一字一顿道,“你虽贵为娘娘,但今日越权行事,难辞其咎。你试试,再敢如此,不仅不牵强,本王还会让它变得顺理成章。别以为有龙嗣保佑,就可以***。本王劝娘娘,千万不要做引火**的事情,皇上在未下命令如何处置之前,娘娘若不清楚皇上的意思就擅做主张,可能后果不是娘娘可以承受的。本王言尽于此,娘娘请回吧。” 最终,有了苏宸挡着,李如意无法继续下去,只好带着自己的人败兴而归。 苏宸见人走了,回头紧张地扶着叶宋,查看她周身,问:“怎样,有没有事?我可有来晚,李如意是不是对你用刑了?我没想到她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是我来晚了。” 叶宋听后,只淡淡摇头,笑道:“我没事。幸好王爷来得及时,算是救了我一遭。多谢。” 叶宋想走,苏宸却站在原地挡在她面前,静静地看着她。 她便也低头看了看自己,不明所以地问:“你这样看着我作甚?” 苏宸抿了抿唇,道:“似乎从你来了大理寺之后就变了。” 叶宋闻言不由失笑,道:“我哪里变了?” 他伸手,轻轻抚上叶宋的脸。叶宋愣了愣,本能地偏头躲开。苏宸的手指停顿在半空中,终究是没能拘到那一抹淡然的笑意,他问:“这笑,你是发自内心的么?你来了之后,我便时常见到你笑,可是我越发看不透你心里装的是些什么。到不如难过、生气来得实在。” 叶宋挑挑眉,云淡风轻道:“人一开始,并不是什么都能看穿什么都能想透的,但这世上总会有陆续许多事情让人不得不看穿不得不想透。我心里装的是什么,只有我自己知道,为什么要叫别人看清,那样不是一点神秘感都没有了吗?” 苏宸问了等于没问。叶宋还是没告诉他她是不是真心实意地笑,内心是难过还是生气。 叶宋推了推苏宸,打算自己走回牢里,苏宸见她手臂上的绷带已然鲜红,不顾叶宋的意见,强硬地从后面搂过叶宋的腰,把她拦腰抱起,一边往牢房走,一边吩咐狱卒:“去奏请皇上,叫太医来。” 将近晚上,太医才匆匆忙忙冒着凛冽寒风来到大理寺,重新给叶宋上药包扎。 而李如意来大理寺的这件事,即使没有苏宸派人奏请大夫,又怎会瞒得过苏若清的耳目。苏若清正自己寂寥地下着双手棋时,如意宫的宫人便匆匆来报,道是如意娘娘受了惊。这意思十分明显,是李如意想让苏若清过去陪她。 苏若清一面若无其事地继续下棋,一边淡淡道:“让太医好好为娘娘看看,多开几副安胎药。” 第142章:凉透了 李如意回到如意宫之后,的确是有些受惊了,尤其在看见瑞香那般惨境时,心里就又惊又凉。她不敢看瑞香脚上的伤,便赶紧挥手让瑞香下去休息,并让太医给她看看。 李如意躺在榻上,喝过药以后,昏昏沉沉的,还是觉得心悸得很。 冬夜里的晚上,皇宫华灯初上,那灯火也似裹了一层雪,有种朦朦胧胧的感觉。 苏若清是入夜了之后才来到如意宫看望李如意的,彼时李如意幽幽转醒,脸色有两分苍白,见了苏若清心里总算有两分纾解。而苏若清也相当地体贴,亲手为李如意垫好了垫子,扶着她靠坐起来,问:“身子怎么样?” 李如意道:“臣妾就是有些不舒服,皇上怎么来了?” “忙完了,便想着来看一看。”他招来了太医,当着李如意的面问,“如意娘娘的身体为何会不适?” 太医战战兢兢道:“回皇上,许是娘娘今日出宫有些着寒,寒*入体,而娘娘身子骨不稳,腹中胎儿尚小,恐怕是受了影响……” 苏若清点点头,看着李如意,抬手去拢她耳边的发,动作轻柔,可说出的话却似凉入骨的蛇信子般缠人心肺:“朕听说,爱妃今日去了大理寺,准备提审罪臣叶宋。” 李如意一顿,霎时脸色就又白了两分。她默了默,道:“皇上,臣妾听说她兄妹二人犯了欺君之罪,臣妾便想着去看看……” “那怎么不多穿一些?”苏若清声音清浅,听起来竟没有一丝责备的意味。 李如意听之神经一松,觉得暗暗有些庆幸。果真,皇上再不会在意那叶宋了。 后不多时,那夏明朝公公便端了汤药,用清透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白瓷碗装着,垂首恭恭敬敬地送进殿,道:“娘娘,该喝药了。” 李如意便甜蜜地望着苏若清,问:“皇上,能不能喂臣妾喝药?要是皇上喂的,臣妾就不会觉得苦了呢。” 苏若清看了看那碗药,终还是伸手端起,用药匙搅拌着吹了吹,送到李如意的嘴巴边。她一概不剩地全部喝下。 当晚,又落了一场小雪。苏若清并没有在如意宫留宿,而是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李如意本是在安睡,渐渐睡梦中变得不安了起来,她梦到自己溺了水,而那水流正从身边川流不息地淌过。后她忽然惊醒,一身冷汗。寝宫里一个人都没有,唯剩下一盏盏宫灯,安然惨白。 这时,她感觉小腹传来一阵隐痛,后来那痛感越来越强烈,在她腹中翻来覆去地滚绞,身下有热流从双腿汹涌地流下……李如意浑身一僵,随后害怕地轻轻揭开被子,看到了她这辈子最不愿意看到的场面。柔软的丝质亵裤,已经被血染得通红。 她吓得六神无主,当即痛哭失声,大叫道:“来人啊!来人啊!救命啊!” 半夜里如意宫里传出来的恸哭,惊醒了整座皇宫。 太医院的太医们全部赶往如意宫,一晚上不曾消停过。 李如意的寝宫里,足迹嘈杂,宫人们进进出出依着太医的吩咐办事,丝毫不得怠慢。整个寝宫里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苏若清是后半夜来到如意宫的,彼时还不到一个时辰便是早朝的时间了。他坐在外殿,厚重的帘子遮住了里面惨不忍睹的光景,仿佛把那血腥气也盖住了不少,外殿的窗户敞开着,冷风灌了进来,让人感到无比清醒。 新奉上的茶,半盏功夫不到,就凉透了。 后来,再也听不到李如意的哭喊声。太医们纷纷躬身退出来,在苏若清面前跪了一地,道:“启禀皇上……”却战战兢兢没有了下文。 苏若清缓缓放下黄釉龙凤纹茶杯,不悲不喜道:“有什么,就直说。娘娘现在怎么样了?” “回皇上,娘娘打从有孕伊始,便脉象不稳,应是常年服用避子汤造成的。她根基浅弱,不适合有孕,微臣害怕给娘娘加重负担所以没有明说,只再三叮嘱娘娘千万要小心,稍有不慎便有小产的危险。如今……娘娘正是小产了……以她的体质,可能往后都不会再受孕……” 锦帐内的李如意,沉沉地睡着了。可是那苍白的脸上,却滑下两行清泪。 最终苏若清只叹了一句:“也罢。让她好好休息,都退下吧。” 太医陆陆续续地退下,苏若清站起身拂了拂衣摆,也未曾进去看李如意一眼,便也离开。只是他前脚一走,李如意便睁开了斑驳泪眼,眼泪刷刷刷地往下掉。瑞香受了伤,她身边便只有夏明朝公公来守夜,见状于心不忍,只好劝道:“娘娘,小心着身子,等调养好了,以后还会再有的。” 李如意手指攥紧了被角,泣不成声:“你没听见……本宫再难受孕了吗……事到如今你还敢出言讽刺本宫……” “娘娘……” 李如意恶狠狠地瞪着公公:“滚……” “……”她跟前正需人照顾,怎能说滚就滚,因而公公还算尽职,杵着没动。 李如意心火上涌,不顾自己身体虚弱,坐起来捞起一旁的枕头就砸了出去,声嘶力竭道:“我叫你滚——滚——”她把床铺上的东西全部都掀了,发狂了一般,“全部都给我滚——” 最终因为情绪激动,还是精疲力竭地晕了过去。清早醒来时,外面又下了一场雪,积雪堆在窗棂上,那股寒气直直往缝隙里钻。 李如意一睁开眼睛,第一眼便看见瑞香。瑞香带着伤在旁伺候她,眼睛已是哭得红肿。 李如意张口就问:“皇上呢?” “皇上在早朝呢。” 她眨了眨眼,眼睛通红。公公端了一碗药进来,细声细气道:“娘娘,身子要紧,先喝药吧。” 瑞香把她扶了起来,靠在床头,她看了那碗汤药一眼,倏地满眼戾气地拂手就把汤药打落,咬牙切齿道:“喝药,本宫每日都在喝药!可是为什么,到最后还是保不住孩子!现如今,你们还敢让本宫喝药!”她盛气凌人惯了,吼完了,发泄完了,实则露出了脆弱的真实的自己,痛不欲生地倒在瑞香的肩膀上,又是一阵失声痛哭,捂着自己平坦如初的小腹,眼泪横流,“明明昨儿,我还能感觉得到他在本宫肚子里的……” 李如意怀了这孩子,两个月不到,便小产了。这消息传得很快,早朝前便传遍了朝野内外。彼时李相坐着轿子刚刚到了宫门口,听闻此消息,如五雷轰顶,站也站不稳。 一直以来,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一连数日,天空都十分阴郁。李如意一直昏昏沉沉地处于半睡半醒之际。后来有一天她终于完全彻底地清醒了,整个人清减了一大圈,把夏明朝叫到了跟前,道:“本宫从初入宫起,每夜侍寝之后,都是你负责送避子汤给本宫。本宫记得你说过,也亲自问过太医,说那避子汤全是草本调节身子,不会有任何副作用的。” 公公一愣,垂头道:“娘娘,可昨晚太医那么说,许是长期服用,才有所副作用的吧……” “本宫不信,”李如意眼眸凌厉一抬,“本宫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体很健康。” 大抵失去孩子的母亲,都会如她这般,不肯相信自己孩子的死是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更宁愿相信是有人在处心积虑害死自己的孩子。在别人看来许是有几分癫狂,可实际上却冷静又理智。 母亲的直觉一向很准。 寝宫里是一阵漫长的沉默。李如意忽然开口道:“去把本宫每日所喝之药的药渣拿来。” 公公顿时就跪了下去,道:“娘娘,您现在正虚弱着,就不要胡思乱想了吧,等把身子调养好了……”这夏明朝为他自己如今的处境也是忧心忡忡。从前是皇上身边的亲信太监,就因为一朝不慎,做了些对不起皇上的事情,才会沦落至此。可如今,眼看这情形,如意娘娘就怕要失势了。他在深宫里摸爬滚打也算几十年,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就好,千万不要往牛角尖钻,否则最后害的是自己。 可李如意受不了这个打击,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她执意想弄清楚这段时间来喝的药有什么问题。太医都说是安胎药,但她就是不信。 但药是太医院的药侍熬好了送过来的,要想拿药渣,没有那么容易。 正好瑞香的脚伤未愈,需得去太医院拿药。夏明朝公公便搀扶着瑞香去了太医院,趁机引开了太医院里药侍,结果药渣没有找到,但却找到了剩余的两副还没有煎的安胎药,上面依稀写着李如意的名字。 公公胡乱打开纸包,往里面抓了一把,就又把纸包封起来。 李如意不懂药理,只好差人把这药材一部分送出宫去交给李相,让李相帮她验证一番。李相只差人回了话说,没有什么不妥,当务之急是好好养好身子,还有保持后宫中的地位。 这天,李如意便服偷偷从侧宫门出了宫,她打扮成一个寻常贵妇的模样,坐在马车里,在京城的一家就近的药堂门前停下。瑞香把她扶着缓缓进去了里面,一边劝道:“娘娘为何不信老爷的话?” “本宫只信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第143章:赌上你我所有的感情 进去找到了一位大夫,李如意便把药材送上前给大夫辨认,问:“大夫能否告知,这是什么药,有什么药效?” 那大夫辨认了一番,又嗅了几下,道:“夫人,这是安胎药无疑。”李如意松了一根神经,可是那大夫眉头一皱,似乎嗅出了不同,“夫人莫不是故意刁难老夫,这安胎药里怎么有一味活血行气的丹参?” 李如意面上的笑容惨白:“那会怎样?” 苏宸比起积极查案,更为频繁地往天牢里走动,隔三差五就带太医来瞧瞧叶宋的伤,是一丝也不肯松懈。他把宫里的事情说给叶宋听,包括李如意小产一事,但叶宋的反应都平平。 没有悲天悯人,更没有幸灾乐祸。 叶宋坐在石床边的枯草上,手里拈着一根稻草,在地上若无其事地画圈圈,道:“她小产,那是注定的吧。皇上怎会可能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牢房里的人都沉默,包括隔壁的叶修和百里明姝。大家都心如明镜,将军府和相府现在是何等处境。两派之争,正如楚河汉界,自有人悠然自得地下这盘棋。 叶宋忽而松手,手里枯草落回了稻草堆里,她抬头看着苏宸,异常冷静道:“你能不能安排一下,让我见见皇上。” 苏宸抿唇,终还是点了点头。 晚上,在苏宸的帮助下,叶宋被带出了大牢。她身上的衣服有些淡薄,苏宸臂弯里挽着一件厚厚的披风,光是皮肤兜帽上的那匹雪狐毛,就知不是一般的披风。 苏宸给她披上时,她似笑非笑道:“怎的,提审罪臣还有这等待遇?” 苏宸随手理了理那锦团簇簇,道:“这未免太招摇,若是本王,不会给你披这样的披风。” 叶宋自然知道,这是谁的意思。 堪堪走过叶修的牢门前,叶修忽然出声道:“阿宋,不要胡来。不要为了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不然他会自责一辈子。 叶宋停了停脚步,侧身看着叶修和百里明姝,即便是入了这天牢,气度风采依然不减,自有一番别人无法比拟的风骨,她道:“当初把大哥和嫂嫂硬撮合在一起,现在看来你们依然如此般配,若是再来一次,我也还是会那样做,问心无愧。但也是我这么做,才给叶家招来了祸患。” 叶修双眉横飞入鬓,容颜冷俊,道:“就算不是你这么做,正如你所说,该注定的也还是会以其他的方式发生。” “所以”,叶宋笑笑,给人的感觉坚韧、百折不挠,道,“我应该去跟他谈谈。大哥放心,我不会胡来,况且在你的认知里,我是那种百般委曲求全的人吗?” 这场梦,是时候该醒了。 走出天牢时,她这般对自己说。举头望了望漆黑的苍穹,外面果真冷得厉害,夜空却难得一见地晴着。很少能够在雪夜里见到月色,但今晚却有,映得瓦檐下的霜雪更加的惨白。 大理寺有专供大理寺卿休息的地方,那是一间书房模样的房间,房间里的灯火明暖。叶宋推门进去时,有股暖香的气息扑鼻,整个人有短暂的放松,似乎浑身毛孔也轻微地打开了,吸取那一抹清淡的暖意。 苏若清正坐在桌前看书,一身惯常的黑衣,黑色的头发落在肩上,目色柔和轮廓清俊,被烛光映在门扉上的影子也带着一中孤凉的温柔。 叶宋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他从书中收回了视线,抬起眼帘来。 叶宋便转身关了房门,近前一丝不苟地跪下,道:“罪臣叶宋,参见皇上。” 苏若清袖书的手微微一颤,然后沉静下来,把书放到一边,起身到叶宋身边,亲手把她扶起,声音倍加柔软,道:“我是不是说过,你在我面前不用下跪,不用行君臣之礼。” 叶宋面色如常,道:“那是对苏若清,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皇上。” “可我就是苏若清。”苏若清失笑道,“我穿龙袍的时候才是皇上,自称‘朕’的时候才是皇上。现在,我就是苏若清。”他看着叶宋的脸,柔声低语,“阿宋,你还好么?这么多天没来看你,你是不是生我气了?还有身子好些了没有?” 她看了看苏若清,道:“多谢皇上关心,有皇上时不时派太医来,我的伤早就好得差不多了。而皇上国务繁忙,未免遭人话柄,根本就不应该来探望罪臣,皇上能把我叶家兄妹和亲信关进大理寺,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苏若清张了张口刚想说话,叶宋便伸出一根手指堵住了苏若清的嘴,声音亦放得低柔,似呢喃一般道,“别说,我知道。我都知道,所以根本没有资格怪你。” 苏若清喉咙滑动了一下,终是把那些愧疚的话语咽了下去。叶宋缓缓松开了他的唇,又道:“难得皇上愿意深夜见我,我不会拐弯抹角,便直说了。”她看着苏若清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我想问你,会如何处置我大哥,会杀了他么?” 苏若清瞳孔扩了扩,不语。 叶宋勾唇一笑,道:“这个时候杀了他才最好吧。叶家后继无人,而大将军年迈,兵权可逐步收回。” 苏若清一开始就清楚得很,叶宋要见他,绝对不是为了谈情说爱。他等了这么久,也终于等到叶宋提出要主动见他。苏若清轻轻地问:“那么,你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叶宋道:“我还是想再问一次,你会如何处置我大哥,会杀了他么?”苏若清缓缓皱起了眉头,叶宋又道,“呐,若清,尽管你说你不会再算计我,可我至今还是觉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对我的每一份真心实意都带着算计的味道。你并没有错,我也一点没有怪你,你我的立场不同罢了,若是换做我是你,可能我还会做得比你绝一点。所以想来,我根本没有资格怪你,你已经做得很留余地了。”说着眼里便染上点点笑意,带着释然的味道,“想必从我死活要把百里明姝抢来给我大哥开始,你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彻底阻止,反倒是我被困其中,你的成全便是为的今天铺这一步棋吧,给我大哥留下一个足以杀掉他的把柄。而我,一直以来便是在一步步为你铺路。” “阿宋。”苏若清冷不防抱了她,闭上了眼。 叶宋轻拍着他的背,道:“没关系,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是皇上。我也曾自私过,自私地想把你拉入我的阵营,站在我的立场上为我考虑,但是我再也不能那么做了。苏若清,我可以永无怨悔地守护你最想要守护的江山,即使是现在,你让我上阵杀敌、抛头颅洒热血,我也绝不会有半句怨言。”腰间的手臂收紧,紧得她有些窒息,“可是,我也有我想要守护的家人。” “我不想看见他们受苦,不想看见他们在我面前死去。”叶宋一点点推开苏若清的怀抱,“如果要杀的话,你可以杀了我。” 苏若清脸色一白。 下一刻,叶宋已然在他面前跪下,道:“如若不然,叶修就必须活着。” 苏若清眼中难掩伤痛:“阿宋,你这是,用你自己的命威胁我?” 叶宋垂着头,雪狐茸毛围绕着的脸坚定,道:“不,我只是在赌博。” “你拿什么在赌博?” 叶宋抬起眼帘,深深地看着苏若清:“用这几年来你我的感情,即使最后什么也没剩下,我也要挥霍这一次,换我兄长一条命!”说着双手撑着地面,便缓缓伏下身子,“这辈子,我没给谁磕过头,就连我父亲也不曾有过。”她的额头已经抵在了地面上,闭上了眼睛,“我求你。” 叶宋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回到牢房的,带进来的冷气,让火盆里的火焰也凉了几分。叶修和百里明姝一直不敢睡,等着她回来。 她带着疏懒的笑意,在牢门前又停下,笑睨着他俩道:“大哥,嫂嫂,莫不是为了担心我,一夜未合眼吧?” 叶修开门见山地问:“你都说了些什么?” 叶宋懒洋洋地抬手解了身上的披风,丢给送她回来的苏宸,似笑非笑道:“今晚多谢王爷安排,还有这披风,我在这牢里恐怕是用不上了,劳烦你给我收着。以后有机会还是要穿的。” 苏宸也好奇地问:“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叶宋直接进了牢房,坐在石床上,扯过棉被裹身,道:“这似乎跟你没有关系吧?” 苏宸抿了抿唇,确实跟他没有关系,可他就是担心不行么。见叶宋丝毫没有要说的样子,他也懒得跟她耗了,只道:“本王走了,你好好休息。” 苏宸是走了,但叶修和百里明姝却不肯罢休,又问:“阿宋,你给我起来,到底说了些什么?你可有答应了什么条件?” 叶宋随口道:“什么条件都没有,就只是说了点无关紧要的。” “无关紧要的?比如呢?” 叶宋翻地坐起来,盘着双腿,笑眯眯捏着嗓子娇滴滴道:“比如皇上你要是再不放我哥哥和嫂嫂出去的话我就死给你看!” “……”两人一脸黑线。 叶宋嘴角笑意渐深,道:“爱信不信。我睡了。” 第144章:最爱的人伤得最深 不日,大理寺开堂审理了此案,由苏宸坐审。与其说是审案,不如说是草草问了几句就直接宣读皇上旨意。 圣旨上说,戎狄来言,百里明姝主动脱离皇室,已经与戎狄皇室没有任何关系。 因而叶修娶百里明姝,就等于是娶了一介平名百姓,不必要广而告之,就没有欺君罔上这项罪名。但毕竟百里明姝的身份还算特殊,是作为人质来到北夏的,而叶修擅做主张娶其为妻,不合常理,故撤其卫将军一职贬为庶民,不得再入朝为官。 出大理寺时,似乎好多天都没见到外面的天日了。叶宋站在那百步石阶上,伸手去掬天上落下来的飞雪,忍不住想笑。两辆马车缓缓驶到了百步石阶下面,静静地停了下来。 一位马夫坐在后面一辆马车前面,还对叶宋挥舞着鞭子。 叶宋眯着被刺得酸疼的眼睛才勉强看清楚,那是苏静。 叶宋侧头,问叶修:“大哥,你怨我么,害你丢了将军之位。” 叶修看了看远方天高云淡,伸手握了百里明姝的手,道:“这也没什么不好,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放松过。往后朝中后继有人,我可以为自己而活。”他亦看着叶宋,“反而我应该谢谢你。” 叶宋摸摸鼻子,哂笑:“要真是谢我,什么时候添个小侄子给我玩。” 叶修闻言,难得地笑了起来,眉目俊朗,竟十分温暖,他搂了百里明姝的腰就走下台阶,边道:“我尽量,不过这也要看你嫂子的。” 叶家兄妹被关大理寺多日,最终却又毫发无损地被放了出来。除了叶修不再是北夏朝廷的卫将军以外,似乎其他的他们什么也没失去。 李如意在凛冽的寒风中站了快一个时辰,身子正值虚弱之际,嫉妒摇摇欲坠,眼前阵阵苍白晕厥。瑞香一直劝她,她都没什么反应地继续站在那里,脸色白得没有丝毫血色。 苏若清在御书房会见大臣时,是不能被打扰的。 御前公公已经不是夏明朝,不会帮他们开后门擅做主张地进去回禀,宫人和归已手下的侍卫一丝不苟地在书房门前守着,没有皇上的吩咐就是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进去。任凭李如意如何的凄惨羸弱,那都是太医院和如意宫应该负责的事情,全然与他们无关。 李如意咬紧了牙关,袖中冰凉得几乎没有知觉的手指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掌心,硬挺着。 瑞香在旁着急得不得了,道:“娘娘……你这又是何苦……” 他们什么都没有失去,可是她呢,她却什么都失去了。李如意生生把眼泪逼退回去,道:“本宫……一定要见皇上……” 直至后来天色越发暗淡,觐见皇上的大臣才从御书房里出来,一看见寒风中的李如意便震惊不小,但也很圆滑地未多做逗留,只行了礼便匆匆离去。 这时瑞香便上前乞道:“公公,娘娘想见皇上,求公公给通报一声吧!” 还不等公公作答,里面苏若清的声音便传来:“让她进来。”他随手把手里的文书放在了一旁。 李如意眼神动了动,也仿佛快要被冻僵了,睫毛上沾染了湿寒的气息轻轻地颤了颤。她刚动一动脚,发现双脚已经麻木得不似自己的了,若不是瑞香眼疾手快扶她一把,只怕她来不及往前迈一步就会跌倒。 瑞香极为不放心,本想把李如意搀扶着进去御书房,结果被公公拦在了门外,道:“皇上只见娘娘一人,你便在外面等候吧。” 李如意轻轻拂开了瑞香的手,自己扶着门槛缓慢地走了进去。 御书房里很暖和,紫金瑞兽香炉里青烟袅袅,是苏若清身上常有的那种熏香之气,清淡而舒服。而苏若清便着了轻便的衣裳,坐在书桌前。 见李如意进来,他抬眼往门口看了一眼,侍卫会意地带上房门,才复又垂下眼帘,淡淡地问:“外面天这么冷,你在外面等着做什么,有什么事差人来告知朕一声,朕晚些时候便会去看一看。” 李如意再也站不稳脚,飘摇如一只欲坠的蝴蝶一样,扑跪在了地面。她华丽的裙角恍若也跟她憔悴的面容一样,变得寡素了起来,铺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苏若清却再也没起身,亲自去扶她。 李如意低头一瞬间,便遏制不住红了眼角。她鬓角的发丝垂落,遮住消瘦的容颜,哪里还有往日光彩,手指紧紧地抠着地毯,咬牙极力使自己平复下来,声音又干又哑地说道:“臣妾,臣妾也想差个人来告知皇上一声,可是,有些事情,臣妾想努力地放在心里,却怎么也藏不住掖不住,只有亲自来问一问皇上,才甘心。” 苏若清缓缓抬了抬视线,仍旧是半垂着,落在李如意的身上,声音没有任何波澜:“那你想知道什么?” 李如意闻言,良久才抬起了脸,迎上苏若清那双清冷的眼,满眶泪水:“臣妾想问皇上,臣妾之所以会小产,身子虚弱是假,真正的原因其实是在那副每天都喝的安胎药里,对么?为什么臣妾的安胎药里,会有一味活血行气、促使滑胎的药?” 苏若清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并没有做任何回答,脸上也是毫无表情。连一丝不忍或者是怜悯懊悔都没有。可往往是这样的反应,才叫人绝望。李如意再也无法忍受排山倒海席卷而来的锥心之痛,她手捂着胸口,泪如雨下痛不欲生,身子支撑不住都伏在了地上,泣不成声道:“是你……是皇上,不想要我们的孩子……为什么……” 她边捶着自己的心口,这样的结局真真是完全彻底地让她崩溃了,边泪眼滂沱地看着苏若清,又道:“我李如意,从进宫嫁给你的那一天起,就完完全全地爱上了你,心甘情愿和别人一起分享自己的丈夫,就是最终免不了孤老深宫的结局也要死心塌地留在你身边。我想要的……不过是你一点点的爱……我为你付出了我的全部,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李如意心里再清楚不过,普天之下,除了叶宋那一个女人,还没有任何一个别的女人敢这样冲苏若清吼叫、发泄。可她就是要当那另外一个女人,就是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当那天下午,她在药铺里知道了真相的那一刻,连活着的一点点念想都没有了,那她还害怕什么呢?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苏若清这才缓缓起身,离开了书桌,来到李如意身边,蹲下身去握了她冰凉的手,一点一点把她扶起来,口中说出的话不喜不怒:“为什么要这么对你,如意,朕以为你知道。” 已经记不清有多久,苏若清都没有直呼过她的名字了。她听起来都觉得恍恍惚惚,可是远比平时苏若清爱妃爱妃地叫她时要来得温暖,内心里又痛苦又挣扎。 李如意一个劲儿地猛摇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那么深地爱着你,我只知道我想要和你有个孩子……可是就是这唯一的要求你都不能成全我……” 苏若清把李如意扶了起来,道:“朕一次不漏地让你喝避子汤,你却看不清,执意铤而走险。但朕不能对你铤而走险。” 这个孩子,李如意费尽心机得来不易,她以为只要生米煮成熟饭了,苏若清总会接受的。只是她没有想到,苏若清会如此狠心。 李如意惨然一笑,后退了两步,道:“皇上,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下得去手,还有什么险呢?” 苏若清十分冷静而理智道:“朕可以一直留你在身边,宠冠后宫,但惟独不能有子嗣。如若是不愿,朕也可让你出宫去。” 自古以来,帝王都是全天下最薄情的男人。他们的爱情,无关爱情。又有几人能够得到真正的好收场。 这便也是李如意的结局了。这个薄情的男人,就是她最深爱的男人,并一生以之为依靠的男人。 或许放弃了他,才能解脱自己。 可若放弃了他,自己终将什么都不是。 那一日,李如意在御书房里失声痛哭不能自己。 叶修每日再也不用去上早朝,也不用在教练场来回奔波早出晚归。他在家里休养了几日,闲来无事的时候便在自家院子里指点一二叶宋的武艺,那玄铁鞭如呼呼寒风,亦如雷霆闪电,扇落片片飞雪。 叶宋手臂挽住鞭子,回眸笑问:“大哥,我和嫂嫂的功夫谁更厉害一些?” 叶修扬唇笑了两声,道:“都一样……笨拙。” 正在廊下煮酒的百里明姝闻言,挑了挑眉,那双眼瞳泛着微蓝色的波纹,比冬日里的天空还要好看,道:“笨拙?你我交过几次手,虽是我略败下风,但也不至于让你大胜吧?你说我笨拙,岂不是说你自己吗?” 叶宋飞出一鞭,卷了兵器架上的一把剑扔给了百里明姝,她一手沽酒一手顺势就接了剑。只听叶宋玩味道:“不如来比试比试,嫂嫂,你会不会舍不得?” “有何舍不得,我正有此意。” 第145章:喝腊八粥的日子 话音儿一落,百里明姝动作极为迅速地从廊下跳出,衣角吻雪。瓦檐上的积雪,慢慢地消融,清透的水珠顺着檐角,滴在了炉上温煮着的酒壶之中,极为清泠地“咚”地一声。 下一瞬,院子里便刀光剑影接踵而至。 闻讯赶来的英姑娘和叶青,大家都是女人,自然是要帮着女人的,于是在旁为叶宋和百里明姝呐喊助威。 两人联合起来,竟能勉强与叶修平分秋色。这一架打得十分酣畅淋漓,活动了筋骨,手脚也暖和了。后大家便一起坐在回廊上,一边喝酒一边赏雪景。 大将军早朝以后回家了一趟,都来不及把屁股坐热,便又穿了一身军装戎姿勃发地出门去了,临走前得以喝了一杯儿媳煮好的酒,还算是颇为欣慰。 北夏招了一批新兵,他身为北夏第一大将军,为北夏训练新兵责无旁贷。只是岁月不饶人,饶是他武艺高强、每天都精气神充沛,可叶修这件事情下来,他的儿女们都发现,他已在不知不觉中白了双鬓。 总是要老的。只不过他叶霆为国尽忠几十年,从未有异心,叶家满门将门世家满腔热血只为守护北夏疆土,如果到最后,终将避免不了被卷进权力的漩涡,那只要皇上能宽恕家人性命,他无话可说也毫无怨言。 儿子当不当卫将军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保护好自己的妻子和妹妹,他们都能够平安,不久之后还能传宗接代让他有孙子可抱,那就足够了。 英姑娘看着大将军远去的背影,突然有感而发:“老爷子也是蛮拼的,有着这么一大家子的人要养活,会不会压力太大?不如,我们去做了其他的什么生意吧?你们要不要合伙,出个份子钱什么的?” 叶宋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道:“将军府还不至于养不起你吧,虽然你平时吃得略多。前些年上头上次了不少东西下来,就算不找别的事做,一辈子这样吃喝不愁也是足够的。再不然,英子你可以把你的院子收拾一下,将那些小红啊小绿啊什么花花绿绿的毒物拿到集市上去买了,一定也能卖个不菲的价格补贴家用。” 英姑娘立刻闭嘴:“当我什么都没说。” 腊八节的时候,要喝腊八粥。 今年的冬天特别寒冷,隔三差五便要下一场雪。都说瑞雪兆丰年,可这样下去真是有可能连京城都要有一场不小的雪灾。听说其他的地方已经形成雪灾了,道路不通,点在土里的庄稼也被冻死,朝廷先后派了几支赈灾队伍去各个地方赈灾,只不过这些都跟将军府没有关系。 皇上旨意撤了叶修的官职,没有明说撤了叶宋的职务。她虽然挂着个职称,但也是一份可有可无的闲职。连刘刖他们都一并在家待业,等着皇上分配新的将军接管他们。 京城里的百姓把这个腊八节看得尤为重,无不是祈求来年能够获得大丰收。 将军府里也不例外,早早下人们便在准备了,熬制着香气扑鼻的腊八粥,粥里放了桂圆、红枣等冬日里非常滋补的东西,闻起来就十分香甜。但英姑娘口味很是多变,她自己也去厨房里捣鼓了一番,要做咸的腊八粥,放了腊肉丁进去。 以往跟随着叶修和叶宋的兄弟们都不客气地登门,混碗粥喝。一群糙汉子哪里那么多讲究,就连英姑娘做的咸腊八粥也喝得津津有味。还没做好的时候,便有人候在她身边等着开锅了。 比如白玉、比如季和。莫看季和平时内敛,这种时候就是跟白玉争前抢后地围绕在英姑娘左右。 白玉一边喝着甜的腊八粥,一边笑眯着那双贼亮的眼睛,道:“英子,没想到你厨艺那么好,我光是闻着就忍不住掉口水了。这甜的铁定没有你做的咸的好吃,吃多了容易腻呢,比起粥里放糖,我还是更喜欢粥里放肉。啊不知你是哪里人,厨艺这么好,人也长得这么漂亮。” 英姑娘听人夸耀,总是会露出一些得意的,眉飞色舞道:“本姑娘是江南苏州人,不仅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白玉合掌喜道:“呀原来是苏州的,真是巧,我也是苏州人!没想到啊,英子我们真是太有缘分了!” 一旁的季林油嘴滑舌怎会比得上白玉,见他这么说,也忍不住老实巴交地掺和一句:“苏州人?不对啊白玉,上次你明明才跟我说你是北方人,苏州不是在南方吗?” 白玉噎了一噎。 英姑娘抬起头就不屑地瞥他一眼,嗤道:“本姑娘最讨厌花言巧语的臭男人,没一个实在的!” “哈、哈哈……英子你一定是误会我了,你看我和你这么投缘,我便觉得我俩一见如故,合拍得简直就像是同一个故乡里出来的啊!这么说也是没错哒。”白玉干笑着解释道。 季和又老实巴交地挠挠头,说道:“可是我听刘刖说,一见如故的意思不是指合拍得像一个故乡里出来的,而是合拍得像早已相识多年的故人。” 英姑娘就更加的不屑,道:“我最讨厌花言巧语还没有文化的臭男人!” 白玉一拳不露痕迹地砸在季和后背上,抿唇道:“你少说一句会死吗……” 季和道:“不会啊,但会胃口不好。”转而他就挤上英姑娘身边第一线,见英姑娘想拿什么就主动上前去帮她拿,道,“英姑娘,你需要什么直接跟俺说吧,洗菜切肉什么的俺都会,你要是不嫌弃的话俺就给你打下手。” “好哒。”英姑娘又瞥了白玉一眼,翘了翘嘴角看起来,“比起华而不实的男人,我还是喜欢实在一点的。” 这时刘刖从门口“路过”,看见白玉碰了一鼻子的灰,不由斯文地笑了起来,道:“二小姐在前面摆酒划拳了,没有要去凑一个的么?” 刘刖正好给了白玉一个台阶下,白玉便灰溜溜地跑去前面了。刘刖手里端着一碟蜜饯,倚在门边,又对季和道:“季和,刚刚你哥在四处找你,说是有重要的事。” 季和:“啊,他找我什么事?我正帮英姑娘洗菜。” 英姑娘便道:“你去吧去吧,这里我自己来就行了。” 于是季和也被赶走了。刘刖才慢条斯理地走进厨房,照理说君子远庖厨,可英姑娘一袭火红的裙子在厨房里俏生生地忙来忙去,丝毫不觉得这是下等人待的充满油污的地方,也就给厨房添了一层亮色,刘刖一点也没有不嫌弃。 他把一碟蜜饯放在英姑娘手边,立刻勾起了英姑娘肚子里的馋虫。刘刖玩笑道:“英姑娘小心了,别一会儿一个不留心往粥里落了一只毒蝎子,可能满桌子都会被你送去西天了。” 英姑娘回头瞪他:“我是那么不着调的人吗?你尽管放一百个心,我做这个之前有洗手的,也检查过浑身上下了!” 刘刖微笑道:“英姑娘别当真,刘某也只是开个玩笑。英姑娘要吃蜜饯吗?” 英姑娘看了一眼,努了努嘴。刘刖便拈了一颗送去她嘴边,又道:“姑娘手不方便,若是不嫌弃的话,在下可以代劳。” 她半是狐疑半是嘴馋地上钩了,一边盯着刘刖一边谨慎地飞快低头把蜜饯卷进了嘴里。 刘刖眉梢挂上微微喜色,再道:“还有什么做的么,刘某可一并代劳。” 叶宋本是在前堂招呼大家,被叶青偷偷拉到了后面,两人鬼鬼祟祟地站在厨房外面。叶青一边拖着叶宋的手臂一边指着里面正劳逸结合的刘刖,啧啧道:“真看不出来,刘刖原来是这等高手,先后击败了白玉和季和等有竞争力的对手,现在亲自上阵,还帮英子做那些。二姐你说,他是不是看上英子了?” 叶宋眯了眯眼,勾唇一笑,道:“哟嗬,平时还看不出来,这刘刖如此心机深沉。不过也需得英子喜欢他这种类型的才行。” 不知不觉,夜幕便下沉了。将军府里一派热闹,大将军也回了家来,丝毫不跟大家摆架子,吃饭聊天十分高兴畅快。 膳厅里坐了满满三桌人。 晚膳才将将开始,众人都只喝了甜咸两种腊八粥,各有各的评论,适时管家又引进了一位客人。 苏静一身紫袍,身披白色大毡,墨发夹杂着雪,站到了门口,仿佛冒着风雪刚**仆仆地回来,满身带着湿寒之气,面上却挂着常有的疏懒的笑容,双眉修长,桃花眼如春,道:“我没打扰你们吧,碰巧刚回京,路过将军府,就近便想进来讨碗粥喝。” 膳厅里静了一静,很快又恢复了热闹。 大将军大喜,迎道:“贤王这是哪里的话,快快进来,阿宋,再开一桌,吩咐厨房上菜。” 苏静没来之前,三桌人正是显得拥挤,可要分成四桌又显得浪费,现在苏静来了,自然不能怠慢,于是叶宋只好吩咐府里的人再开一桌。 这头苏静一坐下,管家又领来一位客人。 第146章:最难觅得有情人 苏宸亦是顶着风雪来,一头发丝似没来得及打理,随意地披在肩上,略微有些凌乱,却衬得轮廓俊朗,他双眼稍稍显得有些沉,自来熟地解下身上大毡,把雪抖落,随手丢在管家那里,简直就像是进自己家门,道:“本王刚回京,这里近些,便来吃碗粥,大将军不会不欢迎本王吧?” 膳厅里又静了一静。 这苏宸还是一如既往的心高气傲。说话那口气,仿佛全天下的人,都应该对他礼让三分。 但在坐的人,也都知道他就是有这副臭架子,便也习以为常了。 叶宋道:“那边的桌都满了,三王爷就坐这桌吧。” 苏宸进来坐下,不客气地一口气喝了大半碗叶宋盛好递上来的热粥。 叶宋似笑非笑地瞅瞅两位王爷,道:“今日倒巧,都凑齐了。看样子两位王爷都是刚刚回京?” 苏静笑眯眯道:“北夏各处有雪灾,我和三哥负责了不同的地方前往赈灾,可能是碰巧都在今日回城吧。”他看着苏宸,就又道,“三哥,我记得你是走东面吧,回京离你的王府比将军府要近些,怎又说这里近些?” 苏宸放下手里的碗,看了看苏静,面不改色道:“可本王也记得你是走的西面,回京离你的王府也比将军府要近些。” 众人:“……” 苏宸得空来一趟将军府,但凡叶宋盛的粥他都觉得好喝,叶宋夹过的菜他必然也会伸筷去夹一次,也觉得好吃。上次在大理寺一别之后,他就没空再见到叶宋了,边吃就边问:“你还好吗?” 叶宋举着筷子送了一口辛辣的食物,挑挑眉:“指哪方面?” 苏宸喝了一口酒,道:“方方面面。我见你现在这样的生活,也没什么不好,在家里多休息休息,做点儿女人家该做的事情,不要像个男人一样成天想着在外打打杀杀,那样危险。那些事情,本来就是男人应该做的。” 叶宋觉得好笑,问:“那你说说女人应该做什么?在家里相夫教子、绣花下厨?” “我的话是那个意思么?”苏宸道,“总之我觉得,女人应该多多爱惜自己,没事逛逛街花花钱,应该要男人来保护。” 叶宋端起酒杯和他碰了碰,道:“看来王爷觉悟有所提升,祝早日找到美娇娘。” 今晚这顿饭吃得委实热闹,大家都不醉不归。结果不少兄弟都喝趴到了桌子底下。酒席散后,叶宋微醺,还得遣了自家的马夫驾着马车,把这些人一个个塞进马车里送回家去。回头再看看两位王爷,问:“你们需要人送么?当心酒驾有风险。” 苏静翻身上马,坐在马上呵气如白霜,笑眯眯地垂眸看着门口的叶宋,道:“天冷,快进去吧。” 随后他和苏宸一道策马扬鞭而去。巷子里,响起了空旷的马蹄声,很快就消弭了声迹。 隔日,百里明姝便收到了戎狄来的回信。信上始说,同意百里明姝脱离王室,但想见她一面,最后一起过个年,往后百里明姝便是北夏人,可能相聚机会寥寥无几,戎狄的君主希望能够再团年一次。 这才是戎狄真正的回信。叶宋有理由相信,之前苏若清下的那道圣旨上所说的戎狄来信是假的,因为至今也没有公之于众。那只是为了救他们出来使的一个幌子。 尽管说服力很微弱,但苏若清还是扛了下来。 叶宋是打心眼里感激他的。 收到信之后,百里明姝便开始收拾行囊了。不仅是她,连叶修也开始收拾。 叶宋总觉得不太放心,道:“嫂嫂,你真要去戎狄与那国君团年?万一他使什么阴谋可怎么办?” 百里明姝道:“毕竟是我亲弟弟,他不会真的害我性命。况且我脱离王室,也不再是人质,于他虽没有好处但也没有害处。”但她也有她所担心的,看着叶修,“修,此行我自己一个人便足够了,你大可不必跟着同去。”叶修曾是北夏的将军,她弟弟不为难她,不代表不会为难叶修。 这也是叶宋所担心的。 叶修道:“不碍事,如今我也是北夏平民,就当是陪明姝回娘家一趟,在她家乡过个年。我们跟寻常的夫妻没什么两样,不用紧张担心。”他手扶着百里明姝的双肩,面上的表情是难以言喻的温柔,说道,“我可以陪你穿过沙漠,看草原上的雪,追草原上的野狼。你在我耳边细数过的事情,趁此机会难得清闲出门走一趟,我都可以陪你去做完。” 百里明姝闻言,点头含笑,眼角却微红。她靠近叶修的怀中,细碎地说道:“然后呢?” “然后等回来,我便做个好丈夫,你做个好妻子,生一群儿女绕膝。要是不喜欢这里的纷争困扰,我可以带你去归隐田园。男人志在四方,不一定非要建功立业,踏踏实实做人保护好自己所爱的人,也是我的责任。” 百里明姝紧紧抱着叶修的腰,这是嫁给他这么久以来听到的最动听的话。她从来不会强迫叶修什么,但凡他要做的事她都会默默在身后支持着。只是她没想到,叶修会洒脱豁达到如此地步。她深爱着的,一直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叶宋见两人如此依偎,只勾唇笑了起来,不再相劝,转身出去了,留给他们单独的二人天地。 这世上,最难觅得可以相伴一生的有情人。可他们拥有了彼此,不管以后会有什么风雨和艰难险阻,都会携手共同去面对。如此,她还有什么要劝的呢? 连日下雪,难得天晴,空气中泛着颤抖的寒意。清晨时分,冬日的阳光穿不透厚厚的积云,只把云层隐隐镀成了淡淡的金黄色。不知谁家院落里种了一束梅,暗香悄悄地盈进了巷中缓缓路过的路人。 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便是从将军府的大门出来,一路驶过。 叶修夫妇坐在马车里,叶宋也同行,三人说着家常闲话不知不觉就到了城门口。城门处的守卫认得叶修,虽然叶修已经不是在朝官员,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赢得北夏军人的敬重。因而马车停下来时,守卫并没有驱赶,而是原地值守。 叶修看了看叶宋,道:“阿宋,再送就出城门了,就到这里吧。” 叶宋一直手握着百里明姝的手,道:“此去路途遥远,你们千万要当心。还有狨狄的君王,不知见了大哥之后又会打什么主意,嫂嫂你一定要答应我,保护好我大哥行么?” 百里明姝道:“阿宋你放心吧,不管是谁,只要有我在,我都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哥,哪怕是我亲弟弟。” 叶修亦道:“不过是往狨狄去过个年,可能一两月的时间便会回来。你就当是我和你大嫂出门远行了,这么多年我都不曾闲下来往各处去看看,如今不正是一个好时机,凡事我自有考量,阿宋你用不着担心。倒是你,我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好爹和妹妹,做事别冲动,拿不准的就去找刘刖和贤王,他们会帮助你的。” 叶宋点点头:“家里你们就不用操心了。总之你们一路小心。”说罢以后叶宋便捞起了车帘调下了马车去,百里明姝把车窗的帘子挽起来,叶宋对里面的二人挥挥手。 马车的车辙开始咕噜噜转动起来,百里明姝跟叶修也对叶宋挥手告别。叶宋一直站在原地,远方白茫茫的苍穹天际倒映着重峦叠嶂的山影,成了最好的背景。显得渐渐驶远的马车显得越来越渺小,直至最终在雪白刺眼的光线下只剩下淡淡的浅影。叶宋眯着眼睛一直看了许久,直到马车彻底消失在她的视野里,她才轻轻吁了口气,回头跟城楼值守的守卫若无其事地打了一声招呼,然后不紧不慢地举步入了城。 不知怎的,叶修和百里明姝这一走,叶宋就觉得心里有种隐隐的不妙感觉。她站在大街上,街上比不得暖和的时候那样人来人往的热闹,行人都很畏寒地上街买了自己想买的东西亦或是卖了自己想卖的东西便匆匆收拾着回家。她仰着头,眯着眼睛看那纯白中透露着微黄色的天光,觉得那种不妙就好似这天气,此刻看着天澜微青,却不知道即将到来的是晴还是阴雪,糟糕的便是阳光还不等努力地钻破云层,下午就迎来一场落雪。 叶宋从大街上走过,后来去了一条巷子口那里的棋馆。棋馆门前的青苔成了一抹冬季里最鲜嫩的颜色,而墙上的绿藤更加是顽强坚韧。老板一见叶宋站在了门口,便亲自出门迎接,叶宋一踏进门口,发现里面并不如外面那么冷清。许是许多文人墨客的情怀往往关乎于天气环境,使得他们更容易在风雪寒冬的日子里有感而抒,因而棋馆里比平时还要热闹,除了下棋以外,不少人围坐在一桌诗词雅对,倒成了一个自在之处。 已经很久没来了,这棋馆重新换了装潢,连上的茶也不是原来的茶了,但依旧是可闻芬芳。 老板轻车熟路地把叶宋引去了二楼的房间,悉心询问道:“请问小姐想喝什么茶,想吃哪家点心楼里的点心?” 第147章:有话想要说 叶宋在榻几上的棋盘旁边坐了下来。她看了看黑白棋子被一丝不苟地装在两边的棋盒里,且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道:“不用去准备其他,你有办法联系上苏公子吧,等他忙完以后便告诉他,我在这里等他,有话要对他说。” 老板愣了一愣道:“说来公子也很久没到这里来坐一坐了。” 叶宋拈了一只黑色的棋子,放在了棋局上,道:“许是他近来都很忙吧。” “那小姐可能要等一阵子了,我试着去联系归已大人试试看。” 叶宋没有再吭声,那老板便轻手轻脚地出去了,并带上房门。不管等多久,接下来叶宋只需要等着便是,因为只要联系到了归已,苏若清便也就知道了叶宋在这里等他。他一定会来的,若是不来的话,也就意味着两人已经没有了相互见面的必要了。 不一会儿,老板忙上忙下地准备,上茶和点心都是他亲力亲为。房间里还放上了两个取暖用的炉子,炉子里放了香木,房间里很快便被哄得又暖有香。 她习着往常苏若清在这里时独自一人度过闲暇时光的样子,一人下着双手棋。不知不觉到了午时她也不知道,只是觉得一旦心平气和下来决心做某件事的时候她便有的是耐心。就连老板进来问她中午想吃什么的时候,她也丝毫感觉不到自己饿了,也一时想不起来想要吃什么,便道:“暂时还不急。” 过了午时,天空果然又黑压压一片阴沉了下来。叶宋一局棋下了许久,每走一步都带着费神的思忖。后来只剩下一局残局的时候,门忽然被推开,苏若清黑衣带进来满身的寒气,落在肩上的发丝也微微有些湿凝。 窗边垂落着淡色的烟纱,把光线一丝不漏地盈了进来,但外面的视线却朦朦胧胧的不甚清晰。叶宋抬起头看了苏若清一眼,云淡风轻带着淡淡的笑意,道:“忙完了?我还以为须得再等一阵子你才能来。外面下雪了吗?” 苏若清微微有些怔愣,随手脱掉了身上的外裳挂在门边的架子上,语气十分轻柔,说道:“阿宋,为什么不吃午饭?” 叶宋笑着反问:“那你吃了吗?” 苏若清一顿。他听说了叶宋在等他,忙完了手里的事情也是连一顿饭都来不及吃便匆匆出宫赶来了。于是苏若清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对着门外的老板道:“一会儿把饭菜送到房间里来。” 叶宋冲他指了指棋盘对面的位置,苏若清便到她对面坐下,低头看了看那棋局,轻声问道:“是你下的?” 叶宋道:“你看这里还有别人吗?你应是忙起来多日不碰这双手棋,我独自一人钻研了一会儿才领悟了其中九牛一毛,下这棋不是因为寂寞,而是自己在和自己较量,个中滋味也只有自己才能明白。我棋艺一直不好,你来看应该一下子就能破解吧?” 苏若清手支着下颚,思忖着点点头,道:“进步还是很大。” 叶宋似笑非笑:“说明我还没有彻底荒废。” 老板的效率忒高,不一会儿便把饭菜送进了房间里面,虽然看起来不奢华也不铺张浪费,但菜肴十分精致,也仅仅只是两个人的分量,都是按照叶宋的口味来布置的。 叶宋不客气地举筷开吃,一边吃还一边津津有味地啧啧道:“这些,是你一进来之前就点好的?不然那老板怎么会如此通透呢?” 苏若清给她夹了一块爆炒鳝段儿,微微笑道:“这有何不可,你定然是饿了,饿了就多吃一点。”他们从上次在城郊别庄一别之后就再也没单独两人聚在一起这么平静地吃过一顿饭了。苏若清就得有一种预感,吃一次机会便少一次,或许这就是最后一次也说不定。 叶宋吃得正兴起,道:“先前倒不觉得饿,看见了吃着了吃会觉得越来越饿。我记得你的口味偏清淡,这些全部是我爱吃的,你为什么不点一两个你爱吃的菜呢?” 苏若清的声音温沉而清润,道:“每日在宫里的膳食都是按照我的喜好来的,难得有机会将就你一次,就尽量将就你吧。” 叶宋手中的筷子停顿了一下,旋即继续大口吃饭,将不该有的种种情绪全部掩藏进心底里,道:“那我便不客气了。” 饭食间,两人一句过多的话都没有多说。等到吃完饭以后,老板进来收拾了桌子,换上一壶茶。叶宋依靠着坐在窗边,单手撑着额头细细地瞧着外面街上空落寂寥的景象,一片片细小的雪花缓缓飞下,隔着烟纱落在湿润的窗棂上。苏若清给她斟了一杯袅袅热茶,如若无事地闲话道:“听说今日你大哥大嫂启程离京了。” “啊,”叶宋呡了一口热茶,唇齿留香,懒洋洋道,“他们去了狨狄了。大哥打算今年陪着嫂嫂在她狨狄的家乡里过年。”说着就偏过头来看看苏若清,笑说,“既然有人在你耳朵边说了那必然是可靠的消息,你又何故再问我一遍呢?” 苏若清转而又道:“那么,你在这里等了我那么久,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叶宋想了想,道:“苏若清,我再陪你下两局棋吧。” 苏若清挑挑眉,心却开始剧烈下沉,道:“可不可以不下,今日我没有兴趣下棋。” 叶宋已经坐在榻几上,把纷乱的棋局理顺,将白子黑子重新收回来装进棋盒里,仰头看着他略显苍白的面色,道:“可能以后一辈子我都不会再碰这个东西,今日算是最后一次,你真的不下吗?” 最终苏若清还是坐了下来,叶宋已经先行开始往棋盘上落子了。苏若清清瘦若削的手指间夹着一枚白子,第一次像个耍赖的小孩子一般道:“今日你有什么话也不要说,我不想听。” 叶宋却置若罔闻,道:“这次多谢你。” 苏若清没有回答,无声落下白玉棋子。 叶宋便又看他一眼,眼神坦然,道:“不管你是基于什么样的原因,这次没有为难我大哥,我都真心地谢谢你。比起你有你的谋划,我更愿意相信是我为我大哥求情而打动了你,不带有任何的政治色彩。”她眼角笑开,有一种堪比冷梅一样的媚骨,“只是我不知道我有没有那样的魅力。你不用开口说什么,就只听我说也可以,就只当是我潜意识里认为的那样,又有什么不好?” 没多久的时间,棋盘上了摆放了小半的错落有致的黑白棋子。叶宋棋艺本来就差苏若清一大截,如今又分心来说话,若是苏若清愿意,他只需找一个并不难的突破口就能让叶宋一败涂地。只不过他俩要的不是输赢,要的只是一段闲暇时光。 “这人生如棋的道理谁都懂。”叶宋拿着棋子,细细端详,缓缓说道,“面对这么大一个棋局,想要落在什么位置,不是每颗棋子想怎样就怎样的,别忘了还有一个执棋人。快意人生,自在逍遥,听起来好听至极,可是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够真正地做到十分潇洒。人生在世,总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牵绊,而这些牵绊便结成了一个局,自己不是执棋人,自己只是被困局中,任由世事拖累。” “你的位置、责任和担当,是你的执棋人;于我而言也是如此。”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苏若清露了一个他平时根本不会露放破绽,叶宋追着那破绽开始进行另一番角逐。她声音放轻,轻得像是一场梦,呢喃道:“苏若清,真正该跟你说声对不起的人是我。” 苏若清手指端地一颤,皱着眉头看着叶宋,眼里有什么东西如琉璃,一碰就会碎成泡沫。他道:“阿宋今天不许说这些,什么都不要说。” 叶宋低眉浅笑,模样美丽极了,道:“我时常会想起,初初遇见你的那段日子。那时这个世界的轨道对我来说永远都是背离的,让我看不到一点好,兴许你就是上天对我的额外照顾了。就像是一幅美丽的画卷,描绘了一个崭新的山水世界,公子如玉,若你有情我有意,不介意我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相处得差不多了我便嫁你,一辈子不短不长地这样过去了。” “我是一点都没想过你是当今皇上啊,就在我以为我终于快要得到自由可以走向你的时候,你却给了我当头一棒,瞬时把我敲醒。”叶宋摇了摇头,“但我是在最清醒的时候爱上你了。嫁人当嫁苏若清,只是我永远没可能了。” “你这辈子犯的唯一的错误可能就是知道我是将军之女还要与我继续,而我犯的最大的错误却是看清了你的位置却无法停得下来。”叶宋看着苏若清的眼睛,认真说道,“你知道吗,即使你是皇上我也有想过要嫁给你。就算一辈子被锁在深宫、伴你身旁,就算后宫三千我只是其中之一,我有尝试着和你正确地相处,只是我越在宫里留一日便越是看清我执着下去终有一天会落得的下场。”最后一句话她说得笃定而平静,“我会变成第二个李如意,一生不能有孩子,费尽心思与别的女人争来抢去,只为多争一点你那注定被分割的宠爱。” 第148章:就当是我负你 “这么久以来不管你做了什么,发自内心的也好,把我当成手中的这颗棋子也好,准确来说两者都有,那些都是你应该做的,如我之前所说,我根本没有资格怪你。如果换做是我,说不定我还会越发变本加厉。”叶宋眼角微微泛着淡淡的红润,“只是我一直在怪你,怪你伤害了我身边的朋友,怪你自私地想把我禁锢在皇宫那个金色牢笼里,怪你为了达成目的以爱的名义利用了我。” “可是我又何尝不自私。我是一个比你还要自私的人,几乎没有站在你的立场上去考虑,也没有想过你会怎样寂寞、难过,更没有想过若是你不去那么做会有怎样的后果。我只是从我自己出发,去考虑得失。我不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力和地位,我只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最终我还是为了自由,不愿意为你舍弃什么,不愿意为你深居皇宫。所以,我是一个自私的人。” 最终是一个败局。苏若清落下最后一子时,叶宋就已惨败。叶宋把胜败看得不重要,苏若清也没有一点胜利的喜悦。他脸色苍白,双眼有些失神一般,看着叶宋云淡风轻的脸,却又似看着很遥远的过去。 忽然满盘棋子被他黑衣广袖扫落,他冷不防倾身过来,把叶宋紧紧地抱入怀中,修长的手指穿插进她后脑挽着的发丝中,手掌紧紧扶着她的后脑,与她亦是红着眼角耳鬓厮磨着说:“别说了,后面的别说了,我不想听。” 叶宋外头静静地靠在苏若清的肩上,这个曾让她迷恋了好几年的怀抱,依旧这么清浅,身上泛着淡淡的清香味,让她无力推拒。也罢,此时此刻她根本不想推拒。 她便只歪着头,寂静地靠着苏若清的肩膀,眼角的泪悄无声息地滑落,一切归为平静。 叶宋说:“我爱上的男人,是我认为最优秀的男人。他不会嫌弃我身上的满身疤痕,不会嫌弃我嫁过人。就算我的过去他来不及参与,但我的未来他会奉陪到底。苏若清,我没有后悔过爱上你,可你的未来我奉陪不起,我的未来你无法奉陪。所以,到此为止吧。” “不许,我不许……” 叶宋轻轻拍着苏若清的肩膀,带着湿润的笑意安慰道:“我是不是说过,若哪天我不爱你了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我正在努力这么做。美梦终有清醒时,不能将人困一辈子。不管以后是个什么样子,我本应该快刀斩乱麻的,对自己所做的决定都不会后悔。苏若清,你再看看现在摇摆不定的我,你爱的还是我现在这个样子么?你用不着难过,你是世人眼中的全天下最优秀男子的模样,而我没有死心塌地留在你身边,不值得。” 等她一再犹豫时,失去的会更多。委曲求全留在他身边么,她也想过,可是苏若清爱的不是委曲求全的她,最终那样的爱也会变成卑微的可怜。为什么不能到此为止呢? “就当是我负你,我可以拿命来偿,守护你最爱的北夏江山,保你苏若清一生长寿安康,换我叶家一副门楣光耀。” 那一日,叶宋前前后后地说了许多,她自始至终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可能是压抑得太久,她以为她会难以说出口,实际上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她以为说出那些话之后会很心痛,可实际上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疼痛。反而是释然更多一些吧,因为这样的结局对于两人来说都是再好不过的。 再轰轰烈烈的爱,最终都会淹没在时间的长河之中,归于平淡。更何况这样带着伤害和目的的相爱呢。 叶宋一直坚信着自己做得对,她是叶宋,是将军之女,而苏若清是皇上,出身帝王之家。她注定不管多辛苦都必须把心放在自己这里,否则她顾全不了叶家,保护不了她的亲人。到最后,她一定会比李如意更加的可怜。一边眼睁睁看着叶家门丁凋零一边承受着苏若清的爱,可能苏若清习惯做这样的事情,但是她做不来。 而苏若清,明明很害怕他和叶宋会走到这一步,可这些话经叶宋口中说出来了之后,真的到了这一步的时候,他同样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以接受。或许也是潜意识里,他一步步那么去做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局。 骄傲如叶宋,她不是一个甘愿委曲求全的女人。他也不想,终有一天,她会变成第二个李如意。 他抱了叶宋很久,窗外的雪纷纷下。叶宋头靠着他的肩膀,一头青丝如凉绸。他是真的害怕,这一松手,便再也没有机会再这样抱她了。苏若清吐出的温热呼吸全部钻进了叶宋的颈窝里,他道:“这个世上,唯一能够牵绊我的就是你了。现在,你也要离开我了。” 叶宋闭上眼睛深呼吸,终是伸出手臂轻轻环住了苏若清的手,手指贪婪地触碰着他的头发,颤抖道:“实际上不应该有人牵绊着你的,这样的话你在做什么的时候内心里不会快乐。” 苏若清想想,点头:“也是,从遇见你开始,快乐是源于你,挣扎也是源于你。可是,”他轻轻地吻了叶宋的耳鬓,对她说,“就算你要从我的身边离开,我对你的爱,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你会嫁给别人么?” 叶宋摇头:“不知道,可能等我累了的时候,会找一个好丈夫,而我只做相夫教子的女人应该做的事情。” 苏若清缓缓地笑开,依旧很温柔,问:“如果我现在挽留你,你会不会不离开?” 叶宋抬起头,不着痕迹地擦拭了眼角的泪,勾唇似笑非笑道:“你比我更清楚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吧,为什么还要纠结那个如果?” 苏若清的眼底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寂寞,笑意有点自嘲:“也是。” 叶宋眼里不断有泪水浸出,她从苏若清的怀中挣出来,起身背过身去,喝了满满一杯早已经凉透的茶,茶水很浓,只有那样吃能盖住心里涌上来的满满苦涩感。她再回过头去时,神色已经与平常无异,款款笑道:“至于其他的,我就不用叮嘱你天冷要多穿衣服、夜深要早些入睡、好好吃饭注意休息什么的了,你后宫里有那么多的女人,她们一定会无微不至地好好照顾你的。” “那你呢,”苏若清看着她问,“你会照顾好你自己么?” “我一直都很好。”叶宋无谓地耸耸肩,“苏若清,我们好说好散吧。从今往后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不管你做什么事,都不用再顾及我,也不用再痛苦纠结,但凡是你觉得对北夏社稷有意义的事情,尽管放手大胆地去做。”她走过来,重新坐回苏若清的对面,眼里的坚定神色闪着浅浅的光,澄澈分明,“我不会成为你的拖累,既然你的位置无法改变,就只好改变我的,而你本来就应该而且一定会成为北夏最伟大的君王。” 叶宋一边说着一边缓慢地收拾一桌残局,把凌乱的棋子收回棋盒内,抬起眼帘对苏若清那淡淡一瞥,又带着些玩味的意味,继续说道:“但你也别把我想得那么深明大义,我是个寻常的女人,我有我的家人朋友,有些事情忠义难两全,我即使明白你不得不那么做,但我同样会生气会愤怒,会用我自己的方式保护我在乎的人。” 苏若清道:“这才是你。” “既然如此,那些绵绵情话就免了吧”,叶宋指了指棋盘,道,“我再陪你杀一局,你来不来?” 苏若清没说好还是不好,但手指已经伸进棋盒去拿棋子了,嘴上道:“你走后,会不会把我当成你的朋友当成你在乎的人?” 叶宋笑了,道:“我不跟皇帝做朋友,做不来。” “我许你一生荣华。” “听起来不错,可要是哪天你下决心要搞我,我岂不是栽得深?”顿了顿,又道,“我说好偿你一条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比朋友靠谱得多。” 最终两人都没有再多说什么,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局棋上。叶宋下得极为认真,结果下了许久竟能与苏若清持平,只不过每走一步棋她需要先思考一会儿,不如苏若清布局得快。 可苏若清一开始也不是这么快的,他是经过日积月累慢慢积累起来的。 苏若清微微挑眉,指端夹着一粒棋子等了半晌,见叶宋还在思考,不由道:“这局输赢有那么重要?按照平时只是给我做陪衬不好吗?” “这怎么能行,说不定是最后一次碰这玩意儿,需得留一个比较好一点的战绩。”叶宋说着便嘘道,“少废话,你别让我分心。” 苏若清如若无事道:“我是怕你太过费神,一会儿会头疼。” “那还不至于。” 最终叶宋果真和苏若清下成了死局。她看着苏若清,一时间房间里陷入了久久的寂静。叶宋原本好不容易说服自己轻松起来的心,却因为苏若清的眼神,像是被一只手牢牢握着,一把摁进了深不可测的胡海里,不会凫水,只能缓缓下沉,绝望,窒息。 等好不容易能够喘息一口气时,发现疼得快要死掉了。 第149章:旧事牵扯 窗外的天色,昏沉了下来。不知不觉,这最后的一点闲暇时光就快要耗尽了。屋子里的取暖炉子也快要燃尽了,空气寸寸凉下,冻得彻骨。飞雪打湿了窗棂,连烟纱也似垂得厚重。 苏若清垂着头,手里握紧了一粒棋子。他低低压抑道:“阿宋,能不能不要这样。” 叶宋袖子轻轻往那棋盘上扫过,手里握紧了一颗苏若清拿过的棋子,道:“苏若清,我走了。你若得空,就忘了我吧。” “可是我一年四季都很忙。” 就在叶宋转身的时候,苏若清如是说。叶宋脚步顿了顿,微微侧头,却倔强得不愿意回头多看他一眼,只看到窗下他落寞的黑色剪影,道:“那也正好,忙起来也容易忘。” 最终,留下了满室死寂。仿佛她这一走,就带走了所有的生气。 她现在棋馆外面的长青绿藤下,飞雪落在了她的头发上,她扬了扬头,望着漫无边际的灰蒙蒙的天空,终是没有再往上抬头,转身离去。 明明只要她一抬头,就能看见苏若清现在那窗边,正低头看着她。 这个时候,尽管天还没有尽黑,寻常百姓稍微宽裕一点的家里,都会点上盏盏微黄的灯。 街上已经没有了什么行人,叶宋一个人走在空旷的大街上。她不觉得冷,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有知觉的,只知道机械地往前挪动着脚步。 她的皮肤被这冰天雪地冻得透白,就鼻尖微红。不一会儿,头发覆盖了一层白雪,仿佛一朝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佝偻老人。 后来转过街角时,叶宋愣了愣。她看见街边还有一个棚子,棚子里热气腾腾,是一个卖汤圆的街边小摊铺。里面一位中年发福的大娘正用长勺搅着锅里,见来来往往的客人十分稀少,约摸再晚就不会有客人了。因而最后一位客人吃完了热滚滚的汤圆以后,她便准备收拾着收摊了。怎想,偏偏又在这个时候再来了一位客人。 这胖大娘热情道:“客官请随便坐,是要吃醪糟汤圆呢还是吃桂圆红枣汤圆……”她说着就转过身去,恰好看见叶宋进来,随手抖落肩上和头发里的落雪。 叶宋若无其事地坐下,道:“来一碗醪糟汤圆吧。” “好、好……”大娘忙转身去张罗。 她岂会认不得叶宋。以前叶宋是她这里的常客。但那都是在她做了对不起叶宋的事情之前。 大娘一边丢汤圆下锅,一边脸上就浮现出复杂的神色。她稳了稳心绪,道:“天这样冷,又这么晚了,姑娘为何还在街上游荡呢?” 叶宋道:“啊,路过,正好准备回家。”她显然也是还记得这位胖胖的大娘的,回头看着她忙活的身影,问,“现在你冬天也在这里卖汤圆了吗?” 大娘一顿,有些内敛地笑道:“是啊,日子不好过,想着能在这里卖汤圆多赚两个钱也是好的吧。虽然客人少,但也总比没有的好。” 叶宋道:“你家里有孩子,开销难免要大点儿。” “姑娘我……”大娘把汤圆都放了进去。 叶宋微微笑着打断她,道:“多放一点醪糟,有枸杞吗,也加点吧,不然吃了还是冷。” “好,好。” 大娘便往小锅里放了两大勺的醪糟,又撒了枸杞。 叶宋忽然问道:“你儿子多大?” 大娘舀汤圆的手突然抖了抖,结果滚烫的汤汁烫了手他,她又连忙擦干净了,把满满一碗汤圆送到了叶宋桌前,道:“今年十五了,在书院里学习,预备参加明年开春的科举考试。” “哦?那成绩怎样?” “是书院里最好的,夫子说他将来必能有所作为。” 叶宋拿了勺子,那热气扑腾起来,熏热了她的眼。她道:“难怪……” 那大娘见状再也忍不住,扑通一下便在叶宋跟前跪下了,悔恨自责道:“姑娘,妇人我老老实实做人,从没有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是……可是我却昧着良心坑害了姑娘,这心里没有哪一天是不煎熬的,我没想到竟还能再见到姑娘,确实是老天爷开眼给了我这个现世报,也好让我良心得安,姑娘想怎么惩罚我都行!当时他们拿我儿子的命要挟,那就是我的命根子我不得不从,所以给姑娘下了蒙汗药使得姑娘被坏人给抓了去!”她如泣如诉倒是令人动容,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久,叶宋是记得,但没有打算为难她,叶宋也已经找了李如意讨回,也根本没有必要为难她,只不过是想吃一碗暖和的汤圆罢了。可这大娘越发地哭得伤心大声,“请姑娘体谅,就是再次发生那样的事情,妇人也会毫不后悔地做同样的选择,为娘的怎么能看着自己的儿子受到伤害啊!” 叶宋道:“你起来吧,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大娘道:“姑娘大恩大德,令妇人我实在羞愧!姑娘不肯原谅我的话,我就是跪死在这里也绝无二话!” 叶宋喝了一口汤,吃了一只汤圆,往事一幕幕如走马观花一样不自觉地浮起在她心头,梨园里的偶然相遇,棋馆里的静静相处,还有她吃凉汤圆吃多了被人抱着去看大夫……那些就像是一汪活泉,在她快要枯竭的时候冷不防注入她的心田,和入口的汤圆一样,带着温暖的气息。 那活泉沁出了温热的眼眶,滴答滴答,全部滚落进了装汤圆的碗里。她尝起来,咸咸甜甜。 叶宋吸了一口气,道:“我根本就没有怪你,起来吧。若是觉得愧疚,就把各种口味的汤圆都给我煮一碗,今日这醪糟汤圆没有往日的可口,是加了盐吗怎么吃起来咸咸的?” 大娘抬起头看向叶宋,见她不知何时起已是满脸泪痕,眼泪掉进了汤里,自然是咸的。但大娘见惯了人之常情是个有经验的,没有拆穿叶宋,只站起来应道:“好勒,只要姑娘愿意吃,都煮一碗!” 夜色压了下来,整条长街一个人影都没有。就只剩下街角这边的汤圆铺子还冒着热气,铺子里点了一盏极为微弱的灯,放在叶宋所在的那桌上。叶宋一个人闷头吃汤圆,桌上还放了好几个空碗。 可是每一碗她都吃出一个共同的味道,那就是咸咸的。 大娘再也看不下去了,便道:“姑娘,妇人我不是心疼我的汤圆,只是姑娘这样吃,糯的不容易消化,回头当心姑娘受不住。” 叶宋打了一个嗝,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才惊觉原来已经这么晚了。她随手在桌上放了一锭银子,起身准备离开,道:“不碍事,我消化能力一向很强。只不过今日吃伤了,往后可能许多年都不会再吃汤圆。” 大娘见她放了银子,连忙把银子塞回叶宋手里,道:“姑娘使不得,这些是我向姑娘赔罪的,怎还敢收姑娘的钱!” 叶宋睨她一眼,却道:“你儿子不是要准备明年开春的科举考试么,你不让他吃饱穿暖?这个时候,你儿子应该是早已从学堂归家,正等着你回去吧,我偷了你的一段天伦之乐,算是补偿了。钱就收下吧。”说罢后叶宋就裹了裹身上的衣服,不给大娘再说话的机会径直走出了棚子,走进了漆黑夜色的风雪里。 大娘看着她的背影,手里握着银子,觉得格外地烫手。 随后,一转身之际,顿时又愣住了。只见另一位客人走进了棚里,像是在风雪中等待了很久很久,穿了一身黑衣却浑身都被覆了一层雪白,简直像是一个雪人,冒着寒气。 他坐在了叶宋方才坐的那个位置,声音清寒低哑:“还有热汤圆么?” 等他拂落了身上的雪,露出本来面目时,大娘就又是一惊,看了看外面的街道,叶宋早已淹没进了夜色中寻不到踪迹了,大娘还是指着叶宋离开的方向,道:“公子是跟方才那姑娘一起的吧,姑娘已经走了,你莫非是之前就一直在外面看着她,为什么又不进来,不跟她一起走呢?” 这位公子她也还记得,正是当初提醒她不卖凉汤圆改卖热汤圆的公子。因为那时叶宋因为吃了两碗凉汤圆而消化不良。 苏若清目色沉静,道:“煮汤圆吧。” 对方不说,大娘也不好多问,只好转身去煮汤圆。苏若清未要求说吃什么口味的,她便煮了最常吃的醪糟汤圆,一边忙活一边说道:“方才那姑娘啊,老说这汤圆是咸的,实际上她自己没有注意,是她的眼泪滚进了汤里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一直在哭,眼泪一直在掉怎么都停不下来,应是经历了什么难过的事情吧……” 苏若清开口,却是问:“我听到你说,有人拿你儿子的命威胁你给她在汤圆里下药,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大娘一震,道:“公子是想为那位姑娘报仇吗,如果是这样我也没有什么怨言。大概是在今年夏天还没完的时候,有人从书院里掳了我的儿子,好像是晓得姑娘经常会来我这里吃汤圆,就逼迫我给姑娘下蒙汗药。我也是迫不得已才那么做,后来姑娘就被他们抓走了。” 苏若清脸色跟雪一样寒,道:“可知道他们是何人?” 第150章:过去的真相 大娘努力回忆了一下,道:“具体是什么人这个我实在不清楚,但穿的是黑衣,几个人整齐划一的,像官府里的侍卫一样。但其中一个负责指挥的人说话声音又尖又细,又像宫里的太监。” 话一说完,汤圆已经入了碗,大娘虽然有些畏惧,还是转身把汤圆送去。怎知一抬头时,却见棚子里一个人影都没有,仿佛方才来的就是一抹幻影。唯有桌面上的一颗碎银子,彰显着方才苏若清是真的来过。 苏若清回宫以后吩咐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查询今年夏季皇宫里各后宫的出入情况。只要是宫里的太监出宫,即使是悄悄出行的也必会有蛛丝马迹。归已的办事效率很高,很快便将结果呈了上来。 恰逢苏宸把叶修一案的卷宗整理好了,亲自觐见交给苏若清过目,听苏若清正调查这件事,不由脸色有些沉沉地笑了一声,道:“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不知皇上还能查出什么来。就是查了出来,我相信也是无济于事了。” 苏若清放下手里的各宫出行记录,抬头看着他,眸色静如死水,道:“怎么,你知道这事?”他审视苏宸的表情,一丝一毫的变化都尽收眼底,虽然嘴上是那么问他,可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笃定的结论。他一时间又想起正好是那段时间苏宸频繁往宫里走动,一直相当可疑。 结果苏宸却是一揖,道:“回皇上,臣不知道。” 苏若清眯了眯眼,手臂缓缓地放在了膝盖之上,身体微微前倾,一股迫人的气势随之袭来,他道:“朕命令你说。来人,给王爷上茶。” 他今日不说很明显是走不了了。 苏若清抬手做了一个手势,淡淡道:“坐。” 苏宸无语道:“皇上洞若观火,若是翻看一遍归已送来的记录,就是臣不说皇上也能看出端倪吧,何必再问臣呢?” 苏若清的确是一边在翻看记录,实际上就是他不要这些东西大概也能猜到是后宫哪宫的人干的,只不过他习惯做事讲究确切的证据罢了,如此吃能让那些人无话可说,他又一边说道:“朕想知道你为何知道?” 苏宸也不慌,缓缓坐下,拿过一边的茶盏打开上面漂浮着的茶叶,呡了一口,道:“若是真的那么关心叶宋,为何那时叶宋一连失踪了好几日皇上却不知道?想必皇上正忙于在朝堂和后宫之间周旋,无法顾及到她吧,或者说甚至都把她忘了。” 为何不知道?因为那时叶宋刚和苏若清吵了架。苏若清想给她一段时间也给自己一段时间好好想想,所以才没有去打扰。他那几天没有听到有关叶宋的任何消息,他竟以为是叶宋闭门不出所以才没有消息。哪里又知道原来这中间竟还有这样一段纠葛。 “到底是怎么回事?”苏若清问。 苏宸收敛了神色,道:“这件事叶宋不让臣说,就是将军府里她亲爹、大哥和妹妹也不知道,就只有臣知道。如今皇上要问这件事,虽然现在才想要弥补早已经无济于事,但也没有理由让皇上一辈子都不知道,起码应该知道叶宋是怎么彻底心灰意冷的。” 苏若清神色高深莫测,未语。 苏宸抬起头来,轮廓五官十分冷俊,嘴角弯着一抹笑意,似闲话家常一般又对苏若清道:“我听说,叶宋和皇兄彻底结束了?”这显然就是兄弟之间话家常了,以前也不见苏宸有这样八卦的。 苏若清看着他,道:“你从哪里听说的。” 苏宸道:“从皇兄这里听说的。皇兄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失恋’两个字。” 苏若清眯着眼睛,眼里溢出一丝冷芒:“你觉得朕会失恋?” “放眼天下,什么样的女子是皇兄想要而得不到的,恐怕除了叶宋就没有别人。越是设计她想要得到她,她反而走得更远。”就在苏若清那一丝冷芒之下又夹杂着些许怒意时,苏宸挑眉转而道,“言归正传,皇兄想知道是谁抓走了叶宋,我想应该不难得知是如意宫里的如意娘娘。那时我觉得不对,时常往如意宫走动,想看看叶宋是否被她关押在如意宫。” “然后呢?”苏若清心渐渐下沉。 “她在李如意那里吃了不少苦头,应是遭了一通毒打,浑身上下伤痕累累无一处完好。”苏宸看向苏若清,道,“虽然很痛,但那不足以击倒叶宋。真正击倒她的,是比身体上的痛还要加诸百倍的心里上的痛吧。” “她放火烧了如意宫……”苏若清手扶着额头,努力回想着那两日的情形。 “如意宫着火的那天晚上,皇上去过如意宫吧。我也是在那天晚上接济她从大火中跳出来的。她想烧死李如意,同时也差点烧死了她自己。她为什么会那么恨李如意,以及后来入宫的那一段时间设计陷害李如意,原因不是在于李如意怎样打她了,而是在于那天晚上皇兄跟李如意在寝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一点我还是了解她的,别人怎么拿刀子戳进她的心里,她就怎么还击让别人生不如死。” 苏若清瞠着双目,不可置信。原来他竟也不知不觉被李如意给摆了一道。 “叶宋是什么样的性格,皇兄应该比我还要懂。” 后来苏宸起身告辞了,苏若清一个人在书房里静静地坐了许久。直到外面天黑,宫人进来点灯。 叶宋的性子,他的确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她从来都是只凭自己去认定一件事,亲眼所见也好亲耳所听也罢。她也从来不会走回头路。 原来……竟是他自己把自己一步步逼至现在这样的境地的。他怎会不明白,叶宋是一个把情和欲看成是一体的人,经过如意宫的那个晚上以后,就再也回不到从前的样子。 其实这样也好。因为他注定是一个把情和欲分开对待的男人。这样的他,对于叶宋而言带给她的痛苦远比带给她的幸福快乐要多得多。他终于有些明白,或许就这样看着叶宋离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已身在泥潭,何必再把叶宋也一起拉进泥潭。 李如意在如意宫里昏昏沉沉度日,身子经过太医的悉心调养虽然日渐好起来,但她的精神却一直萎靡不振,心结日趋严重。她时常坐在窗边,拿着针线开始缝纫婴孩的衣服,不吃不喝一做便是一整天,任谁也劝不住。 这天晚上,多日没来看她的苏若清却来了,李如意依旧点着灯坐在窗边,手里不断忙活着。 见到苏若清来,她清瘦的面颊终于露出了多日不见的笑容,似一个寻常百姓家的慈母贤妻,抬起头将手里的小肚兜儿举到苏若清眼前,问:“皇上觉得臣妾做的这件肚兜儿如何?”私底下宫人们都偷偷说她精神混乱像是已经疯了,可偏偏口齿又清晰理智,太医说她是一时走不出失去孩子的痛苦中,把自己麻痹在仍旧还怀有孩子的阶段。 苏若清垂眼看了看那肚兜,大红色的锦缎面料,柔软丝滑,上面绣有一只金丝小龙,在云雾里自由自在地翻腾。那图案虽说比宫中的绣娘手艺要差了些,但也十分精致可人,依稀看得出李如意曾经的小家碧玉的风格。 在进宫之前她也曾是大户人家里知书达理的小姐,只是她的青春都耗在了这无边无际的深宫里。 苏若清面无表情地把目光从肚兜移到了李如意的脸上,淡淡道:“绣得再好又如何?没有孩子有机会穿它。” 若是换了别人这么说,李如意一定会大发雷霆。可是苏若清这么说,只能一瞬间把她拉回了残忍的现实,让她从美梦中惊醒。她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颤了颤眼帘望着苏若清,问:“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苏若清在她面前缓缓蹲下,伸手捏着了李如意的下巴,目色比平时更为清寒,道:“也罢,朕就让你这样浑浑噩噩地活一辈子。起初朕对你还有一丝愧疚,但是现在觉得,连仅有的愧疚都没有了。你就该这么活着,一生荣华富贵地位高贵,朕都可以给你,但朕绝对不会给你爱,一丝一毫都没有。” 李如意双瞳猛缩,失去了焦距,显得无比空洞,“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她再一次深深地尝到了绝望的滋味。 苏若清起身道:“你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来慢慢反省你究竟做过些什么事情。”最终他只留给李如意一道清长的背影,任李如意如何喊他,都不会再回头。 要走出北夏的边境向西进入戎狄的领地,要穿过一片沙漠。冬季穿过沙漠要比夏季轻松,少了一份似能将鸡蛋烤得七成熟的酷暑。因而相比夏季,冬季越过沙漠的商队还要更多一些。 但不代表冬季穿越沙漠就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沙漠里风沙极大,天气严寒,空气亦是十分干燥,要是不戴着头巾裹住整张脸,要不到一天的时间,皮肤就会被吹得严重缺水,干燥掉皮。 第151章:戎狄皇室 叶修和百里明姝穿戴了戎狄人的衣服发饰,百里明姝那一头长发被辫成了许多根小辫子,依稀可见当初身上散发出来的英锐之气,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戎狄人应有的粗犷和洒脱。而叶修穿了一身蓝布短袄,阔裤腿在膝盖处收紧,双脚踩了一双长筒靴,头发用牛角簪高高扎着,面色英俊冷凝。百里明姝笑趣他,若是这样的打扮去到戎狄被戎狄的姑娘们看见了,定是会收到许多的青睐,并发出严肃警告,不许对别的姑娘多看一眼。 对于叶修来说,他说不定可能多看一个男人一眼也绝不可能多看一个女人一眼。不相干的女人于他,能无视的就无视,能少看一眼的就绝不掀起眼皮。他眼里心里,就只有百里明姝这一个女人。 虽然两人暂且还处在北夏的疆土内,但两国休战了,贸易往来倒是比以前更为频繁。他们之所以要在北夏穿戎狄人的衣服,是因为这个时节穿过沙漠去到戎狄的商队大多是赶着回去团年的戎狄人,同是戎狄人所以才比较好搭个顺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两人是万万不敢轻易闯进沙漠里,只有跟着经验丰富的商队,才有更多可能顺利地穿过沙漠。 正巧他们就遇到了一支准备回国的戎狄人商队,也顺利地搭了顺风骡子,一路顶着风沙穿越那一个个举目望去漫无边际的金色沙丘。 沙漠里偶尔有雪,但都是极少极少的。大家都期盼着能在穿过沙漠的时候遇到雪天,因为空气中的湿度增加了,寒风和沙尘也没有那么肆虐。 正巧,叶修和百里明姝就遇上了一次下雪,只持续了短短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那小片小片的飞雪撒在沙漠里,别有一番风味。但沙漠里这么成片的黄沙,雪一落下便融化成了水沁入了黄沙之中,根被累积不起来。只可见,雪天之下,苍茫雄浑的沙漠,被染上一种润泽之气,沙丘被风吹成各种形状从而被空气冻结,不禁让人感慨大自然的巧夺天工。 等到了傍晚,风大了一些,但是天却晴了,一轮红透的圆圆的落日从天边缓缓下沉,将要沉入那茫茫沙海里。 百里明姝和叶修共同骑着一匹骆驼,叶修从后面抱着百里。百里指指天边的落日,笑说:“以前从没有空闲的时间好好欣赏这样的美景,这一看就久久不能忘。修,落日好漂亮。” 叶修又何尝不是如此。他从小学文习武,长大考取功名半生戎马不得停歇。而今,是第一次这样闲暇地欣赏美景。他的心,如久逢甘露一样,同样是久久被震撼,第一次体会到了自由的滋味,往后还有许许多多的时间可以陪着自己心爱的人走过许许多多的地方,去看不同的美景。 叶修紧了紧百里明姝的腰际,把她头上的披巾拢了拢,尽量保护好她的脸,在她耳畔温柔地笑说:“嗯,的确是很美。” 百里明姝便开始道:“其实我们戎狄和你们北夏,都各自有各自的美景和特色。戎狄也有很多漂亮的地方,冬日里大草原上的雪比沙漠里多一些,但又比北夏的上京要少些。戎狄家家户户养阿猫阿狗的甚少,多数喜欢养狼防盗,但雪天里去草原上抓一只雪狼来驯养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叶修道:“你要是喜欢,等去了那里,可以带一只小狼崽回北夏给你养着。” 穿过了沙漠,再经过两座城池,就到了戎狄的领地。戎狄的疆域不大,结果两人一进入戎狄的都城,便有戎狄的仪仗队相迎。他们对叶修和百里明姝恭敬有加,仍是尊称百里明姝一声长公主,而称叶修一声长驸马。 百里明姝心生不满,她已经预先修书说明了原委,不再是戎狄的长公主,两人只是普通的寻常百姓来戎狄过一个年而已,而戎狄君王却以这样的仪仗队相迎。只是不等百里明姝多说什么,礼仪官便道:“长公主,长驸马,可汗已经在宫里等候多时,还请公主和驸马入宫觐见吧。” 百里明姝道:“可汗如何得知我们会此时此刻到达的?” 叶修道:“若是可汗有心,可能在我们一踏进边境之地时,便已落了可汗的耳目。” 礼仪官道:“长驸马英明,请吧。” 百里明姝对于自己的亲弟弟,并不抱有十分的信任。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怎能放心让叶修跟着一起进宫去。遂百里明姝道:“先安排长驸马在驿站暂歇,待我觐见了可汗再宣他入宫。” 礼仪官却道:“请长公主恕罪,可汗的命令是长公主和长驸马一起进宫。下官不敢有违。” 百里明姝面带怒容喝道:“大胆!长驸马身体不适,我说稍后再行宣他入宫便是稍后,你胆敢违逆,信不信我把你拖去喂了野狼!” 礼仪官噤声了。可周围的仪仗队和侍卫,却丝毫没有松动,倒像是只要百里明姝和叶修不肯,他们就要把两人绑进宫里。 叶修拍拍百里明姝的肩,道:“无妨,我和你一起去。” “可是……” 叶修扫了一眼四周,在百里明姝耳边道:“今日无进无退。我小心一些便是,你不用担心。” 最终两人一起进了戎狄的皇宫。 这皇宫没有北夏皇宫那般红砖黄墙琉璃瓦的金碧辉煌,而是用青色的石砖堆砌而成,外观看起来朴实却一点也不失恢弘大气,高高耸立,是青青草原上一道杰出的风景线。进入宫门以后,里面也有习着北夏的风格修建的花园和池塘,宫殿内的地面上铺着皮毛地毯,四周墙面上雕刻着属于戎狄民族文化的浮雕,四处的摆设、饰物无不彰显了不论国家大小但皇宫都具有的普遍特性——奢华。 戎狄是可汗,简直就跟百里明姝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两人的五官轮廓差不多,同样拥有一双蓝色的眼睛,只不过可汗的眼睛是略深邃一些的湛蓝色,面目透着一种凌厉的棱角,只往那端地一坐,便君威顿显。 叶修的第一印象便是,此人虽比百里明姝要小,但的确是一块当君王的料子。他不由暗暗多提高了两分警惕。 此时,戎狄可汗正是坐在一桌膳食旁,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正是为百里明姝和叶修接风洗尘。 姐弟一见面便象征性地拥抱了一下。可汗的汉话说得略显生疏,带着本土气息,道:“还以为姐姐今年不会回来了,能在年前赶到,我很高兴。”他看了看叶修,笑了一下,“想必这位就是姐姐提到的姐夫叶修了。不愧是北夏的卫将军,一表人才。” 这可汗的年纪应该比叶修还要小两岁。这话听进叶修耳朵里,有种怪异的感觉,老成的语气仿佛这可汗比叶修还年长。叶修不卑不亢道:“可汗过奖了,我早已不是什么卫将军,只是北夏的平民百姓。” “不管你现在是不是将军,不过你能娶了姐姐,委实是勇气可嘉。姐姐眼比天高,我戎狄的男子汉她一个也瞧不上。”可汗说着便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二人入座,“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不用客气,姐姐、姐夫赶路辛苦,也一定是饿了,快坐下吃饭吧。” 叶修和百里明姝不在家,大将军又成日忙于公务,于是这当家的责任就毫无疑问地落在了叶宋的头上。正逢她在家横竖找不到消遣,于是干劲儿很足的样子。这到了年底,家里的事情特别多,纷纷都来请示叶宋。 大的事情她决定,小的事情叶青和英姑娘决定,至于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就由下人们自行消化决定。 管家说,年底要采办年货了,这个得赶紧,因为临近过年了说不定那些不良商家会哄抬物价。这事儿叶宋能解决,叶青和英姑娘又毛遂自荐,上街购物这种事情有哪个女人不喜欢呢,于是三个姑娘便风风火火出门去。 叶青就有些担心了,问:“二姐,一会儿买完以后我们怎么扛回去呢?” 英姑娘亦道:“对呀,应该拉一辆马车来,再叫两个车夫搬运嘛。” 叶宋似笑非笑地抬手指了指前方街角处,那里正拐出一群积极的男人,道:“我们还缺车夫吗?” 叶青和英姑娘定睛一看,可不就是刘刖季林那拨待业的人,正闲得发霉呢,听说有年货可以搬说不准还能混上一顿饭,何乐而不为呢。 这天三姐妹横扫整条大街,遇到好吃的就吃吃吃,好玩的就玩玩玩,好买的就买买买。回头一瞧,零嘴、女孩子用的胭脂水粉和新衣服倒是买了一大堆,可管家列的清单上的食材却没有买几样。于是一群人又转战跑去了菜市场。 叶宋尤为惯着叶青和英姑娘这两位妹妹,对于她俩的要求,几乎是有求必应。叶青的要求一向不高,出门上街就是喜欢女孩子普遍喜欢的那一套,而英姑娘就有些奇葩了。 首先她特能吃。叶宋和叶青需得花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陪着她去到她常去免费吃的那家点心铺子里,说来那老板也一定是脑袋被门缝给夹了,居然每个月都给英姑娘提供免费吃点心的机会,英姑娘说这个月的机会她专门存着,就是等着叶宋和叶青一起去,叶宋和叶青不忍拂她的意,只好跟着一起去。 第152章:每个人都有心中要存的年货 可是见英姑娘那样吃的阵仗,这点心铺子的老板每月起码得损失十几两银子。 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点心,叶宋和叶青都吃得比较少,就英姑娘百吃不厌,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塞。 叶青道:“你吃这么多甜食,小心长胖。” 英姑娘则得意洋洋道:“就是全天下的女人都胖成球了,只要我不想胖,就绝对不会长一两膘哒。” 她一点儿也没有说假,不然每顿都胡吃海塞的,早就胖成球了。 叶宋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窗外,再回头看了看店里,见这点心铺的老板穿了一身长衫,书生模样的打扮,正站在柜台那边拨着算盘珠子算账,模样倒是斯斯文文的,长得也温文有礼。只是不想这一身书生打扮,带了一丝书卷气,却很会做生意。这点心铺子开得也特别,生意一直比周边的点心铺都要好,进来的客人见了他都会笑着打招呼,他也会抬头带着笑容与对方寒暄一两句,可见是非常受欢迎的。 叶宋又看了看埋头吃得正欢的英姑娘,虽然觉得有些不可能,因为这老板看起来也比英姑娘年长一大截,还是问:“英子,这里的老板为什么对你这么好?莫非他是看上你了不成?” 英姑娘猝不及防,一噎,然后就给呛住了,一边捶胸口一边咳嗽。那边的老板继续算账,连头也没抬,只招来店里的一个小厮,与他耳语了几句。不一会儿那小厮就端上一杯香气扑鼻的茶,送到英姑娘面前,客客气气道:“姑娘慢些吃,老板说了,新出炉的还有很多,不用着急。” 这时不仅叶宋带点儿狐疑,就连叶青也有些狐疑了。 英姑娘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小厮便转而离开了。英姑娘才呛红了脸对着叶宋和叶青道:“你们不要想歪了,这里的老板人好,对每个客人都这样,他怎么可能看上我……咦不对,我怎么可能看上他。我只是单纯地看上他这里的点心。” 好吧,这的确是英姑娘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吃饱了点心以后,英姑娘还有一件事想和叶宋跟叶青一起做。她突发感慨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要存的年货,我也不例外。明天叶姐姐,叶青,你们就跟我一起去抓年货吧。” 叶宋尚且淡定,叶青则抖了抖肩膀,有种不妙的感觉。 果然第二天,英姑娘就带着叶宋叶青一起,背了家伙,去了深山老林,抓年货。 她说,年关越来越冷,很多毒物也是要冬眠的。就是要趁着它们冬眠的时候才好抓。于是她们是上山来抓毒物了。 英姑娘撅着屁股在树林里左掏掏右掏掏,好不容易掏出一只小蝎子,结果被背后叶青突然鬼叫一声,给下落在了地上。叶青没有注意,一脚踩在那蝎子上,就给踩死了。 英姑娘可算心疼,叶宋便道:“无妨无妨,这洞里有小蝎子,说不准就有蝎子他妈,你再把他妈抓出来就好了。” 英姑娘再伸手去掏了一会儿,果真掏出一只大的,喜上眉梢道:“他妈果然在!” 英姑娘人小,抓来的东西都放进背篓里的大大小小的竹瓮里。光是那竹瓮就有一些重量,再加上后面抓的各种各样的东西,连蛇蛋就有满满两瓮,她哼哧哼哧地走了没多远就有些累了。回头想把背篓给同伴背一背,可见叶青一副生人勿进的脸色就知道是不可能的,只好求助于叶宋:“叶姐姐,这个有点重,你能不能帮我背一会儿?” 叶宋又不是她那样连鬼畜都不敢惹的人,自然对这些毒物有点发毛。但见她背着确实很累,就只好上前把背篓接过,帮她背着走。 可是走着走着就觉得不对劲了。她感觉浑身都发毛。后她低头到处找根源,一回头发现背篓里的一只竹瓮被打开了,蝎子他妈跑出来了,正稳稳当当地在叶宋的肩头爬行,正准备靠近她的脖子! 顿时叶宋就气急败坏地喝道:“英子!你就不能找个靠谱一点的瓮吗!” 英姑娘回头一看,立刻跑回来把蝎子捉住,道:“啊对不起叶姐姐,失误,纯粹是失误,我忘记关它了。” “你自己背!老子不帮你背了!”一会儿指不定还有蛇啊蜥蜴蟾蜍什么的全往她身上爬。 英姑娘两手往身后一背,道:“我不背,我背不动。” “背不动就扔了。” “不要!” 最终英姑娘可怜巴巴地踱过来,还是要自己背。她叹息道:“早知道,还是叫苏哥哥一起来好了,他一定会毫无怨言地帮我背的……” 叶宋也叹息了一声,就在英姑娘伸手来拿竹篓时,她妥协道:“你给我检查一下,看看每只竹瓮是不是都扣牢了。下次再有东西爬出来,看我不全部给我扔了。” 英姑娘眼前一亮,赶紧都检查一遍,确定没有大碍了之后,才给叶宋重新背着上路。 路过一条小河边时,三人在河边停了下来,河面结了一层不薄不厚的冰。叶宋用石块砸破了冰面,三人便洗干净了手,也把在路上采摘的野果子洗了一遍,坐在河边暂作休息,并吃点水果。 英姑娘一边啃着,一边遥望着远方几乎与天色融合在了一起的皑皑雪山,说道:“这京城比江南要冷,一到冬天就不停地下雪。江南就是每日都晴着,下雪的次数很少,偶尔有点雨。” 叶青道:“听说今年不一样呢,各处都有大大小小的雪灾的。往年京城也没有今年这么多的雪呀。” 英姑娘得意洋洋地说道:“就算是这样,苏州城外的药王谷也一定不会有雪灾。那里周围的高山虽然会蒙雪,可是山谷里却是四季如春的,很暖和。” 叶宋和叶青都沉默了。 那样的药王谷,也已经早就不存在了。 良久,英姑娘才略有些伤感地感慨道:“我真是想念那个地方啊,想我的家。” 叶青甚少见她这样伤感,原以为那些过去渐渐都会成为过去,内心里的伤痛也会随着时间慢慢愈合,可是只是平时英姑娘掩饰地太好,大家都以为她没事而已。叶青有些心疼地安慰她说:“这里,这里也不错呀,虽然暂时会下雪,等到开年了以后,就会立春暖和了,不就是春天了嘛。况且,这里也是你的家啊。” 英姑娘道:“等过了年,我想去找那个女人。”她说得很平静,“不杀了她,我不会快乐的。” 可是杀了她,就能真正地快乐起来吗?叶宋捏了捏英姑娘的发髻,道:“好,我会陪着你一起去。” 英姑娘仰头看着她,由衷地露出一抹纯粹至极的笑容,道:“谢谢你叶姐姐,要是没有你们,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叶宋只道:“都是一家人。” 回去的路上,英姑娘已经忧郁完了,然后就变得特别的八卦,边用枯木枝鞭着路边的野草边道:“叶姐姐,苏哥哥也迟早会和我们成为一家人的吧?” “嗯?” 她抬头,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听说,你和那个皇帝分手了?” “……”叶宋脸一黑,“谁告诉你的?” 叶青连忙拉住英姑娘,把她拖去了后面,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喂你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好吗?” “可我说的是事实啊,不能因为那壶没开就当它不存在嘛。” “可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你说你绝对不会当面说出这件事情的!” 英姑娘抠了抠嘴角,反问:“我只是保证了当面不会说这件事但没保证当谁的面吧,当着老爷子的面我是绝对不会说哒。” “你!你这不是出卖我么,以后我有什么消息绝对不会告诉你了!” “可我没说是你告诉我的啊,叶姐姐她不知道哒。” 叶宋走在前面,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鬼鬼祟祟的两人,绷着脸道:“可是,我现在已经知道了。” 至于叶青为什么会知道,她用脚趾头也能想象得到是谁告诉她的。叶宋只如若无事地转身往前继续走,长发高挽,碧衣连天,走路的姿势阔步而稳实,潇洒而坚决,道:“知道也没什么,这事就是这样。” 叶青和英姑娘面面相觑,然后赶紧溜溜滑滑地追上叶宋。你推我攘了一会儿,还是叶青带着关心和担忧,开口问:“二姐……你没问题吗?” 叶宋挑眉问:“你觉得我应该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我们只是,有点担心你。” 叶宋笑了一声,道:“我看起来是需要有人担心的样子吗?不用担心,我现在很好。” “叶姐姐心里一点也不难过吗?”英姑娘眨眨眼睛问。 叶宋顿了顿,看着远天不悲不喜道:“这是我自己的做的决定,谈不上难过。” “那太好了”,英姑娘合掌,十分高兴的样子,“虽说那个人是皇帝,可皇帝一点也不适合叶姐姐。他长得没有苏哥哥好看,住得没有苏哥哥近,又不能像苏哥哥那样时时刻刻保护你,你们一点都不般配。” 叶青不由拉了拉她,小声嘀咕道:“你一口一个苏哥哥,好似你苏哥哥就有很大的机会了一样,能不能消停点,二姐才刚失恋。” 第153章:怀孕的母狼 英姑娘一本正经地大声道:“可我说的本来就是事实么,女人找男人,不是看他多有钱多有地位,而是看他对自己有多好。不知是哪位名人说得好,世上最完美的感情莫过于找一个自己爱而又爱自己的男人,退而求其次便是找一个爱自己的,下下策才是找一个自己爱的。那个皇帝,我看出来他对叶姐姐上了心,可是他最终不也是想爱而不能爱嘛,要是他真全心全意的,当初就不会针对叶大哥,也不会抓叶姐姐入牢。皇帝可以身不由己,但叶姐姐也可以选择自己要走的路,我觉得这样再好不过了,既然在一起不合适,何必要勉强呢?” 叶宋回头,啼笑皆非地道:“你最近又在看谁的小说,被洗脑了吧?” 英姑娘兴致勃勃地说道:“啊最近世面上流行的有一个叫‘十七公子’写的情感类小说,非常精彩。我学到了不少。回头也给你们看看。” 叶宋不置可否。但她觉得,英姑娘口中那位不知名的名人或许说得对。英姑娘也说得对。 她可以选择自己往后要走的路。 戎狄的大草原,又湿又冷,但那稀疏的白雪下面,草叶青翠。它们拥有十分顽强的生命里,不管这恶劣的天气如何摧残,都不能使它们彻底弯下头去。 叶修在戎狄留了数日。百里明姝轻车熟路地带着他,骑上马在大草原上奋力奔跑。寒风冻红了百里明姝的脸,但她笑得越发灿烂,很早很早以前,她就有一个梦想,希望和自己相爱的人并驾齐驱,在这她最爱的大草原上奔跑。 傍晚的时候,草原上的戎狄汉子,都相继回来了。他们对百里明姝仍然恭敬有加,半路上碰到了总要弯身行礼,等着百里明姝骑马从他们身边走过了才直起身来。但他们看向叶修的眼神,就充满了不屑。 大抵是叶修不像这里的戎狄男人,长了满脸的络腮胡子,身上的肌肉结实,看起来孔武有力,即使是在大冬天里也露出结实的臂膀和上半身,这是一种追求和渴望力量的象征。他们觉得叶修是个柔柔弱弱的小白脸。 当然这都是不了解叶修为人的戎狄汉子抱有的看法,那些吃过叶修战亏听过叶修赫赫战名的戎狄悍将,可不敢如此轻视他。 正巧他俩见一群戎狄汉子正面从远方回来,各个手里拿着家伙,骂骂咧咧的,有人手里还拎着一副锁链,锁链上隐隐有斑驳的血迹。百里明姝再熟悉不过,那是套狼用的锁链。只是没见有狼,看来是失败了。 待人走近,百里明姝就用当地的语言和他们交谈了几句。她随手抽出了戎狄汉子马背上的两把长刀,驱马回来对叶修说道:“他们刚刚去套狼了,说是套了一只母狼,只可惜被她往山谷的方向跑掉了。”说着那双微蓝色的眸子就眯了起来,带着饶有兴味的笑意,似一个蓄势待发的猎人,“眼下快天黑了,山谷里包保不准晚上会有狼群出没。修,你不是说要逮一只小狼崽么,敢不敢和我去看看?” 叶修笑道:“你刀都准备好了,我若是说不去,岂不是扫你的兴。” 说着两人就骑着马往山谷的方向去。这大山是成片成片的草原,山谷里却是广袤的茂林。眼下快要天黑了,两人就拿了两把刀便这样贸贸然闯进那里,是极为危险的。 可百里明姝云淡风轻地说道:“以前我在山谷里没少过夜,我们戎狄崇尚狼的野性、敏锐、机智和冷静,我在那里学到了不少东西,为了能成为戎狄的第一大将军。” 她自我训练的方式,远比其他人要残酷得多。会在这深山茂林里,度过一个个与狼为伴的夜晚。晚上最醒耳的就是呼呼的风声和狼嚎,好几次被狼群发现遭到围攻,她都凭着冷静沉着的态度、亦或是比狼更残忍血腥的野性,杀出一条血路来。 百里明姝说到这些的时候,笑问:“修,你知道我学得最快的是什么吗?” 叶修看着眼前的女子,只觉得这样的女子才是天地间绝无仅有的,顺着道:“是什么?” 百里明姝便笑:“爬树。”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两人就渐渐入了山谷。地面上的草比山坡上的要杂深,四周也开始生长着稀疏的树木。百里明姝和叶修把马拴在了外围的树干下,随后两人步行进谷。 百里明姝拿着刀,随意地砍着路边的杂草。 天色笼罩了下来,前方的茂林似一片深黑色的泥潭。可越是这样,越能激起她敏锐的感官。 百里明姝嗅到了血腥的气息,用刀随后拨开草丛一瞧,只见那草叶间有斑驳的血迹。很明显,这应该是他们所说的被逃掉的那只狼留下的。 走近茂林时,百里明姝对叶修道:“那头狼应该就在不远处,我带你进去看看,一会儿就走。既然受伤了,应该很好对付,要是皮毛好的话可以把皮剥下来。” 叶修默了默,道:“你说这里有的人家可以来草原上套狼回去豢养,我以为狼对于你们来说,就跟北夏家家户户习惯养狗一样,却为何想杀就杀?” “咬主人的狗难道不应该杀吗?”百里明姝似笑非笑地回头看了叶修一眼,道,“只不过狼和狗又有很大的差别。草原上的狼繁殖得非常快,数量过多了会成群攻击牛羊,因而离不开猎杀。” 树林里格外的漆黑寒冷,两人在茂盛的草丛堆里蹲了一会儿。没有带火,也看不清该往哪个方向走。 索性叶修的感官也十分的灵敏,他聚神深嗅了一会儿,才给百里明姝指出一个方向来。百里明姝低低道:“委实应该跟他们借个火的,我忘了。” 叶修笑说:“无妨,反正不会在这里待上整个晚上。” 走了没多久,血腥气越来越浓重。尽管他们两人的动作放得很轻,在树林里还是难免发出沙沙沙的声响。直到前面大概两丈开外传来一阵低沉的示威警告一般的怒鸣时,才停了下来。 百里明姝拨开层层树叶定睛一看,只见那边赫然一双幽绿的如宝石一般的眼睛亮起在空中,给人一种冷酷而美丽的光泽。百里明姝便喜道:“果然在这里。” 怎知她话音儿一落,身边冷不防亮起了微弱的火光。她回头一看,竟是叶修打开了不知从哪里得来的火折子,点燃了一捆他一路上收集起来的木枝。 百里明姝道:“你哪里来的火?” 叶修挑眉的动作也十分英俊,面色温和,道:“方才你借刀的时候我随手借的。” “原来你晓得我想带你来什么地方、想干什么。” “当然,你是我夫人。” 微微火光映照着百里明姝的脸,和她的笑容。叶修却觉得,她那双眼睛比狼的眼睛要美丽得多,是世上绝无仅有的。两人再循着将将怒鸣的方向看去,只见那树丛里,躺着一只狼。 一身白染灰的毛色,双眼因着那头光线太暗仍散发着淡淡绿色的光泽,但隐约可见是一双呈淡绿色琥珀般的狼眼,正充满了戒备的敌意,直直地盯着这二人,时不时呲了呲嘴,粗哼了两声,露出雪白的尖牙。 只是,她脖颈上下都有着浓浓的血迹,似受伤不浅,血还正往外冒,不断地打湿胸脯下面的毛发。她的后两只腿也被利器夹伤,匍匐在地面上,走不动了的样子。 但她不服输,只要叶修和百里明姝敢往前,她也绝对会咬牙站起来,拼死一搏。 百里明姝本来是来套狼的,若是这狼套不走剥了她的皮毛也不是一无所获。只是她看着这狼时,分明感受到了她濒临死亡的绝望,那双眼睛依旧凌厉却眼角微湿,她看着这母狼的肚子,忽然出声道:“修,她有了孩子。” 叶修这才注意到她的肚子,是鼓鼓胀胀的。 这时,那母狼忽然仰头开始哀嚎。 百里明姝皱眉道:“不好,她要引来同伴,可照她这样下去,会流血而死的。” 叶修瞬时挑了一根木枝,扬臂朝那母狼射去,没有射中她,只是射中她靠着的那根树干,成功地把她吓住了,也止住了她接下来的哀嚎,沉吟道:“你的意思是要救她?” 百里明姝有些愤怒道:“他们要逮这只母狼,多半是看她怀了小狼,这样可以杀母夺子。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做多了,也不怕损阴德。”说罢她就站起来,朝那母狼走去。 母狼见状,警告的低低咆哮已经没有用了,她拼命想要站起来,露出了獠牙。百里明姝扯了身上的衣服收成一根结实的布条,在母狼预备发动攻击的时候,猛地铺了过去把母狼压住。 顿时那狼在地上奋力地挣扎,流血的爪子在泥土里抓出深深的印记。她一边怒号一边对百里明姝挥出了爪子。 可百里明姝身手灵活,游刃有余,她按住了母狼的爪子,以肉身把她死死压制着,喉咙里也时不时发出强势而霸道的吼声。那画面感给叶修的印象便是震撼,仿佛百里明姝也化身成了一头母狼,比她身下的那只还要凶悍英猛。 第154章:别有用意 她用那布条,从狼嘴里横过,再绕在那狼头后面,死紧地打了一个结。 那狼不管怎么用力甩头,都甩不掉那跟布条,布条就像是卡在她嘴里的一根骨头,让她无法闭拢嘴巴,更无法向她的同伴发出求救信号。 只是百里明姝没有留意,被这母狼留了一个心眼,她仍旧是以为百里明姝要伤害她,便溜脱了一只爪,受伤的尖尖的利爪也断了两只,却趁着百里明姝不备,拼尽全力地猛往她后背抓去。 当是时,百里明姝意识了过来,可惜晚了一步。她只来得及草草回头,只见身后人影一闪,随后噗嗤一声,衣料被撕破的声音。但是她后背却迟迟没有疼痛感袭来。 百里明姝愣神时,叶修便在她身旁蹲了下来,一丝不苟地用被抓碎的布条相继绑住了母狼的四条腿。 百里明姝侧头一看,见叶修的手臂衣袖破了,露出里面的皮肤,而那皮肤之上,三条深深的血痕,顿时血流如注,一下子流下来打湿了衣裳。她脸都吓白了。 叶修若无其事地用余下的布条绑了自己的手臂上方,再点穴止血,安慰道:“这点小伤,无事的。” “你等我。”百里明姝留下这句话,连忙举了火把,去到附近寻找可以疗伤的草药。不一会儿她就扯了一大把回来,嚼烂了先帮叶修敷上,回头看了一眼因挣扎而剧烈喘息的母狼,冷言冷语道,“不识好歹,我若是杀你,你还能活到现在?再敢乱抓,我便真的杀了你信不信。” 母狼听不懂百里明姝的话,但她却似看懂了百里明姝的眼神和表情。她睁大了眼睛,已经无力挣扎,脖子到胸脯之间的血流得更多,刺激得她的腹部正轻微地颤抖,她眼睛湿润带着祈求而可怜的光芒。 百里明姝顿了顿,塞了大把的草药进口中嚼烂了再吐出来,在母狼的低低鸣叫声中,拨开了她伤口处的皮毛,把草药压在了她的伤口之上,再用衣服上的布料给她包扎起来。 狼为了生存是残忍而冷血的动物,可它们也有天生的本性。比如眼前的母狼,濒临绝望之时也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百里明姝对她这么做,她慢慢放弃了抵抗,任百里明姝帮她处理伤势。等弄好了身上的伤,百里明姝又开始检查她的两只后腿,眯着眼睛看了看她道:“想我帮你看看腿的话,最好把你的爪子收起来。” 母狼似乎又看懂了,主动乖乖地收起了利爪,露出可爱的毛茸茸的肉垫。百里明姝这才敢给她解了绑着的布条。百里明姝仔细看了下她的腿,伤口较深,便用手指轻轻地把里面的残渣弄出来,母狼疼痛的时候不会叫,就只温驯地眯了眯眼睛。后百里明姝又用布条裹了药渣给她仔细地包扎。 等做完了这些,百里明姝还是有些生气,她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母狼的肚子,母狼起初瑟缩了几下,见百里明姝没有恶意,就由得她摸了,她边摸边道:“你好大胆,竟敢抓伤我丈夫,若不是看在你怀了孩子的份儿上,我不会这么轻易饶了你。”随后顺了顺母狼的毛发,又道,“你这一身白染灰的皮毛,倒是很好。” 母狼冲她呲了呲牙,却没有真的要攻击她的意思。 正当此时,山原四周都传来了悠远的狼嚎声。似有好大一群狼正在往这边靠近。百里明姝一听,便立刻站起来,拉住叶修的手,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当叶修和百里明姝跑出茂林时,外边是苍茫雄浑的夜色。正有一大拨的狼群涌入了茂林,约莫是去寻找那只母狼了。外围被拴着的两匹马,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只余下依旧栓在树上的缰绳和满地的血迹鬃毛。 两人十指交握,奋力地往上面大草原跑,夜色下显得两人十分渺小。待回头一看,百里明姝吓得头皮都麻掉了,好大一群狼从茂林里冲了出来,正撒着四蹄追他二人。 她可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大一群,仿佛整片林子里的狼都被集中到了一起。它们通常是用组织性的行动,人的两条腿怎跑得过它四条腿,如此下去铁定会被追到围捕。 百里明姝不会轻功,跑得虽快但没有野狼快。叶修拖着她跑更加地费劲,于是乎捞起她的腰肢稳稳抱进怀里双脚猛蹬地面,往前冲得飞快。 还没跑上山顶,迎面的寒风似把人呼吸都要冻得僵硬。百里明姝攀着叶修的脖子,跑到半山上时回头往下望去,见狼群只站在山谷山脚处,仰头冲他们嗷叫,待成功地跑上了山顶时才让叶修停下,站在原地回头看去,惊奇道:“修,它们竟没有追了。” 叶修道:“可能是它们吃了我们的马,暂时饱了。” 两人在山坡上站了许久,直到狼群一通嚎叫之后井然有序地撤回了树林当中,才转身慢悠悠地往回走。衣服均是被撕得破破烂烂,颇显狼狈,可十指紧扣,悠然漫步,却又有另一番滋味。 他们还没走多远,前面就有星星点点的火把迎来,显然是来寻找他们的。找到了人以后,侍卫队长明显松了一口气。百里明姝这才要了两匹马,与叶修骑着趁着夜色回到了戎狄的皇宫。 戎狄可汗从他们来到戎狄的那天起,就在皇宫里安排了住的地方。照理来说,百里明姝出嫁以后,不能再继续住在皇宫里,而且还是和驸马一起。可是可汗把她原来居住的公主宫殿赐给她和叶修不说,安排了一大拨的宫人伺候,外面还有不少的侍卫负责守卫宫殿安全。 百里明姝和叶修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只是没有嘴上说出来。 回宫以后,百里明姝第一时间取来药箱给叶修的手臂重新上药。宫人均被她喝退了出去,寝宫中只余下他二人。百里明姝一边细心包扎,一边低声说道:“修,我在这里想让你陪我一起做的事都做完了,和我一起去的地方也去完了,我们不等过完年了,还有两天除夕,除夕过了晚上我们就回北夏吧。” 叶修半低着头,脸上表情沉沉淡淡,道:“这样也好。” 话音儿将将一落,外面便有宫人通报:“王驾到——” 两人面面相觑。下一刻,寝宫的门便被推开,可汗一脸着急地走了进来,身边带着几位宫中太医,问道:“听说姐姐姐夫夜里不慎遇到了野狼,姐夫还被野狼给抓伤了,要不要紧?” 百里明姝起身,若有若无地挡在叶修身前,道:“没什么大事,多谢王关心,我已经帮他上过药了。” “这怎么能马虎了事,被狼抓伤可不能疏忽大意,狼爪带着毒秽,若是不消毒处理,有可能会发脓溃烂。”说着他便示意太医上前,把叶修的绷带拆了,重新再清洗上药。 叶修亦道:“只是轻微的皮外伤而已,实在用不着这样。”可太医已经着手了,他也不好再阻拦。 戎狄可汗便道:“外面草原上晚上野狼出没,寻常人都不敢晚上出门,姐夫真是勇气可嘉。幸好只是被抓伤,没有太严重,否则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最近狼群出没,有壮大的趋势,孤正准备在年前围猎一次,不然来年狼灾泛滥可要遭殃了。” 百里明姝和叶修均未提他们进去树林帮母狼治伤一事。 戎狄可汗便继续道:“等围猎的时候,又是一场好戏可以看,姐夫是万不能错过这场盛事的。” 百里明姝忽然道:“可能等不到年后了,过两日我便打算和他一起离开这里,回去北夏。” 戎狄可汗一愣,问:“要这么着急吗?不能多留些时候?姐姐你好不容易回戎狄一次,便等过了年以后再走吧。” 百里明姝生硬地拒绝道:“不了。”除了流着同一脉的血,她对这皇宫皇室和面前的同胞弟弟,真没什么过多的留恋。她之所以回来,是回来告个别,兴许往后都不会再回来,还有便是面前这位弟弟来信要求她回来,他尚未下诏告知戎狄和北夏百里明姝脱离皇室一事,言下之意已经十分明了,只有百里明姝回来一趟他才会下诏。 戎狄可汗的脸色僵了一下,旋即道,喉咙里也时不时发出强势而霸道的吼声。 “姐姐,孤有些话想单独和姐夫谈谈。” 百里明姝瞬时就提高了警惕,道:“有什么话不能当着说,要和他单独谈?” 这是太医弄好了叶修的手臂,被戎狄可汗挥退,他不言,只看着百里明姝。叶修便道:“明姝,你先出去。” 百里明姝心中一沉,嘴上只好道:“那我就在门外,有什么事你叫我。” 她一转身,戎狄可汗便玩笑着说:“姐姐太过小心谨慎了,这位好歹是孤的姐夫,而孤又不是外面那些野狼,难道还会吃了姐夫不成吗?” 百里明姝脚下一顿,旋即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轻哼了一声道:“谁知道,不过最好不要那样。” 第155章:撕破脸皮 可汗愣了愣,那双湛蓝色的眸子却比野狼还有阴狠冷厉,待回过头看向叶修之时,又是另一番和颜悦色的表情,道:“姐姐性子就是这样,谁都不给面子。姐夫应该还习惯吧?” 叶修点了点头,道:“她这样,我喜欢。王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可汗撩了撩衣摆,在他旁边坐下,笑道:“可见姐夫也是一个爽快直接之人。姐姐以前是我戎狄的第一猛将,姐夫能与姐姐志趣相投,孤虽没亲眼见识过,也听过姐夫赫赫战名,姐夫一定非常厉害。孤便不拐弯抹角了,孤听说姐夫在北夏被撤去卫将军一职贬为平民,如此英才实在大为可惜。孤不是不惜才之人,而姐夫又是征战沙场的天才,若是姐夫能够留在我戎狄,荣华富贵不讲,孤让姐夫当戎狄大将军,让姐夫充分发挥将帅之才,才不辜负上天对姐夫如此恩赐。” “你想让我离开北夏,来这里守卫戎狄的疆土?”叶修侧头,定定地看着戎狄可汗,那深沉的眼神叫人为之一震,不等可汗回答,他便道,“可惜,我生来便是北夏人。” 寝宫里的气氛陡然僵固住,有一种冰冷对峙的气息。狨狄的可汗脸色变了变,变得有些难看,但似乎正极力保持着自己的风度,因而面皮绷得有两分扭曲。 叶修一点也没有要委曲求全的意思。他的态度就跟他说的话一样,虽然没有明确地拒绝,可是也不会有一点转圜的余地。 僵持片刻之后,可汗撩了撩衣摆站起来,故作轻松地笑说:“不着急,孤会给姐夫两天考虑的时间,等姐夫考虑清楚了再回答孤也不迟。”说罢以后,他又叮嘱宫人仔细照顾叶修的身体,随后在门口跟百里明姝闲语了几句之后,方才离开。 百里明姝进来时,脸色也有些难看。 还不等叶修问,百里明姝就说道:“我不会想要留在这里,更不想你做一个不忠不义之人。” 叶修在宫里养了两天的伤,伤势复原得快。到了除夕夜,可汗办了一场盛大而隆重的除夕夜宴款待夫妇二人。席间觥筹交错,美姬成群,狨狄的在朝官员都是粗犷的汉子,放浪不羁,他们天性如此,因而可汗也不会多加制止,胆大的甚至有当场抱住美姬啃两口的。 叶修和百里明姝心里清楚,可汗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他俩也都小心应付着,席间没有出丝毫差错。 可汗微醺,指着叶修与众人道:“你们说,孤让长驸马当我狨狄的大将军如何?” 大家闻言都纷纷看像叶修,神色各异。叶修纹丝不动。 有人小声地提出异议:“可是王,他……是北夏人啊……” 可汗道:“北夏人又怎么了,现在他也是我狨狄的驸马爷。孤赏识人才,从不会问他的出身。” 便又有人欣喜合掌道:“若是长驸马当了狨狄的大将军,大旗一竖,看谁还敢侵犯我狨狄!定打得那些家伙屁滚尿流!离狨狄振兴之时指日可待了,恭喜王贺喜王,此乃天大的喜事啊!” 狨狄可汗抿唇而笑,端起酒杯仰头喝干了一杯酒,但那狐狸般的眼神却不离叶修身上。他这是在给叶修设置一个台阶,让他进退不得。若是叶修敢当面拒绝,那势必会惹恼了狨狄的朝中大臣,说他瞧不起狨狄云云,那叶修的处境就更加艰难了。 狨狄可汗面带笑容,缓缓放下了酒盏,一旁的侍女便主动上前帮他斟酒。他看着叶修道:“孤给了驸马两天的时间考虑,不知驸马考虑得怎么样了,今夜趁着大家都高兴,你便给孤一个答复吧,到底是留还是不留?” 叶修半低着头沉默片刻,随后举目冷静沉着道:“承蒙可汗厚爱,叶某受宠若惊。只是此事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家父是北夏的大将军,我若要在狨狄留下,定要先征求家父的同意。否则,难免他日万一北夏和狨狄兵戎相见,叶某会沦为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为世人所唾骂之徒。可汗可以再给我两天的时间,两天之后,再给可汗答复。” 狨狄可汗点点头,端了一杯酒与叶修隔空相对,道:“驸马所言有理,孤也不是个不讲情面的人,便等驸马两日后的答复吧。来,这杯孤敬你。” 可汗的面子功夫已经做得非常足,表面上看起来诚意也很到位。可是同样也令叶修毫无转圜的余地。叶修同不同意是一回事,他能不能摸透这狨狄可汗的心思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狨狄可汗好战弑杀,如今的狨狄从前只是一个落后的野蛮民族部落,靠着侵略和吞并其他的部落而发展成为现在小国的模样。他疑心特别重,连自己的亲姐姐也不能全部相信,因而百里明姝当狨狄大将军那会儿只负责军事上的指挥,而政治上的事却不叫百里明姝知晓。这样的情况下,即使叶修真的在狨狄留了下来,可汗他也不会真的重用叶修。 至于他为什么苦心积虑地要留下叶修,可能只有当事人各自心知肚明。 除夕这天晚上的宫晏,到夜深的时候才结束。叶修携百里明姝回宫,收拾好的行李却被宫人给收了起来,宫殿内外都有重兵把守,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百里明姝勃然大怒,一脚把宫人踢出门口,那宫人倒在地上吐血不止,却还是艰难地爬起来,说道:“王有令,除夕之夜不宜远行,长公主和驸马还请在宫里多住一段时间。” 午夜将将一过,寝宫里的灯尽数熄灭,百里明姝从衣橱内取出两身早已经准备好的侍卫的衣服,和叶修抹黑各自换上。 窗户间,漏进来丝丝朦胧的灯火。百里明姝捧着叶修的脸,说道:“修,跟着我回来真是委屈你了,我不会让你留在这个地方的,所以这只能是下下策,将就一下。” 叶修早在来之前便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只是他还是不能放心只让百里明姝一个人回来,便笑笑道:“这也不算最坏的结果。”凭着他二人的功夫,就是外面侍卫重重,要想避人耳目逃出皇宫也不是什么难事。 收拾妥帖了之后,不需要什么行李,只要人带上就可以了。百里明姝悄悄拨开了窗户,趁着外面的侍卫不注意,先行溜了出去。叶修紧跟其上。 两人混在夜色之中,悄悄摸到值守的侍卫身后,身手动作极为麻利迅速,干脆利落地点了侍卫的昏睡穴,并飞快地把侍卫拖去了草丛里掩着。当巡逻的侍卫过来巡逻时,叶修和百里明姝已经代替他们值守,丝毫看不出什么异常。 两人便照此方式一步步混去了外围。最终逃出了公主所居住的那所宫殿。 然,正当两人准备奋力往前彻底摆脱这皇宫时,公主宫外昏倒的侍卫被人发现了,有人大喊一声“有刺客——!”,随即整个皇宫都顷刻之间苏醒了过来。各处宫门的守卫第一时间便是关了宫门,让刺客没有办法顺利出宫。 随后各队的侍卫纷纷出动,举着的火把能把整个皇宫都照亮。 叶修紧扣着百里明姝的手,一路上飞檐走壁,似一双灵活的蝙蝠一样。 眼看到了宫门口,侍卫发现了他们,并有无数弓箭手潜伏在四周墙上,手中弓箭蓄势待发,全部对准了叶修和百里明姝二人。 身后,侍卫们如潮水一样涌了出来,走在最后面的便是一身华服的狨狄可汗。他如若无事地笑说:“孤还以为是什么刺客,原来是姐姐姐夫,就是不知道天色这么晚了,姐姐姐夫要上哪儿去?” 百里明姝环视四周一眼,凝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就是我们要出宫,你就要用这些箭射死我吗?” “姐姐言重了,我怎会有那样的心思,方才当真以为是有刺客。”他嘴上那么说,可表现出来的表情,分明是早就预料到了这刺客不是别人。说罢他一挥袖,四周的弓箭手就都收起了箭。 下一瞬,叶修趁着这一空挡,拉起百里明姝的手,猛地朝宫门冲去。弓箭手来不及再准备弓箭,而守着宫门的侍卫也都是武功平平的角色,以叶修的身手三两下便能摆平。 只是,叶修刚打倒了两个侍卫,外围的侍卫正围了上来,碍于百里明姝的身份,且可汗也还没有下令,所以一直不敢动手。叶修皱了皱眉剑眉,突然觉得身体不适,体内气血翻涌难以压制,连动一动四肢拳头都觉得难受之极,像是置身于大火之中,只要他多一个动作,身体就火烧火燎,血液仿佛也要沸腾了一般。 叶修站在原地没动,拼命地压制着。待百里明姝回头来一看时,他再也忍受不住,一口鲜血喷在了地上。 “修!” 叶修半跪在地上,发现自己无法再催动功力,手捂着胸口,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淌了下来。他抬头,目若晨星地定定看着狨狄可汗,声音幽寒而笃定:“你给我下了毒。” 第156章:狨狄长公主 狨狄可汗道:“孤怎会是那样的人,姐夫未免把孤想得太过卑鄙了吧。”可汗这样说着,想了想,就又道,“对了孤想起来了,前些日子姐夫的手臂受伤了,为了给姐夫止痛,用了一些沉粟。可能姐夫不知道那是什么药,有止痛的效果,同时也伴随着毒性。孤忘记提醒姐夫了,用了沉粟之后万不能剧烈运动,否则毒性会在血液中迅速扩散,变成剧毒的。” 百里明姝脸色在火光之下变得惨白,叶修嘴角的血一直流个不停,她的心也似沉入了无边无际的水里,兜头一凉,直直凉透到了骨髓。她抱着叶修,冲边上的人吼道:“都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太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们统统陪葬!” 狨狄可汗慢悠悠道:“姐姐,你以什么样的身份命令这皇宫里的人呢,是狨狄的普通老百姓,还是狨狄的长公主?” 百里明姝咬牙直勾勾地看着可汗,道:“我是狨狄的长公主。” 可汗忽地一笑,道:“还不快照公主之令,请太医来,若是驸马有个差池,孤拿你们是问。” 百里明姝现在明白了,打从一开始狨狄可汗就没打算同意她脱离皇室,他只是用了缓兵之计把她引回狨狄来,或者准确地说,是把叶修引到了狨狄来。现在他达成目的了。 叶修被抬回了寝宫,太医们跟随着一起,帮叶修压制毒性。 百里明姝留在原地未去,可汗问道:“姐姐,姐夫中毒了你不用跟着一起去看看吗?” 百里明姝缓缓起身走到可汗面前,这位胞弟比她还矮两分的样子,个头不是狨狄男人那么结实壮硕,但浑身都透着一股算计狡猾的气息,他眼里的笑意让百里明姝怒火蹭蹭蹭直长。 突然,百里明姝眼神一厉,似雷鸣闪电一样,扬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用力往可汗脸上甩了一巴掌,那力道之重清晰醒耳,愣是让他脸上原本的笑容僵了一半。 百里明姝道:“我不仅是狨狄的长公主,我还是你姐。有种的话,直接放马过来,我若是怕你,我就不叫百里明姝!你胆敢再动他一根毫毛,我便让你肠子都悔青!不信你试试。” 留下这句话以后,百里明姝扬长而去。 狨狄可汗在她身后咬牙切齿道:“为了敌国的一个男人,你敢背叛狨狄的话,你就不配流着狨狄皇室的血!” 百里明姝身形一顿,半回头侧着蓝色的眼眸冷眼看着他,道:“那正好,我早就厌倦了你,你也没把我当成你的亲人,你只把我当成你战争的工具。以后,你别怪我六亲不认。” 将军府的除夕夜十分热闹,到处都挂着红红火火的灯笼,天气虽然冷,府里的下人们进进出出忙得不亦乐乎。叶宋还特许他们忙完了今晚,可以放两天假,晚上去街上看烟火,明天初一回家探亲等等,都可以自由安排自己的时间。因而府里的下人们,兴致十分高昂。 应姑娘和叶青早已忍耐不住了,双双蹲在雪地里堆雪人儿。英姑娘胆儿也特大,下午的时候就去街上买了许多的小鞭炮回来,在院子你弄得火树银花,噼里啪啦地响。 膳厅里准备好了许许多多的食材,还有几只熬好了浓汤的火锅,在火的烘烤下正翻滚沸腾,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叶宋请了大家伙来家里过除夕夜、吃火锅。有好吃的,刘刖他们岂能缺席,准时地踩着饭点儿来。 最后一个走进大门口的人,是苏静。他身披飞雪,墨色的发髻挽在左侧肩膀上方,发丝流泻在他的紫衣白裘上,他雪中漫步,仿佛带了一束幽幽的梅香而来。 叶宋脸上没有什么起伏,靠在回廊上静静地看着他。待他缓步走上台阶了,才开口道:“我记得我没有请你来。” “我请的我请的!”英姑娘适时地帮苏静回答道。 苏静微微笑说:“一个人过年不热闹,便来蹭一顿火锅吃。二小姐应该不差我一双筷子吧。” 叶宋道:“我记得皇宫里应该有宫晏,那里比这里热闹。” “可我不想去那里。”说着自己就抬脚进去了膳厅。 吃火锅的气氛很好,但凡有上来给叶宋敬酒的她都来者不拒,喝酒比一个大老爷们儿还能喝,喝酒的动作豪爽又潇洒。苏**她旁边,后来趁她不注意时悄悄往酒里掺了许多清水,她自以为千杯不醉,到后面越喝越寡淡越喝越没劲,干脆不喝了,一个劲儿地闷头吃肉。 熏熏然时,叶宋坐到外面的回廊上吹着冷风,膳厅里一派热闹喧哗。她安静地靠着廊柱,闭着眼睛,呼吸之间是一团团白雾,因为喝酒的缘故嘴唇却十分红润。 “你有心事。” “是啊”,叶宋叹道,摸摸自己的心口,皱眉道,“这里不踏实。” “为什么?” 叶宋歪了歪头,见是苏静不知何时也出来了,她觉得这事可以和苏静说一说,便道:“我大哥跟嫂嫂去了狨狄了,至今一封信都没来过。不知怎的,这两天我心里不舒服,感觉是要出什么事了。” 苏静默了默,道:“叶修敢和你嫂嫂去狨狄,的确是很冒险。虽然他现在已经不是卫将军,但不清楚狨狄那边怎么想。” 叶宋揉了揉额头,道:“我当初是不是应该劝阻他的?只是,他和嫂嫂伉俪情深,不可能让嫂嫂一个人回去。我担心的也正是不知道狨狄国君怎么想的,若是他有心要为难我大哥,依照我大哥的性子,碰上了和嫂嫂有关的事,就是明知道是陷阱也一定会往里面跳的。” “你不要太担心了,你大哥不是一个冲动的人,他做事讲究、思虑周全,就是狨狄的国君想要为难他也须得费点儿功夫。他们一定会没事的。” 叶宋在外面坐了多久,苏静便在旁边陪了她多久。对于有的事情,他只字不提,能有这样的时间坐在她旁边,就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情了。 不知是谁家院落里的梅香爬了墙过来,散在了空气中。 后来,天空里一闪一闪的。应是皇宫里的除夕晏结束了,一朵朵烟花在夜空里爆破,传递着新年的喜悦。 府里的一群不安分的人也跑去了红灯笼底下,串起一串串的鞭炮点燃,烟花爆竹之后,红色的鞭炮纸像雪花一样到处纷飞。 “新年快乐!”大家互相传递着这句象征着来年好运的吉祥语。 苏静笑眯着一双桃花眼,眼尾的余光一刻不停地落在她身上,见她似乎看大家放鞭炮放得兴起,便也轻声道:“阿宋,新年快乐。” 叶宋有片刻的恍然,随即回过神来,云淡风轻地笑道:“啊,你也新年快乐。” 随后一群人开始打雪仗,不晓得是哪个不长眼睛的,捏了一只雪球朝叶宋砸来。雪球在叶宋的衣服上碎开,满身都是雪渍。 “啊对不起,失误纯粹是失误!” 好吧,她可以不计较,难得大家都很高兴……于是叶宋不恼不怒地淡定抖落了身上的雪。 可是还没有抖完,前方传来一声惊呼,叶宋还没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冷不防一只雪球就再度袭来,“啪”地一下直接甩在叶宋的脸上。她的脸都快被砸得没有了知觉,呼吸冰冷,吸进去的全是冰渣,霎时就酸得鼻尖发痛。她抬手缓缓抹掉脸上的雪,露出凶神恶煞的的表情,咬牙喝道:“谁他妈吃饱了撑的,给我站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大年初一的清晨,显得格外的冷清。府里留下的人不多,大都各自回家探亲去了。 一大早上,叶宋带着叶青和英姑娘,三人都拎着一柄扫帚,在府门前扫雪。 一辆马车轱辘辘地缓缓驶到了大门前。叶青率先发现,有些惊讶道:“二姐……好像是皇上来了……” 叶宋这才抬头看去,见驾马车的人是归已,熟悉的棺材脸。英姑娘站在叶青身旁无孔不入地问:“叶青,你就喜欢这样的啊?你说他之前跟着你们一起去过药王谷,可是我到现在依然觉得非常面生,可能是他的存在感太低了。” 叶青用扫帚去扫英姑娘,英姑娘连忙嬉笑着躲远。 马车在叶宋的跟前停下,叶宋手里操着扫帚,半眯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归已跳下马车来,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不是归大统领么,这大年初一的,舍得往我这家门凑?” 归已转身撩起了马车帘子,马车里的人黑衣广袖玉挺如松,撩衣缓缓走下来,站在雪地里。如墨色丝绸一样的发丝从鬓角肩后滑至胸前,白色的里衬衣襟修叠得整整齐齐,襟袖绣着无比精致的龙舞暗纹,锦靴上亦有着同样的花纹。 叶宋眸色只顿了顿,旋即勾唇一笑,随手丢了扫帚,撩起衣摆便欲弯身下跪,并道:“不知皇上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吾皇……” 话只说了一半,叶宋下跪的动作也只维持了一半,苏若清压抑着的平静无波的声音便传来:“免礼。” 第157章:为什么不告诉我? 叶宋只好直起身,道:“臣女多谢皇上。” 苏若清皱了一下眉头,视线带着深深的落寞,放在叶宋的脸上,想从她的表情和举止中发现一丝一毫的冠冕堂皇的裂痕,只可惜都未果,道:“就算是到此为止,你也一定要这样么?” 叶宋道:“君臣礼数不可废,请皇上恕罪。以往是臣女太不知天高地厚。不知皇上今日前来有何圣意?” “既然如此,那就请我进去喝杯茶吧。”说着他便负着双手径直从叶宋旁边走过,抬脚走进了将军府的大门口。 叶宋有些怔愣,回头看着他清冷的背影。 叶宋在暖阁里招待的苏若清,家里太冷清,可以用的下人又很少,因而她自己生炉子,自己煮茶。虽然手艺很生疏,但茶不过就是这么个样子,将好茶叶洒进沸腾的滚水里,没什么讲究。若是苏若清太过于讲究的话,他完全可以不喝。 叶宋上了一杯热茶放到苏若清的手边,道:“家里没什么人,皇上如还能将就便将就一下吧。” 苏若清连喝了半杯茶,没开口说话。 叶宋便问道:“皇上莫不只是来喝茶的?” 他将茶杯放下,用盖子轻轻温柔地拂开水面上的茶叶尖儿,半晌说了第一句话:“你过得好么?” 叶宋挑了挑眉,亦是一口气灌了半杯茶道:“挺好。” 苏若清修长削瘦的手指抚着茶杯上的花纹纹路,良久又道:“你被李如意抓进皇宫的事情,我知道了。为什么你从来都不告诉我这些,若是我这次没有知道,你打算就这样瞒着我一辈子么?”他似叹息一般,不晓得是叹息自己还是在叹息她,“你从来都不告诉我你受了多少委屈又有多么痛苦。” 叶宋眼神一动,低着头淡淡笑了,那笑容不纯粹也不温暖,反而夹杂了太多沉甸甸的东西,又有两分释然的感觉,道:“都是过去很久的事情了,没有必要再旧事重提吧。我只是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没有必要让你知道。” “为什么没有必要?”苏若清执着地问。 叶宋看了他一眼,道:“你今天来,就是想来和我纠结这件事的么?是不是说明白了,你心里就会好受一些?” “是。” 叶宋叹了口气,道:“你这又是何必。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呢,让你去责怪李如意还是责怪你自己?你能当着我的面杀了李如意么?当时我的确是恨她恨得想亲手杀了她,因为是她亲手毁掉了我的美梦。”说着叶宋便扬唇轻轻笑,“可是我清楚地知道,你不会杀了她,我告诉了你只会让你更加为难罢了。我从来不告诉你我受了多少委屈又有多么痛苦,那是因为我以为你懂,就算不懂也应该会理解,爱上你身处这个位置的男人都会是一件辛苦的事情。只是,我要求你来懂我理解我,但却一直没有认真地去理解你。” 苏若清手紧着茶杯,没有说话。 叶宋便拎了茶壶,给他重新添了一杯热茶,云淡风轻又道:“‘嫁人当嫁苏若清’,是我最初时候的梦想。后来没办法实现,我便只想单纯地帮你守护重要的东西,我想当军人,我宁愿战死沙场。我以为我不求回报,后来我错了,就算我什么都不求,起码我要求个心安理得。” 一壶茶尽,叶宋问他:“你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吗,我可以一并告诉你。” “的确,”苏若清淡淡笑了一下,说不出悲喜意味,道,“后宫中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的确不适合你,是我要求得太苛刻,对感情太贪婪。好不容易爱上一个女人,便想一辈子把她捆绑在身边,却从未想过那样或许对她太残忍。” “阿宋,你说得对,或许你真的跟我进宫,就不会是我最初爱上的那个阿宋。或许我对你的爱会渐渐消弭在高墙深宫里,到最后我依旧是拥有着天下,而你却已经一无所有。是我太自私。”叶宋的手平坦地搁在桌面上,双手交握,指尖凉透。苏若清对她说,“只有放你自由,你才是叶宋。你有足够的魅力让男子为你倾心,你有足够的决心去大胆地做你想要做的事情,你有足够的勇气去勇敢保护自己所在乎的人。” 叶宋笑了两声,道:“苏若清,说真的,你这样让我很不习惯。” 苏若清道:“你若是真的习惯了我,早就愿意跟我走了。”不等叶宋回答,便又道,“阿宋,因为身份和责任,我不能给你全心全意的爱与呵护,我宁愿相信一次,你离开了我才是最好的。我只是希望,你过得好。” 叶宋道:“我现在挺好的。” 两人俱是半晌沉默。随后苏若清又开口道:“还有一个问题。我听说苏静常来缠着你,你说过我想知道什么你都会告诉我,那我想知道你对他是什么感觉?若是厌烦他,我可以让他再也不会来缠着你。” 叶宋莞尔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苏若清想了想,道:“假话。” 叶宋便道:“比朋友多一点比情人少一点。” 随后苏若清再也没问什么。天空又稀稀疏疏地下起了雪,叶宋撑了一把伞,一直把苏若清送到了大门口。苏若清身量较高,半边肩膀晾在伞外,被雪花染白。他回过头,对叶宋说:“就送到这里吧,我回去了。” 叶宋把伞递给他,道:“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苏若清接过伞,便转身一步步走下石阶。那里归已正一丝不苟地等候着,马车停靠在边上。走下台阶以后,苏若清复转身过来,清冷的眼眸里倒映着雪影,他问叶宋,“将来,等你我都老了,还能够一起下棋或者江边垂钓么?” 叶宋依靠在门边,似笑非笑道:“你是皇上,日理万机,如果偶尔偷闲硬要人陪的话,我会带着我丈夫一起。” “那好。” 最终,苏若清头也没回地离开。 不管他是不是真的放下,起码两人之间都留了很大的余地。 也就是在这个大年初一,戎狄可汗心血来潮,组织了朝中武将把一座大草原周围都围了起来,预备对山谷里的狼群进行一次猎杀。因为春天即将到来,届时狼群又会繁衍一番。 可汗穿了一身华服,身披厚厚的披风,披风上的毛全是从狼身上剥下来的狼皮毛,看起来温暖又奢侈。他驱马立于草原最高的地方,身后是一大群人。其中包括百里明姝和大病初愈的叶修。 叶修的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他体内沉栗的毒性得到了暂时的压制,但要压制沉栗需得以毒攻毒,因为毒发的时候异常的难受,太医便用更多的沉栗吸收到他的体内,一来遏制毒发二来可以麻痹他的痛感,只是他不能动用任何武功,就是伸展一下拳脚也有催动毒性的危险。 叶修完完全全成了一个受制于人的病人。 这一天寒风呼啸,冷得彻骨。许是狼天生的警觉性,让它们察觉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大白天便有狼嚎此起彼伏,似在召唤同伴团结起来。 可汗一声令下,戎狄的将士便背着弓箭、刀枪等武器,纷纷朝山谷缓缓进发。他们身手都不弱,俨然一副即将与狼厮杀的冷血残酷的猎人模样。 不一会儿,外围便有了打斗,以及狼的咆哮低吼。它们是群居动物,一来便是一大群,只是跑在前面的狼被人用弓箭射死,后面的狼群见状便后退隐匿进树林里。 猎人们分开行动,狼群也渐渐分开行动,不断有狼被杀死,血淋淋的尸体被抬了出来,堆在同一个地方。同时也有猎人被狼咬伤咬死,时不时传来惨叫声;而那些被狼咬死的,尸体也被抬了出来,堆在另外一个地方。 可汗坐在马上,手指着山谷的两处血色分明,道:“不知最终死的是狼多,还是人多。” 后来,猎人们的做法,终于彻底地惹怒了狼群。狼群之中有一个狼王,浑身通透的白色毛皮,可汗一见便坐直了身体,想要那匹充满了野性的狼臣妇在自己脚下。猎人们也有弓箭用尽的时候,他们来不及补给,狼群便从树林里冲了出来,那些猎人有的逃跑不及被群狼攻击咬死,有的骑上马一路往前飞奔,可狼身姿矫健,跑得比马还快,它们扑上去就一口咬住了马腹,把上面的人拖下来。 山谷之中,一片厮杀,到处都是血色,惨不忍睹。 草原上的马匹受惊,有人上前劝说可汗及时撤退,可汗纹丝不动,他就像是在旁观一个杀人游戏一样。那秉性和眼神,简直比狼还要冷酷。 直至最后,下去的人,一个没能上来。 一群凶狠的狼,浑身浴血,是一个团结的团体,站在山谷中对草原上的可汗呲牙,狼嚎声不绝于耳。那为首的白狼,毛皮被鲜血打湿,气势浑然天成。 它是大自然的王者。它的叫嚣,是对可汗发起的。 这时,可汗不慌不忙,声音冷幽幽道:“姐夫,前几日孤让你考虑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今日无论如何也该给孤一个答复了吧?” 第158章:葬身狼腹 百里明姝抢先道:“天色已经不早,我们回去再说这件事。” 可汗抬手止住,道:“就在这里说,姐夫若是答应了从此荣华富贵高枕无忧,若是不答应,孤也好着手处理后面的事情。”他看了看那群愤怒的狼,笑得悠然,“我看它们正饿得狠呢,要是从这里被扔下去,一定会一下子就被哄抢分尸的。” 这话一下子激起了百里明姝的怒气,她道:“你敢!今日你就是威逼利诱,让他答应了又有什么用,他的心始终不在戎狄在北夏!他已经不是北夏的卫将军,对北夏没有什么作用,对你更没有什么威胁,你何故如此苦苦相逼!” 可汗道:“他现在不是北夏的卫将军,不代表将来不是,更不代表一辈子都不是。姐姐,他的名号响亮,本事如何你比我更加的了解吧,这在战场上那便是一头猛虎。”说着便看向叶修,“既是猛虎,若不能收归己用,倒不如一举杀之。” 叶修脸色虽苍白,但剑眉横指,目若晨星,头上戴着一顶原形的虎皮帽,英俊而挺拔。他闻言皱了皱眉头,一针见血地开口道:“你那么在意我是不是北夏的卫将军做什么,戎狄乃战败之国,只要你们不主动犯事,北夏便不会主动攻打你们。现在你着急让我答复,难道你还想要在北夏打什么主意不成?” 可汗脸色微变,道:“孤习惯了防范于未然。今日你只需回答孤,行还是不行。” 叶修神色淡漠地看着下方的狼群,不管它们如何凶狠,都不能让叶修害怕分毫,更不能让他动摇自己的决心。最终叶修抿唇道:“一早我就说过,尽管我不是北夏的将军,但我生来是北夏人。” “修……”百里明姝摇头,周遭已有侍卫围了上来,把她和叶修分隔开来。她始露出惊恐的表情,她害怕叶修接下来要说的话会真的惹怒可汗。 叶修偏头,看着戎狄可汗,一字一顿道:“不管你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我都不会答应你。” 戎狄可汗怒极反笑,回头看向百里明姝:“姐姐,你就不再劝劝他吗?” 百里明姝紧张害怕到说话的声音也夹杂着颤抖:“不、不要,我们还可以商量。我们回去,我会好好劝劝他的……” “可是看他如此坚定的模样,哪怕下面是刀山火海也不能动摇他分毫呢。”戎狄可汗道,“你回去再劝他有用吗?”说着气势陡然凌厉了起来,对身边将士下令道,“来人,把他拉下去喂狼!” 叶修不能施展拳脚,形同废人。侍卫要把他拉下去喂狼,他反抗或者不反抗,后果都一样。顶多反抗的结果是毒发身亡以后再被丢下去喂狼。 因而叶修没有反抗。百里明姝刚一翻身下马,便被侍卫团团围住并刀剑相向。只要百里明姝敢往前一步,他们就真的敢对她动粗。 百里明姝愤怒地咆哮道:“你们都给我滚开!” 她怎能眼睁睁看着叶修被人押着,推下大草原,滚下山谷沦为狼群的腹中餐! 戎狄可汗转头看向她,道:“姐姐不要冲动。是这叶修太不知好歹,娶了姐姐这样勇敢的人,但他自己却是个懦夫!姐姐甘愿为了他脱离戎狄的皇室,而他却不愿意为了你留在戎狄当大将军,可见他并不是真的爱你,这样的男人留在这世上又有何用?等这件事了以后,姐姐如果还是想要脱离戎狄皇室,孤也不是不可以答应。” “你混账!他是不是懦夫与他爱不爱我,跟你有何干!你为何非得把他逼上死路!”百里明姝红着眼角,想向可汗冲过去,只是被一群人给死死拽住,她因为声嘶力竭地狂吼,脸色憋得通红,脖子上青筋突起,似有无穷的爆发力,“只要你今天肯放过他,我们从此隐居山林,不会过问戎狄和北夏的任何事!我们就只想当个平常人!” “有些事”,戎狄可汗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着百里明姝,“也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现在你已经沦落成这副为爱痴狂、落魄的样子,哪里还是当日那眼高于顶的长公主,你真是令孤失望。”说罢,他抬手扬了扬手指,做出一个手势。 将士得令,立刻绑住了叶修,把他推下了大草原去。 草地上,稀稀疏疏覆盖着薄薄的白雪,枯黄中带着浅浅碧绿的草色绵延起伏。他顺着斜坡一路往下滚去,下面的狼群十分躁动,恨不能冲上前把叶修给叼回来。 “不——”那一刻,百里明姝绝望极了,她眼角通红,泛着盈盈水光,甚至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跟叶修说。不,不对,她不需要道别,因为她根本不会个叶修分别! 下一瞬,百里明姝那泪光和绝望,化作咬牙切齿的恨意。她趁人不备,随手抢过一柄长刀,不管是谁敢阻拦,抬手就一阵狂砍。 刀光剑影晃了她的眼,温热的血喷洒在脸上、身上到处都是。阻拦者,杀无赦! 可汗身下的马很不安分,踢着马蹄在原地打圈。可汗也有些诧异,眨眼的功夫百里明姝就已至身前,她毫不犹豫地抬手扬臂,砍掉了马的前蹄。可汗一惊,人已滚落在地,随后百里明姝再抬手扬臂,手中长刀划地一下从头顶往下砍来,戎狄可汗情急之下抬壁一挡。 顿时,血光四射。 那长刀利落非凡,可汗他根本没有想到百里明姝竟真的下得去手。一时间手臂失去了知觉,他定睛一看时,见自己的前半只手竟滚落在了地上。鲜血不停地往外涌,他吓得面无血色,巨大的痛感铺天盖地袭来,他承受不住,仰头大叫。 “王!” 百里明姝还想再补上一刀,可汗痛得大汗淋漓,颤声道:“杀吧……等你杀了我,你丈夫也就彻底没救了……” 百里明姝血红着双眼朝下面看去,见叶修已经滚出很远,离山谷里的狼群越来越近。百里明姝用刀划着可汗的下巴,凉飕飕道:“尽管你是我亲弟弟,若是他死了,你别指望我会放过你。”说罢,她就丢下可汗,提着刀猛往山下冲去。 她拼命往前奔跑追赶,终于在叶修滚落到山谷之前追上了他,扑过去狠狠地抱住了他。先前的狂野嗜杀化作眼角一抹柔情,眼泪簌簌往下掉,哭得像个无助的小姑娘。 两人已经止不住继续往下滚的趋势,狼群就在不远处,它们穷凶极恶地奔了上来。 或许真正话别,就只有这片刻、几句话的时间。 “修,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抱有侥幸,让你陪着我来这样危险的地方……是我错了,是我害了你……”百里明姝泣不成声地说道。 叶修亦是反手紧紧抱住她,宽大的手掌抚摸着她的后脑,脸色虽差,但神情坦然,没有丝毫濒临死亡的恐惧,他道:“傻瓜,他的目的是我,你跟着下来做什么?就算我不陪你来戎狄,他也会想方设法拿你诱我来,天大地大,我不想孤身一人。” “修……” “明姝,你害怕么?” “我……”她接下来的话语和声音,全部都被掩盖在了狼群的低低咆哮声里。 一群狼迅速地围了上来,将两人淹没。 上面的戎狄可汗断了一臂,岂敢耽搁,早被人抬回了皇宫,一帮太医抓紧救治。他面如土色地醒来,那只手臂却再也不能接上,只闭了闭眼,额上的冷汗往下掉,看不出愤怒或者悲伤,整个人平静得很。 他这手臂,是被自己的亲姐姐砍掉的。 这时侍卫来报,道是百里明姝和叶修在山谷中被狼群淹没,尸骨无存。 可汗才睁开眼,用戎狄的本土语言道:“也罢,一条手臂换姐姐一条命,孤不亏。” 另有戎狄的悍将近前禀报:“王,北方各国已经联络完毕、整装待命,请王下令!” 可汗不紧不慢地摆摆手道:“很好,传令下去,发起对北夏的攻战,听信号行事。”他又召来身边亲信,吩咐道,“通知南瑱太子,叶修已死,北夏能用之大将少了一员,天助我也。” 过了年,金色的阳光总算才有了丝丝热度,即将有冰雪融化、春回大地的趋势。 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街角各处,仍有一些穿着衣衫褴褛的小乞丐们蹲在那里乞讨。 这时,一名穿紫色纱衣的姑娘,身上披着一件淡粉色的披风,面戴同色的披风,身姿摇曳、婀娜多姿地从北夏上京的大街上走过。街道两边的雪衬得她肤若凝脂,惹来不少路人的目光,道是哪家姑娘如此风姿绰约。 小包子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个半大的包子,身子骨长开,身上的衣服就显得特别的短小。他原本小巧可爱的五官,也有了些俊秀的模样,尽管看起来仍旧是脏脏的。他带领着上京的一小帮乞丐,乞讨生活一直过得十分平静,谈不上特别赚钱,但是衣食无忧总该有的。 第159章:紫衣女子 他随时随地都带着身边的一个女孩,女孩也是小乞丐,但相比自己的衣衫褴褛,他就给女孩穿得特别的厚特别的照顾。他很能察言观色,遇到街上面善的夫人或者小姐,便让女孩过去卖可怜乞讨,因而女孩也没受过什么欺凌。 那位面纱的姑娘路过之时,包子正准备带着女孩收拾收拾破碗回庙里吃午饭。将将站起来,姑娘便从他的面前款款走过。他瞪了瞪澄澈分明的双眼,沉浸在姑娘轻轻掠起的那道香风之中,有些不可置信。 包子动了动鼻子,怀疑是自己的鼻子闻错了。 他连忙把乞讨的道具塞给女孩,小跑了过去便匍匐在姑娘的脚下,伸出脏脏的手抱住了姑娘的脚。姑娘挪不动步子,只好停住,缓缓回头来看,那双美眸盈盈剪水十分漂亮。 包子便可怜兮兮地泣道:“这位小姐行行好吧,赏点儿吧,我几天几夜没吃东西了,快要饿死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就努力动着鼻子嗅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异香。 只要姑娘不给钱,他就不会撒手。 最终这姑娘丢了两个铜板在地上,包子立刻就撒手去捡铜板,连连谢道:“谢谢小姐!谢谢小姐!小姐真是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等他捡好铜板抬头时,那姑娘已经走出很远。 女孩小跑上前,一把揪住了包子的耳朵,气呼呼道:“好你个小流氓,你是见她长得漂亮才这么厚脸皮地扑上去的吧!” 包子吃痛叫道:“我哪有,她戴着面纱,怎么能看出漂不漂亮!” 女孩便道:“你还狡辩,看她那穿着打扮,还有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就知道是一个大美人!你比我还会看人,甭想否认!” 包子歪着头呲牙咧嘴道:“快快别闹,我有正经事!”他好不容易挣脱,揉着自己可怜的通红的耳朵,幽怨地瞪了女孩一眼,道“你先回去吃午饭,我还有要紧事要做!” 他爬起来就开跑。小女孩问:“喂你要去哪儿啊!” 包子道:“找叶姐姐!” 叶宋常与包子这帮小乞丐往来,逢年过节也都会送一些吃的穿的去庙里。她有跟府门守卫叮嘱过,但凡要找她的人,先不论来者何人都要向她通报。 这小乞丐一来二往,已经跟府门守卫混得有些熟了。 叶宋一出来,就看见包子左右猴急的模样,不由左右探头看看,似笑非笑玩味道:“咦,今怎的不带你的小女朋友?” 包子跺了跺脚,道:“叶姐姐你快别开玩笑了,来了来了她来了!” 叶宋眉头一挑,道:“谁来了?” “就是那个身上有异香的女人!”叶宋一听,半挑的眉头就是一抖。包子详细说道,“你是不是忘记了,几年前你给我闻了一张手绢,还有,还有你和苏哥哥带我去挖坟,我都闻到了那股香味。好像那个女人叫南什么来着……” 叶宋再也没有心情开玩笑了,脸色缓缓沉了下来,看着包子道:“你确定是同一种味道你没有闻错?是同一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包子胸有成竹道:“怎么可能闻错,我鼻子很灵从来不会出差错的!刚开始我也以为是出现了错觉,可能是味道相似而已,我还特地扑上前去闻了,确定没错。她就是当初那个女人!” “那你在哪里见到她的?”叶宋问。 “南街!她从南城门那边进城的!” 叶宋摸摸包子的头,道:“好了,你赶紧回去。胆子真是够大的,敢去找她要钱,没毒死你就不错了。”说罢叶宋扭头就往南街跑去。 包子愣在原地,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肩膀。他看了看手心里的两个同伴,回想起叶宋的话,觉得有些后怕,丢了舍不得,不丢又怕有毒,呐呐道:“她真的会毒死人吗?”捏着袖子把两个铜板擦了又擦,最终还是塞进了衣兜里。 叶宋一路往南街那边跑去,只是等她到时,街上行人稀稀疏疏,都已经午时了,哪里有什么可疑的姑娘。她想了想,觉得南枢若是回来的,第一个想要找的人必然是苏宸,她转身又往苏宸的王府跑去。 苏宸平日里都会在大理寺,大理寺没有什么案子要办,但他也不会闲得天天待在王府里。将近午时的时候,苏宸才从大理寺出来,打算回王府用午膳。 他穿了平日里长穿的银灰色衣袍,衬得他身长玉立、丰神俊朗。随着他走路的动作,衣摆盈风款款而动,冰冷的空气蕴得他的轮廓更加的冷俊沉魅。 街上没有什么人,而他也是步行。双脚踩在地面上十分稳实。 然就在他转过街角时,一名紫衣女子正不紧不慢地迎面朝他走来。那双美眸一眼不眨地定定地看着苏宸,里面包含了太多的东西,沉甸甸的就似眼泪一般快要掉下来。 只可惜,苏宸或低头走路,或抬头看着前方的路以及实现略抬高看了看街道两边的屋舍以及藏青色的天空。他的视线从没在路过的女子身边流连半许。 可能是因为心中有人,所以看谁都觉得不及。 紫衣女子和苏宸越走越近,就在错身的那一刹那,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眼神,缓缓垂下眼帘。柔柔弱弱的肩膀似有似无地从苏宸肩边擦过,一枚淡紫色的丝帕从她身上落下,随着风缓缓飘到了身后。 那股香味,送进了苏宸的鼻子里,让他的脚步顿了顿。他只觉得有些熟悉,却忘记了在什么地方闻到过。他根本没有想过,往日里他每天都痴迷于这样的香味。 苏宸蹙了蹙眉,回头淡淡扫了一眼。女子也刚刚好回过身来,对着他浅浅一笑,并大方得体地福了福身,柔柔弱弱道:“这位公子,妾身的手帕掉了,能否劳烦公子拾捡一下?” 苏宸低头看了看那丝帕,迟疑了一下,还是神情淡漠地弯身捡了起来,递给她,道:“本王不喜欢这种故意掉了手帕央人拾捡的戏码,下次你小心一点。”说罢便转身离开。 紫衣女子愣了愣,把丝帕绞在柔荑间,道:“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苏宸头也没回。他走了很远,那丝丝熟悉的但另他莫名其妙反感的感觉一直萦绕在他心头。他心中一动,瞠了瞠双目,眸中沉沉,转身一看,街上空旷如斯,哪里还有一个人影。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正准备转身继续往前走时,那街头赫然跑出一个人来,像是后面有人追她一样,跑得飞快。他眯了眯眼,渐渐看清来人的面容,嘴角便也跟着挑了起来。 叶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看见苏宸站在前面,于两丈开外停了下来,双手插着腰直弯身喘气。她呼出的气息萦绕在鼻尖,脸颊被冻得有丝丝红晕。 叶宋累极,看了看苏宸,问道:“你刚从大理寺回来?” 苏宸心情极好,道:“嗯,看这样子,你是专程来找我的?” 叶宋开门见山地问:“有没有见过南枢,她是不是回来了?” “南枢?”苏宸对这个名字也熟悉,但就是很久都没法对号入座,他根本已经忘记了南枢长什么模样,但是南枢对他做过的事情他却还记得清清楚楚,思及方才街上碰到的紫衣女子,脸色霎时变得难看,“就算见过了我也不一定认识,若是认识,一定会亲手杀了她。” “那就是见过了。”叶宋笃定道,“她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苏宸抿唇道:“还能说什么做身边,我都没认出来,难道她还能对我投怀送抱不成?她让我帮她捡了手帕。” “那你捡了?” “你好似很关心我这件事,怎么,是吃醋了?”苏宸转而温沉地笑着反问。 叶宋便揉着眉心,有些伤神道:“为什么她会这个时候回来,她是南瑱人,身份不简单。回来第一时间找你,真说不清是想和你再续前缘还是想杀你。” 苏宸愣了愣,道:“叶宋,你那么害怕我被她杀死吗?” 叶宋道:“怕啊,怕你就这样被杀死了就不好玩了,我更喜欢看你们相爱相杀。” 苏宸脸又沉了下来,道:“叶宋,本王不曾爱过她。” “谁管你,你们之间的过去那些破事儿早已经和我没有关系。”说着叶宋又转身回去,边走边道,“你没死就好,回头吃饭前记得好好洗手,说不定那手帕上又有什么蛊虫。这事儿不可大意,当初南枢来京迷惑你的目的本来就是想要控制你,谁知道她又想要干什么,你最好和皇上或者贤王知会一下这件事。” 当叶宋回到将军府时,一朝天翻地覆。 北夏的天,终究还是变了。 将军府里一片哭天抢地,好不惨烈。她才将将踏进门口,迎面叶青便扑上来,在她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叶宋心里没来由地跟着慌了起来,很强烈的不妙感觉汹涌地翻滚着,她拍着叶青的肩,低声地问:“这都是怎么了?咱爹呢?” 第160章:出事了 大将军坐在厅里,一个人,叶**时都没太注意他鬓角的白发,没想到一下子却如此苍老。他伸手捂着脸,不住地抹眼泪。 叶宋感觉自己的声音不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睁大了眼睛,脸色发白,问出了心中最不愿相信的猜想:“大哥大嫂……出事了?” 他们一直都没有来信,家里人也一直不知道归期。叶宋就感觉要出事了……一定会出事的…… 叶青泣不成声道:“刚刚传来消息,说是大哥在戎狄惹怒了君主,和大嫂一起……被扔到山谷里喂狼了……连尸骨都没有找到……” 她仿佛能够想象得出,那是怎样残忍的画面。叶宋如遭五雷轰顶,整个人空白一片,看不见听不见,唯一能感受到的便是空虚和空白。 后来,脑子里嗡嗡嗡的,吵得她脑仁疼。 叶宋缓缓推开了叶青,只道了一句:“大哥大嫂很厉害,我不信。” 说完她就六神无主地跑进大厅里,在门口险些一跤被绊倒。她煞白着一张脸,颤了颤眼帘,来到大将军的面前跪下,手扶着大将军的膝盖,乞求一般地仰头望着,大将军的眼泪却噼噼啪啪地敲打在她的脸上,像利刺一样扎在她的心上。她喃喃道:“爹,大哥大嫂不会有事的,一定是消息不可靠,是戎狄那边传来的假消息,想扰乱军心……” “消息是戎狄国君亲自让人传来北夏的,说是修以下犯上,砍掉了国君的一只手臂,戎狄国君才把他扔去喂了狼……”大将军放开了手,泪眼婆娑,两只眼睛通红,看着叶宋,“如果他们只是单纯地想扰乱军心,那他们做到了……你大哥严于律己、一向冷静沉着,可是自从遇到了那戎狄的百里明姝,就一切都变了。被贬为了庶民,现在还丢了命!” 叶宋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哑口无言。 大将军他从来没对家里里发过火,儿女想做什么只要不离经叛道他也不会阻拦,只可惜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戎马一生,最后居然换来这样一个结果!此时此刻,他如一头愤怒的雄狮,对着叶宋眦眼道:“他要跟着去戎狄,你这个当妹妹的明知前途凶险为什么不劝着他?他要娶那个戎狄女人你为什么非但不阻止还想方设法的帮助他使得他留下一个天大的把柄给有心之人?!你到底是不是他亲妹妹,这一切要不是因为你擅做主张,岂会有这样的结果!”大将军对叶宋愤怒地咆哮,“是你害得修有这样的结果!现在修死了你满意了!我叶家也要绝后了!你让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娘!” 他一把打掉了叶宋放在他膝盖上的手,一巴掌狠狠地往叶宋脸上扇去。 眼前旋转了一遭,重新回归到了原位。叶宋感觉不到痛,她听到这样响亮的掌掴声,仿佛不是打在她的脸上。她头发散乱,被打在了地上。 大将军还想把把她拎起来好好地教训一顿,外面的叶青他们见到了,连忙进来阻止。 “爹,你干什么!” “老爷子,你千万要冷静,这不是叶姐姐的错!” 大将军气得理智全无,道:“你们都滚开,她是皮痒了,一直以来胆大包天,我一直纵容她,才会闹成现在这样的局面!是她害死了她大哥!” 叶宋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强行压抑着心中痛楚,表面上若无其事地偏头啐了一口血,倔强地昂头看着大将军,铿锵有声道:“我不相信,戎狄一个战败国敢有这么大的胆子。我也不相信,大哥大嫂会任由自己被扔去喂狼。如果他们真的死了,尸骨无存,那我就屠光戎狄所有的狼,和它每一座城。到最后,爹要想怎样发落我,随爹高兴。”说罢她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将军府。 可是当她站在大门口时,感觉天地都崩塌了一样,早已经双眼通红。她不相信,就算是自欺欺人,她也不会相信。 她爹说得好,打得对。她第一次觉得,被那样打得痛快。 她什么都没细想,大概唯一想的事情就是恨不能自己能够长双翅膀下一刻就飞到戎狄去。她没有意识,不知道自己怎么上马的,不知道猛扬马鞭,鞭得赫尘痛得发狂,在街道上暴躁地撒着四蹄拼命地跑,迎面掀翻了路人也没法停下来。 与此同时,苏静和苏宸也知道了戎狄那边传来的消息,第一时间便是往将军府去,结果半道上就听说叶宋直直往城门去,当即各自分开抄近路而行。 叶宋躬身伏在马背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道路,不多时,前面的城门就隐隐约约地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寒风凛冽,吹得她的发丝往后飘拂,她双目猩红,那似母豹子一样的眼神,仿佛只要谁敢出来拦她,她便会毫不留情地用鞭子把对方拦腰斩断。 然,眼看着她快到城门了,叶宋眼神一凛,却见守城的几名将士分别扶着硕大的两扇门,竟在这个时辰缓缓地关上了城门。想要进城出城的百姓们一片哗然,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待想要问时,都被将士驱散。 有士兵见叶宋气势汹汹地往这边飞奔而来,刚要上前劝止,叶宋却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径直往前踏蹄而过,若不是那士兵反应灵敏及时躲开,恐怕就要被赫尘的蹄子给踏在了地面上。 叶宋一直骑马奔到了城门楼下,前面堵着一幢坚实如墙的厚重铁门,再无去路。叶宋猛地勒住了缰绳,赫尘的两只前蹄高高抬起,“哐”地一声用力地踢在了那铁门上,伴随着一声中气十足的嘶鸣。 最终赫尘原地甩着尾巴转了好几周,才停下了那股冲劲儿。 叶宋一手挽着缰绳一手拿着马鞭,坐在马背上垂目扫了一眼众人,他们对叶宋也不陌生,彼此都是熟面孔。叶宋道:“给我开门,我要出城。” 守城的士兵道:“二小姐请见谅,上头刚刚传令下来关闭城门,没有皇上手谕,我们不能放任何人出城。” 叶宋眯了眯发红的眼,不急不忙地把马鞭系在了马鞍上,随后取出自己的玄铁鞭,一鞭击向铁门,又是“哐”地一声,那鞭尾重重地扫过地面,在青石地板上擦出深深的痕迹。 士兵见状,立马往一边闪去,只可惜这回慢了一步,只见叶宋的鞭子婉若游龙一样,被赋予了生命,灵活地向前伸去,勾缠住了那士兵的腰,被叶宋扬手往回用力一收,在地上拖行一段距离,恰恰躺在了她的马蹄边上。她垂着眼帘看着那士兵被摔得很痛的样子,咬牙道:“现在,就给我开城门。否则,我杀了你。” 其他的守门将士岂敢轻举妄动,只要他们敢近前一步,叶宋便多用一分力,松了那士兵的腰,转而又缠上了他的脖子,憋得他整张脸通红,连呼吸也不顺畅。叶宋的声音突然变得凌厉起来,大声喝道:“我再说一次,现在就给我开城门!” 守城的将士道:“皇命不可违,二小姐你今日就是杀了他,我们也不能给你开城门。” “那好,”叶宋道,“那我就先杀了他,再把你们全部都杀了。” 话音儿一落,叶宋猛地扬鞭,她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一瞬间,被她用铁鞭绑住的士兵就被摔上了半空,重重地摔落下来。 众人一通惊呼。 就在这时,后面响起了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就在那士兵倒头落地的前一瞬,一道黑影腾地从马背上掠身而起,从叶宋头顶的半空中无痕踏过,倏地伸手抓住了那士兵的脚,一个有力的翻转,让士兵头朝上脚朝下,随后一松手,士兵便跌到了地上去,虽然重重摔了一跤,可总算是安然无恙。 守门的将士们总算松了一口气,齐齐跪地迎道:“参见贤王!参见三王爷!” 落在叶宋马前、出手救人的黑影,可不就是匆匆赶来的苏宸。 叶宋看了看他,再回头看了看身后,见苏静果然也来了,正驱马小跑过来。 苏宸见叶宋如此盛气凌人的模样,知道她心中有气,虽做法过激了些却情有可原,便理智地安慰道:“叶宋,事情还没弄清楚,你先冷静一下,这件事情有可能真有可能假,更有可能是一个陷阱。等弄清楚了再去也不迟。” 叶宋起初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可是她根本冷静不下来,压低了声音道:“等弄清楚了,我大哥大嫂说不定就没了。” 苏宸抿唇,有些心疼,道:“可是你现在就这样去也无济于事。等你到了戎狄,说不定也晚了,更说不定他们早已经布置好了陷阱等你去跳。皇上已经下令好生调查此事,很快就会有一个交代的。” 叶宋掀了掀眼皮看向苏宸,气极,胸中气血翻滚,就快把她整个人给气炸开了。她反而冷笑一声,道:“等着调查?那我要什么时候才能知道结果,今年还是明年?到时候,我就只能找到我大哥大嫂的尸首吗?!不,我有可能连他们的尸首都找不到,有可能他们永远都回不了家!”叶宋直勾勾地瞪着苏宸,一字一句道,“因为他们不是你的大哥大嫂,所以你才这么理智,说得出这些风凉话来。我告诉你,就算前面是天罗地网、是刀山火海,我也一定要去!你给我滚开!” 她一夹马肚,赫尘当即扬蹄,就冲苏宸踢来。 第161章:山雨欲来 这骑马的技术,还是很早的时候苏宸交给她的。而这匹赫尘,亦是很早的时候苏宸的马。但是现在它只认叶宋一个主人,对苏宸是一点儿也不客气。 苏宸往后倒退两步,随后飞起一脚踢来,脚落在赫尘侧边的脖子上,赫尘嘶鸣一声,随后便站不稳往一边倒去。叶宋也毫不留情地甩鞭向苏宸扇去,那鞭子也往他的侧颈刮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当是时,苏静从后面飞身而来,足尖踏过赫尘的马背,不由分说地搂住了叶宋的腰,在倒地之前把她捞起,稳稳地落在边上。 苏宸抬手摸了摸脖颈,满指鲜红,他也不恼,只看了叶宋一眼,就道:“皇上如此下令,自然也是不愿意看你冲动行事。从这里到戎狄的都城,千里迢迢不说,这诸多变数又岂是你能够控制的。怕只怕你只身一人前往戎狄,如若戎狄国君真是居心叵测,那你定然也是有去无回。你这不是去找你大哥大嫂,你这是去白白送死。” 叶宋道:“我要怎样,关你屁事!”说着便用力挣开了苏静的手。 苏静在她身旁,温温道:“叶修久经沙场、思虑周全,一般人不能把他怎么样,就算是戎狄国君,也不一定能够办到。这个消息多半是假的,你不要轻易相信。” 叶宋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苏静便道:“如果你不放心的话,不管前面是天罗地网还是刀山火海,我都可以陪你一起去。只是三哥说得对,这里离戎狄千里迢迢,就算真的要去,也应该从长计议。是不是应该多准备一身换洗的衣服,不用带干粮的话,也应该带一些银子。” 叶宋愣了一愣,抬眼看着苏静。他的笑容,如阳光一样暖洋洋的,那双桃花眼里的神色,似又一年的桃花在渐渐苏醒,美丽极了,让人恍惚间以为严寒的冬天已经彻底过去,即将迎来的便是阳春三月。 叶宋眼里渐渐恢复了理智,但眼圈红红的却始终不可消退。她道:“当初我也是你这样想的,在我大哥决定去戎狄的时候才没有那么坚决地劝阻他。过分相信一个人,到最后也会信错的吧。” “阿宋,不要太悲观。你若今天就想启程去,我都陪你去。” 正在这时,又有马蹄声匆匆忙忙地响起,但却不是响起在城门里。大家侧耳倾听,才知马蹄声是从城门外面传进来的。有人一下下拍着城门,绝望一般地吼道:“北方传来战报——” “西方传来战报——” 北夏地处东部,一夜之间西部和北部告急,戎狄联合北方众多小国,竟同一时间进攻北夏,一时间北夏陷入了忧患之境。小国不足为惧,但倘若那些小国全部联合了起来,就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大将军来不及过分承受丧子之痛,便连夜被召入宫,和满朝文武一起商议家国大事。 朝中仍是有主站主和的,李相早已经习惯跟大将军作对,但凡大将军所主张的,他必然要站到对立面去。而今大将军也有丧子之痛,比起感同身受,李相更加的幸灾乐祸。 西边和北边同时进攻北夏,想必是事先就联络好了的。虽然不可小觑,但也有各个击破之法。李相便主张和,先给北方众国一些甜头尝尝,但主和的条件不同,这样北方众国就会心生间隙,这样才好各个击破。 合作最容易产生间隙的便是相互之间的不信任,因而李相这一想法得到了不少大臣的支持。 只可惜,大将军是个火爆脾气,他公然在朝堂上指着李相的鼻子把李相臭骂了一顿。最后他勃然怒道:“这天下是先皇带兵以将士们的血肉之躯打下来的,而不是用膝盖跪在地上求来的!戎狄和北方小国,狼子野心,岂是区区甜头能够满足他们的,今天你满足了他们,明天他们又会有这样那样的要求,这样下去永无止境,直到北夏终将有一天国将不国!你自己贪生怕死没有人阻拦你,但你也不要阻碍我北夏的勇士!” 李相被骂得红了脸,嗤道:“我看你是倚老卖老习惯了,自己的儿子惨死戎狄气不过,才借着报效国家的借口,实则是想为你额日子报仇吧!” 大将军坦荡荡道:“是又怎样,戎狄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此仇不报我就枉为人父!但我不像你,自己的儿子在战场上死了,你明**怀怨恨,嘴上却说着大义凛然的话,这世上最虚伪之人不过你!” “你!” 当天凌晨时,大将军从宫里出来,连家门口都没时间进,径直去了操练场,连夜点兵。依苏若清之令,兵分三路,朝西面、北面以及南面兵分三路进发。南瑱一直是北夏最大的威胁,这种危急时候不能不妨。 整个北夏,充斥着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甸甸的压抑感。 将军府里的灯也是一夜未熄,大将军踩着天明时最后一抹夜色回来时,府门前的灯笼映着门前雪,散发出微弱而朦胧的光,似乎被雪冻住了一般。 叶宋穿戴得整整齐齐,男子模样的打扮,身着一件从前她大哥常穿的湖蓝色竖领衣裳,头发高高挽起,双眼沉静而炯炯有神。大将军见了她,脚步顿了顿,很是疲惫的模样,抬脚跨进大厅里来,坐在椅子上。叶宋主动过去给他倒了一杯热水。 大将军一口气喝干,道:“这个时候你不去睡觉,在这里做什么?” 叶宋道:“我也去。” 大将军握着杯子的手蓦地一僵,“你要去哪儿?” “西边与戎狄的交界。”叶宋声音平静得有些沉闷,“我去把大哥找回来。” 话音儿一落,大将军的脸色霎时就变了,他的内心里颇有些复杂。白天那么把叶宋臭骂了一顿,还打了她一巴掌,不是不后悔,他就是太心痛才会控制不住自己。实则,路是叶修自己要走的,许多事情是叶修自己要选择的,怪不得别人。 更怪不得叶宋。 他只不过以为,如果把叶修的死怪在一个人的头上,心里会痛快好受一些。可是,结果却不是这样。 大将军坚决道:“不许去!” 叶宋道:“现在朝廷正值用人的时候,许多年轻的武将没有带过兵,皇上终究是不放心。可能这次皇上会派不少年轻的武将,但能够统筹全局的却只有爹和贤王等人。贤王会被派去镇守南面,爹则镇守北面,西面我和戎狄交过手,晓得些经验,如果是我和苏宸去,再合适不过。” “好了!这件事不许再说了!”大将军道,“皇上的确是有意让三王爷带军西去,但并没有提让你跟着一起去!” 大将军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桌上,起身就大步跨出大厅,就在他将将跨出门口时,叶宋忽然又道:“不管怎样,我都要去把大哥带回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大将军一向笔挺的背影,不知何时变得有些佝偻,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吐了一口气,带着无奈的语气说道:“不许胡闹。你大哥没了,我就只有你一个亲生女儿了。再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那就是不孝。” 叶宋眨了眨眼,并没有抬头看。只是双眼的视线,却在悄然之间被泪水给打湿。 大将军边走边吩咐府里的侍卫道:“把二小姐给我看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踏出家门半步!” 因为战事吃紧,一切都来不及详细准备。大将军一天一夜没有合眼,天才蒙蒙亮时他便又出了门去。此时,城门口已有十几万将士整装待命。 北夏能够在短短一夜时间里拼凑起这个数目的将士,已经是很不错了。 几位将军都骑马处在将士最前端,不一会儿,寒风起,苏若清一身明黄龙袍,拂袖登上城楼。他衣摆被吹得往后飘起,素手执了一杆黑色的写有“北夏”字样的军旗,稳稳当当地插在那城楼上,随后开始为三军践行。 叶宋在家里一直等到天亮,她站在廊檐下,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不断有细碎的雪花飘落下来,花园里的树枝光秃秃的,枝桠交叉的地方堆满了雪。 叶青和英姑娘来看她,都露出担心的表情。叶宋反而淡定得很,紧了紧手腕间的衣袖,回院子里捞了一件披风披在身上,如墨的长发染雪,眉间越发的清丽,带着两分初始的英气。 她道:“时辰差不多了,英子。” 英姑娘会意,道:“我都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出去。” 叶青有些迟疑地问:“二姐,你真的下定决心要去吗?” 叶宋走了两步,转头看着她,眯着眼睛笑了一下,可惜笑得并不轻松。她伸出手,一臂的距离,恰恰能够碰到叶青的发髻,道:“一定要去的,说不定大哥正等着我呢。阿青,你和英子在家里,能够照顾好自己的吧?” 叶青双眼噙泪,咬着嘴角点了点头,把一早就准备好的木盒递给叶宋,道:“二姐,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能出什么事。我等你回来。” “知道了。”叶宋挑挑眉,接过那木盒,“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第162章:随军出征 叶宋打开那木盒,眼前霎时一亮。木盒里正躺着一只精美绝伦的机弩。她拿在手里试了试手感,合适的重量,合适的机括,一切都刚刚好,好似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一样。 叶青道:“我重新做了这把,一次性可以放二十支箭,二十连发。是估算了二姐的臂力、端握的姿势来做的,只有二姐用起来才觉得合适。” 叶宋勾唇笑了,颇有些眉飞色舞道:“阿青,谢谢了。” 英姑娘又递了几只瓶子给叶宋,道:“一瓶毒药,一瓶金疮药,还有一瓶跌打药,叶姐姐你收好。别处买不到的,比金子还贵。” 叶宋把机弩收进盒子里,把盒子对着英姑娘,英姑娘自觉地把几瓶药放进了木盒子,叶宋便把盒子关起来,笑道:“谢了,还有一件事情拜托你。” 英姑娘拍拍胸脯道:“放心吧叶姐姐,只要我有我在,叶姐姐想出去就谁也别想拦住。” 随后叶宋带着英姑娘往大门的方向走去,府里的侍卫们见状纷纷阻拦,只可惜他们还来不及说一句话,只见英姑娘撒出一道淡粉色的烟雾,所有的侍卫皆不能吭声,全部瘫软在地,更加没有力气上前来阻拦。 叶宋一路畅通无阻地从他们身边经过,一直走出了大门口。叶宋回头问:“英子,你给他们用的药会不会有副作用?” 英姑娘道:“放心放心,一点儿问题都没有,顶多一两个时辰,就会恢复原状了。” “行,那我走了。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和阿青好好待在家,莫要出去胡闹。”叶宋说着便走下石阶,顿了顿,又回头看着大门口站着的一身火红裙子的英姑娘,对她温温笑道,“等我回来了,我就陪你去完成你的心愿。” 英姑娘重重地点头,露出由衷的笑容:“嗯!” 只是,叶宋还没走几步,忽而头顶上方黑影一闪,归已便稳稳地落在了叶宋的面前,挡住了叶宋的去路。 叶宋眯了眯眼,道:“你们都要拦我?” 归已板正道:“二小姐请见谅,皇上有令,二小姐不能去。” “我要去找我大哥。”叶宋道。 归已就是站在她面前,岿然不动。这时英姑娘掇了掇叶青的手臂,道:“叶青,你好歹也说两句啊。” 叶青心中十分纠结,道:“实际上,我既想二姐去,又不想二姐去。现在大哥不在家了,我就只有二姐这一个姐姐了。去狨狄那么危险,我不想她有危险。” “哎呀,可是你能够阻止她吗?她是一定要去的,你能阻止的就只有归已啦,否则的话就是两败俱伤啦。” 叶青觉得很有道理。正要出声相劝时,叶宋就开口道:“阿青,把这家伙弄开。” 归已唯一的软肋就是叶青了。是以叶青道:“归已,你不要拦着我姐。不然我明天就嫁给追求了我三个月的张公子!” 归已板正的脸色终于有一丝松动。叶宋瞅准时机,一抬腿,猛然攻住了归已下腹,饶是他金刚不坏也定然能感觉到蛋疼。归已脸色慢慢涨红,看着叶宋的表情出现了裂缝,他终于忍不住,弯身捧着腹下的紧要部位。叶宋两指放进口中捏出一声口哨,回应她的是赫尘兴奋的鸣叫,它从马厩里挣脱,四蹄矫健地跑出来。叶宋翻身上马,便绝尘离去。 三军祭毕,城楼下的雪,被马蹄踩成了泥土的颜色,军队井然不乱,朝着各自的方向进军。这时,眼看着城门快要关闭了,叶宋骑着马奋力奔跑,终于在最后关头冲了出来,引起了不少的骚动。 领军前行的几人走在军队后面,均回过头来一看,脸色各异。 大将军在冲她怒喊什么,她根本没有功夫去听;苏静的眼神如雪一样冷寂,双眉修长微微皱着,勒着缰绳回头来看她时,桃花眼中霎时冰雪消融,他正想掉头往叶宋奔过去时,叶宋却直接没有疑虑地跑向了苏宸。 或许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叶宋愿意抛开旁人、心甘情愿地跑向苏宸。苏宸端坐在马背上,看着那张扬的湖蓝色身影越来越近,茫茫白雪把天际都染成了刺目的颜色,身后斑驳的城楼成了她最好的映衬背景,苏宸意气风发地等着她来。 只是,待走近了以后,他却没有办法开心起来,反而沉下了脸色,道:“你来干什么?” 赫尘兴奋地转着圈,叶宋说得简单直接:“随军出征。” 大军在即,大将军和苏静就是想调头回来也不大可能了,就只有西去的部队因为叶宋的到来而被耽搁了。苏宸不愿意她跟着一起去狨狄,只可惜劝她不住。 彼时苏若清便立于高高的城楼之上,叶宋掀衣落马,对城楼上的苏若清俯首一揖,然后挺直了背脊骨跪于地上,道:“臣女恳请皇上,允许臣女随三王爷西征讨伐狨狄,上阵杀敌血刃蛮族。” 国仇家恨,不能不报。就是一天,她也等不下去。 苏若清能够感受到她的急不可耐,最终还是没能拦得住她。若是今日此时不允许她去,等过后她也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自己孤身一人去狨狄的。 苏若清不说好,她便跪着不起来。雪落在她的头发和披风上,渐渐把衣服也染白。 归已悄无声息地回来,站在苏若清身边,垂首道:“属下办事不利,请主子责罚。” 苏若清道:“这是她坚持要做的事情,不怪你。”最终他还是低低叹了一声,“传朕口谕,封叶宋为三王爷副将兼监军,军事上听从三王爷的指挥,但可以保留自己的意见。”他连后路都给叶宋铺好,接下来只靠她自己去走。 很快,归已便下城楼去宣口谕。叶宋最后恭恭敬敬叩首道:“臣女叩谢皇上。” 她将将站起来,城楼内冲出一支队伍,她堪堪回头看去,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不远处。季林和刘刖一帮兄弟们正策马狂奔。自从叶修卸掉卫将军一职以后,他们也就跟着待命。如今有仗要打,又是跟着叶宋一起,有可能去狨狄找得到叶修不管是死是活,兄弟们都不能再坐以待毙下去。 季林大老远地就吼道:“二小姐等等我们!有这样的事怎能少了我们!” 于是季林、刘刖等一干人官复原职,随将士们一起西讨狨狄。 去狨狄的路途遥远,叶宋恨不能马不停蹄地赶路。苏宸一再提醒她将士们吃不消,她才连连放慢行程。穿过沙漠到达狨狄边境时,才用了小半月不到的时间,这比平时部队行军要快得多。 结果狨狄有备无患,打得边境的北夏将士措手不及,并一鼓作气攻占了两三城。 北夏救援的数万将士一到,就跟狨狄军队打了一个照面,一连两天两夜都在进行着激战,叶宋和季林他们带着将士们做冲锋,英勇无畏地上阵杀敌,血染红了冰冷的铠甲,让人性随着温热的血液渐渐被冻成了冰渣。仿佛那满天飞雪也化作了血红色,轻飘飘地落在了他们的剑上、铁鞭上,然后化作浓浓的血水,灌溉了一方土地。 叶宋双手沾满了鲜血,杀红了眼。随手端握住叶青送给她的那把机弩,原本她不想用敌人的鲜血染叶青的成果可是叶青把这个给她,本就是让她用来杀人的,只有这样才能守护住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 叶宋化作地狱里爬上来的鬼阎罗,用手中的机弩连连射杀狨狄数员大将,百发百中、百步穿杨。狠狠地挫伤了敌人的锐气,当次便夺回一城。 入夜时分,天气冷极了,周围的山都被皑皑白雪所覆盖。将士们在城外十里处安营扎寨,生起了温暖的篝火。 营帐里褪去了厮杀的残忍冷酷和疲惫,大家烤着火喝着热水,兴致勃勃地数自己砍下了多少狨狄蛮子的头颅,就数季林最来劲,他一向热衷于这一行。 叶宋一边听着,一边脱下身上满是鲜血的盔甲。其间偶尔淡淡地勾一勾唇角,表示听得也有些兴致勃勃。她随手把盔甲丢在了一边,穿上了那件湖蓝色的柔软衣服,袖角用缎带束了起来,随手撩了撩被压进颈窝里的长发。 叶宋的营帐里换衣服有一扇简单的木板遮挡,她走出来时大家伙都聊得正畅快,见她没做停留就往外面走去,不由面面相觑。刘刖率先出声问:“二小姐,外面天寒地冻,这是要上哪儿去?” 叶宋回头,看了看众人,道:“我来这里,打仗是其次,我要找叶修。这里交给你们应该是没问题的,就像这两天一样,戎狄胆敢进攻,就打得他们爹娘不认。”说罢就欲走。 刘刖站起来,肃色道:“二小姐,这个时候你要去敌城,那是极其危险的,要是被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叶宋问他:“那依你之见,应该怎么办?” 刘刖抿唇,他心里也十分着急,不光是他,大家都跟着很着急。他道:“我们可以先派探子进去戎狄打听消息。” 第163章:她用她自己的方式 叶宋听后点点头,道:“诚然,这是一个不错的想法,只不过,我等不了那么久。”随后叶宋就再也没回头,营帐里的人追了出来良言相劝,她都不改初衷,“我来,本就是要找我大哥的。我答应过我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一定要把他带回去。谁再敢多说一句,休怪我翻脸无情。”说着叶宋便顿住脚步,再回头一扫众人,眼神倏地变得凌厉起来,“我走后,军中大事一律听从三王爷指挥,之后不管我在敌城发生什么,你们都不用顾及我。” “二小姐!” 叶宋召来自己的马,干净利落地翻身骑上,随后不等他们再说什么,扬起马鞭就飞快地往营地外面跑。 然,她刚跑出营地十余里左右,迎面便是一个巨大的山谷。戎狄的一支士兵队伍正摸黑在山谷里前行,正往北夏这边方向,似乎是想要给北夏的将士一个出其不意的突袭。 叶宋处于高地,身体匍匐在冰冷的雪中,手里端好了机弩,瞄准了领军的将领。随即连发三箭,将为首的几名将领击中要害,他闷哼几声就倒了地。顿时整支队伍都乱了套了。 叶宋毫不耽搁,当即骑马掉头就跑。顿时下方就有人慌张道:“上面有马蹄声!” 身后黑压压的戎狄士兵紧追不舍。叶宋骑马绕过弯道,恰好经过一个三岔路口的时候,愣了愣,迎面又是两个骑马的人奔赴赶来,于是三人很有默契地朝三个地方跑去。 这一带的地形,叶宋还没有忘记。她凭着印象在山间绕行,前方却又是一个岔口。另两个骑马的人,相继在那路口回合,双双侧头等着她的到来。 叶宋喘着气驱马跑近,见那两人一个是白玉一个是苏宸。 苏宸脸色阴沉沉的,很是震怒的样子。还不等叶宋开口说话,他便兀自下马,步子稳实地踩在山雪地面上,一步步朝她走来,拉住她的马,低沉道:“叶宋你是疯了吗!你知不知道刚才多危险!” “你怎么来了?”叶**静地问。 她这样淡定,苏宸反而更来气,捏住她的手腕道:“我怎么来了,刚才要不是我来了,你有可能已经被抓住了!为什么不说一声就离开,你是我的副将,我没允许你离开你凭什么离开!” 叶宋挣了挣,苏宸只会握得更紧。 “你放手。” “叶宋我看你是彻底失去理智了,变得愚不可及!”苏宸忽而松开了她,弯身就往地上掬起一捧雪,猛地往叶宋的脸上扬去,雪渍撒了她满脸,沾到了鬓角的发丝上。她闭了闭眼,才缓缓睁开眼帘。苏宸道,“我知道你千方百计想来找你大哥,我允许你有自己的自由决定的权力,但我绝对不允许你随随便便拿你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你以为在这样混乱的局面下,你独自一个人离开军营前往戎狄都城能有什么作为,只怕是一到天亮一见阳光,第一时间就会被戎狄人认出来你是北夏女子,那时会有怎样的后果你想过没有?!你这样冲动冒失,能找到叶修吗?!” 雪化成了水,打湿了她鬓角的头发。她颤了颤眼帘,沉默了好久,才问:“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既然你跟着来了战场,现在你唯一该做的,就是打退戎狄。只有打到了戎狄的都城,一切才有可能。” “可是,我等不及,我怕我大哥还活着,他也等不及。”她定定地看着苏宸,“我最害怕的是,哪怕我懈怠一瞬间,大哥却死在那一瞬间里。这样我一辈子都不会好活。” 苏宸握住了赫尘的缰绳,手指紧了紧,道:“不会的,要么叶修一早就死了,要么他就会努力活到最后。你现在跟我回去。”他牵着赫尘,带着叶宋往回走,“要想早日找到叶修,就必须早日打退戎狄。” 叶宋深深地记住了苏宸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也跟苏宸回去了,兄弟们见她回来都不由深深地松了一口气。后来的日子里,外面每天都是战争喧嚣、血色硝烟。叶宋几乎废寝忘食,打仗的时候冲进戎狄士兵群中,玄铁鞭一扫一大堆的人落下马,她在最合适最紧要的关头用机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杀敌人的大将。 两军休战的时候,叶宋便会静下心来,和苏宸、刘刖一起研究对策。她将以前看的那些兵书融会贯通,很多时候脑中浮现着的是一副棋局,而她正和苏若清下棋。 这棋盘上的局势,一边是戎狄,一边是北夏。 她步步为营,不能放过一个差错。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到此时此刻,她渐渐有些明白,她在苏若清那里,学会了许多东西。她应该感谢苏若清,感谢苏若清教会了她这么多,她才不至于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祈求她哥哥吉人天相。 北夏的将士不畏严寒,这里面有一部分叶家军,以当初跟着叶修的一队兄弟们为首,士气尤为高昂,他们见惯沙场经验丰富,带动其他将士们的士气,又加上正确的领导和战术配置,几乎是所向披靡。 起初吃过一两个小小的败仗,叶宋迅速总结,举一反三,双倍加诸在戎狄士兵身上,让他们损失惨重。 她发起狠来,莫说让戎狄人害怕,就是北夏的将士们也望而生畏。 在夺回北夏边境最后一座城时,叶宋带兵攻占了城门,站在那高高的城楼之上,看着戎狄迅速撤退一溃千里。戎狄将士谈及她就咬牙切齿地恨,因为北夏没有那么多的军粮供养戎狄的俘虏,那些俘虏要么投降,要么被她下令全部杀死亦或是活埋。投降的那部分俘虏苟延残喘了下来,待到下次两军战场对峙的时候,便用戎狄的俘虏打头阵,横列成一排,当成活人肉盾。 如此一来,搞得戎狄军心大乱。他们只有杀掉自己的同伴才能往前继续冲,要么就被同伴身后举枪的北夏将士所杀。北夏的将士深深地明白,如果他们被戎狄的将士抓住了,恐怕也免不了这样的下场。因而他们每个人都奋勇杀敌,万不能被敌人俘虏,否则自己宁愿自行了断。 一时间,叶宋在戎狄成了残忍嗜杀的代名词。她的战名,竟比当初叶修的还要响。她就像一匹后起的黑马,只有有了自己想要承载的东西,才会这样奋不顾身并且不计后果。 戎狄可汗从前线听到叶宋的行径,同样是有些咬牙切齿。北夏尽管已经兵分三路,在士兵数量上戎狄占据了很大的优势,可实际上他们一点便宜也没讨着。竟还被北夏军队打得节节逼退。 战火从北夏的疆土重新燃到了戎狄的疆土。这个冬天远没有去,严寒得雪纷纷下。可是这战火,却引得雪也跟着燃烧。 戎狄人骂叶宋是蛇蝎毒妇、女恶鬼。这样的话传进叶宋的耳朵里,彼时她正在沙盘上与刘刖和苏宸研究战术,闻言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起伏,只淡淡挑了一下眉,不置可否。 叶宋道:“想怎么骂都行,我不会因为他们骂两句就少两块肉,而他们也不会因为多骂了这两句就能免一死。他们敢打北夏的主意,应该就是抱有相当的觉悟了;但他们胆敢阴我大哥大嫂,我必让他们承受他们所不能承受的代价。”她指着沙盘里戎狄的地势,轻松转移了话题,“戎狄境内多是大山草原,除了山谷树木繁茂以外,山上多是积雪和枯草,易守难攻,而且很容易被发现。想个法子,把戎狄引到山下来解决。” 这看起来就是一场有预谋的战争。苏若清所料果然不假,幸好他安排了一部分兵力由贤王苏静带领前往与南瑱的边境镇守,以防南瑱趁火打劫;南瑱和戎狄相比,也是旗鼓相当的好战,他们之前愿意和北夏签订和平的条约,一是迫于战败国的身份,二便是需要时间来重新积蓄力量;结果苏静的军队尚未抵达与南瑱的边境,南瑱便主动挑燃了两国的战火。 北夏以一国之力对抗北、西和南面的数个敌国,局势十分紧张,朝廷内外风声鹤唳,每天都有很多战报传来。 在兵力的分布上,北夏不可能占据优势,反倒是捉襟见肘。这样的情况下,就不能在战场上和敌军拼人数,只能靠战术以少胜多,稍有差池损失了将士,就将是对北夏的一重创。 大将军在北方的战事十分吃力,遭到北方数国围攻,能够苦苦支撑已是极为不易。因为在兵力上相差悬殊,大将军吃过几次亏,仗打得也非常保守。以保全实力为主。 相比之下,叶宋就有些疯狂。她的战名不及传遍了戎狄,也传回了北夏。北夏百姓对她的看法优劣各半。 因为她从不会对戎狄的俘虏手下留情,战场上也同样是杀人不眨眼,关键是她对北夏的俘虏也不会手下留情。北夏的士兵要么就拼了命不要成为俘虏,要么就在被戎狄军拖上战场之前自行了断,否则一旦拖上了战场,叶宋一定会身先士卒杀掉北夏的那些俘虏。 北夏的将士们为了活着,为了北夏,才那么努力拼命。 第164章:流言蜚语如潮水 可是,那些家中有儿子或者兄弟在战场上杀敌的百姓们,不能理解叶宋这样的做法。因为指不定她亲手杀掉的那些同伴,就有他们的亲人。一时间,有关叶宋的流言蜚语以及痛骂斥责,在北夏境内传得纷纷扬扬。 每天早朝,李相都会借此话题好好弹劾叶宋一番。 苏若清忙着看战报,压根懒得回应一声。他看得最多的,便是戎狄的战报。 与戎狄的战争,北夏节节胜利。叶宋也安然无恙。这对于苏若清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这天早朝,李相在朝堂上又是大放厥词地痛斥了叶宋一番。彼时苏若清刚刚看完最后一份战报,脸色倏地就变了,越发冷清,双眉似结了一层冻人的寒霜,眸子亦似万年都化不开的冰潭。他把战报重重地拍在桌案上,把李相都吓了一跳,面色一顿然后垂头不吭声了。 苏若清一把拂袖将桌案上的文件尽数扫落在殿中,道:“是不是她战死沙场你们就满意了?!举国危难之际,尔等非但不出谋划策支援前线,却在这里勾心斗角,是不是武将们奔赴战场的时候就跟你们这群文官没有关系,李相你回答朕!”李丞相被苏若清的气势压住,瞬时哑口无言,苏若清手臂搁在膝盖上,坐在龙椅上身体微微向前倾,“朕只看结果,不问过程。如果你觉得叶宋不行,那朕就换你去战场,你赢一场仗给朕看看。” 下早朝以后,苏若清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吩咐归已:“传令下去,让太医院即刻备好军需药材,将太医院一半的太医拨去三王爷那里,务必保全阿宋的安危。备好便启程,不得耽搁。” 归已领命下去准备。同时关于早上苏若清为什么会当朝发那么大火,他心里也猜到了一个大概。 西部战场。 叶宋他们已经攻进了戎狄的边境,占领了沿途几座城池。戎狄可汗终于慌张了,从北方撤回了联军的一部分,全力阻挡北夏将士继续进攻的步伐。 两军开战之际,叶宋便成为了戎狄士兵最大的目标。结果战争的号角一吹响,便疯了似的朝叶宋涌来。她便是在戎狄士兵的围攻中不慎用手臂挡了一记,结果手臂被砍了一刀,霎时就鲜血四溢。当时叶宋来不及在意手臂上的伤,趁着有同伴来接济,让她有了喘息的机会,便草草撕下一根布条死死缠住手臂暂时止血,随后继续奋力杀敌。 她感觉不到痛,也不知道这满身的鲜血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待到休战以后,精疲力竭,叶宋因为失血过多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军医给她检查伤口时才发现伤口深可见骨。但军营里能够用的药材越来越稀少。为此苏宸才把这情况混在战报当中汇报给苏若清。 叶宋醒来之后,只做了简短的休息,尽管军医说她失血过多应该卧床休养,她脸色比平时苍白了两分,还是若无其事地爬起来,挑眉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吩咐外面站哨的小兵道:“去把军医给我叫来。” 很快,军医就小跑着进来了。叶宋又道:“把这跟粽子一样的绷带给我拆了,行动起来不方便。” 军医道:“可是二小姐的伤口很深,若不仔细包扎,很容易使伤口裂开的。二小姐还是好生休养为佳。” 叶宋面不改色道:“让你拆你就拆,我自己会小心一点的。” 军医几经劝说无效,叶宋也执拗得很,见军医迟迟不肯动,自己随手操起床边的小匕首反手就要割掉绷带。这精致的匕首上镶宝石,还是叶修当初送给叶青的,叶青太担心叶宋,所以才把这匕首给叶宋防身用。军医见状,连连呼道:“二小姐万万不可,如果二小姐执意要拆,还是让我来吧!” 叶宋这才放下匕首,懒洋洋地把手臂横了出去,似笑非笑道:“你早说不就好了。” 军医颤颤巍巍地上前来帮叶宋拆掉了绷带重新包扎,一条深深血红的伤口蜿蜒在她白皙的手臂间,像极了蛇吐出来的鲜红的信子。军医正要重新上药时,叶宋忽然想起,从枕头底下摸出来几只瓶子丢给军医,又道:“你辨认一下,里面有一瓶金疮药。” 大抵大夫对药材都是很敏感的,那军医只闻了一下便分辨出了各个瓶子里装的是什么药,更是能够闻出来这其中一瓶金疮药绝非凡品。军医一边上药一边问:“恕我斗胆问一句,不知这药是何等高人所配制?” 叶宋想了想,道:“一个江湖大夫,怎的了。” 军医便道:“有了这药,二小姐的伤一定会很快就愈合的。” 等上药包扎以后,叶宋握着手肘伸缩了几下,看得军医心肝是一抽一抽的,生怕叶宋又把伤口给弄破了。结果叶宋满意道:“果然是好药,不怎么疼了。”随后她不再耽搁,起身就出了营帐,转而去了苏宸的帅营。 苏宸和一干副将及军师正在帅营里研究下一步作战计划,见得叶宋来,一下子脸就沉了下来,道:“你怎么来了,不是应该好好休息吗?” 叶宋道:“休息够了。” 刘刖带着忧心道:“二小姐脸色不太好,我看还是多休息两天,这两天我们和戎狄暂时休战,不急。”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叶宋道,“这次我们损失了多少人,戎狄损失了多少人?” 季林道:“我们顶多损失两千,戎狄至少损失三千兵。” 刘刖则道:“虽说戎狄比我们损失的兵力多,但我们的人数有限,且越战越少。戎狄似乎把他们西北部的联军撤回来了,人数大大高于我们。我们只有靠迂回战术。” 叶宋沉吟道:“这样也好,起码能够减少北方大将军的压力。” 是夜,叶宋和刘刖、苏宸商量到很晚都没去休息。苏宸再也沉不住气,接近尾声时,但还没交代到最后,他忽而蹭地站起来,伸手拉住叶宋的手腕就把她拖着往外面走,道:“好了,今晚就说到这里,你该回去休息了。” 叶宋边挣边道:“还没完,休息个屁!” “本王说完了那就是完了”,苏宸头也不回道,只顾着握紧叶宋的手腕拽着她往前走,“你别忘了你是本王的副将,皇上允许你可以保留自己的意见,但本王的命令就是军令,军令如山你懂不懂。” 他径直把叶宋拉去了她自己的营帐。天寒地冻,但不知谁那么贴心,已经在营帐里放了好几只燃着的炉子,把里面的空气都烤得暖熏薰的。苏宸高大的身体立在门口,他身后是黑色幕布一样的夜空,山原上的风吹得呼呼作响,偶尔几朵细白的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明暖的烛光却衬得他的脸有几分温和,仿佛他的背后是冰原万丈,而眼前是无限春光。 苏宸的五官轮廓很是俊朗,有种沉魅的味道。在外行军打仗自然比不得在京中府门,许多事情都只能将就而不能讲究,不几**的下巴便会长出青青的胡茬,尤其是在熬夜以后,显得别有另番风味。 苏宸声音放得轻柔,道:“别把自己的身体不当身体,你以为你是金刚不坏之身么。若是不好好养身体,怎么上阵杀敌,怎么狠狠打击戎狄让将士们大快人心。” 叶宋坐到了桌案前,只看了看他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那你就不要做出让人担心的事情来。”苏宸抿唇道,“下次,你要么就守在军营里,要么就留在我身边吧,不要一个人不要命地往前冲。我怕太远,我保护不了你。”现在想起白天叶宋被戎狄人疯狂地围攻时的场景,他仍心有余悸,“我知道你心急,可若是不好好保护你自己,你怎么留着性命去找叶修?” 叶宋眼神暗了暗,没有说话。 苏宸便又道:“时候不早了,一会儿就该休息了。”说着他侧身朝外,对外面的人招了招手。立刻有士兵上前,送上一只托盘。托盘里有两只碗,苏宸亲自送到叶宋面前。 叶宋一愣,其中一碗是汤药她闻得出来,另一碗她也努力地闻了闻,只觉香气扑鼻,瞬间让她感觉到自己似乎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还真有点饿了。她抬头看着苏宸,失笑道:“哪里来的鸡炖汤?” 苏宸轻松地一语带过:“命人去山里捉的。” 继上次苏若清当朝发火之后,李相再没敢在朝堂上说叶宋乃至叶家的半句不是。可坊间,斥责叶宋的流言蜚语却越来越厉害。甚至都有人自发地组织起来,要求朝廷撤掉叶宋的副将一职。像她那样的蛇蝎女人,不配当将军,不配领兵上阵。 可是在军营时,全然不是流言所传的那样。北夏的军队上下齐心,越是关系国家存亡的危急时刻越是能够团结一致。叶宋带着他们战无不胜,北夏的将士们没有不服的。尽管她是一介女流之辈,都甘心听她的指挥。 第165章:求皇上明鉴! 只不过在北夏国境内,舆论的导向还是相当重要的。因为各种不好的舆论把她推至漩涡,使得民心渐失。 御书房里,公文堆积如山,苏若清正埋头处理政务。归已去处理军医及军用药材的事情了,苏若清身边便是陈明光当事。他办事效率也非一般的高,适时一身黑衣干练地进入御书房来,对苏若清揖道:“皇上所料果然不假,暗地里的确有人在诱导民心所向,将矛头指向二小姐。” 苏若清头也不抬,修长如玉的手指间捧着一本公文,淡淡道:“这个人是李相吗?” 陈明光垂首呈上一沓书信,道:“这是属下拦截下来的有关李相和京中有声望的民间人士的书信往来。” 苏若清便伸出一只手去,“拿来朕看看。”书信递上他的手,他只扫了一眼第一篇,随后就放在了一边,又道,“东城有座废弃很久的城隍庙,庙里住着一个叫包子的乞丐,”说着他就随手从一堆公文底下抽出一封信,递给陈明光,“你把这封信交给他,他知道该怎么做。” “是。” 陈明光连夜就去了那座破庙。那时破庙里已经住了许多的乞丐,他们都听包子的话。包子虽然还是个半大的大孩子,但显得十分的少年老成,一言一行都相当谨慎。 陈明光一进破庙,包子便主动站出来,和陈明光一起出去。 陈明光把信交给了包子,道:“主子说你知道该怎么做。” 包子打开那信瞧了一眼,面上露出自信的微笑,道:“大人请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不会让叶姐姐吃亏的。” 包子出屋时,他身边的少女就已经被吵醒了,巴巴儿地等着他回来。他回来时已经把信烧掉了,少女不放心地问:“刚才那个大哥哥是谁啊?” 包子安慰道:“不是什么坏人。之前这城隍庙不是要被拆了么,有位贵人把这庙保了下来,并且我们可以永远住在这里,不会有人来跟我们抢地盘。方才那人就是贵人的手下。” 至于什么贵人,他没有说。究竟应该怎么做,他也权衡得清楚。 后来,坊间渐渐又有了另外一种声音,把崩坏掉的舆论渐渐引回了正途。 戎狄侵犯北夏在先,北夏率军攻打戎狄是理所当然。而叶宋带领北夏将士打了胜仗,守卫了北夏的疆土,另戎狄蛮子闻风丧胆,那就是北夏的功臣。只要是战争,就会有牺牲,如果不可避免的话,在大义面前牺牲小我,那是义不容辞的。叶宋只是选择了大义,并不代表她冷酷得没有人性。 百姓渐渐开始跟着舆论走,并对叶宋有所期待。 包子难得带着他的小女朋友去茶楼里,讨了两杯热茶喝,以两个铜板的价格谋了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坐着,听台上的说书先生噼里啪啦地讲述地战场上叶宋的英勇事迹。 小少女就问:“包子哥哥,叶姐姐的这些事都是真的吗?” 包子道:“当然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是真的?” “那个、这个……我猜的啊。” 半夜里,苏若清忙完了,在陈明光的陪同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皇宫,出现在相府门前。他在雪地里站了一会儿,抬头看着府门前牌匾上写着的辉煌的“相府”两个字,隐约看得出来相爷、他的老师曾经的风骨。 只可惜,今时不同往日,早已物是人非。 苏若清一步步朝相府走去。 李相本已经是睡下了的,怎知皇上突然深夜造访,无奈之下他又穿戴好,在寒气逼人的夜里迎接苏若清,只不过礼数相当简单,穿着也略显随意。 相府的大厅灯火通明。苏若清坐在那里,手执一盏热茶。李相进去便作揖行礼,还不待说一句话,苏若清便亲手托住了他,道:“老师免礼。” 李相坐下,和苏若清聊了一会儿话,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那些国家政事,早已经在朝堂上讲完了。 眼看着大半夜过去了,再等两个时辰就是早朝的时间了。李相身子骨老了经不起这夜寒,便忍不住率先问道:“不知皇上深夜驾临,所为何事?” 苏若清喝了一口温凉的茶,垂着眼帘淡淡道:“叶宋在戎狄打仗,让百信把矛头直指叶宋,是老师暗地里指使的吧。”他说的是肯定句,而且再也没有耐心跟李相拐弯抹角。 李相闻言色变:“皇上这话可从何说起呀,老臣冤枉!” 苏若清没有说话,只手指捻着茶杯的盖子,轻轻地拂过杯沿,面上神色未有什么起伏,似在给足够的时间让李相辩解,又似一切都已成尘埃落地,李相再如何辩解也无济于事。 李相比苏若清多活几十年,苏若清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可是日子一久了,他却越来越看不透苏若清,根本猜不准他心里在想什么。 身为帝王,若是随随便便就能被别人给猜透,那也当不了多久的帝王。 苏若清能够走到今天,即使北夏三方遭难,他表面上看起来也未有多着急,他一直把自己隐藏得很好。 李相见苏若清不说话,便又言辞恳切道:“皇上,北夏正值危难之际,也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那叶宋在战场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打得戎狄落花流水,令人拍手称快。老臣和叶家虽然立场不同、政见不和,但现如今叶家将均奔赴战场挽救北夏于危急存亡之间,老臣万万没有趁人之危、公报私仇之心啊!求皇上明鉴!” 苏若清淡淡道:“老师素来说话有理,容易蒙混过关。有时候朕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有时候”,他抬了抬眼帘,不咸不淡地看着李相,李相被他眼底里不经意间渗出来的寒意惊了一脑门的冷汗,“老师还是一开始便坦白从宽比较好。朕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是冤枉的吗?你可以想清楚了再回答朕。” 李相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他不知道苏若清会针对他的回答做怎样的处置。于是李相思量片刻,最终只好道:“老臣对皇上的忠心日月可鉴,万没有什么不轨之心啊皇上!” “没有不轨之心么”,苏若清伸出手,陈明光便将他要的东西恭敬送到他手上,他手一扬,那些信件纷纷扬扬落了满地,“这里的每一封信,都是老师亲笔所写,鼓动上京有名望的人士,煽动流言,在叶家军于战场抛头颅洒热血之际,你却诱导舆论重伤于他们,若你没有不轨之心,那你与朕说说,你的居心究竟何在。” 苏若清说得十分平静,甚至语调都没有丝毫的起伏。听起来没有喜怒哀乐,就像是在说一件不可辩驳的铁铮铮的事实。 李相跪在地上,伸手捡了一封散落一地的信件,打开来一看,整个人就似被抽走了力气一样,瘫坐在地。许是因为天冷,脸色瞬间被冻得发白。 “皇上,老臣……”他颤声了半晌,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苏若清若无其事地道:“如此,老师还敢说自己没有公报私仇吗?因为叶宋杀了李故,所以你才一直跟叶宋过不去,几次三番想要取她性命。中秋那夜,刺杀叶宋的杀手,也是你派去的。暗中培养杀手,朝中拉帮结派,朝外私设赌坊牟取暴利,你与朕说说,你的居心何在。” “皇上,老臣失子之痛痛彻心扉,皇上不能体会老臣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但老臣没有做过要杀害叶宋的事,若是有心害她,她岂会活得好好的,如今在战场上杀敌呢……” “朕知道老师一向是不进棺材不掉泪。”苏若清道,“怪只怪老师运气不太好,叶宋遇刺那晚,是朕亲手救了她,而黑麒那批杀手组织,也是朕亲手所破。” 李相身体一顿,陈明光就已经解下身上背着的包袱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只方方正正的木盒,放在李相面前,打开那盖子。 李相一看,顿时吓得晕了过去。 只因那木盒子里,赫然躺着一只人头,鲜血淋漓,死不瞑目。而那人头的主人,便是黑麒杀手组织的首领。 外头的灯笼映照着廊檐,浅浅淡淡。寒冷的夜风吹得灯笼摇摇晃晃,有两分惨白。夜空是漆黑的,风送来片片细小的飞雪,直往大厅门口里钻,一落在门槛上,便融化了。不知不觉濡湿了整个门口。 陈明光单膝跪在地面上,弯身靠近李相,伸手在他人中处掐了一掐,成功地使李相渐渐苏醒。他呻吟了两声,才缓缓睁开眼帘,结果第一眼看见的还是那只头颅,吓得连连往后退,仪度全无。 苏若清看着他狼狈的恐惧模样,道:“你是朕的恩师,因而朕给过你许多机会,可是是你自己不珍惜。” “皇、皇上……”李相从苏若清登上皇位那天起,他就是北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他从来对别人都是颐指气使的,有时候向苏若清进言也会不给苏若清面子,何曾像今日这般惶恐畏缩过,他匍匐在地上,老泪纵横道,“皇上,老臣知错……老臣知错!是老臣一时糊涂,老臣气不过她叶宋凭什么就杀了老臣的儿子!行军打仗也能草菅人命,她根本没把皇上放在眼里!可怜我就那一个儿子……我**都因为她绝了后了啊……” 第166章:死罪难逃 李相哭得悲痛欲绝,几欲背过气去。 苏若清置若罔闻,他从袖中再取出一只锦盒,丢到李相面前,道:“打开看看。” 李相不敢有违,只好颤手打开。里面是一沓泛黄的纸,他取出最上面的一张,那上面的字迹与方才苏若清丢得满屋子皆是的信件上的字迹一模一样。 李相顿时就如遭雷劈,万劫不复。 苏若清道:“当初,戎狄进犯北夏之时,你跟戎狄通信,不惜令北夏战败以用城池和解作为条件,也要让戎狄杀了叶修和叶宋,为此还派李故奔赴战场以作里应外合之用。上面白纸黑字,全乃你亲笔所书,以及戎狄的回信,都写得清清楚楚。你大可以看看,还记不记得自己做过些什么事。” “这、这些、怎么会……”李相瞪大了眼睛,眼里写满的全是绝望。 苏若清看着李相,淡淡然道:“你是说这些通信,约定在你们双方看过以后便焚毁以免留下蛛丝马迹吧。可惜信被朕截了下来,你们手上各自收到的信,均是朕让人照着誊写过的。” 他因不满叶大将军屡立奇功、手握兵权,而与他勾心斗角了几十年。没想到,到最后,败在了他自己手上。他太低估苏若清,低估他的能力,也低估他的忍耐力,和筹谋全局的能力。 原来,苏若清竟一早,全部都知道。 “通敌叛国者”,苏若清不带感情地一字一句说出来,“依照北夏律例,当处满门抄斩。害死李故的人,不是叶宋,而是老师自己。倘若当初李故大难不死回到京中,朕允他的必定不是荣华富贵,而是死罪一条。” 李相忘记了恐惧,剩下的唯有绝望。他爬到苏若清脚边,伸手抱住了苏若清的脚,不住地磕头求饶:“老臣知错,老臣知错!求皇上宽宏大量,看在老臣这么多年勤勤恳恳的份儿上,求皇上开恩啊!老臣自知死罪难逃,求皇上饶过相府其他的人吧,还有、还有……如意早已嫁入宫中,已经不再是我**的人了,求皇上不要迁怒于她……” 苏若清看向李相的眼神终于有一丝松动,染了一分悲悯,道:“若是朕不允呢?” 李相一顿,不再言语,只哭泣着向苏若清磕头,直到额头都磕破流血了。他早已年迈,一条命死不足惜,事到如今已无退路,既然注定必死无疑,那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保护好相府这几百口人的性命以及李如意的命以及他**这么多年来积累起来的声誉。 最终李相无比可怜地乞求道:“皇上就看在老臣当年帮过皇上一把的份儿上……” 苏若清闭了闭眼,他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确实全靠当初李相拉扶了他一把。他垂着眼帘,辩不清眼中神色,拂袖起身,绝然转身,边往外走边冷清道:“你要求的这些,朕都可以允你。你知道该怎么做。” 李相对着苏若清的方向便是一揖一磕头,感恩戴德道:“老臣谢主隆恩!老臣恭送皇上——” 第二天早朝,身为百官之首的李相一向按时上朝,除了因病休假在家时,甚少迟到过。然这天早朝百官都各自站到各自的地方,为首的那个位置空空如也,李相也迟迟未道。 苏若清从后殿出来,身边公公高声唱和:“升朝——” 他一坐下,第一眼便看见了百官之首的那个空位,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第一时间开口说话,似在等待着什么。他不说话,百官便不敢率先说话。 不多时,从宫门到朝殿,层层上报。 外面的宫人匆匆进入朝殿来,曲腿跪在地上,道:“启禀皇上,丞相大人今晨在家中被发现已自缢身亡,只留下此书信一封。” 此话一出,百官哗然。昨日在朝堂上还夸夸其谈的人,今晨就自缢而亡了,实在不可思议。 苏若清身边的公公走下去,接过那封书信上呈给他。他沉寂了一会儿,声音蓦地有些沧桑,道:“念出来。” 于是公公便当着百官之面,把那封遗书念了出来。大抵意思便是李相自觉食君之禄不能忠君之事,他愧对于君愧对于北夏,如果可以给他选择,他愿意弃文从武,血溅沙场,以报效国家。 公公念完之后,朝堂上是久久的沉默。随后百官跪首,直呼李相大义。 苏若清追封李相为慰国公,以皇家之礼厚葬。事已至此,他也算是回报了李相当年的知遇之恩,到最后保全里**无关人等的性命,也保全了李相一生的清誉。 李如意听到了父亲的死讯后,当场晕厥了过去。她身子已经大不如前,一直在宫中过着平静的日子,是她以往想的那么奢华,但她心里却一直是空的。如今,她娘家唯一的依靠也都没有了,从此以后她便是真正的孤身一人。 李如意回了娘家,亲手操持李相的身后事。装棺入殓,接受同僚的慰问和祭奠。 待到来来往往祭奠的人都散去,已是不知不觉入了夜。冷风把门匾上的白绫花吹得飘飘摇摇。苏若清一身黑衣,缓缓抬步入内,他是最后一个前来祭奠的人。 李如意的背影十分单薄,正跪坐在蒲团上,面前火盆里的火略有些微弱,她安静地往火盆里烧着纸钱。此前不断有人来劝她,身子骨弱,经不起这般折腾,她都听不进去。 李如意没有哭,脸上也没有表情。大抵,哀莫过于心死就是说的她这样。 苏若清近前,看了看灵堂里的这口阔气的金丝楠木棺,还是亲手烧了一炷香,插进了香炉里。他侧身看着李如意,一会儿才道:“如意,节哀顺变。” 李如意捻了几张纸钱放进火盆里,火光映着她苍白的脸,淡淡地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浓浓的悲伤和失望,说道:“今天我听得最多的便是这句话,不下百遍。皇上也只有这句话对臣妾说么。” 苏若清淡淡地问:“你想听朕说什么。” 李如意道:“我父亲这一生,虽没有轰轰烈烈,但他一直是一个努力并且积极向上的人,今天相府里得来的一切、我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亲手挣来的。我再了解不过,父亲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留下一封信便会自缢身亡的人。”她从怀中取出那封李相生前最后一副笔迹,悄然红了眼眸,抬眼定定地看着苏若清,“这上面有被眼泪晕开的墨迹,我父亲是逼不得已的呢。皇上能不能告诉臣妾,我父亲究竟是被什么、被谁逼不得已的呢?” 苏若清只是垂眼看着她,不说话。 李如意身子跪得僵硬,她手撑着地面努力想要站起来,身子踉跄了几许,走到苏若清身边,仰着头望着他,眨了眨眼,眼里泛着微微的湿润,似想要认真地看清面前这个男人的真面目,道:“这个世上,能够逼迫我父亲的人,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皇上。” 不等苏若清回答,李如意便急不可耐地抓住了苏若清的衣襟,使劲摇晃着他,道:“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已经因为你一无所有了,如今又因为你家破人亡!我上辈子究竟欠了你什么啊你要这么对我!连我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你也不放过!你的心就是铁石长的吗!” 苏若清道:“在追究别人欠了你什么的时候,你应该想想你都做了些什么。这个世上任何事,都不是平白无故发生的,它有它的因果循环。”他手指捧过李如意的侧脸,微微用力,迫使她抬起头来,红着的眼眶里飞快地蓄满了泪水,从眼角滑落,滴在苏若清的手指上,“朕除了不爱你,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的事,朕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应对你因为爱朕而做了所有不该做的事,这就是因果。你父亲也是一样,朕敬他,他却因为这份尊敬而做了他不该做的事情。” 李如意眨了眨眼,眼泪簌簌往下掉。她努力摇了摇头,不愿去相信。 “你一开始就爱朕吗,不是因为朕的地位和富贵,不是因为朕的容貌和脾气,你当初能在与朕素未谋面的情况下就草率地嫁给朕吗?”苏若清又道,“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就算是最终一无所有也是一开始你试图索取得太多。你应该感到庆幸,是朕当了这皇帝,否则此刻,你们**上上下下,都已经全部奔赴刑台了。” 他第一次向李如意解释这么多,也是第一次对她吐露心事。可是听起来,却这么残忍。 有很多事,他都只能放在心里,自己一个人去揣度。也有很多人,都不了解他做出抉择的艰难和苦涩,那很多人不清楚事情的真相,强行给他扣上一顶帽子。 他是皇帝,这些都是不可避免的。对于不在乎的人,他根本不必要花时间去解释。 那李如意呢,是他所在乎的人吗?大抵是这段时间以来,和她的恩怨太多,纠葛太多吧。 第167章:前往目的地 北夏的上京,正隆重地操办李相的丧事时,北方、西方和南方的战争正进行得残酷而惨烈。南瑱如猛虎出闸,一路挥师北上,所至之处,边防溃不成军。一连数座城池,几乎都没经过战争,便轻而易举地夺了下来。 南方的战报传来说,南瑱竟伪造了北夏的圣旨,对边防守卫军假传圣旨,另不少边境的将军都离奇死亡,而被南瑱以体型相似之人代替,并戴上了人皮面具难辨真伪。一旦战事爆发,那些假冒的将军便主动打开城门迎敌,因而使得南瑱不费吹灰之力连获数城。 苏静率军南下,顿时就跟南瑱开火打了个头阵。然南瑱的军力是苏静带领的军力两倍之多,敌众我寡不说,此战由南瑱太子亲自领军,而南瑱太子又是个平日里韬光养晦熟读兵书之人,苏静很难以少胜多攻克下来,能够守住阵地不让南瑱敌军再北上一步就不错了。苏静首要的任务便是拖住南瑱敌军,等到西、北两面的战事停了,北夏的将士赶来支援,他才有可能获得胜利。 而南瑱太子岂会不知道苏静这故意拖延时间的用意,一时间是开足了火力猛攻苏静的军队。南方战事几度告急。 南瑱假传的圣旨被送回北夏苏若清的手里。那圣旨竟做得与真的几乎无异,金丝线、龙纹图案,以及右下方盖的国玺章印和盖章印所用的朱砂印泥都逼真极了。 这假圣旨摆在苏若清的书桌上,他冷眼看了半晌,不禁想起几年前国玺被盗一案,最终只抓到了归还国玺的贼却没有抓到幕后凶手结果不了了之。想必那时,南瑱表面上卑微和气,实际上暗地里就已经在计划这一切了。而盖章所用的朱砂印泥,是宫中特意调制的独一无二的朱砂,调制过程十分复杂而讲究。 这似乎又与当年上京出现的几起命案有着微妙的联系。 大理寺送上来的卷宗,苏若清一看便清晰明了了。之前的那些案子,能够准确地连成一串。 先是一位刻师因与屠夫的的老婆偷情而惨死,再是一位调香师被一位青楼女子因爱生恨杀死,这两个案子看起来都没有什么联系,真凶也已经伏首刃法,实际上工艺精湛的刻师能够刻出玉玺的图案,而手法娴熟的调香师也能调制出独特的朱砂…… 在三四月,春季回暖的时候,草原上的冰雪消融了,冒出青青嫩绿的新草,一眼望过去,绵延起伏的大草原仿佛重新穿了一件衣裳,清新宜人。 叶宋和苏宸率军攻打至戎狄的都城时,正值那三四月上京柳絮抽出嫩芽、春回大地的时节。 攻打戎狄都城的前一夜,北方传来了大将军受伤的消息,应叶宋的要求,苏宸决定连夜拨一部分兵力并带上两位军医北上救援。北夏一共就这些资源,除了相互支援和帮助,找不到其他的办法。 是夜,叶宋换上一身戎狄人的军服,由白玉帮她乔装打扮,贴上人皮面具,浓眉大眼顿显粗犷,她从百里明姝那里了解了戎狄人的习性,再压低了声音说话基本和戎狄人没有什么差别。 白玉不放心,道:“二小姐,还是我陪你一起去吧。” 叶宋道:“没事,你们守着军营,等待号令。这一仗,必须速战速决。” 当是时,营帐的帘子被人撩开。叶宋回头一见,愣了一下。是苏宸走了进来,但却不是他平素军营里的那身打扮。他跟叶宋一样,也穿了一身戎狄士兵的军服,脸上做了轻微的修饰,仍能看出本来面目,却也很像一个戎狄士兵的样子。 不等叶宋说话,苏宸站在她面前,低了低头看着她,道:“准备好了没有,我陪你一起去。”他怕叶宋会拒绝,便又解释道,“所有人中我的武功最高,轻功也不错,可以帮到你。不然就你一个人,我怕连戎狄的城门都翻不进去。我们快去快回便是。” 叶宋见他眸光沉定,伸手随意地拍了拍身上的盔甲,带上头盔似笑非笑道:“主帅不能离开军营,你这样没问题吗?” 苏宸亦笑了一下,道:“人虽不在,但主心骨的精神还在,军营里有刘刖看着,不会有事的。一切我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叶宋不再多说什么。有苏宸陪同,她的确能够多一分保障,连翻城门这种事情,也能省力不少。 都准备妥当了以后,苏宸和叶宋并肩走出营帐。外面十几名将领正笔挺地站在夜色里,四周火光熊熊燃烧。苏宸凝声道:“三军将士听令,传令下去,攻破戎狄都城势在必得,让各部严阵以待,届时以本王信号为令,按照计划进攻戎狄!” “是!”各部领命以后,即刻退散,各自回去准备。 叶宋和苏宸骑上马,刘刖上前道:“王爷,二小姐,请千万要小心。若有任何危险,一定要第一时间发信号弹,我等也好进攻城门,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苏宸点头:“这里就交给你了。” 两人骑马并驾齐驱地飞奔出北夏的军营。外面夜色正浓,春寒凛冽,却让人精神抖擞。如此骑马奔跑了数里路,前方隐约可见夜色中屹立的城楼,以及城墙上熹微的火光。两人便下了马,拍了拍马背,让马儿倒着往回走,而他们则注意隐蔽徒步前行。 戎狄的都城处于几座草原大山中间平坦而开阔的地带,有些山谷地貌,并非是一览无余的草地面,城楼外面有树林和庄家,城楼里面则是瑟瑟的万千灯火。 叶宋反而不担心没有地方隐蔽了。 结果她和苏宸两个人轻而易举地混进了在周遭巡逻的队伍中,没有引起丝毫的怀疑,并堂而皇之地进了城。 后不久,城楼传来一片慌乱。有人用本土的戎狄语言高呼:“敌军再进五里!” 这是苏宸预先都安排好了的。待他们混进了都城之后,刘刖那边就估算着时间,往前进军五里。这对于紧张的戎狄士兵来说,无疑要草木皆兵一番。 因而城楼处立刻派了一名士兵快马加鞭往皇宫赶,第一时间向皇宫里的戎狄可汗汇报战况。 叶宋和苏宸进城以后便隐匿了踪迹。那急促的马蹄声在不算宽敞的街面上奔驰而过,街道两边的人家都掩好了门窗,都恨不能什么都没听到,只是大战在即他们根本没法睡好一个安稳觉,一有风吹草动,家院里便要传出一阵动静来。 那名士兵没多余的闲心去留意周遭,只管驱马飞快地往前跑。结果,将将跑到一个转角处时,没注意地上,两边赫然横出一条绳子,他来不及勒马停下,冷不防马蹄就绊在了那绳子上,他整个人也被摔出老远。 那士兵爬起来就想大声叫时,叶宋如鬼魅一样出现在他身后,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用力朝一边扭去,霎时那士兵便没了呼吸。 叶宋大大咧咧地走了过去,苏宸已经出现在马边。他看着叶宋,忽然话不着边道:“真是越来越像个男人了。” 叶宋捉住马缰,翻身便干净利落地上马,垂眸看着苏宸,道:“多谢夸奖。” “这哪里是夸奖了。”苏宸道,“别耽搁了,快去吧,我一会儿便随后跟上。” 叶宋扬了扬马缰,道:“剩下的我一个人能搞定。” “废话少说。” 叶宋一夹马肚,马儿就又重新往前跑去。苏宸站在原地,士兵模样的打扮,一直看着叶宋骑马的背影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当中。随后城门又传来呼声:“又进两里!” 再一名传报的士兵在街上飞驰,苏宸几乎是守株待兔,轻轻松松拿下,毫不耽搁地便往戎狄的皇宫跑去。 因为叶宋手持着军报,闯进皇宫一路上畅通无阻,直接得见戎狄的可汗。 他断了一只手,正在寝宫里休养。脾气怪得吓人,不愿旁人服侍,把宫人全都赶了出去。宽大的床铺上安放着一张矮桌,矮桌上面堆满了公文,似乎正忙得焦头烂额。一听到有战报,戎狄可汗显得极为不耐烦,一双蓝色的眼睛里写满了焦躁,因为这么久以来他所听到的战报全都是不好的,就没有听过一个好消息。 叶宋如实禀报:“敌军再进五里!” 戎狄可汗气得一手挥掉了所有公文,怒道:“一群废物!我军这么多人,还打不过北夏那么少的人,全都是废物!”待他发泄完了,发现叶宋还没有离开,不由又骂道,“还傻站着干什么,还不给孤滚!” 叶宋微不可查地冷冷勾了勾嘴角,压抑了这么多天,她的情绪也早已似山洪一样快要爆发,这眼前之人她只看了一眼,就嫌恶得想要把他往死里揍。叶宋不想再压抑,连声气都变了,道:“我不走,自然是还有事情想要问清楚。” 苏宸随后闯进了皇宫,并没有一路畅通无阻地去向戎狄可汗禀报战况,而是动用了轻功,在皇宫中飞檐走壁,遇到巡逻的侍卫之后,刻意发出一点响动引起侍卫们的惊觉。于是乎,一声“有刺客!”惊扰了整座皇宫。 第168章:大哥的下落 皇宫里的侍卫顿时被扰乱,纷纷跑去抓刺客。 就连守在戎狄可汗门外的侍卫,也被风吹草动给吸引了注意力,还算井然有序地分头往四处查看。 此时,戎狄可汗再定睛瞧叶宋时,总算察觉到了不对劲。叶宋缓缓站起身来,随手拂了拂膝盖,方才抬脚一步步向戎狄可汗走来。她戴了人皮面具,看在戎狄可汗眼里,那就是一张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脸孔,拥有戎狄人最普遍的略显深邃的五官轮廓,下巴处长着大把的络腮胡子。可是那双眼睛,平静得很,深幽得似缓缓旋转着的漩涡,要把人给吸进去,里面没有半分见了可汗该有的恭敬,反而冷得令人望而生畏。 “你是谁?”戎狄可汗情不自禁地身体往后瑟缩了一下,充满了警惕地问。只是叶宋没有回答他,脚步不停地向他走来。戎狄可汗只好大声叫道,“来人!” 他寝宫的门被人缓缓打开,戎狄可汗看向门口,只可惜进来的不是在门口值守的侍卫,而是又一个身穿戎狄士兵服的人。 苏宸走了进来,像进自己家门口一样,转身缓缓关上了房门。叶宋跳上床铺,转眼间就站在了可汗的面前,一脚踢翻了他面前的矮桌,眼神倏地变得凛冽阴沉下来,似极了一头蓄势待发的母狼。 她那双眼睛,较真起来的时候与叶修七分相似。正如她第一眼看见这可汗的时候仅凭他的瞳色就能断定他是百里明姝的弟弟、戎狄的主宰。 叶宋撕掉了下巴上粘着的络腮胡子,也揭掉了脸上戴着的人皮面具,露出了本来的模样,戎狄可汗见之一愣。叶宋道:“总要叫你明明白白,知道自己最终败在何人之手。” 顿时,叶宋那与叶修有着五分相似的脸庞,让戎狄可汗证实了心中的猜想。他反而很快地冷静下来,知道对手是谁便用不着那么惊慌失措了。 戎狄可汗收敛起脸上惊惶的表情,露出一抹微笑,道:“你就是叶宋。” “我就是叶宋”,叶宋一字一顿地回答他,“叶修的妹妹。”她睥睨着双眼打量了一下戎狄可汗,视线最终落在了可汗断掉的那只手臂上,语气凉幽幽的,“你说,我大哥砍了你的手。” 戎狄可汗眉角上扬不可一世:“孤本是邀请姐姐姐夫来团聚,叶修娶了孤的皇姐孤无话可说,他已不是卫将军,一介平民,竟胆大包天敢砍孤的手,孤就把他丢去喂狼也是情有可原,怎么,你这个时候来,是来找孤兴师问罪的吗?” 叶宋抿了抿唇,看着他的眼睛,随后抬脚一脚毫不留情地踩在了可汗那只断手臂上,用力碾了又碾。可汗没料到叶宋会这样直接,当即就是脸色一变,褪去了血色,手臂上传来的巨大的痛楚让他整个大脑都呈现出短暂的空白,本能地他张口就要大声叫。 当是时,叶宋迅速地蹲下来,随手扯过他床上的幔帐,挽成一团,在可汗叫出声来的前一刻,猛地塞进他口中。继而再用幔帐缠了他的手脚,让他动弹不得,他手臂上的断处伤口裂开,鲜血涌了出来,霎时染红了床单。叶宋看了看可汗满额头的冷汗,道:“知道痛么,知道痛是好事,不然你搞不清楚你自己为什么还活着。”她一把扯掉了可汗手臂上的绷带,“你说叶修砍了你的手,那他没砍了你另一只手你还真是挺幸运的。我问你,叶修他人呢,他和百里明姝在哪里?你最好给我一个满意的回答,否则,我就宰了你。” 叶宋用的是叶修送给叶青的那把精致的匕首。 可汗痛得直低喘,冷汗打湿了鬓角的头发。他好不容易缓过气儿来了,摆了摆头,叶宋取开塞他嘴里的幔帐,他盯着叶宋反而咬牙切齿地笑了起来,道:“你要是想杀孤,就不会等着孤回答你。” 叶宋眯了眯眼,道:“让你死的办法千百种,你究竟说是不说!” “叶修和百里明姝”,可汗挑衅地对着叶宋道,“一个敬酒不吃吃罚酒一个不顾姐弟情意,都被孤下令扔去了狼群里,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下一刻,叶宋怒红了眼,揪住可汗的衣襟翻手握着匕首就一刀往他脸上划去,划下一道深深的口子,末梢直蔓延到了脖子处,霎时就是鲜血淋漓。可汗哪里经历过濒临死亡的恐惧,先前他姐姐狠心断他一臂,而今又是一个女人想要至于死地。叶宋握紧了匕首,一只膝盖压在可汗的断臂上,一只膝盖压在他的胸膛上,举起匕首便对准了可汗的心脏处,冰冷无情道:“既然如此,你也玩儿完了,就去死吧。” 说罢,她猛力朝可汗的胸膛扎去。 戎狄可汗撕心裂肺地吼出一句:“我可以带你去找他们!” 那匕首刀锋,将将没入可汗的衣服,堪堪停住。 这时苏宸道:“我若是你,现在就杀了他再去把戎狄每一寸土地都翻过来慢慢找。” 戎狄可汗道:“你若是杀了孤,你们今晚也休想走出这皇宫。”趁着叶宋还没对他下狠手时,他当即又张口往外面大声道,“来人!来人!抓刺客!” 先前,被苏宸引开的侍卫没有抓到刺客又回来了,而今听到戎狄可汗如是一说,再度提高了警惕,纷纷往可汗的寝宫里冲来。情势危急,苏宸眸色微沉,这若是被围攻,他和叶宋两个人铁定吃亏。 叶宋却淡定得很,慢条斯理地抽回了匕首,划破了幔帐,顺势把戎狄可汗的手和另一只断手绑了起来,就在侍卫冲开门蜂拥而入时,她一把将戎狄可汗拎起,匕首对准了他的脖子,与众惊惶的侍卫道:“谁敢上前一步,我便往他身上割一刀。” 于是即便是侍卫赶来,也无济于事。只要可汗在叶宋的手里,他们就不敢轻举妄动。 叶宋把戎狄可汗挟持出了皇宫,要了两匹马,骑上马之后,一路按照戎狄可汗所指的方向狂奔。他们奔上了大草原,去到草原深处的山谷边上,那里围着一个猎场,夜里依稀听得见风和狼的嚎叫声。 戎狄可汗这一生都没有这么狼狈过,被一个女人挟持,拖下马后脚下不稳摔在了地上,被她拖着走。他周身都是血迹,穿的是单薄的丝质睡意,一入草原便冷得瑟瑟发抖。 这山谷下面一片漆黑,茂密的树林形成幢幢黑影。叶宋心里寸寸凉了下去,强压着怒火问:“他们人呢?” 戎狄可汗闻言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道:“孤不是说了,孤把他们扔到这下面去喂狼了,那里,”他伸手指着一个方向,“就是在那个地方。当时好大一群狼,应该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吧。”叶宋双拳渐渐握紧,周身腾起一股难以扑灭的杀气,戎狄可汗偏生跟没事儿似的,又道,“哦,那是什么?” 这里是草原,雪消融了,青草才长出了小小的尖儿。整片大地都是圆润而平坦的,没有凸石嶙峋,也没有坑洼之地。叶宋顺着看去,见靠近山谷底部的斜坡那里,有什么东西。但因为天黑,根本看不清楚。 戎狄可汗道:“那有可能是叶修和百里明姝的衣服,只不过他们的躯体被狼撕成了碎片。有可能你现在下去找,还能找到他们被分解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骨头碎片呢,只不过这就要看当天的那群狼的状态了,要是不很饿的话是不会吃骨头的,很饿的话会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 叶宋定定地看着斜坡那凸起的东西,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但她就是有种强烈的熟悉感,预感那就是叶修留下的东西……戎狄可汗正是瞅准了这一时机,趁着叶宋失神之际,突然奋起,拼尽全力推开了叶宋,自己往另个方向使劲挣。苏宸见状,一边是戎狄可汗要跑,一边是叶宋准备下斜坡去那山谷中,他来不及多想,几大步跨上前去顺手就点住了戎狄可汗的穴道,让他立在原地不能动,转而在叶宋将要下去之前拉住了叶宋的手腕。 叶宋眼睛死死盯着那斜坡上的东西,听苏宸道:“别去,可能有诈。” “他们是在这里出事的,我必须去。”叶宋说罢便果断地甩开了苏宸的手,自己一个人往山下跑去。每往前跑一步,她的心就往下沉一分,好似要沉到永不见天日的深渊里,让她窒息。她不愿意相信她大哥大嫂就这样没了,苏宸告诉她,她大哥冷静沉着、武功又好,大嫂也不是省油的灯,不会轻易被戎狄可汗给害死的。一直以来,她都是抱着这样侥幸的心理,自己安慰自己,才度过了这段艰难的时间。 她向她爹承诺过,一定要把大哥带回去的。不管是生是死,哪怕是一块骨头,哪怕是一块衣服的碎片。 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说她大哥很厉害,到最后,还是免不了这样的结局? 第169章:只要相信 叶宋跑得心急如焚,根本没看脚下。雪水消融的时节,脚下的泥土松软。结果她一不留神就自己被自己绊倒,然后整个人直接往下滚落。苏宸见状,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再也顾不得这上面的戎狄可汗了,当即飞跑下去,想追上叶宋。 这长长的斜坡全是松软的泥土和青草,没有磕人的石头,即便是摔倒了也一点察觉不到疼痛。快要到底时,叶宋不知道身下被什么东西给磕了一下,最终停了下来,恰恰扑在那凸起的一堆东西上,埋着头,半天没有响动。 “叶宋!”苏宸急急忙忙跑下去,跑到叶宋身旁,以为她是被摔晕了,结果走近了,才发现她轻微地耸动着肩膀,呼吸低沉似在压抑着巨大的痛苦。 随后她抽气声越来越大,苏宸在她身边缓缓蹲下,看见她手里死死抓着破碎不堪的布料,眸色溢满了心疼,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叶宋……” 那果然是叶修的衣服,尽管已经破烂得不成样子,但叶宋还是第一眼就认了出来。叶修的衣襟上,自从和百里明姝成亲以来,就习惯性地绣着一朵百里杜鹃。那是百里明姝亲手所绣,因为百里明姝跟她说过,两国打仗那会儿,她对叶修的情深始于一方从叶修衣襟上撕下来的衣角。 而叶宋手指死死抓住的地方,便是衣襟上的那朵百里杜鹃。 叶宋再也忍不住,低低泣出了声,那声音越来越大,长久以来的压抑似压坏了阀门的锁,一发不可收拾,在这空旷的山谷里哭得似个孩子,好不惨烈。 在苏宸的记忆当中,从未见叶宋这样伤心地哭过。经过了这么多事,他以为她一直都坚强得屹立不倒。可是他错了。 再坚强的女人,在碰到自己珍视的人被别人毫不留情地摧毁的时候,也会一溃千里。 她的哭声,唤醒了远方的狼。狼嚎此起彼伏。 叶宋手指抠住了泥土地面,头发从鬓角流泻下来,遮住了她的半边侧脸,她绷直了脖子,脖子上隐约青筋跳动,声嘶力竭地大声喊:“叶修——叶修——百里——” 这是一场噩梦,梦里他们以这样一种方式离开了。 苏宸听闻那狼声渐近,估计叶宋再继续哭下去,便会把狼引过来了。是以他扣住了叶宋的手,把她缓缓拉起来,低声安慰道:“叶宋,不哭了,乖,不哭了……一会儿狼来了。”叶宋哭声不止,苏宸搂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揽进怀,紧紧抱住,想用自己的全部力气把她揉进骨血里,想用自己的全部温柔来疼她呵护她。何曾见她这样哭过,心里似被用一把钳子揪来揪去的疼。他拍着叶宋的后背,细细说着,“一件衣服,说明不了什么。你大哥,也定是舍不得你这么难过。叶宋,你还有我,你还有大家,他们都舍不得离开你。不要难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叶宋难过得快无法呼吸,大口大口地抽着气,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掉,她咬牙呜咽了几声,随后一把推开苏宸,小心翼翼地捧起那间破碎的衣服,四肢趴在地上,往四周摸索着。 她摸到了一只人的头颅白骨。方才她滚下来时,磕住她的便是这只头骨。她一遍遍用手去摸,仔细辨认,认出那不是叶修的,松了口气之余把颅骨扔远,继而又开始摸索。 这片草地之下,碎骨遍地。有大有小,大的有大腿的长骨节,小的有手指的指骨。每一块骨头她都捡起来,疯了一样,那衣服兜住,越兜越多。 苏宸察觉了不对劲,拉住叶宋道:“别捡了,这里死过很多人,你捡不完的。这些说不定都不是叶修的。” “说不定?”叶宋声音沙哑不堪,愣愣地回过头来,看着苏宸,“你只有满嘴挂着说不定、可能、也许,直到最后不可能的事情都变成了可能。你觉得你这样逗我,很有趣么?”苏宸抿唇不语,叶宋突然朝他大吼,“你说你这样逗我很有趣吗!”叶宋垂头看着衣服上兜着的碎骨,有些无措地哽咽,“我就是不知道哪一块才是我大哥大嫂的才要全部捡起来……” 苏宸深吸一口气,道:“好,如果这样做能让你好受一些的话,我陪你一起捡。”他一边捡一边道,“一件衣服,一堆不知是谁的骸骨,不能确定你大哥大嫂就已经死了,更不能确定这些骸骨就是你大哥大嫂的。” “那我该怎么办,难道该依旧相信着他们还活着吗?”叶宋跪坐在地上,无助地问。 苏宸回头定定地看着她,道:“只要你还愿意相信,他们就会一直活着。” 叶宋不是理想主义者,苏宸的话只能让她觉得是在自欺欺人。尽管是这样,她也宁愿去相信,只要没有亲眼看着他们死去,没有发现他们的尸骨,那他们就还活着。 然,叶宋沉浸在悲伤之中无法自拔,而苏宸又***地安慰她,两人皆对周围的环境放松了警惕。等到忽而听见四周发出沙沙沙的声响时,一只火把蹭地在夜色中被点亮,火光照亮了一小片空间。随后那火把往四周扩散,更多的火把一根根被点燃,到最后竟围成了一个圆,把叶宋和苏宸两个人圈在了里面。 拿着火把的,是一排戎狄的侍卫,那一张张脸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冷冽而狰狞。 苏宸把叶宋拉到身边,肃色道:“中计了。” 叶宋看了看四周,又一队弓箭手上前,穿插在侍卫队的缝隙当中,手中利箭已经拉满了弦,正蓄势待发。叶宋见状,来不及悲伤了,手指微微一松,衣角从指尖垂落,那些被她收集起来的碎骨便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她抬手揩了揩眼角的泪痕,与苏宸背抵背站着,眼里倒映着那火光,和熊熊燃烧的杀气。 这时,山谷上方也出现了许多的侍卫,把草原周围都围了起来。像是在圈围一个猎场,而苏宸和叶宋完全成为了这里面的猎物。 这里的确是一个猎场。 戎狄可汗在上面,不知什么时候被解穴已经能够活动自如,此刻的他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身上披了一件厚衣服,仍旧是掩盖不住满身的血迹。他脸上的笑变得猖狂,道:“孤知道你叶宋准会到这个地方来,一早便派人在这里等候迎接你们。方才你哭得真是惊天地泣鬼神,连孤都不得不为之动容,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生离死别更痛苦的呢。既然你这么痛苦,那孤就许你下去找叶修。”说罢他仰头坐在马上,以胜利者的姿势疯狂地大笑了起来。 叶宋看着他,道:“既然生离死别最痛苦,那百里明姝是你的亲姐姐,你杀了她没见你痛不欲生?” 戎狄可汗突然激动起来,道:“是她活该!戎狄生她养她十几二十年,她打了败仗让我戎狄蒙羞不说,竟还嫁给了敌国的将军要脱离我戎狄的皇室,如此***,孤留她干什么!就算是孤亲姐姐,孤也不能姑息养奸!”说着他便做了一个手势,下令道,“准备放箭!” 苏宸和叶宋均是绷紧了身体。 那些弓箭手毫不含糊,只听戎狄可汗的一声令下,便用箭头对准了两人,随即一道道冷飕飕的箭雨冲两人射去。当是时,苏宸手脚麻利地扬手脱下身上的盔甲,形成一快坚硬的***,随着他的动作飞速地旋转,将那些射来的冷箭纷纷打落在地。叶宋也不逊色,抽出随身携带的玄铁长鞭,在她手上宛若游龙一般在她面前盘旋,亦是将箭纷纷扫落。 一批弓箭手放完箭退出,又一批弓箭手上前拉弦。叶宋趁着这一空当,鞭子一甩而出,直击那些弓箭手,顿时惨叫连连。那鞭子的末梢扫向边上的侍卫,却不是攻击他们的身体,而是挽起一道冷风,直逼他们手上的火把,一下子便熄了小半面,顿时四周的光线一暗,而那些弓箭手视线不明,便容易射不到目标。 苏宸和叶宋换了一个方向,他转而如疾风一般猛然至前,出手十分迅速,将那些弓箭手打得落花流水。而另一有火光的那面,弓箭照样射出,叶宋飞快的挽着鞭子把它们击落,随后又是一鞭扫熄了剩下的所有火把。 周围重新回归黑暗。 苏宸和叶宋更喜欢在黑暗中攻击。因为这里除了他们两个人,其余的都是他们的敌人,他们不用担心会杀错人。可对方就不一样了,除了他们两个人,其余的全部是同伴,这样一来,他们再不敢胡乱放箭。苏宸和叶宋很快打入侍卫群中,一时间厮杀惨叫不绝于耳。 戎狄可汗见下面的情况一片混乱,立刻有吩咐上面的重重侍卫道:“给我杀,把他们全杀了!” 这里的他们,也包括那些弓箭手和侍卫。宁可杀错一百,也绝不放漏一人。 于是,重重侍卫,拔刀冲下了山谷。叶宋和苏宸背抵背喘息着,苏宸立刻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用火折子给点燃。瞬时咻的一声,一枚火球直冲夜空,并绽放出绚烂的花火。 此信号一出,北夏万千将士攻城。 城楼外,是一片杀喊满天。火光照亮了小半边天,令戎狄可汗脸色突变。 第170章:失而复得 身边侍卫便劝道:“两军交战,还请王速速归去。” 戎狄可汗岂会甘心,就这样放走北夏军队的两名主将。他要亲眼看着他两个成为他戎狄军人的刀下亡魂。可惜,时不待他,两头不能兼顾。 叶宋一鞭拦腰斩断一名侍卫的身体,力道大得惊人,顿时血肉横飞,她化作地狱里的阎罗,眉目染上殷红而凌厉的笑,道:“大不了要死一起死,我们亡的不过是两具躯壳,而你亡的是你的国,还有无数戎狄士兵的性命!” 最终,戎狄可汗爆喝一句:“把她碎尸万段!”随后再也不耽搁,转身策马离开。 可跟着戎狄可汗来的那些侍卫却没有离开,他们反而如捕猎一样把苏宸和叶宋越围越近。 到底他们两人对付这么一大群侍卫,敌众我寡,对方手持长刀,尽管叶宋擅长远攻,手上身上还是有多处刀伤。苏宸同样是双拳难敌四手,好不到哪里去。他腹背均是沁出浓重的血痕。 但两人却杀红了眼,锐气丝毫不减,越打越来劲。 远方进攻城门的杀吼连天,似连成一首气吞山河的曲子,充满了气势,却又夹杂着悲怆。给了两人莫大的勇气,同时也渐渐给这一大群想取他们性命的侍卫带来绝望。 他们不能战在前线,但他们一定要杀了北夏这两个军队的主心骨。 苏宸和叶宋打退他们的一**攻击,力气消耗得很快。脚下是越踩越高的尸体,他俩除了拼尽全力,再没有别的办法。 空气中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凛冽的寒风把山原吹得呼呼作响。 叶宋觉得自己肩背都快痛得麻木了,伸手一摸,摸到一支箭插在自己的背上,才惊觉自己中箭了。她毫不犹豫地握住箭羽,把利箭拔了出来,反手就插进了一名侍卫的喉咙里。 苏宸不敢离她太远,他总是无死角地帮她抵挡侍卫的攻击,让她有安全的空间杀敌防御。血染上苏宸的冷俊的脸庞,他双手各执一把刀,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苏宸来不及回头,对叶宋道:“待我杀出重围,你便跑出去,去城门与他们会合。这里我来拖着。” “不行!”叶宋当即拒绝,“要进一起进,要退一起退!” “听话!不然我们两个都走不了!”苏宸一面往前拼命厮杀一面对也送咆哮道。那无情的刀剑,在他说话的瞬间,落在他的身上,又添了许多口子。但他不能倒下,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要努力为叶宋创造逃跑的机会。 然,叶宋不领情,因为丢下同伴不是她能做得出来的事情。这次夜闯戎狄是她的注意,要来这个地方找叶修也是她的坚持。就算有陷阱等着她也不能阻碍她前进的步伐。而苏宸明明知道可能有诈,也还是陪着她一起来了。 这样的情况下,她怎么可能为了活命就单独丢下苏宸。 叶宋侧身给了那些往苏宸身上下手的侍卫致命一击,拉他往自己身后,使得他有片刻喘息的机会。叶宋道:“就算两个都走不了我也绝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苏宸没有多余的时间来感动,他反而气急败坏,道:“死女人,我是男人,这个时候我挺身而出是应该的,你在逞什么能!” 叶宋没有回答他,而是径直一鞭甩过去,击倒了苏宸后边的敌人。她却无暇顾及自己背后的敌人,被敌人冷不防从背后补了一刀,火辣辣的疼,咬牙道:“要是你不跟我一起来,就不会有危险,事到如今还那么多废话做什么……”说完,腿一软,整个身体无力支撑,便跪倒在了地上去。 “叶宋!”苏宸见状,奋力杀去。 就在敌人把叶宋团团围住准背给她致命一击的时候,苏宸手中剑似突然有了生命,戾气暴涨,所至之处无不哀鸿遍野。 他的动作比思绪更快,甚至什么都来不及想,大脑出现一片短暂的空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过去的,他只想把叶宋紧紧地护在怀里。 那一刻,他做到了,时间仿佛也停止。 第一次,苏宸想用自己的生命来紧紧抱住怀中的女人,想用自己的生命来守护她的安危。 尽管,这个女人一直不属于他。但至少曾经属于过。 他很早以前,就想这么做了,想他和她之间,没有伤害,只有全无保留的守护。只是,一直都没有这个机会。因为他从前一直都在伤害她,后来没有再伤害她了,她却已经不属于他了。 “叶宋……” “苏宸——”叶宋的声音惊颤地划破了夜空。似将迎来了黎明。 敌人的刀,无情地砍在了苏宸的后背上,他嘴角温热的血淌进了叶宋的颈窝里,灼得她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脑子里也嗡嗡嗡的。 苏宸狠狠抱了抱叶宋,在她耳边道:“你快走,我来拖住他们……”说罢,就毫不留恋地一把松开了叶宋,将她往外推了推。 对于叶宋来说,这世上最可怕的永远不是死亡,最可怕的是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的死亡。 苏宸不是她珍视的人,但苏宸是为了她才以身犯险来到这里的人。是帮助她的人,是救她性命的人。 叶宋手上握紧了鞭子,一鞭把他后背上的那些刀全部卷走,一鞭把砍杀他的敌人全部扫落。她非但没有离开,而是脱下自己的盔甲盖在了苏宸身上,自己缓缓站起来,铁鞭淬了鲜血,杀伐顿起。 叶宋长吼一声,英勇无畏地杀人,只要谁敢近前一步,谁敢再在苏宸身上打主意,她都是来者不拒统统斩于鞭下。 那咆哮声,像是母狼发出的攻击性的吼叫。同时竟得山中狼嚎的回应。山林里掠起细微的动静。 许是血腥味引诱着它们,狼嚎不仅由远及近,它们的步伐也由远及近,身形在树林里飞快地穿梭。后来,就在叶宋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突然一匹狼跑出了树林,站在树林的边缘,呲了呲尖尖的獠牙,发出低低的吼叫。一双眼睛绿油油得似上好的绿宝石。 那是一头年轻的狼,身体还没有长得很大,身上的毛发有些软软的感觉,似乎是第一次捕猎,迟迟没有出手,但又难以抑制捕猎的兴奋。后来突然它前蹄一撒,就猛地冲了出去,擒住了最近的一个侍卫,从后面跟扒住他的肩膀便张口咬断了他的脖子,一举得逞。 旁边的侍卫惊觉过来,回过头看见一匹狼直勾勾的瞪着他,不断地露出獠牙,嘴边的毛发都沾上了黏黏的血迹。那侍卫惊慌失措,对狼的害怕程度远远超过了叶宋的鞭子和苏宸手里的利剑,当即连滚带爬地逃跑,并大吼:“狼来了!” 众人都还没意识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随后又窜出来两匹年轻的狼,三头狼飞快地窜入人群当中,凶狠地扑咬,并发出恶狠狠的吼叫。 它们动作无比矫捷,侍卫用剑砍杀,都能飞快地闪躲,然后奋力一扑,精准地咬破他们的脖子。 狼都是群居动物,它们不会单独进攻猎物,眼下虽然只出来三头幼狼,但后面铁定还有一个狼群没有出来。一时间,侍卫们均是惊慌失措,四处逃窜。 倏尔,一道黑影,动作如狼一般矫健,亦是从树林里蹿了出来,直逼围攻叶宋的侍卫。因为天黑,戎狄侍卫于混乱之中根本想不到会有其他人跑出来,因而那黑影一路杀至前面竟畅通无阻。 叶宋精疲力竭,身后一个侍卫凶狠地举刀砍向她。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黑影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把刀,精准无误地朝那侍卫扔去,正中他的背心。结果他闷哼一声便倒在了地上。 仅剩不多的侍卫团结起来,一边撤退,一边用火光驱赶三头狼。 摇曳不定的火光下,叶宋双眼的视线被鲜血模糊,她缓缓抬头,发丝从鬓角散落,脸上也被溅了敌人的鲜血,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凄艳。她眯了眯眼,看见有一个人缓缓朝她走来,修长笔直的身材,沉稳的步子,垂着的手上拿着一把长刀,这一切都给她一种分外熟悉的感觉。 熟悉到她禁不住热泪盈眶。 来人逆着光,看不清真面目。但叶宋有刹那地期望着不要看清他,害怕燃起希望又会失望,就这样让她内心里真正地相信着,只要他活着就好。 叶修…… 叶宋不住地伸手揉眼,直到那身影已经稳稳地站到了自己的面前,她都不敢抬头。 他伸出一只手伸向叶宋,道:“阿宋,起来。” 叶宋一点一点地抬头看去,看见的是叶修那张完整的脸,还有他那双掩映着火光的若沉星的眉目。叶宋不禁咧了咧嘴,却是泪如雨下,还有什么比失而复得更加令人欣喜若狂的,她已经不能表达出内心翻滚而来的情感,酸涩、委屈、狂喜和希望,问:“大哥,我不是在做梦吧,你没死对不对?” 然而叶修却是没有时间回答她,他一手执剑一手挽起叶宋的长鞭,将那些试图伤害叶宋的人杀得片甲不留。 那三头幼狼似乎极为听叶修的话,跟叶修配合得天衣无缝,叫那些侍卫统统有来无回,尸陈满地。 第171章:他伤得很重 狼仰空而嚎,叶修摸了摸它们的头,它们各自叼了一具尸体作为自己的战利品,拖去了林子里。随后林子边缘缓缓走出另两头狼,一头母狼和一头公狼,三头小狼无比依恋地叼着战利品去到它们身边,讨乖地蹭了蹭它们的身体。那公狼一身雪白的毛发,是林中的狼王。它们一起对着叶修嚎叫,似在为他送别。 叶修重新走回叶宋身边,叶宋看得愣愣的。他伸手把叶宋揽进怀抱着,安慰着道:“这样,受伤得严不严重,还能不能走?” 叶宋缓缓抬手,也回抱住了叶修,嗅着他身上特有的气息,竟觉得无比安心。只要他回来了,下一刻她就什么都不怕了,想做什么就放开手去做,再也不用畏手畏脚,再也不用日日夜夜都担心他的安危。 “大哥,太好了……差点,差点我就真的以为你死了……” 叶修放开了她,伸手为她拭掉了血泪,道:“是我来得晚了些,阿宋你做得很好,我总算等到了你来。快走吧,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 叶宋忙回头去把地上陷入昏迷的苏宸拉起来,叶修皱了下眉头,连忙蹲下查看伤势,道:“他伤得太重了。”说着便迅速地为他点穴止血,“王爷,万万要撑住。” 苏宸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叶宋看清了他的口型,隐约在叫她的名字。 叶修忙把苏宸背起,草草回头看了一眼这片树林,边缘早已经没有了狼的影子,便再不留恋,和叶宋一起离开。 叶宋忍不住问:“大嫂呢?” 叶修只简短道:“她不在这里。” 叶修生还这个消息,令北夏将士们无比振奋,比打了鸡血还要英勇无畏。仿佛他们渴望已久的胜利就在不远前了。 狨狄可汗回到皇宫,宫里的太医排队为他处理身上的伤,他换下来的那件衣服几乎都叫血染成了桃花朵朵。他脸色尤为苍白,能硬抗着没有晕过去,委实忍耐力超强。 只可是,狨狄可汗的伤将将被太医包扎完毕,就听有人来报,道是叶修已经回归北夏军营,北夏的将士们士气空前高涨,城门压力倍增,若是持续下去,破城那是迟早的事。 狨狄可汗半晌没能回过神来,待眼神渐渐有了映像时已漫起猩红的怒意,道:“你说什么?叶修还活着?” 那个传报的士兵应道:“是,北夏那边在欢呼,说卫将军叶修回来了。” 狨狄可汗走到那士兵面前,低着头看他肮脏而狼狈,浑身都是血污,混杂着硝烟的味道,问:“他活着也是在京都里活着,那他是怎么出城的?”那士兵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当时混乱之际根本没人有心思想到这一点。当下北夏的将士尚未攻破城门,而叶修根本没有办法出城,或者说他们走的不是城门。不等士兵说话,狨狄可汗就已抑制不住勃然大怒,一脚把士兵踢翻,又道,“你们没见过叶修活着,更没见过他出城,就只听到了北夏那边的呼喊就断定叶修活着回去了北夏军营,北夏区区一个小计谋,就能让你们如此自乱阵脚,孤还怎么放心让你们守城墙?!” 士兵艰难地爬起来,笔直地跪着。 狨狄可汗再道:“叶修已经死了,孤让他葬身狼腹,他不可能再回得来!传令下去,给孤死守城门,不许放任何一只苍蝇进来!” 士兵领命而去,戎狄可汗的怒气却久久不能平静。他站在窗边,看着微微泛着鱼肚白的天边被火光映成朝霞的颜色,不由咬牙切齿道:“叶修,叶宋。” 叶修背着苏宸,和叶宋一起趁着黎明的最后一抹夜色出城。 出城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叶宋摸清了这条街的地形,带着叶修左躲右闪,避免被戎狄的士兵给发现。不过戎狄的士兵多聚集在城门那边抵挡北夏的攻击,街上甚少有看见他们的踪迹,要么就是匆忙赶来支援的军队从街上迅速跑过,要么就是戎狄的老百姓跟过街老鼠似的唯恐被战乱所殃及。因而叶修和叶宋这一路走来,并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当他们转过一个街口时,那街角突然冒出一个人头来,冲这二人低声道:“二小姐!二小姐这边!” 叶宋循声一看,眉梢一喜。见那街角穿着士兵服站着的可不就是略作乔装打扮的白玉。 白玉看见了叶修,由衷地一喜,道了一声“卫将军”,随后话不多说,接应二人往一处地方去。那是一处普通的民宅,白玉用了敲门的信号,跑来开门的是季林。 彼时季林一抬头,率先看见的便是叶修以及他背着的苏宸,先是一愣,旋即欣喜若狂,低声道:“将军!” 叶修和叶宋赶紧入内,白玉急忙跑到墙边,打开地面上的一块木板,道:“二小姐,叶修将军,我们赶紧撤退,时间不多了。” 那木板下面,赫然呈现出一个土洞。他们耗费了两天一夜的时间,挖通了连接城内外的一条地道,就是为了以备现在这样的不时之需。 季林走在前头,叶修背着苏宸紧随其后,随后便是叶宋和白玉。一行人全部下了地道,往前走。 叶宋问:“军中情况如何?” 季林眉飞色舞道:“二小姐放心吧,一切按照二小姐和三王爷所布置的那样进行的,军师指挥得很好,兄弟们都拼尽了全力殊死一战。” 白玉道:“三王爷为何受了这么重的伤,不会有什么大碍吧?” 叶宋心中一沉,道:“不清楚,他需要赶紧找军医。” 季林又道:“不用担心,三王爷皮糙肉厚,况且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什么大碍的,顶多就受点皮肉之苦。只要将军和二小姐平安归来了就好。我就知道,将军厉害,遇事都能逢凶化吉,他们都说将军已经死了,我就不信,我知道将军一定会回来的,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真是太好了!二小姐这一趟去得太值了!” 叶修和叶宋他们最终得以顺利出城,并与北夏大军汇合。北夏大军士气大振,更加奋勇攻城。 如今苏宸昏迷不醒,在军医尽全力救治他这期间,叶宋把军中大事全权交给叶修,她知道只要有叶修在,她就什么都不用担心。叶修当即调兵遣将,在戎狄发现通往城内有一条地道之前便派遣一支队伍通过地道入城,以做里应外合之用。 苏宸的军营,一直有军医在进进出出。之前苏若清听闻叶宋受伤之后,便派遣了太医院一半的太医赶往这里来,除了一部分被叶宋调去了大将军那里以外,剩下的另一部分而今才算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叶宋回到军营以后,只来得及草草洗了把脸,换上干净的北夏军服,便去了苏宸的营帐里。 苏宸**着上半身,躺在硬板床榻上。他几乎浑身都是凝固的血,伤况万分狰狞可怖,那后背上的伤痕深深浅浅、血肉模糊。叶宋见之,心都跟着揪了起来,脑海里不由自主地一遍遍回放着他用力把自己护在身下,用自己的身体去对抗敌人的刀剑时的场景。 一向高傲得不可一世的王爷,也会有为了别人奋不顾身的时候。 叶宋在边上坐了下来,心情复杂地看着苏宸那张沉睡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苍白的脸,问:“他的伤怎样?” 军营摇头叹息道:“伤口多且深,多处伤及五脏内府,还有一两处致命伤,再加上失血过多,王爷的情况十分凶险,极有可能……”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叶宋便冷然喝断:“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就没有什么可能!王爷身体根基好,忍耐力好,你们尽管竭尽全力救他,我就不信治不好他,若是有什么差池,你们全都难辞其咎!” 军医不敢耽搁,先帮苏宸处理了身上的那些伤。这时叶宋取出一瓶药,上次她用过,伤口愈合得很快,她只用了一小半,里面还剩下一大半,递给军医:“用这个给他上药。” 其间,苏宸似乎半睡半醒着,蹙了蹙眉,整张脸这才有了些许的生气。叶宋察觉到了他这一细微的变化,立刻扑到他床前,一脸急色道:“苏宸,你醒了是不是,苏宸?我知道你已经醒了,你不用骗我,会没事的,一切都会没事的……” 苏宸本想又继续睡,他身上的伤痛几乎已经麻木了,只觉得整个人累得不行,偏偏有人在他耳边不停地说话,吵得他不厌其烦。后来他听出来了,那熟悉的声音,心里的烦躁便渐渐消散了,被一缕柔软的春风取而代之。 他没有睁开双眼,只动了动唇角,声音低低沉沉又很粗噶,道:“叶宋,你也有一天会为我担心是不是……” 叶宋垂下了眼帘,看着简单的木制床沿,肯定地应道:“是,我会为你担心。” “真是想不到。”苏宸平静地说,身体似乎因为她的话在慢慢恢复知觉,有了痛感,在军医为他治伤的过程中因为吃痛而皱了脸。 叶宋扯了扯嘴角,道:“我也没想到,你会为我做到那样的地步,这不是你的风格,你也完全没有必要。” 第172章:我爱的女人 “有必要”,苏宸静静道,“因为你是我爱的女人。” 一室寂静。 “因为你是我爱的女人,当你还在我身边可以让我尽情爱的时候,我却错过了,不断地在伤害你推开你什么都没来得及为你做。当你离开我了的时候,我才猛地反应过来,我失去了很宝贵的东西。就算现在你还不是我的女人,但保护我爱的女人就是天经地义的。” 叶宋沉默不语。 她没想到苏宸有一天也能放下与生俱来的霸道强势,像一个深情的男人一样说出这些深情的话。一定是他脑子被敌人打坏了吧,叶宋如是想,她想嘲笑他,可是那话让她觉得只剩下满满的苦涩,根本嘲笑不出来。她只有选择沉默,当一个愿意倾听的人。 哪怕施舍一分可怜给他,都觉得是不应该。 因为用可怜来定义苏宸对她的感情,那不准确。 苏宸时不时发出闷哼声,额头上的冷汗不断往下流,可见他委实痛得难以承受的时候才发出低微的声音。叶宋拿了一块巾子,默默地为他擦拭额角的冷汗。 可能,她这辈子对苏宸唯一一次温柔,便是现在这个时候了。 苏宸觉得很享受,露出苍白的笑容,问:“叶宋,我都为你这样了,你感动么?” 叶宋肯定地回答:“感动。” “要是我以此让你也爱我一点,你会同意吗?”苏宸又问,始终没睁开双眼看她,仿佛只沉浸在自己所编制的美梦中,一睁眼便会被现实打碎。叶宋没有说话,他又道,“你不要回答。” 因为他知道答案。没有任何人能拿任何东西能够威胁到叶宋的感情。 感情这回事,不能够交换,也不能够出卖。 苏宸握住了叶宋为他擦汗的手,握得很紧,缓缓压在了自己的脸下面,道:“你就这样陪着我一会儿就好。” 后来苏宸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叶宋不由抽了抽自己发麻的手,感觉到苏宸的手和脸渐渐开始冰凉。她心狠狠往下沉,继而是漫无止境的慌乱,颤着手指轻轻探了探苏宸的鼻息,发现已经微弱得若有若无了,立刻抓紧了苏宸的手,难以控制情绪连声音也连倍放大,道:“怎么回事?他身体越来越凉,呼吸越来越微弱了!应该怎么办,你们只是包扎他的外伤,人都快死了,包扎好了有什么用!” 军医也诚惶诚恐道:“三王爷这次受损严重,身体极度虚弱,能不能挨得过……” “放屁!我要听的不是这些!你们必须把他救活,他要是死了,你们都别想好过!”叶宋怒骂道,一边推了推苏宸的身体,声音绷紧,“苏宸你给我醒醒,你不能有事知道吗,醒醒!” 军医忙上前为苏宸把脉,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道:“天气太冷,尽量让营帐里暖和些,这样王爷也不会觉得太冷而失去意识。” 叶宋立刻出去吩咐,让人往营帐里送暖炉。很快营帐里就暖和了起来,几乎每隔五步就会安置一个暖炉。 苏宸周身的伤都被仔细处理了,身体被包扎成了一个结实的粽子。叶宋在他身边一直守了整整一天。自己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痕来不及处理,隔一会儿就要去摸一摸苏宸的手,探一探他的鼻息。 军医来请求为她治伤,都被她拒绝。 军医煎好了药,奈何苏宸昏迷不醒没法喝下去,叶宋便用手帕沾湿了润上他的嘴唇,如此完完全全把一碗药喝下去,需得花费半个时辰的时间。 索性令她感到欣慰的时,到了第二天傍晚,苏宸的身体终于渐渐从冰冷当中回复过来了。 北夏军在叶修的带领之下,势如破竹,再加上里应外合,仅一天半的时间便攻破了城门,可是戎狄可汗不甘心就这样认输,命令仅剩的戎狄的残兵败将以及镇守皇宫的所有侍卫霸住城门殊死抵抗。 城中硝烟弥漫,不少百姓死于非命,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叶修命战士停止了攻势,他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一旦北夏的军队进入戎狄的都城而遭到戎狄士兵的强烈抵抗的话,殃及百姓那是在所难免的,因而放话给戎狄可汗,若是他肯主动投降,让北夏的军队进驻,可免了杀戮。若是不肯主动投降,便只有强行进城了。如此,戎狄可汗可以有一天一夜的时间来仔细考虑。 到了半夜,叶宋连续两三天没有睡个安稳觉了,已是疲惫至极,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身体靠着椅背便阖了眼帘睡去。床上躺着的苏宸尚未苏醒。 后来,她迷迷糊糊之中,感觉手上有着温凉的触感,似有人在主动牵起她的手。她手指动了动,然后猛然清醒,一睁开眼一看,发现自己的手的确被握在另一只手的手心里,而那只手的主人,正是苏宸。 叶宋缓缓抬起眼帘,看见苏宸仍旧是趴在床上,侧着头朝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正定定地看着她。 那一刻,叶宋由衷一喜,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连唇畔都挂着笑:“你终于醒了。” 苏宸沉沉的双眼略微弯了弯,似也淡淡笑了一下,道:“叶宋,你一直守着我吗?” 叶宋避而不答,而是问:“你现在什么感觉,要不要我叫军医来?” 苏宸挑眉道:“除了痛还能有什么感觉,叫了军医来也无济于事,他们又不能代替我痛。”苏宸长时间维持着一个姿势,身体早已僵麻,他动了动身体,声音沙哑叹息一声,“我感觉我又从鬼门关走了一回。” “又?” 苏宸道:“你忘了,上次还是我中了蛊毒那次。结果两次都是被你救的。” 叶宋纠正道:“这次不是我救的,是军医救的。只不过上次是你自己咎由自取,这次却是我害的。” “若不是能感觉到你一直在我身边,我想我不会这么快醒过来,说不定一脚踏进鬼门关,另一只脚也跟着踏进去了。” “你醒来了就好,好好养伤。”叶宋说着,作势就要起身出去。 “叶宋,”苏宸叫住她,她回过头,不明所以地看过来,苏宸抿了抿唇,半晌才道,“以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一直都觉得是我做错了,但我一直都没法开口跟你认错。你能原谅我吗?” 叶宋想了想,道:“非要现在讨论这个问题吗?我记得你已经跟我道过歉了。”她又走回来,脚尖勾了勾椅脚,把椅子勾到面前又坐下,“既然你现在想讨论这个问题,索性一次把话说清楚,免得夜长梦多。” 她道:“过去的事情已经成为过去,现在的事情已经发生,而将来可以有很多种选择。以前的那些破事儿,说实话,我确实恨过你,要是那个时候阿青的腿被打断复不了原了,亦或是我被你关在密室里打成了终身残废了,或许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可是现在我活得好好的,阿青也活蹦乱跳的,我们都没有什么遗憾终生的损失。相比之下,你失去的还要更多一些。恨了一段时间,也就算了。我知道你诚心道歉,也几次救我于危难,实际上,就算你什么都不说,我也已经早就原谅你了。”顿了顿又道,“这次,要不是有你帮我,我找不到我大哥,更不可能活着回来。是我该谢谢你。正是因为你的愧疚,从而一直在帮助我,而我也一直在买账。” 说到这里,叶宋不禁习惯性地勾了勾唇,似笑非笑,那表情让她散发出一种不同于一般女子的英气,但却毫不掩饰她身为女子的魅丽。叶宋道,“我总在想,既然你这么愿意,而我又恰好需要你帮忙,何乐而不为。” “实际上,你救过我几次命,我们早就扯平了。”她弯了弯身,缓缓凑近苏宸,认真地看着他,低低说道,“但是你听清楚了苏宸,很早很早的时候或许我对你有过一两天的好感,但很快便会打消干净了,到现在我对你都没有一点儿感觉。从前我就不是你的女人,现在也不是,将来更不会是。缘分注定你再纠缠下午我们也不会有任何结果的,你完全不必再在我身上浪费心思。你帮我救我,我很感动,但感动换不来感情,不然那就对你太不公平。” 苏宸的眼神随着叶宋的话渐渐变得空洞。 叶宋安静又道:“所以从前那些事,你完全不用放在心上,就让它过了吧。你好好专注于你的将来,说不定能找到一个温柔体贴你的女子,就像当初的南枢一样。” 说到最后一个名字,苏宸的脸色陡然变了变,叶宋脸上渐渐浮现起玩味之色,丝毫不担心以苏宸的承受能力会受不住,道:“我开玩笑的。” 苏宸沉沉地盯着她,眼神几经转换,最终有点淡淡的哀伤和失落,道:“要是当初我没有那么对你,你还会不会离开我?” “尼玛我都说不用纠结了你还在纠结个什么劲儿?”叶宋没好气道。 “你认真回答我。” 第173章:杀了他! 叶宋深吸一口气,正色回答,“好吧,就算你没有那么对我,最终我还是会离开你。因为你已经有了南枢,而我的男人这辈子就只能有我一个女人。我不管他从前怎么样,只管将来和我在一起了之后会怎么样。” 苏宸一愣,笑道:“难怪,最终连皇上都被你排出局外了。” “你他妈能不能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洗刷别人你心里就能好受些了?” 苏宸反唇相讥:“你不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就这一点我们还挺相似的。” 随后,便是短暂的沉默。苏宸率先又开口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喜欢哪种类型的男人?” 叶宋道:“说这些有意义?” “我想试试看,我再努力一把能不能做到你满意的程度。” 叶宋抿了抿唇,看着苏宸,道:“不管你做到什么程度,我喜欢的男人都不会是你这个类型的。苏宸,你忘了我吧,这样以后咱们在街上碰了面,还能友好地打个招呼寒暄一两句。不然,就只能成为路人了。” 苏宸脸色一白,最终惨然一笑,道:“以前对你强硬的时候你不喜欢,现在对你温柔对你好你还是不喜欢,看来我真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再怎么努力也是不行的。是不是真的到了该放手的时候了。” 最终叶宋掀开帘子出去了。苏宸一个人躺在床上,轻声道,“没有任何人能够强行把你留在身边,倘若你为了一个人甘愿为他折断翅膀留在他身边,那么就不再是那个人所喜欢的模样了。你本来就应该在广袤天地间自由翱翔,你需要的是一个能够陪你勇闯天下的人。” 戎狄的都城城门大破,可戎狄可汗还是拒绝投降。 北夏将士进城那天,万万没想到,都城里的街上,到处躺的是百姓的尸体,几乎是血流成河。 戎狄可汗竟下令,让仅剩的侍卫屠城。亲手杀了自己的百姓,用刀刺,用火烧,所至之处无不惨绝人寰。即便是北夏的将士们见了,也俱是义愤填膺。 宫门口那里,有一片很大的空地,哭嚎满天。 这偌大的都城,仅剩的活着的戎狄百姓都被抓到了这里来,周围用干枯的木草围成了一个圈,他们被捆绑了双手双脚,没有办法逃跑,只能哭喊着面对接下来的命运。 彼时,戎狄可汗便站在宫门最高的城墙上,下面全是队不成形的侍卫。他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丧心病狂地对着下面领军骑马的叶修道:“你没死,你果然没死!哈哈哈来啊,你攻破了孤的都城,想占有这个国家,孤现在就可以把这座城拱手让给你,只不过孤让的是一座空城一座死城!孤要让这里怨气冲天、为阴魂所覆盖,而这一切,全都是拜你叶修所赐!孤要全部杀光他们!” 叶修怒意横生道:“肆意残害自己的百姓,乃暴君所为,你不配当戎狄的国君!” 身后将士齐齐呐喊:“你不配当戎狄的国君!你不配当戎狄的国君!” 戎狄可汗大手一挥,风吹散了他凌乱的头发,他冲下面咆哮道:“他们生是戎狄人,死是戎狄魂!孤才是他们的主宰,孤要他们死他们就绝对不可以活!你们这些北夏的杂种,有什么资格批评孤!破我戎狄的是你们,害他们死的也是你们,你们才是真正的凶手!来啊,把他们全部给孤烧了!” 他似乎都已经忘了,当初是他主动挑起两国的战争。他以为,有了北方国家和南方南瑱大国的齐齐围攻,这一仗胜券在握。 可是他错了。 他承受不了这样的后果,他已经疯狂地把错误全部推向别人。 那些狼狈的侍卫纷纷有些松动,戎狄可汗下令之后,他们迟迟没有动作。把手里的刀剑对准自己国家的百姓,这是得多么畜生不如的东西才能做得出来的事情。 戎狄可汗见他们都不行动,不由勃然大怒。他转身就抓过一个侍卫手里举着的火把,道:“你们都反了!你们不烧,孤亲自烧!”说罢他便扬手把火把朝那围着百姓的枯柴给扔了下去。 那火把直直下落,眼看快要落在枯柴上了,突然不知从什么什么方向射出一支箭,气势十足,破空而来,直直射向那只火把。结果火把被箭射中,然后铮地一声钉在了城楼的石墙上。 顿时火星四溅。 那被围困中间的百姓见自己莫名得救,无不喜极而泣,仍是哭天抢地。 “谁?!”城楼上的戎狄可汗见横生枝节,不由厉声喝道。 这时,北夏的将士们中间,叶宋骑着马,缓缓上前,与叶修并肩而立。她手里端着一柄机弩,轻扣板弦便已备好了下一支箭,蓄势待发。她将利箭对准了戎狄可汗。 这对于戎狄来说,用箭对准自己国家的国君无疑是一种巨大的耻辱。戎狄人被称为蛮子,却也有他们自己民族的骄傲。可是,现下戎狄的百姓们处于水深火热之境,而把他们逼上绝境的人竟是自己国家的国君,相反救他们于生死关头的却是敌国的将军,这是何等的讽刺,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这世界,黑白都能颠倒,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正在这对峙时,不晓得是戎狄百姓中谁用生涩的北夏语言吼了一句:“杀了他!”此话一出,立刻受到了其他人的回应,大家在绝望之中挣扎,在濒临死亡之中奋起反击,发出高昂的呼声:“杀了他!杀了他!” 战争的失败不是彻底的失败,对于戎狄可汗来说,他失去了民心才是彻底的一败涂地,而是他自己把自己推向这个境地的。 他往后退了两步,血红着双眼,几近疯狂,看向叶家兄妹的眼神,恨不能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周围原本拼死保卫戎狄可汗的侍卫,全部都相继放下了手中的刀剑,不愿再为了他拼命。 戎狄可汗疯狂笑过之后,指着下面的百姓就开骂:“你们这些愚蠢的人,戎狄正是有了你们这样的懦弱和反叛,才会输的!你们真是给戎狄丢脸,不配做戎狄的子民!”说罢他便捡起地上的刀,举刀便朝就近的侍卫毫不留情地砍去。那侍卫猝不及防,当场被他砍杀。他挥舞着血剑,疯了似的在城墙上转来转去。 叶宋眯了眯眼,举了举手中的机弩,稍稍往上抬了些,对准了戎狄可汗,随即一箭射出。那支箭不是为了要他的命,而是直接射去,一箭射散了戎狄可汗的发髻,顿时他长发散乱,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疯子。 他恨极了叶宋,一手扒着城墙,另一手举着的刀扬臂就欲对叶宋射来。 然,就在这时,一名穿着宫中侍卫服侍的人走上了城墙,悄无声息地站在戎狄可汗的背后。 戎狄可汗这个时候非同一般的敏感,霎时就感觉到了身后有人,猛地回转身来,第一时间对上的是一双微蓝色没有起伏的眼睛。他震然片刻,猩红的眼睛渐渐消融了戾气,看似化作一汪委屈的春水,蠕动着唇道:“姐姐……” 不错,站在他面前的人正是他的亲皇姐、戎狄的长公主百里明姝。是他至她的生死于不顾,任由她被狼群围住,他以为她和叶修一样早已经被狼啃噬得干干净净。却没想到,而今百里明姝又好好地站在他面前。 此时此刻,戎狄可汗才总算有了些身为弟弟的觉悟,试图伸手去拉百里明姝的衣袖,略带着哽咽的声音软声道:“姐姐你没死啊?太好了……姐姐孤知错了,你快帮孤教训他们,他们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孤就只有你一个亲人,这个国家也有你的一半,你不能眼睁睁看着而袖手旁观……那叶修不是你的丈夫吗,你让他下令撤军,你要脱离皇室、要和他远走高飞还是要怎样,孤都再也不会拦着你……” 百里明姝只是看着他,不语。 戎狄可汗摸到了百里明姝的袖子,似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在手里。倏尔,他眼神狡诈一翻转,手突地握住了百里明姝的手,一把将她扯进怀里,用手里的刀横在她的脖子上,另一只手死死揽住她的肩膀,把她的双手都困在他的臂弯里,对着下面的叶修猖狂道:“孤现在就命令你撤兵,否则的话,我就杀了她!” 叶修岿然不动。 戎狄可汗急了,握刀的手都在颤抖,那刀刃贴着百里明姝的脖子,有意无意地刮出道道淡淡的血痕,他歇斯底里地再吼一句:“现在就撤兵,不然我会真的杀了她!” 百里明姝一点也不着急,仿佛受制于人的不是她,也仿佛架在她脖子上的不是顷刻便能要了她的命的尖刀。她用戎狄的语言对戎狄可汗道:“从小到大,我几乎把你所有喜欢的东西都让给了你,没有一星半点儿对不住你的地方。但我喜欢的东西寥寥无几,也用不着你谦让我什么。现在,我喜欢的,就楼下的那个男人,名字叫叶修。我跟你说过,要是你敢动他,我绝对不会让你好过。” 第174章:传奇一幕 戎狄可汗瞳孔一缩,百里明姝身手十分迅速,他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一脚抬起便踢了戎狄可汗的膝盖,戎狄可汗吃痛,刚想一刀结果了百里明姝的性命时,却先一步被百里明姝挣开并捏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一扭。 戎狄可汗手上一痛,不由自主地松了刀,刀被百里明姝握在了手里。只见她动作如行云流水,似乎不拖泥带水,一个漂亮的转身,发丝在空气你扬起了好看的弧度,仿佛时间在那一刻就已静止。她眼里未有波澜,没有开心或者悲伤,纯粹得像一片无云的天空,刀光霎时闪过,她一刀刺穿了戎狄可汗的身体。 鲜血涌了出来,打湿了他的衣服,他睁大了眼睛,显得不可置信,又显得好像无所不知。 百里明姝道:“你敢杀他,就算你是我血亲,我也会让你千百倍地偿回来。” 戎狄可汗徒手握住了那把穿透他身体的利刃,手掌被割破,鲜血直流,他咽了咽口中不断涌出来的血,瞪着百里明姝,一字一顿艰难道:“你到底是不是……戎狄人……你个叛徒……” “随随便便引发战争、六亲不认地杀害亲姐、残暴地肆虐百姓,不配做戎狄人的是你。” 随后下面有人一声令下,北夏的将士冲进了城楼,占领了戎狄的皇宫。 戎狄与北夏的战争到此告一段落。不,准确地说,是彻底地终结了。从此,再没有戎狄这个西边的野心勃勃的小国。 北夏解除了西患,还有北方和南方的战事告急。叶宋和叶修夫妇只来得及做短暂的团聚,又商议定下了下一步计划。叶修和百里明姝带一部分叶家军北上支援大将军,而余下的军队由叶宋和苏宸带领着南下支援贤王苏静。 他们在戎狄的皇宫里吃了一顿晚饭。随后便连夜启程。 叶宋许久不见百里明姝,这一见便有很多话想要说。临分别前,叶修去指挥将士准备启程了,叶宋携百里明姝走出皇宫,两人走在宫门长长的走道上,她道:“大嫂你没事吧?听说你和大哥被扔去了狼群里喂狼,究竟怎么回事,这段时间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百里明姝笑了笑,道:“我如果说我们没有被狼吃了,而是被狼救了,你信不信?” 叶宋去过那个地方,那里有很多人的骸骨,也见过狼出来咬死人。尽管那只是三头幼狼,可是它们捕食时却无比的灵敏而残忍。百里明姝的话,多少让她有些疑惑。 百里明姝便又道:“说来是天意吧,注定我和你大哥命不该绝。事发前,我曾带修去山里捕狼,遇到一只受伤的母狼,本是要剥了她的皮的,但是她怀孕了。一时心慈手软,便把她救了下来。只没想到,狼也会感恩,她孩子的父亲竟是那片山里的狼王,那日我们被狼群围攻,差点丧命,狼王和那母狼及时出现,救下了我们。” 叶宋听了,亦是觉得十分惊奇。可能,这就是上天开恩了,让他们命不该绝。 “那后来呢?” 百里明姝道:“后来,我和修不能出树林,不然铁定被发现。于是我们就和那对狼夫妻生活在一起。母狼生下了三只小狼,个头长得特别快。” 叶宋便想起了叶修出现的那个晚上,还有三头幼狼出来捕食,不由道:“我见过它们,看起来很有野性。后来你在哪里,为什么大哥回来了却迟迟不见你回来?” 百里明姝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没有星星的夜空,道:“我住在这戎狄的皇宫里,总该要处理一些家事。”叶宋顿了顿刚想说什么,就又被百里明姝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想我们应该是同一种人,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我们所珍视的一切,否则我们只能加倍还回去。我想比起别人动手杀他,他更宁愿死在我手上。总归是会死的。就算全天下的人能够原谅他,我也不会饶了他。” 叶宋犹豫了一会儿,才问出了口:“你会怨我们……亡了你的国么?” 百里明姝愣了愣,笑开了,道:“我怨你们做什么?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不是任何人的错,是他自己咎由自取。没人会喜欢战争,只要戎狄的子民能够生活得很好,那就足够了。我只希望,以后会越来越好。” “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叶宋道。 两人走到宫门口,叶家军已经先一步连夜离京北上了,由季家兄弟领军。宫门外面,叶修一身盔甲戎装,正意气风发地骑着马等在那里,跟在他身边的还有刘刖和白玉等人。 叶修对百里明姝道:“我们去跟它们道个别吧。” 几人一同跟着去了,去到当初那片山谷上方的草原上。下面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树林外的空地格外的寂寥而落寞。 叶修坐在马上,手圈成了喇叭状,放在了嘴边,对着夜空习着狼的模样竟嚎了起来。一声声,无比空旷,声音仿佛飘得很远,却听得见回音。 如此嚎了几声,很快便有狼回应了他。 树林中,发出了沙沙沙的声响,像是有风在吹一般。随后,那三头熟悉的幼狼急不可耐地冲了出来,一仰头就看见了上面的叶修和百里明姝,刚往前跑了一段距离就停下,似见着有除了夫妇以外的陌生人存在,因而不敢太过靠近,只站在斜坡上,一个劲儿地对叶修和百里明姝嚎,像是在叫他们下去陪自己玩儿一样。 百里明姝无奈地笑了,随后下马去,跟叶修一起走下了斜坡。叶修回头道:“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我们去去就回来。” 那三头幼狼无比地依恋叶修和百里明姝,头在他们的手心里蹭了又蹭,仿佛晓得他们即将离去,发出低低的兽鸣,像是在哭泣一般,令人闻之伤感。 随后,树林里又缓缓走出了一双狼,面对叶修和百里明姝,浑身没有一点攻击的气息。那头山林里的狼王,浑身雪白的毛发,十分英俊而漂亮。 百里明姝走过去,在母狼面前蹲下,伸手抱了抱她,她粗哼了两声。百里明姝也不管狼能不能听懂,道:“这段时间,承蒙你们照顾了,现在我们要走了,后会有期。放心吧,这片山谷,没有人会再来捕捉你们的。” 叶修和百里明姝离去的时候,狼嚎声为他们送行。站在上面的叶宋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壮阔的场面。相继有狼匹从树林里走出来,在狼王身后站定,不一会儿就是整个狼群。 它们对空嚎叫,一直目送叶修和百里明姝走上去,骑了马,静静地对视片刻以后,突然扬鞭,策马离开。 这堪得上是叶修夫妇生命里的一段奇遇了吧。等将来有一天,他们都老了,儿孙满堂了,还能够把这传奇的一幕讲给子孙后代听。 一行人走到了京城十里外,苏宸领军的北夏战士正整装待发,静静等待。 叶修对叶宋道:“我把刘刖留给你,凡事不要冲动,多听听他的意见。白玉跟着你也一定有很大的用处。” 现在是非常时期,北夏非常缺将才。打从叶修在戎狄遇害这一消息传到了北夏,苏若清思虑周全,当即便追封并恢复了叶修的职位,倘若叶修真的死了,也好让他生后光荣;倘若叶修没死,在这次大战中被找到了,便是为了应对这样的局面。 而今叶修仍是北夏的卫将军。全军上下,没有人不服他的。他一回归军营,将士们都听他号令。 叶宋也不拒绝,只点头道:“我知道了,大哥和大嫂这一去千万小心。还有,”她顿了顿,道,“大哥没在家的时候,老头子脾气比较火爆,要是他对大嫂有什么脸色或者意见,嫂嫂先忍着点吧,别跟他一般见识。等所有的事情了了以后,我再回去向老头子认错。” 叶修默了默,问:“是不是我假死的消息让爹知道以后,他为难你了?” 叶宋扯了扯嘴角,道:“岂止是为难,他根本就是想要揍死我好么,可见大哥你对爹来说有多么重要,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好保全好你们自己。” “知道了,放心吧。我会好好和爹说的。”叶修道。 “那,我们就先走了。”叶宋说着就驱马掉头,走向北夏大军。苏宸正站在大军的最前端。 “阿宋。”百里明姝忽然叫住她。 她回头,笑得自信满满:“嫂嫂还有什么吩咐?” 百里明姝驱马走向她,两人在马上交头接耳。百里明姝在她耳畔低低道:“苏静这个人真的不错,你一定要好好把握。” 叶宋脸上的笑容一僵,道:“他错还是不错跟我有何干系?” 百里明姝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道:“自己的幸福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我们外人帮不了你只能言尽于此。希望你能在和他并肩作战的时间里,认清楚自己的内心。”说着便拍拍叶宋的肩,不怀好意道,“在战场上,生死存亡的关头,是最能体现一个人的真心的,相信我。” 第175章:军中来信 叶宋很无语地看着百里明姝掉头往回走了。她根本没把百里明姝的话放在心上,见时候已经不早了,于是带着刘刖和白玉奔向北夏的大军。只是,若不是百里明姝提起,她不会这么突然地想起苏静这个人来。而一旦想起,才惊觉已经很久没有想过京城里的是是非非了。她不知道苏若清在京城冷清的皇宫里面对各方压力,过得好不好;也不知道苏静在南方与南瑱的战场上,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伤。 她脑子里,浮现出苏静那袭紫衣,浮现出他曾经拥有的战神身姿,应是英勇无双、丰神俊朗,令敌国三军退避。 叶宋甩了甩头,试图把那些突然闯进脑海的景象抛出脑外,骑马跑到苏宸面前,见火光之下苏宸的脸色还有两分病态的苍白,不由道:“你的伤不要紧吧?这样长途跋涉没问题么?要不要你先在这里暂歇两天再来追我们?” “不用了。”苏宸道,“我没什么大碍。” “我是见你脸色不太好”,叶宋道,随后吩咐身边一位副官,“去给王爷备一顶轿子来。” 苏宸硬生生地拒绝了:“本王不需要轿子,就骑马。” 叶宋蹙了蹙眉,道:“日夜兼程奔波,怕你身体会受不住,你伤还没完全好,还是注意一些比较妥当。” 苏宸挑了挑眉,“本王的身体本王自己知道,这点儿程度还不能把本王怎么样,本王没有那么娇贵非要坐轿子,况且贤王那边不能耽搁,还是赶路重要,轿子太慢了。”不等叶宋再多说,他便让人传令下去,即刻启程。 叶宋大破戎狄、叶修奇迹生还,两兄妹并肩作战的事情被说成了一段佳话,传回北夏国内时,举国欢腾。卫将军生还,对于他们来说疆土就又多了一份保障。同时,那些之前还小看叶宋一介女流不能带军打仗的观点都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苏若清表面上不动声色,实则内心里带着喜悦,并实实在在地松了一口气。但叶宋和苏宸在戎狄的战事一了,又马不停蹄地开往南方战场,他接下来还是会继续为她担心。 战场上刀剑无眼,他知道。他只希望,叶宋能够平安,最终带着胜利平安归来。 叶宋打了胜仗,他很开心。当初,他并没有看错人。苏若清一道圣旨下去,封叶宋为常胜将军。 而这个消息同时也不可避免地传到了北方大将军那里。彼时他正休战,受了点伤,听到这个消息以后立刻就变得生龙活虎起来,没有什么比叶修平安归来并且北上支援他老爹更令大将军振奋的了,只不过振奋之后,大将军不由又想起了叶宋,心里有点愧疚和暗悔。 那日打了她之后,实际上大将军就已经后悔了,他不应该把失子之痛发泄到叶宋的身上,他说的那些也纯粹是气话。他知道,叶宋表面上看起来无比坚强,实际上内力很细腻敏感。 等这一切结束了,他回去要好好看看他的闺女。 叶修带领的叶家军几天过后就抵达了北漠。北夏与北方小国的边境十分荒凉,加上战争,仿佛斜阳都被渲染了浓浓的血色。叶修抵达的时候正值黄昏,当时大将军正带兵与北方众国联军激战,敌众我寡眼看就要挡不住了,叶家军的到来仿佛如一股活泉瞬间注入到军队之中,令将士们无不欢欣鼓舞。在叶修的指挥下,叶家军迅速加入战斗,从战败存亡的紧要关头挽回了战局。 叶宋在和苏宸领军南下的过程中,离上京最近的时候写了一封信送回了将军府。一路上都有不尽的难民如乞丐一样,衣衫褴褛地往北赶,他们都是受到南瑱和北夏之间的战争迫害的北夏子民,因为战争而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各郡县的太守为了避免过多的难民涌入影响到本郡县的百姓生活,有的甚至紧闭城门,将难民关在城门外任他们自生自灭的。难民在城门聚集太多,面对死亡的恐惧他们不得不奋起反抗,因而在城门发生暴乱的不在少数。北夏因为内忧外患,满目疮痍。 苏若清下诏多次,让各郡县不得放任难民不管,可是兵荒马乱之际,这并没能起多大的效果。朝廷有派钦差大臣前去安抚难民、责难郡县太守,但这都只能控制一时,且不能控制每一个有难民涌入的郡县。 英姑娘难得安分下来,自从叶宋去戎狄打仗以后,她就甚少出门去逛了,而是和叶青一起待在家里。叶宋写信来的时候,两人都高兴坏了,英姑娘忙打开看了一眼,丢了信件起身就飞快地跑回自己的院子收拾东西。 叶青再捡起信仔细看了一遍,原来叶宋是要英姑娘和一干人等去川州与叶宋会合。叶宋从西转南,其中离京城最近的便是川州,再往南便是昏城、姑苏、柳州和益州、以及两国的边境明撒。 明撒是北夏的咽喉之地,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在战前又是两国贸易往来频繁、金银矿石丰富之地,是历代以来两国必争的一块肥肉。这本是南瑱的一座城,只可是,数年前南瑱战败,便把这座城分割给了北夏,以求两国之和平。 而今战争一旦开始,南瑱最是熟悉明撒的地形以及军队的部署,又事先派有内应打入北夏的边境防军,使得攻破明撒这座城并没有花费什么力气。南瑱的大部分军队都盘踞在明撒,支援南瑱继续往北入侵。 苏静南下时,南瑱以及占领了益州,北夏的军队便驻扎在柳州,苏静在军中威望不减当年,他率军镇守柳州,南瑱迟迟猛攻不下,愣是没让南瑱的军队再北上占领一寸土地。 苏静是令南瑱最头疼的一个人物。 叶宋时间估算得将将好,他们还有四五天的时间到达川州时,信就送回了将军府。英姑娘和大家还有一定的时间准备和赶路,估计等叶宋到了川州,英姑娘他们也便差不多了。 叶青看完了信,也是将信随手一丢,就吩咐府中的守卫道:“去宫门口传信叫大内侍卫统领归已来,就说我二姐来信了,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他帮忙。” 守卫匆匆去了。叶青也回房收拾了东西,两个细软包袱,再一口大大的箱子,嘿咻嘿咻地拖出来。 英姑娘也装了一口箱子,嘿咻嘿咻地拖出来,两人前花园里打了个照面,英姑娘直起腰直喘气,道:“叶青,你收拾东西做什么,叶姐姐信上明确说了,不能带你去,所以你不能跟着一起去的。那里在打仗欸,又不是去旅游,你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去到那里没人照顾会很惨的!” 叶青不服气,道:“谁说我需要人照顾了,那你不也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吗,为什么你可以去我就不可以去啊?” 英姑娘道:“我不一样啊,要是没经过我的同意谁敢接触我,我让他生便生我让他死便死,我很厉害的。但你就不一样了,手无缚鸡之力,遇到坏人了怎么办?” 叶青埋头就往箱子里找出一把小巧的袖箭,藏在袖子里,道:“谁说我就不能保护我自己了,谁敢欺负我我就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英姑娘:“可是……家里杀鸡的时候你都害怕得不敢直视吧?怎么还能杀人呢?” 叶青:“……鸡和人不一样。” 英姑娘:“有什么不一样,一鸡不杀,何以杀天下?” 英姑娘牢记叶宋的叮嘱,千万不能让叶青跟着去,而且她也觉得太麻烦了。叶青懒得跟英姑娘争辩,出门左拐就去找到街上的乞丐,一句话传出去,很快包子就风风火火地赶来。叶青简单明了道:“我二姐带兵去和贤王苏静会合打仗了,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你跟我回将军府,然后即刻启程去跟二姐会合吧。”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此情此景下,就是连包子这样的小乞丐也充满了豪情壮志,一听闻自己有派得上用场的地方,当即二话不说一口答应。再者若不是叶宋当初的恩惠,他也难有今日的造化,他一直都很想找个机会能够报答叶宋的知遇之恩,而今这个机会总算是来了。 但就是跟在包子身边的女童很是舍不得他,但是南边兵荒马乱,他不可能带着女童一起去,便只好把女童托付给自己身边最信任的同龄小乞丐。那小乞丐拍着胸脯给包子保证一定照顾好女童,他才稍稍放了放心。 包子要去将军府时,女童紧紧拉着他的手,问:“包子哥哥,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包子也有些舍不得她,道:“放心吧,很快的,等到北夏打了胜仗的那一天我就会回来了。” 两人回到将军府时,归已有事没能来,来的是大内侍卫的二把手陈明光。此人从前当御林军那会子,常和叶宋接触,是个腼腆而年少有为的青年。然后来跟着苏若清之后,也不知是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整个人也开始渲染着淡淡的木讷之气。一身黑衣,沉默寡言,但给人的感觉却是成熟稳重。 第176章:不能有事 陈明光道:“归已大统领有别的事情要忙,我负责保护你们一起去跟二小姐会合。”他看了看兀自往门外马车上搬运行李的叶青,又道,“大统领吩咐,叶青小姐不能同去。” 叶青一连被两个人阻止,心里十分窝火,况且她又十分担心她二姐,回头便抬高了声音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不允许我跟着去,是觉得我跟着一起是你们大家的拖累吗?” 英姑娘和陈明光想了想,十分认真而凝重地点了头:“是的。” 叶青:“……”她真是无语凝咽,懒得这这几人计较,自己继续搬行李,边憋屈道,“我就知道你们是这样认为的,可是我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我一定要去帮我二姐,你们休得阻拦我。” 陈明光道:“说说你去到那里会什么吧。英姑娘擅医毒,是很好的军医;包子鼻子灵,是很好的探子;那么叶青小姐会什么呢?” 叶青打开自己准备好的那只木箱,里面全是清一色的各种军用武器,有好些还是连陈明光都没见过的。叶青道:“我会做这些,对于打退敌人有很大的帮助的!” 陈明光抿唇,默了默,道:“这些是要交给二小姐的吗?” 叶青郑重其事地点头:“嗯对!” 陈明光:“那叶青小姐请交给在下吧,在下负责转交到二小姐的手上。” 叶青欲哭无泪:“你们是说什么都不允许我去是吧!” 陈明光看向叶青,道:“不,或许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叶青小姐去做。同样是对于胜败至关重要的。” 叶宋他们到达川州比预计的要早大半日的时间。在行军过程中,条件十分艰苦,且他们所剩的军粮不多,后方全靠北夏朝廷筹备军粮,而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一定能筹备得充足,将士们每次安营扎寨生营火,都只能吃个五成饱。 北夏的冬天也过去了,远方的雪山上积雪慢慢消融,化作一汪汪渐暖的春水。春寒料峭,柳枝抽出了短小的嫩芽,山上的梨花树裹起了疙瘩小的花苞,那点点白意像是冬雪在人间的最后一次驻足。苏宸因为过度劳累、赶路奔波,在军中的伙食与将士们吃的是一样的,根本没有办法好好的调理,导致他的伤势有恶化的趋势。他一直隐忍不发,不想拖慢行军速度,直到到了川州才终于扛不住再一次倒下。 苏宸总说他的伤势已无大碍,叶宋又不可能扒掉他的衣服查看他的伤口,见他平时动作与寻常无异,竟真的相信他已无大碍。倒下以后,军医检查了他的情况,才对叶宋道:“王爷背部的伤多次裂开,已无法自然愈合,且伤口已经开始流脓溃烂了,无法再耽搁,必须尽快送回京城好好调养才行。” 叶宋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苏宸,最终决定道:“备一辆马车,由两名军医随行,送三王爷回京调养。” 这期间苏宸清醒了一次,马车已经备好,布置得又软又暖和,可惜他拒绝上马车。他看着叶宋道:“本王乃这方军队的主将,怎能这个时候临阵退缩。本王坚决不回京,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叶宋道:“你这是在逞什么能,你照照镜子,看看你背上都成什么样了!你是想拖成残废、留下病根是不是?有病就要治病,有伤就要养伤,你以为你是铁打的吗,金刚不坏?” 苏宸张了张口,仍是一股倔劲儿,道:“反正,本王不会回京。” 叶宋脚尖勾过一张椅子,缓缓坐下,反正在英姑娘他们赶到之前她还有时间跟这位思想跟驴一样倔的王爷慢慢磨,是以道:“那你说个有力的理由,为什么不回去,你想客死他乡啊?” 苏宸义正言辞道:“本王说了,本王乃这一方主将,岂可轻易退缩!” 叶宋勾唇笑了笑,云淡风轻地捋了捋额间碎发,道:“可能你还不知道,在你昏睡的时候,我已接到圣旨,皇上封我为常胜将军,掌管这数万将士,现在我是主将,你不是主将。” 苏宸抿了抿唇,相当不理解,道:“皇上怎么会封你做常胜将军,他是鼓励你上战场去跟人拼命么?” “既然在其位当然要谋其职了。” “不行,我不放心。” 叶宋站起来,走到苏宸床边。淡淡的阴影从她头上笼罩下来,苏宸仰了仰头,看着叶宋明暗有致的那张脸。不知何时起,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也渐渐有了一种迫人的意味。带着点捉摸不透,又带着点冷戾。约莫是她身上曾沾染了无数敌人的鲜血。 叶宋声音压低了两分道:“我是你的谁啊你要这么不放心。且莫说眼下你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就算我在前方战死了,也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苏宸,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连自己都保护不好,我还需要你来担心我吗?” 要是放以前,苏宸被她这样数落,铁定第一时间就发火了。苏宸失落地笑笑,道:“是不是你拒绝了我以后,我现在连担心你的资格都没有了?或许是我明白得太迟,你这个女人就是吃软不吃硬,我没有别的意思,就只是想为你做点什么。” 叶宋道:“你现在唯一能为我做的,就是听我的,立刻回京。等养好了身体,你爱怎么瞎操心就怎么瞎操心。”说着她就冲门外守着的士兵下令道,“来人,把王爷抬到马车上去。” 于是几个士兵进了来,道了一句“王爷得罪了”,便两人霸住苏宸的手两人霸住苏宸的脚。 苏宸的脸色当即就不怎么好看,道:“叶宋,本王答应你要走了吗?” 叶宋眯了眯眼,看着苏宸被抬起,道:“你答应不答应要紧吗,反正结果都是一样。” “你这个女人……喂!”他被抬到了门口,让士兵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屋中叶宋的背影,有些形单影只的意味,所以他才那么不放心她。苏宸道,“叶宋,让本王回京养伤可以,但你要答应本王一件事。” 叶宋负着手站在屋中,没有回头,淡淡问:“何事?” “你一定要保全自己,等本王回来找你。” “呵”,叶宋笑了两声,道,“那一言为定。” 苏宸就这样被叶宋赶回京城了,同时陈明光带着英姑娘和包子正快马加鞭往川州赶。叶宋上午到的川州,下午陈明光就到了。英姑娘一下马车,看见从驿站走出来的叶宋,就高兴地蹦了出来,冲叶宋跑过去,道:“叶姐姐!” 身后刘刖和白玉对英姑娘打了招呼:“英姑娘别来无恙。” 随后陈明光和包子相继从马车下来,走到叶宋面前。叶宋抬手摸了摸包子的头,对他似笑非笑道:“叶姐姐可能有重要的事情请你帮忙,你能来真是太好了。” 包子道:“只要是叶姐姐要求的,我怎可能不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 叶宋嘴角的笑意加深,对这一大一小道:“赶了几天的路,定是没好好吃过一顿饭,里面已经准备好了,进去吃饭吧,吃完以后我们就要赶路了。” 英姑娘和包子被刘刖领着进去了,陈明光走到叶宋面前,许久不见,他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自在的神色。看来他从归已那里渲染起来的木讷也要看是对什么人。 陈明光一时词穷,不晓得该说什么,便揖道:“见过二小姐。” 叶宋不跟他客气,抡起拳头推了推他的肩膀,不轻不重,笑道:“陈大人,别来无恙。我没想到会是你跟着一起来。” 陈明光有事说事,十分诚恳道:“在下奉皇上之命,随行前来,保护二小姐的安危。” 叶宋愣了愣,道:“有劳陈大人了。陈大人里面请。” 尽管驿站备的饭食十分简单而普通,英姑娘连续几天赶路在路上都是吃的干粮饼子,没能好好吃过一顿热气腾腾的饭菜,因而吃得特别香,觉得味道特别的不错;而包子常年在外乞讨,已经饿习惯了,即使是寻常人家的粗茶淡饭于他来说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因而也是狼吞虎咽。陈明光就不用说了,他不是贪吃的货,只要能有东西吃足以令他果腹就不错了。 饭后,刘刖去传叶宋的命令,准备往柳州南下。这时陈明光对叶宋说道:“二小姐,此次在下来,还带有皇上口谕。” 叶宋正色道:“陈大人请说。” 陈明光便道:“因这次霍乱,战火硝烟,百姓苦不堪言。北夏但凡没有被战争殃及的郡县都有大量的难民涌入,郡县太守过于保护本郡县的百姓利益,而将大量难民拒之城外,被饿死的难民不计其数,更有瘟疫横行,民不聊生。此等情况朝廷多次派钦差大臣前往解决,但是都屡禁不止。他们是缺少震慑的力量,皇上的意思是二小姐南下的途中,顺便解决这件事。” 叶宋眉头微微一挑:“顺便解决这件事?说得好似家常便饭一样轻松。” 陈明光道:“皇上说了,这件事对于二小姐来说还真是家常便饭一样轻松。” 第177章:杀鸡儆猴 下午天色灰蒙蒙的,军队出城。城门口果真有许许多多的难民盘桓,他们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就连包子见了都说:“太可怜了,比我们这些真正的乞丐还要可怜。” 因为城门口汇集了太多难民,他们当中有饿死的,被弃之一边无人管,这样不出数日难民当中便会有瘟疫流传。只是他们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全都快饿得没有力气了。 约莫也是听说北夏的军队会从这里经过,反正再继续这样下去迟早也是死路一条,不如鼓足了勇气勇敢面对,这才全部堵住城门口不许北夏的军队路过,让北夏的将军给他们讨一个公道。 叶宋骑着马,走在军队的最前面,立于城门口,看着无数难民跪在城门外向她磕头,求她替他们主持公道。叶宋先是下令把那些饿死路边的难民堆到一起,火葬火葬烧掉了,以免后面有什么疾病流传。随后川州城的郡县太守未免把事情闹得太大不好收场,他也是料想到了城门口有难民挡路不太放心才坚持送军到城门,便主动站了出来,对叶宋轻言轻语陪着小心说道:“将军,南方大战,这些个难民逃窜北方不可避免。如今又好大的胆子,竟敢聚集此处阻碍将军前行的脚步!将军请稍等,待下官这便去把这些刁民驱逐了,为将军腾出路来。” 那郡县太守正吩咐了他带来的官兵要上前去对可怜的老百姓动手,而那些老百姓当中又有许多的汉子,虽然现在人穷闹饥荒,他们又被饿瘦得几乎只剩下皮包骨头,但至少高大的块头还在那里。他们也是被逼到没有办法了,见这太守毫不近人情,要来强硬的,于是只好奋起反抗,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一旦有一个男人站了起来,相继便会有许多男人站起来,如果真要动手,必会是一场暴乱。 那太守见状,当即就有些心虚了,但这样的情况下,他只能咬紧牙关硬着头皮让官兵们上。 适时,叶宋忽然出声道:“太守大人,不用这么麻烦,你现在便大开城门,让他们进去便是。” “啊?”太守没有反应过来,回头看向叶宋,脸上露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将军说什么?将军一定是在跟下官开玩笑吧,怎么能让这些……” 话只说到一半,叶宋突然凝声对太守暴喝道:“我让你现在就开城门,让他们全部都进去!” 外面的难民全部哗然,忘记了哭喊求救,纷纷抬头看着马上的叶宋,像是看神祗一样,眼里熊熊燃烧着巨大的生的希望。 太守被叶宋这一突如其来的暴喝,吓得险些腿软,但强自镇定,只听叶宋又道:“现如今北夏正值战乱,将士们身先士卒,可受苦受难的却是北夏的百姓!百姓是国之根本,现在他们流离失所,眼睁睁看着亲人死于非命,你身为北夏的父母官,却置他们的生死于不顾,是谁给你这样大的胆子的!况且皇上早已经下旨,命各郡县好好安抚前来投奔的难民,开仓济粮、补发寒服,结果你们呢,都做了些什么,竟放任他们自生自灭,你这不是公然违抗圣旨是什么!” 叶宋一席话问得太守有一瞬间的哑口无言,关键是叶宋给他扣的罪名的帽子是他根本不能承受的。但他在官场混了多年,早在叶宋或者朝廷的钦差到来之前就准备好了一套说辞,况且他内心里对叶宋这一女流之辈本就充满了鄙夷和不屑,以为她在狨狄打了胜仗仅仅是一场侥幸而已,一定有卫将军的帮助她才能够取得胜利,她能坐上这个位置,绝大多数可能是因为大将军和卫将军的光环。实际上她本人并没有什么才能,凭什么指手画脚。 于是太守垂首,佯装恭恭敬敬地一揖,言辞恳切道:“将军误会下官了啊,下官之所以这样做,不正是为了百姓考虑吗?下官不让他们入城,是因为川州城内也有数以万计的百姓。这些难民一旦入城了,城里的一切全都乱了套了啊,这对于城里的百姓来讲又怎能不是一场灾难呢?粮食不够吃,衣服不够穿,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难民难保不会在街上抢夺,甚至入室抢劫……这种种情况下官都不能不防,下官正是要保护城里的百姓,才斗胆这么做的啊……” 他说得说得抑扬顿挫,句句似发自肺腑。几乎让人错以为他是一个多么为百姓着想的好父母官。 然叶宋却骂道:“放你妈的狗屁!你还能不能说得再好听一点,难道他们在你眼里脏一些臭一些,就不是北夏的百姓了?他们竟是比敌国的士兵还要可怕吗,他们是无恶不作的杀人犯和强盗吗!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屋檐可以遮风避雨,需要一些粮食和衣服可以吃饱穿暖!” “可是……城里没有那么多粮食和衣服……” “那就从城里那些富得流油、平时压榨百姓的富商手里扣!从你们这种暗地里不知道捞了多少百姓油水的贪官手里扣!” “将军息怒……”太守惶恐道,“下官兢兢业业为了川州百姓,何曾捞过百姓的油水啊,下官可是两袖清风的好官啊,请将军明查!” “呵,是么”,叶宋冷笑一声,“那城里几多别庄里金屋藏娇养着美娇娘是怎么回事,私底下跟富商走得很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那些无良奸商哄抬物价是怎么回事?!”太守被问得脸色一白,始知他是小瞧了叶宋。他本以为叶宋只是带兵从川州经过,并无意插手川州难民的事,只要他美言几句,驱散难民,让军队得以顺利地出城就算完事儿了。没想到叶宋竟私下调查了他,显然是有备发难,要跟他过不去了。 实际上,陈明光把苏若清的口谕一传到,叶宋就着人去调查这太守了,就是为了以防他死不认账的情况发生。 不等太守再多说一句话,叶宋吩咐一员武将道:“来人,立刻带人给我去抄了太守大人的宅子,将钱财全部散出来救济这些难民!” 此话一出,武将立刻领命而去,而城外则一片欢呼,大快人心。太守大人没料到叶宋会如此直接,且他的那点郡县小官兵岂是叶宋数万大军的对手,就算叶宋要砸他的锅、掀他的瓦,他也无能为力。只吓得面色发白,跌坐在了地上。 面对城外无数难民的欢呼,叶宋抽出自己的玄铁鞭,一鞭击扫在了城墙上,“啪”地一声巨响,掠起灰石,阵阵。叶宋对那些难民道:“今日开迎城门放尔等入城,开仓济粮发放衣物不在话下,但是尔等胆敢在城里扰乱秩序做出不守规矩之事的话,一律如这墙上之石一鞭两段!” 难民们纷纷整齐地下跪,一再保证只要有吃的穿的,他们定当安分守己。 叶宋才下令道:“来人,开城门!” 那川州太守哭丧着脸,连连道:“将军,万万不可啊,这等于是引了洪水猛兽进城啊……” 叶宋垂眼看着地上跪坐着的太守,眉梢一样,便又道:“把他抓起来,革除太守一职,关押大牢听候皇上发落。” 那太守一听,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望着叶宋,已经有两个士兵上前把他押了起来。他道:“你虽贵为将军,但没有职权革我的职!你这是越俎代庖,滥用职权!”说着便挣扎了起来。 叶宋一侧身,取出一卷明黄的圣旨,面不改色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皇上传了圣旨于我,命我全权处理此事。把他带下去!” 最终太守无话可说,被士兵带了下去。 之前朝廷派那些钦差大臣到地方处理此事,都效果不佳。没有哪一次是像叶宋这样起到了震慑作用的。那是因为朝廷里官官相护,地方官员在朝中大都有着自己的靠山,早在钦差大臣来之前就已经事先通过气了。又或者说事先没有通气的,钦差大人也会以和气的方式与地方太守商议此事,倘若撕破脸皮的话不好为以后谋条出路,谁知道对方的官运将来会不会飞黄腾达。于是这样便导致地方太守表面上恭敬从命,暗地里却更加的猖獗。 这川州太守遇到了叶宋,算他倒霉。叶宋也是第一个拿他开刷,杀鸡儆猴,这样事情办下来才会顺利许多。叶宋也根本不吃官场上的那一套,她只会以自己的方式达到想要的目的。 叶宋驱马停在了城门边,将士们也在街上散开到两边,为难民入城让开一条路。她一边看着这些难民有秩序地涌入,一边慢条斯理地把圣旨卷起收进怀里。旁边的刘刖见状,嘴角狂抽,低声道:“二小姐,请不要随随便便把圣旨拿出来在大家面前亮眼,就不怕被有心之人发现,举报二小姐假传圣旨吗?” 叶宋笑得云淡风轻,道:“这圣旨是真的。” 第178章:圣旨挺贵的 叶宋冲刘刖挑挑眉,道:“你这么当真做什么,反正又没人晓得这圣旨里写的是什么。”说着就看向陈明光,“再说,陈大人传皇上口谕,是皇上自己不另准备一卷圣旨给我,怨得着谁?” 陈明光默了默,道:“皇上说二小姐手上有一卷圣旨就足够了。” 刘刖嘴角一僵,抽得不轻:“……看来皇上还真是了解二小姐呢。” 叶宋又把圣旨拿出来仔细瞧了瞧,思忖道:“我想皇上是为了节约成本吧。这圣旨用金线缝的,应该挺贵的。” 等处理好了这件事以后,天色已经见黑了。川州的太守被革职,叶宋便留下一员武将带着一支队伍在川州镇守了下来,暂代太守职务,负责安置刚进城的难民。随后大部队继续启程,连夜赶路。 在经过昏城以及苏州等郡县时,难民的情况与川州相比有增无减。而地方的太守因为天高皇帝远更加的肆无忌惮,也根本不把叶宋放在眼里。更甚者,大放厥词道:“你们这些人就应该去打仗,为我们创造安定的生活才是你们的职责,而不是在这里颐指气使、指手画脚!” 叶宋懒得浪费时间跟那些人讲道理,越靠近柳州,情况便越来越危急,若不是苏若清的命令让她沿途处理这些事,她恐怕早就日夜兼程地赶到柳州了。如此一一耽搁下来,起码有半天的时间。 结果那个人被叶宋一鞭抽去,身体被鞭子切成了两半截。叶宋继续面不改色地吩咐将士们开城迎难民,无人再敢有二话。 连英姑娘在叶宋发火的时候都不敢轻易去惹,包子几天的时间就跟英姑娘打得很熟,望着叶宋露出无比崇敬的表情,然后对英姑娘道:“叶姐姐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她比许多男子汉还要厉害!” 英姑娘便说了一句:“当你看别人的女人这般威风的时候就觉得她很厉害,可当你看你自己的女人这般威风的时候就会觉得那是一只母老虎。” “啊?”包子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英姑娘便摸摸包子的头,语重心长道:“没事,你还小,等你长大以后就明白了。” 益州被南镇占领之后,南镇的军队便驻扎在益州。南瑱人生性残忍狠辣,与狨狄相比过犹而无不及。此次战争,由南瑱主动挑起,而且是他们的太子殿下御驾亲征,再加上南瑱曾是北夏的手下败将,如今自诩到了一雪前耻的时候了,因而南瑱的士气一直很高涨,连破几座小城和名撒、益州这两座大城以后,十分猖獗。 南瑱士兵攻入益州这天,在南瑱太子的号令之下,全军屠城。 那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到处都是一片哀凉血色,竟比狨狄那边的战场要惨烈得多。 北夏的百姓对南瑱的残暴是敢怒而不敢言。奈何他们手无寸铁,敌军压境,他们只得往北逃难。 贤王苏静领军抵抗南瑱,虽未能夺回一城,却同样没能让南瑱再往北夏的疆土上肆虐一步。他的战神名号不是虚有其表的,他如今所率领的仅剩的军队,还不敌南瑱军队的五分之一。却能死守柳州城门长达一月之久。 南瑱的士气第一次在苏静这里受挫。 南瑱的太子殿下姓南名习容,在南瑱那是一位相当邪气的人物,除了残忍狠辣以外,性子还阴晴不定。益州的太守府被布置成了南瑱行宫的模样,而南习容正是居住在那行宫之内,对南瑱的将士下达指令。 他亲临战场那几次,与北夏打得相当激烈。南习容为了活捉苏静,下赏金十万,只可惜都失败了。 事业,南习容在行宫里,他面前的桌案上是堆积如山的战报,有看的也有没看的,都不见他有丝毫的慌张。他身穿锦绣华袍,头发用紫玉冠有条不紊地束起,那垂肩的长头发被编成了一根根小辫子,五官轮廓十分深邃,鹰钩鼻和略凹陷的双眼,给人一种压倒性阴沉的气势。 南习容手边是葡萄美酒夜光杯,他一边喝着酒一边听着丝竹声声。 在他的右下方,一名美丽的带着淡紫色纱巾掩面的女子正坐在雪白的绒毛地毯上,身上穿的亦是淡紫色的烟纱裙,怀抱琵琶,轻撩琴弦,形态美极。 这时,探子匆匆来报,道是北夏有援军,正过了昏城,往柳州支援。 “哦?赶往支援的首将是何人?”南习容如若无事地问。 那探子回答:“是北夏刚封的常胜将军。是个女人,叶家的二女儿,叫叶宋。” 南习容顿了顿,他脑子里似乎还回忆得起一个北夏女人的模糊模样来,他记得当时他对叶宋的印象还是有些深刻的,遂下令:“在北夏援军赶到之前,夺下柳州,战神苏静,杀无赦。” 南瑱士兵立刻传令下去。 恰逢南枢纤细的手指撩拨了琵琶的最后一根琴弦,一曲终了。 南习容玩味地把玩着手里的夜光杯,对南枢道:“叶宋这个女人,不是枢枢你的老朋友么。北夏是不是真的无人可用了,竟派一个女人来领兵打仗。这下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柳州城几乎已经成了一座空城,除了殊死抵抗敌军的攻击的北夏士兵以外,城里的家家户户要么死光了要么逃光了。苏静将柳州布置成了一个重要的军事防御之地,加上百姓家中搜寻出来不少的粮食可供军需,苏静才能支撑这么久。 天还不亮的时候,天边只泛起了隐隐的青灰色,一声号角吹响,战火再次点燃。 镇守柳州城楼的北夏将士是一刻都不敢松懈,遇到南瑱再度对他们发起了猛攻,他们屡屡打退敌人早已经不慌不忙从容应对。然这回南瑱派来的有近三万大军,而柳州城内所剩北夏将士已不足一万了,这场力量悬殊的对决似乎即将走到终点。 淬了火的箭从城楼上飞下,密密麻麻地像是下了一场雨一样。冲在最前面的南瑱士兵层层倒下,后面的士兵前赴后继。除了箭雨以外,还有巨大的碎石往下猛砸,一落下去便能将一群士兵砸得血肉横飞。 但南瑱一刻不停地进攻柳州城门。 苏静一袭紫衣银冷盔甲,手挥战旗。那刻着北夏字样的战旗在他手上猎猎翻飞,仿佛永远都不会倒下。他眼里布满了猩红的血丝,长时间作战让他没能有片刻的放松,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清冷,不再有流淌的春风和满山谷盛开的灼灼桃花,而是一派冰天雪地,充满了杀伐之气。 南瑱凭借着人多,不计损失,只管往前冲来,拼命攻破柳州的城门。他们搬上云梯竖在城墙上,相继往上爬,城楼上的北夏将士纷纷拔刀,只要南瑱的士兵敢爬上来,他们便毫不留情地砍杀。 这时苏静的一名副将浑身浴血,前来禀报:“将军,南瑱睇众太多,我们就快要抵挡不住,再僵持下去恐怕要全军覆没,不如……撤军吧!” 苏静态度坚决道:“不能撤军,柳州地势易守难攻,若往后撤了,紧接着便是姑苏。姑苏是平坦之地,南瑱进攻起来就会更加容易,守不住柳州,也便失了姑苏。传令下去,三军将士,给本王誓死守卫柳州!” “可是将军……” “没有什么可是”,苏静冷眼看去,叫人不寒而栗,“援军就快到了,只要我们挺过这一时就好。” 援军将到,给了北夏将士莫大的勇气。他们每一个人都奋战到最后,就是为了等待那一刻。 这一战,从黎明一直战到了黄昏。连残阳都被染上硝烟的味道,血色一直蔓延到了天际。那杀吼声从最初的振奋到最后渐渐消弭,可能是他们已经喊破了喉咙已经嘶哑了声音,除了挥舞着手中的刀剑,无力再喊。 城楼下,满地都是南瑱士兵的尸体,紧挨城门的地方,也有不少的北夏将士被杀从城楼上面掉下来。上面的城楼,弓箭和石头早已经用尽,地面用尸骨堆砌,到处均是残肢断臂惨不忍睹。 苏静一直在手起刀落疯狂地杀,那些侥幸爬上城楼来的南瑱士兵,纷纷被他斩于剑下,在他脚边堆出一座小山来。他银冷的盔甲被敌人的鲜血镀红,脑后的发髻微散,几缕发丝从鬓角悄然滑落。 他要让南习容明白,这样不计后果地大举攻城,到最后吃亏的是他自己。南瑱的士兵久攻柳州不下,而他们自己的队伍却损失了很大一部分。 残阳渐渐沉沦,天光渐渐变暗,即将陷入永无止境的黑暗当中。那些敌兵,像是暗夜里的蜘蛛,不断在城墙上攀爬。苏静杀到手软,杀到精疲力尽,温热的血覆在了他的眼角,随后很快便凉透。 柳州的城门,摇摇欲坠,不堪一击。 下面疯狂的南瑱士兵见从上面迟迟攻不下城门,便在下面用又粗又重的木桩,一下下狠狠地敲击着城门。苏静以剑支撑着身体,不住喘息。 终于,柳州的城门哐地一声被击倒。 第179章:原来这么想她 敌军欢呼,发出兴奋的胜利的呐喊。然后举兵冲了进去。 然,他们万万没想到,下一刻,有更加猛烈的呐喊声从城内传出来,谱成一曲雄浑的军曲。 叶宋端坐马上,一手执机弩一手挽长鞭,敌人猝不及防,便被她连射几箭,每一箭都射中了敌方将领,因距离不远,那强劲的力道愣是把敌方将领射下了马,并拖出丈余的距离,当场毙命。 敌军瞬时群龙无首。叶宋长鞭狠狠往敌军扇去,骑马猛攻,高声喝道:“把这群杂种全部给我宰了——” 敌军不管是体力还是士气,都被耗费得差不多。可叶宋带来的支援军队才将将开始。要比人数,北夏将士现在远远胜过了南瑱,各方面都优于南瑱。 他们轻而易举地把南瑱士兵打退出城,更围而攻之。 火光之下,叶宋的玄铁鞭挥出呼呼的风声,青衣戎马,风姿绰约。 苏静缓缓抬起头,向城楼下面看去。见北夏正以压倒性的优势围剿南瑱,南瑱势如强弩之末,每每欲杀出一条血路,都被北夏的将士把路堵得死死。 叶宋是个修罗般的女人。曾在狨狄的战场令狨狄的士兵闻风而丧胆,如今转战来了这里,又将绽放怎样的风华。 苏静嘴角一点点勾起,布满血丝的冷清桃花眼,漾开丝丝如涟漪一样的笑意,仿佛刹那间,冰雪消融、春回大地,那满山谷的桃花又开始酝酿起疙瘩般的花苞。 久违了。 若不是她这般及时地出现,他还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想她。 叶宋遭到南瑱士兵的围攻,她长鞭一落,一排士兵纷纷倒于地上,赫尘在战场上表现得相当的勇敢而兴奋,与叶宋心有灵犀,撒着四蹄便毫不客气地往敌人身上踩踏,恨不能将敌人踏成肉酱。 马蹄纷乱,但凡倒下去的敌人都很有可能葬身马蹄之下。 不少南瑱的士兵开始挥刀砍马蹄。叶宋左右难顾双全,双腿紧夹马腹,赫尘扬起前蹄便扑倒一众人等,叶宋鞭子落过,一回身便扣动机弩,利箭连连射出。 然,却有士兵朝叶宋的侧面攻来。 当是时,苏静飞身而起,足尖点过竖在城墙上的云梯,所至之处,云梯寸断,而他却翩若惊鸿,直奔叶宋身边。在那些士兵对叶宋挥刀之时,从后方剑气横扫,血肉模糊。 叶宋一惊,偏头来一眼便看见了苏静,撞进了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之中,层层卷浪瞬息万变,最终归于宁静。 她与苏静并肩作战,一人近攻一人远攻,配合得天衣无缝。恍若多年的故人,举手投足默契十足,心有灵犀。 也对,从前他们就是这样过来的,在那些放在心底从未被遗忘的旧时光里。 叶宋内心里觉得,在最后一刻终于赶到,在最后一刻看到苏静没事,真是太好了。打了胜仗不足以令她开心,她开心的是自己身边的人没事。就好像在狨狄的那天夜里,发现叶修没事一样。 叶宋回头看着苏静,忽而对他扬鞭甩来。苏静身后是做最后挣扎的南瑱士兵,他很合时宜地往后仰身,那鞭子直扫他身后的南瑱士兵。 这场硝烟,渐渐散了。南瑱的三万将士,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北夏的将士们兴冲冲地在地上搜罗可以用的兵器,然后将那些死去的南瑱士兵扔进了万人坑里掩埋。 叶宋看了看斑驳的城墙,城墙上乌烟弥漫,再回过神来看看苏静,他手里的剑尚且还滴着血,盔甲上也正是血污,苏静对她相视而笑。随后身体猝不及防地往前跪倒。 他杀了那么多敌人,自己又没有三头六臂,不可能安然无恙的。盔甲上是敌人的鲜血,可盔甲下面的内衫上的鲜血却是自己的。叶宋见状,心绪一漏,上前便扶住他。他成功地倒在了叶宋的身上,头靠着她的肩膀,深深地嗅了嗅。叶宋往后踉跄两步,语气里透着紧张,道:“你有没有事?是我来得晚了些。军医在哪里,军医!快传军医!” 有了英姑娘在,英姑娘就是最好的军医。苏静被抬回了柳州城里,经英姑娘仔细检查之后,把他浑身的伤都处理了,然后吁口气道:“幸好都是些皮外伤,并没有什么大碍但是!苏哥哥你是不是忘记自己不能受伤啦,一旦受伤就很容易引起并发症,要是牵连到你脑子里的旧伤,那你这一辈子也就极有可能玩儿完了!” 苏静乖乖在床上躺着,几天几夜没合眼,他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连英姑娘几时给他包扎的他都不知道,醒来便睡眼惺忪地听英姑娘唠叨,只好无奈道:“将在外,生死由天。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受点伤是无可避免的。”见英姑娘又要开始说教了,苏静急忙又道,“但是,这次是事态紧急,下次我一定会注意的。” 柳州是彻底保住了。战况传到南习容耳朵里时,他抿唇听完探子战战兢兢地汇报整个战况,手里握着茶杯,听到最后手里的茶杯直接碎成了一片片,被他扬臂扔了出去。 探子的话语声戛然而止,只见他的喉咙插着一块锐利的瓷片,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而他侧下方坐着的南枢,正调琴弦,也被那瓷片殃及。铮地一声割断了琴弦,也割破了南枢的手指。她手指颤了颤,沁出了殷红的血珠。 苏静做到了,他最后让南习容吃了一个大亏,白白损失了三万兵马,到最后却没能夺下柳州城。南习容勃然大怒之后,很快又平静下来,起身走了过去,立于南枢身前,面色不定,轮廓深邃喜怒不明。 他弯身挑起南枢的下巴,用凉凉的口吻缓缓说道:“枢枢,你仔细告诉本宫,那叶宋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女人。” 天色黑尽,叶宋鸣金收兵,柳州城外的很大一片空地,满目疮痍,空气中蔓延着令人恶心的腥臭。她回到城中,饭来不及吃,只洗净了手换了一身衣服,便匆匆去苏静的房间看他。 叶宋踏进房门口时,英姑娘正在房间里陪着苏静,一个劲儿不停地说话。苏静半靠在床上,唇畔带着笑,目色掩映着烛光溢出十分柔和的流光。在叶宋前脚甫一踏进屋门的那一刻,苏静眼尾的斜光便看见了她,注意力全副放在了她的身上。 英姑娘见叶宋来,也是由衷一喜,忙站起身来,道:“苏哥哥,你不听我的话可以,但总有人能够治得了你。” 苏静低咳了一声,叶宋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便问:“他的伤势怎么样?” 英姑娘实话实说道:“没有什么严重的,都是外伤,叶姐姐放心吧,我观察了近半个时辰,也不见苏哥哥有牵动脑伤的迹象,应该是没有大碍的,至于外伤嘛,敷了我的药,一会儿再喝一帖汤药,睡一觉等明天早上醒来就差不多了。”叶宋点了点头,英姑娘便又道,“叶姐姐你来了就太好了,你好好说说苏哥哥,这里就没我什么事啦,我先出去吃饭了,都快饿死我了!” 叶宋对英姑娘似笑非笑道:“也不知道满城的血腥味会不会影响你的胃口,快去吃吧。” 英姑娘道:“人饿了就要吃嘛,这是不能被外界所影响的。”说着就走出了房间。叶宋勾脚拉过椅凳坐在苏静床边,英姑娘又从门边探出半个头来,“对了,叶姐姐还没吃吧,一会儿我让他们把饭菜送来这里,叶姐姐和苏哥哥一起吃哦。” 房间里只剩下苏静和叶宋两人。苏静的眼神灼亮,一眼不眨地看着她,两人便是一阵沉默。不见的时候没有时间去想念,现在见了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可能觉得,只要眼下对方完好无损地坐在自己面前,就已经是最好的事情了。 半晌,还是苏静先开了口,没头没脑地说道:“你没有来迟,来得刚刚好,早来一步便没法让敌军全军覆没,晚来一步我军便全军覆没了。”他是在回答晕过去前叶宋说的那句话。 “我没想到你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打垮了狨狄。” 叶宋眯了眯眼,道:“不然你以为我会花多久的时间?” 苏静低低地笑了,声音带着薄薄的沙哑,很是悦耳动听,道:“那不是重点,重点是,阿宋你干得好。” 叶宋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道:“怎样,在这边一切还顺利吗?”她知道问这句话等于没问,苏静只带了这么少的兵力,可南瑱那边养有十数万大军,他坚守至此一定艰难非常。受伤绝对不是一次两次,生死存亡也绝对不是一次两次。 打从冲出柳州城门,在城楼之下回头望着城楼上的苏静时,她就愣了,苏静身量修长而高大,似乎依旧结实,但是却实实在在地清瘦了一圈。 苏静唇畔的笑意不减道:“能守住柳州,不让南瑱再进犯一步,就已是很顺利了。你呢,”他看着叶宋,“你那边顺利么?” 第180章:相互寒暄 叶宋点点头,忽略了这个过程当中的一切艰辛和凶险,平静淡然道:“我也挺顺利的。” 苏静深深地注视了叶宋片刻,忽然带着滚滚而来的心疼道:“你瘦了。” 叶宋的心,倏地一悸。 适时,外面刘刖一脸不自在地出现在门口,若不是他不擅长与人打赌,决计不会主动来送饭。因为房间里的气氛很怪异,让他有种破坏了别人气氛的尴尬感。他手里端着托盘,托盘内是两个人的饭菜,抽了抽嘴角干干地问:“请问刘某可以进来吗?” 叶宋低了低眼帘,道:“进来。” 刘刖忙快步进屋,把饭菜都放在了桌上,道:“这是二小姐和王爷的晚膳,有些简便,请二小姐和王爷慢用。”说罢不等两人回答,转身就飞快地溜掉了。 叶宋把苏静办公用的矮地长桌搬来他床上,又把饭菜放来桌上,递了一双筷子给苏静,问道:“自己能动手吃饭吗?” 苏静接过筷子,道:“我尽量。” 苏静的手臂上有伤。因而叶宋便格外地照顾他,帮他夹菜进碗里,他只需要动动筷子送进自己嘴里就好。 叶宋早就饿坏了,一点也不顾及自己的形象,大口大口地吃。在军中这么些时日,她自己都快忘记了自己原来是个女人。 苏静看见叶宋的吃相,就觉得比平时还要饿,胃口也比平时要好,还不忘玩笑出言道:“好好的一个姑娘,变成现在这副纯爷们儿的性子,一定很不容易。” 叶宋嘴巴塞得满满的,幽幽地睨他一眼,说了简短的四个字:“关你屁事。” 此话一出,先前总觉得哪里不对的气氛才总算得到了缓解。两人吃饭渐渐吃得其乐融融了起来,苏静不吃的菜叶宋喜欢吃,叶宋不吃的菜苏静又喜欢吃,吃到最后碗碟是干干净净,一丁点也没有浪费。 吃饱以后,叶宋又给苏静倒了一杯茶润喉,她自己也一口气喝了一整杯。苏静悠悠笑道:“给我讲讲你在狨狄打仗的事情吧,听说叶修和百里明姝都没事,又回来了是吗?” 叶宋点头,道:“他们被狨狄的狼救了,并没被吃了。” 苏静愣了下,道:“那还真是很神奇。”顿了顿,又道,“那狨狄的国君呢,怎么弄的?听说是国破人也死了?” 叶宋道:“是他咎由自取,只不过杀他的人不是别人,是我大嫂百里明姝。” 苏静闲闲地往床头靠了靠,倍显慵懒,他垂了垂眼帘,美好得就似一副如梦如幻的画卷。手指轻轻放在床沿上,指端修剪得干净整齐,即使身处这乱世也给人一种从容不迫的感觉。他不吝赞赏道:“百里明姝大义灭亲,是个奇女子。”说着便看了叶宋一眼,眉间染上笑意,“她跟你很像,我想也正是如此,你才和她趣味相投,最后非要她做你大嫂吧。” 叶宋勾唇,似笑非笑道:“她做不做我大嫂不是我说了算的,是我大哥说了算的。只是恰好我大哥这么爱她,而她也愿意付出一切去保护自己所爱之人,所以说这只能是天意。”在说起别人的故事时,总是发觉得透彻。可是一旦遇上了自己的事情,就只能懵懂茫然了。 “如果有天意,但愿天意长存。”苏静忽然轻声地说了一句。 “你说什么?”叶宋听得不是很清楚。 苏静便挑起另外一个话题,道:“我还听说你被皇上封了常胜将军。” 叶宋挑挑眉,掩去眸中忽而跳跃了一下的烛火,道:“没想到你在南边打仗,消息倒是挺灵通的。” “那要看是什么消息了。”苏静笑说道,有关叶宋的一切,他都会刻意去留意,尽管他奋战在生死边缘,没空多想,尽管也许他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他觉得只要多知道一点叶宋的事情就都是好的,起码能让他有坚持下去的动力。她的平安就是他的动力。“你是北夏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将军,风光无限,阿宋恭喜你。” 叶宋反问道:“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个吗?” “三王爷呢,他不是和你一路去狨狄的人,他怎么样了?” 叶宋如实道:“他受伤了,而且伤得不轻。本来也是要一路过来的,只是半途伤势恶化了,我便让他返京调养。” 英姑娘给苏静煎好了药,送了进来,道:“苏哥哥药好了,你快趁热喝了吧。” 她一点也不想在屋子里多待,因而把药一送到立刻就转身出去。适时叶宋也起身,道:“今晚就说到这里吧,你喝药之后便好好休息。”不等苏静回答,她便和英姑娘一起出门去了,顺带帮苏静掩上房门。 英姑娘怔愣道:“叶姐姐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叶宋:“何以见得?” 英姑娘道:“那为什么我一来了你就要走啊,你完全可以多陪陪苏哥哥的啊。” 叶宋看她一眼,随后从院子里穿过,恰逢小包子正在院子里干坐着,约莫是吃饭之后暂时找不到事情来做,以前在京城的时候他吃饱没吃饱第一时间都要去街角乞讨的,虽然工作辛苦了些,但起码很充实。包子似乎不在状态,看见叶宋来了有些瑟缩的样子。叶宋脚步顿了顿,侧头看向包子,问道:“包子你很冷吗,抖什么抖?” 包子强自镇定道:“是有些冷……”想他当乞丐多年,常年都是吃不饱穿不暖的,岂会是个怕冷的孩子。 但叶宋不疑有他,道:“冷的话就赶紧进屋歇着去。” 见叶宋如是说,包子赶紧站起来,一溜烟就跑掉了。叶宋把视线从他的背影那里收回来,重新落在英姑娘的身上,问:“你刚刚说到哪儿了?” 英姑娘道:“哎呀我是说苏哥哥现在是个病号,病号是需要人文关怀的,叶姐姐你应该多陪陪他!” 叶宋挑了挑眉,继续往前走,道:“你没注意到苏静双眼通红么,脸色也不好,一脸的倦容,也不知道是有多少天没有合眼。现在对于他来说,最大的关怀莫过于放任他不管让他睡个昏天暗地的踏实觉吧。天色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 英姑娘怔愣,等她回过神来之际,叶宋已经走出很远了。她不由面上一喜,自言自语道:“表面上一副不关心苏哥哥的样子,实际上也是很在乎的吧。要是不在乎的话,能观察得这么仔细吗,连我都没有看出来……”索性她没有继续缠着叶宋了,而是自行回屋准备休息。 英姑娘淡定得很,她有两样东西是最不可能被影响和动摇的,尽管外面打仗打得无比的凶残。那就是她的食欲和睡眠。 英姑娘的屋子和包子的屋子紧挨着。她一回去就看见包子并没有进屋去睡,而是独自寂寞地坐在门前的石阶上。英姑娘觉得有些猫腻,因为这包子在来柳州的路上都一向是有说有笑的,虽然有些腼腆吧,但也不至于到内向的程度。他今天晚上吃晚饭吃得忒少,根本不是他平时的胃口。 于是乎英姑娘就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包子的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喂,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啊——”包子明显被吓了一大跳,险些跳起来,定睛一看是英姑娘,不由松了口气,道,“英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吓死我了。” 英姑娘年纪轻轻,都是她唤别人哥哥姐姐,而这包子嘴儿又甜,英姑娘比他年长两三岁,他就一口一个姐姐唤得英姑娘十分受用。英姑娘道:“是你自己走神儿了吧,我这么大个人大摇大摆地走过来你都没发现,怪我咯?说说,你在想什么?”见包子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模样,又道,“方才你不是冷吗,叶姐姐叫你回来睡,你怎么还不进去睡?” 包子纠结了一会儿,才很不情愿地说道:“我睡不着……” “为什么睡不着?”英姑娘问,“难道一连赶了这么多天的路,你一点儿也不累吗,我可是累死了呐,现在进屋只要一沾床保证立马就能睡着。你是不是太冷了所以睡不着啊?” 包子看着她,可怜兮兮地反问:“你有见过大冬天衣服都穿不整齐的乞丐突然穿得这么厚实还会觉得冷吗?” “那你方才看见叶姐姐的时候为什么抖得那么厉害?”英姑娘狐疑地问。包子撇开了头去,低垂着眼帘看着地面。英姑娘看着他略思忖了一下,不太确定道,“你莫不是在害怕吧?你在害怕叶姐姐?” “我不是害怕她。”包子急着反驳,闷闷道,“唔,可能是刚到这里还不太适应吧。我胆子比较小。” 英姑娘了然,道:“原来你是害怕打仗呀。” “我头一次看见死这么多人,倒在血泊中密密麻麻的就像爬了一层蚂蚁一样。”下午的时候,包子没有跟着叶宋跑到战场,但他透过城门却看得见外面惨烈的情况,尤其是看见叶宋骑着马,疯狂地扫杀敌人的时候,敌人的肢体散开,鲜血四溅,他当即就吐了个死去活来,一直都没缓过劲儿。包子也是第一次看见叶宋杀人如麻,就好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第181章:有没有发展的可能? 英姑娘见他脸色煞白,便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来递给小包子。包子问:“这是什么?” 英姑娘道:“定心丸啊,你吃了之后感觉会好点。没想到你害怕这个,那你方才见了叶姐姐就躲,定然是觉得她身上背了很多条人命,杀人不手软,所以你害怕吧?” 包子接过药丸含进了嘴里咽下,只不吭声。 英姑娘便又道:“打仗都是这样啊,不是敌死就是我亡。要是叶姐姐不杀掉他们,他们就会攻破柳州城,苏哥哥和他所剩的军队也全部会被敌军给杀了的。战争嘛,本来就是残酷的,你没听说南瑱在占领了我们的城池以后,还对城中的百姓进行大肆屠杀,那才是真正的恶魔!我们这次来,就是要帮助叶姐姐他们打退南瑱的啊,只有这样才能免去更多的百姓被他们杀害。” 包子重重地点头,道:“嗯我知道,我只是在努力习惯。” 他话音儿一落,冷不防两人的背后就响起了一道声音:“晚上这么冷,你俩坐在外面嘀嘀咕咕了半天,在说什么呢?” 英姑娘和包子同时被吓了一跳。待回过头去一看,却是白玉不知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身后,送上一张圆滑的笑脸。他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见里面包着两只小油鸡,递给二人,道:“刚路过厨房的时候顺来的,你们要不要吃?” 英姑娘见有吃的自然是十分开心,伸手就去拿。而包子显然还是提不起什么胃口,就把另外一只也让给英姑娘吃了。 白玉便摸摸包子的头,说道:“方才我遇到二小姐了,说是你冷,让我过来看看被褥够不够,顺便晚上和你歇在一处。” “啊?”包子很迷茫的样子。 白玉眨眨眼调笑道:“两个人睡总比一个人要暖和些,况且你我都是男人,有什么好害羞的?你放心,我绝对不是那种有不良嗜好的男人。” 吃小油鸡吃得正香的英姑娘冷不防囫囵地冒了一句:“叶姐姐是担心你会害怕吧所以才让白玉来陪你。” 包子一脸动容地低下了头。白玉便道:“好了天色不早了,包子你先去睡吧,哥哥我再在外面坐会儿,一会儿就进来陪你睡。” 包子应了一声,随后起身进了屋。石阶上便只剩下英姑娘和白玉两人,一人狼吞虎咽,一人则沉默地看她狼吞虎咽。 白玉笑眯眯地问:“好吃么?” 英姑娘点头,道:“好吃!从离京以后,我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小油鸡!这里的厨子真是太有才了!”想了想又道,“欸不对,晚上的饭菜都是粗茶淡饭,据说粮草已经不多了,哪里来的小油鸡?” 白玉支着下巴,道:“你人还算机灵。厨房里自然没有小油鸡,这是我在街上闲晃的时候无意当中在一户空置人家的后院里发现的两只小鸡仔,亲手做了来给你吃的。怎样,味道还算不错吧?” 英姑娘眼睛一亮,满嘴油光地说道:“这是你做的?”她还真是没看出来,原来白玉还有这么不为人知的一面。 “怎么,你不相信?” “看你一个小白脸,不像是能够做得出小油鸡的人啊。” 白玉抽了抽嘴角,失笑道:“你别看表面行么,我也是个阅历相当丰富的人。” 英姑娘不屑地撇了一声,道:“你阅历当然丰富,我听说在归顺叶姐姐麾下之前可是一个飞天大盗,而且动不动就自诩自己阅人无数。要不是叶姐姐帮你一把,你估计还蹲在大理寺的大牢里,除非把牢底坐穿,否则一辈子都有可能出不来。” 白玉脸色顿时就变了,讪讪的。要知道搭讪是最忌讳被人掀了老底的。遂他问:“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英姑娘歪头道:“是刘刖军师说的。” 白玉很郁闷:“……他这是在排除异己吧……” 英姑娘看了看四周,略显警惕,说道:“那你告诉我,你做了小油鸡为什么不去送给叶姐姐或者苏哥哥吃,要来送给我吃,你的目的何在?” 白玉:“……给你吃的就一定是有什么目的吗?” 英姑娘振振有词:“叶姐姐说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让我小心你们这些花言巧语的臭男人。” 白玉扶额:“二小姐这思想工作也做得太到位了一些吧……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见你很可爱,想和你做朋友。” “做朋友就做朋友啊。”反正多个朋友多条路,她有什么不乐意的。 白玉见英姑娘渐渐上钩,于是又道:“还有,我会做吃的是一个秘密,除了你以外谁都不知道。你若是喜欢,以后我经常做吃的给你好吗?” “好啊好啊”,英姑娘使劲儿点头,旋即又摇头,警惕地问,“可是你为什么单单对我这么好?” 白玉随手伸去揩掉英姑娘嘴角的油渍,笑眯眯说:“因为我们是朋友嘛,而且你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好姑娘。”直接就把英姑娘给楞在了当场。 一刹那间,时光飞转,在脑海中留下了许许多多的影像。这些影像在英姑娘的心里烙上了一辈子都难以磨灭的印记,她很想把过去统统都遗忘在角落里,因为一碰就会很疼痛。 英姑娘愣愣地看着白玉,霎时眼神就冷了下来,浑像一个生人勿近的小魔女。那时她心里在想,这白玉,凭什么对她这么亲近。因为在她印象之中,就只有一个人对她这么温柔。 而那个人已经死了。 英姑娘几乎是本能地,下一刻就打开了白玉的手。这下子换作白玉怔愣了,道:“怎么了?” 英姑娘说翻脸就翻脸,不客气道:“你这么煞费苦心地接近我,莫不是觉得我们俩有可能吧?你莫不是看上我了吧?” 见英姑娘如此直接,倒在白玉的意料之外。因为据他对女人的那点儿可怜的认知,这个世上除了像叶宋那种简单直接的女子,其实大多数都是柔婉而含蓄的。叶宋他就别想了,是他的救命恩人,也绝对看不上他。现在英姑娘处在一群男人当中,而且都是一群到了适婚年纪而找不到媳妇的求女人若渴的男人,他要是不想单身可不就要加把劲努力么,连刘刖那厮都伸出魔掌了,白玉怎甘落后,还不费尽心思修个近水楼台? 既然英姑娘把话说开了,白玉也就更加的直接,说道:“我不努力才没可能吧,现在找个媳妇不容易,小英子你生得可爱性情又很率真,关键是吃货将来十分好养活,我觉得我们在一起应该是挺合适的。但也不能说得太绝对,还要看缘分这个东西到不到位,我们应该还是有发展下去的可能吧……” “你说我可爱又率真?”英姑娘斜眼睨他,突然周身的气息就变了,变得有些阴毒,很难想象一个平时开朗如骄阳的小姑娘身上会出现这种气息,顿时白玉的心就是一沉,英姑娘问道,“你真的是这样觉得的吗?呐?”说罢不等白玉回答,她一扬袖,便有一道淡到在夜色中察觉不出来的烟雾撒出,直钻白玉的鼻心,“不要以为你给我什么我就得回报你什么,施而求报那是小人所为!还有,我答应和你做朋友,你要是觉得你可以得寸进尺和我进一步发展,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这辈子我都不会喜欢你,也不会喜欢任何人!我要你三更死,你就活不到五更,你想活命的话就最好离我远点儿!” 白玉吸进了那道烟雾,忽然觉得呼吸困难,喉咙像是被人卡住了一样,浑身抽搐得厉害。他坐也坐不稳,径直倒在了地上,睁大了双眼看着英姑娘。 这天晚上的事情闹得挺大的。传到叶宋的耳朵里时,便成了白玉和英姑娘因为三两句言语不和而打起来了,白玉不敌英姑娘,被放倒在了地上,看情况似中毒了,性命危在旦夕。 叶宋哪里还有心思睡觉,急忙跑过去一看究竟。 英姑娘没有真的想要了白玉的性命,只是时不时吊着他的命,让他真真切切地体验一把死亡的痛苦。叶宋赶到的时候,白玉已经痛苦得死去又活来了几次,一张俊秀的脸涨得通红,额上青筋直跳,手捂着自己的脖子,似下一刻就要窒息而亡了一样。 看见叶宋来,白玉几乎老泪纵横:“二小姐……快阻止这个小妖女……” 叶宋太了解这群无风起浪的男人的尿性了,白玉在地上痛苦不堪,周围的兄弟们看好戏的居多,看着看着觉得心里舒坦了才象征性地奉劝几句。 英姑娘一直板着脸,看来火气颇大。他们也是怕自己会沦为和白玉一样的下场,所以不敢过分帮着白玉说话。 叶宋来了,大家都主动让开了来。刘刖则是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意味道:“二小姐快劝劝英姑娘吧,这样下去恐怕白玉受不住。” 叶宋先是扫了一眼众人,目光不喜不怒,众人收敛神色,退居三步。叶宋这才看着英姑娘,晓得英姑娘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也晓得她虽让白玉痛苦但还不至于没有分寸到让他丧了命,故而不急不忙地问:“英子,他欺负你了?” 第182章:她的故事 叶宋如是一问,英姑娘便觉得似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样,倏地就红了眼圈,抿唇不语。这时人群里一个声音道:“还能因为什么,定是白玉这家伙对英子有非分之想呗。” 叶宋一记眼刀横过去,气势顿时提起来,喝道:“我让你说话了吗!” 那说话的弟兄立刻闭上了嘴。 白玉在地上滚来滚去,咬牙艰难道:“我能有什么非分之想……就是有我也什么都没来得及做,我喜欢循序渐进……” 叶宋横他一眼,对英姑娘道:“英子,就饶他这次吧,回头我好好教训他,” 英姑娘一向很听叶宋的话,见叶宋都为白玉求情了,她也懂得见好就收,于是沉闷闷地蹲下去给白玉喂了一颗不知名的药。顿时就像是一缕顺心的空气,让白玉蓦地呼吸顺畅起来,他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低着头没脸见兄弟们。想他向来自诩**高手,没想到到最后竟败在了一个小姑娘身上,太丢脸了。 英姑娘对他说道:“不管你再怎么努力,我都不会喜欢你,不会喜欢任何人!”说罢她站起来转身就跑掉了。 叶宋对围观的群众说道:“都还愣着干什么,还回不回去睡了?不睡的今夜站岗去!”此话一出,众人作飞鸟状瞬时往各处散得非常快。 白玉趴在地上感到十分的委屈和无辜,道:“我不过就是给她送了吃的,用得着这样吗……” 叶宋站在他身边,低垂着眼帘睨着他,道:“你突然对英子无事献殷勤,要是没有企图,我也不相信。这样也好,让你长点记性,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你的遭遇也算给兄弟们以儆效尤,以为英子年纪小单纯就很好哄,以后都让着她点儿,也别再有什么非分之想了。” 白玉灰头土脸地坐在地上,憋屈道:“我不过就是见她一个小小姑娘家,怕在她军中不习惯,才想对她好点儿,这也叫非分之想么?” 叶宋眯了眯眼,道:“难道你做这些就没有目的?不想和她再进一步发展?” 白玉哑然,随后道:“是有,但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错吗?” 叶宋似笑非笑道:“错就错在她不是窈窕淑女而你也不是正人君子。” 白玉:“……够了二小姐,你还是回去睡吧,往人伤口上撒盐这种事做多了会有报应的。” 叶宋收起了玩笑之心,抬了抬眼帘,见白玉身后的房门被打开了一条缝,包子一双咕噜噜的眼睛正挂在门缝之中,也瞧了好一会儿热闹。叶宋见了他,温和地问道:“包子,是不是初来这里还觉得很不习惯?屋里冷么,被褥够不够厚?” 包子心中感到一暖,经过英姑娘对他说的那番话以及见识了叶宋处理这次变故以后,觉得先前对叶宋心生畏惧实在是太不应该了,连忙道:“叶姐姐放心,屋子里很暖和,而且我又不怕冷的。” 叶宋点点头,道:“那就好,那你好好睡一觉,可要做好心理准备了,以后让你做的事、帮的忙还有很多。” 包子信誓旦旦道:“叶姐姐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的!” 叶宋再看了一眼白玉,半勾着嘴角道:“还不快滚回屋睡觉去。” 白玉这才慢吞吞地爬起来,无比地感慨:“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呐……” 叶宋将将转身往前走了两步,闻言又停了下来,回转身过去,负着双手平静地看着白玉,忽然道:“你知道为什么英子要对你发那么大火吗?” 白玉愣了愣,摸摸鼻子上的灰,问:“为什么?” 叶宋脸上没有一丝的玩笑之色,十分沉寂,道:“因为她最喜欢的那个人死了,你别妄想着去和一个死人争。” 倘若白玉先前还觉得英姑娘有很重的孩子气,翻脸比翻书还快,在叶宋的话一说出以后心就跟着沉了沉,摒弃了对英姑娘的成见,低了低嗓音,问:“怎么死的?” 叶宋凉凉道:“她最深爱的男人和亲人,都是被一个她以为最不可能的人杀死的,就眼睁睁死在她面前。她经历过什么样的痛苦你可想而知。所以,能迁就的就尽量迁就吧。” 叶宋说完以后就走了,白玉一直看着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转角处。 英姑娘被往事所困扰,几乎一宿未眠。第二天早上出房间时,精神有些萎靡,起床气非常的大。所有人见了她都避而远之,要是一个不小心惹得她生气了,自己被毒死了怎么办? 刘刖先前还有献殷勤的趋势,可见识到了白玉的下场之后他及时地收住了脚,很明智地认为这样的姑娘还是少惹为妙。英姑娘洗漱完以后过来吃饭,大家都吃饱了赶紧散,刘刖临走前拍了拍白玉的肩,道:“你继续加油。” 白玉白了他一眼,继续埋头吃粥,不加理会。 英姑娘进来,一屁股坐下,便开吃。可她一掀眼皮看见了白玉,好心情就蹭蹭蹭地往下掉,起床气则蹭蹭蹭地往上涨。她横竖看不惯白玉,白玉要吃什么的时候英姑娘就先一步伸出筷子去抢过来,白玉没有与她计较,则去吃另一样东西。 桌上有几个碟子都是没被人动过的,白玉率先拣出来不让吃食被那群男人们给糟蹋了,眼下英姑娘来了,白玉就把碟子纷纷送到她手边,道:“你吃这些吧,特意给你留的。” 英姑娘看了一眼,还是很看不惯白玉。 白玉没有如往常一样嘻哈,而是道:“昨晚的事情对不起,是我没拿捏好分寸,你不要往心里去。但是在军中,大家都是要相互照应的”,他抬眼看着英姑娘,问,“你能不计前嫌,以后咱们还愉快相处吗?” 英姑娘怔愣了一下,问:“你这又是使的什么计谋?”实际上白玉一道歉,她的怒气就开始消了。 白玉道:“这如果是什么计谋,英姑娘你火眼金睛一定能够一眼就瞧出来吧,我是认真的。” 英姑娘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按捺不住肚子里的馋虫,开始动筷吃了起来,还不忘放狠话道:“你要是再敢玩什么花样,我就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接下来的两天里,南瑱又在半夜发动过一次攻击,幸得北夏的将士们都十分警醒,奋勇抗敌,好不容易又把南瑱的大军给打退了回去。南瑱遭受了巨大的损失,但北夏也不是毫发无损。 南瑱发动攻击显得有些急躁。尽管北夏现在的军队分散两处,但北方战场有大将军和叶修联合抗敌,父子上阵创造过不少战争的传奇,狨狄败后,北方各国联军也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如此一来被打退那是迟早的事情。而今叶宋率军支援苏静,相信不久以后大将军和叶修结束了北方战场再率军南下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到那时候,北夏集一国之兵力对抗南瑱,那南瑱的胜算就又小了两分。 可南习容一点也不着急,他着急的紧紧是大军停在柳州南迟迟不进。只要攻破了柳州城,接下来就会顺利得多了。不管怎样,南瑱休养生息了那么多年,所积累起来的实力,岂会是一朝一夕就能被打败的。 北夏聚集在柳州的军队不多,这样两三次尽全力虽然能打退南瑱的军队,可持续下去,不是万全之策,只会让北夏将士的损耗越来越大。 战火再次点燃。敌人的进攻有了些穷凶极恶的味道,势必要拿下柳州城。这样的情况下,若是有一支军队包抄敌人的后方,以减轻城门的压力,是最好不过的。以前苏静兵力薄弱,没有办法做到,现在却是可以做到的。 叶宋主动挑起这个任务。 但是苏静却不允许,他站出来道:“出城包抄后方的事情交给我,你负责镇守城门。” 叶宋看了看他,脸色较前两天好了些,精神也跟着好了起来。因为在军中不便,长长如墨的长发不再随便懒散地在脑后挽成一个发髻,而是用紫色的发箍束了起来,显得眉飞入鬓神采奕奕。那双眼里,满是认真之色,带着与世濯清之色。 她眼角不自禁地往下弯了弯,整个人便添了两分柔和之色,问道:“你的伤好都好了么?” 苏静被她问得心里忽的一软,大庭广众之下将满堂议事的将领当做了空气,仿佛眼里只能看见叶宋一个人,嗓音悦耳,如沐春风,道:“都好得差不多了。” 叶宋便道:“既然都好得差不多了,镇守城门才是主要的吧,重要而且艰巨得多,王爷理应留在城内做总指挥,而不是不分主次去侧后方,因小失大。我没有王爷的将帅之才,但是去扰乱敌人后方这点小事交给我还是不在话下。” 这时便有将领站出来道:“叶将军说得极是,还请王爷三思。” 刘刖亦道:“王爷放心,刘某紧跟叶将军,一定圆满完成任务。” 刘刖也觉得让叶宋去办这件事是最合适不过的。刘刖一向点子多,遇事又十分冷静,而叶宋也不是初入战场时那般莽撞,已经积累了不少的经验,有刘刖和她在一起,的确是一组很合适的搭档。 第183章:我相信,只是不放心 于是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下了。另苏静还把陈明光和叶宋安排在一起,陈明光武功高强,能够保护叶宋。 临行前,叶宋打开了叶青交给她的那口大箱子。里面全是清一色叶青做的武器,让叶宋眼前也为之一亮。 她拿了袖箭藏在袖口中防身用,再捡了一把机弩丢给刘刖,以备不时之需。至于陈明光,仅凭他手上那杆银冷的长枪就足以所向披靡了。叶宋在箱子底下找到了一把折叠剑,十分惊奇。 那把剑没有剑鞘,折叠起来不过手掌长,刀刃也可以折叠向内,以免伤了执剑人自己。叶宋把剑拿起来,观摩了一会儿,不由笑了起来,道:“这妮子心思细腻得很,做工也很精细,没想到还能做出这玩意儿来。”她看了看苏静,“你是用剑的吧,我想这把折叠剑,是阿青专门为你打造的。”说罢她就把剑扔了过去。 苏静手一握上剑,剑柄有一个细小的机括,以紫宝石镶嵌而成的按钮,苏静按了一下那按钮,整个剑身咻咻咻地几下,就完全地伸展开来,银光闪烁,看起来锋利无比。 叶宋随后又在箱子里翻到了一张信纸,是叶青亲手所书,上面记载着这把剑的详细用法,也就是一份说明书。叶宋打开刚看了两眼,抬头准备交给苏静学习时,苏静便三两下在院里比划,紫衣挥袖剑,纷飞了一树梨花,一根腕粗的梨花枝就这样被他毫不费吹灰之力地斩落在地。叶宋哑然了片刻,随后似笑非笑道:“看来阿青些说明书纯属多余,练武之人对武器都是无师自通的。这的确很适合你。” 苏静自己也非常满意这把剑,回眸一笑,雪白的梨花落在他的肩上、发间,款款似雪,道:“回头替我谢谢阿青。” 叶宋想了想,道:“听你这么说,我顺利来到了柳州,是应该写一封家书回去,好让阿青安安心。她一个人在家,不知道得有多寂寞。” 不多时,便有将士来报,道是一切准备妥当,可以出发上路了。此时将将要入夜,待入夜以后悄悄行军吃能避人耳目,是最好的。刘刖很喜欢地把叶宋给他的那把机弩收下了,和陈明光先行出了院子。 苏静一手执剑,朝叶宋一步步缓缓走了过来。他的黑色长靴上绣着一只麒麟兽,是用比黑靴更亮一点的黑色冰丝所绣,看起来十分内敛。脚踏过雪白的梨花,那梨花也似变得落寞。 苏静站在叶宋面前,把自己的披风解下,亲手为她披在了肩上。面对叶宋怔然的眼神,笑得风骨清绝,说道:“夜里天凉,你应该多穿一点。此行前去,扰乱敌人后方就可以了,千万不要逞能,若是被发现了,敌众我寡的情况下也千万不要硬碰硬,知道吗?” 叶宋侧头,眼眸落在肩上的紫色披风上,一缕发丝静静地蜷缩在上面。头顶一朵梨花亦是飘落下来,静静地停靠在她肩头。她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得有些堵有些涩,便挑唇无谓地笑了一声,道:“你说得这么多,好像不相信我似的。” 苏静低着头看她,道:“不,我相信你,只是不放心你。” 叶宋不再耽搁,转身而去,道:“这里就交给你了,我也相信这对于你来说,小菜一碟。” 当叶宋走到院子门口时,苏静的话从背后传来:“你一定不要有事。” 她脚下顿了顿,却没有回头,而是大步往前走,很快就消失在了门口。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反而安定了下来,就算前面有千军万马、又千难万阻,她都不再心急焦躁,相信只要一步步来,最终一定会成功的。 这就是有人在一起并肩作战的力量。仿佛又回到了从前,苏静陪着她一起经历风风雨雨、生生死死的时候。 夜幕降临,叶宋骑上马,带着一小部分队伍,悄无声息地离开柳州。英姑娘和包子都站在门口,一个劲儿地叮嘱她:“叶姐姐千万要小心吶!” 柳州离益州并不远,不过几十里的路程。队伍在山野中避人耳目地前行半夜,也就渐渐靠近了益州。此时回头望向柳州城的方向,火光冲天,还隐隐能够听到杀喊声,便是南瑱在再度猛攻城门了。 叶宋一声令下,队伍加紧了行程,越发靠近益州。 而南瑱的大军多驻扎在名撒,除去前往攻打柳州的南瑱军队,镇守在益州的应该没有多少兵力,但益州的城门却守卫严密。 叶宋和一干人等隐蔽在暗处,用机弩精准地射死了城楼上的哨兵,几乎没弄出什么动静。随后用带来的不少叶青特制的勾绳,用机弩的劲道射出去,深深地没入城墙内,一些会点功夫的士兵便打头阵,先行爬上城墙。 他们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控制了整个城楼。随后士兵下了城楼,从里面打开了城门。 这一切,出乎意料的顺利。城内,也未传出丝毫动静。 叶宋蹲在茂密的草丛中刚想站起来呼应兄弟们进城,刘刖便拉住她道:“二小姐等等,似乎不太对劲。太顺利了。” 叶宋回头看着刘刖,道:“是不太对劲,那你说怎么办,在这里静观其变吗?柳州那边等不了太长时间,就算觉得不对劲也要亲自进去看看究竟不对劲在什么地方。”她眼神略有些幽沉,让人捉摸不透,“再不济,那南瑱太子也应该亲自出来相迎吧。” 刘刖紧声道:“二小姐你这是在玩儿火!” “管不了那么多了。”叶宋说着便看向白玉,“一会儿你知道该怎么做吧。”刘刖的脑子好使,但是他太过于谨小慎微。但是这种时候若不孤注一掷,达不到想要的目的,叶宋心里清楚得很。 白玉点了头,叶宋便率领众人入城。 他们进城的时候闹出的动静十分小,纷纷把马匹留在了城外。益州城内的情况究竟如何叶宋不得而知,里面的布局她也不清楚,因而派了熟悉益州城中布局的将士们打头阵。 从城门外一眼望进去,里面一条长街直通,惨白的月色下却空无一人。裹着微微寒意的冷风将街面地上随意散落的白纸灯笼卷得七零八落,很是有两分悚然的味道。没人不知道,这益州城在南瑱攻破之前是一座宁静而祥和的小城。却因为南瑱把战火带来,南瑱太子更是下令屠城,使得益州城里的百姓死伤无数,眼下这益州城就像是被无数冤魂笼罩而散发出浓浓的死寂气息。 叶宋带来的将士在城外穿过了用以埋葬百姓的数个大土坑,他们训练有素,却也难以抑制由心而发的怒气。 唯恐有诈,经叶宋一个手势,这支军队入城以后便以飞快的速度分离开来,隐匿到了街道两边的月色照不到的屋檐下的阴影处。如此可以避免房顶上有埋伏而遭到袭击。 果不其然,这就是一个天大的陷阱,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只见将士们闪到屋檐两边去了以后,一张天网竟随后便从天上盖了下来,幸好他们闪得够快,使得那天网也扑了个空。紧接着那大开的城门被人从里哐地一声给关了去。叶宋等人来不及惊慌,四周杀声顿起,熊熊火光似要把黑色的天幕都照亮,无数弓箭手出现在了屋檐上,一下子就把叶宋的这支军队给包围。 一名南瑱将军似的人物趾高气昂地出现在屋顶之上,他昂扬着下巴对叶宋说:“若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太子殿下有令,还能饶你们……” 话没说完,一支箭以绝对的穿透力和压倒性的气势,迅猛飞来。那南瑱的将军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只瞠了瞠双瞳,那支箭便赫然从他眉心飞过,瞬间穿透了他的脑仁,脑浆伴随着血雾蹦出脑外,他整个人死不瞑目地直挺挺地倒了下来,尸体摆在大街中央。 上面包围叶宋这支军队的南瑱士兵纷纷都愣了。没有人下令,他们竟傻了一般。 叶宋手里还举着一把机弩,仿佛射出一箭,那弦上尚残留着摩擦的余温。她不咸不淡地说道:“要打就打,要杀便杀,那么多废话做什么。”说罢她一声令下,将士们便先发制人。 除了她手上的那把机弩,另还有好几把都带了来,一箭一个,发箭的速度极快,且一发毙命。纵然屋顶上有弓箭手,但他们被火把的光芒照亮反而暴露了目标,就好像是安在屋顶上的一个个活靶,而他们射下来的箭于慌乱之下命中率都不高。不一会儿,两排屋顶上的弓箭手,就被消灭了七七八八。 不晓得是谁一声大吼,又从二楼的窗户以及街道的拐角冲出许许多多的南瑱士兵,看那架势似要把北夏的将士全部歼灭。 刘刖不会武功,只好躲在暗处,时不时用机弩射杀周围的敌兵。而叶宋怕他有危险,都不敢离他太远,白玉也在他旁边保护着,陈明光一杆长枪使得出神入化,竟与叶宋的鞭子配合得出其意料的好。 叶宋果决道:“杀上城楼!” 如今城门已关,只有上城楼才有可能全身而退。 刘刖慌忙之中道:“看样子我军中不是混入了奸细就是那南习容太过料事如神,竟一早就知道我们会来!” 第184章:时隔几年再相见 叶宋长鞭如虹,扫杀了刘刖身侧的南瑱士兵,道:“那又如何?” 混战之中,叶宋一回头撇眼,浑身一震。 先前的熊熊火光摇落在地,如那白纸灯笼一样散得七零八落,有的还点燃了白纸灯笼,衬得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分外狰狞。有南瑱的,也有北夏的。 而那屋檐之上,惨白的月光如白练飘飘渺渺,落在了一人的身上。他脚下是金色的火光,仿佛是从金殿走来,浑身却带着恶魔般的气息。他的一边脸被火光镀亮,另一边脸隐匿在昏暗的光线当中,叶宋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来。 他便是南瑱的太子南习容。 此刻正以一个狩猎者的身份出现在叶宋面前。 南习容嘴角带着玩味,肩上被编成细小辫子的乌发迎风不动,给他一种鬼魅般的气息。他那双如鹰一般沉利的双眼直直地盯着叶宋,也同样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来。不光是因为叶宋是北夏的第一位女将军,还因为他与叶宋曾在北夏的宫廷里有过一面之缘,他对叶宋有两分印象,更因为他手下最得力的舞姬之首南枢曾是她的手下败将。 叶宋只是短暂一瞬的震惊之后便恢复了常态,与混乱之中浑然不慌,而是冲南习容挑衅地勾了勾嘴角,那眉眼细致当中不乏风情,带着些许英气,一下子就挑起了南习容的兴趣。 果然是这种倔强又不服输浑身充满着一股子韧劲儿的女人,比柔婉的、低眉顺眼的漂亮女人更能吸引人。 叶宋低低地对离她不远的白玉道:“白玉,一会儿你看仔细了。” 白玉抽空回应一句:“二小姐放心,我眼力好得很。” 说罢叶宋端起手中机弩,瞄准了南习容,扣动板弦,动作流畅自然若行云流水,而且非常的迅速。霎时,一支利箭直逼南习容而去。莫说南习容离她的距离没有百步,就是有百步,她也能照样射中目标。 但南习容岂会乖乖站在那里不动而甘愿成为她的靶子。那利箭朝他而来,那幽沉的眼眸里出现箭锋极速射来的影像,却是直接对准了他的眉心,眼看就那箭就快要碰上他的额头了,突然他身形极快地往旁边闪去,随后抬手伸出两指,旁人根本不晓得他是如何做到的,反正他一勾一挑之际便稳稳地夹住了那枚箭…… 那箭势破竹,能够徒手接箭,力道定然不可小觑。南习容的手指也被箭擦破,滴出了鲜红的血,他自己却不置可否地挑挑眉。 当然,叶宋没有指望能够一箭就射死他,反而他移身躲开的时候,那另一边隐在昏暗光线中的脸也彻底在火光之中暴露了出来,叫白玉看了个彻底。 当是时,南习容身边缓缓飞下一名紫衣女子,手抱琵琶,那轻薄的纱衣在夜色中似一缕若有若无的烟雾,而她这个人也似踏月而来美丽非凡。紫衣女子戴着面纱,可对于叶宋来讲,就是她化成灰,叶宋也依旧能认得她。 她便是南枢。叶宋虽早有料到此女与南瑱多半脱不了干系,但多年未见一见便是这样的情形,还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南枢纤纤素手看似柔弱无骨,她给人的感觉也似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但她突然手腕一翻转,手中琵琶也跟着翻转起来,她挡在南习容的身前,手指一撩拨,便有一根琴弦似牛毛银针一样飞射而来。 那把琵琶不是一把普通的琵琶。里面藏有暗器,便是南枢身为舞姬时随身携带的一样武器。面纱之下虽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她那双曾经柔媚而风情万种的眼睛在多年以后看见叶宋,仍是含着彻骨的恨意,恨不能亲手把叶宋杀死,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 “白玉,快去快回!”叶宋侧头对白玉低声道,白玉领命,他今夜穿着极为普通,就是一身北夏士兵的盔甲,在人群当中毫不起眼,叶宋的话一落他便佯攻然后带着两三人其中包括刘刖悄无声息地退下去。叶宋一回头便挥鞭从容应对,南枢连发三根弦均是被她轻易打退。南习容站在她身后,见状不但没有上前帮忙,反而退居一步挽起了双手一副饶有兴味的表情,观看这两个女人一台戏。 而陈明光的任务就是保护叶宋的安全,他可没空去欣赏女人的戏,心眼儿也是实打实的,不愿叶宋受到任何伤害。于是手中长枪气贯长虹,被他一举朝南枢投去。南枢见状连忙躲避,却被叶宋瞅准了空子,一鞭把她的琵琶击个粉碎。 叶宋和陈明光在前方与南瑱的士兵纠缠,而南瑱太子始终在一旁袖手旁观,好像这跟他没有半文钱关系似的。不过这正正合了叶宋的意。 白玉带着两三人从城门撤下以后,需要避人耳目地进入到益州城南瑱军队的后方。陈明光人很实在,但作战经验却十分丰富,当即飞奔过去,在自己长枪落地之前一个跃下旋转捡回了自己的长枪,随即一飞上屋檐便跟南习容打斗了起来。 南习容随时都准备着,是以空手回击,身手极好,一点也不逊色。 见太子被攻,一部分南瑱的士兵也跑了过来围攻陈明光。叶宋见状更是过来凑热闹,杀一个顶一双,总之场面要多混乱就有多混乱。北夏这些训练过的将士都是经过严格筛选的,比南瑱那些只会拿着刀喊打喊杀的士兵不知强了多少,因而不断有被杀死的南瑱士兵从屋檐上滚落了去。 正待上方杀得惨烈,下方白玉和刘刖等人靠着房屋屋檐下的阴影得以顺利地蒙混过关,拐过了街头,闯入无人之地。几人立刻站直了身体,一边走一边解下身上所穿的北夏将士的盔甲,而里面居然还有一层,便赫然是南瑱士兵的服饰。 这是他们一早便谋定好了的计策。只要把南瑱太子引出来,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此刻的白玉没有穿南瑱的士兵衣服,而是穿了一身寻常的白衣,气质斐然。他抬手往面皮上轻轻抹过,那易容术也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竟展现出一张和南瑱太子一模一样的脸来,叫随行的几人啧啧称赞。 刘刖还算淡定,道:“我们快走吧,二小姐那里拖不了多长的时间。” 白玉不由面露喜色,道:“事实证明二小姐是正确的。先前你还怕有诈不敢进来,只有这样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我们才能险中求胜,最后到底是谁诈谁还不一定呢。” 刘刖看着白玉,正色道:“一会儿你别说话,不然准暴露了。” 于是几人明目张胆地走去了南瑱在益州的军营后方,一路畅通无阻。一遇到南瑱的士兵,面对士兵行大礼,白玉保持沉默,只挥手让他们统统退下。 进入军营以后,白玉等人直逼粮草营。粮草营的将领近前相迎,道:“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殿下深夜至此不知有何吩咐,可是要给前方战士们补给粮草?” 这时一直沉默的白玉也不得不开口说话,尽量压低了声音听起来比较有气势和威严,道:“北夏今夜突袭我益州,本宫担心有奸细混进来,特来查看。你暂且退下吧。”然后看了看周围的南瑱士兵,挥手一指,“让他们一并退下。本宫不喜这么多人看着。” 那将领平时对南习容是又敬又怕,因而白玉此话一出,他没有二话便挥退了值守粮草营的众多南瑱士兵,但心中却存有一丝疑虑,恭恭敬敬道:“殿下请放心,属下一直镇守此处不敢有丝毫怠慢,粮草营很安全,并没有什么奸细闯入,只是……” 白玉边走边道:“只是什么?” 那将领道:“殿下今日这声音似有些不对劲,可是着了风寒?” 白玉驻足,处变不惊地看着那将领,道:“怎么,本宫有没有风寒,难道你能治吗?” 将领揖道:“属下不敢,属下只是担心殿下身体,又觉殿下与平时有异唯恐叫小人钻了空子……” 这时白玉身边的一个北夏将士便站了出来,凶神恶煞地说道:“殿下忧国忧民日夜操劳,染了风寒是情有可原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殿下还会放过有心之人企图对南瑱不利吗?!既然如此,殿下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到这里来!” 将领道:“殿下请息怒,属下是见殿下身边的这些人……属下见也未曾见过……” 白玉不带惊慌地说道:“他们都是本宫新提拔上来的人,本宫提拔谁也要经过你的允许吗?” “不敢……” 白玉便道:“还不快带本宫去。” 于是将领在前面带路,但他心中的狐疑却越来越大。还没到时,将领就停了下来,问:“属下斗胆问太子殿下,殿下心思缜密令属下佩服,早前为了避免有人闯入粮草营,便与属下议定了一句暗语,太子殿下可还记得这句暗语?太子殿下说过,就是对您本人,也须得用这句暗语。” 第185章:漫长的等待 不得不说,这南习容还真的是一个非常谨慎之人。 白玉愣了愣,一时间答不上话来。刘刖心中一沉,亦是颇感不妙。 短暂的诡异的沉默之后,那将领忽然意识过来这其中果然有诈,一抬头已是面露狠色,张口就欲高声呐喊:“有——”然他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另外一个北夏将士则更加凶狠,直接上前捂住他的嘴,掏出匕首快很准地一举割了他的咽喉。剩下的话也就没能喊得出来。 新近没有雨,天气一直非常晴朗。南瑱的粮草虽然算不上干燥易燃,但一经明火引燃,在夜风的导向下,还是燃得飞快。滚滚浓烟和熊熊大火一下子就烧成了一片,南瑱的士兵们都没有反应得过来。 白玉和刘刖等人一身灰地从粮草营里走出来,另两个紧随的北夏将士还有板有眼地对南瑱士兵们呼来喝去,让他们赶快去救火。而几人趁着混乱之际逃之夭夭。 今天晚上风大,那火势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被控制的,而且粮草营附近都没有大的湖或者河,灭火极为困难。只怕大火不仅仅会烧掉他们的粮草,还会把后方的整片军营也烧掉了。 军营里的传话哨兵快马加鞭地赶来时,叶宋他们正和南瑱士兵激战,看见了远处的火光冲天,而南习容的脸色更加是可怕到了极点。南习容看过来,看见叶宋似笑非笑的表情时,才知道自己的上了调虎离山之计。怎知下一刻,他对着叶宋残忍地笑了起来,却道:“烧了就烧了,现在去救也救不回来了,就让它烧吧,本宫损失数万粮草擒得北夏这排名第一的女将军,谁知道值还是不值。来啊,谁若是抓住了她,本宫赏他黄金百两!” 此话一出,所有人就都冲着叶宋杀来。叶宋也不是傻的,见目的达成,知难而退,此时她和北夏将士们已经再度被逼至城楼边缘了,城墙上插着一根根袖箭银钩,将士们纷纷顺着那钩锁飞下高高的城墙。 陈明光护在叶宋左右,两人被围攻得十分惨烈,因而也使得其他人得以顺利逃脱。到最后陈明光长枪扫落众人,不等叶宋反应便先一步搂了她的腰肢,飞身而起,径直朝城门外飞去。 身后的南习容岂会罢休,捡起脚边的一把弓,拉满了弦,眯了眯鹰眸,对准叶宋咻地射出。 破空之声传来。叶宋本能地把陈明光推开一边,回头去看,就在千钧一发之际矮身躲过。 “砰”地一下。 “二小姐!”陈明光手勾住了城墙上面的铁索,大声呼道。 那支箭射穿了叶宋的一束长发,顷刻间三千青丝如瀑布一样飞泻而下。她草草侧目看了南习容一眼,随后身子一歪便整个人跌下了城楼。于那半空之中,被陈明光奋起一跃接住了去,两人旋转落下。 赫尘十分敏捷地跑过来,使得陈明光和叶宋顺利落于它的马背上,一群人飞驰着离开。 当南习容站在城楼上往下看时,城楼下叶宋他们已经跑出很远,掠起一骑飞尘。他脸色绷得有些难看,身边将领问:“太子殿下,可否派人去追?” 南习容挥了挥手,回头看着不远处的大火有一旺再旺的趋势,怒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回去救火!” 粮草着火时,就已经有部分士兵赶去救火了,现在南习容命令一下,所有人都赶着去救火了。这夜黑风高的,派人去追叶宋也有可能会遭了他们的伏击。况且数万大军的粮草,说烧没了就没了,南习容还是心有不甘。 南枢站在他身边,陪着他立于茫茫夜色之中。待各方命令传达下去之后,聚集在城楼上的人都散了,满地都是残肢断臂、血污狼藉,南枢柔婉的身影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但她显得异常的安静,因为被陈明光和叶宋联合攻击,她的琵琶琴坏了,琴弦也割破了手指,纤纤手指鲜血淋漓,顺着指尖一滴一滴往下淌。 良久,南习容才转身回来,半低着头看着身边的南枢,声音虽滴柔但不带丝毫感情,执起南枢染血的手,轻轻吹了两口气道:“你看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弄破了手,这么好看的一双手若是留下的疤痕该多可惜。幸好,我那里有去疤痕的药,一会儿给你涂上。” 南枢眸色动了动,福一福礼,道:“多谢太子殿下。” 叶宋他们往前跑了几里路,有人问:“将军,现在该怎么办,刘军师他们在益州城里还没有出来。” 恰逢前面有一片茂密的林子,叶宋便指了指那林子,道:“先进去躲一下,顺便等他们。” “将军,你说他们会不会被抓住?”等了一会儿,见杳无音讯,就又有人问。 这要是被抓住,麻烦就大了。刘刖和白玉都是叶宋身边最得力的人。但叶宋浑然不慌,对他们抱有绝对的信任,道:“放心,他们一定会安全归来的。” 陈明光适时道:“怕就怕那南瑱太子不开城门,那刘军师他们就不能顺利出城。” 叶宋道:“他们三两个人出城不一定非得经过城门。” 陈明光抿唇,看着远方冲天的火光,神色平静而坚定,道:“二小姐说得极是,只是不晓得今夜我们此举有没有达到想要的效果。方才我看那南瑱太子十分果断,万一他不会受火灾的影响,不但不派人通知柳州攻城的军队,反而让他们全力以赴呢,届时王爷那边肯定会更加的危险。” 叶宋倒是不慌,沉稳地笑了笑,道:“依那南瑱太子的性格,的确有可能做得出那样的事情。只不过柳州与益州相隔数十里远的距离,还不等南习容下令全力攻城,在柳州的南瑱军队一回头就能看见自己的后营起了火。你猜他们会怎样呢,太子殿下尚在益州,又有无数粮草囤积在益州,他们一定会第一时间撤军转而回城护驾的吧。” 陈明光眼睛一亮,道:“对,不一定要南瑱的太子下令他们回城,他们自己也会回去。” 柳州城的情况十分紧急。虽然南瑱军迟迟攻不下来,但他们有的是前赴后继的军队,这样持续下去对柳州城内的北夏将士们很是不利。 苏静一边率领众部英勇抗敌,一边心里紧张不安着,担心叶宋的安危。叶宋那边迟迟没有传来消息,他心里边似一直悬着一块大石头,不禁有些后悔起来,果然不应该让她去冒险的。 因着分了神,一个不小心便被登上城门的敌兵给划了一刀,他反手一剑杀死了对方。但他来不及觉得痛,这时便有同伴欣喜若狂地指着益州城的方向,呼道:“起火了!益州起火了!他们成功了!” 苏静定睛一看,那光亮恍若黎明之火,能够照亮一切黑暗和污浊,指引着前进的方向。没有什么比看见这希望之火更加令人觉得振奋的了。那火光越来越亮,城楼下的南瑱士兵见状瞬时乱了阵脚,苏静带着满身的血气和杀伐,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可眨眼间,他又化作地狱的修罗,戾气冲天,振臂高扬北夏战旗,高声道:“杀——” 北夏战士无不热血沸腾:“杀——” 叶宋他们在树林子里蹲了小半夜,蹲得腿麻。幸好现在不是夏季,树林里没有什么蚊子,否则有的受的。马儿们被栓在树脚下静静地埋头吃草,兄弟们也没有多少话说,顶多只偶尔耳语两句,各自都耐心地等。 陈明光看了看天,道:“二小姐,再过不久,天就要亮了。天亮前如果他们还没回来,我们就必须马上离开,这个地方不宜久留。” 叶宋靠着一棵树蹲坐着,曲着双膝,下巴搁在膝盖上,淡定道:“急什么,起码也得等到南瑱的军队撤回以后我们才能回去,况且”,她眸色如初笃定,“我相信刘刖和白玉一定会回来的。” 所有人都这么相信着。尽管益州城里出了这样的大事以后一定会严密封锁,刘刖和白玉以及另两个北夏将士势单力薄,但他们有刘刖的头脑又有白玉傲人的轻功和易容术,再有两个北夏将士的利索身手,只要通力合作,一定能够顺利出城的。 树林里伴随着浅浅的虫鸣,以及马儿吃饱了草时不时粗哼两声,除此之外再无其他。这种诡异的安静始终让人觉得有些透不过气。 不知如此过了多久,天空中的星子渐渐隐去了光亮,天边开始散开淡淡的清灰色。快要天亮了。 忽然,哒哒的马蹄声响起在环绕的山间,似一首迎接黎明的曲子,若有若无,如梦初醒一般,带着怔忪的睡意,稀稀疏疏,由远及近。 树林里的所有人都瞬间清醒,没人吭声,无不竖起了耳朵听那马蹄声。 后来有人站起来,声音里带着兴奋的意味,道:“是不是他们回来了!” 叶宋眼角微弯,盈着些许如最后一抹月光般柔和的笑意。她撑着膝盖站起来,示意其他人都不要轻举妄动,自己去到树林的边缘准备迎接。这时不宜闹出过大的动静,万一来的不是刘刖和白玉他们呢,反倒容易暴露身份。 第186章:安然无恙就好 叶宋在草丛了蹲下,看着从益州城出来的方向正极速跑来两三匹马,待到跑得近些了,叶宋透着夜色看他们的模样尚且还模模糊糊,他们便主动先行停了下来。 随后马上一人指着地面,一直指向那树林,用着只有刘刖才有的独特的斯文而冷静的声音分析道:“马蹄在这里就没有了,这片树林很适合藏身。一会儿南瑱的大军一定会返回,我们不能跟他们狭路相逢。二小姐也一定是带人躲进了这片树林里。” 话音儿一落,叶宋便拂开杂草,站了起来。白玉眼尖,一眼便看见了叶宋,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指着叶宋道:“那可不就是二小姐。”一阵风吹来,白玉赶紧抱紧自己,哆嗦了一下,“妈的,太冷了!” 叶宋这才注意到,几人都是浑身**的。现在这个时节,当然会冷。树林子里的人听到了响动都纷纷出来迎接,叶宋走到几人面前,道:“总算是回来了。怎么湿成了这样?” 白玉多有感慨道:“我们顺着护城河游出城的,一路上有惊无险。” 叶宋点点头道:“你们没事就好。”不等她吩咐,兄弟们有可以脱下的干衣服的都脱下来给刘刖等人换上,叶宋看了看只有三个人回来,不由问道,“还差一人呢?” 刘刖默了默,道:“那个兄弟为了引开敌兵,牺牲了。” 叶宋道:“这里多说不得,先进林子再说。” 几人把马牵进了树林子里,刘刖回头看了看满地错落的马蹄印,叶宋知他所想,便又命人赶紧用树枝把路面上的马蹄印抚平。随后所有人都待在林子里不出声,这时间却是将将好,刘刖他们刚一回来不久,外面就传出了很大的动静,似有人大规模移动的声音。 不用想也知道,那是南瑱的军队回益州了。 南瑱的军队赶得急,只顾着回去解救益州,完全忽略了周遭的环境,也根本没有发现叶宋他们的存在。白玉趴在叶宋身边,道:“若是我们有足够的兵马,定杀出去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叶宋也觉得有些可惜,道:“关键是我们没有那么多的人马。” 待南瑱的军队匆匆行过之后,叶宋等人在树林里再等了一阵,没再听到有任何动静,于是大家才纷纷整队,走出树林,往柳州城的方向回赶。 他们虽然没有损耗南瑱的多少兵力,但起码烧了南瑱的粮草,这就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一路上,大家都沉浸在短暂的胜利的喜悦当中,白玉更是和大家讲起他们偷偷潜入南瑱军营,将事情的经过都说得详细畅快。 只有刘刖和陈明光,一左一右跟叶宋并排走在一起。刘刖道:“据我所知,南瑱太子是个睚眦必报的人物,此回二小姐惹了他,往后一定要加倍小心。” 叶宋眯着眼看着前方的渺渺的路,略有些感慨有些饶有兴味地说道:“他曾是苏静的手下败将,将来也一定会是。只是那个南枢,几年不见她也还是一样的美丽动人啊,要是苏宸也来了这边的话,一定会非常有趣。我都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一看,即将到来的会是怎样一场好戏了。” 刘刖道:“听二小姐这话,好似到了这里不会遇上南枢一样。既然二小姐没有想到有此相遇,又何必要带上包子小兄弟呢?” 叶宋半眯的眼睛看过来,道:“你知道我带包子来的用意?” 刘刖斯文地笑了笑,道:“还请二小姐谅解,刘某不会在不知道一个人底细的情况下还放任他留在二小姐身边亦或是留在军营里。刘某若是直接问二小姐,未免显得太失礼,只好自行去打听并了解事情的真相。” “事情的真相?”叶宋勾了勾唇,似笑非笑道,“那你都说说,你还知道些什么真相?” 刘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要是他真的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说给叶宋了,一定不会有好果子吃,因而低咳了两声,道:“实际上刘某并不是一个爱打听别人八股是非的人,必要的事情才会去查清楚,所以知道的并不是很多。” 叶宋没有跟刘刖计较。 一旁的陈明光一直沉默,安静地听着叶宋和别人的对话,他能感觉得到叶宋和他们的愉快相处,有时候他也很向往这样,可以和叶宋自由自在地说话,可以和她也像这样相处。陈明光会忍不住偷偷地偷看叶宋,只匆匆看见她轮廓线条流畅的侧脸便又飞快地移开。 只不过不管怎么样,只要她安然无恙便好。 这是此次陈明光跟随着南下的唯一目的。不光光是因为苏若清对他的命令,也是他自己内心里的声音。 叶宋岂会注意不到陈明光的视线,忽而偏过头来,逮个正着,与陈明光的视线在空中对撞。陈明光躲闪不及,露出十分尴尬的表情。 叶宋对他真诚地笑道:“陈大人,之前在益州城的时候真是谢谢你。” 陈明光木讷道:“二小姐不用客气,都是在下应该的。” 叶宋悠悠拉慢了语调,说道:“陈大人不是读书人而是习武之人吧,刘刖这家伙骚包地自称刘某尚且还说得过去,你一个习武之人也文绉绉地自称在下,不觉得太别扭了吗?” 陈明光有板有眼地道:“那二小姐不也是一直称呼在下陈大人吗?” 叶宋愣了愣,随后笑了起来,道:“陈明光,脑筋转得够快的啊!” 刘刖很无辜地膝盖中了一箭,道:“二小姐能不能在说教的时候不要拖累上刘某?”他看了陈明光一眼,见陈明光嘴角也浮现出丝丝笑意,但依旧不是放得很开,便又道,“陈大人较之以前相比,的确是没有什么变化,很实在。从那年武招开始,刘某便觉得陈大人兴许不适合在朝做官。” 陈明光一愣,道:“刘军师此话怎讲?” 刘刖道:“陈大人不仅仅是文绉绉,还不够狡猾。做官实在者要么位高权重例如大将军,要么老谋深算如李相,否则都不适合官场。但实际上,陈大人却做得很好。” 叶宋便道:“兴许时代不一样了呢,大将军和李丞相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朝廷正是需要像陈明光这样务实的人存在。” 队伍正往前走着,天色又亮开了些许。他们已经走过一半的路程,离柳州城不足二十里。这时前方又跑来一队人马,让叶宋的队伍隐隐提高了警惕。因为不知道是敌是友,尽管绝大多数可能是友,但还是不得不防。 后来,对方似理解他们的迟疑,便有一杆北夏的战旗被举了起来。上面的北夏字样恢弘大气,迎着晨风飘飘洋洋。天边泛起了朝霞的金红色,像是正酝酿着一桶彩墨,即将泼洒整个天空。 叶宋的队伍都兴高采烈了起来。叶宋驱马走在最前面,依旧是不紧不慢,但勾起的嘴角依稀有了明暖的笑意。 对方骑马奔在最前面的人,墨发飞扬,眉飞入鬓,双眸璨若朝霞。他银冷的盔甲上沾满的血迹,都未来得及擦洗,盔甲下是一袭紫衣,衣袍迎风而翻飞。 刘刖亦是微微笑道:“贤王来接应我们了。” 没错,那便是苏静。 叶宋笑着说道:“已经快近柳州了,他这样来完全没有必要。” 金红色的霞光渲染了天际。远方是重峦叠嶂的山影,但也仿佛快要遮挡不住即将破土而出的朝阳。忽然,似一只七彩的琉璃球跌碎在了地上,一缕光芒从两山之间的凹陷处迸出,如琉璃球一般摔出了万丈光芒。 天地万物缓缓苏醒。 叶宋眼角溢着光,视线有些恍然。她只看见前方有一道影儿,眨眼了功夫就到了跟前。时间霎然凝滞,仿佛回到从前,她记得不是太清楚,但却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绚烂的朝阳和人。 苏静驱马在叶宋面前,马儿兴奋地粗哼着,甩着长长的尾巴,在跟叶宋的马儿赫尘打招。 对于苏静来说,一夜的时间太过于漫长。直到他此时此刻真真切切地见到了叶宋,才觉得这夜已经过去了。他微微有些气喘,呼出的气息夹杂着凉凉的晨霜,停顿了半晌才哑声道:“去了一整夜,我放心不下,就出来看看。没事就太好了。” 叶宋愣了愣。她这才想起,身为军队主将,苏静是不能够随随便便出城的。他是城里军队的主心骨,是指挥他们行动的大脑,万一要是在城外遇到了危险,就得不偿失。 叶宋道:“我说过不会有事的。贤王这般轻率地出城,不觉得有欠妥当吗,出事了怎么办?” 苏静笑眯眯地,叶宋嘴上说得方方正正,但他总觉得叶宋是在担心他的安危,不管之前是不是有欠妥当,但此刻他的心里感到十分妥当,恢复了往日的闲适姿态,有点耍无赖地说道:“就出来一会儿不会有什么事的,我们现在就赶回去。” 第187章:解她的心结 白玉易容成南习容的样子,到南瑱的后营烧掉了敌军数万粮草一事,在军中名气大振。非常时期,他的易容术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 不光是白玉,南瑱那边还有一个南枢也是易容术的高手,因而叶宋觉得十分有必要,让白玉给军中的主要将领都上一课,以便敌方也用同样的方法迷惑我方时,能够以最快的速度辨认出来。 白玉也是不遗余力、期间变换了数十张大家都熟悉的面孔,来上了这生动的一课。最后白玉还变成了苏静的模样,对叶宋举止轻浮,最终免不了被叶宋揍一顿。 英姑娘和包子作为军中一员,也参加了这次课程,大开眼界。 下课后,包子就跟在白玉的身后,认真而好奇地向他讨教。白玉觉得他鼻子十分灵敏,又十分有悟性,若是再学会了易容术,那便是如虎添翼了。因而也有心指导他一番。 英姑娘本也不远不近地跟着,见包子和白玉讨论得热烈,她本来也是充满好奇的,却发现自己不能毫无芥蒂地上前参一脚。毕竟之前白玉没有真的对她做过什么,而她却搞得白玉半死。 白玉是不是一个不计前嫌的人她不知道,反正她觉得自己拉不下这个脸。 白玉一直都晓得英姑娘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他耐心地给包子讲解完以后才会身看着英姑娘,霎时英姑娘脸上就有种被抓个正着的心虚感,也不晓得自己究竟在心虚个什么劲儿,她说:“我不是故意要跟着你,唔这条路大家都走,我只是碰巧也走这条路而已。” 白玉笑眯眯的,双眼狡黠,道:“嗯,我知道。既然同路,你有什么不懂或者好奇的可以顺便问问我。” 英姑娘一抬头,就撞进了白玉的眼里,觉得他的表情充满了戏谑之意,英姑娘岂是能轻易被人看清的,当即就有些来了气,道:“你有什么了不起,就只知道卖弄脸皮而已。”说罢哼了一声,扭头就往别的方向跑了。 白玉站在原地,觉得莫名的无辜。他摸摸自己的鼻子,自言自语地说道:“我有这么不受她待见么,现在的小姑娘怎么脾气越来越刁钻了。我都这么大度了,怎么她还是翻脸。” “大概……是你真的很讨人厌吧。”一道疑惑中带着肯定的声音如此回答了他。 白玉吓了一跳,回头看去,见刘刖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一脸宠辱不惊的样子。白玉道:“你又是什么时候来的,关你什么事!” 刘刖面不改色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自然是该来的时候来的,看到了一切我所该看到的事情。” “你还要不要脸了?!” 刘刖斯斯文文道:“不要脸的人是你吧,你看你一天得变多少张脸。” 白玉懒得跟他多说,要是论口才,他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绝逼不是刘刖这家伙的对手。怎知将将转身时,刘刖便道:“我有办法,让英姑娘不再讨厌你。” 白玉脚下一顿,狐疑地看着刘刖,问:“你葫芦里又在酝酿什么坏水儿?你私心里巴不得我跟她老死不相往来吧,会这么好心地想要帮我?” 刘刖想了想,道:“实际上,以前是有过想法,但自从上次亲眼见她把你折磨得死去活来之后,我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我还想多活几年,而且身子骨也不怎么好,经不起来回折腾。所以我决定帮你。” 白玉看了刘刖半晌,总结道:“嘁,我不信。”说罢他便欲离开,边走边道,“你身子骨不好我就身子骨好啊,我对她也不再有什么想法了。你要想怎么着,请自便,别拖累我就是了。” 刘刖道:“你就是不帮你自己,也该帮帮她吧。她还那么小,若是一辈子心里有个结,就没法敞开心扉地活着。” 白玉驻足:“你这话什么意思?” “据我所知,英姑娘心里一直喜欢的人……”刘刖欲言又止。 白玉的胃口被他吊上来了,便不耐烦地道:“是谁,你要说就快说。” 刘刖斯文一笑,道:“是个叫苏漠的人,他是贤王爷身边的扈从,当年跟二小姐他们一起南下去为叶青的双腿找药,遇上了英姑娘。而英姑娘恰好是药王谷鬼医的女儿。” 白玉几乎跳脚:“你从哪里知道这么多的!莫不是又瞎编出来唬人的吧?!” 刘刖道:“八卦无处不在。只要用心去挖掘,就能发现些蛛丝马迹。” “那后来呢?” 苏静在房中处理公务的时候,白玉便去找他了,见过礼之后就开门见山道:“属下想请王爷帮个忙。” 苏静向来很好说话,他坐在长案前,案桌上的公文也是堆积如山,从公文中抬起头,墨发随意在脑后挽着,身着一袭紫衣,几缕发丝散在衣襟上,显得十分闲适。苏静微微笑着问:“何事?” 白玉抿了抿唇,道:“属下想求王爷一幅墨宝,苏漠的画像。” 苏静一愣,心中已有了个大概的猜想,嘴上还是道:“你要苏漠的画像做什么?” 白玉坚定道:“解一个人的心结。” 英姑娘气呼呼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倒头就扑上床睡,连晚饭也没吃。到了饭点,英姑娘居然没有第一个出现,后来包子去叫她,她也只是兴致缺缺地说自己没饿不想吃。 英姑娘睡得迷迷糊糊,她一直在纠结各种各样的问题,一时间在想那白玉究竟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个小白脸么;一时间又在想,那天晚上那么折磨白玉会不会太过火了,明明之前相处都挺愉快的,偏偏是他先找死的……最后又在想,之所以那么讨厌他,都是因为最看不惯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非要装成自己什么都知道,以为自己的情圣,能够轻而易举地博得一个姑娘的真心……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苏漠在她心目中的位置。 英姑娘眼角有泪痕。一直以来她都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起过去的那些事,不然这辈子都不会过得快乐。可是身边总是有人或者事,会令她情不自禁地想起。 她永远忘不掉在药王谷那个大火纷纷的夜晚。她爹死在她面前,苏漠死在她面前。火光映亮了她娘亲的脸,显得狰狞恐怖极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总是会从那一个个重复的梦境当中吓醒了来。 自己最亲爱的娘亲,亲手杀死了自己最深爱的两个男人。明明他们都是这个世上最温柔、待她最好的男人。 苏漠……她很想他。每次想的时候,就会很心痛。 这天晚上,英姑娘像是遭了梦魇一样,睡得很不安稳,稀里糊涂地梦到了许多过去的事情。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感觉自己无比的疲惫,外面天色已经亮了,她眼角的泪痕依稀。 正坐在床上的时候,便有人敲门,并站在门外道:“英子,出来吃早饭了。” 晨光熹微,从窗户里漏了进来,恍若时光倒流。英姑娘怔愣了,那声音有些干硬,但带着他独有的温柔。 这世上怎还会有与苏漠声音如此相似的人。她一定是在做梦。 情急之下,英姑娘就带着哭腔道:“你不要走,你、你进来!” 门外的人轻轻推了推房门,但房门被英姑娘从里面闩住了。英姑娘自己也意识了过来,害怕他就那么走掉,连滚带爬地翻下床,甚至连鞋都来不及穿,便赤脚飞快地跑去门边,利索地打开了房门。 果然是时光倒流,而她的梦也未醒。 清晨的风夹杂着凉意,英姑娘只穿了一身单薄的睡衣,头发睡得乱糟糟的,眼角因为昨天夜里哭过了显得有些浮肿,还有些湿糊。可是当她仰头望向门口站着的人时,逆着光,好不容易看清了对方的面容,不知是因为光线太过刺眼还是怎的,她眯着眼睛眼泪横流,像是决堤的河,怎样都止不住。 “苏漠……”英姑娘一边哽咽一边抬手揉自己的眼睛,然后睁着泪眼恋恋不舍地望着,又拿手指猛掐了掐自己的脸,哭道,“一定是我太想你,居然做了这么一个真实的梦……” 她此时此刻的模样,跟平时没心没肺的模样,完全大相径庭。她还这么年轻,内心便装着这么痛苦的事情,可表面上一直若无其事,没有几个她这个年纪的姑娘能够做到。 英姑娘哭得不管不顾,她只觉得委屈,有满腹的心事想要吐露。她一把扑进“苏漠”的怀里,失声痛哭,语调不成声道:“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再离开我……我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很想你……” “苏漠”怔了怔,低头看见英姑娘在他怀里哭得淋漓尽致,一时间有些心乱如麻的感觉,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英姑娘这样的反应大大地超乎了他的预料。他垂着的双手尝试了几下,终于还是抬起,揽住了英姑娘的双肩,觉得她这么单薄应是很冷,便用自己的体温拥抱着她,安慰道,“你别哭。” 第188章:我这是在做梦 后来,好不容易英姑娘不哭了,她双眼又红又肿,已经没法去前厅和大家一起吃饭了。于是“苏漠”让她乖乖坐在床上,自己去前厅把早饭端来。回来时见英姑娘仍还赤着脚穿着单衣,傻愣愣地坐在床上也不知道盖被子,期期艾艾地望着门口的方向。看到“苏漠”回来了,她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两声跟猫叫一样的哭音。 “苏漠”进屋来,忙用被子把她身子裹着,道:“为什么这样傻,穿这么少晾着,小心着凉。” 英姑娘抓着他的手问:“苏漠,我这是在做梦么?” “苏漠”顿了顿,道:“不是。”实际上是现实还是梦境,他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亦或是入戏太深而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英姑娘吃早饭也没有以往时那样狼吞虎咽了,仿佛“苏漠”成了她的下饭菜,她一口一口喝着“苏漠”喂的粥,一眼不眨地定定瞧着他,总算有了一般女孩子该有的文静吃相。 “我觉得你很不负责任。”英姑娘瘪瘪嘴,突然说道。 “苏漠”的动作只是顿了顿,继续舀了一勺粥去喂她。他以往哪里做过这样细致的事情,相当笨拙。可是心里却越发的没底,不知道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不对。是该让她继续这样一辈子活在自己的梦境里时而痛苦着还是应该把她拉回现实让她积极而勇敢地面对接下来的人生,敢爱敢恨,逍遥快乐。 英姑娘指着自己的心口,对“苏漠”说:“这里从来没有真正地住进过谁,可是你,进来容易,却又说走就走,在这里留下了一个永远都不会消散的影子。你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在我刚用心喜欢你的时候?” “苏漠”放下手中的碗,低声叹息道:“当时你一定很难过吧。” “我难过得快要死掉了。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都离我而去,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吗?”英姑娘道,“我想笑的时候会想起过去,我想自由自在的时候会想起过去,不管我做什么都会想起过去。它勒得我快喘不过气。”她缓缓靠近,躲近“苏漠”的怀中,顿时“苏漠”的身体就有些僵硬,任由英姑娘搂上他的脖子,脆弱地说,“而且它还时时刻刻提醒着我,要我报仇。让我变得一无所有的人是我亲娘,可就算她是我亲娘,我也会报仇……” “英子”,“苏漠”搂住颤抖的英姑娘,在她耳边道,“你什么都不要去想,只做一个快快乐乐的小英子不好么?” 英姑娘回过神,眼里又沁出了眼泪,她捧着“苏漠”的脸,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倔强道:“不好,不好,有关你们的一切,我都不想忘记。” “苏漠”还想再说话,然他将将一张口,却不料英姑娘忽然猛地蹭上来,双手捧住了他的头,自己一歪头,柔软的唇带着少女的气息便落在了他的唇上。 顿时他震惊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两唇相贴,一个珍惜的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却仿佛过了很久很久。 英姑娘才肯松开他,柔情款款地说道:“我很早就在想,如果能够再见到你,哪怕是梦里,一定要这样亲一亲你。书上说,女子的初吻只能留给自己最心爱的男子。” 这次轮到“苏漠”傻愣愣的,眼神半晌回不了焦。他脑子里似有什么东西轰地一下炸开了,心底里有个崩溃的声音在呐喊:这下子完了,闹大了……要是她知道自己不是真的苏漠,他会不会死得很惨?被五马分尸? 此时此刻,他脑海里已经上演了千百种最残忍的死法,等英姑娘叫他时,叫了几声他才回过神,看着英姑娘姣好烂漫的脸,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英姑娘便担心地问:“苏漠你怎么了,是不是很冷啊?” “没、没有”,“苏漠”的声音有些变调,愣是挤出一个僵硬不堪的笑容。 英姑娘道:“还说不冷,那你的声音抖什么,听起来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有、有吗”,“苏漠”手扶着英姑娘的双肩,稍稍把她推离了自己的怀抱,道,“刚吃完饭,你现在也一定是觉得又困了对不对?来,躺下,再睡一觉,到了时间我再叫你。” 英姑娘道:“不要,我不想睡,我现在很清醒,我怕一觉醒来你就不在了。”想了想,觉得不对,又道,“虽然感觉很真实,但我想我一定是在做梦,你怎么可能还会再回来呢,只有做梦才能和你离得这么近。我要是一躺下再睡的话,说不定就醒来了。” “我不会走,我就只会在这里守着你,放心睡吧……” 两人说了一会儿缠绵悱恻的话,“苏漠”额头上隐隐冒出了冷汗,不管他如何劝说,英姑娘就是看着他不肯闭眼睡觉。后来英姑娘还想再缠上来,“苏漠”着急之下往后退,怎料一不小心手不慎拂落了旁边放着的空空的粥碗。 霎时一道清脆的瓷器碎裂声响起了房中,惊得英姑娘一顿,有些如梦初醒的感觉。 她怔怔地望着“苏漠”,然后抬起手臂,张口就在自己手臂上咬了一口,下口颇重,一下子白皙的手臂上就出现一排牙印,痛得她抽气。她问:“你说我要是做梦的话,会觉得有这么痛吗?” 房间里的气氛陡然就变了。 “苏漠”有种大大的不妙感觉,起身往后退了两步,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有吧。当你睡着的时候被什么东西咬了,做梦也一定会梦到你自己被什么东西咬了,这也是会很痛的。” “可为什么我觉得我不像是在做梦?”英姑娘道,“但如果不是做梦,苏漠又怎会到这里来,他明明已经死了的。”还不等“苏漠”说话,英姑娘口气就变了,再也不是方才那楚楚可怜的小姑娘,而是带着恨意很是凌厉,“你不是苏漠,说,你到底是谁?!” 以前白玉一向觉得自己的演技甚好。没想到居然现在被一个小姑娘给识破。好吧有可能是遇到这种前所未有的情感戏,他根本就方寸大乱不知该如何演,又或者他演这出戏的本意不是为了要捉弄她,仅仅是想帮助她开导她。可是照目前的情况看来,似乎效果不佳,而且还有反效果的趋势。 妈的,刘刖又给他出了一个馊主意。他被那货给坑了! 英姑娘房间里爆发出咬牙切齿的喊杀声。 最终“苏漠”的真面目被揭穿,可不正是白玉易容假装的。 纵使白玉轻功了得,最终却还是没能逃脱英姑娘的手掌心。彼时英姑娘双眸赤红,充斥着极度的恨意和杀意,仿佛白玉和她有几世的血海深仇,她恨不能吃白玉的肉喝白玉的血。 不仅仅是白玉毁了她的美梦,更还有她一颗真心表错了人! 白玉竟骗走了她最珍贵、一直留给苏漠的初吻。 这种登徒子,不杀了他才怪! 当日,若不是大家拦着,叶宋和苏静纷纷出面劝阻,恐怕英姑娘就真的要杀了白玉。叶宋了解了事情始末之后,不由对白玉破口大骂了一顿,苏静更是为了平息英姑娘的怒气赏了白玉五十军棍。 白玉心甘情愿地应受了。五十军棍总比英姑娘的毒药强吧。 于是白玉就被人按趴在了木板上,一棍一棍实打实地打在他屁股上。十数棍过去后,白玉显然是疼得厉害,但他咬紧牙关不吭声,一脑门的冷汗。关键是他还顶着一张苏漠的脸。 白玉侧头,看着英姑娘,对她笑,道:“打我没关系,打完我以后只要你心里能舒坦就成……” 英姑娘拉着叶宋的袖子,带着哭腔问:“能不能让他不要顶着苏漠的脸受罚……” 叶宋眯了眯眼,冲着白玉努努嘴,道:“这个你得跟他说,我若是让他变回来他不肯,我也不能因此把他怎么样。” 刘刖亦是适时道:“是的,军中没有规定这一点。” 叶宋看了看他,嘴角勾起一抹微凉的笑意,道:“事到如今你倒还能说出这样的风凉话来。” 刘刖低咳了一声,默默地退下了。不然一会儿说一句错一句,二小姐拿他开刷他也不能因为怎么样。 白玉脱下了盔甲,只穿了柔软的里衣,不一会儿就浑身湿透。他再艰难地笑着应和道:“对,我喜欢变成谁的样子接受惩罚这是我的自由……” 英姑娘气极:“你……你不要脸!” 白玉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又道:“但我不是故意惹你难过的,我之所以这么做,是想让你开心。现在苏漠做不到的事情,我来代替他做,有什么不对吗?充其量,他不过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英姑娘煞白着脸,眼泪已经落了下来,“你胡说!” “自己成为英雄而牺牲,在你的心里为自己竖起一座英雄的碑,让你为他守一辈子……”白玉问她,“这不是自私是什么?你可以不接受别人的好意和关心,你也可以将自己困一辈子,一辈子不得敞开心扉去迎接下一个可以把你捧在手心里的男子。你就这样好了,到最后你身边还是空无一人,你只好孤独终老,连个说话的伴都没有……” “你胡说你胡说!我现在就杀了你!” 第189章:能不能不要这么直接 只是,还不等她动手,五十军棍打完,白玉便虚脱地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英姑娘看着他那张和苏漠一模一样的脸,纵使是叶宋不拉着她,她也下不去手,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划了一刀一样痛。 白玉后背屁股上沁出了鲜红的血,看上去无比的凄惨。他被抬下去时,叶宋眼睛都没眨一下,倒是英姑娘的表情变化很大,已经没有了先前想把白玉千刀万剐的愤恨,而是脆弱难过得跟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很相符合。叶宋拍拍英姑娘的肩膀,道:“现在消气了吗?” 英姑娘哽咽了两下,点了点头,道:“可是我发现我并没有想象中的痛快的感觉……” “那说明白玉说的那些话也不无道理。”叶宋温柔地对她说,“你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会遇到很多很多的人,不能紧闭着你的心门,不放他们进来。若是不敞开心门,你感受不到这世间许许多多其他的美妙。英子,你好好想想。” 围观的人都散了,苏静转头去吩咐对柳州城里的守卫做稍稍的调动,回头来见叶宋还在原地,不由愣了愣。叶宋问道:“白玉能知道苏漠长什么样,是你告诉他的吧。” “我没有告诉他。”苏静认真而无辜道。 “统共知道苏漠的人就只有我们几个,不是你是谁?”话一出口,叶宋脑中灵光一闪,像是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一现而过,但仅仅是瞬间就销声匿迹,快得让叶宋根本无法捕捉。总觉得她漏掉了什么重要的讯息。 苏静打断了她的思绪,道:“我真没有告诉他,我只是画给他而已。” 叶宋:“……” 当天晚上,军中要员一起讨论接下来的作战计划。如今盘踞在益州的南瑱军队暂失粮草,就算后面有补给也是几天以后的事情。在这几天的时间里,南瑱军队定然是士气低迷,要是一举攻之,定能拿下益州。 但是南瑱军队众多,若是强行攻城,北夏也会损失不少的将士。 因而,怎样把损失减到最低,是大家商议的主要问题。 刘刖道:“我们不妨从南瑱军引用的水源着手。恰好有一人可以办到这件事。” 是夜,叶宋去看了白玉一趟,见他趴在床上,虽然身后有伤,但精神却很好。他笑着对叶宋道:“二小姐忙完了?这个时候也不忘来看一看我,这棍子也吃得值了。” “你少嘴贫。”叶宋在他床边坐下,伸手捞了捞白玉身上盖着的被子,看了一眼他后背上的伤。 白玉抽了抽嘴角,显得十分尴尬,道:“二小姐能不能不要这么直接?” “要直接也没你这么直接,”叶宋道,“我是看看你这伤几天能好得起来,自作自受。” 白玉问:“可是有任务要交给我?”叶宋点了点头。他便又道,“二小姐放心,本人皮糙肉厚,睡一觉明天就好得差不多了。不就是五十军棍么,以前又不是没被打过,根本不在话下。” “我看也是,用了这么好的药,就是不想快些好也会快些好的。” “嗯?” “这药是英子配的”,叶宋似笑非笑道,“方才我来时,见她在不远处蹲着帮你煎药,看见了我躲都躲不及。”说着她便斜睨着白玉,见这货果然听后双眼亮得吓人,活像捡了宝一样,她叹了一口气,“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要作死地这么做,但可能还真有点儿效果。苏漠可以当个不负责任的人,反正他已经化作一捧白骨无可计较,但你还活着,你就不能做个不负责任的人。” 白玉拍着胸脯保证:“既然我白玉踏出这一步了,就要继续努力下去,不会做一个半途而废的人,更加不会做一个不负责任的人。” 叶宋道:“那你继续努力。” 白玉目送走了叶宋,不一会儿就有士兵端着一碗药进来。是专给白玉煎好的药。 白玉只看了一眼,便扬声对外面道:“英姑娘,英子,我知道你在外面,我也知道这药就是你亲手给我煎的。” 外头没人答应。 白玉坚持不懈又道:“既然你都能为我做这些,那为什么没有勇气出来让我们面对面谈一谈呢?你进来吧,我有话对你说。” 外头还是没人答应。 白玉不由对那士兵比划,意在问英姑娘是不是真的在外头。 那士兵也是男人,白玉和英姑娘的事情又闹得比较大动静,敢挑战英姑娘是需要十万分的勇气的,要知道那就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去争取,因而士兵对白玉是十万分的佩服,当然要站在白玉这一边。于是也跟着比划起来,不仅告诉他英姑娘其实就在外面,还告诉他这药是英姑娘亲手煎的,下午外敷的药也是英姑娘亲手配的。 尽管叶宋先前已经说了一遍,眼下白玉再知道一遍,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充满了劲儿。 于是白玉给那士兵手势示意,突然“啊”地一声痛苦地叫起来,士兵也是个通透的人,见状立刻大声惊慌道:“白大人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会流这么多血啊!是不是敷的药不对啊,怎么血都沁红了绷带了!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话音儿一落,一道榴红的身影便风风火火地窜了进来,胸有成竹得大声否定道:“怎么可能是药的问题!我看是他人有问题吃对!” 白玉苦哈哈地笑道:“可能,是我对这种药过敏呢……你快过来看一看。” 一旁士兵配合地捣头,恰到好处地遮住了白玉的后背处,道:“英姑娘你还是快来看看吧,流了好多血呢!” 英姑娘没好气道:“那也是他活该!” 怎知她刚想转身走时,白玉忽然面色一顿,然后头一歪,就晕了过去。英姑娘终是不放心,回头走去他床边看个究竟。那士兵已经先行退了下去,待英姑娘定睛一看白玉的后背上根本没有血迹时才觉上当受骗,于是气愤地哼了一声扭头就要走。 晕过去的白玉突然睁开了眼睛,伸手握住了英姑娘的手腕。英姑娘愤怒道:“你这人就是无赖!” 白玉道:“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就只是想心平气和地跟你道歉。英子,对不起。也谢谢你还能这样不计前嫌地帮我疗伤。” “谁帮你疗伤了,你少自作多情了!” “那我能自作多情地求你原谅我么?” “……你有病吧!” 白玉眨眨眼睛,点头:“我就是有病啊,伤病嘛,你亲眼见到我挨棍子的,不然躺床上做甚。” 最后白玉再一次把英姑娘气跑了。白玉没敢太强人所难,点到即止,否则又要两败俱伤了。英姑娘跑出去之后,那士兵又在门口,说道:“方才英姑娘跑得急,又跑回来让我提醒白大人,莫要忘记喝床头上的药。” 白玉狡猾地笑了起来,并高高兴兴地把药喝个精光。 叶宋回到自己的房间,草草洗漱一下脱掉了外衣就上床躺下了。近来是一沾床就觉得浓浓的疲惫立刻就席卷而来,叶宋闭上眼睛几乎是没有什么前奏地就睡着了。 她也已经很久没做梦了。梦里一片黑暗与空白。 虽然说她睡得沉,但是她整个人随着时间积累起来的警惕性却还在。因而当有人极轻极轻地弄开她的房门时,她眼皮动了动,很快便清醒了过来。 来人步子也放得很轻,正一步步靠近叶宋的床榻,身上带着陌生又熟悉的气息。他在床边站了一会儿,似要缓缓坐下,叶宋忽而睁开了双眼,隔着窗外昏黄的檐下灯火看清了他的模样。 叶宋愣了愣,随即嘴角漾开一抹清淡的笑容,从床上坐了起来,盘着双腿,看着他道:“苏静,这么晚了,你来我房里,干什么?” “我睡不着,便想来看看你。”苏静声音很轻,如梦似幻,他说着还是缓缓坐在了叶宋的床边。 叶宋闻言,不由细细看了他一眼,垂头笑得颇有两分云淡风轻的意味,道:“看我做什么,看着我就能够睡得着了吗?” “不仅仅是想看你。”苏静一点点倾身靠了过去,两人凑得极近,很是暧昧,他的呼吸都落在了叶宋的脖子间,可叶宋却没有闪躲。 叶宋声音压低,变得有些低沉,仔细听时好似母豹子在夜里伺机而动的语调,道:“哦?那你还想要做什么?” 苏静沉默片刻,他稍稍动了动右手,做出想搂着叶宋的动作,可是刹那间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猛然从他腰后现出,直刺叶宋的腰腹,动作又快又准。 叶宋眼神一凛,早有防备,顺势就握住了此人的手腕,反手一扭,正想夺去匕首时,他却身形灵活地跳开。 叶宋不紧不慢地掀开被子,穿了一身单薄的白色里衣,起身下床,身材高挑,一头青丝散于肩上。周身泛着一种凌厉的感觉,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冒充贤王。” 对方见就这样轻易地被识破,也懒得再演戏了,握紧了手中匕首就冲叶宋攻来。此人手法很是精炼,擅长近攻,直逼叶宋要害,招招毙命。 第190章:床是用来睡觉的! 叶宋也不含糊,随手往枕头底下抽出长鞭,一鞭扫来,屋中摆设七零八落掉了一地。可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目的更加是明显,就是为了取叶宋的性命,因而动作迅猛不说,看准了叶宋的长鞭在这屋子里施展不开,就想以最快的速度取胜,一撒手便扔出几枚暗器。叶宋的机弩正挂在墙上,她没有功夫去拿,反倒是被这杀手所牵制。暗器射来时她只好用长鞭一一击落,半空中响起了金属碰撞的声音。 对方正是瞅准了这一时机,倏地攻近叶宋,手中匕首泛着幽幽之光。叶宋仰身躲过。 房中闹出的动静很快就引来了北夏士兵的察觉。杀手的时间十分短暂,正待他要再一步攻击叶宋时,忽而冷风袭来,房门大开,一把威风凛凛的将军之剑破空而来,直对准杀手的背心,杀手只好凭着敏锐的感官本能地闪身躲避,同时也被叶宋抓住了破绽,一鞭套住他的脚将他扔到了墙面上重重一摔。 杀手爬起来时,便已有一把剑抵住了他的喉心。他缓缓抬眼往上看,站在他面前的是他这张假面的真正主人,浑身透着清冷的气息,双眸似映射出剑的寒光,想必是出来得急,同样没有束发,头发尽数披在肩上,却没有了平日里慵懒而闲适的感觉,那眉飞入鬓尽管发丝略微有些凌乱丝毫不掩其清贵和不容有一丝侵犯的气度。 苏静没打算问,那杀手也是有觉悟的上道之人,见自己的计划败露,只好以死谢罪,于是一咬牙便露出狰狞的表情,一缕污血从他嘴角溢出。 外面的北夏士兵集结,苏静挥手道:“无事,都退下吧。” 叶宋转头去点亮了桌上的灯,将整个房间照亮。原本整齐的房间此刻是一片狼藉。 苏静看着叶宋,问:“你没事吧?” 叶宋简短应道:“没事。”因为方才的剧烈打斗,她的里衣略有些松散,忙侧身过去抬手理了理,略有些尴尬的样子。 苏静没有注意,就算他注意了也必须当做没有注意,手里提着剑蹲在死掉的杀手面前,顿了顿,揭下了他的人皮面具。人皮面具之下,是一张轮廓深邃的南瑱人的脸。 叶宋回过头来,冷冷道:“能把一个轮廓相差这么大的人易容成你的模样,看来在易容术上颇花了些功夫。”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的人,在南瑱除了南枢还会有谁。 苏静的话跳跃性极大,却是道:“他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你说他能对我做什么?” 苏静抬了抬头,笑道:“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叶宋想也不想便道:“虽是模样大致身高大致,身材却还是差了点。” 苏静又看了看死者,道:“我觉得我和他身材差不多。” 叶宋笃定道:“你比他瘦些。可能你以前的身材和他差不多。他身上也没有梨花香的味道,进屋没敲门,走路的步子也不对。” 话说出口后,室内一片寂静。随后叶宋慢慢反应了过来,她似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原来你都记得这么清楚。” 叶宋冷下了脸,道:“贤王不要误会,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嗯,我一直都知道。”苏静起身,命人进来处理了尸体,又对叶宋道,“这里太乱,你若是不介意的话,就去我那里睡吧,我去别的地方睡。” 叶宋道:“我去别的地方睡。” 苏静站在门口,身长玉立,嘴角噙着让人舒心的笑,道:“别的地方都要现收拾的。” 随后尸体被抬出去处理了,苏静连夜命人排查下去,始知这易容的杀手是怎样混进军营的。原来是白天里派出去一些探路侦查的士兵,筛查之后发现少了一人,定是那杀手先易容成侦察兵的模样取而代之,随后进入军营,再易容成苏静的模样。 因为北夏的军队驻扎在柳州的城内,柳州的太守府则被用来改成了将军营。这柳州的太守见敌军压境早已经害怕得跑路了,留下的这太守府却是十分宽敞的。 叶宋院子里的刺客事情解决以后,苏静便带着她去了太守府的主院,也便是他所暂居的地方。主院里又有好几间房。 主院有士兵严格把守,除了苏静以外,还有刘刖和另外一个将领居住在这主院内。苏静径直把叶宋领去了他自己的房间,房中灯火正嫣然。苏静站在门口,影子被拖出门外好长,道:“这里有很多都不方便的,能将就么?要不一会儿我让人来把房里的东西都换一换。” 叶宋道:“不必了,哪有那么多讲究的。”她走进房间,目不斜视,“今晚多谢你。” 苏静指了指隔壁道:“我去睡旁边的房间,以后再出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说着苏静就准备走,谦谦君子,温和有方。这样反而让叶宋觉得无所适从,她进来以后就觉得浑身不自在,连空气里也充斥着苏静的气息,明明他站在门口都没进来,叶宋却觉得他无处不在。叶宋回头,忽而道:“还是我去隔壁睡吧,你继续睡这里。” 苏静脚下顿了顿,回眸浅笑道:“隔壁暂且就只有一块床板一地尘,我若收拾不来还可以去刘刖他们去挤一挤,你行么?我记得你不是这样拘谨的人,怎的,你在意什么?” 叶宋脖子一粗,反驳道:“我没在意,只是觉得霸占了贤王的房,让贤王去睡空床板有些失礼。” 苏静笑音低沉悦耳:“我记得你也是个不大注重虚礼的人。” 叶宋摆摆手,将自己的鞭子哐当一下掷于桌上,不大意道:“那你还是去隔壁睡空床板吧。” 苏静走后,房间里就只剩下叶宋一人。烛光熹微,她懒得掐熄烛火,和衣躺在苏静曾睡过的床上。床铺收拾得很是干净整齐,被褥里带着一种淡淡的梨花香气,是苏静平素身上的味道。许是刚经历了一场搏斗,叶宋的精神反倒被挑起来了,闭上眼睛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阵,实在了无睡意了,便翻地坐起来,皱着眉头,眉间一派烦乱。 叶宋有些床气,搞不明白为什么苏静这床会这么容易让人失眠。她下床来,忍不住抬腿往床柱上踢了两脚,结果却痛得自己抱脚坐了下来,郁闷地自言自语道:“床是用来睡觉的,不是用来醒瞌睡的。既然如此,还要这床有何用。”说着叶宋就跳着脚去桌边拿来了鞭子,准备一鞭把那张床劈成两半。 可想想又觉不妥,这毕竟是苏静的床。 叶宋又收好鞭子,不再去床上躺着了,见苏静的房中有不少的书,便心平气和地坐下来,翻书看。 放在这里的书,大多是兵书,看样子苏静是把它们来来回回都研究了个遍,不少地方还留有苏静的批注。叶宋看得十分认真,尤其是苏静的批注,那遒劲而精致的一行行小字,让她获益匪浅。 后来,无意当中,叶宋再取一本书来看时,却发现是一本苏静写的随笔。随笔这种东西是一个人的**,叶宋对此也只纠结了短短一瞬的时间——她为什么要纠结,她不就是热衷于看人的**吗? 于是叶宋气定神闲地舔着手指翻开了那本随笔,打算仔细品阅。 没有风花雪月,没有文采斐然。苏静的文笔宁静得似一涓细水长流,用那样平淡的语气,记录着战争的残酷,和他数度在生死边缘的挣扎。苏静总口上说着一切还好,实际上这过程的艰难,只有他自己知道好不好。 叶宋看着看着,仿佛脑海里就已经呈现出一幅幅残忍的画面,那天夕阳下她率军接济柳州城里的北夏军时的场面其实只是九牛一毛吧。对于苏静来讲,他经历过更为残酷的战争,沐浴了更多同伴的鲜血,才有勇气支撑到今天。 翻到那随笔的最后一页,叶宋双目猛然瞠了瞠。那不是一片空白,而是落下点点斑驳的血迹,上面稀稀落落地书着一行草书,隐约看得出她叶宋的名字。 英姑娘的药委实十分有效果,白玉的棍伤一晚上就消肿,而且不痛不痒。他很真诚地去给英姑娘道谢,彼时英姑娘正在研究一味药,差个试药人,见白玉送上门来,便巧笑嫣然地递过去一包粉末,道:“你要是真的想谢谢我,不如来点实际的,把这个吃下去。” 白玉本能就往后退一步,紧张起来,咽了咽口水道:“这是什么?” 英姑娘道:“要拿去给南瑱士兵吃的药啊,先在你身上试试效果。” 白玉顿时就觉得自己是来错了时候,可要是现在临阵退缩吧,别说进一步努力了,以后英姑娘铁定会更加的不待见自己,因而他硬着头皮不能逃,僵僵笑道:“那你觉得,会有什么效果?” 英姑娘手指掂着下巴,思忖道:“先是浑身发软,然后是浑身发痛,再是浑身又软又痛吧,最后是口吐白沫。这病状能够传染,死后也不能停止,整个就会有瘟疫产生。” “这样……会不会太狠毒了点?”白玉问。 第191章:月黑风高夜 英姑娘横眉冷竖道:“没人告诉过你,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吗?” 白玉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若是太能传染,这样不是也很容易传染给我们北夏的士兵吗?到时候岂不是自掘坟墓?” 英姑娘陷入了沉思,道:“你不说我还真是没有想到这一点。” 白玉道:“最好死后不会有瘟疫产生,否则后患无穷。” “我知道了知道了”,英姑娘推着白玉的手往他嘴边送,“总之你先把这副药试了,我看看效果再着手改善。” “……”白玉心里很是没底,“你确定你这不是在坑我?我吃了会不会死?” “不会哒,我已经准备好解药啦,等看了症状后就会给你吃解药哒~” “可我怎么还是觉得……”很危险的样子…… 见白玉如此犹豫,英姑娘便失去了耐性,双手叉腰道:“你到底要不要吃,不吃我去找别人吃。还说来给我道谢呢,连这点诚意和觉悟都没有,道什么谢。” 白玉问:“道谢就非要用这样的方式吗?” 英姑娘重重地点头:“对!” “那,那好吧。”白玉心想他豁出去了,大不了又死去活来一次,他也十足地相信英姑娘不会真的要了他的性命,于是竟真的把心一横,咬牙闭眼就把拿包药粉给倒进了嘴巴里,艰难地咽下。 英姑娘也没想到白玉居然真的吃下去了,她不过是想吓退他。 结果药效很快就产生了作用。 “先是浑身发软……”白玉没扶稳桌子,身体冷不防一下子就软了下去,浑身上下提不起一丝力气,整个人跌倒在地上。 “然后是浑身发痛……”白玉念叨着,就忍不住全身抽搐痉挛,看那模样,是痛苦至极。 “再是又软又痛……”白玉欲哭无泪,“你能不能一次性痛快解决啊,搞这么多步骤干什么……” 最后到了口吐白沫,白玉的脸色已是毫无生气的青白色,双眼开始翻白,经过这样一重折磨下来他反倒觉得还是死了干净。英姑娘见状,知道耽搁不得,立刻弯身扶起他,将一瓶药喂到他嘴边。解药是呈淡黄色的液体,不难咽下,一流入白玉的喉咙,就好像给他一剂强有力的顺心剂,让他浑身通透,得到的喘息的机会,吐掉了大口大口的白沫,开始剧烈的喘息起来。 好一阵,白玉的脸色才缓和了,但是口中仍残留着一股浓烈的药粉味道,让他头晕只想泛呕。英姑娘及时倒了一杯水递过去,道:“你先漱漱口。” 白玉本是兴冲冲地来,后来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 大抵是这兴冲冲的劲头能够传染,但数量一定,白玉传染给了英姑娘,他自己没有了兴致,但英姑娘却变得和他先前一样的兴冲冲起来。她道:“看来这药的效果不错,我再提炼一两次,就能够使用了。好了你走吧,等有了新药我再找你试。” 白玉:“……” 控制益州城的水源的任务就交给了白玉和英姑娘。因为赶时间,而英姑娘的效率也非常高,在益州的南瑱军得到粮草补给之前就配出了药,除了给白玉试的只是一味主要的药,其余还有几味副用的药,需要在投入水源时根据需要由英姑娘调配剂量,多一点传染性极强会引发瘟疫,少一点又达不到想要的效果,因而英姑娘必须得同去。 临行前,叶宋一个劲儿地交代白玉,一定要保障英姑娘的安全。白玉看了一眼英姑娘,正色道:“二小姐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好她的。” 英姑娘闻言把头撇向一边,不屑地哼了一声,道:“到时候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呢,总之某些人不要拖我的后腿就行。” 白玉哭笑不得。叶宋便道:“英子,白玉作战经验丰富,你跟着他一起不许胡来,凡事都得听他的,不然遇到了危险,我们无法接济你们。”这次任务只能由白玉和英姑娘单独前行,益州闭城休战,而南习容又生性多疑,一定会加倍防守。人多反而容易暴露目标。可就白玉和英姑娘两人的话,若是遇到了危险,也需得他们自己自救,所以这丝毫马虎不得。 英姑娘不吭声了,只好闷闷点头。叶宋再叮嘱道:“一定要注意安全,快去快回。” “知道了。” 遂两人连夜上路,奔赴益州。还没到益州境内,为了保险起见,两人先把马栓在通往益州的那片树林中,随后两人摸黑徒步前行。 白玉便走边道:“城门那边我们肯定是没办法顺利进去,我能想到的只有通过护城河进去益州城里面。” “护城河?”英姑娘道,“益州的南瑱人不是引用护城河的河水吗?我们只要把药投进那里面不就可以了?” 白玉看她一眼,道:“你想得太天真了。他们是不饮用护城河的河水的,而是饮用的深井井水。护城河河水很脏,经常都会有浮尸出现,之前益州城里的老百姓不少都是死在那河里的。” 英姑娘心里紧了紧,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白玉脸上浮现出深深的噩梦般的表情,道:“上次我们就是从护城河里游出来的,深有体会。” “那……那依你看,我们怎么进去城里?”英姑娘有种大大的不妙感,不由自主地抱着自己的肩膀,感觉一道凉飕飕的冷风从后面出来,吹得她背脊骨都发寒。 白玉看了看她强自镇定的样子,道:“除了顺着护城河游进去以外,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英姑娘沉默片刻,突然抗争起来,“我才不要!今夜不去益州了,我们回去先想好办法了再来!”说罢她扭头就要往回跑。 白玉及时拉住她的后领,道:“我们这叫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况且时不待我,不趁着今夜夜黑风高,下次就再难有这样的机会了。” 英姑娘一边挣扎一边被白玉拖着走,张牙舞爪道:“我不要我不要!到处是浮尸,水又那么脏,怎么能够用来游泳!简直连臭水沟都不如!白玉,我看你是存心想报复我吧!回头我一定要跟叶姐姐告你的状,让她赏你一百军棍!” 白玉哭笑不得,道:“实际上我没有故意吓唬你,只是好让你有个心理准备而已。事实没有你想的那么恐怖。” “你骗人!” “你亲自去体验体验就知道了。” 最后英姑娘直接被白玉拖去了益州城境内,缓缓靠近护城河。 护城河那边也有南瑱的重兵把守,但比不得城门那里坚不可摧。 白玉和英姑娘在暗处等待时机。蹲得腿都快麻了的时候,终于让他们遇上一个南瑱士兵尿急,退到无人的地方纾解纾解。白玉就出现在那士兵后面,一扭脖子将对方解决了之后,眨眼的功夫就易容成对方的模样,简直天衣无缝。 英姑娘看得呆了。她觉得白玉这个人或许很讨厌,但他杀人的动作手法很利索,易容也相当的帅气,并不是一无是处。白玉乔装完毕以后,一回头就看见英姑娘正愣愣地瞧着自己,不由自己也打量了一下自己,问道:“我这样有什么不对吗,你这样看着我是作甚?” 英姑娘这才回神,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你变成南瑱人了,那我怎么办?” 白玉道:“再等下一个人来不就是了。” 于是两人又蹲在暗处继续等。等了不一会儿,果然又来了一个士兵,而且不晓得是不是天助我也,英姑娘的身形本来比较娇小,而来的这个士兵的身材恰恰也是比较娇小的,身高就跟英姑娘不相上下。这样一来,英姑娘乔装起来就更不易被发现了。 那个矮小的士兵似乎是来找尿急的高个头士兵的,他还没发现那士兵的尸体,自己就已经再度被白玉成功解决了。白玉把他的衣服扒下来塞进英姑娘的怀里,自己背过身去道:“快些换上,赶时间。” 英姑娘横他一句:“你要敢偷看,你就死定了。”嘴上这么说着,手里却不耽搁,虽然她很嫌弃南瑱士兵这又臭又脏的衣服,可是为了进城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英姑娘手忙脚乱地换上,白玉来到她面前站定,从怀中掏出东西往她脸上抹了抹,道:“你不要乱动。”她自己看不见,只能感觉到白玉往她脸上贴了一层东西,然后用手指左捏捏右捏捏,还不忘看一看那地上躺着的士兵的模样。 英姑娘觉得他给他自己易容的时候都没有花这么长的时间的,故而道:“白玉,你莫不是在故意占我便宜吧……” 白玉认真道:“现在是占你便宜的时候吗,正事要紧。谁让你脸这么小,易容起来要花点时间。” 英姑娘哼哼道:“我这可是标准的美人脸!” 弄好之后,白玉吁了一口气,道:“终于好了。”结果下一刻他就抽着眼皮看见英姑娘从怀里掏出一枚掌镜,并对着镜子左照照右照照。“你居然还随身携带镜子!” 第192章:脑子不够使 英姑娘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携带镜子怎么了,又没碍着你什么事吧。不过你这易容还挺像的,但就是有一点点瑕疵,幸好天色黑也看不出来。” 白玉拉了她就道:“好了,事不宜迟,我们快走吧。” “等等。”英姑娘看了看地上的两具尸体,掏出一把药粉撒在他们身上。顿时他们的尸体就开始慢慢融化变成了水。白玉突然觉得,有时候还是千万不要彻底惹怒一个女人,尤其是像英姑娘这样的女人,否则到时候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两人来到护城河边站定,那里有好多士兵值守,见得二人来,都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有其中一个三大五粗的汉子调笑道:“搞毛啊,我看你们去林子里嘘嘘是假,泄火才是真吧!” 大家都跟着哄笑起来。 白玉圆滑,当即就明白了他们所指何意。被他杀死的两个士兵一个魁梧一个娇小,相比两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嗜好。但英姑娘浑然不知,只觉得这些人笑得实在太恶心,便问:“你们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心急起来,就忘记了隐藏自己的声线,声音听起来略有些尖。怎知那些士兵听了,非但不怀疑,反而笑得更加放荡,道:“哟哟,被gan了一炮回来,连声音都更加的娘炮了!你这娇嗔跟谁学的呢?” 他们言辞粗鄙,英姑娘生气了。她刚动了动手指,怎知白玉就冷不防靠了过来,伸手搂住了她的肩膀,也在无形之中阻止了她的动作,低声在她耳边道:“你冷静一点,不要因小失大。他们爱笑就让他们笑去,这样他们反而更容易放松警惕。” 英姑娘顿了顿,这才收了手。 随后两人跟着南瑱的士兵们一起在河边站岗了一阵子,白玉正在绞尽脑汁地想怎样才能通过这护城河游入城里去。眼下护城河就横在面前,跳下去一点难事都没有,可是这一跳下去,势必会惊动岸上的这些士兵,到时候整个益州城都知道有北夏的奸细混了进去,那他们在益州城里的境地就会举步维艰了。 正待白玉纠结时,英姑娘就一言不发地站在他身边。可偏生,这些南瑱士兵约莫是守护城河太无聊了,漫漫长夜应该找点事情来做,于是三番五次地言辞挑逗谩骂英姑娘,一口一个小娘炮挂在嘴边,还说了许多不堪入耳的淫言浪语。 英姑娘性子一上来,那是火爆非凡,结果不等白玉阻止,她扬手就往空气中撒了一把药粉。 风把那些药粉送进那些士兵的鼻子里,他们两眼一翻,随后不省人事。英姑娘恶狠狠地道:“让你们七嘴八舌,跟个长舌妇一样,你们才是娘炮!你们全家都是娘炮!” 白玉目瞪口呆。整个河岸,就只剩下他们两个还是清醒着的。 英姑娘扭头气呼呼地问:“白玉,娘炮是什么意思?” 白玉:“……你都不知道什么意思还发这么大火?” 英姑娘道:“可我总觉得他们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那现在怎么办,你把他们都毒死了,一会儿有人来发现,铁定就知道有人混进益州城了。”白玉严峻地分析,“这样对我们的任务十分不利。” 英姑娘摆摆手道:“谁说我把他们毒死了。我又不是傻的,当然知道他们死了对我们没有好处,放心吧,一刻时辰以后,他们就会醒来了,并且忘记了一个时辰以内发生的事情。我见你迟迟不行动,就自己动手了。” 白玉恍然大悟:“咦原来这个世上还有这么神奇的药……你怎么不早说!” “那你也没问我,你不是一向有办法的吗?” “算了,不计较那些了,现在我们就游进城。英子,你会游水吗?” 英姑娘坚决地摇头:“不会!” 白玉觉得很伤神,扶额:“你怎么不早说?” “也没见你早问啊。” 于是白玉就在岸边花了最短的时间给英姑娘粗略地讲一下游泳的要领,一边比划一边说道:“下去以后先是要这样,然后再这样,最后再这样,不断地重复这一套动作,就能不被呛着又可以前进了。” 英姑娘看得脑子一团乱麻,纠结道:“游水怎么怎么麻烦。明明泡温泉澡的时候不是这样麻烦的。”她都有些后悔以前在药王谷时经常泡温泉而忘记了去学习游水这回事。 “那明明是两件事情好吗……”白玉同样很头大,忽然福至心灵,觉得带英姑娘行动真是一件太不理智的事情,可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了,只好硬着头皮上了。还不忘叮嘱英姑娘道:“切记,下水以后除了短暂的换气时间以外千万不要把头露出水面,不然很容易被发现的。” 英姑娘极为嫌弃这护城河里的水,她深吸两口气做心理准备,可能这次任务回去以后,她会恶心到几天都吃不下东西,但她又很有觉悟,既然来都来了,不顺利办成点事情怎么能够随随便便就回去,那样会让叶姐姐失望的,而且这也是她到这里来后的第一件任务,一定要办得漂漂亮亮的。 于是见英姑娘不情不愿地一点头,白玉便站到英姑娘的身后,双手扶着她的肩膀,低声安慰道:“你不要怕,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还有我在。你只要放轻松,把自己想象成一条肆意游弋水中的鱼。” 英姑娘忍不住翻白眼:“这水下要是有鱼,也早已经被脏死了吧。” 白玉:“……想象你会不会。” “好吧我暂且试一试。” “那你准备好了没有,事不宜迟,我数三下你就往下跳。” 英姑娘闭上了眼睛,听白玉在她耳边数:“一……” 她哪里又能想到,白玉话音儿才将将一落,身后猛然一道里往她的后背上一推,她整个人就猝不及防地往河里滚落。英姑娘心下一沉,旋即怒不可遏,顿时了悟白玉给她下了套。跌进水中之前,她骂道:“不是数三下吗,**……” 随后就是咕噜噜的水声。 英姑娘完全没有准备,就是前一刻还有那么一丁点心理准备,后一刻也全部凌乱了。这水很臭,她闻到了,只是还不等她排斥和拒绝,那水流全部往她眼耳口鼻灌来,像猛兽一样十分汹涌。 随后白玉便闷咚一声也跳下了水,不同于英姑娘的夸张,他显得十分低调,激起的水花也很小。而英姑娘则张牙舞爪地在水里扑腾,把先前白玉教给她的凫水要领给抛诸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英姑娘挣扎了半晌,渐渐觉得四肢开始力乏了,而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之所以会造成这样的结果,是因为她缺少空气……她一口气憋在水里,都没换过,已经快要不能呼吸。 这时白玉在水下拉住了英姑娘的手,费力地一边往前游一边拖着她。英姑娘则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恨不能整个人都霸主白玉不松手。后来英姑娘实在是快要憋晕过去了,不由晃着白玉的手臂,指着自己的嘴巴,向他传达着某种讯息。白玉聪明,看出来英姑娘是许久没换气了,难为她还能一直憋到现在。 白玉无奈,只好再临时教一遍英姑娘该如何换气,并亲自演示给她看了,示意她跟着那么做一遍。英姑娘实际上也照着做了,只是她太过于紧张,浑身都绷得很紧,以至于她头刚露出水面,整个身体却很容易下沉,还没来得及换气了又給呛着了。如此尝试了几次,英姑娘均是失败,眼看着她快要闭过气去,白玉别无他法,一手揽过英姑娘的腰肢,将她搂进了怀里。 护城河水下的光线极度昏暗,但河岸每隔一段距离就有火光照亮,因而英姑娘能看到面前白玉的轮廓。她心里一抽,本就快被剥夺的呼吸变得更加的艰难,本能地就动手反抗。 只是她力气小,在水下几乎限制了她的全部潜力,她挣扎起来就跟一只小鱼儿似的,基本没什么攻击性。白玉稍稍握紧她的腰肢,她便再无能耐,只能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眼睁睁看着白玉的轮廓越靠越近,最终不可避免地有一片柔软轻轻贴在了她的唇上。 白玉凑得太近,她都能看见他阖着的眼帘,呈现出两道弯弯的弧度。 随后,有微微的气流从白玉口中被渡进英姑娘的檀口。英姑娘如梦初醒,始知白玉此举的用意,意思意思地稍稍反抗一下,就开始急不可耐地吸取白玉的气息。谁会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啊,虽然这样的方式有点过火,可性命攸关也顾不上这些细节了。 英姑娘化被动为主动,见有气可以吸,便主动地伸手环住了白玉的脖子,主动地用自己的嘴去吸他的嘴。 白玉一顿,心想,这不知道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从城外到城内,这段水路白玉均是以此办法来为英姑娘换气。虽然行程比他设想的要慢得多,但总归是在往前行进,而等终于顺利入城时也已经过去了半夜。 第193章:不是我的肚子在叫! 英姑娘也慢慢学乖了,要么听白玉的,要么自己原路游回去。她在水中脑子也不够好使,入城以后白玉一直在寻找无人的地方以便两人顺利上岸,英姑娘就乖乖地潜伏在水里继续被白玉拖着走。 终于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光线很暗,白玉示意英姑娘先在水下待着,自己先行上岸去查看周围情况。英姑娘便扒着河岸的边缘,眼睁睁看着白玉先上去了。白玉**地四下望了望,见的确是没有人到这个地方来,便低声对水下道:“英子,快上来,这里安全。” 英姑娘是早就憋不住了,听闻白玉这样一说,哪里还在水下待得,当即冒出了头,出水动静很大,水声哗哗的,还忍不住长叹一声。 太折磨了。 白玉赶紧提醒道:“你能不能小声一点!” 英姑娘头发在水下散了,一扬头,长长的头发便跟着往后甩,甩了白玉满脸的水。一道夜风袭来,她猝不及防地打了个寒颤,抱着肩膀哆嗦了两下,窸窸窣窣地爬上岸。 英姑娘抖着声音道:“为什么一定、一定要游水,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恰恰这时,城中有一队南瑱的士兵正在各处巡逻。因为这护城河围绕着街道、房屋的背面,因而又黑又没有人,可正好巡逻的士兵从不远处的巷子街口路过,听到了这里发出的水声,便道:“那边有声音,先过去看看!” 白玉刚好来得及拉了英姑娘一把,两人顺利地坐在岸边。他们就被巡逻的士兵发现了,士兵凶神恶煞道:“前方何人?!” 白玉和英姑娘双手举起手,道:“我们是自己人。” 对方带了火把,火光一照,发现他们穿的果然是南瑱士兵的衣服,长得也是南瑱人的模样,遂松了口气。巡逻的领头士兵仍是摆足了气势,喝道:“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白玉急中生智道:“我们是刚被派到这里来值守的。太子殿下说,护城河要好好防守,不可叫有心之人趁虚而入。” 那领头的士兵就问:“既然是值守,那为何你们两个都是浑身**的?!” 白玉道:“因为,因为天太黑了,我们第一次来这里,又不熟悉,一不小心没有看清楚脚下,所以栽进河里了……” 此话一出,巡逻队伍中爆发出高昂的嘲笑声,有人边笑边道:“第一次听说栽河里的,这河又脏又臭连敌人都嫌弃从这河偷偷潜进来,想必这里面的滋味相当不好受吧哈哈哈……” 连那巡逻的头领也忍不住扯扯嘴角笑了一下。旋即他又喝道:“笑什么笑!有那么好笑吗!” 那嘲笑声才止住。 头领对白玉和英姑娘二人道:“既然是上头派你们值守这处,那就依太子殿下的吩咐好好守着,不许有丝毫的懈怠!”说着他就做了一个手势,带着巡逻队伍去别的地方巡逻,还不忘调侃一句,“别一不小心又掉下河里去了。” 白玉毕恭毕敬道:“谢大人关心,小的一定谨记!” 等这支巡逻队伍走远以后,英姑娘才对着他们的方向呸了一声,道:“等我把你们统统毒死,看你们还能不能笑得这么嚣张!” 白玉低头,嗅了嗅自个,道:“这水确实挺臭的。” 一句话,把英姑娘好不容易忽略的恶心感又提了起来,她越是恶心就越是忍不住也跟着捏起袖子去闻一闻,然后下一刻便不可避免地趴在了河边,要死要活地呕吐起来…… 她发誓,这辈子都没沾过这么恶心的水。 白玉承受能力很强,毕竟这浑水他早先淌过一次,早已有心里准备。见英姑娘这样惨,不由伸手去顺着她的后背,道:“吐吐就好了,执行任务的时候难免遇到这样的情况,多来两次就习惯了。” 他越是这样大义凛然,英姑娘越是觉得他假慈悲,指不定他心里已经笑翻了天。英姑娘一手挥开白玉的手臂,回身便是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 白玉无辜地捂脸。 英姑娘咬牙切齿地气狠狠道:“打的就是你!明明说好数三下的,结果只数一下就把我推下去了!” 白玉道:“敌人是要等你准备好了之后才来打你吗?我真的没有恶意,那么做只是想锻炼一下你的应变能力,等真正遇到危险的时候能够沉着应对。” “你放屁!还有,”英姑娘凑近白玉面前,“水下面的事情就只有你知我知,今晚过了你且就忘掉,不许再提起,否则我就撕烂你的嘴!” “你是指什么?……啊我想起来了,你是说在水下我亲你的事情吗,你放心,我也没有恶意,纯粹是为了你的生存需要……疼疼疼,你松手,我不说了!” 英姑娘真的动手扯白玉的嘴,大有要把他撕成两半的架势。 白玉只好投降道:“好好好,算我错了我认输行不行?你快别闹了,天快亮了,我们干正事要紧……” 英姑娘见好就收,只得气呼呼地哼了一声,率先爬起来,走在前面。只是迎着夜风一吹,她又是一个哆嗦,抱着自个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白玉从后面跟上来,关心地问道:“是不是着凉了?” 英姑娘翻着白眼道:“这么冷的天在冷水你泡了那么久,不着凉才怪!你这是明知故问吧,猫哭耗子假慈悲!” 白玉竟无言以对。似乎他说一句错一句,句句都是错。 见英姑娘自己掏出一枚药丸送进嘴里,其实他又想说,别动不动就吃药,是药就有三分毒,但为了避免被英姑娘又说他假慈悲,他还是忍住了。英姑娘见他欲言又止,于是不吝啬地掏出另一枚药丸给他,道:“看你的样子也想吃,那我就大方送你一颗好了,预防伤寒的,你吃下吧。” 白玉默了默,道:“不用了,我感觉自己身体还好,没有着凉的迹象。” 英姑娘秀眉一横:“我叫你吃你就吃,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 “……哦。”白玉默默接过,咽下。 后来两人往城中走,遇到巡逻的士兵就快速躲过,他们正要去寻找有水井的地方,而且这个水井必须是城里大多数南瑱士兵都用其饮水的水井。 突然前方又有巡逻的队伍转回来了,英姑娘心里一慌不知该作何反应时,白玉就已经拉着她闪身就推门进入了一处民宅。 民宅显然空置很久了,这益州城里几乎已经没有百姓,而民宅里面的东西都被南镇的士兵们翻了个乱七八糟。一进院子里面,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狼藉。想必是这两天南镇粮草奇缺,所以这些士兵们便闯进民宅肆意翻找还可以吃的东西。 英姑娘看了就来气,偏头呸了一声:“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 白玉想,既然都已经进来了,他便进去了屋里,不一会儿便找出两身可以穿的干净衣服,给了一套给英姑娘,道:“快把这个换上吧,不然一会儿真要伤寒了吃药也没用了。” “要你管!”英姑娘嘴上那么说着,手上还是去接了干衣服,抱去后院里利索地换上。别说会不会伤寒了,反正她现在很冷就是了。要是她不换衣服,那就是自虐了,她是那种自虐的人吗?很显然不是的。 后来两人在城里晃了后半夜,眼看着天快要亮了,他们还是没能找到一口合适的水井下药。虽然地下水都是通的,但倘若水井离南瑱军营用水太远的话,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让南瑱的士兵统统着道。 到天亮时分,白玉看了看那天色,目色凝重道:“看来我们要在这里待个一两天了。” 上午时,两人又换回了南瑱士兵的军装,混迹在益州城里的士兵队伍中。通过与南瑱士兵的交谈得知,南瑱军营用水都在城南的几口深井。那里地处护城河的上游,因而井水不会受到污染。 两人很快就找到了地方,那里的确是有几口深井,但却不是古井,更像是南瑱驻扎这里之后才挖的井。看来南瑱太子的确是十分谨慎,连这里也派重兵把守。 两人白天不可能擅闯这里,要是被发现了后果就严重了,因而只好等到晚上再行动。 潜回民宅的时候,将将一进院子门口,白玉便听到身边英姑娘肚子里传来咕噜声。他偏头看过来,见英姑娘小脸有些花,一脸颓然沮丧的样子,约莫是不想被他听到自己肚子叫的声音。英姑娘硬着头皮道:“你这么看着我作甚,刚才不是我的肚子在叫,你听错了!”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说罢英姑娘不再理会白玉,径直进去了院子里。白玉小心地把院门关上,就听到英姑娘背对着他蹲在角落里,一边捂着自己的肚子一边教训道:“有事没事你瞎嚷嚷什么,不许叫!你这样让我很没有面子你知道吗!饿了是不是,再叫我就饿死你信不信!” 白玉哭笑不得,路过英姑娘身边时忍不住放轻柔了语气,道:“我去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英姑娘声音闷闷的从白玉身后传来:“要是有吃的也早已经被那些士兵拿走了,怎还会留给我们。早知道要在这里挨饿,我就带些充饥的药丸了,只要吃一颗,保证三天都不会觉得饿……” 第194章:全给你吃 白玉回头,道:“你不要整天都想着吃药来解决。是药三分毒你知道吗?你以为那药吃多了很好吗?” 英姑娘倒没想过这么问题,一愣,旋即反唇相讥:“关你什么事。” 后来白玉去后院厨房都找了一阵,没有发现任何可以吃的东西。只不过被他找到了一个十分隐蔽的小地窖,地窖里散发着一股子霉腐的气息,他强忍着不适还是进去看了一看。英姑娘以为会有吃的,早已经焦急地蹲在地窖口等他出来了。白玉刚冒出一个头时,英姑娘就急不可耐地问:“怎样,里面是不是很多吃的?大米啊白面啊什么的。” 白玉上半身趴在地窖外面,好笑地问:“你觉得这地窖里会有那些东西吗,就算是有,这下面也全都潮湿发霉了,你确定你能放心吃得下吗?” 英姑娘更加的沮丧了。 继而白玉送上来一个箩筐,箩筐里装着好些只红薯,英姑娘一看霎时眼睛就亮了,可她看见那些红薯大多发霉发烂之后,眼神又灰暗了下去,道:“这都烂了,你还拿上来,能吃吗?” 白玉道:“那也没办法,总比没有的好,只能凑合着了。” “要凑合你凑合,我坚决不吃!”说罢英姑娘便走开了。 白玉自行爬出地窖,去把那些红薯清理掉,发霉坏了的部分都扔掉了,只留下好的部分。如此一下来,那么多只红薯最后只剩下四五个大小的样子。 白玉手法娴熟地把几只红薯蒙在了泥巴下,开始生火烘烤。起初英姑娘是十分不屑的,可渐渐她闻到了红薯的那股香味,按捺不住,慢吞吞地蹲了过来,眼巴巴地等着红薯烤熟。 白玉见火候差不多了,就没再继续往泥土上烤火,英姑娘更是迫不及待地伸手想去掏,结果被白玉及时握住了手。她满副心思全在泥巴下面的红薯上,道:“你干嘛?” 白玉玩味道:“方才你不是说你坚决不吃的么?” 英姑娘:“我那是、那是说坚决不吃生的!” 白玉也不跟她磨了,而是道:“你这么急做什么,再等会儿,小心烫手。” 英姑娘见白玉生存技能很厉害的样子,觉得他说的应该就是正确的。遂怒了努嘴,讪讪地收回了手,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问:“现在可以吃了么?” 白玉不让英姑娘伸手来掏,而是自己扒开泥土,里面的红薯被烤得又香又软,正兹兹冒着热气,让人一看整个就跟着暖和了起来。他似乎听见了英姑娘努力咽口水的声音,嘴角凝着一抹笑意,用手指轻轻剥掉了皮,以及沾了泥土的脏的地方,然后瞅了瞅英姑娘,见她眼巴巴的样子,忽而心生捉弄之意,把剥好的红薯准备往自己口中送,结果看见英姑娘肉痛的眼神一直目送着红薯,仿佛那是自己最心爱的东西。 最终白玉还是不忍心,道:“你饿了吗?” 英姑娘用力地点头,表情有几分可怜:“好饿好饿。” 白玉便把剥好的红薯递给她,道:“那你吃吧。” “真的给我吃?” “嗯,本来就是剥给你的。” 随后英姑娘接过来大口大口地吃,被烫得卷舌头,她自己却吃得更欢。白玉继续剥了两三个红薯,都无一例外地被她吃光了。只剩下最后一个时,虽然英姑娘还是很眼馋,但想着自己都吃了好几个了而白玉却一个都没吃,要是自己把这最后一个也吃了他岂不是会很饿?看在他给自己弄吃的的份儿上……嗯其实他这个人也不是很坏。 白玉把最后一个红薯也递给她,道:“我知道你很能吃,把这最后一个也吃了吧。” 英姑娘眨巴了下眼睛,问:“你不吃吗?” 白玉笑眯眯地呲了一声,道:“我体力比你好太多,就是一两天不吃喝也能熬得过去的,怕就怕你熬不住,敌在明我们在暗,一不小心你肚子饿了又叫被敌人给听见,岂不是暴露了行踪。” 面对白玉的揶揄,英姑娘觉得自己应该生气的,大抵是她眼下吃饱了心情还不错的缘故,她竟没有火想发,而是道:“我肚子哪有叫得那么厉害,你不要那么夸张好吗,顶多、顶多就是叫你给听去了!唔,我现在已经吃饱了,剩下的这个你自己吃吧。” 白玉挑眉道:“接下来可能就没有东西可以吃了,你确定你要把这最后一个留给我吃吗?” 英姑娘默默点头。 白玉也不晓得为什么,总觉得内心里非常愉快,尽管这个小小的红薯可能只够他塞牙缝的,累了一整晚,消耗了那么多体力,他不饿才怪了。于是白玉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英子,谢谢你。” 英姑娘闷闷哼道:“谢我干什么,明明这些都是你找来的……” 白玉才将将把红薯吃完,他耳力相当敏觉,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神情一凛。英姑娘比较后知后觉,刚想问怎么回事时,白玉便捂住了她的嘴,把她往后院里的地窖拖。 地窖下面的气味委实非常难闻。英姑娘支吾了两声,白玉松了松手,仍是竖着一根手指在她唇上,并在她耳畔低低说道:“别出声,有人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院子的大门“砰”地一下就被人撞开,几个南瑱士兵大大咧咧地走进来,四处查看。有人道:“刚刚明明看见这里有冒烟,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这时一个士兵在角落里看见了残火,以及剥了一地的红薯皮,惊叫起来:“有人在这里烤红薯!” 几个士兵都围拢了过来,一顿观望之后,饿得狠了的抓起地上的红薯皮就塞进嘴里,边嚼边道:“妈的,居然有人在这里开小灶,也不给我们留点儿!”益州城里的南瑱军队实在是太多,经常有人私底下开小灶他们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另有士兵就问:“这里是不是藏有吃的,不然哪里来的红薯?” 其中领头的一个士兵点了点头,道:“嗯,有道理。给我搜!” 英姑娘心霎时就提了起来,听见头顶上方不断传来嘈杂的脚步声。结果上面的士兵又什么吃的都没找到,对院子进行了一通打砸以发泄怨气。英姑娘本以为他们要走了,不想这时,突然地窖的口封着的隐秘的板子被其中一个士兵给发现,他一下子就揭开了板子,欣喜若狂道:“这里有个地窖!” 一丝明亮的天光射进了地窖,英姑娘一抬头便看见了入口处一个南瑱士兵的那张讨厌的脸。幸好白玉带着她躲在暗处,地窖里光线十分昏暗,那名士兵并没有发现他们。 英姑娘不由自主地往白玉怀中缩。白玉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示意她不要害怕。 很快别的南瑱士兵也都凑过来了,纷纷往地窖里望去,只是里面一片漆黑,根本什么都看不见。更关键的是,地窖里的霉腐之气冲天,令人闻之作呕。那领头的士兵便火大地拍了发现地窖的士兵一巴掌,怒道:“这么臭的地方,怎么可能有吃的!吃了也毒死你!你是猪脑子吗!” 说罢,地窖口的木板便被重新掀了下来,那些脚步声骂骂咧咧地走远,一切又回归于平静和黑暗。 黑暗中只听见白玉和英姑娘彼此交缠的呼吸声。 白玉宽慰道:“很紧张吗,别怕,他们已经走了。” 英姑娘手扶着白玉的肩膀,自己都还没有察觉到两人已经这般亲密,唏嘘道:“我没有很紧张,我只是想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怕他们,明明一撒药粉,立刻就能把他们统统毒死。” 白玉道:“可能当时情急,你忘记了吧。只是这种时候,还是越低调越好,多杀一个人就会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英姑娘点点头,道:“嗯你说得对,当时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们现在能不能出去了,这里面实在是太臭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晚上,天色擦黑后,白玉和英姑娘继续伪装成南瑱的士兵,混进队伍中在街上各处闲晃,并一点一点地接近南城的水源。 南城把守非常严密,白玉和英姑娘空手根本没法混进去。于是二人看见有军营里的南瑱士兵专门推着水车过来打水之后,顿时有了主意。待那一辆水车走了以后,白玉和英姑娘也去弄了一辆水车来,他们是去一家曾经的酒肆里找来的,虽然破破烂烂的,但看起来还勉强可以用。只不过原先不是用来装水的,而是用来装酒的。 白玉和英姑娘推着水车缓缓过去,立刻就被士兵拦下,问:“干什么的!” 白玉和和气气地说道:“我们来打水的。” 士兵就问:“刚才不是才来打过水吗?” 白玉便道:“方才那水车在半路上不慎洒了,我们才临时又回来装一车。” 士兵没多想就挥手,道:“进去吧进去吧,动作快点!” “好勒!” 然,白玉和英姑娘将将把水车驶进去,那士兵是个颇为严谨之人,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在火光之下定睛一看,大喝:“这根本不是军营里的水车,你们究竟是何人!” 第195章:生不如死 白玉回头,不动声色道:“方才都说了,军营里的水车半路上洒水了,我们这才临时找的一辆水车来充数。兄弟要不要派人往军营那边去知会一声?” “可当真?”那士兵仍是半信半疑。 正巧这会儿在军营里来的水车走了以后,把守的士兵都去周围巡逻,留在这里镇守的就只有五六个士兵,对白玉和英姑娘均是十分戒备的样子。 白玉肯定道:“当然是真的。” 他和英姑娘堪堪转身,身后士兵便问:“那我们的暗号是什么?” 白玉不由和英姑娘对视一眼。我擦,居然打个水还有暗号。 多说多错,这个时候白玉和英姑娘就应该保持沉默。可是他们一沉默,对方显然就十分明白了,立刻大喊:“你们是奸细!” 只是这句话刚一说出口,英姑娘回身便甩袖,动作十分迅速。一道烟雾飘散在空气里,几个士兵统统倒地。白玉着紧道:“快,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在他们回来之前必须把这件事情搞定,否则再难有这样的机会!” 白玉抓着英姑娘的手一路往里面冲。既然动静都闹出来了,接下来自然用不着再遮遮掩掩,每一道门都有士兵把守,只是他们还来不及喝问一句,白玉轻功一闪,英姑娘扬手一挥,他们纷纷死在了门口。 终于得以成功地接近了南瑱大军直接饮用的水源。 几口大井坐落在眼前,里面的井水幽凉而清甜。英姑娘自来了益州城以后,都没正正经经地喝过一两口水,眼下哪里还忍得住,跑过去趴在边缘便往里捧水起来咕噜噜满足地喝了几大口。还再捧了一捧凑到白玉嘴边,问:“你喝不喝?” 她想此举并没有多大的歧义,完全是为了答谢白玉的烤红薯。 白玉愣了愣,也草草地喝了两口,道:“事不宜迟,快开始吧。一会儿人来了,我们就跑不掉了。” 英姑娘也不耽搁,连忙取出怀中早已备好的几瓶药,打开了防水的盖子,有的是液体有的是粉末,而有了是药丸。她手法十分娴熟,一边用手搅动着井水,一边极轻极轻地抖动着药瓶以掌控分量。像那种液体,多一滴都不行,因而多催不得,英姑娘配药入水时他只得在一旁干干站着不能说话。 索性一口井花不了多少时间,很快弄完一口井她又转而去弄另一口井。白玉听到外面越来越繁重的脚步声,不动声色,但额上已然冒出细密的汗珠。 等到英姑娘往每一口井里都投入了等量的药之后,收起瓶子时白玉就过去拉了她的手道:“快走!”白玉边跑又边问,“今日我们闯了进来,他们定会细心检查水源,你确定不会被发现吗?” 英姑娘匆忙之中不忘自信满满道:“放心吧,无色无味,入水即溶,这个世上能够发现它的人寥寥无几,除非像我爹那样的人物。就是我娘,也不一定会发现。”提到她娘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阴郁了一瞬,“你知道我娘也是南瑱人吗?” 白玉心下一沉,道:“听说过。” “她亲手杀了我爹和苏漠哥哥。”英姑娘忽然道,唇边泛开一抹诡异的笑容,“真希望她也来了这里,我要让她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鬼毒。” 说着两人就快速地跑了出去。怎知跑出去一看,外面竟是围了重重士兵。白玉侧头,对英姑娘温柔地笑说:“以后你一定有机会的。” 不知道为什么,英姑娘总觉得白玉那么说的时候让她有种浓浓的不安。她反射性地扣紧了白玉的手,可白玉这时却主动松开了她,在她耳边道:“一会儿混乱之际,我将你易容成这里面的一个小兵,你和他们一起对付我便没人怀疑你,自己趁着没人注意赶紧逃,咱们老地方见。一个时辰后如果我没有回来,你就自己走,知道吗?” 英姑娘一个劲儿地摇头。 对方领队一声令下:“抓起来!” 随后所有包围他俩的士兵都冲上前来,不等英姑娘反应,白玉倏地大力把英姑娘往前一推,转瞬之间她便换了一副面孔,淹没在士兵人群中。士兵们很讶异,但随之还有白玉那个目标,他们又朝白玉扑去。 英姑娘眼睁睁看着白玉被围攻,双手难敌四拳,而她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根本不能够上前去帮忙。这种时候更加不能对这些南瑱士兵用药,否则一定会引起怀疑,让南瑱人知道这井里被下了毒。 英姑娘不断地被士兵往后挤,她只能隐隐约约看清白玉的脸,以及他受伤吐出的鲜血。英姑娘觉得呼吸有些抽痛,有些困难。这时白玉忽然转头过来,一眼便准确地寻找到她,眼神坚定不已,轻轻扯了扯唇角,说的却是:“快走……” 英姑娘傻愣着,下一刻她便眼睁睁看着白玉打开众人,趁着喘息的空当,倏地飞身而起,宛若夜间利鹰。他轻功了得,转而就往别的方向跑,想将南瑱士兵引开,好让英姑娘寻着逃跑的机会。 果然那个领队人见状,岂会轻易放过白玉,立刻命人去追。所有人都积极地跑去追,当场只剩下英姑娘一个人形单影只。 领队刚想跟上去时,脚下便是一顿,回头看着英姑娘,眼神中透着狐疑之色,道:“怎么,你想当逃兵?” 英姑娘双眼噙着泪水,咬唇摇头,往后退了两步。那领队便抽出了腰间佩刀,一步步朝英姑娘走去,道:“我南瑱大营,不养逃兵。” 英姑娘知道他已动了杀机,不管他有没有真的认出自己来。管不了那么多了,英姑娘捏着袖子抹了一把眼泪,扭头拔腿就跑。那领队见此变故,更是无心去追白玉,直接就冲英姑娘追了过来。 英姑娘心里十分慌张,但她还不至于方寸大乱,心知在体力上自己不是这个领队的对手,眼见着他越追越近,英姑娘喘着粗气扭身就专往黑暗的地方跑。 结果将将转进一个巷子,巷子往里走不远就是那条安静的护城河。领队的很快追上了她,一把抓住把她抵在墙上。怎料,英姑娘人小,身形灵活,恰恰让这领队的给揪住了头发,头盔滚落到了地上,满头青丝都流泻下来。 领队的用刀比着英姑娘的脖子,愣了一愣,问:“你原来是个女人?” 英姑娘神情凄楚,泫然欲滴,道:“我是代父从军的,求将军饶命……” 那领队的一瞧,来了兴致,全然忘记了追问她的身份来历,见天时地利人和,当即就shou欲大发欲行不轨,口中飘出淫言浪语,一边伸手就去脱英姑娘的裤子,一边道:“你害怕吗?只要乖乖的,让爷高兴了,爷就饶你一命。” 英姑娘双手抵挡,领队就急不可耐地解自己的裤头,一边扔掉了刀,量她一个小姑娘也不敢反抗,于是空出来的手继续用力地撕英姑娘的裤子。英姑娘恶心欲呕,伸手抓住了领队的手,盈盈双眼里含着深深的嫌恶。 下一刻,领队倏尔停止了动作。他明显感觉到有什么凉幽幽的东西顺着他的手腕爬进了他的衣服里,正贴着他的身体四处乱窜。领队的呼吸困难,手紧紧掐住了自己的喉咙,似十分痛苦的样子,想张口大叫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随后他七窍开始流血,形状十分可怖。 英姑娘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先前感到害怕,但对于眼下她却一点也不害怕,反而这才是她熟悉的。她蹲在领队的面前,领队的伸手去抓她的脚踝,似乎在求她饶命。她缓缓道:“这是我自己喂养的血窍虫,先是封闭你的一切感官,再慢慢啃噬你的五脏内防,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让你亲自体验一下有虫子在你的心脏上钻几个洞的感觉,然后一口一口吃掉你的心。你敢碰我,这就是你的下场。” 英姑娘蹲在墙角,她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找白玉,便看着这个领队在自己面前翻来覆去痛苦到极致。最后领队不堪受苦,一头往墙上撞死了去。英姑娘往领队的身上探了探,一根虫子重新乖顺地爬进了她的袖子里。她看了看这具横陈的尸体,就这样摆在这里兴许会被发现,于是乎又费了很大的力气把人拖到不远处的河边,一脚踹进了护城河中。 英姑娘捏着袖子抹了一把脸,转身就跑掉了。她要去找白玉。 她不能一个人独自回去,来的时候是两个人,回去的时候也应该是两个人。 白玉说,让她在老地方等着他。于是英姑娘想也不想,就直接跑回了他们藏身了一天的小民院。民院里一片死寂,她知道白玉不可能这么快就能回来的,于是害怕地跑去先前那个隐蔽的地窖里,躲在先前她和白玉躲过的地方。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不光对于英姑娘来说,还对于外面时不时经过的士兵来说。有士兵正往各处搜寻,包括英姑娘所藏身的这处院子,都被一队士兵闯进来,打砸成一片。 第196章:死里逃生 英姑娘躲在地窖中,咬着自己的手指,尽量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上面的动静太大,不知是什么东西砸到了地窖的木板,灰扑扑的尘落了下来,她死死捏着自己的鼻子才勉强忍住没有打一个喷嚏。 后来那群士兵道:“这里没有人,去下一个地方搜!”随后一队人马才离开了。 她不知道这些南瑱士兵是在找自己还是在找白玉。只不过找白玉的可能性才更大,因为他把全部的注意力都往他自己身上引了,若非如此,她又怎能轻易逃脱。 只要他们在找白玉,就说明白玉也暂时逃脱了,他还活着。 英姑娘有了这样的想法,内心得到了极大的安慰。白玉一定是没事,不然这些士兵不会这样大费周章地搜寻的,接下来她只要安安静静地待在这个地方,等着白玉找来就好…… 抱着这样的心理,英姑娘一直等。黑暗之中,她也不知道自己等了究竟有多久,只觉得每一时每一刻都是煎熬,可是她又告诉自己一定要等下去,说不定下一刻白玉就会来了…… 天快亮的时候,整个益州城才渐渐地安静了下去。英姑娘始知,一夜就快要过去了,再等下去可能白玉也不会回来。她六神无主,觉得再在这里待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决定出去看看。 英姑娘整理了一下仪容,壮着胆子走了出去。她也不知道白玉将她易容成什么样子,反正她穿着南瑱士兵的衣服混迹在队伍中的时候没有人察觉。他们发现了英姑娘还问她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英姑娘只道自己是别队的人,因着半途中走丢了,才跟着这队。 便有士兵安慰道:“没关系,等回营以后各归各位就好了,只不过中途擅离职守,可能回去以后要挨板子。” 英姑娘根本不在意这个,问:“这就要回营了吗,今天晚上那人还没抓到吧?” 士兵道:“怎么没抓到,死了啊。” “死了……”英姑娘霎时就面色惨白,如遭雷击。 士兵不觉有异,道:“是死了,就是不知他动机为何,明明是南瑱人却要夜里行偷鸡摸狗之事,上头还以为是奸细。他想逃,结果被万箭穿心死了。” 英姑娘魂不守舍,她不晓得自己怎么走过来的,恍惚间跟了这支队伍又换了那支队伍,等到抬眼一看时,发现自己走进了没有人迹的漆黑之地。这个地方她怎会不记得,就是她和白玉出水时的那个河岸。眼下河岸一丝火光都没有,周围安静得可怕。 英姑娘坐在岸边,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渐渐照亮了河面上的水光。她觉得脸上有些痒,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发现是满指冰凉的水渍。英姑娘再也绷不住,滴滴哭泣了起来,“白玉……” 明明来的时候是两个人,可是现状却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很不喜欢这种生离死别的滋味。白玉那个人也不是特别坏,不……实际上他对她极好,她都知道,只是不情愿去接受罢了。 英姑娘一边抹眼泪,一边喃喃道:“我不相信……白玉你混蛋,你出来啊,我等了你一个晚上了,我不相信你就这样死了的……你不是会易容吗,你可以变成千千万万别人的模样,你怎么可能会死呢……” “你还可以变成苏漠哥哥的模样,我不相信你会死的……”英姑娘越哭越伤心,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伤心,“为什么你们到最后……都要离开我……” 可能这辈子,她都没有尝试过痛彻心扉之后又欣喜若狂的感觉。 当时,有一道极为微弱的声音,从暗处隐隐约约传来:“我没有打算要离开你……” 英姑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脸上还挂着泪水,四处张望,她听出来了那是白玉的声音,虽然很微弱但一定不会有错的,英姑娘声音里夹杂着颤抖,问:“白玉,白玉是你吗……你回答我啊!” “傻英子。” 这下子英姑娘听得无比清晰,她循着声源奋力跑去,结果在一个草丛暗处发现那里还躺着一个人。在黎明之光的映照下,脸色呈现出死气沉沉的灰白色,可不就是白玉。 他伤得极重,身下的草丛都被渲染成深黑色。英姑娘想去抱起他,手掌无意撑到了草丛上面,一片黏糊糊的,待定睛一看,才晓得那些都是血。英姑娘脸都吓白了,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只得手忙脚乱地问:“白玉,白玉,你怎么样啊……” 白玉强撑着,勉为其难道:“还好,你不要担心……这些都不是我的血。” “你骗人!”英姑娘不可抑制地闷闷哭了出来,眼泪噼里啪啦,像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样直往下掉。 白玉心里很安宁很平静,看见英姑娘这般为他哭,忽而他便觉得整个内心都快要被融化了,有些心疼,他伸手去抚掉了英姑娘眼角的泪痕,细细地说道:“别哭了。不是说了吗,在老地方等我,我在这里躺了半夜了……睡睡醒醒,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来。” 英姑娘一愣,道:“我以为你是说让我在烤红薯的那个院子里等你回去。” 白玉便笑道:“傻瓜,我们既然已经完成了任务,当然是要第一时间出城去的,怎么还能回那个院子里。不过不怪你,是我事先没有跟你说清楚。” 白玉咳嗽了两下,嘴角沁出了鲜血。 英姑娘虽然仍旧很慌乱,但跟白玉说了这么些话,她总算镇定了些许,猛然想起自己这个时候不应该手足无措,因为她就是大夫,她可以治病救人的!于是乎立刻把怀揣来的药全部抖出来,翻找许久,找出一瓶药丸,给白玉服下三颗,道:“现在只有先护住你的心脉,余下的等出了城我再救你!”她费劲地把白玉抱起来,看了看四周再望了望天色,“天快亮了,我们应该怎么出城去呢?” 白玉一只手臂搭在英姑娘的肩膀上,见她那么娇小实在怕压坏了她,服下定心丸缓和了一会儿,感觉不那么难受了,周身的伤口也已经被他点穴止血,道:“来的路上,我教你的凫水的要领,你都还记得吗?” 英姑娘看着他,他对英姑娘露出一抹虚弱的笑,道:“现在只有靠你自己了,我恐怕帮不了你了。” 英姑娘心中一沉,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还是游出城吗?不行,你的伤口不能泡这么脏的水,会很危险的!” 白玉把手臂从她肩膀上抽了出来,道:“就算是走水路,你自己都还是个半吊子,带上我不可能的吧。我们两个都会死的。”他身体靠向身后的柳树,柳枝飘飘,“英子,你走。” 英姑娘瞪大了双眼:“你什么意思,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我走不了,不能拖累你。熬到现在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与你道个别。”他抬了抬沾血的手,抚上英姑娘的脸颊,轻声安稳道,“你放心,我暂时留在城里不会有事的,等我把伤养好了,就会回来找你。” 英姑娘摇头。她清楚地知道,白玉在骗她。就这个鬼地方,没有吃的,没有药物,怎么疗伤,只怕伤还没好,他就已经饿死了。英姑娘坚决道:“不行,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她看了看头顶的柳条,边去摘柳条边道,“非走水路是不是,那好,那我们就一起走水路!你别想让我一个人走!我不会凫水,你要在一旁重新教我!” “英子你不要胡闹!” “我没有胡闹!”英姑娘瞪他,然后用柳条把他浑身的伤口处用力地箍起来,低低道,“没有什么时候比我现在更认真的了,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英子……” 英姑娘搀扶着白玉走到河边,咬牙问:“你准备好了吗?我数三下,咱们就一起跳。一。” 不等白玉说话,英姑娘便坚决地拖着他一起跳了下去。两人均是一下被呛了几口水,白玉强撑着身体,一手扶着河岸边缘,道:“我就知道你只会数一下……你个小心眼的。靠着边缘走,我不知道能陪你走多远……” 英姑娘努力地学习凫水,从后面推着白玉艰难地向前,道:“没关系,我们一定会逃出去的……” 英姑娘没有多余的闲心去嫌弃这护城河里的水有多脏,也没有多余的帮助可以供她依赖。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努力起来的时候有多么的拼命。因为现在只有靠她努力,若是她不够努力,她和白玉就都会双双淹死在这护城河里。 英姑娘在河里被呛了不少口水,终于学会了凫水换气,但是对于她这个初学会的人来说,还要拖带一个人那就是难上加难的事情,几度她都精疲力尽几乎快拖不动白玉了,害得白玉缓缓沉了下去。但是她不放弃,凭着一股韧劲儿又潜下去把白玉拖起来。 河岸上没有士兵巡逻的时候,他俩就扒着河岸边缘前行,这样能省去不少的力,有时候遇到河岸有士兵在巡逻,两人需得没入到水中,逃过士兵的眼线。 第197章:置之死地 只是白玉重伤在身,呼吸难免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英姑娘见他快要支撑不住,不多想,把心一横,靠过去搂住他的头便将自己的嘴唇送了上去,贴上他的,把自己的气渡给他,正如当初他对自己的那般。 白玉颤了颤眼帘,勉励睁开,看见了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舞一般,把他从意识涣散的边缘又重新拉了回来。 英姑娘**地从水里冒出头,紧紧抱着白玉,眼里浮现出惊恐而又一往无前的神情,碎碎道:“你不能有事,白玉你挺着知道吗,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白玉自己也在努力着,没有什么比活着更有希望的了,他还故作轻松道:“你为什么要这么拼命地救我,你以前不是很讨厌我的么?” “我只是……我只是……”英姑娘脸上的水有些污浊,衬得她小脸雪白,眼眶微红,“我只是不知道怎么接受别人对我的好……” “原来如此。” 出城的时候,白玉已经陷入了昏迷,不论英姑娘怎么叫他他都不醒。到达城外时,天色已经亮开了,幸而清晨护城河值守的士兵都无比的倦怠,他们在下一拨人前来换值前都已经疏疏落落地躲进河边的树林子里补觉去了,因为他们料想敌人就是想通过护城河进城也不敢白天来。 尽管英姑娘很害怕,她害怕的不是随时有可能被士兵给发现,而是白玉的情况。她小心翼翼地把白玉拖出水,转而用小小的身板背着他一路前行。 她把身上所有能给白玉吃下吊着他命的药丸全部给他吃下了,没走多远就累得再也走不动,把白玉放在地上,不住地摇晃着,难过地哭道:“白玉,白玉你醒醒!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们已经顺利出城了!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她的眼泪,是唯一温暖的东西。啪嗒一下,落在了白玉苍白的脸上。良久,他才动了动眉头,双眼眯开一条缝,里面的光泽比沉沉的天光还要暗淡,嘴上却笑了,道:“我没事。” 英姑娘忙抹了抹自己的眼角,不留余力地努力把白玉背起来,尽管有一大部分是拖在地上的,边走边道:“你一定要撑着,很快,很快我们就能回去了。” 话音儿将一落地,身后不想有一个士兵睡了一个觉之后醒了,出来转转,结果远远地就看见二人,当即喝道:“前面是什么人?!” 英姑娘浑身一僵,随后拼尽全力拖着白玉就往前缓慢地跑。 那士兵觉得十分不对劲,立刻去召集了林子里正熟睡的其余几人,紧接着就追赶了上去。 莫说英姑娘是一个女流之辈,她现如今还拖着一个人,尽管白玉也已经拼尽全力自己艰难地挪动着双脚,但都比不上对方跑得快。眼看着他们就要越跑越近了,而英姑娘和白玉离城门外的那个树林还有很长的距离,抬眼能看见其轮廓,他们的马正被栓在那林子里。 越是心急如焚就越难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英姑娘一直定定地瞧着前方的树林,她能看见就在前面,可他们总是跑不过去,不管怎么努力,总觉得距离一点都没有缩短。 “前面的,站住!” 后方的追兵越来越近,英姑娘脚下冷不防一绊,和着白玉一起双双跌在了地上。不等英姑娘爬起来把他扶起,他忽而往外将英姑娘推了一把,英姑娘怔愣了一下,听他道:“别管我了,你快走!” 英姑娘摇头:“我不会走的,我们都出城了,只要再跑快些,就不会被他们追上了。我们有马,一定能顺利回去的,快,你快起来……” 白玉又把她往外推了一把,苍白的脸色因为焦急浮现出一丝不正常的红,凝目冷声道:“你快走啊!我不需要你管了!” 英姑娘看看那些跑近了的士兵,再看看白玉,一时间六神无主真不知该怎么办了,抱着白玉死活不肯撒手,哇地大哭了起来,道:“我不要!我不要!我再也不想看见身边有人在我面前被杀死了!” 纵然是白玉狠下了心想要推开她,可那一刻,都不忍心再拒绝她。白玉道:“反正我也是将死之人,你何必要……” “你不是!我是大夫,就算你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我也能把你拉出来的!” “可是如果你自己也死了呢?” 英姑娘没有回答,仍是想做最后的努力,看着那几个敌兵渐渐露出了邪恶狰狞的笑容,拖着白玉艰难地往前爬行。白玉闭了闭眼,道:“英子,你放下我吧。” “不,不……” 很快,士兵就把他二人围了起来,英姑娘抱着白玉颓然坐在地上。她想起自己还有药,还可以把他们统统都毒死,这无疑给了她莫大的希望,赶紧伸手往怀里掏,可是她发现除了水什么都没有。那些防水的药,定然是在她拖着白玉出城的时候全部搞掉了。出城不比进城,进城的时候她特意捂好自己的口袋,但是出城的时候她实在分不出那份心。 南瑱军中全是男人,他们哪里见得一个女人。英姑娘头发**地披在肩上,可分明又是一个娇滴滴的女人。因而这几个士兵一见,就跟狼见了肉一样,眼睛发亮,垂涎三尺。白玉见已经逃无可逃,他便咬牙撑起伤痕累累的身子,强硬地将英姑娘护在身后。可那些士兵岂会就此罢休,非要去把英姑娘拖出来。 白玉扑上前,一手抱住他们的腿,张口就用力地咬。那些士兵也不客气,直往白玉身上招呼。白玉嘴角全是鲜血,回头眼神决然,“快走,不然我死也不会瞑目的……” “白玉——” 人死了不可怕,两眼一闭,就此长眠。可怕的是活着的人,一生都挥之不去这种痛苦的阴霾。这辈子,英姑娘已经淋漓尽致地体会过一次了,可是现状老天爷要她再体会第二次。 她痛得浑身抽搐,但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地方痛,几乎快要不能呼吸了。英姑娘泪眼模糊地爬起来,咬唇苦出了声,回头满脸泪痕地再望了白玉一眼,然后开始往前跑。 白玉在身后虚弱地笑:“好,很好……英子,不要停……不要回头……” 那一刻,英姑娘感受到了彻头彻尾的绝望和无助。她没跑几步就停了下来,前方泪眼模糊了视线,看不清楚沙尘弥漫,脑中嗡嗡作响也听不清楚马蹄纷纷。她仰头大叫:“叶姐姐,救救他——” 她不能求老天救他,因为老天爷不会眷顾她。她所能依赖的,就只有她的叶姐姐。可是心里明明又很清楚,叶姐姐相隔那么远,不可能的…… 英姑娘通红着双眼,回过身去,有气无力地站在原地,望着白玉。他眼里有什么东西在死灰复燃。 晨风扬起的尘渐渐扑近,缭乱了英姑娘湿湿的长发。她将将一喊完一转身,不想几支离弦之箭,气贯长虹,堪堪从她的耳畔擦过,连空气也似乎被摩擦点燃,散发着微微的热度,让她的耳朵有些热鸣。 她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些箭直直精准地将几个狠辣地往白玉身上抡拳头的敌兵当场射杀在地。他们甚至都没来得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睁着的双眼里一瞬间浮现出莫名的诧异,然后瞳孔便开始涣散。 马蹄声卷着沙尘,模糊了空气。呼吸时连胸腔肺部都在剧烈地颤抖。 英姑娘捏着湿湿的袖子,哭得撕心裂肺,却又欣喜若狂。她奔过去,将敌兵的尸体搬开,独独抱着地上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白玉,肝肠寸断。 沙尘之下,是叶宋匆匆带人前来接济的简便几人队伍,当英姑娘看清她严肃而凝重的面容时,简直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泣不成声道:“叶姐姐,叶姐姐,快救救他……他快不行了……” 大夫可以面不改色地救世间无数人,可是他们并不是没有七情六欲和爱恨憎恶。遇到自己在乎的人的性命岌岌可危的时候,他们也一样会失去分寸。而英姑娘,是一名年轻的大夫,在这样的情况下,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是大夫,自己还可以救人。 白玉的伤情极重,又泡了那么脏的河水,伤口感染不说,遭敌兵一顿毒打,已是九死一生。 英姑娘不能独立完成救治他的过程,她需要有人陪着。军医在旁给她做副手,叶宋更是一刻不离地陪着她。整个过程,她拿银针亦或是小刀子的手都是颤抖的,最后这种需要精准下手的活还是交给军医来做的。 英姑娘浑身哆嗦着,回头望着叶宋,她眼里蒙着一层晶莹的眼泪,咬着唇道:“叶姐姐,白玉、白玉他快死了……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叶宋抿唇,看着英姑娘浑身都是脏兮兮的,眼神动了动,伸手将英姑娘揽进怀中抱着,像疼爱自己的小妹妹一样,怜惜地顺着她的后背,在她耳边闻声软语道:“怎会,白玉命硬,又怜香惜玉,不会这样不近人情的。英子,只要你努力了,他一定能醒过来,你相信自己,这个世上就只有你能做到。你是最厉害的大夫。”她知道这次的任务异常艰巨,白玉和英姑娘又一天两夜没有消息,她实在等不住,才冒险亲自出来接应。叶宋到现在也还有些后怕,若是再晚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只是如今,太为难英姑娘了。她知道,英姑娘的压力最大。 英姑娘在叶宋怀中深吸两口气,哽咽着点头道:“对,我是最厉害的大夫,除了我没人能救得了他。我一定要治好他。” 第198章:劫杀太子 隔天,益州城南瑱支援的粮草还未到,城中便出现了突发状况。南瑱的士兵们在值守时突然发生浑身无力、发痒发痛以及口吐白沫的症状,军医还不及发现是什么病灶时,士兵们便有大片惨死。 这病情蔓延得极快,军医更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研制出控制病情的药,结果一时间益州城内死伤无数。 这是南习容无法预料到的。他大发雷霆,第一时间想到水源问题,便将镇守附近的士兵仔细提审,结果发现了端倪,果真是有人在水里动了手脚。但现在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来预防也是无济于事,南习容气得把值守的士兵统统斩杀。 益州城里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南瑱的军营不得已往后撤。偏生这个时候,苏静和叶宋率领着镇守柳州城的北夏将士,并肩作战,奋勇杀敌,突然进攻益州城。 南瑱的士兵已经没有一点攻击力,结果被北夏军轻而易举地攻破城门。益州失守,南瑱仅剩的敌军往后方逃窜,撤回到名撒。 往南出城数十里,南习容回头看着那高高的益州城墙上重新插上北夏的旗帜,只眯了眯眼,邪气逼人,脸色却异常苍白,不服输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好戏还在后头。” 北夏夺回益州,一举大胜。 而城里死伤无数的南瑱士兵,被像他们当初残忍地对待益州的平民百姓一样,扔进了万人坑。只不过,为了避免病情再度传染,一把火将他们的尸体全部烧了。 火燃了三天三夜。空气中飘散着一股焦糊的气味,令人作呕。 只不过,只要有战争,每天都是如此,北夏的将士们早已经习惯了。但有那么几个人不太习惯,比如刚努力适应下来的包子,一闻到人被烧焦的味道,就会吐半个时辰。 包子的嗅觉十分敏感。英姑娘为了减缓他的症状,暂时用药封住了他的嗅觉,让他再也闻不到任何味道。只是英姑娘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的胃口和之前相比是大大地减小了,偏生她自己不能封住自己的嗅觉,她需要闻药材,需要给白玉治病。 而进入益州城首要该做的事情就是,英姑娘要去水源处往水里投下解药,如此北夏的将士们才能放心饮水。 苏静和叶宋抵达益州之后,只做了草草安顿,便带人从城南飞驰而去。按照计划,他们此刻要去追南瑱的太子,南瑱的士兵大部分惨死,剩下的一定不多,而且除非他们没喝水,一旦喝水了必定身体虚弱,就连南习容也一样。若是能够在这时劫杀南习容,对于北夏来说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否则等到南习容回到名撒之后,无异于放虎归山。 苏静叶宋两人并驾齐驱,风扬起了两人的发,和马上红缨鬃毛。身后飞骑更是严谨跟上,队伍十分井然。他们匆匆往山间跑过时,飞扬的尘土像是一条黄褐色的绸带。 索性他们往南没追几十里,果真就追上了南瑱回撤的士兵。一路上都不断有士兵死去,到最后活下来的十分少众。士兵们中间,护送着一顶华丽非凡的轿子,仿佛那就是一个活靶,等着叶宋他们瞄准目标。 结果双方陷入混战之中。南瑱士兵犹如强弩之末,碰一下便倒一个,明显不敌,很快便被打得七零八落。有人惊惶道:“快快护送太子殿下离开!” 叶宋瞅准了那顶轿子,几只利箭射过去之后,又挽起铁鞭,一鞭扇过去一下子就把轿子扇成了几大块。 怎知,那轿子里没有南习容的身影,里面空空如也。 但南瑱的士兵却相当卖力,尽管他们命在旦夕,反正横竖是一死,七零八落地很快又聚拢起来,前赴后继地冲上来。北夏这边就是将他们一个个砍杀,也须得花费时间和力气。 苏静始终挡在叶宋的前面,素手剑起剑落,鲜血飞溅,不染他半点眸色清寒。仿佛只要有他在前面,血雨腥风他都会为叶宋当下,岿然如山一般令人安心。 这时,叶宋正四下张望,试图搜寻到南习容的影子。既然轿子里面没有人,那他也不可能跑这么快的,一定还隐迹在这混乱的人群中。只不过刀光剑影、打打杀杀,实在太混杂,每一个人只要穿上军装长得都差不多是一个模子,着实令人很难分辨。 突然,一枚暗器破空飞来,趁叶宋毫无防备的时候。 苏静生性十分警觉,前一刻他还斩杀敌兵于手下,下一刻猛地抬起头,桃花眼中一片肃杀之色,朝叶宋的侧面看来。那枚暗器倒映在他深邃的瞳孔之中,影像越放越大。 “阿宋小心!”话一出口,叶宋还不及反应,苏静冷不防拉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竟凌空将她拉起,从赫尘的马背上翻转一周,落与自己的马背上。 而那枚暗器堪堪擦过叶宋的另一只手臂,射了一个空,却转而落在赫尘的马腹之上。 赫尘扬蹄吃痛地嘶鸣,当即踢死数个南瑱敌兵。 叶宋手臂顿感火辣辣的,看了一眼赫尘的马腹,见那上面插着的赫然是一枚以琴弦做引的飞刀。叶宋循着方向再望过去,见那边缘处,两个南瑱士兵模样打扮的人,其中一个是刚刚对她发暗器的南枢,而另一个可不就是乔庄之后的南习容。此刻的他,嘴角噙着一抹挑衅的笑容,仿佛永远不能被打败。 他和南枢正混迹在混乱士兵当中,一点点往前离开。 叶宋岂会让他们得逞,苏静一边驱马一边斩杀临近的南瑱士兵,而叶宋则长鞭呼啸,一鞭下去犹如闪电呼啸。可是南瑱的士兵户主心切,一门心思用血肉之躯将他们阻挡,而叶宋眼睁睁看着南习容和南枢各自乘上一匹马,准备奔驰离去。 叶宋顺手把鞭子扔给了苏静,当即端起手上的机弩,眯了眯冷厉的眸子,瞄准了南习容的背心。本是万无一失的,可就在她准备放出箭的刹那,突然手臂上的痛感加剧,朝四肢百骸蔓延,她胸中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忽然垂头便是一呕,竟呕出了一口鲜血。 而那箭也偏离了原先该有的轨道,没能射准南习容的背心,仅仅是击中了他的发髻,顷刻发丝散乱。他只匆匆回眸一眼,随后一夹马肚匆匆逃离。 与此同时,苏静熟稔地将叶宋的鞭子抛出,南枢的动作慢了一步,却被鞭子套住了马脚。他手臂一收,南枢所骑的那匹马便翻倒了去。 苏静回头,眼神落在叶宋的手臂上,语气中渗出丝丝凉意:“飞刀有毒。” 叶宋喘息了两下,不由回头看了一眼中了飞刀的赫尘,无力地仰倒在苏静胸前。幸好赫尘无事,令她松了口气。可能是因为赫尘中了飞刀还没有剧烈奔跑运动,导致毒性暂时还没有扩散。 整个场面很快便控制了下来,而南枢也被制住,从马上逮了下来,跪倒在地上。她所戴的头盔落地,及腰的青丝长发随之流泻,十分美丽。她微微仰着头,不悲不喜地看着苏静抱着叶宋跳下马,一步步朝她走来。 起初叶宋挣了挣,她很不习惯苏静这样抱着她。血腥之中,让她嗅到了那一方淡雅到了极致的梅香。叶宋皱了皱眉头,推拒着苏静的胸膛,只是苏静强硬得不容被拒绝,握着她腰际的手又紧了两分。 “解药拿来。”苏静站在南枢面前,面对这张久违的熟悉的脸孔,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也没有任何一句寒暄,径直就垂着眼帘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道。 那是命令的语气,没有往日的笑语春风,也没有一丁点商量的余地。 苏静给所有人的印象就是,他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 事实上,却不是如此。他好说话,是因为旁人还没有触碰到他的底线。而如今,他的底线便是叶宋,谁也无法更改,更谁也无法伤害。 北夏的将士都是血气方刚的汉子,跟随着苏静叶宋出生入死,因而即便南枢是一个看起来娇滴滴柔弱的女人,但只要一穿上军服那就是军人,他们也不会对她有丝毫的怜香惜玉。挟制着南枢的将士先是踢了她的膝盖迫使她吃痛跪在地上,随后手不客气地拉扯着南枢的头发,迫使她仰头看向苏静。 南枢的眼睛不可避免地落在苏静怀里抱着的叶宋身上。几年不见,似乎彼此都没有什么变化,但是不管叶宋怎么变,她永远都记得。就算叶宋化作累累白骨亦或是一捧灰,她也认得出来。 那眼神,死寂当中带着滔天彻骨的恨意,即便是岁月磨洗,也未能减退半分。 她的眼神不言而喻,为什么全天下最优秀的男人,都会围绕着叶宋团团转。当年的苏宸,苏若清,现在的苏静。而她想要的唯一,却是被这眼前的叶宋给生生夺走。 苏静的表情让她不寒而栗,最终南枢只好垂下头,道:“我没有解药,既然落入你们之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第199章:解药换你的命 “你以为这样,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吗?”苏静道,“你若乖乖交出解药,尚有一线生机,若执迷不悟,想死也不是那么容易。本王会让你比死痛苦千百倍。本王再问你一次,解药呢?!” 南枢道:“我没有解药。” “来人!此乃南瑱太子的宠姬,今日得幸擒获,便赏给兄弟们玩乐!事后带回军营,做北夏的军妓!”此话一出,南枢顿时面色煞白,而苏静的话一点也不是开玩笑的,当即就有男人上前欲把南枢拖下去。南枢抬眼恨恨地看着苏静,苏静缓缓开口道,“当年在上京的时候,你便是青楼出身,这种事情对于你来说,应该是轻车熟路。你放心,没有解药,叶宋一样不会死。”说着他便吩咐身边一位副将,立刻快马加鞭去请英姑娘来。 南枢被拉去了一边,七八个男人上前,剥掉了她身上的军装。一头青丝散乱,里面穿的是柔软细纱料子的衣服,亦是被扯得凌乱不堪。她终于有些心慌了,知道苏静不是跟她开玩笑的,遂道:“等等!” 苏静一个手势,大家都停下了动作。 南枢强自镇定道:“要给她解药也可以,我有一个条件。” “说。” “放我走。”她侧目看着叶宋靠着苏静的怀抱,脸色已经渐渐灰白,意识也陷入了涣散,本应该是相当痛快解恨的,只是这种痛快却持续不了多久,“她已经撑不了半刻,若是没有我的解药,即便是你派人去请人来,也来不及了。要么放我走她活,要么……” 话没说完,便被苏静冷冷地打断:“好,本王答应你。” 南枢抬手抽出挽发的小花簪,扭开了里面的一颗小珍珠,珍珠里面躺着些许的白色药粉,拿给叶宋服下。 叶宋整个人陷入了昏昏沉沉的黑暗之中,但她听得见南枢跟苏静的对话,只是不管怎么努力都没法睁开眼睛。后来苦涩的药粉倒入口中,她又配合地努力咽下,只是嘴巴干,药粉又呛喉咙,咽不下去。便听人道:“叶将军需要喝水。” 另一人道:“可是这里荒郊野岭的,哪里有水。” 话音儿一落,便听众人疾呼:“将军!” 他们所喊的将军,就是贤王苏静。但是在这军中,他不是一位皇亲贵胄的王爷,而是皇上亲封的镇南大将军。 随后,微凉的手指钳住了叶宋的下巴,稍稍使了一点力,便使得她唇齿微张。叶宋心头一跳,淡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头。她刚嗅到了丝丝泛在空气中的甜腥气时,温热的液体就落入了她的口中,顺着喉咙往下流。 叶宋大惊,只是对方力道强硬,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阿宋,咽下去,你给我全部咽下去。”苏静的话反复地回响在她耳边,“不许吐出来。” 她的身体渐渐找回了知觉,口中的味觉被无限倍放大,那股血腥气震得她的脑子空荡荡的。睁开眼睛时,第一眼看见的是面露喜色的兄弟们,以及他们钳制着的南枢,随后才渐渐意识了过来,抱着她的人是谁。 苏静似重重松了一口气,当着众人的面毫不避讳地把叶宋紧紧抱着,下巴摩挲着她的头发,道:“没事了,没事了。” 叶宋伸手便想推开他,只是她发现自己暂时还提不起一丝力气,手放在苏静的胸膛上跟软绵绵的棉花似的。她口中是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问:“刚刚你给我喝了什么?” 苏静没有回答,便有旁边的将士替他回答:“叶将军服解药的时候没有水,大将军就用自己的血给叶将军服!如此重情重义,兄弟们都感动了!” 叶宋脸颊贴着苏静的脖子,嘴角的血滴在他脖子上印下殷红的痕迹。叶宋闭了闭眼,低低道:“苏静,你是不是疯了。” 苏静回答道:“是么,可为什么我觉得我自己从来没这么理智过。” 这时南枢开口道:“既然她已经没事了,那就请王爷信守承诺,让我离开。” 苏静下令道:“放了她吧。” 众将士迟疑,劝道:“将军,好不容易抓到这娘们儿,说不定她还有点用,说放就放是不是太草率了?” 苏静道:“南习容能够抛下她独自逃了,说明她对南习容也没有多大的用处。”此话让南枢面容一寂,“留着她也无济于事。” 于是众将士只好放了她,道:“今日大将军饶你不死,你且好自为之,走吧!” 南枢再看了叶宋一眼,转身离开。 恰好叶宋与她视线相对,道:“站住,赫尘的毒还没解。” 南枢脚下一顿,道:“解药只此一副,没有多余的了,信不信由你。他的马,死了倒干净。” 叶宋回头看了看赫尘,已经没有先前的张狂霸气了,而是安安静静地站着,时不时眯了眯眼,应是很虚弱了。她却道:“之前在上京,你去找过苏宸了是不是?” 南枢哼笑一声,道:“是又怎样,关你什么事?” “在狨狄的时候他受了重伤”,叶宋忽然说起这个,南枢面色便是一变,但背着身没人能看见,叶宋十分细心,却看见了她的肩膀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又道,“不过应该没什么大碍,很快就会痊愈了,届时他一定会南下来这里,你便能如愿见到他。只是不知道你还下不下得了手去杀他。” 南枢没说话,继续往前走。叶宋在她身后再道:“我也有些好奇,你们再相见,是何模样。” “叶宋,你别得意。” 南枢看起来柔柔弱弱,但是身轻如燕,轻功底子却很好。她看似跟平常一样走路,但不一会儿就走了很远很远,就是这群汉子去追也不一定能追得上,她的背影在天青色映衬下,渐渐淡得就似一抹随时都有可能会消散的烟雾。 叶宋笑了笑,道:“我很得意吗,时隔几年,我只不过是很想看这场戏罢了。” 北夏将士们开始各自整顿队伍。苏静抱了叶宋一会儿,声音温柔极了,道:“感觉好些了吗?” 叶宋努力撑着身子从他怀里坐起来,和他面对面坐着,低头一眼便看见了他手臂上的血迹,不由分说地捞起他的衣袖,里面一道深深的伤口赫然呈现在眼前,眼神冷如霜地瞧着苏静。 苏静轻松自在地淡淡然眯着眼睛笑说道:“你不用在意,这是先前不小心被敌人割破的,我不过是顺道挤了几滴血。” 叶宋撕下自己腕间的衣服布帛,将他的手臂紧紧缠上,垂眸道:“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苏静看着她认真的表情,认真地给自己包扎,无不满足道:“只要你没事就好了。” 叶宋手上动作一顿,随即一点也不温柔地收紧布条打了一个结。 很快,后面响起了马蹄声,英姑娘一身火红裙子,十分显眼。她跑在前头,一到地方就兀自跳下马来,奔上前查看叶宋的伤势,问:“叶姐姐你没事吧,听人说你中毒了?” 叶宋道:“我没事。” 苏静却是不太放心,道:“英子你再给你叶姐姐检查一下,看看毒是否清了。” 英姑娘摸了一下她的脉象,道:“叶姐姐你看着我,能看清我吗?能看清苏哥哥吗?还有,这是几?” 叶宋拂开英姑娘的手,抽着嘴角道:“我都看得很清楚。” 英姑娘松了口气道:“那就应该没什么大碍了,我看叶姐姐的脉象也正回归正常,只不过似乎气血被那毒性亏损得厉害,是不是觉得现在浑身乏力?” 叶宋抿唇,点了点头。 英姑娘道:“那就对了,多歇一阵就好了。” 叶宋指着步伐已经混乱的赫尘,道:“你看看赫尘,暗器还插在它的肚子上,有没有办法给它解毒?” 英姑娘瞪大着双眼,道:“我是救人的大夫,不是兽医。” “可是这里除了你还有别的大夫吗?”叶宋盘腿坐在地上,正努力恢复力气,道,“你权且活马当做死马医吧,总比眼睁睁看着它死好。” 于是英姑娘只好上前去给赫尘瞧一瞧情况。赫尘是一匹非常有灵性的马,约莫知道英姑娘是大夫,见她一过来,自己就努力地把肚皮上的伤口露给她看,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好不可怜。 赫尘一边往她身上蹭,她一边躲,最后受不了了,道:“好啦好啦,我已经看见了,你不用再给我看了好吗,我正想办法救你,你不要着急!” 赫尘似听懂了一样,终于乖顺了下来,眯了眯眼。 英姑娘伸手去摸了摸那把小飞刀,随后干脆利落地把刀拔了下来,看了看那上面的血色,道:“毒不是非常深,叶姐姐和赫尘都是被这同一把飞刀所伤吗?” 叶宋点点头,英姑娘便又道:“那就是了,这上面的毒估计都被叶姐姐蹭得七七八八了,赫尘的情况并不十分严重,待我给它包扎一下,用点解百毒的解毒粉试试。” 赫尘的身躯实在太庞大了,英姑娘给它包扎忒费力,白色的布条需得在它身上缠个好几圈才行。叶宋回头去看时,下巴都掉在了地上,英姑娘摸摸额角的汗,吁了一口气,问:“叶姐姐你看它这样好不好?” 第200章:你比天下江山重要 叶宋喃喃道:“哪里来的斑马?” 苏静亦跟着看了过去,问:“什么是斑马?” 叶宋淡定地解释道:“就是身上长了白斑的马,嗯就像赫尘现在这样。” 也不知英姑娘是喂它吃了什么药丸,再扯了路边的一把青草喂了它之后,它就变得活蹦乱跳,并且很满意自己的新造型,时常往上瞪大着自己的眼睛去瞧头顶上的白色蝴蝶结。 大伙儿见了都忍俊不禁。这还是威风凛凛的霸道狂野的河曲战马吗? 叶宋歇了一阵之后,也感觉好多了。大家都上马回程,她自然是不能耽搁,自我感觉很良好地拍拍衣服站起来。岂料,刚一起身还来不及站稳,她就感觉一股绵绵的无力感从脚心一直上窜到了大脑里。不等她思考并伸手扶住身边的人,整个就软哒哒地倒了下去,有气无力的骂了一句:“妈的都是些什么毒药……” 幸而苏静眼疾手快,及时伸手又将叶宋揽住,道:“赫尘有伤不能载你,你现在这个样子更不能独自骑一匹马,看样子只好跟我一起骑了。” 叶宋道:“就算是不能独自骑一匹马,那也不一定非要跟你一起吧。”说着她便看向英姑娘。 英姑娘立刻摆摆手,说道:“叶姐姐你别看我,我才刚学会骑马,不能载你哒,不然我们两个都会栽到地上去,你还是跟苏哥哥骑吧,那样稳妥一些。”说罢她爬上马背,“驾”地一声,扬着缰绳就掉头和大伙儿一起飞驰起来。 叶宋看到一地的尘,觉得脑子有些发晕,不禁揉着眉心自言自语道:“刚学会骑马,刚学会起码你跑得这么熟练,你特么是在逗我么……” 一眨眼的功夫,人都跑光了。大家都不是瞎子,当然看得出来大将军对叶将军的那点情意,谁还会作死地留下来煞风景啊,赶紧有多快就跑多快,给他们大将军留一个绝好的机会。 到底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啊,这点小小的默契还是有的。 叶宋不由看向苏静,苏静脸上笑意浅浅,如十里春风,桃花开尽。虽是笑得浅淡,却数不尽的风流。苏静便挑眉,看向大家伙离开的方向,故作惊叹道:“他们跑得还挺快的。事不宜迟,我们也快回去吧。” 不等叶宋拒绝,他便将人打横抱起,脚踩在了马镫上,飞身而起,稳稳落在了马背上,将叶宋若有若无地护在怀中,双手从她腰际穿过拿住了马缰,掉头飞跑。 迎面的风夹杂着淡淡的凉意。天幕沉沉,似即将要下一场雨一般。叶宋眯着眼,鬓角的发,从苏静的侧脸边拂过,有些轻轻痒痒的。眼前的锦绣河山,形成一道道壮阔的风景,从眼前飞快地溜走。 忽然,苏静身体往前倾了倾,叶宋本不欲和他靠得太近,身体便也跟着往前倾去。但苏静的手臂却从她腰间横过,将她毫无间隙地搂进了自己怀中紧紧抱着,下巴微微一斜,脸靠在了叶宋的肩膀上,似叹息一般地说道:“叶宋,你一定要保护好你自己。因为只要你受到一丁点伤害,我保不准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叶宋不由想起方才混沌之中听到苏静气势浑然地所说的话。倘若南枢真的不肯交出解药,那苏静真的会让她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叶宋对他还是了解的,若是他较真起来,任何人都无法撼动。叶宋道:“在我的印象里,以前的你应该是很懂得怜香惜玉的。”但是她又清楚地知道,那些以前对于苏静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亦或是苏静心目中的一段不堪的往事,他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只不过忘没忘,都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而已。就算是而今重提往事,也没有什么觉得尴尬的。 苏静道:“当没有遇到称心如意的人时,所有的人或事都同等的重要或者不重要。一旦遇上了,就没有什么能够比她更重要。所以你要保护好你自己,不然若是哪天你出了差池,我会与全世界为敌的。” 叶宋低垂着眼帘,再也没有说话。 她从来没有听过,有人在她耳边轻声诉说,愿意为了她与全世界为敌的这样的话。 只有为了自己最珍惜的人,才会这样奋不顾身地去守护。叶宋忽然觉得,有些热泪盈眶的冲动。 以前她爱着一个人的时候,她跟天下间所有的女子差不多,拥有一颗为爱燃烧的心。她心里清楚明白得很,她爱的人心系天下,永远都不可能为了守护她而与天下人为敌,不是没有奢望过,只不过是从来不奢望那会变成现实。 现在这样的话,却是从另外一个男人嘴里说出来的。不用去看他的眼神,去领悟他的表情,她就知道,他说的是认真的。 有时候坚强得太久了,内心里日积月累堆积起来的脆弱,只要稍稍碰一下,也会如山洪般爆发。 最终,她只道:“不值得。” 苏静执拗地收紧了抱着她的手,说:“什么样的人,值得与不值得,只有我自己知道。这天下江山于我来说,都不比你重要。我时而觉得庆幸,幸好我不在那个位置上,不用承担那样重的责任。” 南枢回到名撒的时候,连南习容都没想到她会安然无恙地回来。他自己也有中毒,但所幸在益州时他身边一干人等的膳食都是和军营里分开来的,中毒并不深。再加之名撒有能人,他回来以后很快身体里的毒便被迎刃而解。 彼时南习容负着手,看着南枢规规矩矩地跪在大殿上,便道:“你真的是本宫的枢枢吗?” 南枢柔声应道:“回太子殿下,妾身确是南枢。” “他们怎么会这么轻易地就放你回来,本宫还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呢,正伤心着。”他一步步走下台阶,来到南枢的面前,微微弯下颀长的身躯,伸出一只手去轻轻抬起南枢的下巴,问,“那叶宋中毒之后,怎样了?” 南枢眼神一动,缓缓道:“妾身给了她解药。” 南习容眼眸一转,唇边溢出一声浅笑,“这么说,你是用解药才换得自身安全的?” 南枢垂着眼帘,道:“妾身该死,请殿下责罚。” “怎会”,南习容面色不定,亲手将南枢扶起,凉津津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和鬓间发丝,那触感似蛇一样,让南枢打心底里生出一股恐惧,面色发白,嘴唇微微颤抖着。南习容的手掌最终落在她的脖颈上,无限爱怜地轻轻摩挲,“你是本宫最在乎的宠姬,叶宋死不足惜,跑得过和尚总跑不了庙,但枢枢若是死了,本宫可真的会难过。如今你没事就好,别难过,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妾身谢殿下不杀之恩。”她不知道,南习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但她也不会蠢到真信南习容所说的。若是在意她,便不会独自抛下她,也不会为了千秋霸业而把她送去别的男人的床上肆意糟蹋。她这一生,本就是一颗棋子,不会被任何人所怜惜。 白玉昏迷的这几天里,英姑娘除了跑出去给叶宋和赫尘解毒以外,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一有烧热或者别的什么突发状况,她都会紧张一番,然后尽全力救治他。经过多次努力以后,白玉总算是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候。 或许只有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将要离开自己,才能彻底地感受那种深入心扉的痛苦,英姑娘这辈子都不想再有那样的事情发生。因而她一刻也不敢放松。 叶宋劝她下去休息时,她也不肯去,连吃饭都不忘探一探白玉的额头。 她似乎不再那么贪吃,吃下的饭菜也没细细去品尝它们美味不美味,看着白玉苍白如纸的容颜,英姑娘味同嚼蜡,只盼望着他能够快些好起来。不经意间,想起某天晚上,觉得白玉做的小油鸡实在是好吃。 英姑娘捧着碗,坐在白玉床边,边吃边絮絮叨叨地说道:“白玉,今天你又没起来吃饭,今天的菜里有鸡腿,可好吃了,你要不要起来吃一口试试?”她故意诱惑白玉,实际上鸡腿什么味她自己也没吃出什么名堂来。 英姑娘鼓着嘴包了一大口米饭,艰难地咀嚼着,像一只小青蛙一样。她说完以后,静静地等了许久,都不见白玉睁开眼睛说一句话,她才失落地叹口气,知道白玉这一顿饭又不会醒来了。 英姑娘低着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白生生的米饭,不知不觉就红了眼圈儿,低低呢喃道:“我已经尽力了,已经不知道该再做些什么才能帮到你了,白玉拜托你,你一定要努力醒过来……其实,我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讨厌你……我以为你只是玩玩而已,故意逗我,拿我的往事寻开心,我没有想到你会变成今天这样……如果这次你也是在逗我,那我真的是上当了……”她抬头看着白玉的时候眼里盈满了清澈的泪水。 傍晚外头的天灰蒙蒙的,房间里的灯火也十分微弱。白玉颤了颤眼帘,终于肯醒来时,英姑娘正趴在他床头睡得香。 第201章:误会要解除才好 他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被绷带缠着,活像一只春后的大白笋。他便安安顺顺地躺着,看着英姑娘憨态可掬的睡相,她脸上隐约有哭过的痕迹,不由艰难地伸手去抚她眼角的泪痕。 结果还没碰上,英姑娘像是有感知一样,忽然睁开双眼,尚未从睡意当中缓过神来,瞳孔有些涣散地与白玉视线相对,愣了片刻,旋即双瞳紧缩,定定地看着白玉的脸,喜上心来,道:“你终于醒啦?” 白玉笑着点点头,手顺势在英姑娘的头上揉了揉,道:“我听见你说的话了,所以就努力地醒过来了。” 白玉清醒,是继夺回益州之后的又一件大好事。大家都争相来看望他,彼时他除了一张脸可以笑可以说话以外,身体其余的部分都不能动弹,且英姑娘看得很紧,除了卧床休养,不许他做任何事。 大家伙不敢挑战英姑娘的权威,也就没有引诱白玉犯错。 只不过除了躺着,人有三急,白玉需要人扶着才能起身出去解了三急。这件事情,理所当然交给和他走得最近的刘刖来完成。因为当初跟着叶宋混的兄弟们,大多都跟着叶修去了北方,便只剩下他二人了。 是夜,天色漆黑。刘刖搀扶着白玉一瘸一拐地去茅房。刘刖见白玉的大白笋状态,忍不住出声揶揄道:“看来这回你倒舍得下血本,差点连命都搭进去了。” 白玉睨他一眼,道:“你要愿意,让你来试试?你以为去敌方后营是儿戏啊,当时情况那么危急,我都没想到我能活着回来。我这条命算是意外捡回来的。” “是么,我看英姑娘整天衣不解带地照顾你,你倒是赚了。” 白玉忍不住歪着嘴笑了起来,这笑容却是跟往日那种吊儿郎当不着调大相径庭,反而给人一种踏实安心的感觉。他道:“你是不是很不服气,不服气那也没办法。” 刘刖亦笑了一声,道:“有什么服不服气的,缘分这种东西不可算也说不准,没到你身上你抢不来,到你身上了你也推不走。我只是提醒你,靠谱一点,珍惜你所拥有的。” 白玉拍拍刘刖的肩膀,道:“我知道,你这回没能抢得过我,是有些失落,连说话的语气都这么酸牙。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让你有机会再来抢的,我劫后余生,当然会格外珍惜。” 刘刖嘴角微僵:“我才跟你说了缘分这种东西不可抢,世间的好姑娘一抓一大把,我跟你抢什么?” 白玉开怀大笑,道:“那也得你遇得上不是?”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朝茅房里走去,角落里一个小小的身影把他们的谈话内容尽收耳中,转身就小跑着回去了。 英姑娘正在房中给白玉配第二天要煎的药,如今他人醒来,药的剂量和药效的轻重也得重新加以调整,以调养滋补为主。不一会儿,包子就小跑着来了,英姑娘头也不抬地问:“包子,你都听到什么了?” 包子兴致勃勃地坐下,听八卦这种事情他再在行不过,喝了一口水,道:“我听到刘刖大哥和白玉大哥在谈英子姐姐你。” “我?他们说我什么?” “刘刖大哥说英子姐姐衣不解带地照顾白玉大哥,白玉大哥赚了。”他手撑着下巴,略加分析道,“我估计刘刖大哥的意思大概就是白玉大哥用了一招苦肉计来博得英子姐姐的同情。” 英姑娘眉头一皱,道:“他都已经那样了,怎么可能会是苦肉计?” “还有还有,原来刘刖大哥也想抢英子姐姐的,只不过缘分不到位,被白玉大哥拔得头筹。” 英姑娘继续不为所动地配药,道:“臭男人就是诡计多端。” “白玉大哥说……” “他说什么?” 包子带着狡黠的笑意,露出两排白牙,说道:“他说他劫后余生,会格外珍惜英子姐姐你。” 英姑娘手一抖,拈错了剂量。她眼神闪烁,心里突然像是漏了一拍,然后又突突突直跳,双颊像是有一团火在烧一样渐渐腾起了**的温度。她道:“你不要瞎说!” 第二天英姑娘去给白玉换药,将绷带拆了下来。他身上的伤恢复得很好,用不着再把他包扎成一个大白笋了。白玉觉得浑身都很轻松,但观其英姑娘,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一整个早上她一句话都不说。 白玉便问:“英子,你怎么了?” 英姑娘闷闷道:“没怎么,你好好休息。” 她刚一走到门口,白玉就道:“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明着告诉我,不要憋在心里。要是有什么误会的,说出来比较好,否则会越积越深的。” 英姑娘匆匆回头,道:“我想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误会。” 整整一天,英姑娘除了给他换药以外,都没有再出现在他的面前。连煎药送药这种事情也不再亲力亲为了,而是让旁人代劳。白玉才觉得整个世界正变得丰富多彩起来的时候,就又昏暗下去了。 半下午的时候,他实在憋不住了,就自己杵着一根拐杖,摇摇晃晃地去找英姑娘。英姑娘见状先是一惊,然后便斥责道:“不是说了还不可以下床走动的吗,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白玉站在英姑娘面前,在她头顶笼罩了一片浅浅淡淡的阴影。没想到他竟随手丢了拐杖,道:“英子,我想知道我哪里做得不够好?” 英姑娘见状急了,道:“你发什么神经啊?” “我有发神经吗?我现在清醒得很,也在很认真地问你,所以你能不能很认真地回答我?”白玉眼神灼然而坚定,让英姑娘有一瞬间的哑口无言。 她张了张口,气势一下子就被白玉给盖过去了,有些灰头土脸地道:“你哪有什么做得不好,你根本什么都没做好吗,只不过是我觉得我应该和你保持适当的距离才对。” “为什么?”白玉问。 英姑娘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非得要知道吗?我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她飞快地瞪了白玉一眼,转身就要走,并道,“反正你这身体是你自己的又不是别人的,你自己都不爱惜,别人怎么可能来帮你爱惜。你爱怎么样就都随你的便吧!” “英子如果我死了呢?”白玉看着她的背影,平静地说道,成功地让英姑娘的脚步凝固住了,“如果这次我死了再也没能醒来呢?你是否会难过?我不需要你回答,我只是想告诉你,不管是不是我,不管是人还是事,如果你快要失去的时候会感到难过的话,就趁着你还拥有的时候用心珍惜,不要真的等到失去的那一天,追悔莫及。”他往前挪了两步,仍旧是一瘸一拐的,站到英姑娘的身后,在她耳畔说道,“我只是每每想起,当日你哭喊着奋不顾身的时候,就会很心痛。” 少顷,英姑娘有些茫然又有些恍然大悟地问:“是不是因为我不太会珍惜,所以才失去得特别的快?你看,当初我跟我爹作对了十几年,总是惹他生气,还有苏漠大哥,他对我好,我喜欢他都说不出口,所以他们才会离开我,是不是这样?” “傻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白玉揉揉她的头,从后面轻轻揽过她的脖子,安慰她,“他们只是因为世事无常。但是我想,他们在天之灵也一定希望你能够快乐幸福。” 英姑娘努力眨了眨眼睛,眼泪还是不可避免地落了下来,哽咽道:“白玉,你是故意的吧,故意这样安慰我对我好,想让我对你有好感……”实际上,那天白玉快死的时候,她真的好难过。 是不是应该趁着他没死的时候,好好珍惜呢?不要像她爹和苏漠一样,一转眼的功夫就离她远去了。 白玉直言不讳道:“我不知道你对我有没有好感,反正我对你是很有好感。不,比好感多得多。” 最终,白玉没有用拐杖,而是被英姑娘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回去。英姑娘嘴上还说着:“不要以为你这么做我就会很感动,我告诉你,其实我一点都没有感动……” 白玉卧床休养期间,会给英姑娘讲许多易容术上的事,英姑娘终于得以近身求教了。为此,她还结合她的医术,将敷脸用的人皮面具做得又薄又透气,白玉对此大加赞赏,道:“英子,你这么有才,等将来我们出去招摇撞骗一定所向披靡。” 英姑娘噘嘴道:“谁要跟你出去招摇撞骗了?” 后来英姑娘兀自沉默地摆弄了一下手里的人皮面具,忽而抬头对白玉道:“我能不能请求你一件事?” 白玉笑道:“有什么事你尽管说,何必弄得这样严肃。” 英姑娘便道:“你可不可以……再变成苏漠的模样?”白玉愣了愣,眼神有些灰暗,结果英姑娘又道,“还有我爹,我想再看看他们,我很想他们,想跟他们说几句话,就算……就算好好道个别也好……” 第202章:噩梦还是现实? 白玉伸手揉了揉英姑娘的头,道:“好啊,可是我不知道你爹长什么模样。” 英姑娘道:“没关系,叶姐姐和苏哥哥知道,我让他们给你画我爹的画像!” 实际上白玉第一次扮苏漠的样子,也是那样干的。 那天下午,白玉犹还靠坐在床上,顶着一张苏漠的脸,略带深意地看着英姑娘。尽管英姑娘知道他不是真的苏漠,也没有理由再生白玉的气,却感觉有那么一刻的恍惚,好像苏漠真的回来了,正活生生地坐在她面前,一言一行都带着鲜活的味道。 英姑娘不禁热泪盈眶。她双手无措地绞着自己的衣角,微微颤抖。 “苏漠”伸手去轻抚她的脸颊,手指尖在她的眼角停留,轻声道:“英子,别哭,我这样不是想看见你哭。” 英姑娘忽然提及往事,道:“苏漠哥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你吗?” “苏漠”没有回答,等着她的下文。 “因为你是除了我爹以外,第一个愿意对我好,不为其他的原因,只是单纯对我好的男人。那个女人说,这个世上没有一个男人是好东西,我一直深以为然,后来我才知道她是在骗我。还从来没有哪个男人愿意抱着我走路,也没有谁在我难过的时候安慰我,采花给我哄我开心,是你让我明白,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甜蜜的感觉……” 英姑娘泪眼婆娑地望着“苏漠”,“苏漠”有短暂的失神。她又道,“也从来没有哪个男人愿意舍命救我,除了我爹,你是第一个。可是,在你死后我才慢慢地意识过来,我是有多喜欢你,有多想你……” “苏漠”手臂一伸,自英姑娘的腰际穿过,将她搂入怀中紧紧抱着。英姑娘哭出了声来,手攀着他的肩膀,碎碎道:“我以为我一辈子都走不出这个圈套,我也不会再喜欢任何人,因为喜欢一个人可辛苦了,孤独的思念,还有得不到回应的痛苦,每次一想到你为我舍弃了自己的生命,我就难过得像是有人拿刀往我心窝子里捅了一刀一样……”“苏漠”越发收紧了自己的怀抱,顺着英姑娘的后背,英姑娘在他肩上泣不成声,“苏漠……上次见到你就像做梦一样……那是我这一生做的最美好的一个梦了……” “但是再美好的梦,也终究会有清醒的那一刻,我还是会记得我依旧活在冰冷的现实里。”英姑娘哭够了,擦干了眼泪,百般依恋地在“苏漠”的肩上蹭了蹭,方才抬起头来,眼睛通红浮肿,不住地抽噎着,对“苏漠”露出一抹十分难看又勉强的笑容,“我就是想要告诉你,叫你不要担心,以后我会认真努力地生活,我会发自内心地快乐,还有,我会接受旁人对我的善意和好,我不会再守着一个枯萎的希望死守到老,我会珍惜我所拥有的一切和身边所在的人,这样我就不会再有太多的时间来想你了。苏漠哥哥,你在另一头一定要过得好,我是在跟你道别。” “苏漠”亦对她坦然地笑道:“英子,你本来就应该得到幸福。” 英姑娘靠着“苏漠”,缓缓闭上了眼睛,最后一滴眼泪悄然滑落,她点了点头,“嗯,我也这样觉得。苏漠哥哥,你不会怪我吧?” “永远不会。你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再后来,英姑娘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靠着他。他的脸渐渐发生了变化,苏漠的影子从他的脸上渐渐褪去,最终变回了白玉本来的模样。白玉抬头,看着窗外的天,淡淡说道:“苏漠,如果你放心的话,可以把她交给我。往后,我负责照顾她,负责保护她,负责珍惜她。” 英姑娘咕哝一句:“谁说要你保护了……” 至于英姑娘她爹,白玉在看了一眼鬼医的画像之后,就易容成了鬼医的模样。只是白玉没有接触过鬼医,不晓得他的脾气怎样,只是凭着自己的领悟父亲对待自己的女儿应当如何慈爱,于是乎酝酿了一下,对着英姑娘招手便道:“女儿啊,过来,为父想死你了。” 英姑娘下巴掉到了地上,又捡起来,很难入戏,伸手就想打白玉,结果看见是自己老爹的脸孔又生生下不去那个手,道:“我爹才不会这样对我说话,恶不恶心!”只不过,她再度看见老爹,还是又酸红了眼眶。结果下一刻,英姑娘就再也忍不住,一头扎进白玉怀里,亲昵地搂着他的脖子,哭了起来,嚎道,“爹……” 白玉眉角硬是抽了又抽。他可以扮英姑娘的老相好,但这突然之间扮她的爹,还真是有些无所适从。况且英姑娘那么叫他,让他感觉有一种浑身都不自在的违和感。 “果然……爹不是那么好当的。”白玉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你说什么,爹?”英姑娘入戏不浅,抬起头问。 白玉僵硬地伸手摸摸英姑娘的头,道:“没事,你不是有话要跟为父说么,你快说吧。” “爹,你在下面过得好不好啊?” “为父过得很好,英子你不要担心。” “你一个人肯定很寂寞,要不要我再多给你烧几个人下去陪你啊?还有你身子骨怎样?” “……为父一切都好,不寂寞,身子骨也硬朗,爹知道你一片孝心,就不要操心我了,你自己过好你自己的生活便好。” “爹……” 白玉打断她,又道:“对了,为父到这上面来时间不多,你有什么话就抓紧时间说吧,说完以后为父还得下去呢。” 英姑娘就从白玉怀中挣脱出来,眼泪汪汪地望着白玉,瞬间出戏道:“你少装了,还真把自己当死人啊,说完还得下去?” 白玉弱弱道:“不是你先问我在下面过得怎样的么,我不过是在尽量配合你……” “那你还一个劲儿地催我!”英姑娘道,“我跟我爹有很多话要讲,你这样催促我怎么能讲得完?” “好吧好吧”,白玉挫败了,道,“那你慢慢讲,我不催你了行不行?主要是,你突然这样……叫我爹,我感觉很不习惯……“英姑娘一记眼刀过来,白玉就立刻改口,”我什么也没说!” 随后英姑娘再度亲昵地抱着她“爹”,絮絮叨叨地说着许许多多的话。从小时候的事,一直讲到她长大后的事,白玉由起初的十分不习惯,渐渐平心静气下来,静静地聆听着,英姑娘的过去。他想知道有关她的事情,想记住她的喜好,想了解她的一切。 英姑娘最后再道:“爹,你不要担心我,我一切也过得很好,我就是很想你。以前你在的时候我常惹你生气不得安宁,现在我却连个尽孝的机会都没有……你放心,我一定会将你的医术发扬光大的,我会成为世上最厉害的鬼医,不给你丢脸。还有,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白玉顿了顿,道:“可能你爹最大的愿望便是希望你能够一声平安康乐,他不会希望看到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英姑娘再抬头看他的时候,他已经变回了白玉。英姑娘一边擦掉了眼角的泪痕,一边道:“我没有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我只是想为我爹,为苏漠,讨回应有的公道。我要让欠他们的人,加倍地奉还回来。” “那样你心里就会好受么?”白玉问。 英姑娘笃定地点头:“一定会。” 益州城里的部署重新安置了一遍,各处城门,尤其是南城门,都派有重兵把守。接下来苏静和叶宋他们正安排下一步计划,想把南瑱彻彻底底地赶出北夏的领土。 只可是,南瑱十数万大军盘踞在边塞之城名撒,想要打退他们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夜里,英姑娘睡着了,她睡梦中迷迷糊糊的,睡意也浅淡。也不知是做梦还是现实,她感觉忽而一道人影快速地往窗边掠过,无声无息地飘进了她的房间里,站在她床边许久。 英姑娘心里升起一股子恐慌,她意识清醒了,并强迫自己睁开眼睛醒过来,可是她发现她的眼皮似有千斤重一般无论如何都睁不开。还有她的身体,疲惫透顶,愣是一丝一毫的力气都没有。 英姑娘正想自己是不是着了道时,慌乱之际找不到应对之法。后来,她突然想起她床沿边似有一颗不规整的铁钉,约莫是这床最初被打造出来时工匠粗心留在这上面的,英姑娘头天在这床上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醒来时还不小心被刮破了裙子。于是英姑娘努力把手横出去,几经摸索,终于成功地摸到了那颗尖锐的铁钉,当下便用指腹对准压了上去…… 结果一粒血珠沁出,微辣的痛感从英姑娘的指尖传来,顷刻放大。她的身体仿佛才如梦初醒,突然睁开了眼睛,四下一望,发现房间里漆黑而空荡,并没有任何人的影子。 英姑娘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有可能是做了一个噩梦。她满头大汗,浑身也是汗涔涔的,躺下之后却再也睡不着,把被戳破的手指含进口中略作吮吸之后,思及那铁钉上锈迹斑斑,便起身摸了一颗药给自己服下。 第203章:一场毒雨 之后英姑娘感到自己背心阵阵发凉,无心睡眠,索性换了一身干衣服,摸黑跑去了叶宋的门前,敲了叶宋的房门。 叶宋开门时,正见英姑娘眼巴巴地站在外面,眉间疏懒,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胸前衣襟有些许凌乱,隐约可见下面颇有些饱满的肌肤,叶宋淡淡挑眉道:“睡不着?” 英姑娘巴巴点头。 叶宋又问:“想来和我一起睡?” 英姑娘还是巴巴点头。 于是叶宋便侧了侧身让开了门口,道:“那还不快进来。” 英姑娘躺下之后,心有余悸地说道:“我感觉刚刚有人进了我的房间,但我醒来时没有看见有人,感觉不太安全。” 叶宋醒了醒神,思忖着道:“这里一向戒备森严,不会有任何外人进出,住在太守府里的都是军中大将,且不少人你都熟识。你可知是谁进了你的房间?” “不知”,英姑娘回忆,那种生人中透着熟悉的带给她的气息仍旧让她不寒而栗,“可能不是住在这个院子里的任何人……” “那会是谁?” 英姑娘只是摇摇头。 过了一会儿,叶宋道:“你确定你不是在做梦?” 英姑娘还是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可能是在做梦吧,白天里想起了那个女人,所以连晚上也做噩梦……真是太可怕了……” 这时,连晴月余的天空,忽然响起了一声闷雷。声音不大,轰地一声,一下子雷声就蔓延了开。这还不是夏季,能听见打雷的声音都是罕见的。而这天气也灰蒙蒙了好几天,看样子是憋坏了。 果真不一会儿,外面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雨点落在树叶和草木间,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倘若这里不是边防战争之地,倘若这里没有杀戮和征战,这应该是一个无比宁静而美好的雨夜。 微凉的空气从窗户里钻了进来,带着淡淡的湿气,在房间里流淌。 英姑娘蜷缩近叶宋身边,挨得紧紧的。叶宋拍拍她的肩膀,低声说道:“别怕,睡吧。等明天,我派人好好查一下。” 这雨下起来没玩没了,从晚上一直下到了天明,仿佛要洗净这世间的一切污浊。树叶被洗得油油发亮,院子的篱笆里,泥浆纷纷;抬头看天时,天色仍旧是沉沉的青灰色,澄澈透亮的雨水顺着瓦檐往下淌,形成一串串琉璃珠一样的水线,落在了石板地面。长期的雨水作用,让石板地面呈现出青黑色的腐蚀痕迹,还有一个一个的雨槽。 包子起得早,叶宋开门时,就见他撑着伞从外面小跑来。而这间主院里,还住了另外几个人。其中便有苏静,自从上次叶宋夜遇刺客一事之后,搬来了益州他也坚持选择住在叶宋的隔壁。 包子才在屋檐外站定,隔壁的房门便应声而开。苏静一袭紫色软袍出现在隔壁门口,未穿盔甲,如温润如雨的浊世佳公子一般,脸色纯净,一双桃花眼中雨落纷纷,天光水色、碧叶连连,映入他的眼帘仿佛被淬了一层流玉斐彩的光泽,让他眼中的世界也变得有资有色起来。苏静长发未高束,许是慵懒随意,他素手在脑后将头发松松垮垮地挽了一个发髻,而固定发髻的是一支再普通不过的楠竹毛笔。 尽管是这样随意的衣着打扮,给人的感觉却是别有一番风味。包子和英姑娘直接看愣在当场。叶宋只用眼尾的余光淡淡扫了一眼便目不斜视。 苏静眼里本来还蕴着淡淡迷蒙的睡意,但看见这一天,一偏头又看见同样出门来的叶宋,眼神便缓缓亮开。他的笑容温和似这春雨,对叶宋笑说道:“早啊,阿宋。” 英姑娘轻轻扯了扯叶宋的袖子,低声赞叹道:“叶姐姐,苏哥哥这副祸水模样得勾引多少无知少女啊,简直就是祸国殃民,你快收了他这妖孽吧!” 一滴雨水,渗透了屋顶上的青瓦,从上面滴落了下来。冷不防滴在叶宋的眉骨上,她颤了颤眼帘,淡然地身手拂去,对英姑娘的话避而不答,而是看向包子,声音同样温和,褪去了张狂傲气,完全似一个邻家大姐姐,道:“你傻站在雨里干什么,撑着伞也难免湿了裤腿,一会儿当心着凉。” 包子回过神来,“哦”了一声,道:“我是来叫哥哥姐姐吃早饭的!膳厅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苏静转身便回去屋中,片刻之后又出来,手上多了一把伞。他递给叶宋,道:“只有一把伞,你和英子撑着去,我跟包子撑一把。” 叶宋不客气地接下,打开,又搂了英子的肩膀,动作一气呵成,两人便走进雨中,她还不忘道一句:“多谢。” 苏静撑伞和包子走在后面。 将将走出院子时,包子仰着头看着雨水顺着油纸伞的伞骨躺下时,动了动鼻子,说道:“英子姐姐,好像你给我的封住嗅觉的药,药效又快要过了。” 英姑娘便随口道:“是嘛,那一会儿我再重新给你弄一副。你能闻到味道啦,闻到什么味道?” 包子又动了动鼻子,才道:“这雨下得好生奇怪,怎么雨水里有股淡淡的腥锈味?” 英姑娘道:“那有什么奇怪的,这里血气重,雨水冲刷了血气,有腥锈味很正常啊。” 可包子又觉得,这种腥锈味跟血腥味又有点不大一样。但既然英姑娘这么说了,也有可能是因为这样,故而没再多说什么。 吃完早饭以后,英姑娘照例去给白玉换药。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路面湿滑,泥浆满地。英姑娘才将将一弄好,怎知外面突然起了很大的动静,惨叫声、奔跑声不绝于耳,英姑娘和白玉均是一惊,以为是敌军突袭,可是这样大的雨敌军不大可能会突袭,又是白天,就算是突袭,城楼上的哨兵也不可能不发现。 英姑娘站起来就想跑出去看,白玉道:“英子,你别出去!”说着他自己倒努力从床上下来,想走去门口一看究竟。 英姑娘赶紧转身去扶他。这时有人突然冲开房门,从外面闯了进来。 英姑娘和白玉都同时吓了一跳。 对方说:“先别出去!这雨下得实在太诡异!” 英姑娘动了动鼻子嗅了嗅,终于嗅到了早上包子所说的,雨水里带着一股腥锈气,这味道早上的时候她尚未闻得出来,眼下味道浓郁了一些。而来人,但凡身上露在外面能够被雨水淋湿的地方,都起了一个个的水泡,严重一些的已经被腐蚀,呈现出几块血疤。 英姑娘仔细看了两眼,才认出了他,道:“你是刘刖!”她急忙上前,给刘刖检查伤势,表示十分凝重,“你不要告诉我,你身上这伤,全是外面的雨水给伤的!” 刘刖抿唇,点了点头。 然后英姑娘便跑出房间,站在屋檐下,看着院子里的光景。只见那些雨水落在树叶草木上,就像是毒虫一样拼命蚕食,树叶上出现一个个的破洞,很快朝四周蔓延,草木竟全部枯萎,连一丝一毫的绿意也不剩下。而满树的树叶,不多时也全部化作污水,形容枯槁,似寒冬降临了一般。 英姑娘白了白脸色,仰头看着这场大雨。明明是润泽万物的春雨,一下子却变成了毒雨。 那雨水呈微微透明的浅黄色。雨水滴在青石地面上,打出一个个深深的洞,那残沫溅到了英姑娘的鞋上,英姑娘便觉得自己的脚尖有一种轻微的灼痛感。如此巨大的杀伤力,连地板都能水滴石穿,更何况肉身凡体,岂能经受得住这样的摧残。 英姑娘伸手出去,想去碰一碰那雨水,被白玉和刘刖出来同时拉住。白玉道:“你这是干什么,不想要自己的手了?” 英姑娘挣脱开,道:“没事,我得试试,才能知道这究竟是什么雨。” 刘刖对白玉递过去一个眼神,白玉虽是舍不得,但顾全大局不得不松手,让英姑娘的手指往外伸去。忽而一滴雨落在她的指尖上,青烟直冒,皮肉立刻被灼开,痛得英姑娘差点抽搐。她煞白着小脸,凑近鼻端闻了闻,颤声道:“究竟要怎么才能往雨里下毒……其他的人怎么样了!” 刘刖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血疤将他斯文的脸映衬得有两分可怖,他道:“城门那边死伤无数,但凡露天在外的,皆不得幸免。” “你快带我出去看看!”英姑娘着急对刘刖道。 白玉阻止道:“不行,太危险了!” 英姑娘回头看了看房间的门扉,伸手就去扒,边道:“这门够厚,应该可以支撑一阵子,快把它拔下来,顶着走就没事了!”她回头看着白玉,像一个小大人一样命令道,“你就在房间里养伤,哪里也不许去!” 白玉按住她的手,道:“你也哪里都不许去!” 英姑娘道:“我是大夫!叶姐姐说我是这军中的第一军医!这种时候要是我不去,谁去?但是你不行,你身上的伤还没好,不能再添新伤!” “英子……” 第204章:只要活着 英姑娘已经顾不上白玉了,跟刘刖合力将门板拆了下来。她草草回头,对白玉报以宽慰一笑,有两分灵俏而明媚的味道,说道:“你不要担心我,这点儿小事还难不倒我,不会有事的。” 说罢,英姑娘和刘刖就头顶着木板,冲进了雨中。那雨水打落在厚厚的木板上,形成一道薄薄的烟雾。很快,两人就跑出了院子。 街上一片狼藉,不断有北夏的将士们倒下,四处都是横陈的尸体,死相万分可怖,浑身上下无一处完好。英姑娘大声问:“叶姐姐呢!” 刘刖道:“在城楼那里!” 遂两人一路跑向城楼。满地都是死去的北夏士兵,雨水被染成了红色,他们身上的皮肤,多半被雨水给淋没了,乍一看之下,像是一个个躺在地上的血人。 后来,不知是谁,拼尽浑身力气,大叫一声:“敌兵攻过来了——” 英姑娘举目看向远方,只见重重雨帘之下,黑压压的南瑱大军正往这边欺近。而他们身着黑色的铠甲,仿佛这只是一场普通的雨,根本不能奈他们何。 苏静站在城楼上,离英姑娘不远,黑白分明的眼神亦是飘向远方,那黝黑的瞳孔溢出汨汨寒意。最终他似下了重大的决心,扬臂挥舞着残破不堪的北夏战旗,下令后撤。 就这样迎战敌人,无异于以卵击石。 而后英姑娘终于在另一边发现了叶宋的身影。她正帮助最后一个城楼上的北夏将士退下城楼。那是负责看守城楼的一名副将,这场雨落下来时,城楼上的所有人几乎都躲避不及。而那最后一个副将,还不等叶宋将他背下城楼,他便断了气,从叶宋的后背上无力落下。 叶宋瞠了瞠双目,缓缓回头,看见曾经一起奋战的兄弟们一个个到在腥风血雨当中。雨水打湿了她鬓间的头发,她双手也被雨水侵蚀,侧脸上也留有伤痕。 她不敢相信,前一天晚上还有说有笑打起精神守住城门的这么多人,眼下一下子全部都死光了。 叶宋在雨中踉跄了几步。这时雨水的浅黄色已经慢慢消退了下去,雨水渐渐变回了正常的晶莹透明色。英姑娘看了看压境的南瑱士兵,她看见天空中不断有许多的乌鸦飞起,而后又落下。像是一幕帘帐,当在南瑱大军们前面,黑色的羽毛也是一场雨。 英姑娘知道,他们是在用乌鸦飞上空中投解药,所以那么多南瑱士兵才会安然无恙。 想必起初往空气里投毒的,也是以这样的手法。一旦下雨,雨水就会将毒冲刷下来。而能有此法子的…… 英姑娘双手因为扛着木板,也是满手的鲜血。可是她忘记了疼痛,渐渐赤红着双目。因为她心中,还有比痛强上千百倍的情感无法消弭。她推掉了头顶的木板,雨水落在她的头上,打湿了她的头发,但是除了灼痛的感觉意外,再没有造成什么大的伤害。 她眯着眼睛,眼帘被雨水打湿,却还极力看着前方。她很想知道,那里究竟有没有她一直在寻找的人。 叶宋挥着玄铁鞭,疯了一般,在空中挥出啪啪的声响,气贯长虹、雷霆万钧。她一鞭扫掉了一方城墙上的砖齿,飞扬的尘屑顷刻被雨水所沉寂,她扯开喉咙冲那黑压压的南瑱大军吼道:“来啊!我他妈怕你我就不是叶宋!” 苏静侧目看着叶宋,一脸凝重,道:“阿宋,别意气用事!撤!” 叶宋回头吼道:“好不容易夺来的城,就这样轻易地拱手让人吗!你让这些兄弟们怎么瞑目!”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叶姐姐!”英姑娘跑过去抓住了英姑娘的手臂,把她往回拖。 叶宋一把将英姑娘推开,让她跌到了地上。叶宋失神道:“活着的不剩几个人了。” 这一场雨,仿佛浇灭了所有人保护国土的满腔热忱。他们的军队本就不多,能够坚守至今已是奇迹,前是敌国万千大军,后无粮草援军补给,还能怎么退? 敌军到了城楼十丈开外驻扎下来,先是不急着攻城,仿佛在见证他们的失败,在看他们的笑话。后来弓箭手准备,一场箭雨接踵而来。 苏静闪身挡在几人面前,用手中剑纷纷劈开那些箭。刘刖更是不耽搁地一把拽起英姑娘就往城楼里面跑。苏静冲叶宋吼道:“快走!” 叶宋看着苏静的背影,满天箭雨成了映衬。他湿湿的头发散落在银色的盔甲上,手中百折剑噼噼啪啪地将那些利箭斩落,钉在了四周。那挡在叶宋身前的背影,仿佛永远都不会倒,永远为她撑起这一片天。 苏静道:“叶宋,只要人活着,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叶宋眼里,渐渐恢复了神智。她直了身,不想这时却突然有一支箭直直朝叶宋的眉心射来,她根本毫无防备。 苏静急急侧脸,道了一句“小心!”随即身子就朝叶宋扑过去,他把叶宋扑倒在地,同时那支利箭堪堪从苏静的肩膀擦过,擦破了他肩侧的柔软衣服。 叶宋心头一凉,旋即半扶起苏静,挥着手中长鞭,将箭雨纷纷绞落,最后再用鞭子末梢卷住了几只破空而来的箭,扬手反射回去。那几支箭击中了南瑱敌军前排骑马的几名军官的马,当即闹出不小的动静。 而叶宋趁此时机,和苏静转身就跑下了城楼。 叶宋一声口哨,赫尘便精神抖擞地从街角跑出,这时活着的人该撤的都已经撤得差不多了,两人同骑一匹马,往北城门飞跑。 一夜之间,上万的北夏士兵就只剩下不到三千。且他们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没有马匹和粮食,赶路很慢,山路又十分难走。英姑娘说必须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处理好他们的伤势才能继续前进,否则等身体里的毒素扩散,身体还会溃烂得更加厉害。 途中已经有人毒性扩散相继肠穿肚烂而死了。 苏静看了看远近的地势,带领余众进入到一处山谷之中暂且避雨休整。结果遭到叶宋的反对,她尚未从这么大的伤亡中缓和过来,有气无力地说道:“不行,这连夜大雨,山上必定泥土松软,若是遇到了山体滑坡,则大家会走投无路。” 可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了进去山谷之中,没有地方可以暂行避雨了。英姑娘道:“别犹豫了,若是现在大家还在这里露天淋雨,撑不了多久了。反正横竖都是死,为什么不碰碰运气呢?” 大家都沉默了。英姑娘急得跳脚,道:“不能再等了,但凡受伤的人都淋不得雨!这雨会让残留在伤口上的毒性渗入皮肤的!” 最终苏静看了叶宋一眼,下令向山谷进军,不悲不喜道:“有时候听天由命也是一种办法。”他能说出这样的话,说明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既然如此,叶宋也无话可说,只有跟着大家一起进去。 找到避雨的地方停下来,英姑娘带了几名军医,以及叶宋和苏静的帮忙,给每一个将士都检查了伤势,并发派药物暂时压制毒性。英姑娘忽而站起来,道:“这毒,解百毒的解毒丸解不了。我需要知道毒是怎么配制的,才能配制出相应的解药。”说着转身就往回走,“我必须要回去一趟。” 苏静看了魂不守舍的叶宋一眼,及时拉住英姑娘,道:“回去干什么?” 英姑娘道:“回去找乌鸦。” 虽然不知道她要找乌鸦有何用,但这时白玉站了出来,道:“我和你一起去。” 英姑娘拒绝道:“不行,你伤还没好。” 白玉低头看着英姑娘,道:“已经没有大碍了,都是些皮外伤,况且这雨已经不能伤人了,不碍事的。” 苏静亦道:“就让白玉陪你一起去吧。”他看着白玉,又叮嘱道,“你务必保护英子安危。” 白玉揖道:“是。” 随后白玉和英姑娘就开始往回走。走出几步,英姑娘双脚沾满了泥泞,回头道,“一会儿雨停了之后你们就撤吧,不用等我们。” 苏静点点头,道:“我们会撤回柳州。” 叶宋安静地坐在枯草堆上,鬓角的头发湿湿的,正滴着水,无声地落在她苍白的脸上。苏静坐到她身边,看了看她满是伤痕的双手,轻轻执起,握在手心里,低低道:“阿宋,士气底糜,你不能也跟着消沉下去。想开一些,胜败乃兵家常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叶宋半晌才回了回身,缓缓侧头看着苏静。她眨了眨眼,浓密弯长的睫毛被雨水打湿,一双瞳孔泛着灰败之色,道:“他们一把火都把我们的青山烧光了。我们几乎没有胜的可能,接下去该怎么打?兄弟们全都死了……” “阿宋”,苏静捧着叶宋的脸,靠近,鼻尖抵着鼻尖,“阿宋你看着我,只要没到最后一刻,我们就不能放弃。除非是以我们的血肉之躯再也抵挡不住敌人洪水一般的侵袭,除非我们亲眼看着城门被破、南瑱挥军北上而真的无能为力,否则我们就不能承认我们败了。不到最后一刻,胜败还没有见分晓你知道吗?” 第205章:信念 叶宋缓缓抬起眼帘,看着他。 苏静脸上凝着水珠,脸色有些苍白,继续道:“以前我遇到过比这更残酷的,杀到最后就只剩我一个人的时候,我也没有绝望。因为我们是军人,肩负着保家卫国的责任,我们不能绝望。倘若绝望了,那身后千千万万的百姓该怎么办?他们正以我们作为他们生存的希望,这才是北夏战士们抛头颅洒热血的意义所在。” 叶宋声音有些飘忽,问:“以前,你就是靠着这样的信念挺过来的吗?” 苏静道:“是。南瑱人残忍狠辣,不会善待我北夏的百姓。要想保护他们,我就必须得活着,想尽一切办法让他们不能再踏进我北夏的领土半步。” 苏静的话就像一把火,将叶宋冰冷下去的血液又重新燃烧;它又像一盏明灯,在大雨磅礴之后重新为叶宋指明前进的方向。 后来雨停了。连日的青灰色天色散开,明亮的天光穿破云层照亮大地。叶宋仰头,看了看四周的山体,周围寂静得可怕。可是忽然,她看见山上的树叶开始攒动,似有风在吹一般。 叶宋蹭地站起来,肃色道:“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快!” 她话音儿一落,上方的山体便起了轻微的颤动。原本还坐着无力起来的将士们见状纷纷站起,以最快的速度整顿以后朝外面撤退。叶宋仰头看着一大波泥石冲垮了葱茏茂密的山木,如洪水般朝下面涌来,不由失声大叫:“快跑——” 英姑娘和白玉回到益州的时候,南瑱的军队已经重新入主益州。他们正不慌不忙地处理地上的北夏将士的尸体,并重新布置城楼边防,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 这个时候英姑娘和白玉进城去太过冒险,白玉本想易容,却被英姑娘拉住。她说道:“不用那么冒险,我们不是非得要进城,只要能找到乌鸦就行了。” 说着英姑娘拉着白玉便想绕着益州城边缘找。为什么先前没有人发现有乌鸦这样反常的事情?英姑娘自言自语地说道:“他们平时很少吃到肉,如果看见有乌鸦落下来,肯定第一时间想着烤来吃了,而不是报告将军。” 白玉沉吟道:“那既然都被吃了,还能找到吗?” 英姑娘道:“现在在城楼那边,我看见南瑱解毒时掉下去的乌鸦数不胜数。可见要在益州城的上空撒毒,需要很多的乌鸦,可能是陆陆续续飞来的,不被人注意。但一定有漏掉的。”忽而白玉停下了脚步,英姑娘回头疑惑地看着他,问,“你怎么不走了?” 白玉皱着眉,道:“我想,我还是回城一趟吧。” “为什么?”英姑娘问。 白玉看着她,道:“你在城里研制了不少药都没来得及带走吧,那些留给敌军好么?万一他们用你研制的那些来对付我们……” 英姑娘浑身一震,她倒忘记了这件事……如果他们真用她弄出来的那些毒对付北夏,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继而英姑娘意识到他们无论如何都是要进城一趟的,不能让她留下的那些药物成为敌军攻击北夏的工具。可是,上回英姑娘和白玉进益州城的九死一生还历历在目,英姑娘实在有些害怕,她不能想象那样的事情重新再发生一次,道:“可是现在南瑱已经占领了益州,我们就这样进去太冒险了。” 白玉双手扶着英姑娘的肩膀,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说:“两个人是太冒险了,所以只能一个人去。你在城外等我,我进去处理了就回来。” 英姑娘心下一慌,想也不想便拽住了白玉的袖子,要多紧有多紧,怎肯就这样松手,眼神里带着焦急,道:“不行,你不能去!”白玉双眼弯了弯,似乎很满意英姑娘会这样为自己担心,他神情温柔地看着英姑娘胡乱解释道,“你的伤还没好,不能再进去,万一、万一……”英姑娘把心一横,咬牙又道,“要不这样吧,你把我易容成南瑱士兵的样子,我自己进去处理,你在城外等我!” 白玉只不温不火地笑了一下,道:“你觉得我会同意你那样做吗?” “那,那就一起进去!”英姑娘双拳一握,大义凛然。 白玉叹了一声,道:“英子,我的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这点事还难不倒我。但如果我们两个人一起进去的话,就很容易被发现。到时候我要分心照顾你,这样不是更危险么。你便安心在城外等我有什么不好?” 英姑娘眨了眨眼睛,道:“你的意思是,我是你的累赘?”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想法让英姑娘忽然觉得心里莫名的委屈和酸楚,愤愤道,“如果你真这样觉得,那你就太没有良心了,要不是我,你早就死了!” 时间紧迫,白玉觉得再这样纠缠下去反而会浪费时间,遂深深看了英姑娘一眼,道:“那我问你,你会轻功么,你除了撒撒毒粉,会用武器杀人么?” 英姑娘愣了愣,貌似……她不会……她张了张口,还想再辩解的时候,白玉便又道:“如果不会,那你就乖乖在外面等着。” 白玉说完了以后,不给英姑娘再多说一句的机会,转身就走。英姑娘回头看着他迅速靠近城门的背影,气得胸口疼,跺了两脚带着哭腔道:“你要去就去!谁会管你!既然你觉得我是你的累赘,那我就再也不跟你一起做这些了!” “如果两个时辰我不回来,你就自己回去找二小姐,不要再等我。”白玉没有回头,心里只是想,如果非得用这样刺激她的方式才能让她乖乖留在城外,那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白玉有顶好的轻功,又会易容术,尤其是北城门还来不及有南瑱的士兵重重把守时,他潜入城门是一件易事。 等到他没过多久,就彻底地在英姑娘眼界里消失时,英姑娘才恍然回过神来,感觉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有多么的寂寞。最终她没有再撒气,而是转身绕着城门走,继续去寻找地上死去的乌鸦,边走边低落道:“不跟就不跟,有什么了不起。以后都休想我再跟着你。” 英姑娘埋头在地上边走边找了一阵之后,没有发现乌鸦的任何踪迹,便失望地抬头看了看城外山野。这场毒雨不光光只危害到了益州城,城外也有些地方被侵蚀了,依在城边的一片树林,树叶几乎全部掉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呈现出光怪陆离的景象。英姑娘眼前一亮,随后就快步朝那片树林跑去。 那片树林被蚕食得这般厉害,定然是当时树林的上空中有毒,所以当雨冲刷下来时才会受损成这样。一定有乌鸦落在了那片树林里。 这样一想,英姑娘总算有了些动力。 当她到达树林时,地上满是残枝败叶,有的树叶到处是破洞,有的则只剩下叶片里细小的经络。整个林中,充斥着一股腥腐的气息,十分冲鼻难闻。英姑娘捏着袖子捂住口鼻踩进了林中,看起来蓬松的枯叶被英姑娘一脚踩进了泥土里,死气沉沉。 空气里充斥着一股死亡的气息,令人毛骨悚然。 英姑娘四下张望,随后折下一根比较结实的树枝,边走边在地上拨开层层树叶寻找可靠目标。 索性她心细如尘,没过多久,果然被她发现一只早已死去的乌鸦静静地躺在枯叶下。英姑娘大喜过望,立刻跑过去把它捡起来,上下看了看便拎着往回走。 待将要会到北城门时,她隐约听到城中一片混乱。她举目看去,见雨后的天空澄澈分明,而一道滚滚浓烟正直冲天际。英姑娘不用多想就知道,那火定然是白玉放的,他要烧了那院子,才能毁掉里面的药材。 想到白玉成功了,英姑娘不由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她加快步子往北城门赶去,说不定白玉已经出城来了正找不到她。然而,当英姑娘抵达时,发现北城门已经有了重兵把守,她赶紧找了一个隐秘的地方躲起来。而她也没有发现白玉的踪影。 城门处突然多了这么多重兵严格把守,英姑娘料定白玉还没来得及从里面出来。她不由又想起上次在益州城的时候,白玉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情景,心里实在没底,她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大活人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英姑娘越想越害怕,随即她又自己安慰自己,自言自语道:“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他说他会轻功,又会拿武器杀人,是他自己要逞能丢下我……既然他这么有自信,就一定能够安全回来的……” 可是她蹲在草丛里,等了许久,也不见白玉出来。城门那里不断涌出几支南瑱的士兵队伍,似乎在远近巡逻,以确保益州城内外的安全。 等着等着,英姑娘心里就更加慌张了,着急得双肩直颤嗦。她下巴抵着自己的膝盖,脚边躺着一只死乌鸦,双眼紧紧地盯着地面,不知不觉眼泪就掉了下来,啪嗒一下落在自己的后背上。她自己先愣了一下,随后才发现自己是哭了,便伸手去揩眼泪,可是不管她怎么抹,眼泪就像是开闸的水,越涌还越多,怎么都止不住。后来她索性不伸手去擦了,任由自己哭泣,闷闷道:“白玉,你倒是快回来呀……你不是很厉害的么,一定不要有事……” 第206章:险中求胜 等到后来,人没回来,心却渐渐开始凉了。四周巡逻的南瑱士兵越来越多,而她只要稍稍有所动作,就极有可能被发现。入城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而不得不有人冒着生命危险进去;她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多久,是否有两个时辰,但是现在回想起白玉的话英姑娘才渐渐明白了他的良苦用心。 他是故意说话气自己的,就是不想带上她一起去冒险。 英姑娘心里懊悔万分,不应该跟白玉置气的,她更不应该被白玉的故意激将所蒙蔽。她有些痛恨自己,什么都明白得太迟。 “你们几个,去那边搜!不要给敌人任何的可趁之机!” 南瑱士兵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照这样下去,要找到英姑娘那是迟早的事。英姑娘本该在他们搜过来之前就赶紧撤退,只是她不愿意一个人回去,如今已经错过了最佳逃跑机会,稍有响动就会被发现。 最终一番权衡之后英姑娘心中已有了决定。她握紧了怀揣的随身携带的毒,一手抹掉了脸上的眼泪,捡起地上的死乌鸦倏地站起来,转身就跑。白玉生死未卜,她不能被抓住,她需要把这只乌鸦带回去,尽快研制出解药,不然的话北夏那些仅剩的将士们,包括她的叶姐姐和苏哥哥就都会有危险。 然她将将一站起来,就被人发现了。敌兵大声叫道:“那里有一个人!” 于是英姑娘来不及回头看,只有拼了命地往前跑。脚下是湿滑的泥泞路,很不好走,泥浆打湿了她的鞋,也溅湿了她的裙角。她如此磕磕碰碰地跑,那里是敌方那些男人汉子的对手,没多久就被追上了。 英姑娘情急之下,没有注意脚下,反倒一脚被自己给绊倒,重重地摔进了泥地里,泥水打湿了她的脸,她火红的裙子显得狼狈不堪。英姑娘摔得麻木,僵硬地试图爬起来,可这时后面的敌兵已经纷纷追了上来,把她围了一个水泄不通。她稍稍抬了抬下巴,横在她面前的便是一柄柄无情的长枪。 她虽然脏,可敌兵还是一眼就看了出来她是个女人,便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对身后不急不忙过来的领队报告:“将军,这是个娘们儿!” 敌兵分开一点间隙,南瑱的领队将军便出现在了英姑娘面前。高高大大,轮廓深邃,正半垂眼帘睥睨着她。随后他命周围的敌兵都退开一步,自己亲自上前,一手抓住了英姑娘的手把她毫不怜惜地拽了起来。 英姑娘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往这领队的脸上撒一把毒粉,有了上次同样被一个领队抓住的经历,这次她选择随机应变。结果那领队凑近她,笑了一下,道:“果然是个娘们儿!”随之脸色一变,严厉喝道,“你到底是何人,为何会躲在这个地方!” 英姑娘顺口拈来:“我听说我丈夫在这里当差,就找了过来。” “那你丈夫姓甚名谁,在哪个将军手下当差!”领队地又问道。结果一时间英姑娘回答不上来,周围敌兵看她的眼神就好似在说:你看吧,露馅儿了吧。领队的又沉沉笑了,道,“想不起来没有关系,我们这里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你的丈夫!”他看了看四周的敌兵,下令道,“全部在这儿排队守着,待我完事儿了你们一个个来!” 众敌兵兴奋昂扬地应道:“是,将军!” 随后领队的就把英姑娘强行拖入了不远处的树叶斑驳稀少的树林子里。英姑娘挣扎了几下,也就配合地跟着去了,心想这样反倒是好,待只有他一人的时候,再把他毒死,那样自己就可以顺利逃跑了。 进了树林伸出,敌兵几乎看不清他们在里面干什么。领队的松开英姑娘,英姑娘猝不及防,往前踉跄了两步,回头便蹬着领队,唇边溢出冷冷的笑容,手指微动,道:“我会让你明白,你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决定便是拉我进这树林!” 怎知,还不待她动手,对方突然倾身过来,握住了她的双手,动作十分熟稔。 英姑娘给人下毒不仅仅是只有用手才能完成,她自己就是浑身是毒的最大一个毒物。只是这时,领队的突然伏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是我,英子,你也想要杀了我吗?” 一句话,彻底让英姑娘震惊,瞪大着双眸,不知该如何反应,只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眼睁睁看着,眼前的男人抬手揭开了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他穿着南瑱将军的衣服,露出一张属于白玉的脸。一时间,英姑娘患得患失,泪如泉涌。 白玉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手指将她脸上的泥浆全部揩干净,说道:“不是叫你过了两个时辰就走,不要等我的么,你怎还傻傻地在那里等。” 新鲜清澈的眼泪淌下,在她脸上留下一道道明晰的痕迹。她不说话,只顾着看着眼前的白玉。 白玉便又道:“幸好来的人是我,若是叫其他人发现了去,你可怎么办?” 英姑娘咬紧了嘴唇,她可以面对危险的时候变得坚强,因为那种时候除了自己就没有别人可以再帮自己了,可是当那个真的可以帮助自己的人站在眼前时,她又变回原来那个小姑娘,脆弱得一塌糊涂。呜呜的哭声不断从英姑娘的嘴角溢出,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样,不住地用自己的脸去蹭白玉的手掌心。 她已经忘了,这样亲昵的动作意义何在。她只是单纯地觉得,白玉安全地回来了,真是太好了。 白玉看了看她,突然身后把她揽入怀。英姑娘没有拒绝,脸蹭着他的肩膀,尽管他肩膀上的盔甲又冰冷又刮人,她脑子一片放空,下一刻就好想大声哭出来。 白玉一边抱着她一边出声道:“嘘——英子别哭,别哭。当心被他们听见了。” 英姑娘猛然回神,又把嘴巴紧紧闭上。白玉的声音又在她耳畔响起:“能让你为了掉眼泪,这去一趟也值了。” 英姑娘忙从白玉怀中挣脱出来,抓着他的手前后检查,吸着鼻子道:“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她再抬头看时,才发现白玉的脸色很苍白。 先前他戴了人皮面具,一直没有显现出来。而他的若无其事也是伪装出来的。 白玉对英姑娘扯了扯嘴角,道:“我没事,我们快离开这里。” 怎知,话音儿将将一落,白玉便冷不防捂着自己的心口,胸腔里一阵绞痛难忍,随即张口就喷出一口鲜血。 英姑娘吓得一哆嗦,忙问:“白玉你怎么了!”不等白玉回答,她猛抓起白玉的手腕,细细地摸他的脉,随后脸色陡然一僵,回不过神来。 白玉玩笑道:“英子,你不会是吓傻了吧,我真的没事。” 英姑娘愣愣地看着他,道:“你中毒了。”不等白玉反应,她手忙脚乱地从怀中掏出解毒丸给白玉服下,强自镇定,“只不过还好这不是什么厉害的毒,就只是寻常的花粉毒。我的解毒丸刚好能够解的。” 白玉看她脸色不太对,也没有多问什么,当即跟英姑娘相互搀扶着,避开敌兵的耳目,离开了这片树林。走出树林以后,后面没有追兵,两人才彻底地松懈了下来,逃脱危险。白玉看了看英姑娘的脸色,说道:“我的毒,没有那么简单吧。你老实说,是不是什么不解的毒?” 英姑娘道:“怎么会,这毒一点也不难解,比毒雨的毒轻松多了。” 白玉轻松道:“那你怎会一副哭丧着脸的表情,我还以为我没救了。” “你是不是在益州城里遇到了一个女人?”英姑娘问。 白玉回想道:“的确是有一个南瑱女人,我去烧院子的时候正好碰到她,侥幸逃脱。” 英姑娘沉默许久,道:“这一天终于要来了。我的炼毒术一大半是那个女人传授给我的,而她对你下的花粉毒,只是其中最简单的一种,解毒丸便是在那基础上炼制而成的。她并不是真的想要杀你。” 或许她只是想借此,来跟许久不见的英姑娘打个招呼。 白玉抿唇,没再说话。他想他已经大概猜出那个女人是谁了。 “毒雨定也是她做的。”英姑娘沉沉道,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周身的气息都变得有些阴戾起来,“但是,我一定不会放过她。” 白玉和英姑娘回去时,苏静和叶宋已经带着余众撤退回了柳州,因而他们在柳州成功会和。柳州在他们去之前,几乎是座冰冷的空城,刚刚经过了战乱的洗礼,百姓们都不敢回到那里。而且到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仿佛是一座死亡之城。 他们在柳州草草安顿。身上被毒雨淋过的伤口未能愈合,反而往周身各处蔓延,相继有人死去。 英姑娘一刻不停地研制解药,将带回来的乌鸦仔细钻研,还拿将死的中毒者尝试多次,再加上她一向了解施毒者炼毒的手法,总算炼制出了解药,给每人都服下。毒性这才得到了很好的控制,并且将士们身上的伤也都开始痊愈。 第207章:一败涂地 柳州城尚未很好地安顿下来,北夏的将士们也没来得及好好喘口气,当天夜里,南瑱军从益州行进,大举进攻柳州。 那一夜,北夏惨败。 数千人,怎敌得南瑱数万敌众。于是柳州城门被破,兄弟战士们要么战死沙场要么如溃蚁一样被四处击散。一场春雨将将消停,硝烟再度弥漫,火光冲破天际照亮了黑暗。 本是柳絮疯长的季节,却入眼之处即是尸骸,惨不忍睹。 柳州的城门破败不堪,它曾坚不可摧,抵挡了敌军不知多少次的攻击,如今却也气数将尽,被敌军用数人环手相抱般粗壮的木桩用力冲撞,没几下便壮烈牺牲。 而面对这样的场景,北夏将士们死的死,伤的伤,到最后竟无能为力。 叶宋一直记着苏静告诉她的话,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因为只要他们活着,后方无数的北夏百姓才会有希望。可是,看着同伴们一个在身边倒下,她无不愤恨,手中长鞭挥舞,机弩里的箭已用完,被她弃之一旁,她奋力杀出一条血路,成为身先士卒的第一人。 脚下,是敌人的鲜血和尸体,在她脚边堆起一座小山丘。 苏静下令撤退,已经没有人能够听得见。 她杀人杀得手软,失去了一切感官。所有人的叫喊她似乎都听不倒。周遭只剩下不断有鞭子扫在敌人身上的声音已经敌人应声倒下的声音,能让她感到无比愉悦。 后来,她赤红的视线里,马蹄踏伐,火光之下,南习容骑着高头骏马,以胜利者的姿态缓缓走进城门。隔着重重人影,他对叶宋露出一抹惯有的自负而挑衅的笑容。 他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身边南枢,轻声细语说道:“本宫不得不承认,这叶宋的变化的确是大。当年她宁王妃的风华顾盼生姿叫本宫至今难忘,而今这铁血女将军的名头也非浪得虚名同样叫本宫大开眼界。上天怎么可以造出这样的女人,不仅拥有了女人天生所具有的东西,同样也不逊色于男人。” 这是他对叶宋最中肯的评价。尽管叶宋是敌国女将,而他身为南瑱太子,双方势不两立,但他言语之间还是不乏赞赏之意。 “若是这样的女人,生在我南瑱,该多好。”南枢眸色一动,听南习容紧接着又如是说道。他的声音温柔而深沉,让人猜不透内心究竟在想些什么,不懂他的人还以为他这是情人之间的低喃。随之,他便取过边上副将手里的一把弯弓,张势霸气如半弦月,修长的手指拈过一支白羽箭,素手搭在那弓弦上,缓缓拉开。 而箭锋稍移,却是对准了厮杀的叶宋。 她侧脸溅上敌人温热的血迹,绯艳绝伦,像是一只振翅欲飞的蝶。 叶宋抬起眼帘与南习容对视,眼神黝黑如墨,沉寂得可怕。那威武霸气的玄铁鞭将围着她的敌兵纷纷扫落,末梢卷过旁边的火把,火星四溅,在地上燃起一场大火。而她则是烈火翩跹中的一抹幻影。 壮阔得似一场以繁华收场的梦。 身后,英姑娘被白玉带着,包子被刘刖带着,依照苏静的命令从后方杀出血路准备撤退。而苏静则被另一拨敌人所纠缠着,正努力朝叶宋靠近。 英姑娘跟包子回头,看见叶宋被包围,并被南习容利箭所指,吓得三魂掉了六魄,那一刻脑中嗡嗡嗡地响,心里也突突突地跳,来不及多想什么,扯开喉咙就冲叶宋大喊,让她快躲开。 而叶宋根本听不见。她直视着南习容,双眸渐渐淬上了火光的冷金色,更显得冰冷斐然。当南习容手指一松,那支箭冲她破空飞射而来时,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阿宋!” 砰地一声。 四周的火,被利箭擦起来的风撩得往后晃动。而那支箭,直逼叶宋的头,最终分毫不差得插入她的发髻中,断了她挽发的发带。顷刻间,黑发如流水,飞散而下。 正如当初她一箭射散了南习容的发髻一样。 这是南习容正以羞辱的方式还给她。 只是她不为所动。既没有丝毫被羞辱的难堪,也没有丝毫的怯懦。 南习容愣了愣,紧接着像对待自己的猎物一样随手搭上了第二支箭,方才的第一支箭算是给叶宋一个下马威,而这一次,箭锋赫然对准了叶宋的心口。 南习容挑起唇角,唇齿间溢出一声极低的话语:“本宫就不信,你不会害怕。” 但是叶宋岂会再给他一次机会,让自己成为他的活靶。她回过神来,坐以待毙根本不是她的作风,她要让南习容后悔没有一箭射死她,要让南习容为他今天的所作所为以及自己天生的自负付出惨重的代价。既然第一箭留下了她一命,她反应不及,而这第二箭便是应该由她来反击。 还不等南习容松手射箭,叶宋突然如恶虎猛豹一样冲出去,所至之处,鞭子卷起敌人往四处砸去,火光飞溅。而她,直直冲向南习容。 南习容身边的骑马的副将们见此情形,立刻策马出列试图拦住叶宋。结果被叶宋用鞭子卷住了马蹄,一马倒下,身后的马匹则乱成了一团。再加上这时,苏静成功突出重围,往叶宋身边赶来,手中剑气袭人,大开杀戒。 南习容眼睛一眯,十分狠厉。他倒要看看是叶宋凶狠还是他的箭凶狠,因而指端一松,第二支箭再度破空而来。 叶宋看不清那支飞快射来的箭,但她似乎已经能够感受到心口被箭气摩擦出来的灼痛感。即便是这个时候,看似即将尘埃落定了,她也想要拼一把。她相信着苏静的话,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只要活着就能成为别人的希望,那像是一股活泉一股新生的力量在支撑着她。 走到今天这一步,她所守护的究竟是什么?从前是为了守护苏若清所在乎的江山而上战场,后来是为了守护自己所在乎的家人而上战场。再后来,南下与南瑱交战以后,她就把自己力所能及的当成是为苏若清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可是,苏静的话提醒了她,他们身后,不仅仅只有苏若清一个人,还有千千万万以他们为希望的黎民百姓;而苏若清的江山,若是失去了百姓,便不复江山。 所以她才要努力活着,活着才能守护。所以,即便是下一刻死神到来,她也要挥刀砍向死神! 南瑱的大军就停留在城门口,随时候命。而城内的厮杀,前赴后继,南习容永远都不会担心南瑱后继无人。他看着北夏的士兵们一个个倒下,简直是大快人心。当年的战败场景一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只有以这样残忍的方式才能让他和南瑱一雪前耻。 而他战败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的苏静。南习容一点都不着急,他有的是时间来欣赏苏静的狼狈,这就像一场相互角逐的游戏,以无数人的性命和鲜血做基甸,而那些鲜血和生命他一点都不关心。 眼下,除了苏静,还多了一个叶宋,可以供他娱乐。他坐在马上,看着苏静和叶宋殊死抵抗,便觉得很有趣。 人仰马翻,血雾弥漫。南习容没想到,那一瞬间,苏静会有那么强的爆发力。他就像一头被唤醒的猛兽,将南习容手下的几员大将斩于手下。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回头间,满身杀伐戾气竟叫人望而生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静转而就向叶宋飞奔而来。无人可用阻挡他的脚步。 他浑身带着血腥气,闯进叶宋的思绪和脑海,瞬间填满。叶宋只用了眨眼的功夫,便看见苏静近在眼前,像是神祗降临一般,带着比月色还寂寥的冷清;又像是阎罗转世,烈火都焚不尽他的暴戾。 当苏静手紧紧搂住叶宋的腰,自己的身体毫无间隙地贴上他又冷又硬的盔甲时,关于他一切战神的传说,在叶宋的脑海里都得到了无与伦比的诠释。 苏静的头发扫过叶宋的脸颊,有轻微的刺痒。她身体跟着苏静一起旋转,一只手攀着苏静的肩膀。随后“噗嗤”一声轻微响,叶宋皱了皱眉头,闷哼一声。 苏静来不及顾及太多,顺手拉住慌乱之中的一匹马,抱着叶宋就飞身上马,拉扯住马缰夺路而逃。 可惜,那匹马大约是敌国的马,训练有素,刚跑了没几步,身后便传来南习容的口哨,它就在原地狂躁地打转,怎么也不肯往前逃了。南习容一声令下,道:“来人啊,把这北夏的战神王爷和女人将军抓起来,抓到的重重有赏!” 身后的南瑱敌兵亢奋地冲了过来。 叶宋趴在苏静身后,两人看似走投无路了,她伸出两指进嘴里,奋力地掐出一声嘹亮的口哨。似烟花冲破夜空的鸣叫。 之后,马儿的嘶鸣由远及近响起。赫尘得到了主人的号召,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窜出,一边狂叫一边四蹄狂奔,鬃毛在火光之下随风飘扬,马尾更像一柄拂尘,跑起来矫健极了。 第208章:能击垮他的只有她 赫尘朝苏静跑近,苏静见状再也不耽搁,再度拉起叶宋,双足在马背上点过,飞身而起落在了赫尘的马背上。不等苏静夹紧马肚狂奔,赫尘便自行地飞跑了起来。那马蹄踏在血流满地的青石地板上,踏出来的哒哒声音淹没在杀喊声中。 夜风扬起叶宋的长发,三千发丝往后飘拂。她眯着眼,恍惚间感觉,身后那冲天火光和杀喊声,似乎都将远离她而去,最终变得和她毫无关系。她觉得有些冷,攀着苏静肩膀的双手泛凉,手指尖的温度渐渐和他的盔甲变得一样冰冷。 叶宋动了动手指,想去抓住苏静盔甲下的那一袭柔软的衣角。可是最终她失败了。 双手无力地垂下。 不知往前跑了有多久,也不知他们正往哪个方向跑去。身后的光亮越来越微弱,人声也越来越渺小,前面是漫漫无边际的黑暗。赫尘慌乱之下,似跑进了别人的庄稼里,马蹄上全是湿泥,但它依旧不留余力地往前跑,奔跑在茫茫田野间。 叶宋双手垂下之际,身体也跟着往后仰了仰。前面的苏静连忙伸手往后,在她腰上稳稳扶了一把,道:“阿宋,抱紧我。”叶宋却迟迟未动,苏静便又道,“要不然,我让你坐到我前面来。” 方才情急之下,苏静拎着叶宋飞身上马,没太注意谁前谁后。而今苏静实在担心叶宋会突然就掉了下去。 叶宋尽量稳住声音,道:“没事,不用麻烦,就这样挺好。” 苏静半侧头,看着身后叶宋的半边轮廓,道:“你掉下去了怎么办?” 叶宋挑唇笑了一下。凉风灌入她口中,她深吸了两口气,随后冰凉的身子缓缓贴了上来,贴上了苏静的背脊,道:“那我这样抱着你,也好。” 苏静挺直了背脊,感受着从叶宋身上传来的她的重量,以及她身上的气息。她身上的气息,不是女子的幽香,可能是因为长期奔波在外,生活习性讲究干净清爽便是了,哪里有功夫用女子的熏香。因而那是一种归于自然的清爽气息,有些像草木的味道,又有些像清晨的第一滴朝露和第一捧阳光。只是而今,那种纯粹自然的气息被染上了血的味道,那不是肮脏,而是拼尽全力的挣扎。 叶宋扯了扯嘴角,似又笑了。她缓缓抬起双手,环住了苏静的腰,用了她全身仅剩的力气,抱紧他。 那种感觉,明明很陌生,却又很熟悉。她仿佛也嗅到了,冬日来临时,漫天飘落的白雪,和在白雪中灼灼盛开的红梅。 那些白梅,全染红了,成为了红梅。 叶宋轻声地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苏静回答道:“暂时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即使这一刻一败涂地,也没能彻底地击垮他。仿佛他还是那个不败战神,一时的得失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风很冷,冷得她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快要被冻住了,身体渐渐麻木,失去了知觉。连单单只是抱紧苏静的这件事似乎都做不到,手几度滑落,又被她费力地抬起、扣紧。她问:“我们都会活着吗?” 苏静肯定地说道:“一定会活着。我不会让你有事,阿宋,你不要犯傻,也不要乱来。你若是有事,我不知道我会怎样。” 叶宋的鼻子被凉风灌进有些泛酸。她脸颊贴着苏静的后背,回避了他的这个话题,而是道:“一定要活着,你活着,北夏的百姓才会有希望。”沉默了一会儿,叶宋气息忽然减弱,轻声唤道,“苏静。” 苏静身体一顿,随后便是心一沉,隐隐有众不妙的感觉,应道:“嗯。” 叶宋双手在他腰间费力地紧了又紧,说道:“还好有你……” “有我什么?”叶宋没有回答,苏静便有些急躁,顿了一会儿道,“阿宋你受伤了?是不是受伤了?你说清楚,有我什么?” 叶宋缓了一阵,低沉地笑了一声道:“我没有受伤,我想说,还好有你,不然许多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尽管那些,早已经被你遗忘……”多少次生死边缘,她都是靠他才挺过来的。她想,但愿这次也不例外。“但其实,忘了也并非是一件坏事,因为你摊上我,就没有发生过一件好事……” 苏静不喜欢听到这样的话,因为听起来就好像是叶宋在跟他告别一样。他道:“你不要胡说,怎么可能没有一件好事。你是不是忘了,如果不是因为你,可能我走不出那段痛苦,可能我一辈子都只会做一个废人,怎会像现在这样,为家为国,尽一份力。” 过去的事情太复杂,尽管苏静已经说得这么清楚,尽管苏静好几次在她面前提到过去表现得像一个根本没有失忆的人,而她居然都没有发现。 或许她潜意识里就已经封闭了自己,觉得苏静就应该是现在的苏静,而不是从前她所认识的那个样子。 以前自己执着过后较真过后,她觉得这样更好。 “那,”叶宋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苏静的耳中,“那,你一定要更加努力地活着……” 话音儿一落,苏静当即驱停了马。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赫尘往前缓冲以减慢速度时,叶宋再也无力抱紧苏静,倏尔双手一松。苏静便感觉自己身后一轻,他本能地伸手去扶,可这次却没能扶稳,手掌只来得及从叶宋的腰间扫过,连想抓住她的衣服都没能成功。 赫尘在前方数丈开外停下,喘着粗气。苏静同样喘着粗气,不敢看自己的手心。他不知道自己这满手腥甜气味的濡湿怎么来的,而后整个人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方才碰到叶宋的时候,她的后背,整个都是这样的濡湿…… 苏静回头去看,身后已经空空如也。他朝后面望去,见叶宋悄无声息地躺在了路边草丛中。 苏静跳下马,便朝叶宋飞跑过去,然后整个人都凉透了。只见叶宋的后背上,偏离背心咫尺,竟插着一支箭。鲜血流出来打湿了她整个衣背。可恨当时一味地顾着摆脱追兵一路狂奔,竟然忽略了她已经受伤! 苏静跪在草地上,伸手想去碰叶宋的头发。她的发丝静静地铺躺在地面,可是指尖只碰到丝丝绕绕时,便颤抖地缩回。 他眼神有些涣散地看了看叶宋后背上插着的那支箭,抬手点了叶宋后背上几处大穴,手指捻住箭便干净利落地拔出,从叶宋后背的皮肉里发出的那“哧”地一声响,简直就像是毒蛇信子一样,舔上他的心,让他感受到彻骨的寒意。 叶宋连哼哧一声都没有,仿佛她已经不知道疼。 下一刻,苏静将叶宋捞起来,用力地抱紧。他才感觉到叶宋的身体原来这么凉,他将叶宋的头摁进自己怀中,捂了很久,都没有捂暖和。苏静手一边捧着叶宋的脸,一边与她鼻尖抵鼻尖,看着她紧闭的双眼,双手用了几分力,还是不能克制那股由心底里升起的恐惧而引起的颤抖,手指摩挲着她的皮肤,道:“叶宋,你醒醒,你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你受伤了也不告诉我?” 叶宋当然不会回答他。 她的身体,从冰凉,渐渐变得僵硬,就像,就像……已经死去了一样。 苏静见她没有反应,这才猛然想起,他不应该放任叶宋这样,他应该做什么的,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这样。于是苏静手掌运力,抵住叶宋的背心,源源不绝的暖流从他的手心渡入到叶宋的身体里。 可是,随着时间流逝,叶宋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无底洞,任苏静怎么往她身体里输送真气,都无济于事。而她也没有清醒的迹象,也没有回暖的迹象。 苏静觉得这样的死寂可怕极了,比万千敌人压境可怕,比城门被破可怕,比天下被倾覆可怕…… 他将叶宋狠狠扣进怀中,手揉着她后脑垂落的发丝,下巴落在她的肩甲窝里,亦是觉得自己冷极了。寒冬腊月,都没有这样冷的。他道:“叶宋,你给我醒来,你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女人,我不相信,你就这样说走就走!我现在就要你给我醒来你听见没有!” 这夜的绝望,才缓缓降临。一直以来,宠辱不惊的战神,战争的胜利不能让他有多开心,战争的失败也不能让他有多沮丧,若是能够,他根本不希望有战争。可是国与国之间,不是他想怎样就怎样的。就算所有人都觉得他坚不可摧,这个世上仍有能够一举击溃他的人。 那个人就是叶宋。 正如眼下。 他不甘心,也不相信,前一刻在他面前还鲜活的女人,这一刻就已经不声不响地躺在他怀里。而叶宋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竟是要他更好地活着。 殊不知,他所守护的没有了,他也跟着崩塌了。 苏静冰凉的唇在叶宋同样冰凉的额上印下深深一吻,不断摇晃着她的头,道:“不会的,不会这样的,你说过,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叶宋,这些你全部都忘记了吗!” 第209章:我不会离开你 他觉得头绷得很紧,紧得发痛。看着叶宋的那双桃花眼,双眸赤红。他不断地往叶宋身上输送真气,即使自己精疲力竭也无法停下来,咬牙低喃道:“叶宋,你不能离开我……就算这辈子我无法拥有你,我也不能让你就这么离开……我求你醒醒,我承认这都是我的错,害你受伤都是我的错,只要你起来,要我承受多少箭我都愿意,万箭穿心我也愿意!” 终究,叶宋是没有回答他。 倘若她听到了,一定会很感动的吧。可惜,她听不到了。苏静颤手去摸她的脉搏,没有了,贴耳放在她心口听她心跳,也没有了。 一切都没有了。 他抱着叶宋,头埋进她怀中,坐了很久。他几乎都已经忘了,自己还活着。 后来,后方传来马蹄声响。苏静都没有任何反应,直到马蹄声越来越近了,那声音就像是踏在苏静的脑子里一样,一踢一哒,震得他脑仁翻来滚去地疼,仿佛要裂开了一样。 苏静缓缓循着声音侧头看去,只见夜色之下一人骑着马正匆匆往这边追来。一瞬间,他周身的戾气暴涨,低头看了一眼叶宋,俯头在她唇边落下最轻柔的一个吻,随后将她轻轻地放在草地上,道:“你等我,很快我便回来。我不会离开你的。” 站起来时,乌云散开,头顶有熹微的月色。他抬起眼帘时,眼里渐渐爬上鲜红的血丝。 待那马还未跑近,离他三丈有余时,他空手一握,百折剑从袖中滑落出来,扬臂一挥,便精准地射了出去,力道之大,十分霸气,直直没入到马腹之中,从马腹的另一边飞脱出来,刮起一片血雾。 马儿吃痛鸣叫,扬起马蹄,随后无力支撑便倒向一边。马背上的男人见此一惊,随即反应还算迅速,立刻点足飞身而起,落在一旁的地面上。只是还不等他反应,下一瞬苏静便似鬼魅一样朝他冲了过来,速度快得恍若月色下的一抹幻影,眨眼的功夫就至眼前,满身杀气。 他扬手便对那人展开攻击,即便是空手,却招招毙命。对方用的是一杆长枪,枪法精准独到十分娴熟,可是几招之间却不是苏静的对手,被苏静逼得节节后退,最终长枪亦被苏静节节折断,对方一慌,已被苏静夺得枪头,反手用那长枪枪头就朝他的喉咙刺去。 对方当即失声道:“王爷!” 那枪头,锋利的尖将将划破对方的皮肤,沁出殷红的血,而后生生止住。 苏静满身张狂未减,他眼前只出现一个猩红的轮廓身影,根本看不清对方是谁。此刻他心中,怒血沸腾,恨不能杀尽天下人,国家的灭亡与长存跟他无关,百姓的生与死跟他无关,他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守不住,谈什么去守护家国天下! 因而,他能在这样至关重要的时刻停下手里的动作,可知他是花了多大的力气和意志力。 苏静的发散落在肩头,已经趋于癫狂了。脑子痛得厉害,他晃了晃头,仍旧是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便声音冰冷低沉地问:“你是谁?” 对方道:“王爷,我是陈明光。” 陈明光是谁?苏静脑子里模糊有个印象,似乎觉得有些熟悉。他脑海中唯一浮现出的画面就是,已经记不清是多久以前,他送给叶宋一枚令牌,在暗中悄悄地看着叶宋拿着他的令牌进去一座别宫。而负责看守宫门的,便是一位年轻的将军。 他分不清是敌是友,唯一能分辨善恶的,就是看他与叶宋的世界有没有联系。有,那便是善意的;没有,那便是恶意的。 最终,苏静似看着陈明光,又似没有看着他,眼里的血丝十分渗人,思绪似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陈明光见状觉得不妙,还好苏静拿着枪头的手松了松,慢慢撤离了陈明光的脖子。陈明光担心道:“王爷,你没事吧?”他不是没听说过苏静受伤的事情,而今看来,不可大意。 苏静缓了缓,脑门松懈了些许,头疼得厉害,不由伸手扶着额头,道:“我没事。” 陈明光便道:“属下见王爷和二小姐往这头走了,后有不少追兵,放心不下,便掉头抄近路赶来。此地不宜久留,不久之后敌兵一定会找到这里来,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再说吧。”他四顾了一下,问,“二小姐呢?” 苏静一愣,呢喃了一句“阿宋……”,随后转身便朝那处草地跑去。陈明光在后面定睛一看,浑身震住,瞠了瞠双目,脚底发凉。 陈明光走上前去,看见苏静温柔地把叶宋抱起,在她额头上吻了又吻,说着轻声细语,仿佛叶宋睡着了一般。但是叶宋的脸色,比月色还苍白。 “二小姐……她怎么了?” 苏静道:“暂时受了伤,没事,等伤好了一定会醒过来的。”他手指穿插进叶宋的发间,温柔地抚摸着她。 陈明光蹲下来,手指亦是发颤,轻轻地放到叶宋的鼻间,忽而又瑟缩地收回。他分明感觉到,叶宋已经没有呼吸了,并且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寒意死气,不由双目一瞠,如遭雷击。 叶宋死了。 陈明光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在他心目中叶宋犹如神一般的女子存在,不可能就这样死了! 如此,陈明光心急如焚地还想摸叶宋的脉搏,却被苏静一手打开。他血眸死死瞪着陈明光,一字一顿道:“你再敢碰她分毫,就不要怪我对你痛下杀手。” 陈明光这次毫不退缩地直视着苏静,问:“她为什么会这样?先前不是还好好的吗?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 苏静不愿回答陈明光的问题。他想抱着叶宋起身,却被陈明光一把逮住了衣襟,拉到近前,道:“我问你为什么!不要以为你是王爷,我就应该怕你!你不是一直很爱她吗,你不是一直想要保护她吗,可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你倒是回答我!” 刘刖说得不错,陈明光是一个腼腆的有为青年。他在那年武招考核的擂台上,遇到了叶宋,他生平第一个女对手。 以前他从不打女人的,因为女人都是用来保护的。可是那时不一样,那是决定他以后的人生的重要时刻,即便对手是个女人,他也要拼尽全力。只是他没想到,对方比他还要拼命,为了胜利连自己的性命都顾不上了。那一战他输得心服口服,而叶宋赢得也伤痕累累一点都不轻松。 从此,他才跟叶宋有了交集。 他想,没有男人能够抗拒得了叶宋身上散发出来的吸引力吧。她那股子韧劲儿,在别的女子身上找不到。即使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计后果,那也是可爱的。 可是陈明光很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和叶宋之间巨大的差距。他不在乎叶宋曾是宁王妃,可喜欢她的男人均是天底下最优秀的,怎么都轮不到他。 因此,只要叶宋能够过得好,他宁愿默默地站在毫不起眼的角落里,尽自己的一份力,来帮助她和保护她。 如今,这样一个鲜活的女人,瞬间就失去了所有鲜活的味道。 苏静手抚着叶宋的脸,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他自己也很疑惑,自言自语地问道:“对啊,这究竟是为什么?” 这时,后方隐约有火光传来,不用想也知道,是敌兵追过来了。再在这里待下去,那铁定会被发现,到最后大家都走不了。陈明光抿唇,松开了苏静的衣襟,站起来道:“先找个地方躲过敌兵再说。” 苏静纹丝不动。 陈明光对他不客气,低喝道:“你要生要死我不管,难道你想让二小姐落到敌人手里吗!” 苏静这才醒神儿,深深看了一眼怀中的人,然后将她抱起。陈明光心道三人骑马是不可能了,而且敌兵一定会循着马蹄印去找。因而他走到赫尘身边,往它身上猛拍了一下。 赫尘撒腿就跑。 随后陈明光和苏静带着叶宋往另一方向走去。 这天晚上,他们不知跑了多久,走了多久的路,竟是快要靠近苏州城。城中灯火稀疏而落寞。 苏静和陈明光没有进城,而是转而便钻进了一片深山老林。 不想在林中走了许久,竟于半山腰发现了一座猎户家的房子。大抵是害怕夜里有野兽袭击,猎户家门前挂着一盏幽若的油灯。陈明光连忙上前去敲门,苏静在旁轻声道:“阿宋,我们先在这里暂歇,避避风头。” 敲了一会儿之后,里面便传来声音。开门的是一位妇人,以为是自己的丈夫去更深的林子里打猎了回来,正欢喜地打开门,结果却发现是陌生人。且陌生人身上沾满了鲜血,怎能不害怕,还不等陈明光说句话,便怪叫一声又把院子门给关上。 陈明光在外面好说歹说,妇人都不肯开门。因为她一个人在家,实在是太害怕了,而且这深山老林里何曾来过这样的人物。 第210章:她已经死了 索性不久,这猎户家的男主人就回来了。他时常在山里打猎,将打来的猎物拿去城门卖,可最近兵荒马乱,他也知晓一些外面的事情,一天都不敢松懈,打来的猎物也都全部做成肉干堆在家里,企图安稳度过这场混战。 如今碰到了陈明光和苏静,猎户并没有如他妻子那样惊慌失措。他一眼便看出两人是军人,他是北夏的子民,岂会不伸出援手,因而一听陈明光说了个大概,二话不说当即引二人进屋。而猎户家夫妇这才注意到苏静怀里还抱着个人。 夫妇腾出一张空床来,让苏静将叶宋放在床榻上。他自己来不及歇口气,让陈明光照顾好叶宋,自己转身就出去了。 陈明光问:“将军要去何处?” 苏静边走边道,头也不回:“我去给阿宋找药,她后背中了箭伤。” 猎户怕苏静在深山老林里迷路,赶紧抓了一盏油灯追出去,让他带着油灯去。家里没有什么药材,但这山林里却有很多的草药,猎户在外打猎时难免有被野兽所伤的时候,便是就地找山林里的草药了事的。 苏静一头就扎进了浓密的树林里,他手里的一盏油灯光线十分微弱,没多久就彻底消失在林子中。陈明光看向苏静消失的方向,心中很是复杂伤痛。他回头看着床上平静躺着的叶宋,灯光下她显得那样安静,就是脸颊和身上全是血迹……明明她已经…… 猎户家的妇人是一个心地善良而又仔细的人,她见叶宋伤成这样,连忙去拿了干净衣服和烧了热水来,准备帮她清洗一下。可是当她拿着巾子的手去擦叶宋脸上的血迹时不经意间碰到了叶宋的鼻子,感受不到丝毫的鼻息,再摸摸她的手,十分冰凉,哪里还有半分活人的样子,当即就吓得往后退了一步,不慎打翻了满盆的水。 猎户男主人回头来问:“怎么回事?” 妇人看了看叶宋,又看向陈明光,见他一脸灰败的神色,霎时就似明白了什么,不由也看向方才苏静离开的方向,道:“这位姑娘,已经去了。” 苏静在树林里找得很焦急,他像疯了一样在树林里乱窜。因为光线太弱,看不清楚,但凡他觉得相似的药草,都大把大把地扯回来。他回来时,山林里的天是浓浓的青色,天空里有稀疏的点点繁星,他带着满身的朝露。 回来以后,妇人已经给叶宋换上干净衣服,身上的脏污也擦洗掉了,看起来就是一位文静美丽的女子。只不过肤色没有一般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那样肤若凝脂般雪白,也没有似煮熟的鸡蛋般吹弹可破,而是呈现出浅麦色的肤色,泛着浓浓的青白。 苏静向妇人道谢,妇人点头应下,欲言又止。 只是苏静的注意力便一直放在了叶宋身上,用自己凉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放在唇边爱怜地吻了又吻,看着她紧阖的眼帘说道:“阿宋,我回来了,我给你采了许多草药,等煎好了给你喝下,你就会没事了。你不要怕,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他自己,盔甲上的血污混杂着泥浆,浑身都是脏兮兮的,看起来狼狈而可怜。 苏静抬头看向陈明光,道:“你快来分一下,将这些洗净了拿去煎了。” 陈明光半晌没动,先前对苏静的愤怒现在统统化作了悲哀。他看到床上的叶宋没声没息他也痛不欲生,但是苏静比他还要可怜,他活在自己的潜意识里,根本不愿意相信所发生的一切。 这些药,又岂会让人死而复生。明明一切都是徒劳,又何必多此一举。 苏静见他没有动作,也没有恼,自己抱着一大堆药站起来,只恋恋不舍地多看了叶宋两眼便又朝屋外走,道:“罢了,我差点倒忘了,以前你都是在上京当差,甚少在野地里实战打仗,遇到这样的事情可能不太会区分这些草药,还是我自己来吧。” 在路过陈明光时,陈明光眸色一恸,即使闪身挡住了苏静,从他手里接过药草,道:“属下武行出身,常上山采药,因而会分辨这些。将军交给我来吧,将军累了一夜,还是去歇一会儿。”说着陈明光便出去了。 猎户说他们家就只多出这一间房来,便多抱来几床棉被,以在地上打地铺所用。随后就拉着自己的妻子回房睡觉去了。 那妇人不太放心,边走边唠叨:“当家的,要不要给他们做点夜宵啊,我看肯定是又累又饿了。” 猎户道:“你没看见那两位将军的表情,纵然是你做个满汉全席,他们也不会有胃口吃的,算了,咱们还是先睡觉吧,剩下的等明天起来再说。” “那姑娘……唉,真是可怜。” 苏静在叶宋的床边缓缓坐了下来,握着她的手,一句话不说,就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悄无声息流淌着的时间里,他总能等来叶宋睁开双眼,第一眼看见的不是任何人,而是他。或许是明天早晨,对他露出第一抹微笑,说一句“早安”;也有可能是明天晚上,对他说一句“晚安”。 后来,苏静有些卑微地想,就是她不对他笑,不对他说一句话,只要睁开眼睛醒来了,也是好的。 屋中油灯微闪。陈明光煎好了药进来,带起凉凉的夜气,让屋中的光线更加的朦胧不清。苏静接过碗,用药匙舀了浅褐色的药汁去喂叶宋。奈何叶宋就是不肯张开嘴。他便用一方干净的巾帕蘸湿,然后去滋润叶宋的嘴唇,可是那药汁顺着她的嘴唇没能流进她口中,而是往外顺着嘴角流下了脖子,没入到衣襟里。 如此试了几次,均是没有效果。 苏静没有半分急躁,收了动作,思及许多往事,不由笑开了来,对叶宋说道:“我数一二三,你不应我一声,那……我就默认你想和我接吻了噢。”最终,苏静数了三下,叶宋还没有睁开眼睛,他便笑了一声喝了一口药俯头下去,对准了叶宋的嘴唇,舌尖触碰到她冰凉的齿关,用力撬开,将药汁生生渡进了她的口中。 陈明光看不下去,便道:“王爷,没用的,她已经……” 苏静打断他,道:“你不要说话。” 最终,陈明光不再看他们,转身出去,在屋舍外寻了一棵树于树上过夜。 油灯里的油燃尽了,灯芯滋啦一声,就失去了光亮。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昏暗,苏静身影孤独地坐在那里,直到天明。 南瑱占领了益州和柳州,北夏军队溃不成军的消息一夜的时间便疯传到了苏州。因为柳州北上靠近的,便是苏州城了。曾经北夏的一座繁华的丝绸之城,如今十分萧瑟寥落。城中本就惶惶不安的百姓们,不想离开自己祖祖辈辈居住的地方,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北夏军的身上,希望他们能够打退南瑱,这样苏州也就平安了。可是眼下显而易见,这样的希望全部落空。 一时间,苏州城内一片混乱。百姓们都收拾着家当,往北逃难去了。 只是战乱当道,便给了不少小人可趁之机,他们比南瑱敌军好不到哪里去,抢劫财物和粮食,以保自己能够活过这场劫难。 刘刖带着一小众人进入苏州城时,所看见的就是城里的人窝里乱。而苏州的太守也已经卷了家当跑路了。于是,兄弟们便尽力稳下城中秩序,将那些趁人之危的小人统统斩杀,起到了很好的警示作用。 随后,英姑娘和白玉也进了城,跟刘刖他们会和。只可惜,他们群龙无首,于混乱之时跟苏静和叶宋走散了,至今不知道苏静和叶宋去了哪里。 南瑱攻下了柳州之后,本可以继续攻占苏州,但却迟迟没有动静。姑苏城内但凡能走的能跑的都走光了,可也还剩下了一小部分人,他们不愿离开姑苏,更加不愿客死他乡。 之前,柳州和益州逃亡至苏州的难民,在这里遭到了什么样的待遇,他们也不难想象,当他们成为难民逃亡到别的城郡时会有什么样的待遇。 后来,有一拨百姓,不知怎的汇聚在城门口,要求进城避难。他们是居住在城外乡野的百姓,看起来十分可怜。 刘刖对守城的将士们下过命令,关闭城门,无论是谁要求进城都不得放他们入内,除非是苏静、叶宋和陈明光回来了。因为敌人没有直取苏州,他们不知道敌人下一步计划是什么。 可是,起先守门将士尚且还守得住,但那些百姓实在是太可怜,他们跟城里的百姓们没有什么差别,一旦南瑱军打来了,倘若这边不开门,那他们就连逃跑的地方都没有,只有等死的份儿。 因而将士三五次向刘刖请示开城门。刘刖都坚定地拒绝,十分冷静而理智。 将士们便不理解他,而是道:“军师,他们也是北夏的子民,为什么城里人可以得到保护而他们不能?他们不就是比城里人苦些穷些潦倒些么,军师犯得着差别对待,狠心地把他们锁在城门外吗?难道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吗?” 第211章:人死不能复生 刘刖道:“现在是关键时期,城里还有数百口人不愿意离开,我们就有责任保护他们,切勿因小失大。” “军师这不是因小失大,这是见死不救!” 请示过几次之后,最终不欢而散。过程中,了解刘刖为人的白玉,不置一词。因为他清楚得很,刘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这一路打仗,见过的死人实在太多太多了。 然而,后来有人不顾刘刖的命令,见那些百姓实在可怜,竟打开城门放了他们进来。只需要一小会儿的功夫,就把所有人都放进来了,随后又飞快地关上城门,这其中并没有什么损失。 负责打开正门的那个将士遭到刘刖的重罚。这些存活下来的北夏将士不是叶家军,从前刘刖跟着叶修走南闯北时他们也没有跟在一处,是大将军训练出来的新兵,因而在他们心中刘刖基本没什么地位。只是鉴于他是军师,所以才凡事都听他三分。 如今刘刖要重罚开城门的那个士兵,在场的除了白玉和英姑娘,所有人都不服他,义正言辞道:“他打开城门是为了救那些百姓,并没有造成任何的损失,有功无过,为什么要受罚!” 刘刖言辞犀利道:“为什么要受罚,军令如山而他置若罔闻,就是要他的命那也是应该!” 正当双方僵持的时候,有人匆匆慌张来报:“军师,大事不好了!今日进城的那些百姓中有几人相继死去,且产生了瘟疫,传染得极快,但凡跟他们接触的人都被染上了!” 这便是刘刖想要预防的可怕结果。 先前还理直气壮的士兵们,一下子就哑口无言。刘刖一向平和,却也难掩怒色,对他们甩袖喝道:“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 随后他带着英姑娘和白玉就连忙去看那些百姓了。当他们去到安置城外百姓的地方时,几乎所有人都患上了咳嗽之症,他们面色时而苍白时而潮红,应是冷热交替十分痛苦。而有的人,实在挨不住了,竟不知是发什么癫,赤红着双目抡起拳头就要打人,被白玉上前即使制止,他们便抱着屋檐下的柱子,一边啃咬一边撞头,完全失去了神智。 英姑娘上前给把了脉,表情十分凝重,说道:“这还算轻的,后劲儿还没来。若是病入膏肓了,会六亲不认相互厮杀。这分明是鼠疫。”她又去看了看院子里摆放着的几具尸体,揭开白布,只见他们的死状并非一般病死那样安详,而是相当惨烈,又说道,“大雨过后,有鼠群被淹,水则不净。他们定然是饮用了不干净的水。” 刘刖道:“这些百姓在城外居住那么多年都相安无事,想必这水是有人故意而为之。这就是南瑱的下一步计划了,要我们自相残杀,最后他们坐收渔利。”说着便抬头看向英姑娘,问,“你有没有办法医治他们?” 英姑娘道:“放心吧,我不会扔着他们不管的,我会尽全力。” 这时,角落里传来一两声压抑的低咳,几人循声看去,均是一愣,“包子?!” 小包子也是在那夜混乱之际走散的,没想到他竟混迹在这群百姓当中。只是眼下他也染了瘟疫,脸色异样苍白,整个人也十分消瘦,抬起干枯的双眼来,看见熟人之后眼神亮了亮,咧嘴笑着说道:“总算找到你们了,真好。” 英姑娘奔过去就要替他把脉,被他阻止,道:“英子姐姐你不要管我,小心我把病传染给你。” 英姑娘已经抓上了他的手腕,道:“都这个时候你还跟我说这些,英子姐姐我百毒不侵,你岂会这么容易就传染给我了。” 直到第二天傍晚,苏静一直衣不解带地坐在那里,等着叶宋醒来。猎户的妻子便道:“要不,再劝劝他吧。姑娘人已经走了,他这样干坐着也不是办法,得尽快将姑娘入土为安才是。” 陈明光没有管他,而是径直去屋外找了一处清净别致的地方,便开始用铁铲挖穴。那妇人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去苏静跟前劝说了两句:“这位将军,姑娘她已经走了,你要节哀顺变。让她也早早安息吧。” 良久,苏静才抬起头,眼睑下布了一层浓重的青色阴影,眼神似没有焦距一般地落在妇人脸上,皱了一下眉头,冷冷淡淡地问:“你说什么?”他握着叶宋的手,在她的手心里亲吻了一下,又道,“她不是正休息着,还能去到哪儿呢?我正寻思着,是不是昨晚弄来的草药药效不够,要不要去城里请个大夫来看看。” 妇人道:“可是,可是她已经死了呀!” “你不要瞎说。”苏静伸手去抚叶宋的鬓角,眼神温柔极了,道,“她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女子,怎会轻易死去。” 陈明光在外面挖了一个一人长宽的穴,俨然是一座墓穴。他只顾着埋头苦干,将所有的痛苦都埋在心里,挖好了以后又去砍来一棵大叔,打磨好一口棺材。那棺材就被他扛着放到屋门前。 陈明光一声不吭地走进屋,然后站到床边弯身就把床上的叶宋抱起。苏静拉住了叶宋的手腕,缓缓抬眼看去,道:“你想干什么?” 陈明光言简意赅道:“让她入土为安。” 下一刻,苏静的脸色就变了,变得阴沉而充满了杀气,就跟昨天晚上想取陈明光性命时那样。苏静道:“我说过,你敢碰她分毫,我便要你性命。” 陈明光也急了,道:“那不然怎样,将军要守着二小姐的尸体,看着她腐烂变霉吗!将军能不能清醒一点,她已经死了!”陈明光瞪着眼睛,说出这样的话时,分明眼圈就已经红了。 苏静没有回答他,而是当即就动起手,抢过叶宋的身体,将她重新安置好,转而就跟陈明光打了起来。 陈明光怎会是他的对手,他又下了狠心,击了陈明光两章,将他打飞出去,陈明光倒地,偏头就喷出一口鲜血。他一拳打在地面上,有气无力道:“二小姐已经死了,就算你再怎么麻痹你自己,也不可能改变这个事实。” 苏静置若罔闻,全无往日的风度,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疯癫的可怜人。他从不敢想象,当有一天失去了叶宋自己会是个什么样子,就算不能彻底拥有,他也一直在好好珍惜着和她相处的每时每刻。可是现在,他连看着叶宋好好活着都做不到,为什么她这样的女人到最后却得不到幸福? 苏静捧着叶宋的脸,额头抵着她的,撕心裂肺一般,闭上眼眸亲吻她的鬓发,也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她,低声诉说道:“别怕,别怕,你会好起来的,我这就下山为你找大夫来医你。” 结果苏静一出门就被陈明光拦住。他冷冰冰道:“让开!” 陈明光坚持道:“不行,你不能去!山下指不定到处是敌兵,一下去就是自投罗网!” “阿宋需要一个大夫,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不需要大夫,需要大夫的人是你!”陈明光道,“她都已经死了,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你再执着又有什么用呢!” 苏静手渐渐握紧成拳头,曾经温暖而风流的桃花眼眯了起来,杀气肆意,他道:“挡我者死。” 正当要剑拔弩张而猎户夫妇又不知该如何劝解时,一个很不和谐的声音突然冒了出来:“请问……”几人循声看去,不知何时一个老头进到了山里来而他们竟没有发现,他一身白袍,白眉毛白胡子,像是一个道士的装扮。苏静最后一个回过头,死寂地看着他。 老头讪讪地笑了笑,说:“贫道是不是打扰到你们打架斗殴了?不过没关系,贫道只是纯粹路过,不会参与,贫道只是想来讨口水喝,请问可以吗?” 陈明光率先警惕地问:“你是哪个道观的道人?为何会出现在这山上?” 白袍老头捋了捋胡子,道:“你这年轻人戒心怎么这么重。贫道云游四海,没有固定栖所,至于为何会出现在这山上,这山又不是你家的,你能来贫道就不能来?”说着他就自顾自撩了撩衣摆打算进屋去坐坐。 陈明光闪身挡在他前面。然而,他都没看清这老头是怎么做到的,只见老头扬了扬手中拂尘,便径直越过他抬脚走到门口了。他往里一张望,吃惊不小,道:“啊呀这里竟还有位姑娘,看来是与贫道颇为有缘。” “你到底想干什么!”陈明光又上前去阻拦。 白袍老头冷不防回头,道:“年轻人不要急,贫道略懂医术,见她脸色不太正常,只是给她摸摸脉象而已。” 最终老头做在了叶宋旁边,看了看她已经僵透的身体,摇头啧啧了两下,叹息道:“这回确实是蛮惨的。”他象征性地摸了摸叶宋的手腕,看了看苏静,苏静的眼神仿佛是想从他口中听到什么她还有救之类的话来,结果他脸一垮,不客气道,“人早就已经死透了。” 第212章:在她心中的位置 苏静抿唇,似即将要发怒了。老头不慌不能地一手捋胡须一手掐指算了起来,道:“不过据贫道掐指一算,这姑娘也不是救不回来了。她的魂儿,阎王收不收还是另回事呢。” 苏静从来不信鬼邪之说,可是眼下他却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他什么都管不了了,就算叶宋是一缕幽魂,他也一定要她回来!于是道:“你的意思是……她还能有救?” 哪有人死复生一说。猎户不由用看江湖神棍一样的眼神看向白袍老头,道:“这位道长,饭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说,要是她救不回来呢?” “能不能救回来,试一试又没有什么损失是不是?”老头对着妇人微微一笑,单手揖道,“能麻烦这位好心的夫人给贫道一杯水么?贫道是真的很渴。” 妇人反应了过来,连忙去给这老头倒了一杯水,老头接过一口饮尽,舒爽地叹了一声。在场的,相信白袍老头的话的恐怕就只有苏静一个人了,只要老头说叶宋还可以回来,他就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可能性。而其余三人,都以一种怀疑的态度看待这个怎么看怎么不靠谱的道士,想看看他究竟想搞什么鬼。 白袍老头回头看了看除了苏静以外的另三人,道:“你们全部都出去。” 陈明光第一个反对,结果苏静道:“都出去。” 最终房间里只剩下苏静和老头,以及床上躺着的叶宋。老头撩了撩雪白的广袖,又重新在床边坐下,伸手去翻了翻叶宋的眼皮,口上漫不经心地问:“年轻人,你相信这时间有神仙不?” 苏静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如果道长能够救她,我便相信道长是神仙降世。” “我还真是,你这小子疑心怎么这么重呢,不然我千里迢迢来看着这小妮子作甚,必然是晓得她如今遭遇不测了。”白袍老头道。 苏静死寂的桃花眼动了动,好似死灰渐渐复了燃,道:“那要怎么做才能救她?” 白袍老头捋捋胡须,思忖道:“阎王殿不肯收这丫头的魂,因而贫道也不晓得她的魂到底游到哪儿去了。需得先想办法找到她的魂,并把她的魂召回来……”说到这里,老头就看向苏静,道,“我知道我这样说你们凡人很难理解对不对,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还不等苏静回答,他便又呔了一声,“看你这样子就是没懂,这样跟你说吧,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阎王不肯收丫头的魂对不对,因为丫头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人,她是贫道从别的地方拎来充数的……咳,也不算是充数的,额是来拯救世界的……因而她死了也不受现在这个世道的管辖,所以就算是死了也还有一线生机,只要没赶着去投胎,那就一切都好说。” 苏静愣了愣,看着叶宋,道:“她不是叶家二小姐么,怎么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 白袍老头道:“原先的二小姐嫁了一个不如意的人之后早就病死了……”然后他如梦初醒般蓦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这丫头是不是没告诉过你这些,哎呀那贫道是不是说得太多了……贫道还以为,你们俩早就发展到无话不谈的地步了,没想到还要差一大截么……”尽管很难置信,但是苏静回想起过去,叶宋还在宁王府那会儿,是觉得她和从前的叶宋简直判若两人,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也真的相信眼前的白袍老头就是神仙降世,专门来救叶宋的。 苏静内心欣喜若狂,面上却十分清醒理智道:“我不管她是谁,不管她来自哪个时代,求道长告知,我要怎么样才能帮助她,把她的魂魄召回让她清醒?” 白袍道长斜睨苏静一眼,道:“召回了魂也不一定会醒来,假如用你的命换她的,你愿意吗?” 苏静目色一黯,深深地看着叶宋,微微笑道:“如果非要用这样的方法话的话,我愿意。我相信,就算没有我,接下来的事情她也一定会做得很好,绝不会输给北夏任何一个男儿。”他说的话,十分坦然。 用自己的命换叶宋的命,对于苏静来说,是一件稳赚不赔的事情。没有了她,自己生不如死,倒不如让她带着自己的那一份更加精彩地活着。或许,到最后她都没有爱上自己,也是上天注定,如果必须有一个人要离开,还是不爱的好。 他希望,叶宋能够幸福,即使没有自己的守护,最终她也能找到一个可以全心全意守护她的男子。爱她,是出于本能,而不是看她身上有多少利益。 白袍老头多看了苏静两眼,捋着自己的胡须露出一抹欣慰的笑,道:“你有这样的想法很难得,倒也值得有个好结局。放心啦,贫道只是说假如,又不是真的要你和宋丫头一命换一命,你用不着过分伤感。不过你的这份心,委实很令贫道感动。” 苏静:“……” 白袍老头又道:“那假如要你把你余下的寿命分出一半来给她,你愿意吗?” 苏静木然着一张脸,内心里实在觉得面对这不靠谱的道长很是浪费表情跟感情,道:“这也是假如吗?” 白袍老头摇摇头,道:“假如贫道这次是说真的呢?” 苏静眉角抽了一下:“愿意。” 白袍老头一脸感动,忍不住捏着袖子擦擦眼角,感叹道:“丫头果真没有看错人,人间自有真情在啊……啊你不用管我,最近我言情狗血小说看得有点多,难免要多愁善感一些。” 苏静:“……请道长明示,我究竟应该怎么做。” 老头又揩了揩眼角,回归正题道:“哦贫道差点把正事儿都给忘了。”说着他便扬起手中拂尘,一道白光闪过,只见叶宋的床头、床边和床尾出现了七盏模样怪异但精致非凡的琉璃灯,道,“这是贫道去别的仙家那里借来的引魂灯,可以用来引丫头的魂魄。但是得让与丫头关系亲密的人来点灯。她的亲人不在这里那也无法,这里就你和丫头的关系最为亲密了吧,但是你也不一定可以,还必须得她心中有你、在意你才能作为魂引点亮引魂灯。请问,丫头心中有你、在意你吗?” 苏静哑然片刻,道:“我不太确定我在她心里处于什么位置。”以前的种种,她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部随着他的思绪浮现在他眼前。若是没有羁绊,他不相信,他愿意用自己的身躯为她挡住暗河里的凸石嶙峋,而她也愿意在厨房里的碗架倒塌下来时奋不顾身地抱着他的头。 他们彼此,都想要全心全意地保护彼此。 但是,他在她心中,究竟是什么程度的存在呢,必不可少吗,还是可以失去而她也终有一天会忘记。 白袍老头摇头叹息,道:“到现在你这年轻人还是一点自信都没有。噢不,准确地说是你太逊了,你要是能拿出你在战场上打仗时的那股自信和干劲儿来,可能结果就大不一样了。” 苏静眼睛一刻不停地落在叶宋的身上,问:“那倘若她心里没有我,我点亮引魂灯,会有什么后果?” 白袍老头摸摸胡须,道:“顶多就是你找到了她的魂而自己的魂被引魂灯所引去再也回不来,又或者没有找到她的魂而你自己的魂也不见了。” 苏静道:“那试试吧。” 老头道:“你可要想清楚,这次不是假如了,这次贫道说的可是真的。” “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要一试。”苏静道,“不然她不知道自己去了什么地方,一个人一定会孤独的,我要把她找回来,大不了回不来就在那里陪着她,也是好的。”没有什么,是比眼下叶宋沉睡着而他独自清醒最痛苦的了。 最终,老头道:“先前贫道才说你逊,眼前你便如此勇气可嘉,别灰心,你还有很大的机会。既然你有这样的打算,贫道也不会劝你打住,可能也就只有你能够唤醒丫头了。你放心,点燃引魂灯以后,贫道不会打盹儿,会在旁边照看着的。”苏静点了点头,他便又道,“能不能把丫头带回来就全靠你了,贫道相信你也一定能够回来,毕竟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苏静愣了愣:“很长的路?” 老头摆摆手,马虎眼道:“哎呀哎呀废话不多说了,我们先开始吧。” 苏静依照老头的吩咐,割破了自己的手指,将鲜血滴在了灯芯上,随后点燃引魂灯时,那灯光呈红色,使得整个房间都充斥着那红色的光芒。老头示意他赶紧躺下,他便在叶宋的身边缓缓躺了下来,侧头深深地凝视着她。 不管即将要去什么世界,他都不能留她独自一人。 老头在旁边道:“睡去吧,记住,有光的地方就有希望,但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留恋。” 老头似乎说完以后,苏静就感觉到一股排山倒海而来的疲惫,好像他从来没有这么困过,上下眼皮直打架,连他想再多看叶宋两眼都做不到,一下子就陷入了沉睡当中。 第213章:面对自己的过去 当苏静有意识之后,周围便是一片黑暗,看不见任何东西。他不禁想,从前从来没遇到过神仙,没想到这世上竟真的有。他感到无比的庆幸,能得神仙的眷顾和帮助。 尽管,那有可能是一位玩世不恭的半吊子神仙,可总比没有的好,他起码晓得自己现在该做什么。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有一束白光照来,明晃晃直刺眼。他记得老头说过的话,便一手遮挡着眼睛,往那有光的方向走去。 黑暗渐渐散开,眼前一片白,同样看不清任何东西。苏静一边走一边张望,渐渐四周出现了变化,一幅幅光幕像图片一样挂在雪白的背景里,不断地闪现变化。他停下了脚步,举目看着那些画面,无不熟悉。 从他小时候,到他长大了,所遇到的人和事,全部都像是故事一样呈现在他面前。有一些他早已经忘记了的,有一些印象模模糊糊的,还有一些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他在这里,看见了娀儿。 就再也迈不开前进的步伐。 在他最深处的记忆当中,那是一位温婉而贤惠的妻子,美丽大方,待人温和。他们媒妁之言结成了夫妻。起初并没有什么感情基础,却也相敬如宾,皇家的婚姻不正是这样么,比起相互看不顺眼,这样已经是很幸运的了。 他对娀儿日久生情。倘若一辈子身边有个那样的女子陪伴着,善解人意,在自己疲惫的时候能够送上一杯热茶或者捏捏双肩,就是一件舒服的事情。 画面里闪现着,他戎马归来时,天空中下着雪,娀儿从马车上下来,手里挽着披风,站在城门口等他归来。在看见他的那一刻,眼里迸射出神采。 还有,当娀儿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之后,那嘴角浮现出的第一抹笑,简直是全天下最温柔最美丽的笑。 那几年,北夏和南瑱颇不太平。他在家的时间少之又少,家里的梅花几度开放,而妻子的肚子也一天天长大。 苏静即将迎来他的第一个孩子。 但是当他在战场上奋力杀敌时,家中却传来妻子惨死、一尸两命的消息。南瑱以此来刺激他,以为他会从此一蹶不振,却不想,他化身修罗,所至之处血流成河,用无数南瑱的累累尸骨,为他的妻儿做祭奠,成就他不败战神的美名。 后面的光幕,便是永无止境的杀戮。 苏静眼神闪烁,盈出与光幕一样的光芒。久违了,他的过去。 要是换做以前,他一定会欣喜若狂,沉迷在这一幅幅过去的画面里,因为他终于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娀儿。可是而今,苏静心里很清楚,他能够像看别人的故事一样对待自己的过去,他也能够面对娀儿过去的笑容露出释然的笑。 他只希望,娀儿在来世能够过得好,除此以外别无其他。 而他心心念念的人,早已换做她人。 是她让自己得以从过去的痛苦中走出来,也是她让自己认真地面对接下来的生活。有一个人让他沉沦,总有一个人会让他得到救赎。 而救他的那个人,是叶宋。 他现在爱的人,也是叶宋。 苏静缓缓低了头,准备继续往前走。可是忽然,他又顿住了脚步。因为那些光幕倒映在冰雪一样透明澄澈的地面上,让他隐隐看到了一个人的轮廓。 他又急急抬头看去。 结果恰恰看到了一名穿着男子长衫的人身边带着一名小厮,进入了上京最繁华的烟花之地素香楼。小厮模样清秀,唯唯诺诺,难掩害怕之色,不断地扯着身边主子的衣袖,似乎不想她进去素香楼。而主子一意孤行,还似笑非笑地捏了捏小厮头上的发髻给予安慰,随后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她身量高挑,眉宇之间略带英气,走起路来大刀阔斧跟真的男人没什么两样,一言一行都带着一股潇洒。 苏静弯了弯眼,站在原地驻足观看。他怎会忘记,这是他第一次跟叶宋相遇时的场景,而今再重温,不由唇边带了一抹温柔的笑。 素香楼里正举行一场首饰竞买,她带着当年的叶青,一起坐在人群中。当时他一眼就认出了叶宋来,以前虽然交集很少但至少见过几面,可也只是一眼他就发现叶宋跟以前大不相同。而素香楼里竞买的首饰,绝对与她脱不了干系,因为那时她脸上似乎正此地无银地写着——我纯粹是路过来看戏而已,这跟我没关系。 苏静唇畔的笑意渐渐加深。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爱上叶宋的,与她混熟了以后,每次逛楼子都会叫上她。而不知不觉地,他竟发现,不管叫哪位姑娘弹曲儿助兴,都会想要从她们身上找到叶宋的影子。 苏静一直看下去,并沉醉其中自得其乐。 苏静沉睡过去之后,满屋子的红光实在太过耀眼。陈明光在屋外等了很久都不见他出来,生怕他在里面出什么变故,而今又见这红光,哪里还忍得,敲了几下门以后无人答应,便强行破门而入。 推开门时,引魂灯的灯光左右摇晃不定,老头立刻手忙脚乱地上前挡风。 老头有些生气地回头瞠他道:“年轻人怎能如此莽撞草率!你要是把灯给扑灭了他俩都生死无门了。” 陈明光定睛一看,两人均是躺在床上,又见七盏诡异的灯,不由斥问:“你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 老头指着苏静道:“贫道是让他去救这丫头,你以为贫道是在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么,贫道一向是慈悲为怀的!” 陈明光道:“这又是用的什么妖法救?” 老头对较真起来的陈明光很无语,又懒得跟他多计较,遂道:“跟你说起来太麻烦,以你的智商可能也不会明白贫道在说什么。你且护着这七盏灯千万不要让它们熄灭了就是,否则他们就没有引路的灯回来了。你要是想他们都醒过来,就只有听贫道的。” 陈明光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紧紧抿唇闭上了嘴巴。 这时老头回过头去再看了一眼躺着的叶宋和苏静,本是淡淡一瞥,怎想一瞬间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又迅速再定睛看了一眼,结果看见苏静唇边若隐若现的笑,立刻觉得颇有些不妙,复看向陈明光,指着苏静问他:“你看见他在笑了么,莫不是贫道看眼花了?” 陈明光也看了一眼,肯定道:“王爷的确是在笑。” 老头便道:“糟糕,他是给迷了心窍了。稍有不慎就会一直被困在那里止步不前。”于是他走到苏静的床头,也不管苏静能不能听得见,扯着他的耳朵就说道,“年轻人,那只是一时的幻觉,切勿自己被自己迷惑啊。你还想不想救叶宋丫头了,想的话就不要去看不要去信更加不要停下脚步,你只有一直往前,才有可能找得到她。” 苏静本是静静地欣赏着他与叶宋的过去,突然就有一道声音犹如晴天霹雳一样给了他当头棒喝。他进入到这里来,走过黑暗和光明,一时间心也跟着一起经历了黑暗与光明,沉浸在这短暂的快乐中竟忘记了自己为何而来。 他难以分辨这声音出自哪里,但确确实实让他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于是苏静不再耽搁,不再留恋,抬脚就往前继续走。而那些画面,因为他心志坚定地离开,在下一刻统统化作了泡影。 白袍老头看见苏静唇边的笑意散去了,不由舒了一口气,道:“还好,孺子可教也。”是以他又对苏静道,“你需得记住了,这里面免不了游魂野鬼,可幻化成丫头的模样纠缠迷惑于你,你千万要看清楚,不要带错了魂。还有你要尽快,不要等到灯芯燃完了,到时候想回来都回不来了。” 老头再等了一会儿,见苏静没再有异常,而引魂灯又燃得十分的安然与平和,他便起身,拂了拂衣袖,对陈明光说道:“既然你进来了,那你就在这里守着吧,不要让灯熄了。贫道饿了,出去找点吃的。” 陈明光回头看着老头的背影,已经消去了大半的怀疑,问道:“这灯……最多能燃多久?” 白袍老头道:“一个时辰。”陈明光脸色一变,他再不急不忙地继续道,“那都是因为别的仙家经常用后不擦洗,贫道拿来用之前特意擦洗过了,灯芯也新崭崭的,撑个六七天应该不是问题。你且好生守着便是。” “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吗?” 白袍老头抖了抖袍子,抬头挺胸:“那不然站在你面前的是什么?” 陈明光便揖道:“求神仙道长,一定要救好二小姐。” “你这小子,倒是通透。不要担心,丫头的命格与这个世道不容,注定有此一劫,需得有人帮她化解。”说着就开门走了出去,边走边自言自语道,“听说这山间野味还不错,既然来了贫道也要不虚此行,贫道答应了道友要带手信回去的……” 第214章 重回药王谷 陈明光看着他出门,随后坐在房间的椅子上,一丝不苟地守着。他感觉自己没眨几下眼睛,不知不觉就天黑了,妇人送来吃食,陈明光低头一看,是几样山野里的野味和一碗粥。这对于他们行军打仗来说,是一种奢侈,他都忘了自己多久没吃东西了,总之一看见就感觉非常的饥饿。 妇人和蔼道:“快吃吧,这是那位道长今天在山里打来的。” 陈明光道:“多谢夫人。” 晚间出去打探消息的猎户回来了,说现在山脚下世道混乱得很,到处都是南瑱兵。他们似乎正在搜寻苏静和叶宋等人的踪迹,恐怕不多几日就会搜山来了。若是能够,还是尽快转移的好。 然而,眼下不管转移到哪里去都是很危险的,苏州城内更是瘟疫肆虐,百姓们大批大批地死去,连一个葬身之所都没有,而整个苏州城,也被南镇的军队所包围,他们就等着苏州城变成一座死城以后再破城而入。说到这里时,猎户一脸的愤恨。 引魂灯已经点燃,而苏静也正努力去把叶宋的魂魄拉回来,因而暂时转移变成了不可能的事情。他们只能祈祷南镇的士兵不要搜到这深山老林里来。 说起苏州城里的疫情,英姑娘一人之力实在太过单薄,而城里的药材又很有限,每天还是有人不断地死去。她知道这场瘟疫的幕后黑手是谁,而那幕后黑手又似故意在与她较劲,好似在告诉她,就算她是神医在世妙手回春,也不可能救得了所有人。 对此,英姑娘感到无能为力。城外又有南瑱大军的包围,让城里的人感觉到了浓浓的绝望和死亡的气息。整个城中,提不起一丝一毫的生气和精神,就连英姑娘也一样。 是夜,白玉拉着英姑娘偷偷地出了房间。一路上英姑娘都在问:“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 白玉道:“你跟我去了就知道了。” 眼看要出城了,英姑娘惊道:“你这是要出城?外面都是南瑱的敌军,这出去不是自投罗网吗,白玉你确定你不是在梦游?” 白玉回头,眯眼笑道:“别怕,这是我新发现的一条路,敌人可发现不了。” 的确,那是一条极为隐蔽的小路,而且不是通往城门,而是一条清浅的沟渠,两边杂草丛生。苏州水路十分发达,有大大小小的沟渠不足为奇。 两人出城以后,白玉就带着她上了山路。英姑娘纵然是再迷糊,这条路她曾经来来回回地走过不下百次,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通往哪里,遂抓住白玉的手停了下来,望着他。 头顶是稀疏的月光,和星子。 白玉问:“怎么了?” 英姑娘道:“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白玉知道她发现了,默了默,道:“我打听过了,姑苏城外的药王谷。我猜想,你应是很想回家看看,既然我们都来了姑苏,何不找个机会让你回家。” 英姑娘心中油然而生一股酸涩感,是的,打从她进了苏州城就无时无刻不想着回药王谷看看。只可惜,药王谷早已经不复药王谷,而那里也再也没有人会等着她回家,一切都已物是人非,那她还回去干什么呢?不是徒增伤感么。 她对白玉这样擅作主张没有生气,反正已经习惯他经常这样擅作主张了,她反而感觉到了浓浓的关心,嘴上还是倔强道:“回去做什么,那里既不会有谁等我,而我也已经没有家了。” “英子,”白玉伸手揉了揉她的头,语气温柔,“你爹长眠在那里。”英姑娘眼神一动,充满了伤痛,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白玉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抱入怀,“况且你爹在天有灵,知道你回去看他一定会很开心,说不定就会找到彻底杜绝这次瘟疫的办法了。我还想告诉你爹,让他往后都不要担心,因为他的女儿从今以后,有我来照顾。” “白玉……”英姑娘闭了闭眼,眼泪还是悄无声息地滑落,“你是认真的吗?” 白玉道:“当然是认真的,比真金白银还真。我还想告诉那个叫苏漠的,我会继续做好他没法做到的事情,不会让你再轻易难过。” 后来白玉牵着英姑娘的手,两人走上了艰难的山路。这山路英姑娘曾带着叶宋他们走过,因而记忆犹新。两人会路过瘴气林,会碰上许多毒物,只不过有英姑娘在,那些家伙基本上成不了威胁。英姑娘顺路还抓了几只在外面抓不到的小毒物,觉得可能对瘟疫有所帮助。 药王谷经过那场灾难之后,里面的房屋和药田均被大火焚毁,而一线天前的深潭也已经枯竭,只剩下小片的坑洼水地,但里面一条食人鱼也没有了。 白玉牵着英姑娘,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过那条一脚余宽的狭窄小道。英姑娘走得实在慢,白玉回头就将她抱了起来,一步步稳实地往前走。月夜下,这条小道弯弯曲曲,像一条迎风舒展的白色玉带。 而药王谷的谷口,也没有药人守护。两边的山石上,爬满了青青的藤蔓。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 当英姑娘回到这个地方时,张眼朝远处看去,一幢幢木楼均是被焚毁,有的只烧到了一半,留下大致的轮廓和污浊的痕迹。而药田里的药草,虽然曾经也被大火连成一片,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而今药田里也是一片葱郁。英姑娘还在里面摸到一两个药瓜,跟白玉一人一个,边啃边道:“不要小瞧这一只瓜,吃一个顶三天的,精气神十足。” 白玉咂道:“这么神奇,不过味道还是不错的。” “这是我爹钻研了很久才培育出来的……”忽而神思一动,英姑娘回头问白玉,“你说,这些药瓜可不可以当做是军队的军粮?”白玉先是一愣,随即双眼就亮了起来,英姑娘却又气馁道,“不过眼下我们连军队都没有,要这些瓜来作甚。” 白玉搭着英姑娘的肩膀,道:“英子,不要灰心。” 英姑娘去了曾经鬼医住的那幢小木楼,那小木楼被焚毁得最是厉害,只剩下几根木头架子了,其余的一切都化作了灰烬。 往事一幕幕重新浮现在她眼前。她爹临死前的挣扎,苏漠临死前的守护,恍若昨日。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那天夜里的场景。 越是靠近那个地方,心就越痛。 最终英姑娘站在那座破败的小木楼前,定定地望了半晌,旋即曲着双腿便跪了下去,然后俯身磕了三个头,却迟迟不肯起来,低着头渐渐瑟缩起肩膀,整个身子微微颤抖着。 白玉蹲下去扶她。她闷声哽咽道:“爹生前的时候,我每天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惹他生气,以为是他抛弃了我娘,不要我们母女,我也不会让他好过。但是不管我做什么,药王谷从来没有对我关上大门。我总是明白得太迟,看不清谁才是全心全意对我的人,甚至、甚至在他死后,我都没有办法为他立一块碑……我爹是在这里被烧没的,我都找不到他的尸骸……” 白玉轻轻拍着英姑娘的肩膀,然后去找了一块木牌,用随身携带的剑刻了一行简单的字,插在了木楼前,做成一块简单的碑。 英姑娘抱着那块碑,失声痛哭,断断续续道:“她欠我的,我一定要血债血偿地讨回来……” 白玉陪着英姑娘坐了一阵,月上中天了。白玉刚想说该回去了,英姑娘便站起来,朝木楼里面走去。上面歪斜的木头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砸到她,但是不管怎样,她都想进去看一看。虽然这里早已看不出它原本的模样。 地上到处是散落碎裂的瓷器,多被泥土所掩埋,但若是不小心仍是容易伤脚。这些全都是鬼医曾用来装药的。白玉跟着她一起,从旁搀扶提醒英姑娘。 这木屋头顶和四周都已经被烧得精光,已经形同一片废墟。但是屋子中间,却有四根铁架子落寞地竖在那里。英姑娘记得,那里是一张宽桌,鬼医用来放各种药材的,只是不想桌面是木头打造但桌角却是四根铁架,它们不能被焚毁,是以至今还在。也就是在这个地方,鬼医被一剑穿腹。 英姑娘犹自处于伤心中,而白玉比较理智,一眼就瞧出了不对劲。那铁架子坐落的地面上,裂开了一条缝。白玉蹲下去,拂开上面盖着的黑色泥土,不想这下面竟还铺着一块铁皮。约莫是大火的时候这铁皮受热了才翘了起来因而露出了这条缝。 白玉用力将铁皮抬了起来,露出一个方方正正的漆黑的洞,看不清下面是什么。英姑娘也愣了,蹲下来往里看,听白玉道:“你爹告诉过你这下面还有密室吗?” 英姑娘吸了吸鼻子,道:“我不知道啊,他没有说过。” “那,下去看看?” 白玉取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擦亮,窄小的空间闪烁着微弱的光,入眼的是一截台阶,一直通向下面。白玉牵起了英姑娘的手,两人缓缓走了下去。 第215章:陌生的世界 没想到,这下面的空间十分大,墙壁上有火盆,白玉试着去点燃火盆里的燃料,也不知道这么久过去了能不能点燃。然当他刚用火折子接近时,那火盆就似攫取到了生命之源,根本不需要白玉费力,蹭地一下就腾起了火光。 整个密室都被照亮了。 英姑娘道:“这是石漆,不管隔多久,一点即燃。以前药王谷到了晚上就喜欢用这个照明。” 英姑娘抬眼望去,见这密室里放了两只大柜子,柜子每一格都放有一种药,并贴有名字,还有满满一书架的书。因着上头的大火,不少的灰烬和泥土漏了进来,看起来脏兮兮的。但英姑娘却如获至宝,跑去书架前翻了翻上面的书,道:“这些全是爹自己写的医书。” 白玉望着柜子里的药材,眉目难掩笑意,道:“这些药,应该够军需所用了。”他看了看越翻越激动的英姑娘,目色里一片温柔,“你看,老天有眼是不是,指引你找到了这些。想必这些,也是你爹特地想留给你的。” 英姑娘抬起头来,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合上手里的书,将书皮露给白玉看,书皮上写的字正是教如何应对各种疫症,她道:“白玉,谢谢你,有了这些苏州城里的百姓就有救了。” 两天以后,苏州城外的南瑱军队非但没有见到苏州百姓更多的伤亡,反而丧命的人正急剧减少,似乎疫情得到了良好的控制。英姑娘在城里的声望一下子被抬高,百姓们都尊称她为济世救人、菩萨心肠的小神医。 她第一次觉得,作为大夫是一件多么自豪的事情,能够治病救人、挽回无数人的生命,看到他们的感恩和珍惜,自己也会无比的满足。也许这就是当大夫最宝贵的东西。 只是,南瑱没有什么耐心,见苏州城里的百姓迟迟不灭,他们便准备攻城了。眼下刘刖他们没有几个人,而苏静和叶宋又下落不明,这样硬碰硬无疑等于以卵击石。刘刖便下命令,第一时间将城中百姓往北撤。 与此同时,追击苏静和叶宋他们的南瑱敌兵也搜索到了山下,锁定了几座深山。南习容料定他们一定躲在深山里的某个角落,于是下令开始往上搜山。 苏静在混混沌沌之中一直不知疲惫地往前走,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来到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当穿过刺眼的白色光明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蓝色的天空。他以为总算到了头,而叶宋就流连在那个世界里,遂开始奋力往前奔跑,朝那个突破点跑出去。 苏静终于跑出来,首先听到的却是刺耳的喧嚣。他看清了前面,双瞳猛地一缩,前方竟没有路了,下面是深渊万丈。幸而他及时收住双脚,在边缘处停留了下来。迎面的风,扬起了他的衣角。 准确地来说,他面前的不是深渊,而是砌成的一幢幢高楼,高楼下面是一条条宽直的马路,马路上正有紧密的车辆一边堵一边缓慢的前行,喇叭车鸣的声音不绝于耳。 公路两边,有精致的商铺,还有穿梭的行人,他们的穿着服饰是苏静见所未见的。这对于苏静来说,无疑是一个陌生的世界,他从前从未接触过。他站在一座高楼顶端,仿佛触手可碰天际,却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苏静纵身一跃,双脚蹬着逼至的墙面,一路往下飞奔。他衣袂翻飞,墨发长扬,就好似一朵从天陨落的紫莲,莲花瓣在风中颤颤而绽,十分漂亮。只可惜,除了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存在以外,没有人能欣赏这种美。 苏静足尖一点,便飘然落于繁忙的马路之上。还不待他喘口气,这时他身后的红绿灯转换,迎面就一辆车一马当先地飞驰过来,幸亏苏静反应极为迅速,手撑着引擎盖飞身而起在空中旋转一周,堪堪躲过了危险,而那辆车就已经浑然不觉地跑到了他后面去。他怔了怔,暗道:“这到底是什么鬼!” 为了避免再被车撞,苏静选择走在了马路两边的人行走道上。他走了很久,直到天色渐渐发黑,四周亮起了明亮的灯光,五颜六色十分绚烂,恍若百日。而他自己,不管怎么走,都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去。这个地方,俨然是一个牢笼一样的存在,他根本走不出去,更遑论在这么大的地方找到叶宋了。 后来,苏静专往漆黑的地方走,才总算远离了那份喧嚣,觉得耳根子清净了一些。 他领悟能力不差,依据白袍老头的话隐约能猜出,这大抵就是叶宋曾经生活过的那个世界。这里的楼很高,居住的人很多,路上跑的比马还快的叫做车。 而眼下,正走到了一处幽静的小区楼里。这里环境十分别致,楼并不高,一栋栋独立开来,仅从外面看去就相当华丽。苏静也明白了过来,这就好比上京里的王爷府和平常百姓家的区别,只有有钱有身份的人才能居住在这里。 他刚好路过一幢别墅门前。 那别墅房门大开,一辆黑色的货运车停在门前,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地搬运里面的东西。苏静便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那些搬运东西的人穿的清一色的黑色制服,等一车都装满了,他们便开着车扬长而去。 旁边停了一辆毫不起眼的普通的小车。最后一个从别墅里走出来的,是一个小女孩。 穿着可爱的公主裙,手里抱着可爱的洋娃娃,梳着两个马尾辫。 她身后华丽的灯光,将她小小的身影拖长,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十分纯粹,仿佛不懂这世间的残酷,她只是单纯地看待这个世界。但不知怎的,她身上却流露出淡淡的凄凉的气息。 从小车上下来一个中年妇女,毫不怜惜地一把抓住小女孩的胳膊,将她往小车里拖,边道:“还耽搁什么,赶紧走吧。以后你就不再是小姐公主了,到了那里即将有很多和你一样的伙伴,你要好好和他们相处知道吗。” 小女孩扒着车窗,问:“我爸爸妈妈呢?” 中年妇女没有什么耐性,约莫她是打心底里仇视这种富有的人家,一旦有朝一日家破人亡了,像小女孩这样的千金小姐就连基本的生存技能都没有。这个世道人人平等,没有谁比谁高一截。故中年妇女无情地说道:“你没有爸爸妈妈了,从现在起,你就是没父没母的孤儿了,和孤儿院里的其他人一样。” 小女孩始终看着窗外,苏静就站在小车边上的窗外。她没有哭,小车发动,渐渐驶离,她那双眼睛仿佛能够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让苏静心里一怔。因为直到小车驶过了,她都还偏着头看向他的方向。 苏静有些心痛,说不出来为什么。好似,他能从小女孩倔强而充满韧性的眼神里,看到长大后的叶宋的影子。 他抬步就跟上。 孤儿院,顾名思义,就是照顾孤儿的地方。里面全是没父没母的孩子。这里时不时会有一些人想来领养孩子,他们要是想拥有一个家,就必须地表现得乖巧一些。 可这都只是表面,私底下,这群孩子有的会相互较劲。 那时小女孩才两岁多,便融入了这个看似温暖的大家庭。刚进去的时候,大家都像看猴子一样看着她,有跟她差不多大或者比她大些的小女孩,目光都不约而同地集聚在了她手里的洋娃娃上。 孤儿院里的阿姨似乎刻意冷落她,只淡淡说了两句就把她放进众多孩子们中间。这些孩子没有见过她穿这么漂亮的公主裙,没有见过这么可爱的洋娃娃,纷纷围拢了上去。 有个比她还小的孩子,伸手去抓她的洋娃娃。她挣了一下,那个小孩子得不到洋娃娃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 大点的孩子就纷纷指责道:“你比她大,你是姐姐,把这个洋娃娃让给她玩,有什么不可以?” 小女孩道:“就因为她比我小,我就应该承受她没有礼貌的抢夺吗?” 苏静不远不近地看着。这的确是叶宋才说得出来的话。 后面的结果不用多说了。这场小闹,引来了孤儿院里的阿姨,阿姨指责了小女孩,并勒令她把洋娃娃让给其他小伙伴玩耍。 这个城市很浑浊,晚上的灯光盖过了月色。即使不用开灯,窗扉外面也是隐隐光亮的。苏静站在窗外,看着小女孩独自蜷缩在自己的小床上,周围的小伙伴们都睡得正香,只有她睁着眼睛,看着外面。 苏静心里已经很笃定,他是来到了叶宋小时候的世界里。而这个小女孩,正是小时候的叶宋。 时间过得飞快,仿佛走马观花一样。 转眼间,小女孩长大些了,不再处处让着孤儿院里的小伙伴,她开始与小伙伴打架,凶狠起来时男孩子们都怕她。而她也成了孤儿院里的头号头疼人物。 后来上学了,她受到同学们的排挤。上课的时候睡觉,放学的时候被同学围住欺负。她都凭着一己之力以自己的方式狠狠回击。有时候在外流浪几天不回,也没有人会发现她。她就算浑身淤青,也不会有谁在意或心疼。 第216章:自己守护自己 苏静一直在竭尽所能地帮助她。当夕阳西下她背着破破烂烂的书包带着满身伤痕从放学回孤儿院的必经之路走过时,偶尔会在转角的石阶上发现一瓶尚未被开启的冰汽水,瓶子上还凝结着清凉的水珠;亦或是在别人家的后窗窗台上发现一盒没有被吃过的盒饭。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最大的恩赐,她会大口地吃大口地喝,吃干抹净之后擦干净嘴角,回头看向苏静的方向,夕阳的余辉晕染了她的眸子,若冷色琉璃一样散发着惊心动魄的瑰丽,微微勾起唇角笑了一笑,已有少女的韵致和风骨,自言自语道:“就算是全世界都与我为敌,我也能发现一点微不足道的善意,这足以是我活下去的动力。” 苏静在她身后站了许久。直到她单薄但却坚强的背影渐渐幻化成一抹美丽的光晕。 慢慢苏静发现,暗中在对小叶宋好的人,不止他一个。因为有时候他正要给小叶宋吃的时,发现她必经之路上已经放了吃的。放的都是苏静印象里叶宋爱吃的食物,他隐约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可每次追出去时却又无声无息什么都没发现。 小叶宋长大了,在她高中的时候就离开了孤儿院,独自一个人一边打工生活一边学习。 有一次,她被学校的几个流氓围堵进了小巷子里,想要欺负她。她毫无例外地跟人打了起来,只是她孤身一人,而对方好几个,根本不是对手,三两下就浑身是伤地被制服。 有流氓来脱她的衣服。她瞪着他们,道:“你们敢动我,我一定会让你们后悔!” 几个流氓张狂地大笑起来,手上更加地卖力。苏静赶到时,正见到这样的情形,顿时浑身血液都翻滚激涌,恨不能将所有欺负叶宋的人统统碎尸万段。 然正待他要冲进去,突然从巷子边高高的围墙上跳下一抹人影,苏静定睛一看,生生顿住了脚步。 任何人都看不见他,也任何人都看不见她。因为他们两个一样,只是这个世界的一缕魂。 他寻找了很久的叶宋的魂,终于出现了。 叶宋落地以后,不急不忙地转身,去角落里寻到了一根锈迹斑斑的铁棍,握在手里时,那根铁棍也变得和她一样透明。她一步步走过去,眼里的神色是苏静只有在战场上才见过的狠厉,站在流氓身后,抡起铁棍扬起手臂,毫不客气地一棍击下去,击中其中一个的脑袋,而铁棍又把另外几个流氓纷纷放倒。 顿时,那个流氓捂着头,痛得惨叫,他的头鲜血如注。 叶宋看着贴着墙壁的脏兮兮的自己,手一松,铁棍便现身落在了地上,清脆的一声响。她往边上站开,任由曾经年少的自己弯身捡起那铁棍,朝欺负她的流氓走去。 她举起铁棍,就朝他们抡去,一棍一棍闷在他们身上,痛得他们嗷嗷直叫。其余几个手脚还算麻利的,赶紧连滚带爬地跑路,只剩下主动扒她衣服的那一个,倒在地上满头鲜血,不住求饶。 小叶宋用铁棍杵着那流氓头目的下巴,稍稍一用力就划破他的皮肤,杵出了血痕。她道:“我说过,会让你后悔的。”最终一棍子朝他头上闷去,只留下他最后一口气。 小叶宋捡起地上的书包,若无其事地背好,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上的血迹,直直走出了小巷。 整条巷子,恢复了平静。里端站着叶宋,而巷子口站着苏静。 两人遥遥对视。叶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扭头便欲爬墙离开。 苏静及时跑过去,一把拽住叶宋的手腕,她堪堪偏头,三千发丝如墨线扫过苏静的侧脸。苏静毫不犹豫地,下一刻就狠狠将叶宋揉进了怀。 苏静声音沙哑,头埋进叶宋的肩甲窝,低低道:“一个人很寂寞是不是,别怕,我来陪你。不管你走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叶宋怔了怔,眼睛终于爬上丝丝莫名的情绪,缓缓低垂了眼帘,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怕你找不到回家的路,我来接你。”苏静如是说。 叶宋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说道:“如你所见,我没有家。这里才是我本该生存的地方。” “阿宋,”苏静那一刻心很疼,一字一顿地对她说,“就算全世界与你为敌,我也永远不会放弃你,永远会守护着你。” 黄昏的时候,金灿灿的阳光照不进高楼深处的街道上,却把那一幢幢高楼淬得金灿灿的晃眼,看起来神圣而美丽。不到夜深,小叶宋不会回去自己栖息的地方,因为那里一样昏暗且孤独。她爬上了城市里最高的一座高楼,一个人坐在天台上,静静地吹着风,双腿垂在外面悠闲地摇晃着,好似随时都准备着从这里飞下去一样。 看起来着实有两分危险。 小叶宋抬起手,遮挡天边金红色的阳光,光线从她的手指缝中溢进她的眼,眸子微微眯起,说不清喜怒哀乐。 苏静说得对,她是世上最坚强的女子,不会轻易掉眼泪,尽管自己活得那么辛苦。 随后,叶宋也跟着曾经的自己上了天台,苏静紧随其后。他俩在离小叶宋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了下来,一起看夕阳日落。 苏静垂眼看着这座城市,霓虹灯闪烁,车水马龙,喧嚣而拥挤。他道:“原来这就是你曾生活的地方。” 叶宋歪了歪头看他一眼,说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来了这个地方。” 苏静便道:“我遇到了一个神仙,他说用引魂灯可以找到你在异世的魂魄,带回去才能救醒你。” “所以你就来了?”叶宋轻声问。 苏静看着她,道:“是,我迫不及待。”他只知道,不能让眼前的女人离开,他承受不了那样的痛苦。 叶宋云淡风轻地笑了,指了指脚下的城市,说道:“你看,这就是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水泥砌成的高楼大厦,铁皮铸造的汽车,绚烂的灯光到了晚上也能把这里照得跟白天差不多。这里繁华、快节奏,人们每天都为自己的生活劳碌奔波,每天都想追求更奢华更富裕的生活质量,因而停不下脚步来顾及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可怜人。我也在为自己的生活努力,可越是努力就越是深切地体会到人情冷暖。” 苏静沉默了许久,晚风吹得他眯起了眼睛。他眼底里是浓浓的心疼,道:“阿宋,跟我回去吧,我用我的生命起誓,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这样的苦难。” 叶宋看着天台上的自己,却道:“跟你回去了,那她怎么办?” 苏静愣了一愣。 她又道:“许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如今我终于明白,我能一直活着,不是受任何人的庇佑,而是出于我自己对自己的守护。只有我自己,才能保护好她。” 苏静没有强迫她,只是道:“如果是这样,那我和你一起守护她。” 在那之后,小叶宋的生活似乎变得顺利起来。她过上了平静而正常的生活,尽管还是独自一个人。有时候还是会遇到一些麻烦,但随着她不断地长大变成熟,那些事情于她来说都不是大事。 苏静曾问她:“你有后悔过放弃这个世界而去另外一个世界过的那些年时光么?” 叶宋笑了一下,道:“有了家人的陪伴,有了身边的朋友,有了在意自己的人和自己在意的人,有了一切跟自己有关的爱恨憎恶和喜怒哀乐,你觉得我会后悔么?” 彼时小叶宋正走在深夜寂静的马路上,回过头来看向苏静和叶宋。苏静露出释然的笑容,有着不属于这个水泥牢笼的清俊和儒雅。路边的灯,散发着昏黄的光,只能照亮灯脚下一小片圆圆的地方。几只飞蚁,正围绕着炽热的路灯转,觉得时机正好时便奋不顾身地一头扎进去。 苏静手搭上了叶宋的肩膀,有些从前的吊儿郎当的意味,笑问:“你觉得她会不会有可能看见我们?” 叶宋挑了挑眉,思忖着说道:“据我年轻时的印象,我不记得我看见过什么别人都看不见的东西。我想,她应是看不见吧。那时的我,只是心怀感激。” “啊,是么。”苏静低低呢喃了一句。下一刻,搭在叶宋肩膀上的手忽然一收,将她揽了过来,在叶宋不及反应的时候,一只手捧上她的侧脸,俯头唇便落在了叶宋的唇上。 叶宋瞠了瞠双目。他脑后的发丝,如流水一样顺滑地从鬓角滑落,半遮住了他的脸,以及脸上的表情。只短暂的瞬间停留,苏静便放开了她,退离了一步。 苏静道:“我也心怀感激,能够再找到你。只有失去过一次,才知道那是怎样撕心裂肺的滋味,我不会让你走得太远,最好留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那样不管你和谁在一起在做什么,我都会觉得安心。”叶宋怔愣,仿佛被雪花亲吻了一样,留下淡淡冰凉的麻木感,呼吸之间却似寒梅绽开暗盈芬芳。苏静转身就走在前面,又道,“快跟上,小叶宋又走了很远了。” 第217章:迫在眉睫 苏静嘴角一直上扬着。他当然记得在进来之前白袍老头跟他说过的话,必须是叶宋心中在意的人才能点燃引魂灯在这异世里找到她。如今看来,他是成功了,比自己所想象的还要成功。 小叶宋回到自己的出租屋,简单地洗洗之后就睡了。留下屋顶上的两只游魂野鬼坐在屋脊上,看乌黑浑浊的天空。 这处居所十分简陋,属于即将拆掉的危房,因此租金才比较便宜,是小叶宋所承受的范围之内。她总是习惯看着窗外,然后才能渐渐入睡。 怎知,这天夜里,小叶宋睡着了。叶宋和苏静所在的屋脊突然抖了一下,有瓦砾不断地簌簌往下掉。叶宋眼尖,一眼便看见剥落了白色石灰的墙壁上正出现了一条裂痕,那裂痕有不断扩大的痕迹。 她心中一惊,暗道不好,不由分说地就跳下了地面,对苏静道:“屋子要塌了。”说罢她冲进了里面,将床上的女孩子一把抱起,就准备冲出去。 怎料,这变故说来就来,毫无半点预兆。且又如雷霆倾倒之势,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应急的反应。 小叶宋还算警觉,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她张开眼睛的那一刻,房梁正倒塌下来,整个屋顶就像一块水泥板一样无情地往下压。叶宋见跑正门来不及,毫不犹豫地一把就将小叶宋扔出了窗外。然她自己却逃跑不及被困在了屋子里,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正门被堵死,一道凉风突然从窗户里袭了进来,只见眼前光影一闪,下一刻叶宋的腰猝不及防就被人揽住。紧接着水泥板和无数碎石砸下,四周墙壁纷纷往中间倒,两人根本没法逃出去。 叶宋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转,整个人就倒在了地上。她张眼间,看见苏静近在咫尺的脸,以及他的身躯压在她的身上。他用后背为她抵挡上面塌下来的千钧重力。 叶宋眼里一闪而过的惊恐,本能地抱住了苏静的头,想要挣扎着起来。她不想再看见苏静因为她而受任何的伤害,只可惜她拗不过苏静的蛮横大力。苏静伸手捂住了她的双眼,将她的身子稳稳地护在怀中。 耳边是轰轰的几声巨响。她能感觉得到,那重力非凡,冲击得她的胸膛都快要碎裂了一样,五脏六腑都发出几乎移位的钝痛。空气中充斥着呛鼻的水泥和尘埃的味道,蒙蔽了人的感官。叶宋睁开眼,却什么都看不到,唯有伸手紧紧抱住身上的人,另一手拼命想去挪开压在他身上的泥板。 只是,不管她怎么用力,压在苏静身上的泥板都岿然不动。 叶宋有些焦躁地道:“苏静你给我醒醒,你是不是疯了……” 半晌,苏静才缓了过来,头埋在叶宋的颈窝里低咳了两声,道:“幸好,我动作够快,不然被碾压的就是你了……这滋味不是一般的难受……” 叶宋拂掉他头发里的碎石,心里酸涩而复杂,说道:“知道难受那你还冲进来干什么?” 苏静强撑起手臂,微微抬头,对上叶宋的视线,道:“保护你。你不要担心,应该死不了,顶多是痛一些罢了。” 最终,叶宋扶着苏静一步步从废墟中走出来。她知道房屋塌后小叶宋会自己找地方宿一晚,且在她的印象之中后来她独自一人也没有再出什么危险,便没有多管小叶宋,而是扶着苏静去到临近的一条小河边,将脸上身上的灰尘擦洗干净。 叶宋忽然道:“等她过了十八岁,我就跟你回去。” 苏静侧头看过来,唇边笑意浅浅,身上却很狼狈,但丝毫不影响他桃花眼中溢出来的光芒和笑起来时的风华,道:“好。” 叶宋嗤了一声,用毛巾汲水拧干,丢给苏静让他自己擦脸,站起来睨着他道:“你不要觉得我是因为你才想要回去,只不过是因为当初我到宁王府时刚好是十八岁而已,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苏静笑着点点头:“嗯,我知道。” 搜山的南瑱敌兵离得越来越近,他们似乎笃定苏静和叶宋等人就藏在这深山老林里一样。白袍老头在这里逗留了几日,每日只负责来看看引魂灯是否安好,其余时间都偷懒地把看守引魂灯的事情交给了陈明光去办。 陈明光是个十分耐得住性子的人,他每天都坐在房间里,守着七盏引魂灯。正好,他有足够的时间将之前被苏静折断的长枪修复,枪头还是那只枪头,枪杆便换了一根新的。多半时间,他的视线都是落在沉睡中的叶宋身上,带着百般眷恋。这对于他来说不是辛苦事,而是一种恩赐。只有这样,自己才能静静地肆无忌惮地看着她,只要她能够醒来,自己就是这样守一个月、一年也愿意。 那份心思,从未被外人所知。因为他觉得那是不可能的,若是让她知道了,只会给她增添烦恼。明明自己就已经在煎熬了,为什么还要把烦恼加倍呢? 老头子很懒,每天做的最多的一件事情就是蹲在山间吃野味。偶尔他会蹲在屋门口吃,一边吃一边嘲笑陈明光。无非是说他太过沉闷,这样守下去像个傻瓜云云。 陈明光都不恼火。老头子也是开玩笑,并没有真心嘲笑他。 后来,见他看叶宋的眼神,老头子实在看不下去了,便语重心长地说道:“年轻人,你们人世间不是有一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天涯何处无芳草,你何必只单恋不属于你的东西呢。你这是一叶障目啊你懂不懂,只有学会放下才能看得见更多嘛。我看你条件也不差,停端正帅气的一个小伙,放外面一定会有很多姑娘喜欢哒。” 陈明光眼神动了动,苦笑一声,道:“连你也觉得我这样是奢望,我自己也觉得是这样。” 老头抹了抹油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你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丧失自信,其实你还是很优秀的。只是吧,叶宋这丫头的因缘,一早就注定了的,想要更改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啦。” 到了晚上,山下的火光隐隐约约传来。猎户过来着急说:“不行了,照这样下去,不到天亮他们就有可能搜上来发现我们了!依我看,我们还是趁早在敌人空隙之际下山去吧,我晓得一条近路,通往苏州城,没几个人发现的。” 白袍老头一口拒绝:“不行,引魂灯一旦点燃了,他们就不能移动。否则容易出问题。” 陈明光皱了皱双眉,回头看了床上的两人一眼,沉吟道:“这个时候进城也不见得是好事,南瑱军想必正准备大肆攻城,苏州不堪一击。” “那可怎么办!”猎户道。 白袍老头道:“凡人,不用着急。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猎户眼睛一亮,看向老头,道:“啊对了,这位道长是神仙,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你可以使一道仙法,帮助我们逃过此劫!” 老头道:“那贫道还可以再使一道仙法,电闪雷鸣啥的,劈死南瑱的将士们,帮北夏打赢这场仗呢对不对?” 猎户夫妇点头:“对!” “你想得美!”白袍老头道,“你以为我们神仙可以随便插手俗事吗,那是有悖天道的。世事都有其发展的规律,不可强求。” 陈明光道:“那为何道长又肯救二小姐?难道这不是有悖天道吗?” “咳、咳咳”,老头面色微微尴尬,“她是个例外……哎呀这个例外就已经很麻烦了,其余的贫道都无能为力。” 猎户又有些垂头丧气,道:“那方才道长叫我们不要着急,我以为道长还有办法呢。” 白袍老头道:“贫道的意思是,现在情况都已经这样了,床上那两只又移动不得,再着急也没有用嘛。没用的事情干嘛还要着急呢?” 猎户夫妇和陈明光:“……” 貌似是这么一回事。 于是猎户夫妇洗洗回房睡了,陈明光继续坐在屋子里守着引魂灯,实在倦极时才撑着额头闭上眼睛小憩片刻。后来山下传来的吵闹声越来越大,陈明光睁开眼,眼里虽有淡淡的睡意,但脸上的表情却是清醒无疑。屋中的七盏引魂灯依旧散发着绯红的光芒,但却似受到了惊吓一般,开始轻微地摇晃闪烁起来。 这时白袍老头进屋来,对陈明光说道:“快关上窗户,外头人气嘈杂得很,容易影响到他们。” 陈明光立刻便去窗边关上了窗户,顺带将房间里唯一一盏油灯给吹熄了。可尽管如此,房间里引魂灯的灯光还在,只要敌人搜上了山来,还是能够第一时间就察觉到。 猎户夫妇再也无心睡眠,披衣而起,在门口道:“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快,再不走,恐怕大家都走不了了!” 陈明光略一思忖,起身对猎户夫妇道:“原先是我们冒昧打搅才招来今日祸患,陈某实在对不住二位。事到如今你们不用理会我们,快去找地方躲躲吧。” 猎户道:“将军千万不要这么说,大家都是北夏的子民,相互帮助扶持是本分。我们又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只是若我们只顾着自己逃命,将军该如何办才好?” 第218章:混战厮杀 陈明光道:“这个不用你们担心,多留下一个人就多一分危险,我们不能因此连累你们。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猎户看了看屋前的火光有变亮的趋势,敌人定然是正往这边靠近。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妻子,妻子一脸害怕的样子,最终心生不忍,且自己又着实忐忑,遂咬一咬牙下决定地对妻子道:“快回房收拾一下,带点吃的,咱们去深山山谷里躲两天。” 妇人连忙答应,转身就去收拾。猎户对陈明光道:“将军,对不住了!” 陈明光道:“哪里的话,你们能够收留我们已是莫大的恩惠,陈某感激不尽。况且生死有命,怨不得谁。” 猎户废话不多说,转身又去屋里的墙上取下来一把颇有些气势的弓,还有一支箭筒,箭筒里面装满了箭,递给陈明光,道:“这些将军留着,兴许会起到作用。” 很快妇人收拾好了吃的,便和猎户一起告辞陈明光,两人趁着夜色往后面山坡跑去了。山坡的背面,是一山接连一山的深山峡谷。 如今,陈明光只有期盼叶宋和苏静能够早一刻醒来。 白袍老头也终于有了一点正经的样子,撩了撩袖袍进屋去,在床前坐了下来。他对陈明光说道:“年轻人,守在门前。贫道施法引魂灯去瞅瞅,看看这两家伙回来了没有,没回来顺便想想办法将他俩逮回来。” 陈明光道:“既然有此法子,道长为何不早做?” 白袍老头道:“这是一招损人损己的法子,贫道脑门又不是被驴踢了,为什么要早做。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贫道是不会这么做的。” 陈明光在门外守着,表面上看起来十分沉着,实际上内心里腾起了一股子焦躁。眼看着那些火光越来越近,而他却没有任何应对之法。一时间他脑子里飞速转动,想着有什么办法能够引开这些敌兵,莫说屋子里的红光不能不引人注意,就是他把追兵引开了,如若后面再有敌兵陆续上来,发现了苏静和叶宋,那二人毫无还击之力便只能任人宰割。 他不能冒这个险。 最终心里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需得死守在此地。 这时,前方的树林里,在火光的映照下依稀出现一个个人头,他们高举火把,停顿了一下,继而像发现宝藏一样地大声喊道:“前面有光!” 紧接着,南瑱的敌兵便一致对准目标往这边走来。 陈明光转身看向屋中,见引魂灯闪烁不定十分跳跃,而白袍老头周身镀了一层白光正往苏静和叶宋各自的眉心施法。老头道:“把门也关上,不然贫道没法专心。” 陈明光二话不说,伸手关上了门。他手边放着那把猎户交给他的烈弓,低头看了一眼,便弯身拿起,一手搭上三支箭,缓缓抬起手臂。敌兵的人头,在火光之下显得太过显眼,这便是真的活靶子了。 总要有人先发制人,才能起到很好的威慑作用。 因而陈明光瞄准了,咻咻咻地射出了三支箭。那三支箭正中敌人的三只人头,他们甚至都来不及闷哼一声便被一箭毙命,火把落在了地上,人也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敌兵人群顿时惊慌起来,喝道:“有埋伏!” 他们在明,陈明光在暗,因而很难发现陈明光的身影。陈明光又搭了另三支箭,射死了三个人。如此循环往复,直到箭筒里的箭全部都空了。陈明光抿唇扔掉了大弓,手端握住自己的长枪,准备这场注定希望渺茫的战役。 火光越近,终于将这坐落在深山老林里的简陋木房子照亮,以及木房子前一位身穿戎装、手握长枪的年轻男子。他身上的盔甲散反射出火一样的光芒,但是却丝毫没有火一样的温度,而是显得十分的冰冷。 仿佛只要他往那门前一站,任何人都休想越过他进入到里面去。 敌兵跟见了猎物似的,先前的恐慌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争前恐后的亢奋,他们不管这人是谁,总之穿的是北夏将军的盔甲,连日以来的搜寻终于有了一个结果。是以全部一股脑地往前冲来。 陈明光的拿手好戏便是一杆枪法,使得出神入化。方圆一丈,竟无人敢接近,近者只有死路一条。 起先敌兵都相当地忌惮他,但是后面跟来的同伴源源不断,他们不信就制服不了这一个人。有士兵瞧见了屋中红光不觉,便晓得屋子里还藏有其他的人,于是趁一部分人纠缠住陈明光的时候,绕过他想冲进屋子里面去,或撞门,或爬窗。 陈明光却是因此心绪一乱,急忙上前阻拦,手中长枪毫不吝啬地将那些逾越雷池的敌兵挑穿,纷纷扔于地上。不一会儿,这座木房子的窄小院落前便横七竖八地堆满了尸体。 然而,也正是因为陈明光的分心,导致他枪法略有些紊乱,露出了不少的破绽,给了敌人可趁之机。当一个敌兵手举长刀得幸划到了陈明光的身上,陈明光虽躲闪的身形极快,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划破了腕间柔软的衣角,而那刀刃在他坚硬的盔甲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火星,给他的盔甲平添一道深深的伤痕。 这一举动,极大地鼓舞了敌兵的士气。他们纷纷围拢了上来,刀刀致命。 屋中引魂灯受到了人气和血气的干扰,已经极为不稳定。那绯红色的火苗四处乱窜,似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这才是生死存亡的至关重要的时刻。 白袍老头感到了很大了压力,满头大汗,触着二人眉心的手都已经被汗湿并发着抖,他眼尾的余光一下子就瞟见了正有一个南瑱的敌兵成功地翻窗进来,手里举着明晃晃的刀往这边靠近,不由咬紧牙关再施力,暗自道:“拜托快点,快点醒来,不然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正在这时,苏静似乎有所感应了,平静的眉头突然动了动,白袍老头大喜,再猛戳苏静的眉心。而那敌兵已经站在白袍老头的身后,如他所说,除了叶宋这一个例外,他不能插手人间俗事,所以根本不能把站在自己身后的敌兵如何。但是倘若他的刀真的冲自己的脖子削来,那他也是真的会挂掉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静突然睁开了双眼。双眸瞳仁被引魂灯映得通红,有种慑人心扉的冷冽。 而那个敌兵根本没有想到苏静会睁眼,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手中落下的刀亦是迟疑了片刻,眼看就要落在了白袍老头的脖子上时,苏静忽而抬手,袖摆扫过,那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易地夹住了那刀刃,将白袍老头的脖子从刀刃下解救出来。 敌兵见状,自己的刀就这么轻易地被人夹住岂会甘心,于是双手握刀死命往下压。 白袍老头怎还会乖乖坐在那里等着被误伤,赶紧另一只手的手指抽离了叶宋的眉心,敛袍站起来就躲开到一边。 苏静手指一曲,那长刀就似木片一样嘎嘣脆地被折断,随后他反手一扔,刀刃深深插入敌兵的身体,正中他的心窝子。 然而,许是苏静的气势太过凌厉,带起的冷息直往床边的一盏引魂灯扑去。就在那敌兵到底的瞬间,那盏引魂灯竟也跐溜一声,熄灭了。 苏静一看,霎时脸色就白了,望着白袍老头。 老头颤巍巍地过来,手指再去碰叶宋的眉心,神情有两分严肃道:“不行,还没到位,还差一点点。她暂时是醒不过来了。”说着也顾不上许多,一挥袖就熄灭了其余六盏引魂灯,全部收拢回他的广袖中。 苏静心中狂躁不已,就好似自己期待已久的事情被别人生生打乱。他低沉问道:“那该怎么办?” 白袍老头道:“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先解决了眼前的燃眉之急再说吧!” 而外面正混战的敌兵越来越多,陈明光没有三头六臂,根本顾及不过来。他周身各处,伤痕累累,但就是屹立不倒。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会尽自己所能多杀一个敌人,除非从他的尸体上面踏过去,否则他就要拼死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人! 这时,陈明光也注意到房间里的引魂灯灯光熄灭了,一时间他心里十分复杂。不知道是因为人醒了而熄灭还是灯光被人为地熄灭。正待他有此分神之际,敌人一刀从他腰侧扫过,他身上的盔甲已经不足以保护他,顿时便是一道血痕,鲜血如注地不断往外涌。 陈明光被逼退,不得已撞开了房间的门。 他回头一看,见苏静已经醒来,不由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可是再定睛一看叶宋时,却见她仍是睡着。苏静见状也不耽搁,当即上前,与陈明光一起,打退敌人。 白袍老头伸手遮挡眼睛,唏嘘道:“哎哟这血腥残暴的场面实在是老人不宜,反正贫道待在这里也是拖累你们,不如先走一步。”说罢不等二人回答,他便使了一个障眼法,让人以为他翻窗逃走了。 第219章:死不瞑目 陈明光满身血气,额角一缕发丝垂下,手里的长枪正淌着敌人的鲜血,他急迫地问苏静:“怎么回事?为什么你醒了,她却没能醒来?” 苏静夺过敌人的一把刀,站在床前,但凡有胆子敢来进犯者,统统杀无赦。他的声音也几乎淹没在这无止境的杀戮中,道:“引魂灯熄了一盏。” 这不仅对陈明光,对他自己来说,也是一个天大的噩耗。因为白袍老头说过,灯不能熄,否则永远都引不回来她的魂。他整个人,就像是被人掏空了,只剩下满腔的怒血,脑海里只有一个字:杀! 原本平静简朴的小木屋,变成了一个屠宰场。 两人浴血奋战,只为守护床上安然沉睡的人。 陈明光周身的血,早已经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他只觉得自己快要精疲力竭,麻木得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他身法有所减缓,前赴后继的敌人更加的肆无忌惮。而他的长枪杵在地上喘口气的空当,整个后背的破绽完完全全地暴露在敌人眼前,使得他们越发猖狂地冲进来。 苏静及时帮他解了围,温热的鲜血溅在了他的脸上。 忽而,陈明光血手抓住了苏静的衣角,目光坚定地说道:“你还不能死。” 北夏存亡的重任还担在他的肩上,他不能就随随便便地死在这里。 陈明光回头,目色温柔极了,看着叶宋,忽而又道:“她也不能死。所以你带她走,这里我来垫后。” 苏静手上动作未停,用命令的口吻道:“不行,要走一起走!” 陈明光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抬起手中长枪,对着屋门所在的那堵墙狠狠扫去。顿时木屑混杂着尘埃泥土充斥着暗夜里的空气,他一脚往前踢出去,整堵墙都往前倾倒。使得那些冲进来的敌兵猝不及防全被压在了下面。面前火光冲天,将山林照亮。四周都燃起了大大小小的火苗。 那火苗同样也燃起在了陈明光的眼睛里。他道:“一起走就谁也走不了。” 面对敌人并排冲上来,陈明光一夫当关,大吼一声,“快走——” 苏静胸中气血翻腾,紧紧抿着唇角,转身就将叶宋稳稳抱进怀里,回头看了一眼。 他想,若是叶宋睁开眼睛,也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夜,陈明光的背影。 那是神圣无比的存在,尽管染上了血的污浊。 那杆长枪上的红缨,成了印象里最鲜艳的一抹色彩。 陈明光挥舞着长枪,但他早已经伤痕累累,明显不敌,只杀了三两个人,便被冲上去的敌兵制服。那一把把明晃晃的刀,淬着火光,噗嗤噗嗤地,插进了陈明光的身体里…… 只剩下心口垂死挣扎的空洞回荡着的心跳声。 陈明光缓缓回头,直直望着苏静怀里的叶宋,眼神渐渐空洞,但极其温柔,张口刚想说话,便涌出一大口鲜血,最终只扯动了下嘴角,做出一个无声的口型:“快走……” 苏静闭了闭眼,心中酸涩、痛楚、无可奈何。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辜负陈明光,遂咬牙转身便飞快地往木屋后面的漆黑树林里逃去。 胜败乃兵家常事,身为一国将军,这是打仗最基本浅显的道理。苏静一直都懂。他也懂,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到底谁胜谁败,危急存亡关头下令撤军,是理智的做法,只要心中有希望,总有一天能给敌人致命的一击。 他一直是这样想的,也曾用这样的想法安慰叶宋。 可是如今,这样的想法像是洋葱一样被层层剥退,而终有一天,这再也不能说服他自己。他从没像此刻这样觉得过,自己是个真真切切的逃兵。 可除了逃,别无他法。 身后敌兵一声长喝:“别让他跑了,追……” 那些插进陈明光身体里的刀,纷纷被抽了出来,鲜血淋漓。陈明光抽搐了两下,无力支撑,身体缓缓倒在了地上,睁着双眼,看着眼前被血染红的地面,渐渐视线变得混沌。 神智流连人间的最后一刻,他所惦记着的人,是叶宋。手指掐着地面的泥土,他想,他这一生就只接触过叶宋一个女人,一切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不过不要紧,只要她能生活得很好,自己也安心……只要她能好,一定要好…… 一双金丝瑞兽靴站在陈明光的面前时,他早已经断了气,死不瞑目。 那人悠悠道:“大的没抓到,抓到个小的也不错。把他抬回去。” 树林漆黑,完全找不到方向。苏静背着叶宋,一路在林子里飞掠而过。他来不及想太多,身后追兵锲而不舍,且火光隐隐照亮了身后斑驳的重重树影,看起来像是张牙舞爪的魔鬼怪物分布在林中。他甚至不用想就知道,陈明光的结局如何。只是,他不能停下来,更不能慢一步,他必须为自己和叶宋争取活下来的机会,因为那也是陈明光所希望的,不能让陈明光白白牺牲。 苏静唯恐叶宋受那一盏引魂灯熄灭的影响,再也醒不过来。他一边飞跑一边对睡在自己肩膀上的叶宋道:“阿宋,你不要走,坚持住,很快我便会重新来找你。你不要走得太远,我绝对不会留下你孤独一个人。” 然而,他说了这些话以后刚没跑多久,突然猝不及防,心口传来一道剧痛,似被人紧紧揪住一般,心在那只魔爪上挣扎似的突突跳,好似要从他的喉咙里逃出来。 苏静眼前的视线一片混沌,额头上的青筋突了起来,冒出细密的汗,连呼吸也不顺畅。他连吸几口气,发现那种痛感正似瘟疫一样向四肢百骸蔓延开来,他双腿踉跄,似站也站不稳,却强背着叶宋往前一步步地走去。 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约莫是用过引魂灯以后的后遗症。但是他却不能停下来,连歇一口气都不能。先前被他远远甩在了后面的追兵,又追了上来,且因为他走得慢而越来越靠近。 苏静咬牙尝试了几次动用轻功,可是才将将蹬离了地面没在树干上踩几步,人就跌了下来。自己被跌得胸腔痛荡,他顾不上自己,起来第一时间便是检查叶宋有没有被摔着,低声细语道:“阿宋,痛不痛?这次是失误,下次我小心些。” 后来,他强撑着,背着叶宋继续往前走。身后的火光缓缓照亮了旁边的树干,粗糙而跳跃着。苏静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往前倒去。 可是,前方不是平坦的路,而是一道斜坡,斜坡上长满了及腰高的杂草树苗,地面上爬满了荆棘藤蔓。在滚落下去的那一刻,苏静无力挽回,只有全心全意地把叶宋护在怀抱里。 后隐约听见上面有人在喊:“你们往这边搜!你们往那边搜!其余的跟我走另一边!” 这样下去,苏静和叶宋被搜到,那是迟早的事。 苏静暗自运气,希望能让身体好受一点,不到最后一刻他坚决不会放弃。就在他聚精会神的时候,旁边的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眉头一拢,动了动耳朵,旋即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手往旁边一扣。 只听一道轻微的闷哼声,苏静便精准地扣住了那人的喉咙。 苏静眼中杀意顿显,但在侧头看向来人时愣了愣,又沉了下来,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人正是山中隐居的猎户。只不过先前危急时刻陈明光让他夫妇二人先行离开,去安全的地方躲避一阵子,却没想到在这个地方与苏静碰面。 猎户道:“陈将军让我们躲难,但这山里我熟,想着能够帮上一点忙也好,就又折了回来没想到恰好就在这里遇到了将军。闲话莫说,将军快快随我走。” 猎户眼尖,明眼便看出苏静的身体不适,迟疑了一下,又道:“将军若是不嫌弃的话,让我来背这位姑娘吧。不然以将军这情况,恐怕很难安全地走出去。” 苏静低头看了叶宋一眼,猎户背过身去蹲在地上,他便将叶宋轻轻地放在了猎户宽实的后背上。猎户身体强壮,背个人也显得轻轻松松,但心里却相当细腻而谨慎,说道:“将军放心,我肉厚,不会磕着姑娘,我会小心一些的。” 苏静道:“有劳。” 猎户不忘回头问:“将军的身体咋样,还能走么?” 苏静道:“无碍。” 于是两人赶在敌兵搜下来之前,便以杂草幼苗为掩护,一前一后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苏静不知道猎户带着他走到了哪里,但猎户的方向感却是十分好,对这片树林也着实熟悉。在走到稍微平坦一点的地方时,四周都是参天古木密不透风,猎户道:“这附近常有野兽出没,我一个人的时候根本不敢单独来这个地方打猎,但不是有句俗话怎说的,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么,所以咱们就先在这里躲一躲了。”说着他就找了个地方把叶宋放下,随后自己在地面上踩了两脚摸索了一番,终于找到了头绪,扒开层层枯叶之后,竟有一块木板安静地躺在那里,猎户把木板一揭开,下面便有一个洞。他又道,“这个洞还是前年的时候跟猎友一起上山来挖的,我们在这里曾猎到过一只猛虎。” 他侧头看向苏静,面目露着淡淡的沧桑和自豪。 第220章:猛虎出没 猎户对苏静道:“快抱着姑娘躲进这里面去吧,洞很大,容纳我们三人绰绰有余。” 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苏静只好抱着叶宋跳了下去。猎户也是个谨慎的人,先是把树叶铺回木板上复原了,再跳下来缓缓把木板盖上。 洞里便是一阵简短的沉默。 猎户率先出声问:“将军身体可有好些?” 苏静道:“好多了,多谢你,救了我们两次。” “哪里的话”,猎户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将军一定得活着出去,山下苏州城里还有无数老百姓、北夏还有无数老百姓等着你们去救,我们的希望就全部靠你们了。” 苏静低头沉默。他想问,这场仗,真的能赢吗? 或许以前,他充满了自己抱着希望,濒临绝境时也不曾沮丧,可是如今,兵败如山倒,他还能有从头再来的机会吗? 他都快有些不相信自己能够做到。 猎户似乎感受到了苏静的失落,拍拍苏静的肩膀鼓气道:“民间还有一句俗语怎么说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虽然我也不知道你具体是哪个将军,但既然身在北夏的军营里,就一定听说过咱们的战神王爷的名号。有他的带领,咱们北夏一定能够反败为胜,现在暂时的失败也是形势所迫,咱们北夏没有多少军我知道。但是当年,也是这样的情况,他都能够率领将士们把南瑱赶出北夏的疆土,打得南瑱差点亡国,让南瑱像狗一样地匍匐在我们脚下。” 半晌,苏静道:“若是他败了呢?” 猎户信誓旦旦道:“他不会败,若是连他也败了,那就没有人再能够阻挡南瑱敌人的脚步了!北夏就会陷入一片焦土!我相信他不会失败的,处在战争里,他就是老百姓的全部信仰。” 苏静有些怔怔的,久久说不出话来。或许,猎户的话是让他感到心灵震撼的。 如果他败了,就没有人能够阻挡南瑱的脚步,北夏就会变成人间地狱。所以他不能败。 这时,猎户又说道:“咱们北夏国,不是还出了一位女将军么,英勇得很,所向披靡直打到狨狄的皇宫里去了,打得那些西边蛮子屁滚尿流简直大快人心。后来听说她也来了这边对抗南瑱,要是和战神王爷联起手来,定然是坚不可摧!” 苏静低头看着怀里的叶宋,眸色十分温柔,渐渐重新晕开光泽,淡淡笑道:“你真的这么认为?” 猎户道:“我想不光是我一个人这么认为吧,我只是个猎人,打来的猎物有时要拿去集市上去卖,路过茶楼时听见里面说书的偶尔说几个段子,也都是关于他们的。大家也都这么认为。” 苏静缓缓勾起一边唇角,道:“或许你今天所救的,就是明天的战神王爷和北夏的第一女将军。” 猎户愣了一下,回头看着苏静,再不由自主地将目光下移,看向熟睡的叶宋。他刚想张口说话,冷不防苏静的耳朵又动了一下,听到上头的树林里开始传来动静,便将手指竖在唇上,轻声地:“嘘——” 猎户只好紧紧地闭上了嘴巴。他们待在陷阱洞里,除了必要的呼吸之外,不发出任何声音。 很快,脚步声越来越紧密,还伴随着说话的声音,不用想也知道是敌兵搜到这里来了。苏静抬头,火光透过蓬松的树叶,从木板的缝隙间漏了进来,他看见敌兵的脚匆匆往木板上踏过,就是没有人停下来。 也没有任何人发现这里还有一个陷阱。 但是苏静和猎户都不能掉以轻心。因为敌兵在这片树林里一时半会儿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是分成几支队伍往各个方向进行仔细的搜索。其中带队的人说道:“给我仔细地搜!他们从斜坡滚下来肯定跑不远!” 苏静心里一沉。方才他和叶宋一起从斜坡滚落时,定然是压坏了不少杂草幼苗,且还被荆棘刮破了衣服,不难留下蛛丝马迹被敌人给发现。 但苏静和猎户都很沉着,不动声色。天这么黑,就是他们仔细地找也不一定能够发现。而且这片深山老林里,常有野兽出没,他们待不了多久。 果真,不一会儿,便有搜索中的敌兵停了下来,问:“你们听,那是什么声音?” 苏静同样也听到了,那是一声来自于树林深处的低沉的哼气声,他询问似的看向猎户。猎户也能读懂他的眼神,没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那声音越来越强烈,有什么东西正迈着缓慢的步伐从树林里走了出来。南瑱的敌兵们纷纷警戒,拔出腰间的佩刀,相互靠拢围成备战队形。 只是一声低低的咆哮之后,整个备战队伍已然凌乱。他们的脚步声很是参差不齐,拿刀的手也跟着颤抖了起来。 苏静循声透过缝隙看去,见火光之下,那树丛之中所走出来的,赫然是一头黄斑大虎! 那老虎的眼睛十分犀利,虎神硕大起码有几百斤重,约莫是这些人打扰了它的清梦脾气有些暴躁,而它看向他们的眼神更是渐渐勃发出看待猎物时的兴奋。 终于有人率先忍受不了这种笼罩在呼吸间的恐惧,突然大叫一声:“有老虎!”随后那些怕死的南瑱敌兵再也顾不得许多,纷纷转身就往回跑,先前那个带队的便是跑在前面,唯恐慢了一步就会葬身虎腹。 结果这一混乱,使得之前对峙的平衡一下子被打破。那黄斑大虎见他们争先恐后地逃跑,它也粗吼一声旋即活动了一下四肢去追逐自己的猎物。那些两条腿的南瑱士兵怎会是那老虎的对手,只见它身形十分矫健,三两下就扑上了前去,顿时便有人遭了殃。林中鲜血四溅的同时,惨叫声不绝于耳,十分凄厉。 猛虎一尝到鲜血的滋味,整个都变得鲜活了起来,越发亢奋,一口咬断一人的脖子,不断发出痛快淋漓的囫囵声。就算是队伍中跑得最快的人,最终也没能跑多远,断命于那锋利的虎牙下。 随后,林子里便是诡异的安静。空气中残留着血腥的味道。猎户从没见过一头猛虎一次性咬死这么多人,吓得瞪着眼珠子,一动不动。 那头猛虎获得了极为丰富的战利品,但它生性警惕得很,并没有第一时间处理自己的战利品,而是迈着缓慢的步子四处查看,确保自己的地盘上没再有别的入侵者。确保安全之后,才将敌兵的一具具身体打算拖入丛林中。 怎想,刚脱第一具时,到半路它就停了下来,似乎发现了什么一样。它一松口,就将尸体落在了地上,然后一边往这边靠近一边动着鼻子发挥它敏锐的嗅觉。 好像它闻到了活人的气息。 顿时,陷阱下面的两个大活人屏住呼吸,动也不敢多动一下。那猎户的脸上,也爬满了害怕的表情,方才的凶残画面他可是一览无余了的,谁也不想成为这老虎众多战利品中的一个。 而苏静,抿着唇,额上隐隐残留着汗迹。他心里已经开始在盘算,若是和这猛虎单打独斗,自己现在身体不行,不一定是它的对手。但若真是被它给发现了,起码能够拖延一会儿,好让猎户背着叶宋及时逃离。 当黄斑大虎四只脚踏上上面的木板时,木板发出陈旧的吱呀声,猎户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别等这猛虎还没发现他们,而这木板已经支撑不住它的重量现行断裂了,那样不就彻底暴露了吗? 索性,这黄斑虎约莫也觉得木板不太结实,只在上面停留了片刻便站到一边了,但它仍是不死心,凑过脑袋来,动着鼻子用力地嗅。苏静都能够看见它的鼻头贴着木板的缝隙正一伸一缩,散发着温温的热气。 苏静给猎户做了眼神示意,他就把他的想法知会给猎户,一会儿如果被发现,就由他来拖住老虎,而猎户带着叶宋赶紧逃。 万幸的是,树林里流了很多血,空气里的血腥味益渐浓郁,几乎掩盖中了他们的气息,况且他们屏气凝神,如果不是狗一样厉害的鼻子,还很难察觉得出来。显然,这猛虎的鼻子在木板上凑来凑去,结果一无所获。 它在上方流连了一会儿,终于松动放弃了,转身去叼着自己的猎物,继续一只一只地拖去丛林深处慢慢享用。 苏静暗自松了一口气。 等到黄斑大虎把所有的猎物都拖回去了,再也没在这个地方现身,也没有听见它的粗哼了,两人确定它已经走远了以后,才敢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但仍旧是不敢大声喘息。 猎户已是满头大汗,唏嘘道:“方才真是好险,幸好血腥味够浓,否则的话我们一定逃不过这一劫。我们必须赶快离开这里,万一一会儿它要是再回来,可就糟糕了。” 说着猎户便站起来,主动打开了头顶的木板,让新鲜的空气流动进来。显然,再新鲜的空气也新鲜不到哪里去。苏静二话不说就抱起叶宋,先一步跳了出去,道“这山上已经不安全了,我们必须尽快下山,否则迟早会被找到。” 第221章:苏州城破 猎户也跟着爬了起来,道:“我知道一条下山的小径,一直通往苏州城里,要不然,我先送将军进城吧。听说前不久城里闹瘟疫,就是从柳州撤回来的战士们解救的,将军想去跟他们会合。” 苏静道:“有劳了。若是危险的话,你只需要将我们送下山即可,就不要再淌这趟浑水了。” 猎户说道:“将军放心,那条路不用经过城门,绝对安全。以前我进城得早或者出城得晚城门关着的时候,我就是从那里经过的。” 于是两人便躲开在山上搜寻的敌兵,猎户引的下山的路也是极为隐蔽的,他们走的是背山坡,敌人尚且没能搜到那里去。苏静神思一动,便问:“令夫人呢,好似没见到她。” 猎户道:“我早让她下山躲去我一个猎户朋友的家里了,她安全着呢。” 下山以后,回头往山上往,只见山林当中出现星星点点的火光,似夏夜里的萤火一般。猎户恋恋不舍地回头多看了一眼,就闷头往前走,边道:“没想到我在山上生活了那么多年,现在还得离开那个家。” 苏静心中也不是滋味,就是因为战争,才有多少人背井离乡。苏静道:“这次,实在是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过意不去。他日若是有机会,我定当涌泉相报。” 猎户道:“将军这话就太客气了,我没有责怪将军的意思。要怪就只能怪那些可恨的南瑱人,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为什么非要来你挣我夺!迟早让他们晓得我们的厉害!一定得加倍还回去!” 下山以后,苏静和猎户处于山林的背山坡,两人又从隐蔽的小径绕到山林侧面,那里的山脚下,坐落着一座极不起眼的小屋,若不是走近以后才看见小屋里散发出来的幽弱的光芒,还以为那只是山体的一部分,是一个小小颇有棱角的山坡。因为屋子外面,全爬满了茂盛的绿藤,根本看不出它本来的模样。 此时此刻,再回头看面前这座高高大大的山,山上传来星星点点的火光,还有的地方燃起了火势,在夜色中像是一块块灼烫的伤疤。 再看看东边天际,黎明将尽,天边隐隐泛起了白光。头顶的星光也十分暗淡。 听到了脚步声,有一扇巴掌大的小窗从掩映的绿藤下被打开,里面的光线这才明亮了两分,然后一双眼睛便隔着绿藤看出来。 很快,屋子的门就打开了,出来一个壮汉和一个妇人。而那妇人便是先前才分别的猎户的妻子。她看见自己的丈夫安然无恙地回来,连忙就冲了出来,左右检查猎户身上看看有没有伤势,随后几乎喜极而泣地双手合十地对着老天连道了两声“老天保佑”。 猎户道:“事不宜迟,我们赶紧抄小路进城去。” 这个小屋里的壮汉,便是猎户所说的猎人朋友,一个住在山上一个住在山脚,常相约一起上山去打猎。而这条路,就只有他二人知晓。壮汉闻言便道:“现在城里也不安全,听说南瑱马上就要攻城了,如果这个时候进城去,到时候无疑是死路一条。” 猎户道:“可是也总比今晚他们搜山要安全,要是留在这里,迟早要被发现的。”他看了看苏静,“况且这位将军必须回到城里,跟城里的将士们会和。” 壮汉迟疑了下,然后点头下定决心,道:“说得也是,既然哪里都不安全,还是跑到有北夏将士的地方比较好。”说着壮汉便进屋去拿了自己的烈弓,吹熄了里面的灯火,“趁着天还没亮,要走就赶紧走。” 这条通往苏州城里的小道的确是十分隐秘,除了他们根本没有旁人往这里走过。因而这里杂草丛生,根本算不得是一条路,且又隐藏在田野间。 只是他们没想到,才走到半路,天色发亮的时候,城门那边就已火光冲天,竟是南瑱攻打苏州城了。 这时壮汉问:“怎么办,咱么还要不要继续往前走?” 不等猎户说话,苏静便先一步道:“就到这里吧,剩下的路我知道怎么进城了。城中已经不安全,你们还是在城外寻深山密林先躲起来。” 猎户道:“可是将军怎么办?” 苏静道:“正如你所说,无论如何我都是要进城的,你们犯不着为了我而以身犯险。这份大恩,我没齿难忘,今日就在此别过吧。” “将军……” 说罢苏静不顾猎户在身后叫他,转身便走,再也没回头。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抱着叶宋脚程飞快,眨眼的功夫便走出很远,猎户他们根本追不上。 随后,见苏静的身影消失在了田野间,猎户才携着自己的妻子和壮汉一起往回走,打算找个安全的地方躲避一阵子。 苏州城脆弱得不堪一击,城里仅剩的士兵少之又少,根本不足以守住城门。南瑱选择在天亮时分攻城,甚至都不想城中百姓多睡一个安稳觉。当然,在进攻苏州这件事情上,不管南瑱选择何时进攻,苏州城里的人都没有胜利的希望。 城里虽然暂时有刘刖在组织,可是他们没有多少士兵,剩下的也多是孤寡老人。 天亮时,苏州城里的百姓哭喊成一片,好不凄惨。有极少的一部分年轻男子,愿意联合起来,跟刘刖他们一起对抗敌人。可是最终都无异于以卵击石。 最终城门破时,刘刖命所有人撤退。英姑娘和白玉以及包子,负责疏散城中百姓,但不乏老顽固宁愿死在这里也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家门半步。 而面对南瑱大军涌进城来,白玉摔众北夏将士输死抵抗,竭尽所能地为城中百姓争取最后一点时间。英姑娘被拥挤在人群中,城门哪里火光冲破了黑暗,迎来了崭新的一天,可是当她回头顾盼时,见白玉厮杀在敌人堆里,她看不见希望,只能看见快要没顶的绝望。 英姑娘转身在人群里逆流,试图靠白玉近一点,无论她怎么扯开喉咙叫他的名字,他都听不见。 四周的厮杀声震耳欲聋。英姑娘看见越来越多的南瑱士兵陆陆续续进城,其中有几人被簇拥在中间,骑着马,马蹄悠闲。仿佛这一清早来就是为了欣赏这场杀戮的。 英姑娘害怕极了,嘶哑着声音大叫:“白玉——你给我回来——” 再拼下去,也不过是死路一条。刘刖大声令撤,而白玉也似终于听到了英姑娘的那最后一声呼喊,他浑身浴血地堪堪转过身来,恍恍惚惚。昏暗的视线里,只能看见那一抹榴红如火的色彩,是天地间最为鲜活的一抹色彩。周遭均是一片混乱,而她站在残破的街道上,两边是破损的房屋,他害怕她也会受到一丁点的破损。 曾经的白玉,是个纨绔不羁自信满满的飞天大盗,可是时间会改变一个人。时间会淘走沙子一样的污浊,而留下那些金光闪闪永不褪色的东西,那些都是值得他一辈子珍惜的。在军营里成天混日,跟兄弟们一起出生入死,还有比自由自在、做个飞天大盗更为精彩的事情。他有觉得珍贵的人,有顶天立地的骨气和义气,有用自己满腔热血和生命想去抗下的责任。 时间让他变成了一个男子汉。 白玉为兄弟们断后,转身跑在最后面。他身后,是南瑱的敌兵,长吼着追了上来。 英姑娘看着白玉离自己越来越近,她目光稍稍往上一抬,落在了城门处,顿时就脸色煞白。那里,南习容骑着马,身边带着他的亲信,正穿过城门。薄薄的晨光下,那个女人和她一样,穿了一身红衣,南瑱女子的脸孔,双眸微陷,颧骨突出,是一张美丽的脸。 可就是那一张美丽的脸,却只能用蛇蝎恶毒来形容。 顿时,英姑娘双脚就似被灌铅了一样,再也挪不动分毫。她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在胸腔里面回荡。而那个女人,坐在马上,冰冷的视线同样也朝她投来,在空中碰撞,擦不出任何温暖的火花。 英姑娘咬咬牙,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勇气,一时间大脑被一股热血冲昏,抬脚就要往对面城门走去。只是刚走了两步,白玉就已至身前,他一把扣住英姑娘的手腕,带着她就往回头飞跑起来,并道:“快跟我走!” 英姑娘发丝翻飞之际,草草一回头,那视线挤压了太多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东西,直勾勾地盯着城门口的那个女人。直到视线已经模糊,只剩下那一抹红影。 南习容习惯性地从一边拿起一把弓,搭上一支箭,起先是瞄准了白玉。他要像射杀猎物一样一个个地杀掉北夏的领袖人物,可能最后一个才会轮到苏静,他很期待这场游戏到最后会是什么样子,一定是该轮到苏静对他匍匐求饶了。 然,瞄准了白玉南习容却没有第一时间放箭,他神思一动,深邃的双眼缓缓眯起,唇间依稀带着凉薄的笑意,将箭锋偏了一偏,对准了白玉身边的英姑娘,道:“让他们一个个痛失所爱,才是本宫喜闻乐见的。”他侧目看了看身边的红衣女子,问,“鬼毒夫人觉得如何?” 第222章:与旧众会和 鬼毒夫人似沉思了一下,道:“请殿下抬爱,把她留给我。我们之间,还有点儿恩怨未曾了结。” 南习容收了弓箭,如若无事地笑道:“那本宫就卖夫人这个面子。” 苏静进城的时候,正值城中混乱之际。他抬头看了看城门方向那边的火光,充耳便是南瑱士兵胜利的欢呼,心里不可谓不复杂。但是眼下,他什么都做不了,更加不能贸贸然地冲上去跟敌人拼命。苏静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叶宋,咬咬牙旋即狼狈地融入涌动的百姓人群中,成为其中的一员,往北撤。 大家都自顾不暇,根本注意不到苏静穿的那一身破烂而肮脏的军服。身为一名军人,他做了太多悖离职守的事情,可是他必须活着,因为只有活着,叶宋才有可能活着。 负尽天下,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叶宋在他怀里死去。 这一退,就退到了昏城。昏城如今也成为了一座萧条的城池,城中早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昏城的水路十分发达,通往四面八方,以前水上来来往往繁忙的景象而今已经消失不见,河岸停泊着大大小小的货船、商船。 昏城的百姓没有想到,北夏会一败涂地。苏州城才守了仅仅几天的时间便被敌人攻破。一时间,他们逃也来不及。 为了逃命,百姓们纷纷聚集河岸那边,想登船往北游去,奈何人多船少,在码头便起了争执。他们争先恐后地上船,有的不服气甚至当场打起来,哄闹越来越大,最后竟无法阻止,百姓分成两方,为了逃命的机会而大打出手。 最终一艘满载的船,因为人实在太多,才没行驶多久,在河中心便翻沉了,许许多多的人散落在河面上,有的奋力往岸边游,有的则在水中拼命地挣扎,形容要多惨烈就有多惨烈。 这场争闹停止过后,便是死一般的消沉和寂静。仿佛他们已经求生无路,只能在这座围城里等死。 苏州的难民逃到昏城城外时,遇到了当初同样的问题。昏城的太守因为太过害怕而拒不开城门。彼时那太守也怕难民像南瑱敌人一样强行攻城,便站在城楼上喊话,道是如今敌军压境,他们自身难保,不妨大家各自散去生死有命云云。 刘刖和白玉等人站在难民的最前端。刘刖是个斯文人,不会舞刀弄枪,但是当初叶宋为了让他能够自保,在叶青派人送来的武器中挑了一把趁手的机弩给他随身携带,他也用那机弩杀过不少敌人,但是一次都没杀过北夏的同胞。 而今刘刖二话不说,抬起机弩扣动板弦,以出其不意的速度,在那太守根本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咻地一下,一支箭便往城楼上射了出去。那太守本还在说些满口道德的虚伪话,怎想突然一支箭穿胸,他只瞪了瞪眼珠子,人就从城楼上栽了下来。 城楼下的百姓立刻引起了很大的哄动。 刘刖对白玉使了一个眼神,白玉会意,施展轻功,顺着城墙飞爬上去,处理掉企图反抗的官兵,但大多数都主动缴械投降,他们在白玉的命令下下城楼去打开了城门。 外面的百姓一涌而入。 英姑娘和包子站在城门一边,和为数不多的北夏将士一起安抚着难民入城。忽然,一阵风从城门外吹拂了过来,包子的鼻子动了动,向人群中望去。 英姑娘知道他的嗅觉不可小觑,便问:“你闻到了什么?” 包子不确定道:“血腥气。” 英姑娘道:“这里人这么多,或多或少有受伤,血腥气很正常,我偶尔也有闻到。” 包子定定地盯着外面,外面等待进城的百姓们越来越少,道:“还有熟悉的气味。” 英姑娘顺着他的方向看去,问:“还有什么熟悉的气味?” 稀稀疏疏的百姓从身边经过,当包子看见百姓缓缓往前移动的缝隙间,终于迎上一抹血迹斑斑的银冷色盔甲映入眼帘的时候,包子的眼睛都亮了,高兴得快要跳起来。 显然英姑娘也看见了,激动地抓住包子的手臂。 最后一个百姓也进城了,昏城的城门却迟迟没有关闭。因为走在那最后面的人,怀中抱着一个女子,似历经千难万险才得以回来,不可谓不狼狈。 刘刖、白玉、英姑娘和包子,以及在这场劫难之中幸存下来的北夏战士,那一刻都有些热泪盈眶的冲动。他们寂静地等待着,苏静抱着叶宋一步步归来。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第一件值得喜悦的事情。 苏静浑身上下血污遍布,脸颊上也有干了凝固的血滴,他头发没有往日扎成发髻时的慵懒,也没有战场上时高高束起的精神,而是凌乱地披散在肩膀上,鬓间几缕发不知是被汗水还是被鲜血凝结在了一起, 英姑娘已经先忍不住,抬手咬着手背哭了出来。她不知道苏静怀中的叶宋是个情况,迈出步伐便冲了出去,大声道:“苏哥哥,你们总算是回来了!叶姐姐、叶姐姐她为什么会这样……” 苏静眼眸动了动,视线落在英姑娘的身上,语气平静:“她没事,只是睡着了而已。” 英姑娘想说他在骗人。她是大夫,只要一看叶宋的脸色就知道,她不仅仅是睡着了那么简单。她焦急地就想要为叶宋把脉,不想却被苏静及时撤开。英姑娘眨巴了下眼,眼泪还挂在眼梢,不明所以地看着苏静。 苏静道:“让她多睡一会儿吧,等醒来了之后,可有的她累的。你不要打扰她。” “可是……” 白玉过来,及时把英姑娘拉住,道:“大将军能和二小姐一同回来,真是太好了。有什么事,等进城安顿下来再说吧。” 一行人在太守府上安顿了下来。刘刖只匆匆跟苏静和叶宋打了一个照面,留下英姑娘跟包子照顾看,便和白玉一起去安抚刚进城的百姓,以及将那些无家可归而又满腔热血的青年硬汉组织起来,临时充入北夏的军队当中,为保护自己的家人不受伤害而尽一份力。 太守府中,英姑娘趁苏静不注意,偷偷给叶宋检查了一下情况,发现她既没有脉搏又没有呼吸,当即心如死灰。 苏静坐在床边,温柔而细心地用湿巾子轻轻擦拭着叶宋的脸,英姑娘站在一旁都快崩溃了,哭着问:“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什么什么时候?”苏静波澜不惊地回答着,漫不经心。他眼里,就只能看到叶宋的影子。 英姑娘控制不住,在屋子里大声抽泣起来,道:“我问你叶姐姐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她到底是怎么死的,被谁害死的?!她那么厉害,我不相信……”英姑娘似受了莫大的刺激,一边往后退,一边哭着摇头,“我不相信她就这样死了……到底是谁杀死她的,我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 在转身跑出去的时候,没注意脚下,英姑娘不慎在门口被绊了一跤。包子正端着一盆刚烧好的热水来,在门口碰个正着。他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再回头时,英姑娘就已经跌跌撞撞朝大门跑去,不由问:“英子姐姐,你要去哪里啊?” 苏静淡然清肃的声音下一刻从屋子里传来,道:“包子,去拦住她。” 包子也顾不上许多,连忙把水盆放在门口,转身就追出去了。他将将跑出院子门口时,院中一道白光显现,便出现了一个白袍老头,可不就是先前跳窗逃跑的那个。 老头一边回头看了跑出去的包子两眼,一边抬脚走上石阶,将门口的水端起来径直走向屋中,自言自语道:“现在的小孩子怎么都这么毛毛躁躁,一点不晓得矜持淡定。” 苏静闻声便迅速抬起头来,眼神急切。刚想说话,便被老头止住,道:“你什么都莫说了,贫道什么都知道,就算不知道的掐指一算也都知道了。这不,一刻也没敢耽搁,你一把丫头带到安全的地方贫道也就跟着来了。” 苏静主动让开位置,让老头在叶宋床边坐了下来。他低低道:“求你一定要让她好起来。” 老头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说道:“你一个北夏的王爷,如此郑重地向贫道请求,倒让贫道很不好意思。”说完以后就又正了正身,咳了一声道,“不过不管怎么说,你是小辈,贫道老你好几辈,你这样尊敬贫道是应该的,而且以后给贫道磕头上香也是应该的。”不等苏静回答,又道,“好了,闲话就不多说了,咱们说正题。你别怪贫道丢下你们独自跑路啊,先前贫道也说过了,不能插手凡尘俗事的,丫头这事儿已经是破例了,所以除了在救丫头性命这事以外,别的贫道都帮不上什么忙。还有,人各有命,年轻人你也不要太难过,那个年轻人虽然古板了一些但还算很仗义……” 苏静打断他,道:“道长不是说要说正题吗?” 第223章:一切都会因你改变 老头反应过来,道:“噢对对对,说正题。之前贫道说到什么地方了?” 苏静抿了抿唇,“还什么都没说。” 老头便撩了撩宽大的白袍衣摆,伸出手指去触叶宋的眉心,道:“先前引魂灯熄灭了一盏,还差一点点就可以让这丫头还魂,奈何情势危急给失败了。幸好的时,这丫头的魂已经从异世被召了回来,只是仍找不到重回肉身的方向而已。贫道这次来,便是将她的魂彻底引回正轨的。”顿了顿,又道,“哦对了,上次贫道也说了,这是损人不利己的招数,上回贫道回去以后头晕眼花呕吐不止,你有什么不良反应没?” 苏静不答反问:“那她会有什么不良反应?” 老头道:“这个都是因人而异的。我们老年人通常都是我那种情况,至于你们年轻人,无非就是身残和脑残两种。身残是指身体暂时的骨骼失去了作用,当然会很痛很痛,而脑残则是指暂时的失忆、健忘以及智障等等。” 苏静:“……” 老头子约莫也觉得自己太话唠了,眼下不是闲话家常的时候,便及时收住了话头,闭上眼睛用力地感受了一下,随后再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头,把沁出来的鲜血抹在了叶宋的眉心,很快溶进了她的皮肤里,而老头自己的魂魄也跟着被吸了进去。 先是眼前一片黑暗的混沌,老头手里端着拂尘,步子迈得十分悠闲。他丝毫不用担心四周太黑而看不清脚下的路,因为他本身穿的是白袍,自带发光,就像一只白萝卜,很方便照明。 走过了黑暗的混沌,后面便是一个白色的世界。四周均是一片白。 老头一边走一边手就圈成了喇叭状,喊:“叶宋丫头,你在这里还好吗,这么久不见,难道就不想你祖爷爷我吗?快快出来与我相见,我是专程来带你出去哒!” 也不知走了多久,老头都没发现叶宋的影子。正待他严肃起来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出了什么差错的时候,突然后脑勺一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中了。 老头捂着后脑勺,又惊又怒,回头来一看,见地上躺着一只鞋子。他抬头望视线正前方看去,见不远处正站着一个人,定睛一看,可不就是叶宋。只不过相比床上躺着那具躯壳,眼前的显得更加鲜活与精神。她一只脚穿着鞋一只脚光着,很显然刚刚用鞋砸老头是谁的杰作。 老头瞪着眼珠子,吹着胡子气呼呼道:“你就是这么对待长辈的呀!这么对待你的曾曾曾祖爷爷,是大不敬你知道不!” 叶宋冲他挑了挑下巴,似笑非笑道:“我记得,你的曾曾曾曾孙女早已经挂了,我跟你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关系。我只知道,将我诓到这里来平白遭受了许多罪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你说我能对你有个什么态度?” 老头摸摸胡子,说道:“好歹我也救过你几次了,你就不能客气点么。有些事情,不能只一味地记得它是怎么开始的,而是重在体会这个过程。我见你在这里,生活得也很不错,轰轰烈烈的,没有哪个丫头能赶上你的本事。这说明,老头子我有眼光,当初没有挑错人。” “嘁。”叶宋盘腿在地上坐了下来,白袍老头捡起鞋便走了过去,将鞋丢在她面前。 老头叹口气道:“这次委实是凶险,还好引魂灯把你的魂召回来了。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你命中注定会有这样一段奇遇。那你也应该想得通,要是没有我把你弄到这个世界来,你的魂也不会穿回那个时代去保护童年的你,你也早就会死了。” 叶宋看了看他,半勾起嘴角,笑了一声,道:“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是么?” “也不是那个意思”,老头摸摸鼻子,道,“这同时也说明你是命运选定的人。” 叶宋看着他,问:“那你为什么要把苏静扯进我的命运之轮来?” 老头一派严肃:“当时除了他,没有谁能帮你。我也是看得清楚,他为了你甘愿什么都付出,是个难得的年轻人。有的时候很多事情都是早已经注定了结局的,你应该珍惜当前所拥有的,别叫到时候失去了才悔恨莫及。” 叶宋道:“你放屁。” “我有没有放屁,等以后你就知道了。年轻人总是这么血气方刚,不听老人言,以为我是在害你。”老头道,“废话不多说了,现在你就跟我回去吧。” 叶宋却坐在地上没有动。她告诉老头:“我一直很珍惜我所拥有的,就算是遭了许多罪,也没有后悔过走这一遭。”她仰头看着老头,神色认真,“对于你来说可能很多事情就是‘注定’二字可以解释,但对于我来说,我付出多少的努力就得到多少的回报。但是我不想什么努力都没付出就轻易地得到一个人的恩情和真心,那是我承受不起的重量。我不想他再为我过多地付出什么,否则只会让我觉得欠他的越积越多。” 老头也沉默了,“注定”二字说起来很简单,但不会因为一个人平白无故什么都不做就注定了。这其中有多少辛苦和辛酸,就只有他们才知道。 叶宋顿了顿,又问:“我一直想问你,若不是你让我来这里接替叶宋活下去,结果会变成什么样?” 老头道:“北夏不会有女将军,与南瑱的大战有可能会失败,叶家将战死沙场,叶家从此没落无后。” 叶宋低垂着头沉默许久,那样的结果不是她想要看到的。她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好几年,早已经把自己当成是真正的叶宋,叶家将全是她的亲人,北夏是她一直以来想要守护的江山,这些对她而言都太重要。有时候她也很感谢这不靠谱的老头,让自己得以快意体验一把尽致淋漓的人生。 可是,叶宋问:“你觉得,这一切会因为我一个人而改变吗?” 老头道:“能,我相信你。实际上你也确实改变了,使得事情正往好的方向发展。你只需要拿出勇气和决心,坚持下去,一定会有一个好结果。” 叶宋眼神里透露出茫然,道:“可是你看见现在了吗,我们一败涂地,你觉得我就算现在回去,还有希望?” 老头子唏嘘道:“不回去才是一丁点希望都没有了。丫头,你不能这么气馁,想想之前,你为了救你大哥的时候连战连胜勇猛无敌,那便是因为你心中有了那股信念。现在你便需要重拾那股信念,人只要有了想保护的东西,才会变得坚不可摧。你跟我回去吧,还可以扭转乾坤,创造先前那样的奇迹。只要努力,一切都还是可以改变的。” 叶宋侧头看着他,道:“你不是说许多事情都已经注定了吗?” 老头噎了噎,道:“我这不还是依照你的逻辑在就事论事。你这丫头,反倒质疑起我来了。” 叶宋只闷头笑了笑,说道:“我只是对未来不太有信心。失败可以让一个人越挫越勇,同样也可以让一个人一蹶不振。要是这次败了再无翻身之日,以后会如何?”她看着白袍老头,问,“是不是还是会北夏亡叶家亡?那我来不来这个世界又有何区别呢?” 她问的话里,充满了未知的茫然。 老头怔了怔,旋即怒起伸手弹了一下叶宋的额头,弹得颇重,一下子就让她的额头显现出一道红印来。叶宋一边揉着额头一边听老头气呼呼道:“你这丫头,你是这么随随便便质疑你自己的人吗?你以前的干劲都到哪里去了?这话可以从任何人的嘴巴里说出来但就是不能从你的嘴巴里说出来,如果你真是这么想的,那才真的就糟糕了,你会真的一蹶不振,事情也都会按照你所想的去发展,你没听说过好的不灵坏的灵啊?” 叶宋翻了翻白眼,道:“我就说说而已,你这么认真干嘛?” 老头道:“说说也不行,你不能白瞎我花这么大力气把你救回来。”顿了顿,语气柔和了一些,有些像个长辈对晚辈的谆谆教诲,“如果实在撑不下去了的时候,就想想叶家你的亲人,周围你的朋友,你想保护他们吗?” 叶宋抿唇,坚定地点头:“我想。” “那你就是咬碎了牙也得混着血咽下去,无论如何也得撑下去,不能轻易说出丧气的话来!老头子就只能帮到你这里,剩下的路、未完的事,都得靠你自己去走、去做。” 傍晚的时候,白袍老头先行醒了来。苏静连续两天没合眼,眼里悄然爬上了血丝,他都没空闲顾惜自己,见老头子一睁开眼睛,立刻就上前,可是却见叶宋仍还没有醒来。 老头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在苏静刚要开口问的时候便道:“年轻人不用担心,她没有什么大碍了,只是给她一点时间让她好好想想吧,到明早的时候再唤醒她。” 苏静怔忪地问:“她是不是不愿意醒来?” 第224章:很快后遗症就来了 老头道:“年轻人嘛,总会遇到一些成长的烦恼,不是什么大问题。她会醒过来的。”他看了看天色,惊道,“原来已经这么晚了,看来贫道得告辞了。往后都要靠你们自己努力了,年轻人,你要好好把握机会呀。” 苏静对着白袍老头揖道:“苏静多谢道长对阿宋的救命之恩,有生之年没齿难忘。” 老头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今夜天边挂着一梢明月,夜里也十分清净。他回头,月色盈上了窗棂,倒衬得他有两分仙风道骨,说道:“你不用太感谢贫道,贫道也不是无偿帮助你们的。” 苏静道:“那道长想要什么作为补偿,如若是苏静能够办到的,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老头摆摆手道:“唉唉,那就太严重了,贫道也就一个要求。” “道长请讲。” “在你有生之年,护叶家包括叶宋在内,一世长宁。” 苏静怔了怔,道:“不需道长说,我也会竭尽全力。” “那就好”,老头摸摸胡须,心满意足地微微笑道,似乎越看苏静越满意,又对他招招手,“年轻人,看在你这么诚心诚意的份儿上,你过来,贫道再对你泄露一点天机。” 苏静依言走了过去。老头便附在他耳边,声音极轻地低语了几句。而苏静却因为他的几句话而双眼渐渐灼亮了起来,仿佛百转千回又见桃花纷飞,盈满了明澈的笑意,令满室生辉。 他笑弯着眼望着老头,问:“道长说的可当真?” 老头哆道:“这种事情,贫道能跟你开玩笑嘛?”他拍拍苏静的肩膀,“年轻人,你任重而道远,仍需继续努力。加油吧,贫道万分看好你。” 说罢以后老头便爬窗而出,瞬间消失了踪影。徒留苏静在屋子里,不慌不忙地转身去桌边点上灯,在昏黄的灯光下回眸笑看着叶宋,整个人像是涅槃重生了一样,容光焕发,低低道:“阿宋,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最终苏静在她床前静坐一夜,倦极的时候才微微撑着额头闭上眼睛小憩一会儿。 第二天清晨,渐渐明亮的光线映照着窗扉,院中有碧树错落,一小分枝往窗户这边生长过来,树叶葱葱郁郁,还有想往屋子里延伸的趋势。小鸟从树枝停靠在窗棂上,清脆地鸣叫。 叶宋先是动了动眉头,一会儿过后才缓缓睁开眼睛,眼神是空洞的。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床顶的素色帘帐,随后身体的感官都渐渐恢复,她听得见窗外鸟儿的声音,她嗅得到从窗扉缝隙间溜进来的晨间清新的空气,她手指摸得到身下柔滑的缎子,她还看得到床边坐着的微微阖眼的人。 一切都是那么新鲜,这便是活着的滋味。她从没有哪个时候如眼下这般,清晰地感受到什么是活着。指端轻微地碰到了他的,那种感觉真好。仿佛是阔别重逢的喜悦,又仿佛是失而复得的珍惜。 她想他更好地活着,努力地活着,她也想,和他一起活着。明亮的光线刺得她眯起了眼,看见苏静的周身都被淬上一层淡淡的光亮,美得似雪白背景里的一抹画。 只不过这样的思绪也仅仅在她脑海中存留了片刻,便又被另一个思绪取代。 叶宋挺身就坐了起来,身上的被子从胸前滑落在腰际,她满头青丝铺在肩上有些散乱,身上的衣服也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双眼仍有些惺忪。 尽管叶宋的动作很轻,苏静却还是一下子就被吵醒,蓦地抬头睁开眼来,看着叶宋坐在床上,正与他四目相对。他心间来不及溢出狂喜,就听叶宋问道:“昨晚臭老头给你泄露了什么天机?” 苏静缓缓扬起唇角,笑得春风面,道:“怎么,你听见了?” 叶宋道:“我能听见你们的说话。” 苏静缓缓凑近,几乎与叶宋鼻尖抵鼻尖,他感觉恍惚间似过了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近地看着她眼中自己的影子,让自己知道眼前这个人实实在在地活着。苏静抬手,捧上叶宋的侧脸,叶宋垂下眼帘侧目看了看他的手在自己脸颊上拂过,想说什么却一时忘记了该说什么,张了张口又停下。 下一刻,苏静将她紧紧揉进怀,手臂在她肩后拦乱了满头青丝,在她耳畔道:“阿宋,你总算肯回来了。” 叶宋忘记了挣扎,本能地觉得被苏静这样抱在怀里她觉得很安心,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一天晚上,两人骑着同一匹马在原野上奔跑的时候。晚上出奇的冷,而她努力想要抱稳苏静,可是最后一刻似乎她不得已地松手了。 她歪了歪头,就这样静静地靠在苏静的肩膀上,努力地想了又想,总觉得忘记了什么,遂道:“刚刚我是不是问了你什么问题?” 苏静顿了顿,“嗯”了一声。 叶宋便问:“那我问了你什么问题,你是怎么回答我的?” 苏静不由自主地想起白袍老头所说的后遗症问题,他先前是浑身痛得死去活来,而眼下叶宋……似乎更像是脑子出了问题。她醒来说的第一句话很有逻辑,而不是看着他就问他是谁,说明她不存在失忆问题,更多可能是记忆力衰退或者……智障? 苏静倒不着急,这只是短时间的,后面会慢慢恢复的。 于是苏静很淡定地说道:“你刚刚问我,你睡了有多少天。” “嗯,那我睡了有多少天?” 苏静微微笑道:“也就三五天而已。” 叶宋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又道:“我还有问题想要问你。” 苏静声音轻柔道:“你问吧,想问什么我都会回答你。” “可是我忘了一时要问什么。” 然后一大早上,叶宋都在想问和忘记问之间来回纠结。苏静见她时而沉思的模样,心情就不由大好,仿佛就这样看着她看一辈子都不够。见叶宋实在纠结得厉害了,苏静才忍不住出口问她:“如果有人欺负你你会怎么办?” 叶宋回答:“想办法揍他全家。” 苏静轻轻吁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还好,还算正常,不是智障。” 叶宋皱了皱眉头,问:“你说什么?” 苏静道:“我是说,道长说了,你这个情况属于暂时性的健忘,是这次引魂后的后遗症,等过两天就会好了。” 叶宋死而复生的消息传开,大家都很高兴。这简直是一个奇迹,尤其是英姑娘,欣喜若狂就跑来,将叶宋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叶宋背后的箭伤颇有些严重,只稍稍偏离背心不足半寸,危险性是极大的,可如今她醒来除了感觉会痛、伤口会重新流血以外,并没有什么异常。英姑娘便将她的伤口好好上药包扎一番,一边红着眼圈道:“叶姐姐你真是吓死我了。昨天苏哥哥抱你回来的时候,连呼吸脉搏都没有,我还以为你死了,可是苏哥哥不让任何人动你,我便以为他是疯了。没想到他是对的,真是老天有眼,又让叶姐姐活了过来!” 叶宋问:“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英姑娘动作缓了缓,正犹豫要不要实话实话。而今他们的境地一点都不乐观,南瑱已经接连夺下三座城池,这昏城随时都有可能被攻下。可是……若是实话实说了,一定不利于叶宋的伤情恢复。 这时,苏静端了早膳进屋来,在床上安放了一张小桌,将吃的一一摆放在小桌上。叶宋的视线和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了去。几天不进食,她不饿才怪了。 苏静先给她盛了一碗粥,递给她,边问:“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叶宋一口气咕噜噜把一碗粥喝光,再让苏静盛第二碗,叹口气道:“我忘了。” 英姑娘瞪大了双眼。后叶宋横扫桌上饭食,苏静便把英姑娘拉到了一边,他知道英姑娘想要问,先一步道:“她刚醒,许多事情都记不太利索,容易健忘。若是问了什么敏感的问题,你忽悠一下也就过去了。” “原来如此……”英姑娘咽了咽口水,望着苏静,“可是这也是暂时性的吧,叶姐姐迟早会利索起来的,要是到时候她知道我们忽悠她,发火了怎么办?” 苏静抬眼看了看院中盎然碧意,笼罩着淡淡的阳光。他眯起了桃花眼,双眼弯出浅浅的弧度,眸色泰然如山,道:“到时候就算她发火也没办法,到时候全部兜我头上就是,眼下先让她好好复原才是。”而今,只要叶宋醒过来,便没有什么能够让他觉得天崩地裂的事了。只要叶宋活着,他就不会被击垮。 英姑娘点点头道:“叶姐姐这样的情况着实少见,回头我再给她好好看看,希望她能够早日恢复。” 早膳过后,苏静在屋里陪了叶宋一会儿,便要起身去处理连日以来堆积的一大堆事情,彼时叶宋全当自己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也要跟着一起去。 苏静便笑话她道:“前一句我们说什么后一句你便会忘了,你的脑袋一下子路过这么多信息岂不是会很累?” 叶宋沉吟了一下,道:“现在我起码能记住两句了。” 苏静挑挑眉,唇边含着笑意,低垂着双眼,挽着手臂睨着她,道:“可我们说的铁定不下两百句。”叶宋不禁抬眼看着他,恰好他也弯下身来,“你不如就好好卧床休息,等背上的伤好了,也不健忘了,我们再一起上战场杀敌去。” 第225章:脑子似乎有些生锈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是那双眼睛却很笃然。好似还没开始,他眼里就已经燃起了熊熊战火,不由让叶宋浑身有些血热。 何时起,她变得喜欢和苏静一起上战场杀敌,并肩作战,共同进退。即使是危机四伏,那也痛快酣畅。 因为苏静的话,苏静的眼神,似乎她又有些相信,他们并没有彻底失败,他们还有机会反击,只要努力,心存希望,就还有反败为胜的那一天。 最终叶宋拢过被子,乖乖躺好,似笑非笑道:“一言为定。” 那抹笑意在苏静唇边加深然后缓缓漾开,他道:“好,一言为定。” 叶宋一直目送着苏静出门。他留给叶宋的背影,仿佛是一道坚不可摧的信念。 苏静去清点北夏剩余的战士了,实际上不用清点也知道,少得可怜,顶多就几百人不足上千人,单凭这样的人数再难跟南瑱大军抗衡。在刘刖的组织下,不少无家可归的壮汉难民,主动加入到北夏的军队中来,扩充成了一只两千人的队伍。 昏城的地势条件不算差,也属于易守难攻的类型。苏静便即刻分置这支队伍,前往城门各个要道把守。 刘刖人本就瘦,加上这连日以来身体和精神上的疲乏,整个人又是瘦了一大圈,就皮包骨头似的。他脸色有些泛青,显然是给累的,下巴上也长了青色的胡茬来不及打理。而今苏静和叶宋回归,他也总算是可以歇口气了。 苏静拍拍刘刖的肩膀,道:“这段时间军师辛苦了。” 刘刖道:“王爷客气了,这都是在下职责范围以内的事情。” “你下去好好歇一歇,这里我来处理。” 刘刖顿了顿,道:“王爷,还有一事。” 苏静道:“请讲。” “柳州城破的那天晚上,大家情急之下撤军,事后陈明光将军去接应王爷和二小姐,而今王爷和二小姐回来了,但陈将军却没回来,王爷见过他了么?” 苏静半晌没有说话,表情不言而喻。 刘刖心思玲珑,不会看不懂,叹道:“陈将军大义,叫刘某万分佩服。” 苏静道:“陈将军为了给我和阿宋争取时间,牺牲了自己。这件事先不要告诉阿宋。” “是,王爷。” 陈明光的死,令人沉痛。同时,苏静也感到为难,这件事情只能瞒一时,不可能瞒一世。若是叶宋知道陈明光死了,且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救她,她会怎样呢?会自责一辈子吧。 入了夜,英姑娘煎了药给叶宋服下之后,便草草去了城里最近的一条河边。 这昏城,她熟悉得很,自己曾常年在这一带混。而眼前她所处的这条河的河边,便是当初苏静和叶宋他们以为她要跳河而把她救起来的地方。思及往事,英姑娘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一回头,丈宽的过道对面便坐落着一座二楼客栈,而那个时候他们正从这客栈里走出来。 只不过她来这里也不是来赏玩的,而是有任务在身。下午的时候,苏静已经全城下令,任何人不得引用河里的河水,只能引用深井井水,而整个昏城的河都是相通的,好像是一座水上城池。这样的地势,除了城门以外,这水便是敌人进攻的最有利的条件,因而需得断了他们走水路的念头。故而才派英姑娘来。 英姑娘也不耽搁,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琉璃瓶,瓶子里似有什么活物,时不时挣扎一下。 “这是什么?”当英姑娘正准备往河里放时,冷不防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吓了她一跳,差点害得她栽进了河里。 英姑娘回头一看,见是白玉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正蹲在自己身后,不由没好气道:“这么晚了你来这里干什么?你不是在跟苏哥哥他们商量事情吗?” 白玉道:“你是故意撇开我一个人到这里来的吧?” 英姑娘一口否认:“没有,我只是见大家都很忙,这里又不远,我一个人就可以办到的!” “可要是城里混入了敌人的奸细怎么办?” “那你应该问我会拿他怎么办,而不是他拿我怎么办。”英姑娘哼哧了一句,旋即打开了瓶盖,将里面的活物倒进了水中。只听叮咚一声,就没有了动静。英姑娘咬破自己的手指往水里滴了一滴血,又道,“这是我炼制的毒虫,一夜之间它会长大而且迅速繁殖,估计这整个昏城的河里的鱼也会一夜之间全被它们消灭干净。就像是食人鱼一样,对血有着疯狂的敏感和执着。”她扭头看向白玉,“你见过食人鱼抢夺食物没有?” 白玉道:“不曾见过。” 英姑娘道:“比人抢夺食物还要激烈。而这个虫子,虽然没有食人鱼那么大只,但对活物的气息极为敏感,有了它们在河里,但凡有人在河面上撑船,一下子就会被它们发现并想办法拖下水啃噬干净。” 白玉问:“那刚刚你挤血入水干什么?” 英姑娘低头看了看水面,昏暗的光线下,水中似有东西正在她的手对准的下方来回游着打转儿,就是不肯离开,不由笑道:“当然是给它一点甜头,让它尝尝血是什么味道。” 白玉显然也注意到了那东西虎视眈眈,连忙将英姑娘拉离河边,感觉自己头皮都发麻起来,道:“为什么你会有这么凶残的虫子?” 英姑娘蹲下身捡起地上的一枚小石子投入水中,一石激起千层浪,层层水纹在河中漾开,她道:“苏州是我的家,那时除了去药王谷捣蛋以外,我住在苏州城里的一座宅院里,院里养了许多的毒虫。随便取一条出来,就能顷刻至人于死地。” 白玉愣了愣:“这是你在苏州的时候捎上的?” 英姑娘道:“有现成的干嘛不用,我再用别的东西炼制了一下,她想要解我的毒虫,还须得花费一些功夫。” 在苏州的时候,白玉忙着安顿城里,事情太多根本顾及不过来英姑娘,英姑娘除了照料城里染上瘟疫的百姓之外,还去过她曾经的家里,将里面的药物毒虫全部清扫了一遍,有用的纷纷留了下来,没用的便连着房子一把火全烧了。 有关那个家,她不想留下任何的回忆。又或者说,那早已经不是她的家。 等到苏静忙完的时候回来,见叶宋房间里的灯还亮着。他想了想,便拿了些宵夜过去,敲响了门。 叶宋正在屋子里手里拿着一本书,来来回回地翻看,看起来精神不错的样子。但就是皱着眉,似乎很纠结。 苏静将宵夜放在她手边的字桌上,好奇地凑过来看了一眼,问:“在看什么书这么较真儿?” 叶宋道:“兵书。” “哦?有什么地方看不懂吗?眉头皱成这样。”说着他便主动伸手过去,轻轻揉着叶宋的眉心。他指端温凉,似上好的冰丝绸缎触额,让叶宋感觉十分舒服,眉头一下子便舒展开来。 叶宋道:“这倒没有,只不过我刚看了前面的,后面的就忘了。” 苏静端地一笑,比灯火还嫣然,道:“看来你这个时候委实不应该看书,而是应该好好休息。等你记忆力好些了,便会想起来,这些书其实你一早就已经看过了。” “是么”,叶宋合上了书本,道,“可是我休息得太多,总觉得要找些事情来做才靠谱。我也想,早日恢复完全,不要再记事情只能记半截了。” 苏静将夜宵推至她面前,笑眯眯道:“要想早日恢复,现在就吃点东西然后上床躺着睡去。” “睡太多脑子才会生锈吧,况且我现在睡不着。”这一句才说完,叶宋回头去一想,结果又忘记了他们刚才在进行什么话题。 “既然睡不着,那便做些有意义的事吧。”正当叶宋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反倒觉得头晕脑胀时,苏静如是一说,下一刻他轻唤叶宋的名字,“阿宋。” 叶宋不可避免地抬起了头。 怎知,头顶却兜头罩下一片阴影。苏静站在桌子对面,双手撑着桌面,向她弯身过来。一张脸,带着柔和而玩味的笑意,一下子放大在她眼前。 她的第一反应便是心里停滞了一下,感觉忽然一股暗香扑面而来。 脑子迟钝以后,整个人也跟着迟钝起来。叶宋坐在那里,眼神有些怔怔的,也不知该如何反应。她正在想,往常遇到苏静准备这样泼皮耍无赖的时候自己应该怎么应对。可是,暂时什么都想不起来。 苏静鬓角的发丝,从脸颊侧边丝丝流泻了下来,微微挡住了脸颊的侧光,显得轮廓自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深邃气息。桃花眼里的情愫,仿佛能催得大地春暖花开,源远流长。他说话时的气息,落在了叶宋的脸上,道:“阿宋,你是不是很想知道,道长向我泄露了什么天机?” “嗯。”叶宋点头。 怎知,苏静却没有再回答她,而且将头一偏,唇便落在了叶宋的唇上。叶宋双瞳扩了扩,苏静腾出一只手来,抬高了叶宋的下巴,在她唇上细致碾过,湿润而温热的触觉像是一道火焰,撩起在两人中间。 第226章:关心才会担心 桌面上的烛台,发出滋滋的声响,火光轻微地抖动了一下。约摸是烛芯不够温顺。 就在苏静碰到她的一瞬间,仿佛许许多多的故事去潮水般袭向她的脑海。她恍惚了一下,才想起那是他们共同经历的过去。 而终于,叶宋也想起了应对之法。她记得,某日在昏城的时候,小船从桥下悠悠划过,她和苏静一起在小船上,顺着水流往前划。苏静便是如眼下这样占她便宜,结果被她用鞭子差点打到水下去。 嗯,这种时候就应该揍他,不然对不起他那张一看就惯爱耍无赖的脸。 于是叶宋一手拍在桌面上,人就蹭地站了起来。苏静眼睛眯了眯,盈出浅浅笑意。他亦是早有防备,先一步松开叶宋的下巴,跳开了去。 苏静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道:“亲一下又没什么的,算是对我连日以来为你担惊受怕的回报。反正你迟早是我的女人,我提前行使一下自己的权利,应该不为过吧。” 叶宋一声不吭,转身就去墙上取自己的鞭子。对,就是要揍他。 可是当她取下来,一转身回来,脚步就迟疑了。她看看苏静,又看看手里的鞭子,问:“你能不能告诉我,我为什么想要揍你?” 苏静捏着额角,闷闷吃吃地笑。他走到叶宋面前,今日没再穿那厚重而冰冷的盔甲,一袭紫色软袍春风得意,他笑低着眼眸看着叶宋,道:“你确定要我告诉你?” 结果不等叶宋回答,苏静便伸手揽了她的腰,冷不防将她整个人扣进自己怀里,一手捧起她的脸便俯头吻了下去,温柔之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张狂,唇齿相碰深深吮吸。他没敢过多停留,除非自己找死,因为第二次叶宋肯定会反应灵活一些。 果真,苏静一松手的空当,叶宋的鞭子就扫来了。苏静如轻鸿一样在屋中飞窜,而叶宋的鞭子也同样的灵活而不安分,紧随着苏静,所至之处,相当有破坏力,一鞭子出去,扫到了一张椅子,顿时椅子就被破坏得体无完肤而散了架。 苏静一边躲一边笑道:“阿宋,你下手轻点儿,坏了不该坏的,一会儿该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了。你再想想,你为什么要揍我?” 叶宋一想,手上的动作就顿了下来。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就要揍他,简直是莫名其妙。于是叶宋扫了两鞭子后就收了,又将鞭子挂回墙上,见桌上有吃的,便若无其事地在唯一一把完好的椅子上坐下,开始吃夜宵。 苏静笑眯眯地在一张破败的椅子上坐下,紧挨着叶宋,道:“好吃么,多吃一点。” 确实她觉得有点饿了。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看见苏静脸上明晃晃的笑容,就咬牙切齿得胃口大开。 本来叶宋吃得好好的,苏静还不怕死地伸手拈了一块点心,送到叶宋嘴边。叶宋鼓着嘴,不加理会,更没有张嘴要去接的意思,而且淡淡地瞪了他一眼。 苏静也不失落,若无其事地悠悠道:“不吃么,我还想等你吃了以后就告诉你道长泄露了什么天机给我呢。”说罢便将点心送进自己口中,似乎吃的是绝顶美味,整张脸都美了起来。 叶宋“啪”地一声将筷子放下,道:“重新再来一块!” 苏静便再拈了一块来喂她。叶宋一边直勾勾看着苏静,一边张口去接,一副恨不能把苏静也嚼了吃下去的样子。她不慎舌口沾到了苏静的手指,本能性地一口就咬在了苏静的手指上。 苏静呲地一声,不怒反笑道:“倒养了一副伶俐口齿。虽然人很健忘,但脾气一点却没有改变。” 这一来二去的,叶宋就又忘了老头给苏静泄露天机的事情了。 屋子被叶宋打得七零八落的,苏静让她去自己的房间睡,被她拒绝了。她反正吃饱了没事干,便将屋子都收拾一遍。苏静也耐下心,和她一起整理屋子。 最后一张歪倒的椅子缺了一只脚,被叶宋和苏静同时扶起。随即苏静收敛了玩笑的神色,道:“天色不早了,你快去休息吧。” 叶宋抱了桌上的一本书,上床半靠着,道:“我还不困,你不用管我,自己回去睡吧。你一定是很累了。” 苏静站在房里,周遭的凌乱残缺仿佛丝毫不会影响到他,他并未急着离去,而是笑着道:“你应是很关心我,才会觉得我一定很累。”他笑容清俊,即使是偶尔厚脸皮也厚得如此理所当然。可能会很累,但是当他到这里来,只要可以看到叶宋,那股疲惫便会一扫而空。 叶宋翻来那本书本想从头开始看,她记不住自己看了些什么,但也是一个打发时间的法子。她闻言,又将书本合上,抬眼看着苏静,道:“白天商讨军中之事没有不辛苦的。现在我们已经撤退到昏城了吧?” 苏静闻言一怔。他已经刻意吩咐周围凡是可以接触到叶宋的人,不要告诉她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没想到她还是知道了。 叶宋唯恐自己下一刻又要忘记了,索性一口气道:“你不用问是谁告诉我的,只要是我想知道总能探到风声。我能能够撤退到昏城,说明苏州也失守了,我们失败了,反败为胜是件难之又难的事情,所以不用我说你也一定很辛苦,你这样藏着掖着什么都不告诉我是在害怕什么,害怕我们最终还是会失败吗?” 苏静走到她床前坐下,想抬手轻抚她的脸颊和发丝,可是她眼下的表情无比清明,好似能看穿一切,那眼神透露着鬼神勿近的气息。他便忍住了,只放低声音道:“阿宋,你刚醒来,想这么多对你不好,乖,你应该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去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叶宋看着他的眼睛,道:“其实我们很大可能会输,直到最后被逼上绝路。很多事情不是空有希望就能够战胜的。” “失败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是啊,不可怕,大不了就是一个死。我都死过一次的人了还会怕死第二次吗?”叶宋说得坦荡荡,“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不肯跟我说呢?虽然我暂时忘得快,你就当做闲聊一样跟我说说又有何不可,我像个废人一样什么都做不了,更别谈为你分担,起码能让你心里不必压得那么重。” 叶宋说完以后,两人之间就是久久的沉默。最终,苏静回过神来,低头一笑,道:“我知道了。你想知道什么便问吧。” 若不是因为关心就不会担心,她也就不会显得这么急切了。 他一直知道叶宋很坚强勇敢,也知道就算把一切告诉她,让她知道大家下一刻可能就会陷入绝境,她也不会承受不住。他只是想,这次她不必强出头,由他来保护便是。 可是他同样舍不得让她一直担心着。 结果叶宋靠在床头,想了一会儿,一脸茫然地望着苏静,道:“你觉得我应该问些什么?”很显然,前一刻她较真的事情这一刻又被她给忘记了,于是她道,“这样吧,咱们认识也有很长时间了,你多少有些了解我,接下来也不用我问了,但凡你觉得我应该感兴趣的事情你都一并告诉我。” 苏静便在她床边做下,挑了挑眉,道:“那我也有很多的问题想要问,你也会一并告诉我吗?” “比如?” “比如你的过去。” 叶宋耸耸肩,道:“我没有什么过去好说的,一句话就可以总结了,我在将军府平平顺顺长大,衣食无忧。” “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你的过去,而不是叶家二小姐的过去。” 叶宋顿了顿,蓦地明白过来苏静所指为何。 叶宋沉默了半晌,只道:“那段过去也可以用一句简单的话来总结,就是说来话长。你去过了,也知道我来自什么地方,不是真的叶宋,我经历了什么你都看见了,没有看见的那些靠想象也能想象得出来吧,何必要我多说。麻烦出门的时候把灯熄了,顺便把门带上谢谢。” 叶宋侧身朝里躺着,她这般不待见苏静,苏静应该会知难而退,自行离开。只是她默默等了许久,没听见苏静离开的脚步声,屋子里的灯也是迟迟亮着。 叶宋已经忘了前一刻她为什么要背对着苏静这样躺着,她只是觉得自己这样躺着而床边坐着一个大活人,她就是有点睡意也根本没办法好好睡觉。是以心情不怎么愉快地坐起来,回身看着苏静,道:“这大半夜的你不回去睡觉坐在这里干什么,看着我睡觉吗?我又不是猴子任你想看就看。” 苏静道:“我很开心,也很痛。开心的是,终于看到只属于你的过去,没有任何人去过,而我此生能够得幸参与。可同时也很难过,因为阿宋今日里的勇敢、坚强和果决,都是那些艰难的过往里一步步锻炼积累起来的。没有任何人生来就拥有什么高尚的品质,可你是女子,本应该过着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的生活。” 第227章:不知不觉便是一夜 叶宋当然记得,苏静去过那个新世界,亲眼看到过小时候的她过的是怎样艰难的生活。那些全部是她不堪的回忆,而且却又被人光明正大地摆开了来。索性这个人是苏静,也仅仅只有苏静,所以她并未觉得有多难堪,而是无谓地笑了一下,说道:“倘若我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还能像如今这样上得战场杀得敌人吗,还能不输于别的男子吗,还能守护得了对我来说重要的东西吗?并不是女子就一定要被人捧在手心里面疼着,我更喜欢自力更生,比起别人疼着,不如自己疼着自己。只有当初的自己争气了,才能选择自己想要的将来。还有,如果我过着被人捧在手心里的生活,与真正的叶家二小姐有什么差别,最终她还是免不了被人冷落而病死的结局,如若侥幸活着,会入得了你的眼吗?我们还有可能成为朋友吗?” 苏静看着叶宋,不语。他的心里是复杂的。 她总是想得很理智,能将周围的一切看透。 叶宋的笑意渐渐凝固在嘴角,看着苏静的眼神略深,带着些自己都分不清的情绪,低低说道:“所以,你为什么要痛,为什么要难过,如果你希望坐在你眼前的人是叶宋而不是真正的叶家二小姐,那你只需要顾着开心就好了。” 苏静眼眸里的烛火,堪比烟火还要华丽而温暖,他道:“不想我痛,不想我难过,是因为你怕痛我所痛,难过我所难过么?”不等叶宋回答,便又道,“道长说,能点燃引魂灯去异世带回你魂魄的人,必须是你心里在乎的人。后来我成功了,那么,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位置呢?” 叶宋愣了一下,她似乎从来没有去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听苏静提起,不觉有些心惊,咯噔了一下,却找不到答案。 苏静便再问:“倘若躺着醒不来的人是我,你会是什么感觉呢?” 叶宋一阵心烦意乱,道:“也得等你先躺下了再说,你无不无聊,竟说些没用的,今晚还要睡觉吗,再不睡天都亮了。”如果真的要她说,她希望那一天永远都不要到来。 苏静回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道:“是啊,再说下去天都快亮了。不过……”他欲言又止。 叶宋皱眉问:“不过什么?” 苏静眨眨眼睛,道:“你似乎能记住的有多几句话了。” 叶宋一怔,旋即心头便开始默默算计,好像苏静说的是这么一回事。她不会对自己才说过的话就忘记了。 然而……刚刚一算计完,还来不及高兴,叶宋的大脑便一片空白,完全忘了刚刚自己在算计什么。她望着苏静,道:“刚刚你说了什么?” 苏静一顿,笑得有两分无奈,道:“没什么,你快睡吧。” 叶宋:“你呢,难道你不应该出去吗?” 苏静道:“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叶宋心知是撵不走他了,便由着他去,自己倒头背对着他便闭上眼睛欲睡去。 后来,迷迷糊糊中,听苏静唤道:“阿宋。” 她心头一暖,支着鼻音应付了一声。 苏静道:“不管你的谁,叶宋也好,叶家二小姐也好,又或者是别的什么身份,对于我来说都没有什么差别。因为我中意的,除了你这个人以外,别无其他。” 她听着这句话酣眠。 良久,苏静见她睡着了,打算起身回房。不想叶宋忽然翻了一个身,压住了他放在床边的手。苏静来不及轻轻拂开她,屋子里的烛火终于燃尽了最后一滴蜡油,跐溜一声熄灭了。房间里陷入了黑暗。 叶宋睡着了有些不自觉,给她一根竿子她便顺着往上爬,遂顺着苏静的手臂,蹭了过去,将头枕在他的双腿上,似在做梦一般喃喃地含糊不清地梦呓了两句,再无动静。 苏静不由好笑,手指透过夜色轻轻抚上她的脸,道:“你这是在挽留我吗?” 最后他不忍惊动叶宋,索性不起身离开了,半靠在了床头,任由叶宋枕着他睡。 第二天,昏城各个河道里的河水,都变成了恐怖的红褐色,约莫是里面的水下动物全部被繁衍迅速的毒虫给侵袭,远远看去,才真像是血流成河。三丈开外,昏城里的百姓无人敢靠近河道。 而到了正午时分,河面上飘起来数具完完整整的人的骸骨。那骸骨之上,尚余血水肉沫,像是刚刚被啃干净的肉骨头一般,叫人一看便禁不住背脊骨发寒。 同时,飘在水面上还有一副空空的乌篷水船。 英姑娘前一夜才在水里放下东西,没想到第二天便有奸细混进了城里来。只不过他们走水路注定死路一条无一幸免。 当时用竹竿捞水上骸骨之时,有不少人在河边围观。便有不少声音疑惑道:“就算只剩下一具尸骨,怎么能浮得起来?” 英姑娘检查捞上来的几具骸骨的时候,白玉便检查靠岸的乌篷船,看看上面都有些什么东西。他先是应英姑娘的要求,将周围围观的百姓都驱散了,随后看着蹲在地上的英姑娘,只见她轻轻往那截手骨上一撇,正截骨头就轻而易举地断了开来,而骨头里面整只都是空的,连骨髓都被吸干净了,这才真真算是一句空空的躯壳。那空心骨头里,还狡猾地藏着几只毒虫,它们因为吸了人的骨髓,整个身子都变得有些透明的红,分外可怖。 英姑娘一撇断骨头,它们见了光,便争先恐后地逃窜出来。 英姑娘就是为了以防意外,才让白玉把人都遣散的。白玉见此变故,惊呼一声,刚想挑剑削落它们,英姑娘便手脚忒快得一手抓住两只,且手指正中它们的软骨后背,使得它们扭动着身子却无法咬到目标。英姑娘面不改色地把它们重新扔回到河里。 白玉见之触目惊心,约莫是英姑娘自己也觉得这样轻易撇断骨头太过危险,干脆起身又一脚把骸骨踢回到了水里去。水里霎时就又是一阵骚动。白玉感觉自己浑身汗毛都倒立起来了,有种起了鸡皮疙瘩的惊悚感。 事后,白玉对英姑娘道:“这样的河,有没有办法可以清除里面的东西?” 英姑娘道:“当然是可以,只需一粒药丸投下即可,它们吸取了药性,会自相残杀,直到最后只剩下最后一条,再把它引出来就是。” 白玉转身就要走,道:“那我先去禀报王爷,请求将这河里的东西清除掉。” 英姑娘拉住他的手,问:“为什么啊?” 白玉道:“它们攻击性太强了,这河水也太危险了。对付敌人是可以,但这城里也有我们自己的老百姓,若是掉了下去,就必死无疑。” “可是他们自己也知道这水危险,大家都争先恐后地避开,谁还会想不开往河里跳呢?你也看见了,有南瑱的奸细企图混进昏城来,谁也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这河水就是一道有利的屏障,可以把他们杀死在水里。就算,等日后南瑱要攻打昏城,这河水也能够发挥一定的作用。” 白玉表情十分严肃,看着英姑娘道:“你知不知道你刚刚要是慢了一步,定就要叫那些该死的虫子在你身上钻出几个血窟窿来?” 英姑娘知道他这是在担心自己,由衷地感到温暖,嘴上却道:“可是你也知道,这虫子就是我自己炼制出来的,它什么习性我最清楚不过了,它们也自然没有办法伤到我这个主人的。现在是关键时期,事情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你就不要想着能收回了。况且,想活命的百姓,是没有人敢轻易靠近的,你如果不放心,派人守着河道不就好了。” “英子,听话。” 英姑娘倔强地看着白玉,眼神清亮无比,道:“该听话的是你。你忘了上次柳州城发生的毒雨了吗?南瑱那边有比我们更厉害的毒师,要是不做绝一点,你是不是还想重蹈覆辙啊?反正我,不管用什么办法,都绝对不会再让那样的事情发生。”说完以后她转身就走了,任白玉在身后叫她,她也不回头。 英姑娘咬牙,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就是不哭出来,自言自语道:“我是绝对不会再让她能够伤害任何人。” 是夜,英姑娘跑去白玉那里找他。那时,军中的人都还没休息,白玉和苏静、刘刖在商量下一步作战计划。昏城新集结起来的几千新兵,在城里扎了一个简单的军营,英姑娘在营帐外一只等着。 白玉忙完以后便听说英姑娘在等他,便匆匆忙忙过来了。 夜风吹得她的头发和裙子均是有些凌乱。白玉问:“英子,你来这里干什么?” 英姑娘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白玉道:“我仔细想了想白天的事情,觉得是我太冲动了,对不起。这个是我所说的药,只要投放在河水里,河水里的家伙就会自相残杀,只剩下最后一条的时候,用一滴鲜血把它引过来抓住,弄死了就没有后患了。现在我把它给你,等到了你认为必要的时候,你就放到水里去。” 白玉凝眉想了一下,道:“为什么要给我,这样的事情不是你亲自来才更合适吗?” 第228章:决定要做的事 英姑娘道:“因为、因为我本来就不同意你这么做啊,但是又不代表你这样想是错误的。所以我只好把这个交给你,让你和苏哥哥他们自行决定。” 白玉若有所思地收下了瓷瓶。 英姑娘靠近两步,忽然张开手臂把白玉抱住,拍了拍他的后背像是在安慰小孩一样,随后若无其事地转过身去,道:“东西给你了,那我就回去了,你还有事情要去忙吧,不打扰你了。” “英子。” 英姑娘驻足,没有回头,道:“嗯?还有什么事?” 白玉道:“回去好好睡一觉,别想太多。” “我知道了。” 回去以后,她又把迷迷糊糊的包子从床上拎起来,灯火下只见桌面上垒好了一包包的药,对包子道:“这些是我给叶姐姐准备的药,你一定要按时煎给她服用。” 新近包子没少接受英姑娘的熏陶,他嗅觉十分好,对药材也极为敏感,英姑娘觉得他也有可能是块当大夫的好料子,于是不忘做事的时候从旁指导他一二,更是毫不吝啬地把鬼医留给她的手札给包子学习,只要假以时日他也能够成为独当一面的军医。在这种非常时期,军医是必不可少的,而且昏城里面又奇缺军医,基本上都是英姑娘和城里的几个土大夫在做医疗工作。因而包子想尽自己的一份力,便努力学着做一名军医。 包子一看,那几乎是叶宋半个月的药量,而且按照叶宋的恢复情况,说不定还不需要吃这么多药。包子道:“英子姐姐,你准备这么多,是以后都不管叶姐姐了吗?” 英姑娘道:“怎会,我这也是有备无患。况且我怕接下来我要做其他的事,可能顾不上给叶姐姐配药,才准备了这些,我是相信你才交给你的,所以你一定要按时给叶姐姐煎服,后面看她的恢复情况而定药量吧。” 包子不仅嗅觉敏感,其余的感官也十分敏感,英姑娘交代完以后要走时,包子忽然道:“英子姐姐,我总感觉你有事瞒着我,你是要离开这里吗?” 英姑娘回头,道:“你想太多了,我只是即将要去做我必须做的事情罢了。” 英姑娘回到自己的房间,点上一盏灯,便麻溜地将房间里但凡能带上的各种毒药解药全部收起来,装进行囊里。她在烛光下抬了抬手臂,捞起衣袖,露出雪白的手臂。 只是那手臂之上,赫然蜿蜒着一条蚯蚓一样粗细、颜色也差不多的蛊线,直直贯穿了大半只手臂。 这条肉线有两分可怖和丑陋,一般人见了害怕也是应当的。但是英姑娘看着那条蛊线,人却陷入了回忆当中。曾经就算别人觉得这条蛊线很丑陋可怖,她也觉得这是世上最能给她安全感的东西。因为这是她娘施给她的,她和她娘都一人有一根,只要对方活着,一旦遇到什么危险,都能感知得到。当有一天,这条线消失不见了,也就说明对方必有一方死掉了。 英姑娘红了双眼,充斥着愤恨。她现在每天一看到这条蛊线,就好似肉中刺眼中钉一样,一日不拔除,心里就一日得不到痛快。 她曾花光了全部心思,寻寻觅觅了半年都找不到的人,如今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是时候做一个了结了,英姑娘每每这样想的时候,恨不能下一刻就能飞过去,跟她做一个痛痛快快的了结。 英姑娘放下衣袖,背上自己的行囊,趁着夜色便走出了太守府,准备离开昏城。她是往南边去,将要走出南边的城门,直奔苏州。 虽然昏城的城门紧闭,但守城的将士们绝大多数都认识她,不会对她有所防备,只要她说她出城去执行任务,多半有可能会顺利出城。就算不会顺利出去,她略施迷药粉,也没有任何难度。 果真,她走到城门那里,与守城的将士们简单寒暄了几句,说自己要出城办要事,说着便取出自由通行的令牌来一见,对方一点都没有怀疑,便打开了城门,恭恭敬敬道:“既然是白将军之令,我等不敢阻拦,请问姑娘可否需要一匹吗?” 英姑娘想了想,点头道:“给我备一匹快马。”她把令牌塞回了腰间。不错,这的确是白玉的令牌,是她晚上给白玉送药过去抱他的时候趁机偷的。她出城必须得快,骑马也必须得快,不然要是被白玉发现给追上了就功亏一篑了。 很快守城的将士就为英姑娘牵来一匹马,英姑娘爬上去便立刻快马加鞭出了城。 白玉忙完了手里的事情以后,天色已经不早了。他总算能够安心坐下来,取出英姑娘给他的那只小瓷瓶,细细端详。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这么重要的事情,她应该自己来做而不是交给旁人来做。 他心里始终放心不下,便连夜回去太守府,想看看英姑娘是否睡着了,结果敲了一会儿房门发现没有动静,以为英姑娘是睡着了,可无意之中推了一下房门,却发现房门并未从里面闩上。他进去一瞧,房间里空空如也,哪有半个人影。 恰逢包子听到了动静,睡意惺忪地从隔壁房间走出来,看见白玉愣了愣,道:“白玉哥哥你怎么来了?” 白玉声音有些急切,道:“英子呢?” 包子摇头道:“我不知道啊,她不在房间里吗?我今晚就只见过她一次,她把给叶姐姐准备的药交给我之后就回房睡了啊。” 话一说完,白玉扭头就走。果然是不对劲,她定然是离开了才会把这些事交代给旁人。 夜风呼呼地吹,英姑娘骑着马呼啸在山野间,马蹄声急促而空旷悠远,听起来有几分萧瑟的味道。头顶是稀疏但却很晴朗的星子,远近交接处是茫茫夜色下若隐若现的青灰色山影轮廓。眼下时值春末,夜里已经没有那么寒凉,但是一个人在夜里赶路还是有些寂寥。 可是她没有路可以选择,一旦做出了决定也坚决不会回头。血海深仇不能不报,为此她付出了等待和努力,就是只差这一个机会。而今这个机会,就摆在眼前,终于轮到她去解决她自己恩怨的时候了。 等到她把那个女人打败了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人下毒杀害那么多的北夏子民。 这样想着,英姑娘就变得无比勇敢起来。 后来山野里除了她这一匹马的马蹄声以外,还回响着另外的错落的马蹄声。英姑娘心里一咯噔,顿时就知道自己是被发现了,当即挥起马鞭,用最快的速度往前奔跑。可是这马再快也快步到哪里去,当她回头往后面看去时,见又一人骑着马恰好拐出山弯,暴露在她的视野里。 由于天色昏暗,她看不清对方的模样,但是却给她一种熟悉的气息。她不想被追上,可是对方却正一点一点地靠近她。 最后,忽然身后的人足尖往马背上一点,马儿一声嘶鸣,英姑娘惊慌回头,便见对方飞身而起,像一只矫健的雄鹰,竟弃掉自己的马,在空中踏了几步,往英姑娘飞奔而来。 英姑娘猝不及防,也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只感觉自己的马突然马蹄一沉,便有一人落在了自己身后,他从她手中夺过马鞭和缰绳,勒马停在了半路上。 英姑娘回头便看见白玉的脸。她知道是白玉,显然他赶来的时候太匆忙,正沉沉喘着气。 白玉问:“你要到哪儿去?” 英姑娘闷了闷,直言道:“苏州。” “你去苏州做什么?”他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英姑娘,让她没有后退和胆怯的余地。 英姑娘道:“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去做我该做的事。” “你知不知道现在苏州城里上下全是南瑱的敌兵,你这样去不是白白送死是什么?英子,你醒醒,跟我回去!”他强硬地拉着英姑娘的手,掉头就要往回走。 英姑娘怎么挣也挣不开,颇有些气急败坏道:“你放开我!今晚我是一定要去的!谁告诉你我去了就只有白白送死,我在你眼里就那么弱吗!你能不能不要拦着我,让我放手去做我想做的事情!” 白玉停下来,问:“什么是你想做的事情?” 英姑娘咬牙切齿地道:“杀了那个女人,为我爹和苏漠报仇。为此我等了太久太久了,现在昏城里该交代我都已经交代了,留下来也没有我什么用,我只求你放我走。” 早在柳州失守的那一刻,她知道那个女人来了。可是她一直按捺着,因为除了报仇,还有很多当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要照顾被毒雨残害的将士,要照顾城里染了瘟疫的百姓,觉不能让她的阴谋得逞。可是当他们从苏州撤退的时候,她回头看见了那个女人,便再也不想忍。 白玉问:“你现在说得这样凶狠有什么用,待到真正面对她的那一刻,你真的能下得去手杀了她么?” 英姑娘回头,定定地望着白玉,道:“能!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比我更恨她!我定要让她血债血偿!” 第229章:老宅相见 白玉道:“她是将你养育成人的亲生母亲,你真的下得去手么,如若是,那你和她又有什么分别?” 英姑娘瞳孔一缩,眼泪便掉了下来,咬着唇抽气道:“能……我一定能够杀了她的,即使、即使世人都认为我残害至亲罪大恶极,即使……最终在你眼里我会变得和她一样残忍,我也一定要杀了她……因为,这是支撑着我活到现在的唯一动力……” “英子。”白玉想去抱她,可是却在松开她手腕的那一刻被英姑娘趁机推开。 她自己的身子往外跌去,白玉措手不及,已是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英姑娘摔到了地上。他心里一痛,见英姑娘又坚强地爬起来,仰头望着自己,道:“没办法,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认识你们大家之前,我就和她生活在一起,跟她一样染了恶毒的本性。你不承认也罢,我和那个女人本来就是同一类人!现在,我要去解决我自己的家事,即使前面死路一条我也必须要去,所以请你不要拦着我。”说着她就转身,一步步往前走,继续道,“她若不死,毒术万千,接下来就不光只有瘟疫横行了,死的人会更多。” 她不是恶毒。倘若当初和她娘生活在一起的时候懵懂无知不分是非善恶,后来认识了叶宋他们,渐渐晓得了善良与丑恶,晓得了她应该怎样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才算有意义。 她要报仇,要让昏城里的百姓免遭于难,只有以恶制恶。 白玉看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眼里没有责备,只有心疼。最终他轻轻吁了一口气,牵着马跟了上去。 白玉道:“像你这样徒步而行,到了苏州估计已经天亮了。” 英姑娘脚下顿了顿,下一刻白玉揽了她的腰把她抱起,两人一起跳上马去。白玉又道:“既然这是你想要做的,我劝不动你,只好陪你一起去。” 英姑娘本能地开始挣扎,着急道:“谁要你去了,你不知道那里很危险的吗!” 白玉笑了笑,道:“你总算能明白我的感受了也好。”英姑娘愣了愣,他便开始扬鞭驱马,“可是不管怎样,我怎能丢下你一个人。你说你想要报仇,那就痛痛快快地去报吧,我能做的就是只有陪着你。” “可是真的很危险……白玉,你不要管我,我一个人也能行的。昏城里还有许多你还要做的事情,你不能因为我耽搁了。” 白玉道:“如你所说,这么做也是为了让昏城的百姓不受伤害,上次因为一场毒雨我军损失惨重,还有苏州城的百姓因为瘟疫横行而遭罪,再也不要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他的话,像是一记定心剂,让英姑娘原本底气不足而有些躁动的心蓦地安定了下来。或许是有白玉的陪伴,让她此行无惧无畏。 潜入苏州城对于白玉和英姑娘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他俩又不是第一次干。但是进城之后该去哪里,才是两人真正该担心的。他们到了这里来,随时都有可能会被发现,自然不能往人多的地方去,但关键是,鬼毒夫人这个时候会在哪里。 不等白玉问,英姑娘捞起自己的衣袖看了看,凭着蛊虫感知,道:“她在苏州老宅子里。” 随后英姑娘带着白玉前往那座苏州老宅,她曾经自以为是的家。白玉忍不住问:“你不是说那里被你一把火烧了吗?” 英姑娘道:“但她就是在那里,可能那里她花了不少心思来钻研毒术吧,所以会觉得舍不得。”在英姑娘的认知里,鬼毒夫人可以舍得一切,唯独就是舍不得她的毒,所以她才要烧毁她最珍视的东西,就好比当初一把火烧了药王谷一样。 苏州城里一个北夏的百姓都没有,来来去去的全是南瑱的敌兵。在英姑娘的带路之下,两人一直沿着昏暗的角落慢慢靠近那座老宅子。 苏州是一座古城,这里的房子多是有些年月的,散发着一种古朴的气息。但是南瑱敌兵无心欣赏,他们一进来便只知道打砸抢烧,瞬间让这座古城变成了一个满目疮痍的地方。城里保存完好的房屋是少之又少。 因而,鬼毒夫人回到自己破败的居所,即使那里不蔽天日也没什么奇怪的。 她独来独往惯了,与别的南瑱人不怎么合拍。南习容邀她住在太守府她也没去。战乱时候,太守府可是一座城里最豪华舒适的所在了。 南习容没有勉强鬼毒夫人,而是派了几个南瑱士兵送她回到苏州老宅,为了保护她的安全,守在了老宅门口。尽管她根本不需要有人保护。 而值守的几个士兵,对鬼毒夫人的要求均是唯命是从不敢怠慢。她的毒名在南瑱军营上下是响当当的,杀人不眨眼,或者甚至不需要动一动手指头,便能让人有千百种惨死的方法和死相。若是敢违抗她,恐怕自己什么时候死的都不知道。 老宅子被人付之一炬,这并没使鬼毒夫人惊讶多少,她也猜得出这是出自何人之手。她去到自己曾养毒物的地下室,里面也被一把火烧得精光,家徒四壁,其余的什么也不剩下。 鬼毒夫人也不恼,只叫人在老宅子旁边搭一座临时的小木屋,便可在木屋之中落脚休息。 这天夜里,鬼毒夫人竟出来了院子。她往那清冷银辉的月色下一站,带着一股冰冷的气息,一身红裙,显得格外的妖冶和诡异。她颧骨突起,双眼微微凹陷,看人的神色有两分空洞,尤其是在夜色中,让人一见便忍不住寒了背脊骨。 她对守门的几个南瑱士兵说:“今晚这里不用你们守,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 他们谨记着南习容的命令,乃南习容身边的亲兵,道:“可是……太子殿下有令,让我等竭尽全力确保夫人的安全……” 话音儿将将一落,说话的那个士兵眼珠子一突,忽然就倒在了地上。同伴伸手去探他的呼吸,手指凉,道:“死了……” 鬼毒夫人便道:“不想跟他一样下场的话,现在就滚。我还没有脆弱到需要让你们来保护的地步。” 其余几个士兵惊恐地往后退了退。他们面面相觑一眼,随后抬了死去的同伴便离开这里,打算回去向南习容禀报。但是这鬼毒夫人凭着喜好杀人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就连南习容也没法改变她这一点。要想留住性命,只好先行撤开。 随后,这座破败的宅院门口,就只剩下一扇破败的门。鬼毒夫人拂衣转身,似暗夜里一道噬人魂魄的鬼烟。 英姑娘能够感知得到她,她也同样能够感知得到英姑娘。母女连心,比不上手臂间的一道蜿蜒的蛊线。 当英姑娘和白玉偷偷摸摸来到这宅院门前时,门前一个守卫都没有,风从这扇门灌进去,微微扬起了英姑娘的裙角。 英姑娘站在门前,往里望去,黑漆漆的一片,连一盏灯都没有。只能看见宅院的残垣断壁。 白玉紧了紧牵着英姑娘的手,说道:“当心一些,这里安静得寻常,可能另有埋伏。” 不管有没有埋伏,她都管不了那么多了。英姑娘一步步走了进去,道:“她就在这里。”一定是身体里的蛊线在作祟,使得她的心跳动得剧烈。是因为夙愿即将得偿了吗还是因为别的。 她伸手捂了捂背着的行囊,里面全是她精心准备的东西,就是为了应付这一刻的到来。 进去以后,往侧面一看,才看见院子角落里另有一座小木屋。木屋里也是漆黑的,一盏灯都没有。可是突然,里面却亮起了微弱的光,一闪一烁的。 一道红影从暗夜里缓缓走出,她手里端着烛台,烛台映亮了她的脸,显得格外的阴森冰冷。她另一手里,挽着一根白色灯笼,缓步走到木屋前的树下,将白灯笼挂在那树梢上,用烛台点燃。 整个院子,这才有了丝丝光亮。那光舔到了英姑娘和白玉脚下,在他们身后拉出若有若无的影子来。 鬼毒夫人见到了自己的女儿,这么近距离的,可是她脸上也未有丁点的喜悦之情。她那不苟言笑的样子,甚至让人以为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笑。 白玉感受到了英姑娘的手渐渐变得冰凉,甚至身子开始微不可查的发抖,便裹着她的手,将她往自己身后拉了拉。但英姑娘坚持地站了出来,这种属于她的时刻,她不需要任何人为她遮挡分毫。 一大一小,两人俱是着了红衣。但英姑娘的模样多像她爹,是北夏人的模样,俏丽俊秀,而不是像眼前的鬼毒夫人有着深邃的轮廓。 鬼毒夫人先开了口,语气中没带什么感情,但却似故旧,道:“回来了。”仿佛她是一个温柔慈爱的母亲,等着自己外出贪玩天黑而不知归家的孩子。 英姑娘难掩激动,手心里布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道:“不是我回来了,而是我终于找到你了。你一早就知道我会来这里找你是吧?” 鬼毒夫人道:“当然,我们是母女。” 第230章:一决高下 “你错了,我们早就不是母女,从你亲手杀了我爹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没有你这样恶毒的娘!”英姑娘甩开白玉的手,唇边溢出一声冷笑,也有了两分冷冽慑人的味道,往前走站了一步,道,“你能知道我来,想必也是因为这蛊虫吧。”说着她便抬起手腕,露出手臂上的蛊线,“你还能说得再恶心一点么,因为我们是母女,所以母女连心?” 说罢,她另一手袖中一动,滑出一把匕首来,她抓着匕首便往自己手臂上的蛊线划去。 “英子!” 顿时她手臂上便是鲜血淋漓。她不知用了什么药粉,将原本拼命想往她心脏方向钻的蛊虫给引出了伤口,用手指拈着,任它在两指之间沾满鲜血地挣扎。随后英姑娘用力一捏,捏碎了那蛊虫,顿时她便看见对面的鬼毒夫人面色一白,捂着胸口似痛得慌。她嘴角溢出了一丝鲜红的血迹,让英姑娘觉得无比的痛快。 可伴随着痛快的,还有真真切切伤人得体无完肤的痛苦。 英姑娘咬紧牙关,逼下胸腔里翻腾起来的腥甜,这命命相连的蛊虫一只受损,另一只也活不了,但同时都很伤宿体。她喘了口气,眼眶里溢满了眼泪,身体上的痛敌不过她心里一角的痛,指着自己的心口道:“你觉得很痛么,可是这里,比你痛千百倍!你是不可能感受得到的,因为你没有心!” 鬼毒夫人撩起自己的袖摆,同样看见手臂上的那条蛊线正在寸寸消失。她道:“没了也好,这样我就不必再顾忌什么了。” 英姑娘笑道:“是,什么都没有了,我也不必顾忌什么了。现在你和我除了血海深仇,就什么也不剩下。”她扬手将手指间死掉的蛊虫朝鬼毒夫人扔了,“今日我来,就是了找你索债的,你做好准备了吗?从你亲手把剑送进我爹的身体里的那一刻起,你就应该有此觉悟,我迟早要来找你偿还的!既然你是名震北夏内外的鬼毒夫人,擅长用毒,那么今天我便与你在毒术上一决高下。” 鬼毒夫人却道:“我无意与你一争高下,我知道你百毒不侵,而我也一样百毒不侵,这样下去没有什么好结果,无非是你自寻死路罢了。你不如随我回去,不要像你爹那般冥顽不宁,待战事平息后依旧能过上宁静的日子。” 英姑娘嗤地冷笑一声,眼泪如掉线的珠子,无声无息地滑落,道:“你这算是在劝降我么,还没开始呢你怎么知道我一定就是自寻死路?我爹在你眼里究竟算什么,到现在你也只有用‘冥顽不宁’四个字来形容他是不是?眼睁睁看着他被你杀死,不管走到哪里,都注定我下半辈子没法再过宁静的日子了,而造成这一切的人就是你!我恨你入骨,怎么,你还想着我跟你回去,就不怕我夜里做梦都想要杀掉你吗!” “你杀不了我。”鬼毒夫人如是道。 英姑娘被她激怒到了极点,再也不多说,只拦开白玉,让他走远一点以免伤及无辜,随后自己取下身上的行囊,掏出几颗药丸捏成了粉末兑在一起,随后往夜空中一撒。 经夜风一吹,那些粉末竟凝结在了空气中,幻化出细小如尘埃的萤光色的颗粒,仿佛置身于另一个繁星苍穹的空间,举目望去,耀眼美丽极了。英姑娘往鬼毒夫人那边最后弹了一缕血色粉末,整个繁星苍穹都像鬼毒夫人移动过去。 鬼毒夫人面不改色道:“英子,你不要忘了,你的毒术是我教的。这一剂幻影无形,是我教你配置的第一道毒。” “是,亏你还记得。”英姑娘嘴上倔强地说着,脸上的表情却异常痛苦,她不愿意去回忆那些往事,如果不是这么恨眼前这个女人,那些往事会成为她最充实的回忆。她娘待她很严厉,她过得很辛苦,但是却学到了不少的东西。当初第一次尝试着炼毒,便是炼制的这样一道幻影无形,因为她第一眼见了便觉得是美丽所在,简直比夜空还要漂亮。 也是后来她才知道,越是好看的东西,就越是狠毒。 鬼毒夫人挥一挥衣袖,淡淡然地置身于美丽的幻雾之中。她红衣飘飘,似从天上飘下来的女子,清冷可见一斑,道:“但是你也应该知道,这对于我来说,一点效果都没有。你要与我一决高下,就打算用这样的小把戏来战胜我吗?” “这才开始,你急什么。不要以为我会的一切都是你教我的,你就可以掉以轻心。”英姑娘话音儿一落,那道幻雾顷刻千变万化,颜色亦是在瞬间就化出万端。 鬼毒夫人见状,动了动眉头,当即出手应对。 英姑娘道:“你若再不当一回事,我便将你百毒不侵的体质毁于一旦,让你变成一般人,只要像你对那些无辜的老百姓一样,轻轻动一动手指头,就让你死于非命。” “英子,对别人善良就是对自己残忍,你忘了吗?” “我就是没忘,所以今天来找你了!我爹的命,苏漠哥哥的命,今日一并要你偿还!” 然而,她根本不知道鬼毒夫人是怎么做到了,只见她仿佛真的是只动了动手指头,便有一道火光被她从头顶斜上方树梢上挂着的白灯笼里引了出来,而白灯笼里的灯火只闪烁了一下却安然无恙,那火光从鬼毒夫人是手指尖上飞脱出去,如一只火球一样在半空中燃烧,随后将一片幻雾纷纷焚烧殆尽,最终只剩下一抹青烟。 这一道幻影无形,是英姑娘在原来的基础上钻研了很久的成果。如果想用世间任何一道毒毒到这个女人,必须先解了她百毒不侵的体质。只是让她感到意外的是,鬼毒夫人如此轻易地就解开了。 不过不要紧,英姑娘也没想过她第一招就能取胜。她还有很多很多种毒,全部要在鬼毒夫人身上试一遍,总有一种能让她疏忽大意中招。 当时英姑娘所想的,是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一定要打败她,然后给爹和苏漠报仇。具体打败后应该怎样,她没有细想过。以至于光明正大的、卑鄙阴暗的手段,统统都用了上来,除了毒烟毒药,还有毒镖暗器,一时间这座宅院成了最毒之所在,连夜里过街的老鼠,爬着爬着都横死街面。 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不可能不引起南瑱人的注意。但是没有人敢靠近,除非是不想要命了。 有人将此等情况禀报给南习容,彼时南习容想了一下,便面露玩味笑容,道:“也罢,本宫卖给鬼毒夫人一个面子,便由着她去。”顿了一会儿又道,“本宫记得,她是不是有一个女儿,在北夏那边?” 南瑱这边的人甚少有人知道鬼毒夫人还有一个女儿,只知道她不是个好惹的女人。 下属只回答不知。南习容便又道:“那破宅子里除了毒气四溢出来,可还有什么其他的动静没有?” 下属回道:“有人听到里面传来争吵声。” 南习容笑了一声道:“呵,是么,那就不要去打扰,让她们母女好好团聚吧。” 和英姑娘的莽撞、愤恨相比起来,鬼毒夫人就显得无情、无动于衷。英姑娘精心准备的毒,最终都能被她轻易化解,仿佛英姑娘在她面前就只是一个跳梁小丑,她正耐着性子看她的表演。 后来英姑娘越来越着急,她口袋里剩余的毒已经不多。可是鬼毒夫人依旧完好无损地站在她面前,丝毫没有被她的毒所影响。 那种心如刀绞、如火烧的感觉,快要折磨得她崩溃。她一面哭着,一面咬牙胡乱地往鬼毒夫人那里撒毒粉。 已经是失败了。没想到她努力了这么久,最后还是不能把鬼毒夫人怎么样。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够打败她呢,才能从她冰冷的眼神里看到一丝丝裂缝的痕迹呢,才能让她像自己一样慌乱,像自己一样绝望无助呢? 英姑娘内心里不断地在哭喊着问,求她爹和苏漠在天有灵告诉她,她要怎么做才能够为他们报仇? 鬼毒夫人近前一步,用睥睨的眼神看着英姑娘,道:“照如此能耐下去,你便是再努力二十载,也不可能胜得过我。如此,你还要不自量力下去吗?” 英姑娘抬头,恨恨地蹬着她,忽然冲上前去,想抓住鬼毒夫人的衣服撕扯,只可惜,被鬼毒夫人闪开,她便声嘶力竭地吼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蛇蝎女人啊!” 白玉一直在破败的屋檐下,观看这场没有流血和拼杀的战争。英姑娘事先给他服下解百毒的药,使得他能够在这场硝烟之中安然无恙。 他看见了英姑娘的努力,也心疼着。他是第一次正面见到鬼毒夫人,只觉得她人与她的名号着实匹配相当,无情如鬼,狠辣似蛇蝎。 鬼毒夫人一步步朝英姑娘走过去,道:“既然你是要用毒术与我一决高下,你的招数可是用完了?胜败未分生死未论,接下来,便该轮到我出手了。” 第231章:毁掉一个人 下一刻,她的袖中溢出一道异香来,在惨败的灯火之下散发着淡淡粉色的光泽。白玉见状,英姑娘正伤心欲绝根本没法躲过,立刻飞奔出去,在那道粉末接触到英姑娘之前,从后面搂过英姑娘,几个飞旋便落在了屋檐下。 英姑娘一点生气都没有。 白玉不禁对鬼毒夫人冷冷道:“你已经杀了英子的亲生父亲,现在还要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下手吗,不愧是鬼毒夫人。” 鬼毒夫人这才抬眼看向白玉,道:“我差点就忘了,英子还带了你这么个年轻人来。方才你也看到了听到了,是她口口声声说要找我一决高下,对决无非就是你死或我亡,她要这样坚持,并非是我硬逼她。” 白玉将英姑娘护在身后,手中握紧了随身携带的长剑,长剑出鞘,他直指鬼毒夫人,道:“好,既然如此,我来帮她打剩下未打完的仗。她没有做完的,我来做,她没有报完的仇,我来帮她报。”白玉回头,看着英姑娘,声音放得很柔,安慰着说,“英子,你别怕,不要忘了,你不是一个人来的,你还有我。这一切,没有理由让你一个人承担,我可以帮你承担,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帮你做一切你想要做的事情。” 那一刻,英姑娘看到了白玉眼中的真挚和坚持,她觉得在自己这么难过的时候还有人挺身而出,愿意挡在自己面前,真的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如果可以,她好想以后都躲在白玉的身后,再也看不见这世间一切丑恶。 可是不能。 她不能让白玉为她出头为她冒险。跟这蛇蝎女人较量过之后,她才知道自己还差很长的一截,鬼毒夫人说得不错,就算她再修炼二十年也不一定是鬼毒夫人的对手,她不甘心,但那就是事实。 事实如此,她怎能继续让白玉为她出头。 白玉不会是鬼毒夫人的对手。 然而,还不待英姑娘说一句话,白玉便转身,一步步走下屋檐。她伸手去抓,却只能抓住他的一缕衣角,从来没有觉得他从自己手上溜走得那样快。 “白……”英姑娘出声大喊,可是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声音,她张了张口,瞪大了眼珠子死死瞪着鬼毒夫人,竟发现自己的喉咙再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就算她拼尽全力,也只有轻微的啊呀声。 她说不出话了,她双手扒着自己的脖子,用力想咳,用力捶打,脸颊涨得通红,痛得不自禁眼泪横流,结果都无济于事。 她抬脚就追上前去想拉住白玉。不行,这样不行,太可怕了,她到如今,才感觉到一股恐惧犹如毒蛇一般缠住了她的双脚,凉幽幽地侵袭着她,顺着她的身子一点点往上攀爬。 她发现,自己同样是只来得及往前走两步,紧接着双脚也开始动弹不得。像是被人点了穴一样,浑身都失去了知觉。 而这一切,她知道出自鬼毒夫人的手,但是她却不知道她是何时做到的。仿佛只是动一动手指头那么轻便容易的事情。 英姑娘死死瞪着鬼毒夫人,只要她敢伤害白玉分毫,自己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她! 鬼毒夫人完全不为所动,只往英姑娘这边轻轻瞟了一眼,道:“既然这个年轻人说要帮你报仇,那你便在一旁好好看着吧,不需要说话,也不需要做任何多余的事。他若是败了,我便当做是你败了。” 英姑娘用力地摇头,鼓着眼珠子,惊恐非凡。 不要…… 心底里有个可怕的声音在告诉她,当年的往事即将再次上演…… 只在这短短的一瞬间,英姑娘便后悔了。她懊悔万分,最不该带白玉一起来! 结果,白玉未来得及回头细细地瞧一眼英姑娘,提剑便飞奔了出去。他不想看见英姑娘,可怜兮兮的绝望模样,那样自己也不会好受。 不管这面前的人是她的谁,英姑娘对她是什么样的想法白玉不理会,但是让英姑娘痛苦的人,就是不值得原谅。 白玉剑气如虹,飞至树下,扬剑就砍了出去。鬼毒夫人除了擅长使毒,本身功夫也不错,当初连苏漠都不是她的对手。只见她左躲右闪,飘忽若鬼魅,竟是十分灵活。白玉数招之内都无法近得她的身。 虽然暂时,两人未分出一个胜负,但是英姑娘越看越恐惧,浓浓的不安在后面。 随后,见鬼毒夫人目色闪过一丝狠厉,手擒住了白玉手中的剑,白玉不及她的力道,握剑的手不慎一松,便被鬼毒夫人夺过了剑去。然她却不是要用剑反攻白玉,而是扬手朝英姑娘一扔,直直地插在英姑娘旁边的地面三寸,发出摇曳而嗡鸣的声音,回荡得英姑娘的脑子也嗡嗡嗡的。 英姑娘空洞地望着,鬼毒夫人跟白玉赤手空拳地对打。 白玉以为自己服了解百毒的药丸,就可以无所忌惮。可是他错了,大错特错。 当时他感觉自己眼前一花,随后就不见了鬼毒夫人的影子。头顶的白灯笼里的光过分诡异,诡异到有些渗人的地步。忽然里面的火光又是闪烁了一下,溢出另一道光来,直逼白玉面门。 白玉被逼得步步后腿,最终飞起一脚将那团火光踢到了屋檐上,跐溜一下就熄灭了。再回头时,鬼毒夫人正不紧不慢地将那盏白灯笼取下来。 鬼毒夫人看了白玉一眼,道:“热身之后,你身上的毒性应是散发得差不多了。” 话音儿一落,白玉忽然便感觉到胸中一股气血翻腾难以抑制,冷不防便闷口溢出一口血来。他觉得自己整个胸腔都在发麻,继而似火烧又似冰冻又似万蚁啃噬,痛苦万分,他站也站不稳,双腿一曲,人就跪了下去。 鬼毒夫人若无其事地看了一眼惊恐颤抖得像一只濒临绝境的小鹿的英姑娘,道:“现在,较量才开始,你便睁着眼睛好好看着。” 她太明白,要想毁掉一个人应该用什么样的办法了。她在白玉身上施毒,比在英姑娘身上施毒还要让英姑娘痛苦千万倍。要想打垮一个人,先要毁掉她在乎的一切。 直到那一刻,英姑娘才清楚地认识到,她是在和魔鬼对决。 那个女人是魔鬼。 这世上,没有哪个娘亲能够对自己的女儿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可能在鬼毒夫人心里,从没把英姑娘当成是自己的骨肉,又或许她从没把自己当成是一个母亲。她只知道要想毁掉一个人最捷径的办法是什么。 因为她,英姑娘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人了,而今还是因为她,英姑娘会再失去一次吗? 那样的痛苦,对于一个冷血无情的人来讲,又怎能体会? 不…… 英姑娘瞪大了双瞳,眼睁睁看着白玉在鬼毒夫人面前犹如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人,却被鬼毒夫人翻来覆去地玩弄于股掌之间。 已经够了。她不能够只眼睁睁地看着,她不能够再失去一次,否则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她还可以留恋的东西。上一次,是他们都想要保护她,而她到最后也什么都没能做,这一次……她绝对不允许…… 英姑娘看着鬼毒夫人的眼神,仿佛有了和鬼毒夫人一眼的狠劲儿,夹杂着她的年少轻狂和不顾一切。她绝对不允许,这个女人再夺走她身边的人! 英姑娘张口,喉咙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就是说不出话来。她手指甲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手心,任血肉模糊,指甲翻卷,她只想从这场麻木当中尽快清醒过来。她闭了闭眼睛,脑海里浮现出的全是当年药王谷那一夜的画面,火光蔓延,烧掉了她的家园。 忽然,一声闷哼响起在耳畔。英姑娘眼帘颤了颤,睁开了眼睛,却见是白玉被鬼毒夫人一张击倒,飞扑了过来,就倒在自己的脚边。他偏头就吐出一大口浓黑的血。 英姑娘心里悲恸极了,浓浓的悲哀席卷了她,让她整个人都充斥着低沉的气息。她眼泪无声地落在了白玉趴在地上的手背,灼得白玉蓦地一颤,艰难地抬起头。 看得出来,白玉非常的痛苦,面容几乎都已经扭曲,额头散落下来的额发全部被汗水打湿。英姑娘咿呀了几声,仿佛费的力气都快要把她喉咙喊破了,她伸长了脖子,脸色憋得通红,额头、脖子上的细小的青色血管都凸显了出来。 她极力想伸手去抓住白玉。可是她奈何就是动不了。 白玉低咳了两声,地上绽开一朵朵妖冶无比的血花。他手紧紧抓住了英姑娘的脚踝,一点点借力爬起来,看着英姑娘随后露出一抹相安无事的笑容,抬手云淡风轻地撇去嘴角血迹,啐了一口道:“才这点儿程度,根本不能把我怎么样的,你是不是担心了?放心吧,就算你不行,既然我陪着你来了,今晚我也一定要帮你完成你的心愿。我跟她没亲没故,自然是下得去手杀她的,只是到时候你莫要怪我好吗……” 第232章:求你 英姑娘最终没能抓住他的手,看着他又不要命地转身朝对面的鬼毒夫人冲了过去。 英姑娘急火攻心,手上动作未停,鲜血横流之际,**辣的痛感总算使她恢复了些浅显的知觉,随之袖口一松,那些平素习惯被她藏进袖口里的毒药毒粉倾巢而泄,全部落在她两只受伤的手掌心里。 各种毒混杂在了一起,溶进了她的血液当中。任她是百毒不侵的体质,一时间也难以承受这种万毒攻心的冲击。这样以毒攻毒,恰恰将鬼毒夫人给她喉咙下的药给冲散开来,她张口便溢出一口鲜血,来不及顾及自己,冲对面扯开喉咙嘶吼道:“不要——” 话音一落,只听咻地一声,白玉手中的剑从鬼毒夫人的手中飞出,从白玉的肩膀上穿过,将他狠狠地钉在了墙面上。 英姑娘瞳孔紧缩,死死瞪着从墙上缓缓淌下的血迹,心难过得仿佛也要死去了一般,声音沙哑而绝望:“不要……” 英姑娘好想过去抱住他,可是不管她怎么努力,却发现她挪动不了脚步。她能做到的,也仅仅是能够说话罢了。 现在她后悔极了,她以为自己准备好了,实际上却一点准备都没有。她这么冲动地要来报仇,连鬼毒夫人究竟是何实力都没摸清楚,竟让白玉和她一起来冒险。 当时她心中想,要是自己听白玉的没有来就好了,要是这一切没有发生就好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英姑娘不知是在问鬼毒夫人还是在问她自己,脸上的表情飘忽入微,怔怔地看着白玉,连哭泣都已经忘了。 鬼毒夫人侧身过来,看着形单影只的英姑娘,眉梢略弯,不置可否地轻轻抬了一下,道:“中了我的消音散,有的人就是一辈子也无法解得开会变成一个哑巴,你倒叫我意外,竟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就解开了。” “所以就算我一辈子变成一个哑巴,对于你来说也是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吗”,英姑娘已经不奢求鬼毒夫人的在乎,她知道她也根本不会在乎,她说出来不是想要得到鬼毒夫人的答案,而是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人物,“那么,你下的让我全身动弹不得的毒,又是什么样的毒?” 鬼毒夫人处变不惊道:“从尸体上提炼出来的僵尸毒,只是还没来得及在别人身上试验过,你是第一个,看样子效果不错。”说着她就一步步朝墙那边的白玉走过去。 英姑娘见之惊慌失措,胡乱道:“我就是你的试验品吧,从小到大我都是,不管你有什么样的毒,都会先拿给我尝新鲜,就像药王谷的药人一样……你要上哪儿去?你不要过去,来找你报仇的人是我,你应该对付我的人也是我!你回来!你应该杀了我,而不是去伤他!” 鬼毒夫人悄无声息地站在白玉面前,白玉轻微地喘息着,正一点点试图从那剑上挣脱出来。就算锋利的剑割破了他肩膀上的皮肉,那也没关系。 如果他不挣扎,他怎么保护英姑娘,怎么打败这个蛇蝎女人。 他抬起眼帘,眼里坚决如初,惨白的灯光折射进他的眼眸里,溢出寒冷的光泽。 鬼毒只是迎视着白玉,尚未有任何动作,英姑娘便在她身后如猛鬼一般地咆哮道:“你要是再敢动他分毫,我发誓,我会让你生无路死无门!我一定会穷尽我一生之力,拉你下地狱!” 鬼毒夫人顿了一顿。 白玉低垂着头,感受得到英姑娘的滔天愤怒,那愤怒之下剩下的不过就是苍白无力的恐惧和害怕,她的话一旦说出了口,就像是一道诅咒。 “英子……”白玉觉得很悲凉。像她这般的年纪,应是如花笑颜豆蔻年华,结果却承受了这么多不该她承受的。 白玉大叫了一声,拼尽全力地从那把钉在墙上的剑上挣脱下来。他的身体狠狠往下一压,那剑刃便生生削出他的肩膀,空余血痕。 鬼毒夫人转身往回走,重新站在了自己的小木屋门前,手里提着那盏白灯笼。她看了一眼英姑娘,道:“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说明他对于你来说委实重要。以往也不见你为了谁对我说过这么重的话。事实上,就是我现在要了他的命,你也不能把我怎样;就是我让你现在死,你也不可能活得到天明,你有什么本事来拉我下地狱?” 随即,鬼毒夫人从她的灯笼里拨了一缕烟雾出来,下一刻白玉即使身受重伤竟也迈着步子往这边靠近。他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身体完完全全不受他自己的控制。 英姑娘觉得喉咙很痛,腥甜一阵阵。她想出声大叫,可是她哑得叫不出来。 鬼毒夫人对她下的消音散,对她的喉咙伤害十分大。 鬼毒夫人又道:“你连这点觉悟和准备都没有做好,就轻而易举地来找我报仇,这又能够怪得了谁?对付你,只是我动一动手指头便能解决的事,这样也好,可以给你一个深刻的教训,好叫你下次再来找我报仇的时候学得谨慎一些。” “不要……”英姑娘看见白玉浑身是血,像一个血人一样,他一步步向鬼毒夫人走过去,仿佛即将走进一条死路,就再也回不来了。她蓦地软了声气,带着卑微的可怜和祈求,对鬼毒夫人说道。 白玉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嘴上却说道:“英子,不要求她……到现在你还没看清楚么,就算你求她,她也不会对你心慈手软……” 话刚一说完,鬼毒夫人的手便往空中扬了一下,红色的纱衣袖摆迎风而飘,散出一道沾满了血腥气的淡淡香味。旋即,白玉便痛苦地跪在了地上,伸手掐住了自己的喉咙,似喘不过气来一般,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然后满地打滚…… 那字音儿几乎是从白玉的牙缝里一个个挤出来,龇眼欲裂地望着英姑娘,道:“就算是我死了,你要不要求她。” 白玉七窍流血,整个身体在地上哆嗦抽搐不已。那彻底地击溃了英姑娘。 她哑着嗓音,带着同样哆嗦的声音,道:“我求你,求你放了他,不要伤害他……要报仇的人是我,求你来对付我,我不会有任何怨言的……” 鬼毒夫人继续一下下地往白灯笼上撩拨青烟,只要她愿意,这白灯笼就是她的毒巢,她想对白玉下什么毒就下什么毒。鬼毒夫人缓缓道:“这些,便是你先前所有所施之毒,这盏灯全部都代我吸收了,我虽体会不到这个中滋味,但是将它们以牙还牙施到他的身上也未有不可。你也体会不到,就让他来体会。” 院子里,时不时伴随着白玉的惨叫。他一个大男人,很能吃痛受苦,如若不是到了忍不下去的境地,他怎么也不肯叫出声来让英姑娘担心。 他几乎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偏生鬼毒夫人就是不让他死去,她自有办法延续白玉的性命,就连白玉几次抗不下去了想一死了之,都被她给阻止。这才是真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英姑娘无助地求道:“你杀了我吧……”她看着白玉受苦,比自己受苦还要痛,明明这一切都是她害的,“求你杀了我吧……” 不要了。够了。她现在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可惜,鬼毒夫人就是不如她所愿,她就要要让她看着白玉痛苦,让她也感受一下生不如死的滋味。 白玉昏死了过去,满地的浊血。 鬼毒夫人面不改色道:“你试图用这些毒来对付我,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果我是寻常人的体质,那也便和他一般下场,痛得死去活来,你觉得我狠心么,那么你对我又何尝不是狠心?” 只见白灯笼闪烁了一下,白玉又被迫睁开了眼。 英姑娘气血翻腾,毒气攻心,叫喊道:“你有本事杀了我啊——”那声音,如恶鬼哭号,在夜里显得尤为凄厉。 鬼毒夫人没有再理会她。而白玉,他感觉自己来来回回往鬼门关走了许多次,但每次都是前脚踏进去,后脚就被拉出来了。已经没有什么能够令他感到恐惧的了,就是死亡也不能。 他任由自己的身体被摧残,大不了就是一死。这样的痛苦折磨多次,他也渐渐有些习惯了,除了痛,还能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他只是用仅剩的一点理智在祈祷,倘若是自己不在了,但愿英姑娘能够好好地活下去。她对于鬼毒夫人来说,多少还是有些不同的吧,否则鬼毒夫人怎么不让她吃这样的苦头;又或者说,就是鬼毒夫人太不在乎了,才让英姑娘彻底地感受慢慢失去是什么滋味,这样也好,起码她不用跟着自己一起吃这样的苦……不管怎样都好,只要英姑娘活着…… 白玉没有一点尊严,匍匐在地上向鬼毒夫人爬过去,最终死死抱住鬼毒夫人的脚,咬碎一口血牙,道:“我……可以任你处置……只要你放她走……” 鬼毒夫人只是垂眼睥睨着白玉,未有任何动作。白玉头重重地垂了下去,好似再也没机会抬起来,无声无息。 第233章:温柔的表象 英姑娘体内的各种毒相互冲撞,形成一股股气流,互不相容,仿佛要冲破她的胸膛。 她体质一向特殊,这回要不是一次性混这么多种毒进身体里,也不会引起这般反噬。 她感觉眼前天旋地转,头重脚轻,身体也似乎快要不是她自己的了,她以为自己已经倒下了,可是眼前一直在旋转,抬头望天,天上也还是那几颗寂寥的星子。 英姑娘看见白玉在鬼毒夫人的脚边狼狈祈求,她的心比万种毒虫啃噬还要痛苦。明明说好,再也不要失去,可是她却还是什么都做不了,让自己在乎的人,在她面前受尽折磨和凌辱。 她说过,绝不允许……绝不允许,她再失去白玉…… 英姑娘胸中情绪万千,最终再也忍不住,仰头大叫。与此同时,她周身各处,好似那一股股毒气也终于寻到了突破口,从她身体里面窜出,伴随着她的胸腔颤动而破出一个个血窟窿。 英姑娘的发髻也被绷散了,头发散落下来,活像一个走火入魔的小魔头。 夜风往四处散去,周围风吹草动地响起来。 原本沉寂下去的苏州城,仿佛被这一阵夜风给缓缓唤醒。率先从远处南瑱士兵的惨叫声传来开始。 英姑娘觉得自己浑身虚脱,又好似身体的骨骼被打乱,然后重新组合起来。她感觉不到痛了,凉凉的手指抹了抹眼角,发现是自己的眼泪,便全部揩了去。身上那一个个血窟窿,冒出来的血,濡湿了她的裙衫。 她知道,她求不了任何人,她只有求她自己。 要想让白玉回来,只有靠她自己。 英姑娘尝试着挪动了一下脚步,发现毫无阻碍。她便头发凌乱地一步步向地上的白玉走过去。 鬼毒夫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周围的异动,让她暗暗提高了警惕,重新审视眼前的英姑娘。 英姑娘走到白玉身前,缓缓蹲下,轻轻唤了他两声,白玉没有回答她。 她把白玉抱起在怀里,露出了头发下面那张死气沉沉的脸。唯有白玉嘴角边的黑色毒血尤其显眼。彼时,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绝不允许白玉就这样轻易地离开她。 她失去的已经够多了,如果到最后注定一无所有,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英姑娘的手指抚过白玉的嘴角,沾了满指的毒血。她将满指毒血含进口中,一点点吮吸干净。鬼毒夫人见状一惊,无动于衷的声音终于有了丝丝裂痕,低低道:“你这样做,是不是不想要命了?” 英姑娘低着头道:“他的命我要,你的命我也要。”说着她捧起白玉的脸,自己的脸凑了下去,将他的毒血全部咽下。 白玉的毒血里混杂了许多种毒,她就是要再来一次毒气攻心。英姑娘吸完了以后,将自己头发上横插着的一枚单一的发簪抽出来,这下子满头青丝才凌乱得不成样子。 发簪划破手掌心,让微微凝结的血肉重新沁出鲜血,和白玉的不同,她的永远是鲜红的。她捏成了拳头,血从手缝里留下来,滴进白玉的口中。 英姑娘忍不住咳了几声,就跟先前白玉一样鲜血横流,身体难受得快要炸开。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直视着鬼毒夫人,双目通红,仿佛连那瞳孔也渐渐有红晕在散开。 “你敢这么做,我必也让你失去所有。” 夜已经很深,南瑱驻扎在苏州城里的大营中却传来不小的动荡。太子殿下南习容刚歇下不久,他人十分警醒,房间里稍微有一点异动便清醒了来,从床榻上坐起,抬眼看了看四周,并未有刺客闯入。 然,他却有种浑身都发麻的本能感觉。 南习容刚想下床去点灯,可当有什么东西摇头晃脑地从床前一晃而过的时候他一下子就顿住了,坐在床上未有任何轻举妄动。 他便只好冲外面道:“来人!” 他住的房间分里外两间十分宽敞,南枢便是睡在了外间以便时时伺候着,除了晚上,白日里南枢也几乎是和南习容形影不离的。因而南习容话音儿一落,南枢便在外间柔柔弱弱道:“殿下有什么吩咐?” “你进来!”南习容的话刻不容缓。 南枢便掀帘而入,刚一进去,听见那嘶嘶嘶的声音时,身子便僵了僵,随即不敢再靠前一步。她手中拈了一枚惯常戴在身上的香木,随即拂袖往桌边上的灯盏射去。 空气被摩擦出热度,嚓地一下,竟擦燃了灯。 昏黄幽弱的灯光在整个屋子里蔓延开来,并伴随着一股异香。随后南习容和南枢定睛一看,床前竟匍匐着三尾花纹和色泽均十分艳丽的蛇! 这蛇不知从什么地方爬来,窗户微阖而露出一条缝,想必它们就是从窗户透透翻进来的。眼下,它们直勾勾地觊觎着南习容,仿佛一出山就找到了令自己满意的猎物。 南习容不敢多动,只微微滑动了一下喉结,声音闷闷沉沉地从他的喉咙里溢出,看了南枢一眼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它们解决了。” 南枢愣了愣,心中着实没有什么把握,她还从来没应付过这种东西。南习容见她畏畏缩缩的模样,不由怒从新来,低低喝道:“你师父不是教了你许多吗,你就这般害怕?连区区几条蛇都搞不定,本宫还拿你何用!” 南枢道:“回殿下,师父只教了妾身最浅显的毒香,妾身也不知道能不能应对,妾身只好竭力一试。” 很快,满屋子都充满了那股南枢身上才有的香气。约莫是蛇受到了刺激,竟回了身,将目标对准了南枢。 南枢手中拿着半截被灯火点燃的香料,一点点引它们过来,而自己则小心翼翼地往窗边靠近。 南枢不动声色地打开了窗户,待到几尾蛇近前了,她扬手就把香料扔到了窗户外面,几尾蛇一见,便立刻跟着爬出去了。南枢转身就快去地去关窗。 怎料,其中有一条蛇相当聪明,爬到了窗棂上往外一看什么都没有,顿觉自己上当受骗。就在南枢关上窗的那一刻,它突然掉头窜了进来,南枢猝不及防,就叫它咬上了无名指。 南枢吓得脸色一白,旋即大力地将那条蛇甩了出去。她的无名指却出奇的痛,伴随着火辣辣的灼烫感。 南枢多少对毒有些了解,再清楚不过,这毒蛇的毒非同寻常的厉害。她来不及犹豫,当即从怀中摸出一枚锋利的暗镖,咬紧了牙关,将无名指搁在窗棂上,趁着蛇毒还没有蔓延之际,抓起暗镖便对准自己的手指狠狠扎了下去。 无名指断了,鲜血流出来打湿了窗棂。 南枢极力忍着,但巨大的痛楚顷刻间袭来,她仍是难以忍受,闷哼了两声,随后便凄惨地叫出了声来,一张美丽的小脸尽是苍白,布满了汗珠。 南枢捂着自己的手,痛得扭曲了身子,缓缓地蹲在了墙角里。 南习容见状,不紧不慢地起身下床,汲了鞋从容地走到她身畔,敛了敛长衫衣角亦蹲了下来,低眉看了一眼南枢鲜血淋漓的手,抬手点了点南枢腕间穴位,阻止鲜血继续往下淌,看着南枢痛苦的模样,他的脸色倒平静了下来,脸上没有丝毫动容的样子,说话的语气里却充满了心疼和担忧:“枢枢,你怎么那么傻,一定很疼是不是?” 南枢道:“这都是妾身该做的……” 南习容缓缓托起了南枢的手,看了两眼之后便啧啧道:“倒可惜了这样一双好手,如今断了一根手指,以后可怎么抚琴。”说着他便叫了外面的人请军医来。 很快,军医就背着药箱来了。但南习容却没有让军医第一时间处理南枢的伤势,而是亲力亲为。一边动着药箱里的药物,一边不忘问军医他做得是否正确,军医只好在旁边时不时应答一句。 待上好了药,止住了血,南习容用雪白的绷带一点点将南枢的伤口包扎了起来,她的五指少了一指,呈现出一个缺口,很是别扭难看。南习容一边忙着手上的动作,一边低着头道:“枢枢,你何必对自己这样狠,你这样叫本宫十分心疼。下次不可那么傻了知道吗?” 南枢看着南习容,尽管他手上的动作很轻柔,可是她根本不能从南习容身上感受到任何一丝的柔情蜜意和关爱疼护。 他本就是这样一个人,容易哄骗任何一个女人的心。当初,她不就是被他这样一副表面的温柔所诓骗么,所以愿意为他去做任何事,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待看透了人心凉薄之后,回过头来,南枢才明白,围绕在她身边的全是虚情假意。南习容对待任何一个女人,没有一句话、一分情是认真的。若是再去相信,那才是真的太傻太天真。 南枢也不再想对任何人付出真心,只是惯常地机械性地回答了一句:“妾身多谢殿下关心。有殿下的这些话,妾身就是死也知足了。” 第234章:万毒无疆 南习容抬起头来,见南枢脸色依然苍白,没有任何表情,便握着她的手轻声道:“还很痛是不是?我给你吹吹。” 说着他竟真的给南枢吹了起来。 南枢眼眸一动,闪过瞬间的不可置信。尽管南习容平时表面上对她很好,但何曾这样温柔亲昵过。而最让南枢震惊的是,他在她面前,竟放弃了“本宫”二字,自称是“我”。 南枢又开始迷茫。这究竟是他发自内心的呢,还是下一个圈套? 不等南枢想清楚,南习容便已经将话头转到了正题上,整个人周身又开始浮现出一股肃杀之气,缓缓道:“这夜里想爬上本宫床的蛇,不会无缘无故地到这个地方来。你师父那边,看在她今夜忙着处理私事的份儿上,本宫给她面子本来不欲去打扰,可是如今都闹到这个地步了。”其间不断有将士来禀报,道是军营里凭空出现很多毒物,已经咬死了不少士兵,南习容便吩咐南枢道,“你去告诉你师父,让她立刻将城里的毒物清理干净,否则别怪本宫翻脸。” 他似乎都已经忘了前一刻,南枢为了救他而受伤一事。或者说,根本就是不在意,只要南枢现在还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就好。 南枢身子还很虚弱,但既然南习容都这么说了,她不敢不从。南习容也根本不关心,外面毒物横行,她出去若是一不小心撞上了,就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 南枢穿了一袭紫色烟纱裙,娉婷婀娜,走起路来身姿摇曳十分妩媚。在将将出门时,南习容的声音才从后面传来:“枢枢,你一定要小心些。” 南枢微微侧头,并未看他,只浅浅地福了福礼,道:“殿下放心,妾身知道了。” 鬼毒夫人这一生,都在追求万毒无疆,可惜她也仅仅是做到百毒不侵,便止步不前。 英姑娘和她一样百毒不侵,但是她的体质非比寻常,鬼毒夫人没想到,有朝一日英姑娘竟会比她先到达那个境界。 英姑娘满是对她的恨意,那眼神,恨不能下一刻就冲上来把她撕得粉碎。她自己也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 四周,滚滚如潮水,栖息在苏州城外古木深山里的千百种毒物,像是被什么力量号召着一样,连夜爬进了城里,铺在地面像一层黑色的地毯,而地毯却剧毒无比。所至之处,若有活人,必会被啃噬得尸骨无存。 所以,南瑱的军营里才会如此恐慌。然他们所见的只是士兵被零零碎碎找不到队伍的毒物所咬,若是他们见了如地毯潮水一样的毒物滚滚而来,还不知会是个什么样子。 很快,千百种毒物都将这座古宅围了起来,没有任何人能够靠近。毒虫毒蛇等争先恐后地涌入,在地面上以及四周的墙壁上、树上,铺了厚厚密密麻麻的一层,它们在英姑娘、白玉和鬼毒夫人四周围了一个圈,摆出蓄势待发的姿态,只等一声令下,便冲出去攻击。 鬼毒夫人脸色也白了白,失去了先前的淡定,不再变得无动于衷,也不再敢轻举妄动。 似乎连她手里的白灯笼也变得无助虚弱起来。 她强自镇定,声音似不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一般,恍恍惚惚道:“为何,你能引领万毒?” 英姑娘不在意地笑了笑,咧开的嘴,分**森,道:“可能,因为你把我从小就扔进了深山老林的毒物堆里面让我自生自灭吧。这一切,都是托了你的福。”只要她扬一扬手,地上匍匐着的毒蛇和蝎子,纷纷抬起了头,准备时刻攻击。若是她指向鬼毒夫人,恐怕下一刻,鬼毒夫人就会被淹没在这数不清的毒虫当中了。 英姑娘步步上前,最终站在鬼毒夫人面前,伸手夺过她手中的白灯笼,随手就扔在了地上,抬脚一脚狠狠踩了下去,碾熄了里面的火光,再一脚踢进了毒物堆里,一下子就被扯成了碎末。 鬼毒夫人不由后腿了一小步,但她不能退得太厉害,因为身后也全是毒物,无孔不入。 放眼望去,整个院落里,若不是毒物发出嘶嘶呲呲的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地面上的毒蝎尾部发出蓝绿色的光亮,乍一看之下还以为是星星点点的萤火,即使没有鬼毒夫人的白纸灯笼,也同样能够将院落照亮。 英姑娘问:“你还有何遗言可交代的?” 鬼毒夫人哑了哑,道:“你说过你要在毒术上与我一决高下,而不是引来这些东西,如今你想用这些来战胜于我,岂不是胜之不武?” “你放屁!”英姑娘突然暴怒了起来,对鬼毒夫人吼道,“你若是觉得自己足够正大光明,为什么要杀了我的白玉!你为什么又不和我一决高下,偏偏杀了我身边的人!你才是最卑鄙最龌龊的那一个!”她盯着鬼毒夫人的脸,仔细地看着,“你从来没有这么地让我觉得恶心和嫌恶!” 鬼毒夫人却道:“他还没有死。” 这话成功地让英姑娘眼神一闪,说明她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她只是暂时被仇恨所蒙蔽,因为白玉为了她,肯不要自己的性命,现如今正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全部都是眼前这个女人害的!一定要让她血债血偿!只是现在这个女人告诉她,白玉还没死,他还有救么…… 英姑娘回过头去看了看白玉,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她该怎么办,才能够救他呢? 鬼毒夫人又道:“你若是还在这里继续耽搁下去的话,他死透了就是真的没救了。如果你现在带他回去,兴许还有一丝渺茫的机会。” 英姑娘蹲下去,无限珍惜地把白玉抱起来,紧紧抱在怀里,捧着他的头,手指一遍遍触摸着他的皮肤,喃喃低语道:“白玉,你一定是还没走远,你等着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你说过以后都会陪着我的……” “你不要离开我,我现在就带你回去,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毒蛇毒虫,纷纷涌了上来,爬上英姑娘的后背,通过她爬到白玉的身体上。 鬼毒夫人见状,面色严肃,再深深看了英姑娘一眼,趁此机会便飞上木屋屋顶,几个跳跃之后便离开了这座老宅子,只剩下英姑娘对白玉低低诉说着温言软语。 英姑娘说:“白玉,我不能再失去得更多了,否则我一定会疯掉的……如果你不回来,我该怎么办……我要带你回去,我要亲手医好你……” 她把白玉轻缓地放在了地面上,自己站了起来。院落里的毒物分开了一条道,她从中间走过,身后的毒物立马又汇聚了起来。无数毒蛇蝎子,托起了白玉的身体,跟在英姑娘的身后,一起离开。 前一刻,她满身暴戾,想要亲手杀了鬼毒夫人。可这一刻,她带着伤痕累累的白玉,只想要离开。报仇的日子,还很悠长,可以慢慢来,可是白玉慢不得,她生怕自己多耽搁了一刻,白玉就再也回不来了。 这一夜,英姑娘驭万毒,如百鬼夜行一般,张扬地从苏州的街道上走过,是所有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骇人场景。 但凡亲眼见过的,无不被其震慑。 那些毒物,淹没了白玉,却没有停止往前,英姑娘是它们的精神领袖,英姑娘去哪里,它们便也跟着去哪里。那些毒蝎子,从白玉的鼻子里钻进去,有的又从他的耳朵里钻进去,无比塞满。仿佛那已经是一个死人,给它们提供的温暖的栖息地。 驻扎在军营里的大军连夜撤退,无人敢阻拦在苏州城门。为了将这些毒虫引出城,还把城门大开。 可是,千军万马,总有几个散兵不听命令擅自行动,大队伍过后,有一下毒虫毒蛇等往墙壁到处爬。城中持续有南瑱士兵不断被咬死。 南枢出来找鬼毒夫人,路上也遇到过不少,幸而她有点轻功,尽量躲避才没能被毒虫咬上。只是,她受了伤还没缓过劲儿来,轻功用得也不怎么稳当,好几次险些从墙头掉落。眼看要到了老宅子,她不确定鬼毒夫人是否依旧在那里,但也得过去看一看,当她正往墙头上飞速跑过时,怎料脚边突然横出一条毒蛇了,向她吐着信子。 她尚还心有余悸,一个慌乱之下身形不稳就跌落了墙头去。 下面是稀稀疏疏的虫子,正往各处寻觅适合自己的栖息之所,她这一掉下去若是被毒虫近身,一时间没有解药便只有和那些士兵一样死路一条了。 眼看着南枢要落到了地面,她无力挣扎,心想如果这是天意的话,她也无可奈何。这样死了倒好,她可以解脱了,冥冥之中,可以一切都从头再来过…… 只是,心中一直念着一个人,至死不休。 她的纱裙扫地,突然侧边窜过来一抹红影,动作飞快,就在南枢落地的前一刻,横手抱起南枢,几个飞旋之后重新落回了墙头。 南枢定睛一看,没有任何喜悦之色,道:“师父!” 第235章:似乎不健忘了 此人便是鬼毒夫人了,在南瑱时她依照南习容之命收过南枢做徒弟。但南枢是舞姬出身,当时便只教会她炼制毒香,以及养几种普通的蛊虫,这些都只是入门最浅显易学的毒术。 鬼毒夫人冷冰冰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南枢道:“是太子殿下让我来,不知为何城里会多出这许多毒虫,让师父尽快把它们控制下来,以及有不少死伤了。” “知道了。”但这岂是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下来的。她飞身走在前面,南枢只好坚持着跟在后面。 南习容站在苏州城里最高的一座塔楼上,看着下面成群结队的毒物以及走在前面的英姑娘。时不时有毒虫爬上来,身边的亲卫军便将它们处理掉,很是警戒。 随后鬼毒夫人和南枢飞上了塔楼。南习容的脸色很不好。 恰逢一条蛇也跟着顺着爬上了塔楼,还不等亲卫兵处理,鬼毒夫人甫一落地,便拂袖将那条蛇扔出了塔楼,重重地摔在了地面上。 南习容语气不善道:“你跟本宫说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本宫允你独居,允你钻研百毒,甚至允你处理你自己的私事,但允过你闹得如此满城风雨么?你未免也太大胆了。” 鬼毒夫人微微垂首,道:“事出突然,我也始料未及,请殿下恕罪。” “你也始料未及?这不像是夫人的处事态度啊”,南习容扬了扬嘴角,溢出的笑却有几分冰冷,似那幽幽吸附在墙壁上的毒蛇一样,他转头看了一眼鬼毒夫人,“还是说,你的家务事也乱了你的分寸?”鬼毒夫人眼神一滞,南习容便指着那条长街上尚未彻底出城消失的英姑娘,和无数毒虫托着的白玉,“本宫让你自行处理,是要让他们活着出去的意思吗?夫人是不是舍不得了?” 鬼毒夫人冷冷淡淡道:“不敢。” “那她为什么还活着!”南习容突然拔高了音调,冲鬼毒夫人喝道,“她是北夏的军医,看得出来习了夫人在军中颇有些威望和能耐,如今他二人单枪匹马闯我南瑱大营,本宫问你为什么要让他们活着回去!” 鬼毒夫人顿了顿,道:“我说过了,我也没想到,她会成功地引领万毒,不是我不杀她,而是她有毒群保护,我没有那个机会。” “拿箭来!”南习容下一刻对身边的亲卫兵道。 立刻便有一把威风凛凛的檀弓被送了上来,搭上弦的那支箭亦是白羽金边箭,一看就异常的锋利。南习容把弓箭交给了鬼毒夫人,幽幽道:“那就是现在要杀了她也为时不晚吧,这般远的距离射杀了她,不许费什么功夫就能够做到,现在不是本宫给你这个机会了么,动手吧。” 鬼毒夫人的眼神深暗了两分,并未伸手去接,而是道:“她现在不能死,还请殿下三思。” 南习容面上的笑容半是妖异半是冰寒得钻人骨髓,问:“为何死不得?” 鬼毒夫人道:“如果殿下想眼下城里的毒物万毒无首的话,尽管这样去做。一旦她死了,这万毒便会顷刻失控,到时会有什么后果就不得而知了。” 南习容眯了眯眼,迸出危险的气息,道:“你敢威胁本宫?” 鬼毒夫人依旧是那副冷漠的姿态,道:“是不是威胁,殿下一试便知。”她抬眼不卑不亢地看着南习容,“我是南瑱人,我还会害南瑱不成?” 最终,南习容终究是不敢轻易尝试,只得眼睁睁看着英姑娘和白玉出城。而城里各处乱爬找不到队伍的那些毒虫,都交由鬼毒夫人来处理。 只要不是大规模的,这点毒虫倒难不倒鬼毒夫人。她给看药丸,让士兵放去指定的地方,那些毒虫便会避之,直到最后被赶出苏州城。 但是爬进了军营里的那些,处理起来便有些棘手。 鬼毒夫人去了军营,先是将大部分的毒虫都引了出来,在地上窸窸窣窣地爬行,全部往鬼毒夫人聚集。南瑱的士兵没有一个敢上前,均被眼前之景所骇住。 它们就像嗷嗷待哺的小孩,全部昂着头望着鬼毒夫人。倘若是鬼毒夫人拿不出让它们满意的食物来,它们就有可能随时冲上前来,将鬼毒夫人淹没。 因而鬼毒夫人处理它们的时候,也不是十分有把握,但不能出一丝的纰漏。 当是时,鬼毒夫人往身后看了看,见一排排士兵站在那里,便让其中一个上前来。事关重大,士兵不敢不从,况且那副将二话不说立刻就允许了,只要能将这些毒虫赶走,鬼毒夫人让他们怎么做都可以。 那名士兵面露恐惧之色,颤颤巍巍地上前来,问:“夫人有何吩咐?” 鬼毒夫人淡淡看了他一眼,目光如炬地又落在了地面的毒虫上,道:“我需要你帮我。” 士兵大义凛然道:“还请夫人吩咐,赴汤蹈火小的在所不辞。” 鬼毒夫人不明意味道:“你能这么说,很好。” 那士兵闻言愣了愣,不知鬼毒夫人话里有话所指为何。结果话音儿一落,鬼毒夫人突然就抓住了士兵的手腕,抬手拈起掌中刀便毫不留情地划开了士兵手腕上的血脉,快狠且精准,使得那士兵压根就来不及感觉到疼痛,好见鲜血如泉涌一样不断往伤口外面冒。 那士兵顿时吓得面无血色,惊慌无助地望着鬼毒夫人。 鬼毒夫人道:“不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么。”血气由士兵的伤口溢了出来,飘散在空气中。而地面的毒虫对血气极为敏感,顿时就沸腾了起来。那士兵害怕极了,仿佛已经能够预料到了自己的死期,发出出自身体本能的挣扎,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下一刻毒虫倾巢涌来,鬼毒夫人抓住士兵,用力往旁边三丈开外扔去,顿时毒虫纷纷往那个方向爬去。 它们啃噬人的**的声音,十分恐怖,让伴随着士兵的惨叫声,人听了不禁头皮发麻,凄厉极了。 身后的南瑱士兵,无不露出惊恐之色,犹恐这些毒虫吃不饱而下一个轮到的就是自己了。 而鬼毒夫人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地狱阎王一般的存在。 索性鬼毒夫人没有惨无人道到等着毒虫吃完要求下一具身体,见毒虫扎堆啃噬那名士兵,她毫不耽搁,立刻移身去取了火盆里的一只火把,加上了自己研制的某种不知名的粉末,顿时火光大涨,她扬臂就将火把扔进了毒虫堆里。 一瞬间火势就蔓延,毒虫来不及逃跑纷纷被点燃,被烧焦了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让人觉得恶心又觉得无限快意。 英姑娘和白玉在昏城里不见的消息,下半夜便传进了苏静的耳朵里,还是守城的将士说英姑娘和白玉先后出城,结果大半夜的时间过去了也不见他们回来。守城的将士也是怕他俩发生什么事,所以权衡之下向苏静做了禀报。 苏静对英姑娘的过去很是了解,又听说英姑娘是偷了白玉的令牌出城,心中便隐约有了一个大致揣测,英姑娘有可能是去敌营里做傻事了。担忧之下,当即亲自带队,连夜出城去找人。 在敌众我寡的形势下,苏静身为一方主帅,这样贸贸然带队出城去找人是一件十分不妥当的事情,遭到了包括刘刖在内的一干人等的反对。 刘刖的意见是,苏静仍留在城里,由他带人去找。 正争论之际,外远马蹄声悠扬,马匹的嘶鸣在夜里显得无比的兴奋高昂。大家出了营帐一瞧,见一人骑着高头大马,身披戎装长发高挽,不远处的火光映出她英姿飒爽的侧影和分明的轮廓,眉宇间的英气一览无余。 可不就是叶宋。 苏静愣了愣,道:“阿宋,你怎么来了?” 叶宋勒了勒马缰,对着苏静稍稍挑高了眉梢,道:“啊,来了,睡了一觉之后醒来,感觉清醒多了。英子出去闯祸了,怎么也得是我去为她善后。” 听她这语气,苏静便晓得,叶宋眼下无比的清醒。他唇畔漾开浅浅笑,同样在火光之下比星光还闪耀,道:“你确定你能行,不会在回来的时候记不住去时的路吗?” 叶宋语气轻轻佻佻,似笑非笑地眯起了眼睛,道:“你觉得我有那么逊?”说着她便下令,让准备随行出城的人整队,和她一起前去。 刘刖见叶宋来了,又是喜又是忧。他知道他是不能够阻止叶宋的了,可这样一来…… 苏静果真也翻上了马,勒了勒马缰,气度斐然,举手投足潇洒而不失气势,慵懒地笑道:“看来你这健忘症应该是好得差不多了,只不过为了避免阿宋间歇性又健忘了,我应该好好跟着,在阿宋真找不到回来的路时也好给你指明方向。” 叶宋侧头来,眯着的眼睛里光泽如青玉,道:“你不要以为我健忘,就会记不住先前的所有事情。相反,现在我的思绪能完完整整地连成一条线,一丝一毫都不会落下。至于你做的那些蠢事,回头我再跟你算账。”说着便又看了一眼刘刖,“你就留在这里,有什么事情随机应变。” 第236章:一无所有 刘刖无力道:“王爷,二小姐,你们俩就这样草率地出城,实在是很不妥。这不能不防城外没有敌人的陷阱。” 回答刘刖的,是一串串绝尘而去的马蹄声。 留守军营的几个副将围了过来,叹道:“我们也觉得很不妥。” 可是,叶宋一旦要去,苏静也是必然会跟着同去的,这已经是一条不容更改的铁的定律。而英姑娘出了事,叶宋也一定是会亲自去找她的,于是就导致了目前这个结果。 要是叶宋没有在这个时候恢复清醒,该多好。 刘刖只得转身进去军营,道:“然,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几个副将面面相觑。军师一向是个斯文人,看来是被王爷和二小姐搞得无可奈何了才会这样爆粗口。 英姑娘毫无意识地游走在山间小路上,她的意志力开始渐渐涣散,驭万毒的能力也一点点减弱,大脑里渐渐空白,随后便闪现出一幅幅画面。 有过去的,也有现在的。 她发现自己念得最多的人,是白玉。 毒群一路上都在分拨散去,直到最后,不能为她保驾护航。 她就是孤独一人,走在凄惶幽暗的路上。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了脚步,仿佛这条路上就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歪头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除了路边葱茏的杂草,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这才想起了白玉来。白玉是跟她一起的,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丢下她,他是那个说着以后都要陪着她的人。 英姑娘脚步茫然,转身回头,茫茫月色下,这条山路似一条泛着微微光亮的玉带,清冷而凄凉。 而有一个人,就那么静静地躺在路中间,浑身是血。他身下,已经没有毒虫可以支撑起他的身体。 英姑娘便又一步步地走了回去,低头看着他,认出他就是白玉。她缓缓蹲下去,将白玉抱紧在怀里,他的身体很凉,仿佛要把她的心和胸腔里缓缓流动着的血液也冻住。 英姑娘轻声地问:“白玉,你一定很痛是不是,因为我也很痛……我的胸口很痛,不知道要用什么办法才能停下来。” “但是不管有多痛,也不能随随便便就睡着,不然沉浸在一时的安逸之中,就再也不想醒过来了。白玉,你是不是也是那样呢?”她摇了摇白玉的头,白玉没有什么反应,她便抬起白玉的头,仔细看着他的脸,“白玉你回答我,你跟我说两句话。” “这山里很冷,我一个人很害怕。” 她腾出一只手,去强行翻开白玉紧阖的双眼,撑开他的眼皮,露出里面没有任何意识的瞳孔,那对瞳孔,甚至映不出她的影子,她便有些急了,带着哭腔说道:“白玉,你倒是回答我一声,你看着我,说句话呀……” “你说过以后都会陪着我的,你不能这么不守信用……”她的声音如此卑微,无人可怜。 英姑娘脑海里全是白玉的音容笑貌,可低头间所看见的只有他冰冷的脸和身体,他不会睁开眼睛说话,也不会对他笑,嘴角的血都已经凝固住。 这样的视觉和想象之间的冲击,足以让她彻底崩溃。 她不晓得自己该想什么,该做什么,手死死拽紧了白玉的衣襟,用力摇晃,道:“我求求你说句话啊,你告诉我,你不会就这么离开我!你告诉我,你会一直陪着我!我除了你,已经一无所有了啊!” 她再也无法忍受失去,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比撕碎她的身体还要令她难受。 她犹记得,自己对未来感到惶惶不安的时候,白玉闯进了她的生活,想帮助她却几次弄巧成拙。在她抗拒他的好时,他曾说过,珍惜眼前所拥有的,不要等到失去的时候才来痛苦。 而今,她又是要失去了吗? “是不是因为我不够珍惜,所以老天爷才要一次又一次地夺走我身边最珍贵的人?我知道我从前很顽劣,不尊敬长辈也不爱护弱小,不懂亲情可贵也不懂爱情可贵,老天爷要惩罚我,我无话可说。可是现状,它为什么还要惩罚我,为什么还要把你也夺走呢?明明……明明我已经开始懂得了……这份感情有多么可贵……” “白玉,你走以后,我真的是一无所有了。”她手指颤抖打滑,撑起白玉的眼皮,可他的眼皮又沉了下去,她不死心,继续撑起,想看着他的眼睛,想把他唤醒,“你如果听见我在呼唤你,能不能可怜可怜我,再回来?只要你能够再回来,我都听你的,再也不会任性了,再也不会冲动了,也再不会做事不计后果了……如果你回来,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可以不去报仇了,我可以为了你认认真真地活着……” 只是,这一切的悔悟,都来得太迟了么。 马蹄声断断续续地回荡在山间。叶宋他们顺着路面的马蹄印子一路找来。终于在一个弯道口,勒着马缰停了下来。 没有想象中的杀戮,有的只是可怕的沉寂和安静。 弯道口的尽头,路中间躺着白玉。英姑娘抱着他半靠在自己怀里,眼神呆滞,寂寥地坐了许久。 夜里降下的霜露,浸润了两人的衣发。 英姑娘只时不时张了张口,似低声在说着什么,并低头看着怀里的白玉,表情轻柔得仿佛快要碎掉了。 头顶的清月也显得苍白。 任谁有血有肉,见了这样的场景,也忍不住会心疼吧。 叶宋只是静坐了马上,害怕惊扰了他们,心里也泛着密密麻麻的疼。不知为何,从他们身上,她仿佛看到了自己。 也是那样一个夜晚,当自己魂魄渐渐飘离身体的时候,躺在草丛堆里,苏静也是这样疯狂地想唤醒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那时明明都已经死了,为什么如今还会想起。 那该是一种怎样痛苦的悲凉。叶宋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旁边的苏静,悄然红了眼睛。 人心都是肉长的,所以才会痛罢。 只有失去过的人,才能切身地体会得到。 整支队伍,都安静得矗立,仿佛在等待这场悲伤结束,仿佛又在为他们送行。连不安分的马也安静了下来。 最终,苏静的声音浸了夜里的凉露,对叶宋说道:“阿宋,你去把英子带走,我将白玉带回去。” 叶宋默了默,忽然道:“这对于她来说,是不是太残忍了,明明她还那么小,往后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 苏静的回答也暗含悲伤:“我也不知道。” 随后叶宋将鞭子挂在马上,自己就翻身跳了下去,一步步朝英姑娘走过去。她脚步放得很轻,但英姑娘何其敏感,生怕有人抢走了她的白玉一般,立刻就抬起头来看向这边,看到了来接她和白玉的大家。 叶宋在英姑娘身边蹲了下来,看了看白玉,不着痕迹地伸手去探白玉的气息,几乎已经感觉不到了。 英姑娘仿佛看到了希望,抓着叶宋的手,急切地问:“你快告诉我,白玉他还没有死对不对?叶姐姐,你一定有办法救他的对不对?”她已经忘了,她才是大夫,她才是可以救人的那个。 叶宋安慰着对她说:“别怕,白玉皮糙肉厚,命也硬得很,不会有事的,他还能救得回来,我们先回去好吗?”她自己其实不知道白玉会不会回来,可是她不能让英姑娘就这样一蹶不振了,兴许往后英姑娘有可能会恨她,可是那也没有办法。 英姑娘抱着希望恳切地望着叶宋,问:“真的吗?” 叶宋默了默,抿唇道:“自然是真的。当年他还是飞天大盗的时候,独闯皇宫被抓住了,随后蹲了大牢,受尽各种折磨也能大难不死;你忘了,前一次在柳州他不是也受了重伤么,都被你救活了,这次也会是一样的。” 正待英姑娘渐渐拾回信心之际,苏静便看准了时机带了几个人过来,在叶宋引开英姑娘注意力时,将白玉抬起。 但是英姑娘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十分敏感,着急地问:“你们要把他带到哪儿去?” 苏静亦是温柔地哄着她,道:“我们回去,你也跟着回去好吗,只有回去了你才有条件治好他。” “不……”英姑娘爬起来就反抗,想要继续去抱白玉,“要回去也是他和我一起回去,你们不能让他离开我!不然……不然他会觉得很冷的!” 英姑娘像一个混不讲理的小孩,眼睁睁看着白玉被苏静抬着上马,撕心裂肺地哭泣,仿佛她此生唯一的一点念想也即将被人剥夺。叶宋抱着她,她在叶宋怀里大哭大闹,崩溃地发泄出来。 叶宋任她打闹,只道:“英子,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失去的痛苦。所以我很能清楚你现在心里是什么感受,但是你不能倒下去,你倒下去了那些害得你失去的人就胜利了,你倒下去了就真的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你倒下去了就真的彻彻底底地失去了。振作点,不管何时何地,叶姐姐都会永远陪着你支持你,叶姐姐向你发誓,一定要让那些给你痛苦和难过的人,加倍的痛苦和难过。” 第237章:你想要的是什么 英姑娘用力拍打着叶宋后背的手,随着她的话渐渐失去了力气,变成抓紧了她的衣裳,回以一个孤苦无助的拥抱。英姑娘边哭边道:“叶姐姐……我不倒下去,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可你一定要让他们也像我现在这样痛……” 叶宋垂着的眼帘里,冷光幽邃,摸着英姑娘的头道:“叶姐姐答应你,一定会。” 她把英姑娘抱起,两人同骑一匹马,回头看了一眼苏静马背上静静靠着的白玉,随后策马扬鞭回去了昏城。 英姑娘几天几夜没有合眼,把她所有会的,都用在了白玉身上。不会的,她就急忙去翻她爹留下来的书籍,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倘若白玉死了,对于他们目前的情况来说,又必会是一大损失。所有人都想白玉能够活过来。可是…… 看到英姑娘那样疯狂,没有人能看得下去。 包子已经不知是多少次端了饭菜来房间里,一如既往地看见英姑娘不停地忙碌,也不知在忙碌什么,便劝道:“英子姐姐,你多少吃点东西吧,这样身体怎么扛得住,不要白玉哥哥还没醒来你自己倒先倒下了。” 英姑娘回过头来,双眼充满了血丝,对包子说道:“不用担心我,还差一点,还差一点点……” 包子具体也不知道她究竟差了什么。等英姑娘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她便服两颗药,强行透支自己的身体,看起来依旧精神十足,但身体却一点点虚弱了下去。 叶宋去房里看她时,她就疯了一样,到处找药瓶,地上书籍散落得到处都是。她抓住叶宋的手臂,急迫地问:“我已经把他身上的毒全部解开了,你告诉我,为什么他还没有醒来?到底还差了什么?” 叶宋伸手捋了捋英姑娘耳边散乱的头发,轻声说道:“英子,如果白玉活着,知道你这般辛苦为他,也一定会醒过来的。你不妨去睡一觉,说不定等你醒了他也就醒了。” “真的吗?”英姑娘期期艾艾地问。 叶宋点点头,道:“我何曾骗过你。” 于是英姑娘神经兮兮地一步三回头地准备回去睡一觉,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摇头道:“不,不,我不能回去睡,要是一会儿他醒来我却还没醒来,岂不是第一眼看不到我了。我就在这房里睡,我就去他床上睡。” 说着,英姑娘就爬上了白玉的床,在他身边缓缓躺下,一直侧着头看着他安静而苍白的面容,尽管眼里布满了疲惫的血丝,都不舍得闭上眼睛。 她看着看着,一滴眼泪便顺着她的眼角,无声地横落了下来。 叶宋也是不忍心,问:“你这样睡在他身边,能睡着吗?英子,不要太勉强自己,大家都知道你已经很尽力了。” 英姑娘抬手,无限眷恋地去触碰白玉的鼻梁,道:“可是叶姐姐,我不能失去他。” 叶宋那一刻觉得,或许让英姑娘忙起来比较好,起码身体上的疲惫比不上她心里的苦,一旦歇下来了,就会忍不住去一遍遍回想。 但不想能怎样呢,难道要让她直到累死吗? 英姑娘自己又笑了,说道:“叶姐姐,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朝三暮四说变就变?以前我以为我一辈子都只会喜欢苏漠大哥一个人的,可是连我自己也没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我会喜欢上另外一个人。” 叶宋回答她道:“那不是朝三暮四,那只是英子长大了。人不能一辈子只活在回忆里,现实当中有许多真诚的人值得去珍惜。” 英姑娘道:“以前我觉得他很讨厌,因为他老是想方设法地让我忘了苏漠……以前我也觉得他是个吊儿郎当的人,可是有时候他很认真,我没想到他愿意为了我几次连命都不要了……你知道吗,当他奋不顾身要为我报仇的时候,濒临死亡的时候,我的心就像被人用刀子割开了来,放着它流血……他让我成功地忘了苏漠,放掉了那一段一直以为永远也过不去的回忆,可是他现在却要丢下我……” 英姑娘渐渐闭上了眼睛,眼泪一直没有停过,落进了白玉肩头的衣衫上,道:“叶姐姐,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太不懂得珍惜的人,他在的时候我不珍惜,他不在的时候我却来悔不当初。老天爷才会因此而惩罚我,夺走我身边的人,让我醒悟过来,一次又一次。现在,我脑子里全是他的影子,停不下来,我怕我一停了,他就真的走了……叶姐姐,我是真的很爱他,不能失去他……” 后来,英姑娘在这样执着的念想下,沉沉地睡着了,她的脸上还残留着斑驳的泪水。叶宋禁不住想,或许不离不弃的陪伴和感动,真的能让一个人爱上另一个人。 不知怎的,这时叶宋想到了苏静。 近来,她总是会不经意间想起,苏静救她时候的疯狂,就跟眼前的英姑娘一个模样。她也会想起,在自己的那个时空里,苏静的静静陪伴与呵护,守护着小叶宋的不光有她自己,还有苏静。 叶宋带着复杂的心情走出房间,回身轻轻带上房门。在转身的时候,迎面就险些撞上一人,她抬头一看,苏静正悄无声息地站在她面前,阳光如华丽的流苏一样从他的头顶流泻下来,在她头顶罩上一片浅淡中略带有明媚的阴影。 叶宋心头一悸,张了张口,发现自己一时竟不知道找什么话来说。 苏静便弯了弯眼梢,似在等着叶宋的下文。见叶宋迟迟不开口,便先问道:“英子怎么样了?” 叶宋吁了口气,道:“不肯吃喝也不肯睡觉,刚刚总算是愿意躺下,现在已经睡着了。” 苏静道:“那个傻丫头。” “可能,这就是她成长的代价吧,起码,她最终还是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叶宋平静道,“我们除了给她鼓励和安慰,谁也不能帮到她其他的,这一切,只有靠她自己。” “你呢?”苏静看着叶宋。 叶宋挑挑眉,道:“我怎么?” 苏静问她:“你比任何人都努力,有危险总是第一个冲在前面,你用守护的名义一直在做傻事,如果这也算成长的代价,那么你可有明白你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叶宋一怔。 她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所以回答不上来。 苏静的语气放柔,似两人之间的喃喃低语,叹息道:“你从没想过你自己对么,阿宋,你比英子还要傻。但愿有一天,我能够等得到,你明白你想要的是什么。” 叶宋看着苏静,他容颜依旧,风华无双,只是眼里和脸上,承载了太多的感情,让她有些心痛。 叶宋从苏静身边走开,将将错身之时又停下,风扬起的几缕发丝,飘拂过苏静的下巴,她寂然道:“我明白我想要什么,只是这不需要你明白。” 随后只留给苏静一抹决然的背影。 经过那一晚之后,苏州城里的毒物暂时被鬼毒夫人给控制起来了。她用那些被咬死的南瑱士兵的尸体再次提炼毒素。而南枢,本是琴师舞姬出生,最拿手的便是弹琴和跳舞了,如今她断了一指,试图再次撩拨琴弦,可是弹出来的曲子却不成调。 彼时,南习容就坐在上面主位上,随手拈着一只茶杯拿在掌心里把玩,一边听那不成调的曲子,反倒有些悠闲惬意的意味,仿佛他听的是世间天籁,极为悦耳享受的样子。 南枢完好的手指都被那琴弦割破了,鲜红的血珠沁了出来,她方才止住了琴音。南习容的雅兴被打断,他手掌把玩茶杯的动作停了下来,抬眼往下方的南枢那里看去。 南枢立刻敛裙起身,在大堂中间跪下,毕恭毕敬道:“殿下恕罪,妾身实在无法弹好这一曲,扰了殿下的雅兴是妾身有罪,妾身这便去叫别的琴师来。” 她刚一有动作,南习容便不缓不慢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悠悠走下大堂,声如鬼魅般道:“在本宫眼里,这世上没有哪个琴师的手艺能比得上枢枢。原以为你断了一指以后已经不能再抚琴了,没想到这一首曲子虽然停顿多了一些,但还是很令本宫欣慰,如此训练下去,想必要不了多久”,他蹲了下去,亲自将南枢扶起来,手指捋过她耳边的发,又说道,“本宫的枢枢是世上最聪明的女人,就算是少了一根手指,很快琴技也会恢复如初的。” 他将南枢那根被琴弦割破的手指拿到眼前看了看,随后竟含进了口中轻轻吮吸,南枢一惊吓,本能地缩了缩手指,可南习容却抓得紧,不容她有丝毫退缩的余地。 南习容的舌尖抵着她的伤口,有些酥麻痒痒的,伴随着轻微的刺痛,将她指尖上的血都吮吸干净,再道:“枢枢方才那一曲弹得很好,本宫听得如痴如醉。有你在这里,本宫哪里还用得着其他的琴师呢。” 南枢垂头,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实际上,一个人会演戏并不是天生的,而南枢,从来都是在做讨别人欢心的事情,却从不曾有哪一刻是为了讨自己欢心。 然,南习容狡猾多端观察入微,注意到南枢表情里的异样,眯了眯眼便伸出两指轻佻地抬起南枢的下巴,微微狭长的双眸凝视着那一张美丽的容颜,带着强有力的压迫感,道:“枢枢不开心本宫只宠你一个吗?” 第238章:护甲 南枢毕恭毕敬道:“妾身不敢,只是对于弹琴的人来说,妾身如今与废人相差无几,实在担不起殿下如斯宠爱。” “本宫说可以你就可以,还没有第二个人能够取代你的位置。”他握住了南枢的手腕,看着她无名指的伤患处,声音不喜不怒,“还是说,你就因为断了这根手指,就想逃离本宫身边?” 南枢一听,立刻委身,道:“妾身不敢。” “就算是想,也没关系的。”南习容却一改往日态度,道,“你本来就是本宫强行留在身边的,想走也是正常。” “妾身……妾身只是不知道……妾身在殿下眼里究竟算是什么,是达到宏图霸业之目的的工具和手段之一么?”南枢终于鼓起勇气,斗胆问了一句。 南习容不由多看了她一眼,手指松了她的下巴,也松了她的手腕,凉凉笑道:“你如果真的这样想的话,待本宫完成成了千秋霸业一统天下之后,而你身为一种工具岂不是什么用都没有了。你想本宫放你离开么?” 南枢一愣,带着一丝不可置信和一丝殷切,望着南习容,道:“殿下是认真的么?” 南习容眼帘一窄,笑得不尽真实,道:“自然,本宫认真起来的时候相当认真。等到本宫打败了北夏收服了北夏大片河山之后,就彻彻底底地放你离开如何?” 南枢不可谓不动容。 要知道,从南习容嘴巴里说出给她自由之类的话简直就是难于上青天。可是没想到,眼下竟然亲耳听见他说出来。 南枢满怀希望地问:“殿下真的愿意还妾身自由么?” “但是在那之前”,南习容忽然脸色一变,“你必须做好本宫的枢枢。枢枢是独一无二的。”他似怜爱地抚摸过南枢的脸,南枢便感觉似被蛇爬过一遭一样,不禁颤了颤,但是不能躲开。随后南习容手掌一摊,便从袖中找出一枚长且弯弯的护甲,帮南枢戴在她断掉的无名指上,“戴上这个,也挺好看的。” 美丽的护甲做修饰,根本看不出来那根手指断过,且也不用担心无法弹琴,总之看起来十分高贵漂亮。 若是放在从前,她想她一定会欣喜若狂,做一只在笼子里的锦衣玉食的金丝雀也没有什么不好。可是而今,她没有以往想象中的那样开心,这美丽的护甲就像是一把锁一样,套在她的无名指上,亦或是更像一枚烙痕,让她一辈子都逃不脱南习容的桎梏。 南习容问:“枢枢喜欢这样式吗?若是不喜欢,本宫再命人给你多打造几只其他样式的,好让枢枢每天都换着花样戴。” 南枢福了福礼,道:“谢殿下赏赐,南枢很喜欢。” 南习容便起身,重新走回上座,撩袍坐下,单手支着下颚,缓缓眯起了眼睛,一副自在悠闲的样子,道:“那枢枢就再戴着这护甲,为本宫弹奏一曲江南小调吧。” 南枢应了一声“是”,随后重新在琴弦上拨动起手指来,那被琴弦割破的指尖,血珠重新溢了出来,涂在了一根根白色的琴弦上,蓦地让人觉得有两分凄凉。而那无名指上的护甲,撩拨琴弦的时候发出稍微刺耳的尖锐之声,可是都毫不影响琴音的继续,尽管听起来有些像是被利器划破华丽的锦帛一般。 南枢张了张口,随后动开明丽的嗓,婉转地应唱了起来。琴音虽然有些破损,但到底是曾经名动上京的花魁,她唱起调来,曲子立刻也跟着变得柔和了起来,仿佛真是江南烟雨,柔情似水。 南习容闭着眼,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沿,听得相当的痴迷,似乎他整个人融入进了那满城的江南风絮当中,多情而风流,脸上便也渐渐浮现出微微的笑意。 一曲罢后,南枢的嗓音余音绕梁。南习容未睁开眼,犹自回味道:“江南,江南。只有江南这样的地方,山才是山,水才是水,鱼米之乡,富饶之地。老天爷真是太不公平,为什么北夏有这样的天堂之地,而我南瑱却没有。这姑苏繁华啊,丝绸、茶叶,水路四通八达,小桥流水烟雨平生,”说着便一声声如妖孽一样轻笑了起来,“呵,这样的江南,到最后终还是我囊中之物。北夏的繁华和富饶,最后都会归我南瑱所有。” 他睁开双眼时,眼里的巨大野心一览无余。 南枢手扶着琴,卑微道:“殿下,妾身有些累了。” 南习容便对她挥挥手,道:“累了就下去歇着吧。” “是。” 南枢将将起身,抱着怀里的琴转身往门外走时,外面进来了一个探子,似有要事禀报。南枢娉娉婷婷地走了出去,往门口右拐,稍稍迟疑了一下,随后便在门口右侧停了下来,屏气凝神倾听。 那探子道:“启禀殿下,昏城现今水路已被堵死,但城门守卫十分薄弱不堪一击,可进攻。只是……” 南习容正了正身,懒懒道:“只是什么?” 探子道:“敌国的战神贤王苏静和女将叶宋,已经回到了昏城,现在昏城有他们坐镇指挥。” 南习容笑了起来,道:“上次没抓到,叫他们给侥幸逃脱了,没想到又回到了昏城。上一次是他们运气好,这一次,可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传令下去,大军向昏城进发。” 南习容起身走出大门时,南枢再不敢多待,立刻轻手轻脚地离开。 他离开太守府的大殿之后,经人引路,去到了一座地下室。这地下室原本是用来当做衙门里的地牢的,里面昏暗潮湿,一进去便有一股阴森的凉气扑面而来。 窄长的走道墙壁上,点着幽幽的火光。他一路走到了尽头,在尽头的一间石室里停了下来。里面摆放着许许多多的冰块,冰块全是派人从高山上取下来并快马加鞭地送回来的。 而那冰块中间,赫然躺着一个人。他身上的盔甲涂满了血色,经冰块濡湿,都已经把冰块染成了嫣红。他面色惨白如纸,双眼却是睁开的,眼瞳浑浊不堪。 南习容一点也不嫌弃地在他身旁蹲下,笑容妖异如鬼魅,悠悠然道:“马上就轮到你这个死人派上用场了。你也不要怪本宫,两国交战,到处都是流血和牺牲,在所难免的。且兵不厌诈,本宫用上你也无可厚非,但就是不知北夏的大将到时候会是什么反应,本宫想想就觉得有趣。” 起身离去时,南习容回头看了冰块上躺着的人,又不吝啬得回身弯下去,伸手拂了拂他的眼睛,再离手了,那浑浊的双瞳已经闭上了。 昏城全城戒备,北夏的探子发现南瑱大军正大举往昏城方向行进时,立刻回禀了苏静。苏静下令,让城里的百姓全部往北方撤,而那些年壮的汉子愿意留下来的便一起抗敌,不愿意留下来的可以自行北上。就是昏城最后变成了一座空城,他们也要死守到底。 然而,就当昏城里的北夏战士们以为,即将有一场殊死决战的到来时,没想到南瑱大军在昏城五里开外驻扎了起来,丝毫没有要连夜进攻的意思。 抵抗南瑱大军的北夏大军在柳州被一举击溃的消息,不可避免地传到了上京。引起了北夏百姓以及满朝文武的哗然和惊惶。 这京城,似乎再也没有往日的繁华。 在这阳光明媚的季节里,本适合春郊野游,而街上却行人稀少,连街边的摊铺除了卖粮油已生活所必须的,其他的都关门了,路上的行人也都是为生计所需才不得已出来走动,也都是匆匆走过,不肯有片刻的停留。 春夏交接时难得的好天气,全都被战争的压抑气氛所笼罩。 也正是因为这场战争,导致粮油市场十分混乱,一些奸商趁机哄抬物价从中谋取暴利,再加上不断涌进城里来的难民,因为争抢粮食,有时候在一条胡同里打个你死我活头破血流,非得要官府的人出面制止才能停下。 为此,苏若清采取的措施是杀一儆百。关键时期北夏的律例法度就必须严苛起来,将尤其猖獗的一些奸商押往菜市口斩首示众,由此奸商才不敢过分活跃。而那些闹事的难民,统统抓起来用麻绳捆绑了双手双脚,一排排挂在城楼上晾晒三天两夜,由此,再无难民敢轻易聚众闹事。 皇宫,永远都似一个金色华丽的牢笼,将举世奢华都困在了牢笼里,外面是明媚温暖的,里面却是一年四季都冰冷的。 苏若清在皇宫里,日理万机,要处理堆积如山的公文。他显得比以前更加的清瘦,气质更加的清冷,多是沉默少语,却散发出迫人气势,仿佛身居九重宫阙之上的王者,孤独而赋有谪仙之气。 当苏若清听到苏静和叶宋战败的消息时,一个人坐在窗台下的矮桌上沉默许久。桌面上的公文全部都齐刷刷掉落到了地上,归已在一旁安静地一本本拾捡起来。 良久,苏若清问:“阿宋怎么样了?” 第239章:许久不相见 归已顿了顿,道:“皇上放心,虽然柳州一战失败了,但贤王爷和二小姐都安然无恙,只是如今昏城告急,他们被困昏城,只怕不是南瑱的对手。” “朕是问在这之前”,苏若清道,“阿宋怎么样了?” 归已放下公文,利落地在苏若清面前跪了下来,道:“属下知错。” 苏若清站起来,黑衣广袖一拂,从归已的面上扫过。顿时归已脸一侧,人就飞跌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门上。他刚想从地上爬起来,一入眼,手边便出现一双黑色锦靴。 苏若清半垂着头看着归已,面上虽然没有什么喜怒表情,但身体已然绷着怒气,道:“朕问你,为什么要将阿宋的消息押后不报?” 归已随手淡淡擦拭了嘴角的血迹,刚正不阿道:“回皇上,二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且身边有贤王爷和陈明光保护,一定不会有事,属下是害怕皇上过于担心,因小失大。” “所以你就将她和贤王失踪和身受重伤的消息隐瞒了,外面的人都知道唯独朕不知道,朕一向拿你当朕的耳目,如今你便是这样蔽朕耳目的?”苏若清道,“朕是不是跟你说过,无论何时何地,都要第一时间知道叶宋的消息。” 他已经很久没有发火了,不管北夏如何处于危急的情况下,他都从容应对。眼下大发雷霆,殿上的宫人们惶恐地齐刷刷跪了一地。 大统领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可是他却被皇上打成这样,皇宫上下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归已不卑不亢道:“当时皇上就是知道了又能怎样,京中大局需要皇上亲自操持,群龙不可一日无首,难道皇上还要为了二小姐而弃大局于不顾吗?” “归已”,苏若清语气平静了下来,负手转身,背对着他看着窗外,淡淡道,“你跟了朕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朕是什么样的人吗?” 归已抿了抿唇,跪在地上挺直了背脊揖道:“属下知道。属下就是太知道了,所以才痛心。皇上是北夏尽职尽责的好皇上,一切选择皆身不由已,就算知道了二小姐深陷囫囵也不可能立刻就不顾一切地去救她,属下是为了避免皇上徒增烦恼才这么做的。既然皇上一早就已经明白怎么选择,何故还要时时刻刻牵挂着二小姐,就当做是她一直相安无事,皇上也可放心做自己的事。” 苏若清看着窗外的重重宫门,阳光打照在琉璃瓦上,格外的刺眼,他道:“朕不能不顾一切地为她做什么,能知道她好不好、有没有受伤也好。”不等归已说话,苏若清便转身过来,重新走到了桌边坐下,又道,“宣三王爷苏宸觐见。” 还不等宫人一步步宣下去,外面便有宫人唱和着三王爷求见。 苏若清便吩咐归已道:“传旨下去,让北方守军撤回一半军力,回援贤王,大将军和卫将军镇守北方疆域,以免北方列国趁虚而入。” “是。”归已即刻下去拟旨。 现在北夏的情况是严重的兵力不足。北方与各小国之间的战争,虽然是北夏胜利了,但是边境却不得不用兵看守,因为那些小国毫无信用可言,他们之前与北夏签订的边境贸易往来的和平条约也轻易被南瑱给挑唆打破,而今虽再度与北夏签署了停战协议,也极有可能北夏前脚一收兵,北方列国后脚就又掺和进来了。 北夏的兵力被分散,若是从兵力上硬碰硬,根本不足以对抗北国联军,而今又要把北方的兵力支回一半,尽管大将军和叶修心急如焚想要南下支援叶宋,但那也没有办法,只有他们坐镇北方边境,才能对北国起到很好的震慑作用。 南瑱野心勃勃,一面对北夏俯首称臣,一面养兵养马,就是为了以备攻打北夏。若是北夏单单只对抗一方,那是势均力敌差不多,如今对抗两方,两方都处于弱势。 苏宸觐见,目的显而易见。朝中除了他以外,几乎没有可用的将才。他求情带兵支援苏静和叶宋他们。 苏若清问:“你的伤都好了吗?” 苏宸答道:“都好了,请皇上放心。” 苏若清站在书桌前,大笔一挥,一块将军令赐下,准了。 连续许多日,深夜里,御书房里的灯都还亮着。苏若清倦极的时候,习惯性地撑着额头小憩一会儿。因为太疲惫,他几乎是一合眼,很快便会睡着。 许是心绪不定的缘故,即使在那短暂的片刻小憩中,他偶尔也会做梦。 梦到叶宋。 梦到她战马戎装,披荆斩棘地杀敌在前方,浴血奋战,一脸英勇无畏。兵荒马乱的时候,天边残阳如血,杀吼满天,她回过头来,一瞥惊鸿。 苏若清冷不防就醒了,一闭上眼睛脑海里便是叶宋的那一个眼神,久久挥之不去。 他知道,她过着有了今天没明天的日子,他也知道,梦里的残酷与厮杀只不过是九牛一毛,她一定比梦里还要拼命和辛苦。他身为北夏的九五之尊,没想到最后竟将保卫山河与黎民百姓的重担交到一介女子身上。她虽顽强,可那双肩真的能够承受得起么,会不会觉得累,觉得绝望? 阿宋。 “如果可以,有时候我宁愿和苏静换一个位置,陪着你去天涯海角也好,去修罗战场也好,可以保护你,代替你受伤,可以时时刻刻陪伴着你。若是他能为你做的,我都有机会为你做,该多好。” 只可惜,他注定不能。 这时,身边的近身公公轻手轻脚地推开御书房的门,躬着身进来,臂弯里搭着一柄拂尘,道:“启禀皇上,如意宫的人给皇上送了夜宵来,说是娘娘亲手所做。请问皇上,要不要呈上来?” 苏若清手指捏了捏鼻梁,整个人都清醒了,道:“呈上来来。” 随后便有宫婢挎着一只食盒进了御书房,并近前将食盒里的吃食一一摆在了苏若清的面前。 这夜宵做得十分精致。 苏若清许久没去如意宫,而李如意也没从如意宫里出来过。可她在苏若清这段繁忙伤神的时间里,每至深夜,都会让人送来夜宵。 或多或少,苏若清都会动上筷子吃两口,但好不好吃,他从来不做任何评论。 而负责送夜宵的,是李如意身边最得宠的瑞香。每次苏若清吃了哪一道点心、喝了几口汤,她都会回去如实禀报,渐渐李如意也就摸清了苏若清的习惯和喜好,每一次都会多做一些苏若清爱吃的。 瑞香将夜宵摆好以后,忽然道:“娘娘近来身子很不好,一连咳嗽两个月了,宫里的太医也无法,说是心疾所至。今夜,娘娘还是坚持着半夜起身为皇上做了这些。” 苏若清拿起了筷子又放下,瑞香便在他脚边跪了下来,乞求道:“虽然娘娘嘴上不说,但看得出来她仍是日日夜夜都记挂着皇上,求皇上去如意宫看看娘娘吧。” 苏若清只简单地道了几句:“将这些都撤下,以后也不要再送来了。夜里让她好好休息,退下吧。” “皇上”,瑞香抬起头,急切道,“是奴婢多嘴,奴婢知错,求皇上吃几口吧,若是娘娘知道皇上一口没吃,又会整夜都睡不着了。” 只是,最终不管瑞香如何相劝,苏若清就是没有任何心情去吃这些夜宵,见瑞香跪着不肯起,便让门外守着的宫人进来将桌上的夜宵收拾了。 瑞香见状,不由急出了眼泪,却也无可奈何。她擦干了眼泪站起来,似受了莫大的刺激,不顾尊卑礼法,就说道:“皇上逼死了相爷,娘娘独自在宫中孤苦无依,尽管是这样,她仍旧是对皇上念念不忘。可是,皇上无情,对娘娘的情意视作粪土,娘娘就是太傻,而皇上你根本就不值得!” “大胆!”宫人当即怒喝道。 瑞香不管不顾,她看向苏若清的眼神变得十分狠厉,再道:“反正横竖是一死,我现在就要为死去的相爷报仇!”说罢,竟从怀中掏出一把锋利的闪烁着寒光的匕首,对准苏若清便扎过去。 宫人见状大惊失色,冲上前去阻拦已经来不及。 眼看着那匕首就要刺进苏若清的身体里,当是时,他突然出手截住了瑞香的手腕,瑞香一惊,见手腕动也不能动,不由拼尽全力。最后却被苏若清反手一扭,她吃痛地惨叫一声,匕首便从她手中飞脱而出,直直插进她身后的木柱子上,随后整个人也紧接着被苏若清甩到了地上。 侍卫立刻上前,将瑞香团团围住。 归已听闻了动静,亦是第一时间赶来,问:“皇上没事吧?” 苏若清若无其事地拂了拂衣摆,道:“无事。” 归已便对侍卫道:“将她押下去,稍后处置。” 御书房里归于安静,只不过只维持了一会儿工夫,外面李如意便求见。她也是终于肯走出自己的如意宫了。 再见到苏若清时,她容颜憔悴,身材纤瘦,脸上是病怏怏之色,毫无半分容光。她伏在地上,额头抵着手背,道:“皇上,是臣妾管教无方,才使得瑞香做出大逆不道之事。臣妾恳请皇上,宽恕瑞香,臣妾愿代为受过,万死不辞。” 苏若清头也未抬,更不曾看她一眼,道:“你起来。” 第240章:再多看你两眼 李如意道:“臣妾求皇上饶恕瑞香,皇上若是不答应,臣妾便长跪不起。瑞香已经是臣妾身边仅剩的人了,求皇上不要夺走她好吗?” “好。”苏若清的声音很平和地传进李如意的耳朵里,李如意颤了颤眼神,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苏若清竟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了她,愿意宽恕一个前一刻还想置他于死地的人。 要是以前,她一定会欣喜若狂地以为,自己君恩圣宠,不可一世。而今,那些不过都是转瞬浮华、虚假的表象而已。 李如意缓了缓,道:“那,那臣妾会代为受过。” 苏若清道:“不必了,听说你的身子近来都不好,不要跪着了,起来回去歇着吧。” 良久,李如意才眼帘轻阖,悄然在手背上落下一滴泪,应道:“臣妾遵旨。” 只是李如意话上这么说,却迟迟未动身。桌上的夜宵已经被宫人给撤了下去,苏若清正重新拿起公文批阅,一会儿之后又放下,抬起眼帘不咸不淡地落在李如意身上,问:“还有事?” 李如意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一直望着他,连忙垂头,若无其事地擦拭掉满脸的泪痕。 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时隔这么久,再次见到他,恍若昨日,却又仿佛是过了许多许多年。他的容貌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她想多看两眼罢了。 谁知道,这次见过之后,下一次相见又会是什么时候呢?总得深深地记住他的模样,也好自己独自一个人的时候,借以念想。 他是皇帝,他有很多很多的无奈。他贵为九五之尊高高在上,尽管他让自己家破人亡,可是她竭尽全力不管怎么努力,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恨他。 李如意也是后来才知道,自己的父亲李相,的确是做错了。而她之所以能够活到今天,也都是拜他所赐。 或许,她对苏若清的感情,就像苏若清当皇帝一样,有很多很多的无奈。付出去的感情犹如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她便也一样停不下来。终究是爱他比恨他怨他要多。 李如意尽量平静下来,道:“敢问皇上,臣妾可以去接瑞香回如意宫吗?” 苏若清复又垂下了头去,继续忙手里的事情,淡淡说道:“可以,一会儿让归已带你去。” 李如意这才缓缓站起来,对着苏若清福了福礼,尽管他根本就看不见,道:“臣妾谢主隆恩。” 李如意走了两步,回过头,张了张口,终是问出了心底里最想问的一句话:“方才,瑞香可有伤着皇上?” 苏若清道:“她暂时还没那个能耐。” 李如意便松了松气,道:“更深露重,还望皇上保重龙体,切勿操劳过度。臣妾告退。” 说完以后,李如意便再也没回头,径直离开了御书房。归已带着她去了刑部将瑞香带走。 瑞香情急之下行刺皇上一事并未传开,瑞香暂时被押往刑部,刑部的人都不知道她犯了什么错,但见她是如意宫里的姑姑,都给了几分薄面没有为难于她。 李如意去到那里时,瑞香见了她立马就哭成了一个泪人儿。李如意当着归已的面严厉地训斥了她一顿,随后才带着她离开。 回到如意宫以后,瑞香立刻向李如意跪下认错。李如意痛心疾首道:“你为什么要干出那样的傻事来?” 瑞香根本没想到,苏若清会完全不追究她的过错,竟这么容易就放了她。她本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那么做的,是以道:“回娘娘,奴婢只是气不过,皇上害得娘娘连家都没有了,孤独一人居住在这如意宫里。可是这如意宫终日冷清,和冷宫又有什么区别。宫里的人私底下都叫您冷宫娘娘……皇上这么久都不来看娘娘,连一丝一毫的愧意跟悔意都没有,奴婢可恨他的无情!” 话刚一说完,李如意面有愠色,扬袖便从瑞香的脸上扫过,啪地一下打了瑞香一巴掌。瑞香的声音戛然而止,伸手捂着自己的侧脸。 李如意有些心痛道:“我从来没打过你,因为我觉得你是个懂分寸的丫头,从前都是你在我身边出谋划策帮了我不少的忙。而今,你怎会如此莽莽撞撞,若不是皇上开恩,你就是死一百次也难辞其咎!到现在,你还不认错吗?冷宫娘娘也好,盛宫娘娘也罢,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还有什么所谓呢,别人要说就让他们去说好了,你逞什么能?”顿了顿,在瑞香面前蹲下,声音放轻了下来,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盛气凌人,又道,“你知不知道,若是你也从我身边离开了,那我才变成了真正的孤独一人。” “娘娘……”瑞香闻言,不禁悲从中来,抬头泪眼模糊地望着李如意,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呜咽道,“可是,奴婢见不得娘娘这般受苦,白天里愁眉不展,夜里夜寝难寐,嘴上虽然不说,可是娘娘心里定是时时刻刻挂记着皇上却不肯相见。若是奴婢不这么做,您又怎么舍得走出如意宫去见上皇上一面呢?” 李如意眼神一恸,隐约泛出泪意。瑞香之所以那么做,原来还是为了她。 瑞香继续又凄凄惨惨地哭泣道:“现在皇上身边就只有娘娘了,那叶宋再也不能跟娘娘争抢什么了,可是娘娘为什么不肯努力再往前踏一步呢?明明幸福就触手可得了啊!” “幸福触手可得?”李如意闻言惨笑了一声,“虽然没人争没人抢了,可我也不是胜利的那一个。我原来以为感情是要分个胜负的,后来我才明白我错了。也罢,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她看着瑞香,“只是你以后,千万莫要再做傻事。” 最后李如意和瑞香,相拥而泣。 李如意她清楚地知道,她这辈子都无法代替苏若清心目中那个人的位置。 北方调遣回来的军队,从圣旨传到大将军那里,还需数日军队才能抵达上京。再辗转南下,需得耗费上半月有余的时间。 苏宸心急如焚,他等不了那么久,恨不得长一双翅膀连夜就奔赴南下。 苏若清也是怕叶宋那里支撑不住,便连夜召集上京仅有的三万御林军,由苏宸带领着先行南下,北方的部队随后跟上。这一举遭到了朝中大臣的反对,他们在御书房外齐刷刷跪了一地。 京中的三万御林军,一直以来肩负着保卫皇城的重任。一旦这个时候撤走了,就相当于整个皇宫都无人守卫了。一旦有什么异动,则攻入皇宫势必势如破竹毫无反击之力。 当时苏若清站在御书房门口,负着手,黑袍临风而飘,他冷清的双眸淡淡扫过群臣,道:“边疆不保,谈何保卫京都。” 有大臣到道:“皇上,贤王乃北夏不败战神,常胜将军又骁勇善战,若是拖延敌军数日,一定不成问题的。可皇上若是调走了御林军,整个皇城都将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啊!” 苏若清道:“朕意已决,此事不必再议。” 群臣呼道:“请皇上三思——” 苏若清声线清冽气势浑然天成,道:“众爱卿想跪求朕改变主意的,都去露天外殿跪着,就是跪到断气,朕也不会改变主意。传朕旨意,三王爷立刻启程,率领三万御林军南下!” 说罢转身进去了御书房,宫人把门严谨地关上。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当日苏宸被送回京中时,沿途奔波,伤疾复发,且伤口有溃烂流脓之势,筋骨也受损得厉害,几乎只剩下几口气挺着没有咽下去了。 太医院的太医们,日夜不曾合眼,花了两天一夜的时间,齐心协力才把苏宸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只不过苏宸脾气相当急躁,时时刻刻都惦记着叶宋,生怕她在南边出了什么事情,战场无情,若是叶宋真的出了什么事而他没有在身边,他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于是,稍稍伤情一缓和了,苏宸就想着下床,然后不远千里地去找叶宋。 太医院的太医们没少把逃跑的苏宸从外面拖回来,于是他的情况也就反反复复。有几次,他偷了王府的马,趁人不备就骑着出城,还是归已亲自去把他带回来,当时他因为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身体,导致他从马背上摔下来,摔断了自己的腿。归已是在路边找到他的。 彼时归已便道:“王爷若是真想去帮二小姐的忙,就应该尽快养好自己的身体,而不是三天两头就想着要逃跑。王爷这个样子,就算是去到了那里,敢问又能帮上什么忙,确定不是给贤王和二小姐添麻烦帮倒忙么?” 苏宸阴沉沉地盯着归已,若是他能走能跳,定是要站起来揍归已一顿了。归已那张棺材脸着实十分可恨,居然教训起他来了。 只不过,转念一想,他说得的确对。 归已将苏宸扛上马时,又面无表情地说道:“在这里能够帮助二小姐的,也就只有王爷了。皇上也很希望王爷的伤尽快好起来,去帮他做他没法做的事。所以,王爷还是好好留在太医院里好好养好伤再说吧。” 第241章:噩耗传来 苏宸愣了愣。回去以后就再没试着逃跑过。太医开的药,他恨不得一口气多喝几副,给他针灸疗伤上药等,统统来者不拒。但凡是太医的嘱咐,他都认真遵守。 后面伤势没有再恶化,且苏宸的身体体质不差,恢复得特别快。 只不过而今,苏宸要南下了,太医仍是不太放心,因为他并没有彻彻底底地好完全,不能做太伤筋动骨的事情。随行的,苏若清还拨了好几名太医一起,与叶宋他们会合之后,也好充做军队里的军医。 夜里,昏城火光透亮,守城的将士一刻也不敢松懈。南瑱大军在五里开外停下,不知是何用意,他们需要时刻警戒着,以防敌军攻城。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探子还没有回来。 叶宋和苏静并肩站在高台上,下方的将士们视死如归,还有那些热血的北夏年轻汉子,为保卫北夏的每一寸疆土,没有刀的拿了铁铲,没有枪的拿了棍棒,俨然准备大干一场。就是最终免不了一死,但一人能够杀掉两个南瑱士兵,那也是赚了。 叶宋等着苏静点兵。她扫了一眼严阵以待的队伍,皱了皱眉头,觉得哪里不太对。 她的神智和记忆都已经恢复正常了,要想再忽悠她,不太可能会成功。 点兵结束以后,叶宋看着苏静,忽然问:“陈明光呢?我怎么一直都没有看见他?” 苏静脸色端地一变,台下几名副将也跟着变了脸色,大家都当做是没有听到过,一同沉默。 叶宋端视着苏静的脸色,一丝一毫细微的变化都落入了她的眼里,眉宇间的折痕越发深邃,双眸直勾勾地看着苏静的眼,再问:“陈明光呢,哪儿去了?” 苏静咳了一声,道:“我让他去办别的事情了。” 叶宋紧追着不放,闪烁不定的火光映照着她的侧脸,她问:“你让他去办什么事情了?” 苏静从前说起谎话来就跟唱曲儿一样,不带一个停顿的,且根本不用打腹稿。只是他已经没办法面不该色对叶宋说谎了,而且还是那样一个残酷的谎言。所以一下子就叫叶宋瞧出了端倪。 叶宋心里一沉,又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陈明光去了哪里。自己死过一遭以前,她记得大家都走散了,现在回想起来,从那以后就根本没有再见过他了,“他是不是从柳州撤退以后就没回来过?没有派人去找找吗?” 刘刖适时道:“回来过了,就在二小姐苏醒前还在这里,只是王爷的确让他出去办事了。王爷让他赶去了昏城以北的下一个城镇,那里难民成灾,急需要安顿。” 这个谎言勉勉强强说得过去。但听起来还是有些牵强。 叶宋想了想,对刘刖道:“安抚难民那样的事情……不是应该由你去做么?” 刘刖扶额,突然觉得好伤自尊。 大战在即,叶宋也没再想多余的,摒除了脑海里丝丝异样,便又道:“如此也好,难民若是安顿不好闹起来了,也是挺麻烦的,但就是不知陈明光人手够不够用。” 刘刖道:“放心吧,那里的太守再不管事,好歹衙门里也有几个可用的人手,这点小事陈大人一定能做得妥妥当当的。” 随后,派出去的探子就回来了,从一进城门,就高声长吼:“报——” 那探子至苏静跟前,苏静问:“南瑱那边可有异动?” 彼时叶宋正安排将士们,分成若干个小队,一旦开战了,便负责守卫关卡之地。 只听那探子说道:“南瑱大军仍旧驻扎在城外五里,灯火通明,丝毫没有要进攻的意思,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南瑱大军之前,竖着一个三丈余高的十字架,十字架上挂着一个人,看不清面目,可隐约穿的是我们北夏将军的盔甲……” 叶宋停了下来,转身看着那名探子。 下一刻,苏静目色一寒,转身从一个将士的腰间抽出其佩刀,反手就毫不留情地刺进了那探子的身体里。那探子双目一突,呕出一口鲜血,不可置信地看着苏静。 苏静轻轻启唇,口齿清晰,嗓音若月下冷泉,道:“三丈余高,再灯火通明也是黑夜,你眼力竟好到能够在隐蔽的地方看清那十字架上的人穿的是北夏将军的盔甲么。” 那探子冷抽了一口气,双手抱着刺入腹中的剑,仰头望着苏静,然后一点点笑开了来,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说道:“不愧是战神,本宫这点小计果然是瞒不过你。只不过,你们北夏不是讲究人死以后入土为安么,陈将军现在被本宫悬挂在高头,虽暂不出兵,但日日鞭挞其尸身,让陈将军风吹日晒身体慢慢腐烂,死也不得安宁。你们若是想取回他的尸首,就请战神和叶家小姐只身前往,本宫保证一定会好好……” 话还没说完,苏静便将手中剑深深往那探子的身体里一送,生生压下那满身怒气。探子抽搐了两下,就断了气。 然,叶宋将那些话一字不漏地听进了耳朵里,呆愣在当场。脑子却是飞速转动,将北夏军营里的所有姓陈的将军都搜索了一遍,发现……竟是只有陈明光一个…… 叶宋看了看地上的鲜血和那个探子,显然那不是北夏的探子,而是南瑱派过来的,他所说的那些话,也定是传达着南习容的原话。 一股彻骨的冰凉感,爬上叶宋的脚心,顺着她的腿继续往上爬,很快就蔓延了她全身。 她缓缓抬起眼帘,视线落在了苏静的身上,道:“你为什么不让他说完,他说的是哪个陈将军?”她回头询问性地扫了大家一眼,问,“军中,有哪个将军姓陈的吗?” 大家都选择了沉默。 叶宋不由多看了刘刖两眼,刘刖抿唇半垂着头,似乎没有什么话要说的样子,最终还是再回过头来看向苏静,再问:“陈明光真的是去下一座城安顿难民了吗?我们是来打仗的,现在我们自身都顾不上,国难当前,那些难民就没有一点自觉性团结起来抗敌,而是要引发暴乱吗?我们哪里有多余的人力去管他们,以前在柳州也没有提前派人去苏州管过是不是?” 叶宋一步步走近苏静,站在他面前,微微昂着头,视线斜视往上,盯着他那张脸,“我问你是不是?那么,陈明光究竟去哪儿了?”她颤了颤眼帘,眼里堆蓄的情绪似山洪一般即将爆发,不由又往后退了两步,“还是说,他说的都是真的……南瑱大军前挂着的那个陈将军,”叶宋脸色煞白,努力咽了咽口水,似乎想要消化这个残酷的事实,可是这事实却像是一根又粗又尖的刺,横在她的心头,让她不管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消化,她伸手逮住苏静的衣襟,死死看着他的眼睛,眼角已经红了,咬紧牙关道,“你告诉我,这军中,除了陈明光还有谁是姓陈的?” 最终,苏静的回答浇灭了她仅存的侥幸的希望:“没有。” “那,那”,叶宋指着地上死去的南瑱探子,直直问苏静,“他说的那个被挂在十字架上的人,就是陈明光吗?他真的死了?” 她不信,不过就是几天未见而已。陈明光武功那么厉害,她还记得当年比武的时候,自己都不是他的对手只不过侥幸取胜,而今自己都还活着,她绝对不相信陈明光就那样死了。 叶宋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你不是说派他去做别的事情了,他不是去别的地方安抚难民了么,所以,那个人不是陈明光对不对?” 刘刖对沉默的将士们做了一个手势,将士们都依照方才叶宋的安排,各自去到自己的岗位。 火盆里的火,被风吹得火星到处都是。 刘刖站在原地,看着苏静一步步靠近叶宋,最终长臂一揽,将她抱进了怀。那像是无声的安慰,更像是无怨无悔的陪伴与呵护。火光将两人重叠的影子拖长,夜风摇曳下,似一首婉转而凄丽的歌。 苏静微微低了低头,唇附在叶宋的耳边,轻声道:“阿宋,对不起。” 叶宋怔怔失神,眼睛通红,连挣扎了力气都没有,“你为什么要骗我?” 苏静的回答让人无从责怪,“我只是怕你难过。” 叶宋问:“要是今晚没有南瑱的探子混进来,没有说出事情的真相,你就打算一直不告诉我吗?是不是要骗我一辈子,陈明光还活着,他只是出去办事情了?” 苏静无言以对,只是将叶宋抱得更紧。 谎言总有被揭穿的那一天,或早或晚。他不过是想代替她难过。 在叶宋艰难的那段时间里,陈明光很好地关照过她。他为了帮助她而丢掉了自己的官职,一起同台打擂过,一起喝过酒,一起在战场上同进退生死不论。陈明光曾问,能不能和她做朋友,那时,叶宋就把他当成了朋友。对于叶宋来说,陈明光就是她为数不多的值得敬重的忠实的朋友。 可是现在,她连陈明光的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见上,陈明光就被高高挂在了敌国的阵营里! 第242章:想不出办法 她知道苏静不会回答她那个问题,她便压低了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苏静想了想,道:“柳州被破的那天晚上,陈将军撤退不及,中了敌人的箭。” 叶宋:“你这次不要再骗我。” 苏静被她识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从柳州逃出来以后,陈将军回头来接应我们,紧接着就被逼上了山。南瑱大军围山之时,陈将军为了给你我争取逃跑的时间,一夫当关,最终战死。” 叶宋身子微微颤抖了起来。那时,那时她在做什么?那时她什么都不知道。 陈明光为了她与敌人殊死搏斗的时候,她正安逸地沉睡着……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叶宋良久,似叹息似悔恨一样地说道。“如果,当时我没有死过去,而是和你们一起战斗,是不是结果就会不一样了,上了战场,大家都应该共同进退的,可是我却当了逃兵……” 苏静扶着叶宋的后脑,用力吻过她的发,说道:“当逃兵的人不是你,而是我。不知者不罪,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错便错在是我代替你做了那样的选择。” “或者说,如果我没有在我的世界里过分沉迷,没有迷茫,没有止步不前;如果我能够听你的话,一早就和你一起回来,是不是结果也会不一样了?”叶宋从他怀里挣出来,抬头望着苏静的眼睛,眼里水光连连。 苏静捧着她的头,定定地告诉她:“我说了,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你自己说过,从小到大守护着你的只有你自己,试问,如果当时你一早跟我回来了,谁来守护你?结局或许是不一样,但不仅仅是陈将军的生死不一样,而是整个世界都会跟着不一样。”他的安慰似呢喃,“阿宋,不要难过,陈将军也定不会希望你这样难过。” 叶宋眨了眨眼睛,双眼如冬雨洗过一样澄澈透亮,泛着寒光。她缓缓抬手将苏静稍稍推离,手紧紧握住了自己的玄铁鞭,紧得玄铁鞭都发出兹兹的金属摩擦声。她咬牙道:“是,我不应该在这个时候难过,我应该去叫那些动过他的人偿命!”说着她就要去牵自己的马。 苏静及时拉住了她的手腕,又将她扯了回来,凝着眉道:“阿宋你要上哪儿去?” 叶宋一边挣脱一边平静得可怕道:“你刚刚没听说么,南习容将陈明光绑在了十字架上,正等着我去!我要去宰了他!” “你不要冲动,南习容能让人放话进来,必定是已经准备好了天罗地网就等着你往里送!这摆明了就是一个陷阱!” “这笔血债,我定要他亲自偿还!”叶宋怒瞪苏静,“你放开我!” 刘刖见两人争执起来,便上前道:“二小姐,还是先听王爷的吧。王爷说得对,这就是一个陷阱,二小姐切勿冲动,等从长计议之后再说吧。” 苏静无论如何也不肯松手,叶宋怎么抓他掐他都挣脱不开,她不由红了眼,对苏静吼道:“就算那是陷阱,我也必须得去!我不能让陈明光死后还被他们侮辱,不得安生!再怎么样……”话未说完,叶宋努力瞠了瞠双眼,眼前苏静的影子也变得模模糊糊,随后眼皮一沉人就瘫软了下去,说话的声音也绵绵无力,“我也应该去把他的尸首带回来好好安息……” 苏静及时收回叶宋颈后的手,将她的身子接住,道:“可你现在这个样子贸然前去,只能是去送死。你不忍心看到陈明光受辱,我又何尝忍心放你去冒险。” 刘刖一脸肃色地问:“王爷,现在我们该怎么办?陈将军的遗体……” 苏静看了看怀里的叶宋,道:“陈将军的遗体我们是要定了。我先把她送回去,召集大家,仔细谋划这件事。” “是。”刘刖转身去了。 苏静将叶宋送回了她的房里,好好地放在床上。连灯都没点,只黑暗中坐在叶宋的床边,伸手去捏了捏叶宋的鼻尖,道:“好好睡一觉,你想做的事情我会去帮你做。” 苏静出门的时候,让几名士兵在门外守着,一旦叶宋醒来便立即向他汇报。只是他没想到,他前脚刚走了不一会儿,叶宋后脚就醒来了,从床上坐起来,摸摸自己酸麻的后颈,晓得是遭了苏静的道儿。 只是,她这昏迷了片刻之后醒来,脑子也跟着清醒了一些。 苏静说得有道理,若是她真的冒冒失失毫无一点准备就闯进敌军阵营,后果不仅不能为陈明光报仇夺回他的尸身,连自己也会搭进去。 可是除了按照南习容所说的只身赴约,她一时间脑中一片混乱,根本想不出别的办法。 叶宋晓得门外守着士兵,看了看墙壁侧面的那扇窗,随后利落地翻窗而出。 她骑上赫尘,一路飞奔。赫尘的马蹄声,惊扰了宁静的夜。 苏静和刘刖他们本来还在商议应对之策,忽然士兵就前来禀报说叶宋强行闯出城门了。苏静二话不说,当即骑马去追。 叶宋没有直接跑去城外五里坡的敌方阵营,而是绕了远山跑上了山路。山路在大山山体上盘旋蜿蜒,马蹄闷实得踏在地面上,在若有若无的月光下掠起轻微的尘。马蹄所过之处,淡淡的风将路边的杂草也震颤。 叶宋在前面跑,苏静在后面追。他的马本不是赫尘的对手,奈何他一路狂夹马肚,狂甩马鞭,心急如焚,眼看着前面那骑马的背影越来越近。 就在自己的马快要累趴下的前一刻,苏静瞅准了时机,双脚往马背上一蹬,整个人腾飞起来,似暗夜里的雄鹰,十分矫健,在半空中踢踏数步,随着赫尘粗哼了一声,马蹄印也加粗了两分,苏静赫然落在了叶宋的身后,一手揽住了叶宋的腰,不容辩驳,一手躲过她手上的马缰,控制了赫尘。 叶宋心里一惊,匆匆回头。怎料苏静头正靠近叶宋的肩膀,她这一回头,凉凉的唇恰好往苏静的唇角堪堪擦过,激起细微的电流。苏静一张脸也赫然在眼前放大,似被月光淬亮半边轮廓。他鬓角的发丝往后拂扬,桃花眸中清浅月华正视着前方,赫尘很快被他控制了下来,减缓了速度,在山路上颠簸奔跑。 苏静生怕叶宋又会挣扎,便悠悠道:“你别乱动,旁边便是悬崖,如果你不介意我和你一起掉下去的话。” 叶宋不由回头,往侧边看去。山路并不宽,边上正是漆黑一片的悬崖。 最终,赫尘在山顶高处停了下来。苏静坐在她身后抱着她,仍旧是没有松手。 身处高地,视野也变得开阔起来,即使是在夜里,也有一览众山小的即视感。她遥望远方,隐隐约约能够看见重重山影之下一片空地之上黑压压一片,并散发出微弱的营火。 她的内心是焦灼了,恨不能这一刻就飞过去,与那些可恨的敌**队大战一场,抢回陈明光。 可是她不能,这样只能是去送死。 叶宋问:“你追出来干什么,怕我干傻事?” 苏静反问:“那你为什么跑出来?” 叶宋安静道:“我只是暂时想不出办法,想来这山里走一走。或许,等我走完这一夜,等到天亮之后,就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苏静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将头靠在叶宋的肩膀上,低低呢喃道:“我真怕,你不顾一切地去找南习容报仇了。” 叶宋觉得心里很酸,那股酸涩感就快要涌上她的喉头和眼眶了,她眯着眼睛,极力看着远方,却也忍不住偏了偏脖子,让自己的头与苏静的靠得近了些,仿佛这样才能感受得到彼此的呼吸和体温,才能感受得到咫尺的温暖。 叶宋道:“先前的确是我太冲动了。只是我没有想到,陈明光会死去……一定是因为我拖累了你和他,他为了保护我才让你带着我先走的吧。他帮了我许多的忙,是一个很和善的好人,这些都源自于我们是朋友。可是到现在,我都没能为朋友做点什么,甚至连他死了,抢回他的身体都做不到。苏静,你说,我该怎么做?” “阿宋,总会有办法的。我会帮你,和你一起做。” 叶宋再偏了偏头,蹭着他的颈窝,感受着他的发线拂面的触感,还有脖子上沉稳的脉搏,或许只有这眼前跳动的生命能够给她慰藉。 苏静搂着叶宋,眸中神色明暗不定。叶宋却侧过身来,额头抵着他的下巴,伸手环抱住了他,低低道:“你就借我靠一会儿。” 山上两人一马,夜色孤寂。 叶宋遥望远方看了很久,天边有散碎的星辰,忽明忽暗。她忽然从苏静怀中正起身,看着连连相接的群山,若有所思。 南瑱的大军所驻扎的地方,虽然不是狭长的山谷,但四面都有大山,隐约成围拢之势。叶宋眼神渐渐坚定了起来,道:“不如我们烧山吧。” 今年的庄稼刚长出来,若是再等两三个月,就到了要丰收的时候。只是而今满城的百姓都不在了,留下这些庄稼又能怎么样。而要烧毁四面的大山,必定会连带着附近的庄稼一起遭殃。 苏静愣了一愣,道:“你想逼得他们自乱阵脚?” 第243章:哪里有你,哪里是家 叶宋眯着眼睛道:“这座山是离昏城最近的山,若是第一个燃起来,再点燃东西两面,只留下南面一个缺口,虽不至于将他们活活烧死,但有可能迫使他们撤军。而我们正好可以在混乱之际,抢回陈明光。” 乍一听之下,这是一个可行的方案。只是花草树木,自然生灵,又将面临着一场劫难。苏静看着叶宋面上的自信神采,心里仿佛被她所感染,也跟着轻松起来,分析道:“可怎么能保证他们一定会往南边撤军?南习容生性狠辣,他极有可能会率领大军不计生死地强行突破这座山,进攻昏城的。” 叶宋点点头,双目一眼不眨地注视着前方,伸手在半空中比划,正专注于这附近的地形,道:“所以,我们脚下的这座山一定要先烧起来。别忘了,这世上还有一种东西叫炸药,如果他们敢强行突破,就用炸药把这山炸成平地用作他们的活埋场。” 幸好出来跑了这一场,让叶宋豁然开朗。 回去的时候,苏静牵着马,和叶宋一起并肩走在窄小的山路上。苏静不止一次拉住叶宋的胳膊,提醒她道:“不要靠着外边走,外边危险。” 叶宋时不时将小石子踢到边缘外面的悬崖下,石子磕碰着悬崖峭壁的声音,在下面久久回荡。叶宋不听,苏静便扣住了她的手,与她十指交握,叶宋身体顿了顿,苏静便玩味地笑道:“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一会儿你若是掉下去了,总不至于把我和赫尘都拉下去,相反我们可以顺利地把你拉上来。” 掌心的温度,顺着她的手臂,一直蔓延进了她的心里。她歪头看了苏静一眼,就只是草草一眼便难忘怀。头顶是乌云散去的月明,苏静一手牵着她一手牵着一匹马,柔软的衣角迎风浮动,他随手用发簪挽起来的发髻,如往常一样有些松散,几缕发流泻在箭肩头,竟有两分不惹凡尘的意味,恍若月下降临的谪仙。 于是叶宋不由再多看了两眼。 苏静与她的视线相碰,笑意加深,道:“我脸上有什么吗?” 叶宋正正经经道:“没有。”就只是好看而已,当然这句话她是不可能说出来的。 叶宋还是很不习惯苏静这样牵着她,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都时时刻刻地提醒着自己,不能再给他带来任何厄运了,只有自己尽量离他远远的、不接受他的任何好,兴许就可以避免。 可是她贪恋这样的温暖和气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仿佛只有苏静能够给她勇气和希望,能够给她鼓励和安慰。 在这边关战场,叶宋习惯不去依靠任何人,她必须自己保护自己,这样才能不拖累和麻烦身边的同伴。可是她不是钢铁打造的,她也会觉得无助和虚弱,这种时候只有同伴之间的相互依靠取暖,才能重新获取力量。 正如刚刚她依靠着苏静一样。 可是眼下,获取安慰的时间和机会已经流走了。是以叶宋缩了缩手指,不想苏静却捉得更紧,一副“你休想逃”的姿态,叶宋道:“你不用抓这么紧,而我也不会掉下去。” “万一呢?”苏静坚持地说道。 叶宋道:“你放手吧,就不怕我真掉下去的时候把你也拖下去。你让我抓着你的袖角即可。” 苏静笑了一声,道:“我还不了解你,你要真掉下去了,一定会第一时间松开我的袖角。你骗我三岁小孩儿么。” 叶宋抿了抿唇,竟无言以对。她又踢了两颗石头进悬崖里,发出回荡的响声,但是却听不出来这悬崖究竟有多深,便回想起过去,略有感慨道:“若是阿青在这里,她光是听声音,就能知道有多深的。” 苏静的声音似流水:“怎的,想家了?” “你不想?” “你是指京城的贤王府么”,苏静眉眼细致地笑了起来,嗓音浅润,竟忽有两分风流不羁的味道,说,“那里不过是一座空壳而已,以前我没有家,后来家在我心里。” 叶宋来了兴致,问:“哦?那你心里的家是个什么样子的?” 苏静看了她一眼,道:“哪里有你,哪里就可以是家。” 叶宋心里一悸,忽然有种不应该如此静下心来和苏静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的感觉,到最后无非是把自己套进去,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见叶宋沉默,苏静又悠悠道:“所以你要平平安安的,不要让我再次沦为无家可归之人。”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叶宋听起来,却觉得心疼。她垂着头,看着路边的杂草,忽然开口:“苏静,等这次战争结束了,如果你我都还活着的话,那……” 叶宋的话没有说完,随着哗啦一声,山石垮塌的声音,赫尘的嘶鸣声也响起了空旷的山野间,比石头掉进悬崖的回音还要响,它抬起两只前蹄,十分矫健有力地踢到了里边的石壁上。 那一瞬,叶宋的身子稳不住平衡,直直往外倒去。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段的山路偏偏在这个时候居然会垮塌。 石块和砂砾纷纷簌簌往下掉。 苏静大惊失色,回头看向叶宋,伸手便要去拉她。可是他说得对,如果真的到了这一刻,叶宋不会情愿要他拉住,而是会远远地拂开他的手。 不是因为她逞强,而是因为她一直以来都不希望苏静为她犯险。 当是时,叶宋抽出长鞭,扬臂往上一甩,就套住了赫尘的一只蹄子,沙石还在继续往下掉,叶宋的身体便被她的玄铁鞭悬挂在悬崖之上。 苏静二话不说,当即就要跳下去。叶宋的声音从下面传来,道:“你不要下来!赫尘的腿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说着,玄铁鞭便在微微摇晃,悬崖下方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想来应是叶宋正顺着玄铁鞭一点点往上爬。 苏静还是想下去帮叶宋,刚一有动作,叶宋仿佛能够预料到一般,说道:“你别动,再动,我就松手跳下去。不信你试试看。” 苏静终于不敢轻举妄动,声音却绷得很紧,不敢太大声,但又能低沉地传进叶宋的耳朵里,说道:“遇到山崩了。” 叶宋仰着头,沙尘之下,看见上方浅浅淡淡的轮廓,只觉得像一道幻境一般,但那轮廓身后的高处巨石,却有缓缓裂开的痕迹,极淡的月光钻进了巨石裂开的缝隙当中,仿佛就要溢了出来,而巨石承受不起,随时就有坍塌的可能。 只能说,今晚他俩的运气着实不好。这山上,连日下雨会让泥土变得松软,容易产生泥石流,可连日放晴,阳光照射着山上巨石,容易让它们受热而裂开,同样容易产生山崩。而两人恰恰遇到了后者。 叶宋眼见着苏静头顶上方的巨石裂缝如血盆大口一样越张越大,一股恐惧感不禁油然而生,她同样是声音不敢放得太大,道:“快走,离开这里。” 且先莫说苏静独自走了,叶宋一个人能不能顺利地爬起来,但这种时候苏静绝对不会离开她,山崩地裂对于他来说根本无所畏惧。两人都见惯了大风大浪,这样的场景也算不上什么惊心动魄。 然,叶宋的话音儿一落,苏静的头顶上方便传来巨石裂开的响声,在夜里显得尤为醒耳,似古老的猛兽在这一刻渐渐苏醒了一般。苏静只知道,他不会单独留下一个人冒险,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会陪着她。 小一些的石头,从上面落了下来,有的砸在了地面上,有的砸在了苏静的肩膀上。苏静随后面对悬崖纵身就是一跃,那衣袍在月夜下猎猎翻飞,似一只张开双翅的巨大飞鸿,带着压面而来的张狂之势。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巨石彻底裂开、坍塌。 上头传来赫尘的啸叫,和它不安的马蹄声。叶宋心想,没有必要让赫尘在上面活活被巨石砸死,于是便决然地抽掉了玄铁鞭,放了赫尘自由。赫尘与叶宋心意相通,嘶鸣一声往悬崖边看了一眼,随后撒起四蹄便奋力往山下跑。 叶宋玄铁鞭的末梢,紧接着毫不留情地往跳下来的苏静扇去,想将他逼退上去,并吼道:“你回去啊!” 可是苏静不为所动,他反而伸手抓住了鞭子,与叶宋连成了一线,随后两人一起掉下了悬崖。 耳边的风,呼呼地吹,将脑后的发丝全部吹到了脸前面,一片凌乱,遮挡了视线。她只能看见无止尽的黑。 可是一颗心,心跳却在胸腔里火热滚烫地跳动着。 风里,有梅花香。好像到了冬天,寒风凛冽下,有梅树顽强地生存于窄小而坚硬的裂缝当中,一树梅花飘香十里。 玄铁鞭的另一头,被一道力紧握着,越来越靠近叶宋,直到近到叶宋身前,将她紧紧护在怀里。 叶宋有刹那的失神。这感觉实在太过熟悉,恍惚间似乎回到了那日初晨,她也是和苏静一起掉下云海悬崖的时候。 苏静的声音混着风声,在她耳边响起:“是你说过,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我都没忘记,你怎么能忘记呢。所以不要指望我会半途丢下你。” 第244章:人生处处有狗血 叶宋嗤地笑出声,带着热泪盈眶的冲动,再也不犹豫,伸出双手,护住了苏静的头,将他的头抱在怀里,道:“傻瓜,笨蛋。” 上边传来轰隆隆的声响,只见一块巨石也随他俩一起掉了下来。只不过巨石不断地磕碰在悬崖峭壁之上,边缘被磕碎,不断有碎石块砸下来。叶宋害怕那些石块会砸到苏静的头,她太害怕了,仿佛昨日重现,苏静为了保护她,被暗河里的礁石磕住一样。所以,任那些石块砸在她的手臂上,肩膀上,即使痛得钻心,她也绝对不会松手。 她一直以为,那些过去,只有她一个人记得,只是属于她一个人的过去。他们一起经历过生生死死,这是无法抹灭的事实。 幸好,巨石被悬崖峭壁不断地磨损,不然的话要是整块压下来,叶宋和苏静还不得被压成肉泥。 但,就算被磨损了,巨石的体积依旧很大,不容小觑。而且石块下落得比两人要快,眼看着就越来越接近了。 他们当然不能乖乖被这石块压下。 于是叶宋当即离开,挥出了玄铁鞭,立刻就套住了石块一角,往侧面拉了拉。奈何石块太重,而她一手抱着苏静,能使出的力道又太小,只能将石块往旁边挪一小点距离,一次一小点,直到刚好将石块与他们的身体错开。 而此时,石块已经近在身前。两人配合得十分默契,苏静也不耽搁,抱着叶宋在半空中身体一旋转,随后便如踩上石阶一样踏上了那石块,但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掉。苏静便借着峭壁的摩擦力,以延缓两人的下降速度。 很快,石块掉到了下面去,“哐”地一声破碎开来。两人不由对视一眼,听这声音,下面应是不深就到底了,于是苏静继续借力往峭壁上滑下。 直到最后,两人跌到了一块平坦的空地上。四周都是散落的碎石,触手之处,好似地面也是一块石头,上面长了一些青苔,并没有附着的沙尘。 叶宋往巨大石面外再看了一眼,不由躺在地上长长吁了一口气。她发现,他们并没有到达悬崖底部,而是中途被这巨大石面给拦截了下来,好似九重阙楼突然伸出一只手,让他们得以暂时停靠捡回一命,而石面外面,还是深不可测的悬崖。 可是,叶宋一口气还没有完全松下去,蓦地又提了起来。 苏静似乎精神还好,和她一样趴在地面上,微微撑了撑身,侧头看着她,脸上带着疏懒的笑意,好像跟叶宋一起这样大难不死已经是家常便饭不足为奇了,道:“我发觉你就是我的福星,每一次跟你在一起总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 话一说完,怎料叶宋突然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了扑了过来,将他压在了身下。苏静身体微微一震。 叶宋的头埋在了苏静的颈窝里,轻微地闷哼了一声,云淡风轻不悲不喜道:“如果我真是你的福星,那根本就不会发生这些意想不到的事,我是你的灾星才对吧。出来跑上一圈都能碰上山崩,真他妈够倒霉的。” 她的话音儿一落,一块比巴掌大一些的石头,正从叶宋的后背上,缓缓地滚落了下来,闷咚两声,在地上滚了两圈。 苏静瞠了瞠双眼,看着那石块静止在叶宋身边,带尖的部分残留着血迹。叶宋在他的颈窝里喘了两口气,温热的液体有两滴打在了他的颈窝皮肤上,激起他一阵颤栗。 苏静的手,轻轻地摸上了叶宋的后背,感受到满指湿热,飞速地点了点她后背上的穴位,手掌压住她的背面将她抱紧,叶宋几次想撑起身来都被他强硬地压下抱住。 他手指轻抚着伤口周围,道:“你这里,是因为我留下的伤痕。”听不出喜怒哀乐,与其说是对叶宋说的,不如说是对他自己说的。好似他要以此来时刻警醒自己,不要再让叶宋因为他而受到任何伤害。 叶宋皱着眉头,喉头里泛起丝丝腥甜,道:“你不要误会,击中我的后背总比要击中你的胸口要好,我不过是择其轻者而从之,不然你要是受重伤我们就极有可能走不出去,我这也是在为我自己考虑。” 苏静安沉道:“事发一瞬之间,叶宋,你来得及想那么多吗?” 叶宋愣了一愣。确实,上面光线那么暗,根本看不清楚有石块掉下来,等能够看清之时,已经势不可挡。当时苏静偏头在看她,根本没注意上方,而自己根本什么都没来得及想,甚至是大脑出现短暂的空白,等回过神来之时,发现自己已经扑在了苏静的身上,而后背一片尖锐的钝痛。 苏静手指轻轻抚着叶宋的发,低低似叹息一般又道:“刚刚你说,如果这次战争结束以后我们都活着,会怎么样?” 叶宋再挣了挣,苏静还是不肯松手,便抿唇囫囵道:“你放开我我便告诉你。” 苏静只好放手,叶宋翻地坐起来,偏头往地上若无其事地啐了一口鲜血,唇色绯艳绝伦,她抬手随意地擦拭了一下嘴角,不咸不淡地看了苏静一眼,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都活着,你就去找一个值得你过一辈子的女人,好好安一个实实在在的家。” 苏静很认真地问:“我找了别的女人,那你怎么办?”听他的语气,好像叶宋这辈子只能勉强和他过了。 叶宋笑了一声,道:“你担心我做什么,总会一辈子衣食无忧的吧。” “没想过嫁人?” 叶宋默了默,道:“嫁谁?” 苏静道:“看在你刚才舍命救我的份儿上,你不妨嫁我吧,或者我以身相许嫁你也行。” “……”叶宋看着他,他对叶宋眨了眨眼睛,华光流转,隐约有点从前不正经的影子。叶宋猛然想起,他俩掉下来时苏静在她耳边所说的话,喉咙有些紧,却也正经地问道,“你恢复记忆了?” 苏静一脸无辜地问:“恢复什么记忆?” 叶宋瞥了他一眼,自己拍拍衣服上的尘土站起来,道:“那你怎么会记得我说过什么话。” 苏静继续一脸无辜地问:“你说过什么话?” 叶宋抿了抿唇,面不改色道:“说你像个白痴。” 苏静愉悦地笑了起来,也跟着拂掉衣服上的尘土站起来,道:“就算我是白痴,现在白痴要想办法从这里出去了。阿宋。” 叶宋等了一会儿,却不见苏静有下文,便道:“有话快说。” 苏静懒洋洋地说道:“如果这次战争结束了,我们都还活着的话,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叶宋回头看他,道:“你能有什么秘密?” 苏静凝视着她的双眼,道:“一个有关天机的秘密。” 随后苏静抬头看了看峭壁,伸手去摸了摸,上面附着着稀疏的藤蔓,有的地方不平整,从石壁上凸起来,便道:“借助这些藤蔓以及凸石,我们还是能够爬上去的。” “等等”,叶宋叫住了他,指着一个方向,“那里好像有个洞。” 苏静循着看过去,见叶宋所指的地方,并没有什么洞口,但就是那个地方的藤蔓长得特别的短且浓密,几乎将那一块的石壁全部都遮完了。 结果叶宋和苏静走了过去,叶宋捡了一根藤条,将那些藤蔓纷纷似捞帘子一样地撩了起来。结果苏静定睛一看,就怔住了,眼前还真有一个洞,洞口同样是漆黑,看不清里面是怎样的光景。他不禁哑然失笑,道:“阿宋,你神人么,怎的知道这里有个洞。” 叶宋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说道:“你一定很少看狗血的言情故事话本,通常掉下悬崖中途被拦下,大难不死都会有个把奇遇,其中最常见的,便是悬崖半山腰上有个山洞,山洞里又有个什么宝贝。” 苏静戳了戳眉心,自言自语地嘀咕了一句:“你们一定有血缘关系吧,说的话都这么相像。” “和谁?”叶宋问。 “那个老神仙。” 叶宋回头看了看他,道:“他没告诉过你他是我老祖宗吗?况且你不知道像他这样的老神棍都喜欢用狗血小说里的剧情来演绎世间轮回么,估计他们那个世界里的神棍也是一抓一大把。毕竟人生处处有狗血,所以我们现在碰到狗血的事情,也就不足为奇了。你身上有没有带火?” 苏静无语,默默从怀中取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正要打开之时,约莫这个山洞是一直这样隐秘没有被打开过,叶宋捞开细密的藤蔓,让外面新鲜的空气流动了进去,转了一个弯又将洞里的气息给带了出来。 苏静和叶宋都闻到了。叶宋抬手按住他手里的火折子,苏静也没有再有过多的动作。 叶宋道:“不能点火。” 苏静了然:“是石漆。” 苏静所说的石漆,也叶宋所想的相差无几,就是现代的石油,她现在便是闻到了一股满满浓重的石油味。这洞不知道有多宽多深,石油是挥发的,若是这个时候点燃了火,引燃了空气中的石油气体,定然会引起爆炸。 苏静道:“这石漆深埋地底,在北夏少有所见,没想到这里竟然有。” 叶宋道:“既然少有所见,那你知道得还挺多的。” 苏静笑了笑,道:“抱歉,本来知道得也是不多的,不过在异世界里偶然见到,学习了两天,你们那里称这个作石油吧。” 叶宋若有所思:“那要不要进去看看?” 第245章:你脑子没事吧 两人对视一眼,仿佛就能知道对方心中所想,苏静道:“来都来了,不进去岂不是太可惜了。” 于是两人就这样抹黑一点点往里走去。越是往里,石油的气味就越是浓重,前面的路本来还很干燥,到后面就感觉到脚下的路面又湿又滑,叶宋蹲下去,用手指蘸了蘸那液体,两指捻了捻,道:“这里的液体,全是溢出来的石油。”他们走到尽头了,还能听到似乎有小束小束的液体流淌的声音,叮咚似清泉。 随后叶宋便笑了起来,道:“果真是天助我也。” 她和苏静没有在这洞里久待,两人便撤退了出去。按照苏静的想法,一起攀岩着峭壁上的藤蔓和凸石,艰难地往上面爬去。 趁着天色未亮,昏城里陆续跑出一小队精练的队伍,带着木桶和板车,一刻不停地往山上赶。队伍抵达后,抛下又长又粗的麻绳,便摸索着爬下悬崖。 待到日出东升时,霞光迸射出来,照亮天际。叶宋和苏静在前,带领着那只精练的队伍,满载而归。 她骑马从城楼下经过,站在城门口,勒了勒缰绳,赫尘稍稍踢踏了两步,在那里停了下来。叶宋转头往东边望去,冷色琉璃般的眼眸,也被那金红色的光芒淬亮,仿佛重新燃起了不可被摧毁的希望之光。 回到昏城,刘刖便上前来说道:“南瑱大军那边刚刚传来消息,南习容说只等三天,若是三天之内王爷和二小姐不只身前往,他便会率领大军攻城。” 叶宋满手的石油,味道十分不好闻,她闻了一个晚上,不禁有些头晕。再加上一晚上没有合眼,即使没有上床睡觉也是会有床气的,因而在听到刘刖的话之后脸色并不怎么好。彼时她正用一块巾子擦拭手上的污迹,然后用皂角洗净了手,转身随手就将沾了石油的巾子扔进了火盆里。 火盆里的火是天亮时熄灭的,只剩下淡淡的火星,只要经风一吹,就会彻底熄灭了。没想到巾子一沾上,几乎没有非什么功夫,那些火星仿佛又攫取到了生命的源泉,酝酿了一下之后蹭地就燃起来了。 叶宋面无表情地走过,道:“就让他等三天,只等三天。”三天以后,她一定会把陈明光带回来。 白日里,昏城里的将士们都没有什么行动。只要一到了晚上,他们便偷偷地上山,摸索下悬崖,将半山腰里的石油一桶桶带出来,昏城里只放置了一部分,其余的全部连夜运往四面各山山脚,隐藏起来。 这地形对于南瑱来说,的确是有些不利。但南习容就是一个自负的人,他自认为北夏现在并无援军,而昏城也就一小部分人死守着,只需要派一支分队兵力就足以将他们像蚂蚁一样碾死。大军驻扎的四周,虽然四面环山,但还是隔得有些距离,这样长的防线北夏的残军不可能拉得起来,因而就更加不用担心他们会围山而攻了。他只需要在城郊等上三日,时间一到便立马攻城。 据南习容所知,叶宋和苏静均是重情重义之人,且莫说陈明光和他们是什么关系,单是将陈明光的尸首往十字架上一挂,只要是有血有肉的北夏人,都不能容忍自己的将军被敌军这样对待,这是对军人、对战士极大的侮辱和轻蔑。 所以,北夏那边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南习容想,叶宋或者苏静都极有可能会真的单枪匹马赴阵。就算他们不会现身,也一定会出现有人偷抢陈明光尸体的事情,因而南习容早就将一切布置妥当。 苏静和刘刖说得对,这就是一个**裸的陷阱。 若是先前叶宋起初听到陈明光的死讯之后理智全无,还有可能会来硬闯,可如今她冷静了下来,南习容注定要守得一场空了。 这三日里,叶宋也没有闲着。出了短暂的夜里休息时间,她都在研究炸药,研究如何能将一整座山都轰垮的炸药。 军队里没有人是懂这一行的,因为在北夏的战史上面,将炸药用于战争,还是前所未有的事情。那时的炸药,是北夏民间研制的一种东西,并没有得到普遍而广泛的运用,唯一得到认可的便是用来观赏的烟花爆竹,而炸药从烟花爆竹衍生而来则多用在一些见不到光的事情上面。 比如叶青被山贼所掳的那一次,叶宋和苏静都还记得,那时山贼就企图用炸药炸掉山洞。 因而苏静和叶宋一起研究这门深奥的学问。 也不知是第几次,房子哐地一声,又爆炸了,烟尘滚滚。刘刖和众副将已经见怪不怪,只默默地把附近的士兵都撤走,给他们留下更为广阔的空间。 房子里,叶宋和苏静,被房顶簌簌掉下来的沙尘塑造成了一个泥人,身上均是铺满了厚厚的一层灰,面皮又比锅底还黑,长长的头发都被炸得又卷又蓬松。唯一显眼的,大抵便是两只眼珠里面的眼白了。 叶宋看着苏静的模样,他的眼珠子转动了两下,似乎有沙子进了眼睛,正要伸手去揉,看起来十分滑稽。叶宋忍不住笑了笑,低咳两声,道:“不好意思,是我没掌握好度。” 苏静也不恼,淡定帮叶宋掸了掸尘,又掸了掸自己的,道:“反正你也一直没把握好过。” “再来,多试几次一定会成功的。”叶宋随手将灰尘拂开,继续摆上材料,一边忙活一边道,“以前常玩鞭炮,以为把鞭炮里面的粉尘收集起来裹成一包就会变成很厉害的炸药,没想到看起来简单实际上这么难。幸好,这昏城里,都是交易着婚嫁的东西,鞭炮也都是现成的,所以才足够拿来折腾。若是叶青在,她一定能够不费什么力气就能做得很好……” 叶宋说到这里,才想起,很久很久没有看见叶青了,也没有看见自己的家人了。还不知道,有生之年能不能看见他们,她的确是很想家了。 叶宋又不由想起,某一次,叶青弄出了一个新鲜玩意儿要拿给她看,大约就是有炸药的成分混合在兵器当中,叶青简直是一个兵器奇才,连那个她都能想得到。只不过,她一演示,还没怎么开始,里面的东西就不听她的使唤而自己爆破了,叶青也是被炸得灰头土脸好不沮丧。 苏静忽然出声问:“在想什么这么开心?” 叶宋想起那些过去的事时,嘴角就不由浮现出笑容。叶宋回了回神,说道:“没什么,我只是在想,阿青最开始也不是什么都会的,想要做成一件事,总要经过不断的磨练和尝试,到最后才能成功。正如我们现在……”话说到这里,叶宋扭头去看忙活的苏静,不禁脸色大变,“卧槽你在干什么!” 苏静正成功地将几个大鞭炮裹在了一起,将引火线也缠在了一起,正打开火折子点燃了引火线。苏静回头来,对叶宋眨眨眼睛,即使是满脸污垢也遮掩不住他的笑,道:“不是你说的要多尝试么,这也是一种尝试。”说罢,拉起叶宋就飞跑出去,“快走。” 结果两人才刚跑到门口,前脚都没来得及踏出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随后火光伴随着灰尘木屑等,如狂风一样从身后席卷而来。 当是时,逃跑已经来不及了,苏静急忙压下叶宋的后脑勺,就扑倒在了门槛外面。 叶宋直感觉,自己脑子里和耳朵里都是嗡嗡嗡的响,像是有数百只苍蝇在一齐乱飞一样。身后的房子,经受不住接二连三的摧残,摇摇欲坠,像是老旧的木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最终终于寿终正寝,哗哗倒塌。木板石墙,倒成了一座废墟。 叶宋和苏静两人趴在地上,等到一切风平浪静之后,才敢缓缓抬起头来。叶宋觉得自己的耳朵很堵,一伸手去掏,全是沙尘,都快把耳朵给堵住了,十分不舒服,于是坐起来,把头歪向一边,伸手拍另一边的耳朵,将里面的沙尘全部倒腾出来,一只清理干净了,又把头歪向另一边,开始倒腾另一只。 苏静也跟着坐了起来,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浑身像是从灶里摸爬滚打了一圈似的脏得可以。他看着叶宋倒腾,自己也觉得耳朵有些痒,伸出小指去随意挖了挖,不如叶宋那般有那么多的灰尘。 若是让那些北夏士兵看见他们的王爷和女将军是眼前这般模样,估计会掉下巴。积累起来的威望也会扫地了。 苏静笑着问:“阿宋,你没事吧,不好意思,我也没把握住那个度。” 叶宋抖了抖眼皮,又揉了揉眼睛,粗哼两声,回头看着苏静,只见苏静嘴巴一张一噏似在说着什么,奈何脑子耳朵就是嗡嗡什么都听不见,不由道:“你说什么,大声点,老子听不见!” 她不知道,她说话是扯着嗓门说的,倒把苏静吓了一跳。 苏静往后仰了仰身子瞅着叶宋,也跟着扯着嗓门再问道:“你脑子没事吧?” 叶宋又掏了掏耳朵,凑近一些。说道:“再大声点儿,老子还是听不见!哪里来的苍蝇,吵得我耳朵痛。” 第246章:好多苍蝇 苏静笑眯眯地,缓缓靠近叶宋,两指捻住她的耳珠往自己唇边凑了凑,然后用润润的嗓音轻声说道:“叶宋,我爱你。” 随后叶宋就像看神经病一样看苏静,翻了翻白眼道:“我让你大声一点,你他妈偏偏跟我说悄悄话,这么多苍蝇在叫,我能听见吗?” 两个泥人坐在地上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半天,叶宋感觉耳朵里的苍蝇少了些了,但还是听不见苏静说什么。大抵是苏静事先有个心理准备,所以听力没有怎么受损,而叶宋是完全没有准备,突然轰地一声,脑子就有些反应不过来,耳朵也经受不住。 歇了一会儿之后,苏静担心叶宋真把耳朵给震坏了,还是决定带她去给英姑娘瞧瞧比较靠谱。 英姑娘最近很忙,除了守着白玉研制解药以外,几乎闭门不出。她的饭食都是包子按时给她送过去。 还好的是,她总算肯吃饭了。头几天,她害怕白玉醒不过来,不吃不喝不休不眠,后来叶宋劝过了她,她才开始吃饭。她唯一坚持的信念便是要活着,只有她活着才能给白玉配出解药,只有活着才有可能救活白玉。她想,等白玉第一眼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能够看见她在身边,而不是当白玉醒来,而她已经倒下了。 这些都是叶宋交给她的道理。她当做信念一样执行着。 可是,英姑娘整个人却都变了,变得沉默寡言,好似跟个木头人一样,不会说话也不会笑。她那抹榴红的艳丽色彩,也变得暗淡,不再鲜活。多数闲下来的时候,她都会静静地坐在白玉床前,看着他发呆。 当苏静和叶宋满脸灰地出现在英姑娘的面前时,也未见她有多大的反应。两人看到她那般模样,也都忍不住心疼,心情也跟着沉重了起来。 看白玉那样子,也不知道何时才会醒来。叶宋看着他,就不由想到了当初昏睡的自己,对英姑娘说道:“英子,其实他并非是什么都感觉不到的。” 英姑娘眼神闪了闪。 叶宋便又道:“我昏迷那一会儿,虽然不能睁开眼睛看也不能张嘴说话,但是有谁在我床边守着,有谁为了我而哭泣着跑出门,还有谁在我耳边说了什么话,我全部都能感觉得到。相信他也一样,他没有反应,不代表他没有感受。他也一定能够感觉到你的难过,你的不离不弃,你的不分日夜的照顾,和你想他快点好起来的渴望。只要他的心在这里,他便走不了多远,始终会回来的。” “是吗,他真的能够感觉得到吗……”英姑娘看着白玉苍白的面容,很是茫然。 叶宋回头问苏静:“她刚刚说了什么?” 苏静言简意赅道:“她说你骗她。” “你说什么?”叶宋突然觉得自己很傻缺,听不见英姑娘说什么,问了苏静,苏静告诉她她又怎么能听见呢,结果还是不知道英姑娘说了什么,只好继续道:“你也知道叶姐姐不会骗你,他想让你快乐,绝对不是想让你像现在这样痛苦,如果你不想他跟着你一起难过的话,那你便不要难过。” 苏静不禁抽了抽眼皮,叶宋竟然能够自行前后结合起来。大抵,她本身就是一个有逻辑的人,这都归功于她的逻辑。 英姑娘也注意到了不对劲,回头来看叶宋,又看看苏静,才总算有些讶异,问:“叶姐姐怎么了?” 苏静指了指耳朵,道:“她暂时听不见了,所以过来找你看看。” 英姑娘便让叶宋坐下,替她检查了一下耳朵,并用药汁将耳朵里面擦洗了一遍。叶宋闭着眼睛,似乎很舒服很享受的样子。 英姑娘问道:“有没有觉得好一点?” 叶宋仍是闭着眼睛很舒服很享受的样子。她压根听不见嘛。 不过的确是觉得好受多了,耳朵里清清凉凉的,好似也没有那么吵了。世界重新变得宁静了下来。 很快,英姑娘擦进去的药汁起了作用,将混杂着污尘的积血都给洗了出来,苏静拿了巾子给她擦拭,脸上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了起来,道:“她耳朵为什么会出血?” 若真是聋了…… 苏静不可能不自责,是他趁叶宋不备,把房子炸垮的。 叶宋看了一眼巾子上的血迹,再看了看苏静的表情,道:“你干什么这样一副样子,好像我的耳朵是真的聋了一样。有英子在,我聋得了吗?” 英姑娘道:“苏哥哥放心吧,叶姐姐的耳伤还不算太严重,只是轻微受损,擦过药之后,很快就能够恢复的。”说着就又给了苏静另一瓶药,那是一瓶药膏,并吩咐要在叶宋洗干净了之后,再往耳朵里擦一遍,不然有尘跟着进耳朵,就不好了。 随后苏静的表情就是一松。 叶宋眯了眯眼,道:“我就说没大事吧。” 苏静看向她,道:“你怎么知道?” 叶宋往椅背上靠了靠:“看你的表情就知道。” 送走了苏静和叶宋之后,英姑娘连房门也没出,而是坐回来,在白玉的床边,看着他半晌,伸手去握着他冰凉的手,用那冰凉的掌心蹭着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你真的能够感受得到吗?你的手指,能够感受得到我的温度吗,你的心,能够感受得到我的绝望吗?如果可以,你能不能睁开眼睛看我一眼呢?你会回来的吧,因为你知道我在这里等你,你的心在这里。” 叶宋和苏静回去以后,第一时间便是各自回房清洗一番。 叶宋的房间里,脏衣服丢了一地。她从头到脚将自己洗干净,换了另一身干净的衣服,长长的头发湿湿的正滴着水,随意地垂在她后背,打湿了她后背的衣服,衬得身子轮廓若隐若现。 叶宋的后背还隐隐作痛,估计那晚被石头砸伤的伤痕也让灰尘给弄到了。不过这对于她来说,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桩,晚点睡觉前再擦一次药,自己就会好了。 苏静洗干净了,一身清爽地出现在叶宋的房门外,伸手敲了敲门,里面没人应。他觉得叶宋反正听不见,敲门也白敲,索性就干脆直接地推门进去。反正他也故意等了一阵了,叶宋手脚一向麻利,应该已经洗完了。可等他推时,不想门却从里面被牢牢闩住。 苏静嘴角一抽,看来她真的是很防备他,就跟防狼一样。 叶宋慢条斯理地系好了腰带,回过身来,看见房门不停地在晃,便晓得是谁来了,过去打开门,见苏静果然站在门外。 不等苏静说话叶宋就先一步道:“我也是怕我听不见敲门声,你来了自己就进来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所以预先把门闩了,由此看来,我还真是很有先见之明。你是要来给我擦药了吗,进来吧,我已经准备好了。”说着叶宋就转身进屋,在一把椅子上坐好。 苏静带了药来,坐在叶宋的旁边,看了看她的湿头发,还在往下滴着水,而她一副全然不在乎的样子,顿了顿,又起身,去找了干的巾子来,兜头罩在叶宋的头上,叶宋不及反应,他的手便隔着巾子,帮她擦拭头发上的水,还道:“不擦干,着凉了怎么办。” 叶宋见躲也躲不掉,也就任由他去了,咕哝道:“怎么这么多事。” 苏静只笑而不语,手上动作未停,直到把叶宋的头发拭得半干。 给叶宋的耳朵擦药时,先依照英姑娘所说,用先前的药将叶宋的耳朵清洗了一遍,然后再抹上浓稠一点的药膏。奈何苏静的手指比叶宋的耳洞要粗,伸到一半就伸不进去了,才去英姑娘处取来小布签才解决了这件事。 上药了之后,叶宋觉得自己的耳朵有种凉津津的痛感,但尚且不是特别的难受。苏静看着她,问:“感觉怎么样?” 面对面说话,叶宋听不分明,但是这次却从苏静的口型里看出他说的什么话了,遂道:“你放心,聋不了。” 苏静道:“这都是我的错,若是你真聋了,我便一辈子做你的双耳。” 叶宋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的嘴唇,道:“你说什么,有本事你再说一遍,说慢点儿,我有些看不过来。” 却见苏静的唇角轻轻一勾,宛若因风萌动的春水,杨柳飘飘,春风十里,缓缓道:“没什么。”他伸出手指点了点叶宋的肩头,指着她的后背,又道,“让我看看你的后背,来时我也带了金疮药,帮你上药吧。” 叶宋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失笑,轻轻地挑了挑眉梢,微微低头,肩上的发丝滑了两缕下来,也是泛着湿润,惹人无限遐想。他靠近一些,手指从叶宋的腋下穿过,轻轻地拂过她后背的伤口边缘,掠起丝丝的流淌的灼痛,叶宋立刻绷直了背脊,戒备地看着苏静。苏静取出金疮药,在叶宋眼前晃了一下,叶宋总算领悟过来,道:“你想帮我上药?” 苏静诚恳地点了点头。 叶宋便道:“不用了,人走,药留下,我自己可以上药。” 第247章:万事俱备 苏静便握住叶宋的手,将她的手绕去她后背,有些艰难,十分不便,然后问:“你自己这样可以么?” 叶宋看清了他的口型,道:“当然可以,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苏静便点点头,道:“那好,你说自己来就你自己来,有什么需要可随时叫我。现在就上药吧,耽搁了我怕会不容易好起来。”说着苏静就起身走了出去。 叶宋看了看苏静的背影,再看了看手里的金疮药,虽不知道他具体说什么但也知道个大概意思,便重新闩上门,坐到铜镜前,将身上的一层薄衣褪下,露出上半身。 她的身子很瘦,这大半年的时间在外奔波,没有好吃也没有好睡,身体不可能好到哪里去,但却十分匀称,没有一丝赘肉。那莹白的皮肤上,到处均是布满的伤痕,有新伤,也有旧伤。这些伤痕,落在一个女人身上,是一件残忍的事情,因为没有哪个女人不爱惜自己的皮肤,但叶宋却混不在乎。 这些是时间留在她身上的痕迹,时时刻刻告诉着她,她所经历的一切。或卑微,或光荣。 她背过身子去,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在铜镜之下。背上流出来的血水已经染湿了衣衫,伤口经水洗过一遍之后,隐隐泛着白。里面还不断有新鲜的血液缓缓流出来,不一会儿的时间,就在她背上凝成一条血线,分外鲜明。 她的伤口不深不浅,是该及时上药,不然的话容易引起伤口感染流脓,到时候就不容易好了。 叶宋打开金疮药的瓶塞,对着铜镜往自己的背后撒去,奈何她双手绕到后背确实是不太方便,几次都撒偏了。叶宋也就失去了耐性,将金疮药的药粉全部倒在了自己的手掌心上,嘴上叼着用布裹起来的瓶塞,随后手从腋下弯到后背去,将手里的药粉,一巴掌毫不犹豫地全部拍到自己的伤口上。 顿时叶宋吃痛,幸好先咬住了瓶塞,否则她有可能痛得咬到自己的舌头。她闷闷哼出了声,额头上冷汗连连,生生应下,连手似乎都有些无力起来,收回手掌时,看见满掌鲜红的血。 叶宋背脊绷得没有那么直了,仿佛瞬间像个迟暮小老头一样,佝偻下了身子,这样能够让她好受一些。等她喘口气了,缓过劲儿了,才又直起身来,将褪下的衣服一件件穿上。 等处理好了一切,叶宋走出房门时,又是一副如若无事、云淡风轻的样子。 她一打开门,就先是愣了愣。没想到苏静竟没有离开,而是站在院子里,听到开门声之后,堪堪回转身来,望着她。 他身后是绿树成簇,明媚的阳光投下浅浅的绿荫。他站在绿荫底下,脚边是斑驳的阳光光点,微风拂起了他的发丝和衣角,美轮美奂。 叶宋走下门前台阶,问:“你怎么还在这儿?” 兴许是英姑娘的药起到了很好的作用,也兴许是院子里的景色还不差,竟让她听到了微微和煦的风声,以及树叶飘落的声音。 苏静道:“我是担心你需要人帮助而找不到人,怎样,背上的伤都上好药了吗?” 叶宋半勾起唇角,似笑非笑道:“这点儿小伤,还需要别人帮助么?” “真没大碍?” “真没事。” 苏静便眯着眼睛,笑道:“很好,耳朵已经开始好使了。” 他这一提醒,叶宋才发现,自己不用看苏静的口型,都能听到他的声音了,只不过受耳朵影响,他的声音变了一个调,似乎音量也小了一些。 叶宋无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掏耳朵,被苏静及时给截住,道:“别动,还上着药呢,你莫不是真想把自己给彻底掏聋了不成?” 叶宋纠结道:“有点痒。” “你转移注意力就好了。”苏静道,“还没完成的炸药制作,要不要继续?” 叶宋打起了精神,道:“当然要继续。” “但这次你不能进去了,你在外面看看效果就好。” 苏静带着叶宋去到了另一个地方,效率忒高,已经有人在进进出出地准备着。苏静便转头看了看叶宋,也没有亲身进去的意思,微微笑道:“我让他们把你的粉尘包和大鞭炮联合起来扎在一起,看看效果会是怎样。”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在苏静的示意下,他们点燃了导火索。只见那导火索一直燃到了屋子里面去,因为这里的房屋已经无人居住,因而用来试炸药也算有了用武之地,随后屋子里面安静了片刻,苏静对叶宋道:“快,捂上耳朵。” 叶宋飞快地捂上了耳朵,她可不想再被苍蝇侵袭一次。就在她刚一捂上耳朵的那一瞬间,只见屋子里面火光爆破,及时她捂住了耳朵,双耳也是倏地一震一痛,随后整个房屋的屋顶就被一股巨大的冲力给掀开,四面墙壁砰地一下往四周垮塌,沙尘满天威力无穷。 大家没有意想到会有如此巨大的破坏力,几乎整个院子都被毁于一旦了,不少帮忙的士兵也受到了殃及,或多或少地受了伤,而苏静当是时非常果断,当即捞起叶宋的腰,就在那破坏力要至跟前时,犹如一只展翅腾飞的鹤一样,飞身而起,带着叶宋连退数丈,于别的屋舍屋顶上停了下来,俯瞰着那被破坏得无一处完好的院落。 叶宋咋舌,脑中尚还嗡嗡嗡的,问:“你用了多少鞭炮和烟花粉?” 苏静想了想,道:“大概百根鞭炮,十斤粉尘吧,看来效果还不错。这样是不是足以炸掉山脚,引起山崩地裂了?” 叶宋不由想起现代那些高科技炸药,明明很小一点就可以炸掉很大一片地方,可是这里条件都不成熟,他们又是门外汉,能有这样的效果已经算是不错了,遂道:“如果四面八方都安上这么大分量的鞭炮和烟花粉的话,一齐点燃爆炸,很大可能会成功。现在已经是不错了,但就是往山上运送时,有些费力。” 三天时间很快就到了。 在这三天的时间里,叶宋和苏静没日没夜,将所有能够准备的东西全部都准备齐全了。就等着决定胜败的这一刻。 这天,落日沉入了山坳,四处层峦叠嶂如翠屏,天色渐渐擦黑,给这个世界带来了黑暗。 昏城五里坡外,南瑱大军清点整齐,每隔五步便燃起了一柄火把,将那一片山腹之地照耀得恍若白日。 南习容从圆顶营帐里从容不迫地走出来,他穿的是锦衣华袍,长长的发丝拢在肩后,被夜风吹起,那略深邃的轮廓之上,双目下狭长如狐狸般狡猾,又如野狼般冰冷,带着势在必得的气势。可他那张脸,在夜色笼罩下,火光一闪一闪,又散发出两分柔和的气息,乍一看之下,唇红齿白,阴柔而诡异。 他站在大军前面,一张开双臂,自有人捧着他的盔甲上前,帮他穿上。他身边的副将上前请示,问道:“三日期限已到,敢问殿下,是否下令继续行军攻打昏城?” 彼时南习容一身戎装,回头望了望身后高高的十字架,十字架上挂着的人,穿着北夏将军的盔甲,头发散乱,垂着头看不清面容。他已经在这里被挂了三天三夜,都无人理会。 南习容不由轻抚着手上戴着的扳指,眯起的双眼更是狭长得只剩下两条锐利的眼缝,却是慢慢笑了起来,道:“本宫道是那北夏的战神和女将军有多么的重情重义,如今看来倒是本宫错了。本宫还以为他们定是要来带走你,给你一个安身之所,可他们竟放任你在敌军阵营里受尽屈辱而不闻不问,真真是狼心狗肺啊。你这死,也死得不太值得,如此狼心狗肺之人,本宫便带军帮你讨伐了去,要了他们的命,带他们下九泉来陪你。” 十字架上的人不可能回答他。 平素,南瑱大军的士兵都不可能靠近这十字架一丈以内。虽说十字架有三丈之高,但上面挂着的人已死去多日,尸身先前是用冰块镇着,如今却白日暴晒夜晚营露,早就散发出异味,令人闻之欲呕。 但南习容却能够靠近十字架,并仰头对十字架上面的人自言自语地说话,仿佛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恶臭根本就不存在。他的忍耐力,也为大军上下所佩服。 随后,南习容下令道:“来人,移着十字架,往前开路,即刻前行,攻下昏城!” 有了十字架上的人在前开路,总能让震慑昏城里残余的北夏将士。就是不能震慑他们,令他们感到愤怒,在愤怒中挣扎着死去,对于南习容来说,也是一件值得欣赏的乐事。 此令一道道传下去,大军整装待发,准备行动。 然,就在这时,有人匆匆上前禀报道:“启禀殿下,西面有山着火了,是否要派人去查看?” 又有人上前禀报:“启禀殿下,东面也有山着火了!” 这时南习容身边的亲兵副将便上前道:“殿下,两边同时着火,情况必定不同寻常,极有可能是北夏在搞鬼,想趁我们前进之际,从东西侧后方进行攻击,不得不防。” 第248章:东风已来 南习容笑了两声,道:“就北夏那点儿残兵败将,能怎么从东西侧后方攻击?”他策马调了一个头,向东西两面山头望去,见山上的确是有火星,火势不大,一闪一烁的。然而,当他正要回身下令前进只是,夜风吹过,那山上的火势陡然惊变。 仿佛那山上不是水分充足而不易燃烧的青葱树木,而是一堆干柴,一旦点燃了一个火头,就**难以遏制。 顿时那大火,就像是往山上贴了一块火红的伤疤,并不断有扩大的趋势,叫人见之触目惊心。 南习容的脸色严肃了起来。 副将亦是震惊道:“怎会突然有这么大的火,若是整座山彻底燃了起来,我大军深处腹地难逃火海!殿下,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南习容扬臂指向前方,高声道:“冲向昏城!” 他话音儿一落,像是应景儿似的,前方需要绕行的那座最高最大的山,突然也窜起了火星。今夜风尤其大,一下把火星吹亮,蹭的大幅度狂烧了起来。 马匹被渐渐烧热的空气惊扰,不安地踢踏着马蹄,就是不肯往前跑一步。南习容回头看了看南面,嘴角浮现出一丝冷冽的笑,道:“他们这是在逼我们撤军。但本宫岂是这样便被吓退了,传令下去,全军进发!” 随后,南瑱的千军万马,前有大山熊熊燃烧,他们还是坚定不移地冲了过去,企图绕过山脚下的那条道路,直直进攻昏城。 南习容派有一支前锋队打头阵。马蹄声将山间小路踏得雄浑,山上不断有燃烧着的树木和被烤得滚烫的石头砸落下来,前锋队不少人受损,从马上跌落下来,马匹受惊,乱成了一片,轰地跑过,将那些跌落在地的南瑱士兵踩成了一片血泥。 南习容身边的副将看着有越来越多的燃烧着的山木和石头从山上滚下来,惊道:“太子殿下,此路狭窄,若是强行进军,一旦遇到事故,则会造成大军混乱。还请殿下三思!” 南习容眯着眼睛,眼里一派决绝,这些南瑱将士们的性命在他眼里小如尘埃,根本算不了什么,他要的是胜利,就摆在眼前的胜利,岂会就这样丢弃了。 南习容冷眼瞪了一眼那副将,那眼神如狼似虎,十分凶狠,让副将身体一震不敢多言。他一字一句道:“临阵退缩者,杀无赦。” 随后,在南习容的命令下,大军先行从那燃烧着的大山旁绕过。刚开始只是有一小众的人被上面的山木石头砸中,引起小混乱,总的来说并无大碍。 然而,就在南瑱大军行进到一半的时候,整座山燃烧得似一个巨大的火球,突然发出轰隆一声巨响,如晴天霹雳一般。 大军停下开始观望,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随后又是轰隆几声。 南习容骑着马,伸出大军中后方,策马仰头观向山顶,脸色倏地就是一变。他来不及大吼一声快撤,只见无数只烈焰火球,从山顶一路滚落下来,顷刻就如雨下,尽数砸在山脚下的南瑱士兵群中。 天降火球,南瑱大军没有丝毫的准备,顿时惨叫成一片。 那些火球,附着了士兵的身上,似神火魔焰,不管怎么样都扑不灭,就算是满地打滚也毫无办法,只能让大火所沾到的地方烧成了灰烬才会自然熄灭。 小小的火球,附着在了一个南瑱士兵身上,就变成了满身大火。他们在火中挣扎嘶吼,求生的本能让他们扑向同伴寻求帮助,结果只能将同伴也点燃,这样一点十、十点百,很快大军中就也跟着出现了火焰的伤疤,越扩越大,根本无法遏制。 后面的南瑱大军见状,哪里还顾得上秩序和纪律,纷纷朝四面八方的小路撤退逃命。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恶心的皮肉被烧得焦糊的味道。 南习容一怒,抽出长剑,将那些南瑱的逃兵一个个毫不留情地斩杀。他以为,只要齐心协力地冲过去就可以了,随后直取昏城,简直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而这一变故,却让数万大军直接崩溃。 如果一开始,南瑱大军就往南撤军,便不会有这样惨重的伤亡。南习容周身散发着可怕的气息,似随时准备咆哮发怒的猛兽,道:“倒是本宫低估了你们。” 副将带领着一众士兵保护着南习容的安危,道:“殿下,撤吧!” 只是,还不等南习容撤退,轰隆隆的巨响之后,便是一通猛烈的地动山摇,南习容骑马险些也骑不稳,马儿受惊高昂起前蹄。随后就见巨石一块块滚下,土崩瓦解,整座大山都摇摇欲坠,砸死的南瑱士兵不计其数,这个地方就真的直接成为了这些士兵的活埋场。 副将带着队伍掩护南习容从旁边的小道逃命,南习容不忘带着十字架上的人一同走。他知道,对方在这里设计了这一道,不就是想要这具尸体么,现在尸体在他手里,他倒要看看对方还能使出什么花样来。 只是南习容没想到,他也有狼狈逃窜的这一天。 山路漆黑,根本辩不清方向。结果往前跑了没多久,突然迎面蹿来一支队伍,天太黑,看不清对方是敌是友。因为南瑱大军中,从这个方向逃窜的不在少数。 队伍越来越近,他们穿的是南瑱士兵的衣服,令身边副将不禁神经一松,道:“殿下,是自己人!” 可是,对方就在这时,突然大喝一声,只见两人推着一辆板车,一路飞速地望着这个方向跑来,直逼南习容。南习容这边才发现有些不对劲,慌忙派人阻挡。 推板车的其中一人,拿着火折子,往自己的盔甲上轻轻一擦,便擦出了火花,随后推着板车置身于南瑱的士兵群中,将木桶里的液体随处四洒,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鼻而来。南瑱士兵以为是毒气,纷纷捂住口鼻。 推板车的人唇间溢出一声轻笑,随手扬起火折子,往地上的液体中一热,下一刻大火翩跹而来。 连保护南习容的这支队伍,也瞬间在烈火中嚎叫成一片。 那一刻,南习容看清了那人脸上桀骜不驯的笑容。 叶宋站在板车旁边,随手揭掉了头上的南瑱士兵的头盔,高束的青丝滑落,火光飞溅,丝丝分明。身旁的苏静,同样揭下了头盔,不慌不忙地打开了自己的百折剑。 南习容咬牙切齿,下令道:“来人!给我杀了他们!” 副将见状亦是一脸怒容,一马当先地冲过来,结果还未至身前,一根玄铁鞭飞击而出,铿锵有力,似乎也被火光烫得通红,直扫副将身下的马,结果马无法防备,便被扫倒在地。副将提剑便冲过来,那玄铁鞭宛若游龙,末梢从地上卷起石油星沫,洒了副将满身,再卷了一名着火的士兵,往那副将身上贴去。 顿时副将浑身也燃了起来,他奋力挣扎。那大火烧毁了他的盔甲,吸附着他的皮肤,攫取鲜活的生命,直到他被活生生烧死。 南习容坐在马上,狭长的双眸迸发出慑人的杀意,他缓缓抬手,手指往自己的侧脸轻轻抹了一下,看着手指上的乌黑。那是一滴不慎被溅上脸的石油。 南习容看向叶宋,叶宋也同样看着他。叶宋握着鞭子的手,骨骼咯吱咯吱地响,对南习容是恨之入骨,她仰头望了一眼那十字架上挂着的人,下一刻杀气腾腾,全无先前的淡定,一甩鞭子就不管不顾地朝南习容冲了过去,吼道:“你敢这么对他,我宰了你!” 南习容提剑迎上。 叶宋看不到其他了,周围的一切都跟她没再有关系。她只能看到南习容,看到他令人憎恨的面容,恨不得他死。 所以,她必须要杀死他。只有他,是自己眼里唯一的活物,是靶子,是不可被原谅的存在。 叶宋的鞭子全部往南习容身上招呼,身手十分灵活,挥出的鞭法又极为张狂有力,与南习容的长剑在空气中摩擦出火花。叶宋一边朝南习容逼近,一边低低疯狂咆哮:“是你杀了陈明光,我要把你大卸八块!” 南习容一边应付一边对叶宋挑衅一笑,道:“有本事你就来。” 叶宋不会是南习容的对手,尽管她鞭法独到,力道也很好,可是她与南习容缠斗起来,仿佛就失去了理智一般,渐渐失去了章法。两军时常对垒的光景历历在目,他们节节败退、城门被破的光景也历历在目,还有百姓流离失所四处逃难的光景历历在目,同伴为了保卫北夏疆土不惜以身殉难全部都历历在目。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眼前的南习容。 这场战争因他而起,也必定因他而结束。 她只管杀了他,疯了一样。南习容的剑划破她的盔甲,如蛇信子一样冰凉地钻破她的皮肤,她仿佛都没有察觉。 南习容起初是挑衅,但是渐渐他明白,自己不能看清眼前这一个女人,否则自己会吃大亏。如若她是一般的女人,就不会活到今天,不会成为北夏的第一女将军,更加不会如眼前这般张狂罔顾自己的性命。 她宁愿不要自己的命了,也想要取了他的命。 第249章:对不起,来迟了 在南习容看来,并非要在今日取了她的性命,他把这场战争当做一场游戏,要跟他们玩到最后,再以胜利者来欣赏他们的丑态。他们是北夏的英雄,而让一个英雄失去他的一切、败到后无退路,远比要了他们的性命还要令他们痛苦。可叶宋如此疯狂,南习容若是不认真对待,无法交代,遂道:“本想留你到最后,没想到是你自己要跑来送死,那就别怪本宫不客气。” 话一说罢,南习容加强了攻势,一把长剑,削得叶宋遍体鳞伤。叶宋的眼神却越发地凶狠,丝毫不畏惧、退缩。 苏静从南瑱的士兵围攻中抽出了身来,就在南习容手飞速地翻转,挽住了叶宋的鞭子猛地往前一带,叶宋瞬间被南习容拉至了身前,同样是两双桀骜的眼神冷冷对视,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自己,南习容飞起一脚便向叶宋的腹部踢去,那一脚却因为看见了叶宋眼中的自己而稍稍有片刻的迟缓时,苏静冷不防眨眼的一瞬间就出现在了南习容的身后,扬掌劈向他的背心。 南习容心下一凛,顾后而失前,来不及管叶宋了,剑松了玄铁鞭,转身便去应付苏静,与他两掌相对,各退数丈。 叶宋的身体在空中翻转几周,稳稳落地,与苏静一前一后夹着南习容。她那落地的瞬间,鞭子末梢往地面上扫了扫,带起黑色的泥浆,溅在了南习容的脸上,南习容却因为太过专注,而根本没留意到。 火光闪烁间,战势一触即发。 只见苏静脚下一蹬,南习容几乎同时也朝他冲了过去,刀剑相碰之际,双方打了一个满怀,谁也不让谁,然而两人却是旗鼓相当势均力敌。叶宋瞅准时机,几鞭子招呼过去,南习容为了躲开,一下子便被苏静占据上风,身上受了两剑。 叶宋在夜色火光之下,再度举头朝上望去,那十字架上的人无声无息,仿佛在默默观赏着这一场战役。他低着的头的头顶,又仿佛星子垂得很低,他背后是圣洁的光辉,而他伸手便可触碰。 叶宋眯了眯眼,随后扬臂挥鞭,十字架被她从中间斩断,木屑飞扬,而上面的人失去的支撑,也倒身往下掉。 叶宋站在下方,就在那人堪堪落到地面上时,她背过身去,让那人成功地落在她的后背上。 很重,重如泰山。 她险些支撑不住,往前踉跄了两步,但咬牙挺了下来,绝不放下。 背上的人的盔甲上,满是污浊的凝固了的血迹,他的头发散乱遮住了脸颊,无力地垂在叶宋削瘦的肩头。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重腐朽的异味,充斥着叶宋的鼻子,熏红了她的眼睛。她回头看了他一眼,乱发之下曾经的轮廓若隐若现,只是再也没有曾经的风采与活力,只是闭着眼睛沉睡着。 叶宋哑了哑,对他轻声说着:“陈明光,对不起,我来迟了。”但一定会把他带回去。会让那些给他羞辱和伤害的人,加倍的痛苦。 当是时,南瑱四处散乱的军队察觉了这个地方有打斗,又迅速地整理好队形前来支援。那批大军,将山口都堵得满满当当。 南习容一见,得意之形瞬时爬到了脸上,让他面容变得有些扭曲起来,他知道叶宋和苏静不能久待了,否则必然是有来无回。他趁着打退苏静的瞬间,回头看了看叶宋以及她身上背着的人,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十分妖异,道:“就这样你便想带他走,本宫没让他葬身山林永无人知,把他带到这里来还颇费了些力气,你难道不应该拿点儿什么来交换吗?” 叶宋身上负重,半抬起头,依旧那么傲气,她抬起双眸,眼珠沉沉,忽而如鬼阎罗一般勾起唇角,所浮现出来的妖异之色丝毫不比南习容逊色,带着女子少有的英气,叫南习容目色一敛。她道:“好,那我便拿点东西来跟你交换。”说着,她从盔甲里掏出了一捆炸药,那是最原始的炸药,是她和苏静在这短短的三天时间里才研制出来的,能够炸垮一座山。 紧接着她又掏出火折子,往自己的盔甲上一擦,点燃了引火索。 南习容仿佛知道她想要干什么,脸色剧变,回头看着那些冲进来的南瑱大军,下一刻立即下令他们撤退。只可惜,当时环境太过嘈杂,南瑱大军在某位将军的带领之下护主心切,直如山河呼啸一样地冲过来,哪里听得见南习容在下令。 而苏静也快速抽身,在叶宋身旁落下,捏了一声口哨,奔驰的骏马往相反的方向跑来。他从叶宋身上接过陈明光,便放在马上。叶宋扔出了那捆炸药,手扬长鞭,一鞭将炸药抛出很远,直直落到了南瑱士兵群中。 紧接着,“砰”地一声巨响,无数南瑱士兵被炸飞。 苏静回头,眼神清冷地看了南习容一眼,下令道:“撤!” 他们带来的一小支队伍,得到了命令,立刻抽身撤退,纷纷骑马奔跑离去。 叶宋和苏静同样分别骑上了马,陈明光就在赫尘的马背上,她低头看了陈明光一眼,抿唇似下了极大的决心,才舍得调转马头跟着一同撤退,但手上却没有歇着,那枚火折子尚有余光,被她扬鞭抛到了身后,正中南习容的方向。 南习容抬剑便将火折子劈成了两半,火星四溅。 然而,他忽略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情。自己四周,不知什么时候起竟是被叶宋用鞭子有意无意地带了满地的黑色泥浆,连他的衣角上也沾上了不少。 尽管是细微的一点火星,一落到了地面上,跐溜一声,就燃起了大火,将南习容包裹在中间。 南瑱大军中爆发出啸叫:“保护太子殿下——” 可是那火,岂是那么容易被扑灭的。 赫尘奔跑间,叶宋回头去望,见火中的南习容正奋力地扑火,抬眸间看向她的方向,迸发出强烈的杀意。 不够,远远不够。他不死,难解她心头之恨。可是他就这样死了,她也难解恨! 苏静和叶宋很快便绝尘而去,彻底地消失在了夜色里,连带着他们带来的那小支干练的精兵队伍一起。 南习容感觉自己浑身都快被烫掉了一层皮,身上穿着的盔甲被烧红,他挣扎着用手解开身上的盔甲,尽管双手被烙得直冒青烟,也好比被烧成灰好。他的头发也起了火,没想一下不慎,叫一小团火往脸上扑去,恰恰点燃了他脸上的那一滴污迹,他痛得大叫,一手捂脸,盔甲掉落瞬间,人就往地上扑,在地上来回滚了数圈,到处都是小火苗。 他身上的烟,久久不歇。 南习容就那样趴在地上,久久没起来。 南瑱的士兵过来,将他围住。领头的将军一跨下马就跑过来,问:“殿下没事吧!” 南习容只抬了抬手,止住他的动作,同时也告诉大家,他此刻还活着。良久,他才抬了抬头,狭长的双眼里满是猩红的嗜杀,他捂着左脸的手缓缓撤开,虽是半低着头,但火光映衬着他的轮廓,将他脸上的伤痕照得万分狰狞可怖,手上也被烧掉了一层皮,只见那下眼睑的部位,有一滴血肉模糊的烙痕,似一个窟窿浅洞往下凹,几乎能看见他的颧骨,半张左脸,也都是手上高温的烫伤,满是水泡。 南习容手握成了拳头,恨极,低低道:“叶、宋。” 一夜之间,叶宋他们以最小的损失大破南瑱大军,让南瑱损失严重,是这么多天来的唯一一件让人值得高兴的事。昏城里的将士们的士气,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鼓舞和振奋。 他们觉得,只有叶宋和苏静联合,才能创造一个又一个的奇迹,他们才有胜利的希望。 那天晚上,叶宋和苏静骑马回城,一路往北没有停歇。直到跑到了郊外。 苏静都只是默默地跟着她,两人在一处清净的山坳里停了下来。叶宋仰头,看了看天上的稀疏的星辰,再看了看远方夜下朦胧的山影。 黎明快要来临了。 叶宋手挽着鞭子,长长吁了两口气,抬手指着正前方,对苏静说道:“那里,会有日出升起吧。” 她所指的方向,是两座山的夹角,正东面。 苏静道:“是的。” 叶宋便翻身下马,在一颗树下,捡了地上的石块蹲下,开始刨地面。一下一下,她刨得很认真,似在虔诚地做着一件事,带着忏悔。 苏静蹲在她身边,想和她一起做,叶宋却道:“你别动,我自己来。是我,该亲手送他这一程。” 苏静便没有继续,而是起身去周围给她找了更方便刨土的木棍,削尖一头递给她,道:“如果这样能让你不那么难过的话,我只陪着你便是。” 遂叶宋只一个人刨坑。刨着刨着她便哼出了声,不仅仅是因为耗力气而喘息,而是她想将心中淤塞的情绪全部都发泄出来,她低着头,肩后长发全部滑至胸前,遮挡了她的脸,遂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听她的声音,却像是在闷闷地哭泣,听得苏静的心一阵一阵地抽痛。 可是他什么也不能帮她做,唯一能够做的便是陪在她身边,不离不弃。 第250章:你不要有事 叶宋喘息一阵之后,手上动作未听,忽然嗓音低哑道:“我能有今日,全都要仰仗他。最初,若不是他一念仁慈,不会叫我在武招考试上侥幸胜利,我不会走上今天这条道路;最后,若不是他苦心护我性命,说不明我早死了又怎会出现在这里。所以我欠他好多……可是却没有机会还。” 她顿了顿,继续更加卖力地挖,尽管手被石头磨破了皮,指甲里钳满了泥土,指尖也磨损得破了,她不知道疼痛,她只想用力地挖。 苏静道:“阿宋,你还可以还他。你所能够报答他的,就是紧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活着,因为你的命,是用他的命换来的,你不能让他白白牺牲,不光是你自己的那一份,还要连带他的那一份,也一并活着。你还可以带着他的那份信念,我们共同打退敌人,保护北夏每一寸疆土,还他夙愿。” “还他夙愿……” 最初,陈明光去参加武招考试的时候,是带着怎样的梦想呢?不就是怀着满腔热忱当一名北夏的武官,一旦北夏有难义不容辞,保护北夏的疆土和万千黎明百姓吗? 后来叶宋靠着自己的双手挖了一个坑,她把陈明光放进了坑里,伸出带满泥土的手轻轻拂开他的乱发,露出他本来的面容,脸上的皮肉因为轻微的腐烂已经开始变形,叶宋蹲在边上,手捧着泥土一捧捧覆盖在他的身上。 最后便成了一座坟,葬了陈明光。 苏静递给她一块用剑削得平平整整的木块,她将木块插在坟前,手指往苏静的剑刃上轻轻一抹,溢出鲜血,便开始在木牌上一字一顿地写下:北夏将军陈明光之墓。 天亮了。 青灰的天色慢慢变得透明,头顶的星辰也失去了本该有的光辉,天边的微光缓缓镀亮这个世界。 清晨的风,夹杂着微微的凉意。叶宋和苏静坐在树下坟前,静下心来,还能听见清晨的鸟叫。树上的朝露,时不时顺着叶尖滴下,无声地浸润在泥土中。 这是最后短暂的陪伴与送行。此后,便各自永别。 叶宋的眼睛,一直望向远方,停留在远处的山坳里,似乎在等待着新的一天新一轮朝阳的到来,平静地对苏静说道:“我最不能忍受的是,好不容易凭着缘分聚集在身边的人,到最后又一个个地离去。我身边的人不多,我会好好活着,你们能不能也好好活着不要有事。苏静,你能不能答应我,不管你将来走到什么地方去,都不要有事。” 苏静轻声地问:“叶宋,你很害怕吗?” “很害怕。” “那好,我答应你。”苏静侧头看着她,缓缓笑道,如最柔软而温暖的山风,“只是,你在这里,我又能走到哪儿去呢。将来,我什么地方也不会去。” 当朝阳终于按捺不住、千呼万唤地从山坳中破土而出时,第一缕阳光直直迸射过来,照亮了叶宋琉璃般的双眼。她眼里清透澄明,不喜不哀,泛出淡淡金黄色的光泽,又如上好的琥珀。 她手抚上坟前的简单木碑,又对陈明光道:“这里是个望山望水的好地方,你能够看见每一天的日出和第一缕阳光,你能感觉到每一天新的希望。不管下雨还是日晒,头顶有这么一棵大叔可以给你遮风避雨和绿荫,若是起风了,树叶会发出沙沙的声音给你描绘风是什么模样,你还能听见山里的蛙叫虫鸣为你唱歌……”她红了红眼睛,继续说道,目光却是坚定不移,“陈明光,谢谢你,但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以后你的路,我会代你一步步走完,不管多么艰辛和困难,我都决不放弃,否则白瞎了你为我这么努力。” 说完以后,叶宋迎着风站起来。山风吹拂着她的衣角和头发,苏静侧了侧身,抬手抹去了她脸颊上的泥印,对她说:“走吧,我们回去吧。” 叶宋和苏静又骑马回到了昏城。该面对的事情,还没有就这么快结束了。 结果两人一回城,刘刖就带着几名副将着急等候,上前道:“南瑱恼羞成怒了,这次虽破了他们大军,但探子来报,南习容即刻又从苏州调遣了镇守苏州的五千精兵,势在拿下昏城。我们这里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 “南习容没死。”也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但是接下来他可就要做好心理准备了,因为叶宋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他。叶宋问,“南瑱军到哪儿了?我们拼死抵抗的胜利机会是多少?” 刘刖道:“他们已经到十里开外了,正与昨夜被击散的南瑱大军会和。而我们胜利的机会……不足三成。” 苏静看了看他,道:“你的看法是什么?” 刘刖揖道:“回王爷,依刘某所见,我们及时撤退不失为一策,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否则只会是以卵击石,并不能起到任何作用。”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临阵脱逃,但实际上也正是那么一回事。如果拼死抵抗了,最终结果也是不但守不住昏城,也还会让这边的将士损失惨重,到时候连从头再来的机会都没有了。 众将领都陷入了沉默。 叶宋率先开口道:“准备撤退。” 这话一出,便有将领带着悲观的看法说道:“可是这样一来,我们就又失一城了啊,照这样下去,我们还有什么胜算呢?” 叶宋斜了他一眼,口气冷硬,道:“只要南瑱一天还没打到我北夏的京都,那他就不算胜利而我们也没有失败。失去的城我们还可以再夺回来,失去的战士我们还能再要回来吗?” 苏静适时道:“我同意二小姐的看法,我们准备往北撤吧。” 下面无人敢再有异议。他们才联合起来大破敌军,创造了几乎不可能的奇迹,除了相信他们,北夏的将士们没有别的选择。 随后,昏城里都开始各自准备了起来,先后往北撤退。 一时间昏城有几许嘈杂,城里的人大都是往北城门的方向去,叶宋和苏静逆行走在街道上。她对苏静道:“一起去河边看看。” 后来两人径直去了河边,河里的水已经变成了黑色,因为英姑娘在水里下了东西,水里不断有家伙翻腾,似鱼儿一样狡猾而灵活。 这河,已经成了一条死亡之河。南瑱曾数次派奸细通过河流潜入昏城内部,结果都惨遭失败,被河水里的东西给啃得连骨髓都不剩。后面南瑱便不再派奸细过河来。 而今,这河里的家伙,似乎被饿得狠了,时不时就在水里绞出阵阵水花。迎面的河风,带着铺面的死亡的腥臭气息,很是难闻。 水里的虫子,在极短的时间里繁殖得非常迅速,且个头也长得特别快,大只的有最初药王谷外圈养的食人鱼那么大,它们通体黑色,才能将河水都渲染成了黑色,而攻击力和伤害力丝毫不比食人鱼逊色。 约莫是感受到了活人的气息,当叶宋和苏静堪堪往河边一站,成群结队的家伙便从水中聚集了过来,时不时还跃出水面,十分渗人。 但叶宋和苏静都不为所动。它们饶是再凶狠,也不可能跳到岸上来。 苏静不用多想便知道叶宋想干什么了,道:“昏城也作水城,与苏州一样,河流四通八达。” 叶宋眯着眼睛看着河面,问:“若是这些河水全部冲出了河道,你说结果会怎样?” 苏静道:“难以预料。” 叶宋便看着他,勾唇一笑,道:“那就炸了河堤试试。” 苏静和叶宋带了几个得力助手,准备好了炸药,去了堤坝。堤坝那里,是整个昏城最大的码头,一旦被炸毁,河水必定会涌上街道,横冲直撞。 他们要保证,城里每一个人都已经安全撤离。接下来,他们只需要等待着敌军攻城,便送上这座空空的死亡之城。 城楼上的哨兵时刻观察着敌军的动向,当南瑱大军齐聚昏城城门外,开始鸣鼓吹响号角拉开战争的帷幕时,哨兵匆匆来报。 他们已经在长长的堤坝埋好了炸药。然就在这时,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突然跌跌撞撞地跑来一人,叶宋定睛一看,一副眉头就皱了上来,连忙过去一把扯住他,道:“包子,你不往北城门跑,来这里干什么!快回去!” 包子用力摇头,上气不接下气道:“不行,我不能走,英子姐姐,英子姐姐不肯走!她和白玉哥哥都还在屋子里,我叫门她不应,又闯不开!叶姐姐,现在该怎么办啊,不能丢下英子姐姐和白玉哥哥不管啊!” 叶宋心知这是紧要时刻,若是英子不肯走,那说不定就再也走不了了,一股无名火蹭地窜上来,道:“刘刖呢,刘刖一个大男人难道还闯不进去,制服不了一个小姑娘吗!” 包子急道:“刘刖哥哥顾不过来,他要去清点粮草和马去了,便让我去告诉英子姐姐,可哪里知道,英子姐姐根本没有打算离开!” 第251章:滚滚河水 叶宋很着急,她也不可能丢下英姑娘和白玉不管。这时,苏静的声音忽然传来:“阿宋,你快去将英子和白玉带走,一起出城去,这里有我就可以了。” 叶宋不放心地问:“你一个人能行吗?” 苏静回头对她宽慰地笑笑,说道:“这点事情还难不倒我,你快去吧。” 叶宋深深看他一眼,道:“那你万事小心!”说罢带着包子,扭头就往昏城太守府的方向奋力跑去。 外头的南瑱大军已经开始叫嚣着冲向昏城了。黑压压一片,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沉闷感。 叶宋憋足一口气跑回了太守府,用力拍着英姑娘的房门,只拍了两下见她没开,一脚便将房门踢垮成几块。 英姑娘正守在白玉床前,用湿润的巾子帮白玉擦拭脸颊。她一直将白玉照顾得很好。 门口沉屑散在空气中,有些呛鼻,英姑娘顿了顿手,抬头看向叶宋,双眼无神。 叶宋进来便道:“有什么必须要带走的,快收拾一下,跟我走。” 她拉着英姑娘的手,没想到英姑娘却挣了挣,脚步挪也不挪一下。叶宋冷着一张脸,强压着焦灼的火气,敛眉回头看着英姑娘。 英姑娘挣脱出来,继续守着白玉,平静道:“他们要攻城了是不是,昏城也即将被攻破了,所以不得不逃命。叶姐姐,你们走吧,我不走,我就留在这里,陪着他。” 叶宋耐着性子道:“不仅你要走,白玉也必须要走。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你陪着他,又有什么差别?” 英姑娘认真道:“有差别,他一定是很累,才不愿意醒来。我不想他再颠簸了,连睡一个安稳觉都做不到。攻城就攻城吧,失败就失败吧,都跟我没关系,我只想等到他醒来,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这一切,原本都跟你没关系,可是你以为你这样就能幸免于难吗?”叶宋一把拉住英姑娘,用力将她扯了起来,迫使她与自己对视,眼神锐利中夹杂着冰冷,不可辨驳地说道,“我来告诉你,就算你不再去参与什么都不想去做,敌人也不可能对你这么仁慈,不然你以为边境那些万人坑是挖来干什么的!你被敌人抓到,就只有死路一条,不,可能结局比死更可悲、可怕,不单单你会死,就连白玉也永远无法活得过来!你若是想,你俩就尽管去阴曹地府做一对鬼夫妻吧!” 英姑娘瞳孔一缩,脸色又开始渐渐苍白。 叶宋对包子又道:“去弄一辆板车来!” 包子麻溜地朝外跑去。叶宋便又对英姑娘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收拾!莫说一会儿大军攻城,堤坝被炸毁了,洪水泛滥,我们就谁也走不了。” “堤坝?洪水?”英姑娘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望着叶宋,问,“什么堤坝洪水?你们要炸毁堤坝?” 叶宋定定道:“对,将昏城所有的河流都炸毁,让河水溢出来。” “不行!”英姑娘脸色惨白,“那样太危险了!你知不知道河里有……” “我就是知道才这么做的!”叶宋打断她道,“城里的人都走光了,就只剩下你们几个。那是即将要送给南瑱的一样大礼,那些南瑱军队死不足惜,但是如果你不想白玉也送了命,就要努力带他一起活着。” 英姑娘如梦初醒,来不及犹豫,转头就去收拾自己那些必须要带走的东西。从药王谷带回来的那些鬼医留下的书,而今已经剩下薄薄的几本。但凡那些被她记在了脑子里的东西,便要将记载下来的书籍给烧掉。 她带上了那几本书,再搜罗了自己为白玉研制的药,外面包子已经把板车拉来了,英姑娘背起行囊的时候,叶宋就将床上的白玉背起来放到了板车上,一起拉着板车往北城门跑去。 然,他们将将跑出太守府的大门,就听见喊杀声震耳欲聋。紧接着,码头那边轰隆几声巨响,水花激起数丈高,暴风雨终于来临。 叶宋脸色一凛,道:“快走!”三人拉着板车拼尽全力往前跑。 而南瑱大军,最初时候便意识到了不对劲。他们结集在昏城的城门外,吹响战争的号角,可是久久不见昏城城楼上有任何人出现迎战,仿佛那就是一座空城。 其中极有可能有诈。 可是,他们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若是因为退缩,在这城外迟迟不敢进攻,也只能这样耗着,不会有任何的改变,但这也有可能是敌人故意想扰乱他们的军心引起他们的猜疑。 昏城就在眼前,脆弱得一击即破。 最终南瑱将领一声令下,全军攻城。事实证明,昏城的城门也的确是脆弱得不堪一击,他们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破了城门。 老旧的城门缓缓打开。 然而,迎接他们的不是敌人输死抵抗,而是轰鸣之下扑面而来的黑色滔天河水。 那些南瑱士兵猝不及防,只听河水哗哗冲到脚下,眼里满是扭曲的惊恐。河水里的黑色东西,见到了活物,都兴奋不已,似鱼儿一样欢快地跃出水面,尽情地吸附在人的身体上。 顿时南瑱士兵一片惨叫之声。一旦被一只家伙死死咬住,就算是转身逃跑也无济于事。原本气势雄浑以为势在必得的南瑱大军,顷刻之间呈溃败之势。 而苏静在堤坝垮塌的那一瞬,飞身而起,一路飞檐走壁,与黑色泛滥的河水抢时间。 叶宋这头,仍旧是拉着板车飞快得跑,慌忙间回头一看,见那滚滚而来的河水正穿街走巷,淹没每一个角落。包子跑得不够快,她捞起包子就扔在了板车上,前方的城门已经出现在了视野里,来不及犹豫,只好拼尽全力往前奔跑。 可是她和英姑娘两条腿,还太推着板车,怎么跑得过那滔滔河水,身后的河水很快便赶上。当是时,叶宋十分果决,一脚踢在板车上,用力一蹬,板车往前将英姑娘一并载住,车轮滚滚,快速地往前滑去,英姑娘回头,却惊恐地看见叶宋还站在原地,不由失声大喊:“叶姐姐——” 她若不这样做,就算是跑出了城门,河水也会紧接着汹涌而来,只要没时间关上城门,他们都会被河水沾上。况且……她还没有看到苏静回来,怎会就这样丢下他而自己离开。 叶宋在踢向板车之时,同时也借着板车之力,高高跳起,挥出长鞭一把套住一家民宅前的廊柱子,借力跳上了屋檐,随后再往下一挥鞭,将两边屋舍除了她脚下的地方以外纷纷扫落,房屋倒塌横在了街面上,而奔腾的河水受到了阻碍,虽说不能完全阻断,却也减缓了速度。 就在这时,突然间迎面窜来一道风,疾速往叶宋的脸颊侧边滑过,撩起了她的发丝。她不禁抬头一看,却见一道紫影倏地亦是从身旁滑过,紧接着腰间便是一紧。她被带起,一同在屋脊上飞奔,到了尽头不得已落地。叶宋侧目一看,正是苏静,风尘仆仆的样子,他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往后飞扬。足尖轻巧往积水的地面一点,又是飞出老远。 但是河水里的家伙,趁机沾上了苏静的靴底,只是还没来得及钻破苏静的鞋底,便被苏静又是一脚落在了干燥的安全地带,啪嗒一声踩成了黑色的肉酱。 身后的河水如三千业障,尽情叫嚣。就连倒下的房屋也不能阻碍它们的脚步,前赴后继地往前冲。 一句话也顾不上说,苏静紧紧牵着叶宋的手,两人便迈足了力气,朝城门口奔去。 不管多么艰难,多么危险,只要最后苏静回来了,叶宋那一刻悬着的心总算踏实地落了回去。而英姑娘和包子已经推着板车到达了城门外,两人合力将宽大的城门费劲地推合,中间只留下一人宽的缝,以便当叶宋和苏静跑出来时他们能够第一时间将城门关上。 英姑娘和包子都万分着急,不由大喊出声:“快点——你们快点——” 那身后的河水,似缓缓张开了的黑色大口,随时都有可能将二人吞入腹中,看得人是心惊肉跳。 叶宋跑得没有苏静快,到最后,苏静冷不防抱起了叶宋就将她往城门的门缝里推,也几乎是同时,那黑色的河水侵袭到了苏静的后背,他脸色倏地一白,随后身手矫健地也跳了出来,英姑娘和包子顿时就将城门合拢,黑色的水花从门缝里激射而出。 叶宋回头一看,苏静便朝她倒来,她踉跄两步才能够抱稳,道:“怎么了?受伤了是不是?” 苏静摇摇头。英姑娘也跟着回头一看,却见苏静的整个后背都被河水打湿,而后背上正吸附着三两条黑色的肥胖的肉虫子,肉虫子正十分凶狠地吸着苏静的血,使劲儿往他衣服里的皮肉中钻。 英姑娘连忙过去,叫道:“快,把他的衣服脱下来!” 叶宋立刻就将苏静的衣服脱了,定睛一看,后背上已然是血腥一片,但那凶狠的虫子没能被刮走,反而更卖力地往里钻。叶宋伸手就要去专门,被英姑娘阻止,道:“你别动,让我来。” 第252章:为你自己 英姑娘咬破了自己的手指,让鲜血溢满了掌心,随后她抓住那些肉虫子,肉虫子闻到她血的味道,有片刻的茫然,随后便是挣扎,而不是像痴迷苏静的血肉那样往英姑娘的手掌心钻,使得英姑娘一手就成功地把它们甩在了地上,对叶宋道:“快,打死它们!” 叶宋一鞭子出去,就将它们打成了肉泥。 再抬头看,河水不断从门缝中溢了出来,这两扇城门饶是再牢固,想必也支撑不了太久时间。叶宋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罩在了苏静身上,扶着他道:“走,赶紧离开这里。” 黄昏天暮的时候,几人终于到达了临近的一座小城。还没到时,刘刖便折返回来接应,并已经将城里的一切打理妥当。 刘刖道:“小城里已经没有多少百姓剩下,但城里有一大户,却没有离开,我们去后,他们主动出人出力,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 后来,叶宋他们抵达城门外,叶宋仰头看去,金色的暮光映照着城门,以及城楼上布置的哨兵。一种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叶宋忽然问:“那大户人家姓什么?” 刘刖道:“姓谢。” 进城以后,刘刖带着他们去到已经布置妥当的宅院,宅院也是现成的,便是城里谢家主动捐出来的,里面的吃穿用度一应俱全。 当务之急便是要把白玉和苏静分别安置休息,苏静背后的伤可不轻,那些肉虫子长期泡在熏臭的河水当中,没有食物的时候就靠着自相残杀捕食同类来充饥,因而十分肮脏。它们咬了苏静的后背,连伤口都是黑色的,他的后背上还少了两块皮肉。鲜血流出来,将黑色的伤口洗礼,在后背上留下一道道黑红交错的痕迹。 英姑娘事发当时就给苏静服下了解毒丸,因而没有什么毒素侵入体内,但这触目惊心的伤口却必须要处理了。在英姑娘的吩咐下,这里又没有药酒,所以叶宋要用烧酒给苏静清洗伤口。 酒咬肉,别说是这么大面积的伤口,就是平时破了一点皮沾了酒也会有火辣辣钻心的疼痛,现在苏静的情况这般,若是用酒浇洗,还不得痛得死去活来。 叶宋递了一根毛巾给他,手里拎着一坛烧酒,道:“一会儿若是忍不住,便咬着它吧,以免不慎咬到了舌头。” 包子在旁打下手,他将酒坛里的酒倒进了大碗里,叶宋用薄薄的巾子蘸湿,轻轻往苏静的伤口周围擦拭。她知道,这伤,是因为她留下的。 那一晚悬崖的半山腰上,她扑过去为苏静挡下掉落的碎石。苏静便说,她身上那么多的伤痕当中,总算有其中一道是彻彻底底为了他而留下的。可是眼下,叶宋看着苏静的后背,他身上的伤痕一点儿也不比自己少,那这其中又有多少是为了自己留下的呢? 不止这一处,有很多。为了救她、帮她,他的手臂上有刀口,后腰有疤痕,整个前胸后背,都还留着曾经在河里被暗礁砸到的痕迹。如今再添了这一处新伤。 叶宋的手指,缓缓抚上苏静的背心,将他背心的血迹拭掉。背心偏离背脊骨咫尺之处,还残留着一道箭痕。因为这道箭痕,他差点就死了。 苏静趴在床上等了一阵,都迟迟等不到噩梦般的疼痛来临,反而他能感觉到叶宋的动作十分轻柔,所至之处,所掠起的火辣辣的痛对于他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他可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苏静比较虚弱,但脸上的表情却是一派轻松,手背抵着自己的下巴,旁边放着叶宋给他的毛巾。他还笑得出来,轻挑眉梢,歪了歪头抬眼看叶宋一眼,又垂下头去,缓缓道:“怎的,是不是心疼了,所以舍不得下狠手是么?”叶宋抿了抿唇,一边伸手向包子,包子将满满一碗酒递给她,就听苏静继续道,“你不用舍不得,实际上这没你想象中的那么恐怖,就当是用的清水,洗一下才能好,你放心来吧,我能……” 话还没说完,叶宋冷不防一碗酒往苏静的后背叩去。生生将苏静的后半句话堵进了喉咙里。他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瞬间憋得通红。 苏静的手掐紧了身下的枕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人摆在了油锅上,狠狠得地煎了一遭。煎得外焦里嫩的。那种疼痛感,似潮水一般疯狂地涌来钻心,又似无数只小手在揪扯着他的心房,他想阻止,却无能为力。 这比在伤口上撒盐要痛得多了。 苏静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但他还不至于痛苦地大喊出声,端得起他一方主将的风度。叶宋连连往他后背上泼了两碗酒,一边用巾子去擦他的血肉,一边将自己的另一手伸到苏静面前,道:“你不愿意咬毛巾的话,若是实在受不住,便咬我的手吧。” 苏静缓缓扣住了叶宋的手,却不是放到自己嘴边,而是放到自己下巴下面,声音哑然,道:“就这样好了。我会觉得好受许多。” 叶宋看着他,微微纠起的眉头未曾舒展过,道:“你确定你不会咬到自己的舌头吗?后面还会很痛。” 苏静道:“你不要皱眉,我就很好。” 叶宋偏过头不再看他,道:“那你忍着。” 起初苏静还能清醒地跟自己说两句话,叶宋知道他忍得辛苦,但她不能心慈手软,越是要想他好,就越是要这么做。到后来,苏静连跟她说两句话都不能了,等叶宋把一坛子酒都用光,才发现苏静不知何时已经晕了过去。 他握着叶宋的那只手,握得很紧。叶宋费了好大力气才抽开。然后给他换了湿掉的衣衫,重新收拾了床褥,再给他上药包扎。 等做好了这一切,苏静也仍旧是没有醒来。或许是太累了,背上的痛感被一股清凉的感觉慢慢消散,他便安静地睡了过去。叶宋蹲在床边,看着他的头微微垂在了枕头里,看了半晌,包子也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叶宋看着他的面容,忽然间心里涌起了密密麻麻的疼痛,轻声地对他说:“知道痛了?知道痛了为什么还要不顾一切地挡在我前面。你要我好好保护自己,那么你呢?不要忘了,你也是血肉之躯。” 她伸出手,想去轻抚苏静散落在枕上的头发。可是手指尖就快要碰上的时候,又蓦地缩了缩。在半空中停顿了半晌,她手指曲了曲,终是寂寥地收回。 叶宋声音放得极低,又道:“在你想我好好活着的时候,我又何尝不想你活着。我想全北夏的百姓都能够铭记你,我想你能逍遥自在地活着,我还想你以后能有机会给你自己的孩子讲述这些惊心动魄的战纪。苏静,你不能一直为了我,你要为了你自己。” 叶宋陪了他一阵,替他掩了掩被子,然后便起身出去了。怎想,刚一开门,便听见院子外面有脚步声。她抬了抬眼帘,霎时一只肉团子一路跑过来,扎进她的怀里便抱着她的双腿不放,十分高兴地说道:“干娘,小宝好想你!你这么久都不来看小宝!” 听到那软软糯糯的声音后,叶宋的心都有些融化了。她低头一看,怀里的肉团子穿了一身精致的小衣服,也正仰着小脑袋看她,若不是再次回到这个地方,这么久以来她都没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干儿子。 而这小孩子,可不就是当初下江南时途经这座城遇到的谢小宝么。那时候他还很小,走路都走得趔趔趄趄,现在一两年不见,个头长高了,小脸还是那么白白嫩嫩带着一点婴儿肥,让人一见就忍不住掐上一把。 身后跟着来的是谢明,谢明知道了叶宋的身份,礼遇有加,连呼让谢小宝快放手,不要对叶宋不尊敬。 叶宋道:“无碍,我也好久没见到小宝了。”说着便蹲下去将谢小宝一把抱起来,笑眯起了眼睛,“来,让干娘看看,你长结实了没有。”当初见他那么小点儿就没娘,很是可怜,模样又生得乖巧可爱,便让他叫自己干娘,而苏静也来掺和一脚,做他的干爹。没想到,这小家伙到现在也还念着她,更不难想象,这城里愿意主动出钱出力帮助北夏将士们的谢家大户是谁了。 谢明道:“叶小姐,小宝他太不懂事了,唐突了叶小姐还请小姐见谅。” 叶宋捏了捏谢小宝的鼻子,谢小宝立刻就爬到叶宋的肩头,依恋地抱着她的脖子,像依偎着自己的亲生娘亲一样。叶宋道:“谢老爷太见外了,小宝很懂事,也很乖,我很喜欢他。” 谢明就问:“王爷的伤,怎么样了,没有大碍吧?” 叶宋道:“没什么大碍,休养两天就好了。” 这时谢小宝透过叶宋的肩膀,看见房间里的苏静正躺在床上,不由问:“干娘,干爹他怎么了?” 叶宋道:“你干爹他太累了睡着了,我们不要打扰他好不好?” 谢小宝乖巧地点了点头,叶宋便侧了侧身,将谢小宝的小身子微微往房门那边倾了倾,而谢小宝则很上道地够着身子伸出小手,去把房门轻轻关上。 第253章:一大一小 随后叶宋便带着他出去了院子。叶宋对谢明感激道:“多谢谢老爷能够在这样的时期慷慨解囊,无疑是雪中送炭。” 谢明道:“叶小姐太言重了,身为北夏百姓,任谁都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国家被敌人横扫掠夺,谢某一把老骨头了,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一个,并不能像大家一样奔赴战场杀敌,唯一能做的便只有这些了,只希望能够尽我的微薄之力,哪怕是帮到你们一分也是好的。” 叶宋道:“那你们为什么不跟着一起躲到北方去?” 谢明道:“家里的人,愿意走的我都遣散他们了,家有老母和小孩需要照顾,就算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家母整天念叨着兄长,神志不清,也根本不可能离开这里的,而我不能撇下她。”说道这里,颇有些尴尬地对叶宋笑笑,又道,“实不相瞒,家母身体不好,过去犯了许多错事,后来被抓入狱,她的身子骨过不了牢里的那种生活,我便托了关系把她接出来了。如今疯疯癫癫,也算是老天爷对我母亲的报应。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在有限的时间里为她养老送终。” 叶宋还记得他的母亲,因为承受不了失子之痛,想让死人复生,最终最初丧心病狂的事情来。她没有因此受到惩罚,也没有继续坐牢,这也怪不得谢明,如今兵荒马乱的年代,法令也跟着一片混乱,却也成全了他的一片孝心。 叶宋道:“只怕到时候,老爷和小宝都会被战争所拖累。” 谢明却道:“我相信叶小姐。”叶宋顿了顿脚,听他的声音继续传来,“叶小姐和王爷都是极为厉害的人物,我相信你们。一时的失利并不算什么,只要还没到最后,就没有失败。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力挽狂澜,打退南瑱。” 他们这不是一时失利,而是连连失利。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却还听到他说相信。 既然如此,她又怎能辜负别人对他们的信任呢。 吃晚饭的时候,谢明十分细心而周到,虽是准备的薄膳,但样式却很精致,这对于叶宋他们来说在外行军打仗能吃到这样的饭菜已然是奢侈。只是叶宋看着,觉得腹中饥饿,但是却没有什么胃口。 英姑娘照例不出白玉的房间,由包子负责将饭菜送去她房里。随后包子回来便坐在叶宋的旁边,虽然极力在克制自己不要吃得太狼狈,可他也确实很久都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菜。 叶宋这么久以来都没有时间顾得上包子,见状有些愧然,不由摸摸包子的头,感受到包子刨碗的动作一顿,她道:“没关系,你敞开肚子吃吧,不用顾及旁人。” 谢明亦道:“小兄弟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不够厨房里还有。” 于是包子再也不克制自己,风卷云残地吃。 谢小宝很乖巧地地站在椅子上,够着身子去桌上捞了一只鸡腿,放到叶宋的碗里,道:“娘亲也吃,娘亲都瘦了。” 晚饭以后,叶宋端着给苏静煎好的药和专给他准备的晚饭进了院子,恰恰遇到英姑娘来看看苏静的情况。她给苏静做了一番简单的检查以后,确定没有大碍,只道是喝几副药就会好了。 英姑娘要走的时候,迟疑了一下,又回过身来,对叶宋道:“昏城泛滥的河水,要不要我去解决水里的东西?如果流进了乡村田野,或者流到了其他有人的地方,就不好了。” 叶宋头也不回,淡淡道:“有人的地方,莫过于南瑱大军。这事你不用操心,自有人解决,南习容总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军队被虫子残害干净的。” 英姑娘愣了愣,蓦地想起了鬼毒夫人。叶宋说得对,南瑱那边还有一个鬼毒夫人,就是她不出面去解决,南习容也一定会让鬼毒夫人解决的。 只是经历了这么多,英姑娘再想起那个女人的时候,已经不再恨得那么咬牙切齿了。她反而平静了下来,不想再去争去报复,因为她害怕失去得更多。 最终英姑娘点了点头,道了一句:“知道了。”随后转身便欲离开。 “英子。”叶宋忽然叫住了她,问,“事到如今,对于你来说,什么最重要?” 英姑娘默了默,道:“守着白玉。” “如果报仇和守护,让你选一个呢?” 英姑娘半晌道:“我选择守护。” “那你便好好守着他。不让他再受到伤害,尽自己所能去保护他,报仇仅仅是让你宣泄自己内心的愤怒,而只有守护的力量才让你足够强大、足够有勇气去面对将来的所有敌人。” 英姑娘问:“可陈将军死后,叶姐姐不也是一样不顾一切地想去为他报仇吗?” 叶宋道:“所以仇恨才那么容易让一个人失去理智。那是因为他们有未完成的志愿和对我们对他们的亏欠。我那时唯一能做的,便是守住陈明光最后的尊严,然后去帮他完成他未完成的志愿。怎么可能不愤怒,我也愤怒,但后来发现愤怒不能成为我最强大的武器,我却有可能因为愤怒而葬送了我自己。” 英姑娘倔强道:“我现在已经不愤怒了。” 叶宋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当有一天你面前站的不是我而是鬼毒夫人,你还能跟她这样说,那才是真的明白了。” 英姑娘眼神一闪,没有说话。 叶宋回过头,一步步走到英姑娘面前,微微低头看着她的模样,语气放得轻柔:“或许那一天终会不可避免地到来,而我只是想让你做好准备,怕你积累了这么久的沉默不是为了让你爆发,而是让你彻底迷失崩溃。” “叶姐姐,谢谢你,我明白了。”英姑娘沉默片刻以后,应道。 叶宋欣慰地捏了捏英姑娘的发髻,勾起唇角笑了笑,道:“明白了就好,时候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英姑娘出门后,顺手关上了房门。房中的烛火悠然,轻轻地闪烁了一下。 晚饭和药已经在桌上放了一会儿了,虽然天气渐热,叶宋还是担心凉了。正想着要不要将饭菜和汤药拿去温一下时,怎想一回头看去,却见床上的苏静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一脸惺忪慵懒的样子,微微弯着双眸,含着清淡的笑意。 叶宋双眉微挑,道:“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吭一声。” 苏静玩味道:“当然是不想打断叶夫子的谆谆教诲。” 叶宋不跟他叽歪,而是道:“饿了没有,要不要先吃饭?” 苏静乖乖点头道:“饿了。” 叶宋便将桌上的饭菜端到床边,熟稔由余地一口口喂他。苏静吃得十分享受的样子,忽然感慨道:“要不是现在时机不允许,我真是想多在床上病几日。” 叶宋手上动作未停,喂了一口饭菜进他嘴里,道:“你有病么。” 苏静点头:“对啊我就是有病。” “我看你是脑子有病。” 苏静便愉悦地笑了起来,笑声回荡在房间里,宛若一首优雅而流畅的曲子,又似叮咚山泉映照着月光。他道:“毕竟不是每一次都有机会让你亲手喂我吃饭的。” “那还不简单,你若是自己懒得动手那么想别人喂你的话,从明天起,我让刘刖每顿都来伺候你。” “还是算了,我怕我吃进去了也会消化不良。” 吃完饭后歇了一会儿,药已经端去重新温过一遍了,叶宋便又喂苏静喝药。谢小宝得知苏静已经醒了,这么晚不睡觉非要跑来看苏静,一眼见了就要往苏静身上扑。 苏静见了谢小宝,起初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又看了看叶宋,见她一脸淡定的样子,便立刻反应过来他们此时身在何方了。 谢小宝想往苏静的身上爬,被叶宋一把逮住,道:“你干爹受了伤,你别乱往他身上蹭。” 谢小宝乖巧地点了点头,叶宋便将他拎去苏静的床外边,和苏静一大一小一起趴着。 叶宋给苏静换药时朝二人看去,恍惚间竟真觉得这一大一小委实有些像一对真父子,但就是父子的谈话……让人有些汗颜。 叶宋听了一个头两个大。 谢小宝天真无邪地问:“干爹,你为什么会受伤啊?” 苏静道:“嗯,当时情况危险,我为了保护你干娘不受伤,所以自己就受伤了。” “啊?那是怎么受的伤啊?”谢小宝问。 苏静想了想,便道:“我们遇到了一种会咬人的虫子,干爹的后背被那虫子给咬了几口。” “什么虫子这么厉害?比蛇还能咬人吗?上回在家里,一个丫鬟姐姐修剪花草时,就被角落里的蛇给咬伤了。” 苏静摇头,语气变得阴森起来,道:“比蛇可怕多了,那种虫子要吃肉,还要钻骨头。” 谢小宝听得紧张了起来,小手抓住了苏静的衣袖,苏静每停顿一下,他就轻微地抖一下。叶宋不由抽搐着嘴角,微微使了两分力摁了摁苏静的伤口,苏静立刻闭嘴呲了一声,叶宋道:“你不要把他吓坏了。” 苏静无辜道:“就随口说说而已。” 第254章:民心所向 谢小宝听了一半,好奇心大得很,便揪着苏静问:“那后来呢?” 苏静便开始总结了,说道:“所以这件事告诉我们,男子汉大丈夫,遇到危险的时候一定要挺身而出保护自己的女人,这样才不愧是顶天立地的大男人。” 谢小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以后我也要保护我自己的女人。” 叶宋忍不住好笑地道了一句:“你才多大,不要被你干爹给教坏了。” 谢小宝道:“我觉得干爹说得很有道理。”说着他便往苏静怀中蹭了蹭。 后来,房间里陷入了沉默,叶宋给苏静换好了药,以为谢小宝依偎着苏静睡着了,不想叶宋起身的动作还是惊扰了他,他忽然糯糯道:“我不想离开这个家,可是家里就只剩下我爹和我奶奶了,姨娘都跑了,丫鬟也都跑了,他们说要打仗了。” 叶宋和苏静相对无言。 谢小宝问:“打仗是什么?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害怕?” 那是因为,大家都害怕死亡。 苏静动了动身,揉着谢小宝的头,温柔地哄着他说道:“打仗是大人们玩的游戏,就跟你们小孩子玩的捉迷藏差不多。过两天,要是真打仗了,你就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让大人们都找不到你,那样你就算赢了,知道吗?” 谢小宝似懂了,抬起头,眼睛十分澄澈明亮,道:“真的吗?那我爹要不要躲?” 苏静笑了笑,道:“你爹当然也要躲。” “那干爹干娘呢?”谢小宝又问。 苏静道:“干爹干娘就负责让其他的大人们没法找到你们啊。” 谢小宝一边点头一边道:“原来打仗是这个意思。”约莫是他终于安心了,趴在苏静的身边就睡着了。 苏静对小宝关于打仗的解释,让叶宋听了莫名的蠢动,她只垂着头不语,直到苏静将谢小宝哄睡着。 他真的像一个慈父般,温柔细腻地对待着自己的孩子。 而她和苏静一起,都要竭尽全力地守护着这一份无暇的纯真。 苏静抬头,冲叶宋狡黠的笑,低声道:“小宝睡着了。” 叶宋看了看谢小宝的睡颜,小鼻子小嘴巴,模样万分讨喜,她也不忍心去打扰。这时,谢明在外面,来找谢小宝回去睡觉。叶宋去到门口,面对谢明的满嘴歉意,道:“谢老爷不需要自责,就当是从前一样吧,我们都很喜欢小宝,不要担心他会惹我们不高兴。”说着便侧了侧身,让谢明往房间里看去,见谢小宝依偎着苏静睡得正香,“他刚睡着不久,今晚就让他陪着他干爹睡吧。” 谢明只好点头,叶宋便轻轻从外面关上了房门。谢明道:“现在和从前毕竟是不一样,叶小姐和王爷如今身兼大任,小宝怎能还缠着你们。” 叶宋笑笑,说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见得多了,能有片刻天伦与重聚,是求都求不来的事情。” 谢明只好什么都不再说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开的时候,刘刖便一脸严肃地来找叶宋。城里似乎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刘刖道:“二小姐,城外聚集了很多的难民,要求开门进城,该怎么办?” 叶宋问:“是从北方南下的难民?” 刘刖眼神里闪烁着光,道:“是。” 叶宋缓缓勾起了嘴角,斜斜睨了他一眼,冷琉璃般的眼神仿佛淬亮了朝阳的日光,似笑非笑道:“既然你已经心里有个分寸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刘刖亦是斯斯文文一笑,揖道:“知道了二小姐。”说罢便匆匆转身往外面走去。 叶宋站在院子里,身后的门倏地一开,发出了清脆的吱呀声。她回过头去,见苏静站在门前,身上披着一件衣裳,发丝散乱垂肩。叶宋道:“怎的起这么早?” 苏静笑眯着眼睛看了看缓缓亮起的天色,道:“不是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么。” 随后叶宋和苏静便去了城门那边,方向朝北。刚一登上城楼,下面的城门正缓缓打开。一眼朝下面望去,竟是黑压压一片难民,人数数以万计! 他们虽然衣着褴褛处境窘迫,但个个全都是身体健壮的男人,并且视死如归,震天般吼道:“打退南瑱蛮子,保卫北夏子民!” 站在最前面的几个壮汉,叶宋还记得。他们便是当初被拒城外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免冻受饿而奋起反抗的那些,那时若不是叶宋及时赶到,恐怕当场就会发生暴乱。也是他们向叶宋保证进城以后不会闹事,叶宋才废了太守,大开城门,迎接难民入城,并下令给他们一个安置之所。 叶宋忽然明白,远在上京、端坐龙椅上的苏若清的良苦用心。 在她火急火燎南下支援苏静的时候,苏若清却把安抚难民的责任交到了她的身上,任她怎么着急,她也不得不放慢脚步。那时她不明白为什么非得她来做。 如今,看着这数以万计的难民齐心协力投奔,她终于知道“民心所向”这四个字的威力。苏若清便是要她民心所向,只有这样,她才能所向披靡。 这些难民,切身地感受到了家破人亡、生离死别的痛苦,没有谁能比他们更憎恨南瑱,他们就算豁出性命也要打退南瑱。 虽然他们不是正规的军队,但只要他们团结一心,那丝毫不比正规军队逊色。 刘刖布置得十分妥当,在城里城外,安排大家以最快的速度安营扎寨。城里仅剩的北夏战士以及民兵,无不惊喜,都争相帮忙迎接新战士。 谢明也不含糊,将家里粮仓的全部粮食都开仓出来,供他们饱餐一顿。 但是很快,问题就来了。 谢明虽说家大业大,粮仓里的粮也够不上大家吃两顿,很快便见了底。刘刖也前来禀报道:“现在最大的问题便是粮饷,我们没有足够多的粮食维持这么多将士。” 叶宋道:“只要有兵,还怕被饿死不成。”她看向谢明,“谢老爷,你应该认识不少的商人,能不能从粮商那里弄到足够的军粮?” 谢明颇有些纠结道:“谢某是认识不少江南大的粮商,他们都往北贩粮了,现在正值粮食紧缺的时候。想要弄到军粮是可以,但就是……实不相瞒,谢某这家里,也没有足够的银子买军粮了。” 叶宋道:“如果我们有足够的钱呢,你能不能买到?” 谢明忽然间似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看着叶宋坚定的眼神,突然也感到自信了起来,道:“如果有钱,我会想尽办法买到!” 谢家老宅子里,有一个佛堂,曾是谢老太太诵经念佛的地方。但佛堂里有一条通往城外谢家墓地的暗道,十分隐蔽。而谢家那墓地,说来也奇,好巧不巧地和一座底下古墓安在了一起。而那古墓中,叶宋和苏静曾进去闯了一次,墓葬奇珍异宝无数。 商量好了对策以后,谢明即可去联络几个大粮商,而叶宋负责筹钱。她去了谢家老宅的佛堂,打开佛手上的开关,地道的入口便打开。刚要钻身进去,冷不防身后有人拍了一把她的肩膀,她本能就回身反击。 而对方了解她是这么个性格,因而先一步跳开三步。 叶宋定睛一看,见苏静站在那里,笑得很是狡猾。 叶宋道:“你伤还没好,来这里干什么。” 苏静耸耸肩走过来,一手搭在了叶宋的肩膀上,将她往怀里拢,嘻嘻道:“我若是再不来,老婆本都被人掏走了。喂,好歹也是你和我一起发现的吧,用你们那边的话来说应该算你我的共同财产吧,就算现在要全部掏出来,也应该有我参与。” 叶宋皱了皱眉头,苏静便又道:“放心吧,伤没事,都好得差不多了。走吧。”这回不等叶宋主动,苏静就搂着她的脖子将她拉进暗道里去了。 叶宋没想到,当初无意之间发现的宝藏,他们没有取出来,而是让那些宝藏继续埋在墓地里,当时并没有想太多,只是那时她和苏静都不缺钱花,留着便留着,等到哪天有用的时候再回来取。 如果没有打仗,可能叶宋这辈子都不会来取,她会不会再次下江南都还是另外一回事。 当初的无意之举,如今却成了现在至关重要的一部分。 暗道里十分漆黑,一盏灯都没有,因而也不会有一丝光线。两人下了暗道以后,心里早有准备,毕竟是来过一次,因而才能够应付凹凸不平的地面。 苏静于黑暗中牵住了叶宋的手,道:“这里太黑,这样稳妥一些。” 叶宋并没有挣扎,因为暗道里伸手不见五指,苏静牵着她也好让她知道对方在什么地方,起码这样一前一后,她不会不小心而踩了苏静的脚。 苏静在前面,地道里迎面有湿重的风,把他的头发吹得尽往叶宋脸上拂去。像是蒲公英吹到了脸上一般,轻轻痒痒的,又带着那独一无二的梅花香气。 走完了地道以后,两人便进入到了谢家的墓室当中。一切都还是那么熟悉。 苏静问:“你还知道当时我们把宝藏埋在了哪里吗?” 第255章:过去的事你记得多少 叶宋看了看四周,道:“墓室塌陷了一截,应是已经埋到地下去了。”墓室周围的角落里,放了不少的用剩下的石料,自然也少不了基本的工具。她说着就去角落里找了一把铲子,打算大干一番的样子。 苏静悠悠地从怀里取出一张地图来展开,说道:“可是这墓室被谢明重整过了,和古墓彻底相连,坍塌的部分也被他修缮了,那些财宝都被他堆在了一个地方。”叶宋凑过来一瞧,就见苏静手指只在古墓的某个墓室。 那个墓室他们也去过,正是当初谢老太太抓了小孩企图用小孩的血让她死去的儿子复活的地方。只不过那古墓的布局相当复杂。 叶宋瞧了之后便问:“这地图是谢明给你的?” 苏静点头“嗯”了一声。 “他为什么给你不给我?” 苏静笑眯眯道:“给我不就等于给你了吗?他是怕你一个人来,遇到什么危险,多个人多个照应也好。这里面的机关也重置过了,需得按照地图上标明的,才能顺利通过。不得不说,他也是一个十分周全的人,难怪能做得如此家大业大,在江南这一带还是颇有些影响力的。” 叶宋从苏静手上拿过地图,专心致志地看起来。 “阿宋。” 叶宋头也不抬,道:“你继续说,我听着。只是我觉得你一边说话一边看地图难免分心,有什么错漏的便不好了,就交给我来看吧。” 苏静轻笑了两声,道:“你就只对这些感兴趣吧。你说,是不是种什么因便得什么果?” 叶宋眉梢一抬:“此话从何说起?” “当初若不是我们偶遇了谢明,帮他解决了那样一桩事,便不会结识他,也没有小宝这个干儿子,更不会找到那么多宝藏。如若是当初就那么一走了之什么都不管的话,现在很有可能谢明不会帮到我们这么大的忙,军饷的问题也不可能得到解决。所以这就是因果。” 两人一齐走进了一条长长的栈道。一路上按照地图的提示,他俩均没有遇到任何的问题。 叶宋似笑非笑道:“你现在也闲到去思考这些事情了吗?” 苏静语气懒洋洋的,拉长了声音:“近两日不是躺得比较多么,自然是比较闲的。以前我不信这些,可是当道长现身、我能够亲自去异世把你带回来伊始,我便开始相信,命运的轴轮不会无缘无故在某个点开始转动,可最后有的人会抱憾终身,而有的人会问心无愧。” “那些觉得遗憾的,是因为他们在有限的时间里做了没有意义的事,又或者什么事都没有做,是这样吗?”叶宋回头看了苏静一眼,唇边隐约泛着笑意,“要放我们那边,你可以去当个哲学家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静叹了一声,道:“只是突发感慨罢了,嗳,要是我真有个像小宝那样可爱的儿子就好了。” 叶宋:“……这二者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苏静:“我说了是突发感慨嘛。” 后来,两人到了那个墓室,墓室十分宽敞,就中间放了一具想到有气势的金丝楠木棺,虽然年代久远但百年不腐。角落里堆放着一个个箱子,整整齐齐,却也蒙了一层厚厚的灰。 叶宋过去随手往箱子拂了两把,将灰尘拂落,然后摸了摸箱子上的锁,扬起铁铲就一铲给铲掉了,简单粗暴。她揭开箱子一看,里面的金银财宝顿时溢出灿灿流光,十分炫目,丝毫没因为箱子的陈旧而褪了光泽。 叶宋又连续铲了几只别的箱子,均是无一例外满满一箱财宝。 叶宋道:“这几箱应该够了。”然后她意识到一个问题,望着苏静,“我们该如何搬出去?” 苏静笑着便冲她伸出手去,道:“把你的鞭子给我。” 叶宋把鞭子递给他,他用鞭子将几只箱子捆起来,径直就拖着走在了前面。 叶宋跟在后面,道:“你身上有伤,交给我来拖吧。” 苏静蓦地停了下来,回过头,叶宋猝不及防险些撞了上去,便往边上退了退,苏静手指往她眉心轻轻戳了一下,道:“你又不是真爷们儿别老是把自己当爷们儿以为能扛起一切,有男人的时候就要用男人,知道吗?” 叶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戳得不痛,但似乎有一股暖意顺着他的手指尖流淌进了自己的身体里。苏静看了看她一脸怔忪的样子,然后转身继续走在前面,叶宋便破天荒的一次像个小媳妇一样沉默地跟在后面。 走到半路上,叶宋忽然意味不明地问了一句:“从前的那些事,你记得多少了?” 苏静一顿,淡淡笑道:“记得一部分怎样,全记得又怎样?” 昏城的河水,让南瑱大军死伤无数,这令南习容十分恼火。而那河水里的虫子,憋屈了那么多天以后终于能够饱餐一顿,是十分的活跃,个头也在短暂的时间里长到很大,但凡有哪个士兵不慎被咬了一口,那便相当于踏上了阎王殿。因为他的血气又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招来大群的虫子,以相互抢夺自己的食物。 南习容便下令鬼毒夫人,解决了水里的那些虫子。 那虫子,最初是英姑娘从多种毒虫中提炼出来的一种,它能咬死身边其他的毒虫,从而生存到最后被英姑娘选中,十分的凶狠残忍。就是鬼毒夫人一时间要处理全部数量,也会花费一点时间和精力。 最后鬼毒夫人捉住一条虫子,用活人做试验,反复试验之后才终于找到解决的办法。 南瑱士兵当中,惧怕她的比惧怕南习容的更甚。因为她视人命如草荠,为达到目的,从来不会在乎别人的死活。就连往河水里投放解药时,都要将活人推进那河水中,引无数虫子游过来,才得以最大限度地杀死它们。 鬼毒夫人的做法一向很残忍,军营中的南瑱士兵无不闻风丧胆。有副将曾向南习容回禀,道是鬼毒夫人的做法有失妥当,这样使得军营里人人自危,有可能下一刻就会成为她的毒害对象。 南习容却是不大在意,道:“区区几条人命,给她就是。那几条人命和她的毒比起来,微不足道。况且,在军队里,没有震慑便没有服从。” 昏城的河水,泛着一股冲鼻的腥臭味。河水以后浑浊乌黑,但是里面的虫子却被鬼毒夫人杀了个干净,河水已经不能成为昏城的一道屏障了,如若还围着昏城,那整个昏城都会被一股难以忍受的腥臭味所笼罩。 因而,南瑱士兵着手排泄河水。昏城里大大小小的河道都干涸了,只剩下一条条留下污浊痕迹的河槽。 南瑱大军拿下昏城,南习容当即下令,继续往前进攻,拿下下一座城池。他如今恨叶宋恨得牙痒痒,势必要让叶宋尝尽苦果。 因而南瑱大军稍作整顿以后,便轰轰烈烈地朝北进发。一场恶战不可避免。 当战火硝烟再次点燃的时候,叶宋和苏静重新穿上盔甲,准备登上城楼。号角声在风中飘扬得很远,难民们组成的战士队伍热血沸腾整装待发。 一旦开战,两军奋力厮杀。 这是一座小城,城门一点都不牢固。击垮城门,根本就是不怎么费力的事情。而且一段一段的城墙,被南镇士兵强行突破,他们冲进城,与北夏将士刀枪相博。 早在南瑱大军进攻前,叶宋和苏静便登高望远,这回南习容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可能集结起他所有的军队攻城,而且还是这么一座小城,南习容以为北夏就只剩下一些残兵败将根本不足为患,他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难民愿意加入到北夏军队当中来杀敌,因而所派遣的兵力便也只有一万余众,以为在不给北夏丝毫喘息机会的前提下夺下此城彻底击垮北夏乃势在必得之事。 他以为,老天爷一直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两军在兵力上相差不大,叶宋和苏静再也不会下令撤军,而是身先士卒,跳进敌人堆里将敌人的尸体一点点从脚下堆起来。 北夏全军振奋,杀吼震天。 整条街上,都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尸体。 正当叶宋杀得麻木却快意时,眼角沾上了温热的血,鞭起鞭落,血雾弥漫。突然这时,身后爆发出一道惊恐万分的哭声。 叶宋动作一顿,眼神瞬间恢复了清明,回过头去,却见是谢小宝,不知何时竟跑出来了,他正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街头,纯真的双眼看着这一场根本不属于他的杀人游戏。 满地都是鲜血和死人。他却穿着精致的小衣,一身干净,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仿佛回想起曾经令他恐惧的往事和回忆,望着叶宋的方向,张口大哭道:“娘——” 这一声奶声奶气的娘,生生让叶宋卸下满身防备,连心也跟着柔软了起来。但敌人不会对她心慈手软,就在这一空当,卯足了力朝叶宋反攻。 当是时,苏静从不远的一边飞身而来,挡在叶宋身后,替她打退了所有攻击,道:“快去救小宝!” 第256章:她要保护那一抹纯真 叶宋不顾一切地就骑马冲了出去,一边飞跑,一边用鞭子扫掉一切阻碍。她双目注视着前方那一抹小小的身影,周围向那小身影跑过去的仿佛是恶魔,要把纯真的小身影带去地狱。 不,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她不能让敌人的一滴血溅在谢小宝的身上,而毁掉了那份纯真。谢小宝不属于这个残酷冷漠的战争世界。 与此同时,南瑱的一个将领,也注意到了那小孩和叶宋的反应,听到小孩唤叶宋“娘”,立刻便明白了过来,那小孩对于叶宋来说非常重要,几个南瑱士兵想过去抢,纷纷被叶宋截杀,而那将领亲自去抢又来不及,他伸手就从马鞍上取来一把弯弓,搭上一支利箭,直直瞄准了谢小宝。 叶宋侧头一看,顿时浑身迸发出强烈的杀气。 只见那将领手指一松,利箭倏地冲谢小宝射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谢小宝根本就没有看侧边,或许就是他被一箭射死,年少的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只哭着想要娘,看着叶宋朝他奔跑。 叶宋大喝一声“驾!”瞬时猛地勒起马缰,赫尘十分勇猛,抬起前蹄嘶鸣一声,竟从那些阻拦它步伐的南瑱士兵身上踢踏而过,眼看着那支箭就快要击中谢小宝了,叶宋甩出自己的鞭子,好比飞龙破云而出呼啸过去,就在那利箭堪堪沾上谢小宝的精致小衣时,鞭子末梢冷不防从衣服与利箭中间穿插而过,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防护,使得那支箭遇强则弱,难以缓冲那股突如其来的力道,从箭头到箭尾,破断成了好几节。 破开的细小木屑十分尖锐,其中有一枚,在谢小宝白白细细的小脸上,留下一道血印。 谢小宝眨巴着眼,一时忘记了哭泣,任眼泪还挂在眼梢以及脸蛋上。 下一刻,叶宋近他身前,身体往下一俯,顺势就把他捞起,紧紧夹在自己怀里,一路往前飞奔。 那南瑱将领见状,立刻下令道:“给我追!” 莫说一般的马抵不过赫尘的强壮矫健,它经历过无数次艰难残酷的战役,能够存活至今,跑起来十分稳妥且快速,一般的马无法追上,更何况那些没有骑马的南瑱士兵,短短片刻功夫就被甩了两条街。 叶宋马不停蹄地跑到了谢家老宅子。老宅子里空无一人。 谢小宝又开始哭了起来,一个劲儿地往叶宋怀里蹭。 叶宋的冰冷盔甲上,全是敌人的鲜血。她不想,用敌人的鲜血来打脏这样一个孩子,因而翻身下马,毫不留情地把谢小宝拎下来,夹在自己腋下,大步跨进谢家老宅。 谢小宝一个劲儿地挣扎。叶宋边走边道:“你为什么会跑出来,不是跟你说过,这是一场捉迷藏的游戏,你和你爹,都不能被找到,你说你为什么会跑出来!” 她从来没对谢小宝这样声色严厉过。 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她根本不能想象,方才若是她慢了一步,谢小宝会怎么样。或许,她和苏静,还有他爹谢明,就永远地失去他了。 谢小宝一边大哭一边大喊,还抱住叶宋怎么也不肯撒手,道:“我要娘——为什么捉迷藏就只有我和我爹躲,为什么干爹和干娘都不躲——” 叶宋大刀阔斧地走进祠堂,毫不停留地拉开佛手打开暗道机关,把谢小宝放了下来,谢小宝顿时又要往外面奔,道:“干爹还在外面,我要去把干爹叫回来——” 叶宋又把他拉了回来,眼神冷肃,告诉他道:“因为你干爹干娘不能让他们找到你们,所以才不能躲,知不知道?” 谢小宝哭着摇头。叶宋便把他往暗道里塞,又道:“快进去,一直往前去找你爹,告诉你爹,好好躲着,除非我们亲自进来找你们,否则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能出来!” 谢小宝去抱叶宋的手臂,软软糯糯道:“我不走……” 叶宋二话不说,直接将谢小宝拎起来塞了进去,道:“快走!你要是不听话,以后我就没有你这个干儿子!” 谢小宝刚刚蹭出头来,却在听到叶宋的这句话之后,猛地止住。 这时,暗道下面传来脚步声,是谢明找回来了。因为先前为了安置北夏那些几次战役下来留下的伤兵,负责带领他们藏到谢家的墓地里,一直在前面引路,本来是牵着小宝的,竟不知何时小宝不知不觉地脱离了他的手心,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却不见小宝踪迹。待将伤员们都引到了墓地以后,谢明这才匆匆折返,回来找小宝。 如今看见小宝在地道口,他真是谢天谢地,一把抱住谢小宝,狠狠亲了一口他的额头,旋即就伸手打了他的屁股,道:“让你不要乱跑你偏乱跑,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谢明一抬头,就看见叶宋正站在地道口,垂着头冷眼睥睨着谢小宝,脸上冰冷的表情,似神祗降临。她的盔甲上、铁鞭上,都淌着刺目的鲜血。 叶宋对谢明冷声道:“把他带走,任何情况都不许出来。” 谢明应了一句:“多谢叶小姐。”随后抱着挣扎的谢小宝,转身就下了暗道,不复回头。 叶宋抬了抬眼眸,重新走到佛像面前,动了佛手,将暗道的门合上。 当她走出谢家老宅的大门时,那些南瑱士兵已经循着痕迹找了过来,将老宅子的大门里三围外三围地包围着,水泄不通。 敌方将领正骑着马出现在外围,看着被士兵团团围住的叶宋,仿佛想要拿下她已经是唾手可得之事,但除此之外他还是比较在意那个被叶宋救走的小孩,好像她和北夏的战神王爷都相当的重视,遂问:“刚才那个小孩儿呢,哪儿去了?” 叶宋直勾勾地看向那将领,随后回应他的便是叶宋一鞭猝不及防地飞扫而出,直直击向外围的将领的马,顿时那马脖子上就是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它吃痛地嘶鸣了一声,发狂似的扬起马蹄,险些将那将领掀下了马去去。 南瑱将领数度紧勒马缰,怒不可遏,下令道:“给我活捉了她,带回去向殿下讨黄金百两!” 于是,南瑱的士兵们纷纷沸腾了起来,尽数朝宅子大门涌去,叶宋收回自己的鞭子,那鞭子的末梢宛如蛟蛇,狡猾而迅猛,又在南瑱士兵群中扫出一条血路,南瑱士兵倒地痛哼。 但南瑱士兵们依旧是前赴后继地冲来,莫说叶宋独身一人双拳难敌四手,光是那黄金百两的诱惑都足以让他们舍生忘死。 叶宋一个人始终不敌,不得不一步步往后退,最终又退回了谢家老宅。 这时除了一部分南瑱士兵围着她不肯罢手以外,另外的一部分南瑱进了谢家老宅就跟乡巴佬进了城一样,宅子里的光景令他们叹为观止,这长期的战乱已经让他们很久很久都没见过这样奢华的宅子,便也想着里面一定有许多值钱的东西。因而在那将领的吩咐下,一队士兵纷纷冲进谢家老宅的屋门,看看里面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统统都搬走。 叶宋一边应付眼前的士兵,一边组织他们往屋子里去,当是时一鞭子套住屋檐下的一根廊柱,用力一扯,借力飞身起来,往面前的南瑱士兵飞脚踢去,使他们倒了一片。同时,落地之际,再一鞭击垮了那根廊柱,木屑飞尘似落雪一样,簌簌而落,那屋脊晃了几晃,也跟着坍塌了下来,将南瑱士兵压死一片。 南瑱将领恼羞成怒,再也顾不上活捉不活捉了,径直再度挽起了弯弓,拉直了弦,三支箭直直瞄准叶宋。 就在放箭那一瞬间,叶宋如猎豹一样往旁边闪身一躲,那三支利箭反而射杀了自己人。 索性这样的战局并没能持续多少时间,北夏的追兵很快便到来,如瓮中捉鳖一样把正条胡同所有活路都堵死了去。 胡同里的刀剑磕碰之声以及惨叫声不绝于耳,可见这场屠杀有多么的惨烈。 南瑱将军陡然一惊,回头望外看去。然,他才只来得及瞥一眼,一道影若飞鸿从视野里惊掠而过,根本看不清楚,随后一把百折剑便凛凛射来。 那将领反应还算迅速,当即本能地侧身一躲,使得百折剑并没能直击他的要害,而是稍稍偏离了几分,但痛得他已是整张脸都扭曲。 南瑱将领抬头一看,见谢家老宅的大门口,苏静正缓缓走进来。 他的盔甲上与叶宋别无二致,银冷的光泽全被敌人的鲜血所覆盖。几缕散落在盔甲上的墨发,亦是浸了湿润的血气。 南瑱将领的脸上,爬上了惊恐的神色。他还不忘做最后的抗争,下令道:“给我杀!” 他戒备着前面的苏静,脑后没有一双眼睛因而就没有戒备到后面,叶宋一鞭就从他后面偷袭,布满了勾刺的鞭子一下子就套住了将领的脖子,将他拉下了马,鲜血淋漓。 擒贼先擒王,这一举动,使得那些苟延残喘的南瑱士兵都不敢再轻举妄动。可即便是这样,叶宋臂间还是一使力,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双瞳泛着冷光,生生将南瑱将领的头颅用鞭子切了下来。 第257章:另一场无暇的洗礼 这一战,北夏大获全胜,而南瑱全军覆没,连一个活着回去传递战报的人都没有。 到了黄昏之时,整座干净的小城被血污污染,透着宁静而肃杀的气息。街头巷陌,血流成河。北夏的将士们将敌人的尸首搬去了城门外的万人坑,毫不客气地扔了进去,而同伴们的尸首,则一同火葬了去。 黄昏的日光照射着斑驳的城楼。南瑱将领们的头颅被切下来,并排挂在了城墙上。 谢家老宅被肃清之后,地上的血污也被清洗干净了。只是,偌大的花园被破坏,房屋也坍塌了两间,全无往日幽静的景象,反而尽显破败,这才是战争洗礼过后的模样。 那些房间里的名贵瓷器以及值钱的南瑱士兵试图抢走的物件,全部都散落一地。叶宋从城楼回来时,和苏静一起踏进这座宅子,亲手将各个房间里的摆设归回原位。 暮色擦黑的时候,叶宋甚至都来不及洗把脸,便匆匆下了地道,去墓地里看看大家是否还安好。 苏静走在她身旁,拿了一只火把以照明通道,看了看叶宋,道:“小宝没事吧?” 叶宋道:“没事。” 到了墓室以后,北夏的伤员们由英姑娘和包子一起照顾,都很安定。见到叶宋和苏静来了,包子急忙上前问:“叶姐姐,苏哥哥,你们总算是回来了,外面怎么样了?” 苏静道:“打退敌军了,你们可以安排他们陆续出去安顿了。” 伤员们闻言一阵欢喜。 英姑娘看了看苏静和叶宋一身血污,不由问:“你们,有受伤吗?” 小伤不可避免,大伤倒是没有。叶宋道:“放心吧,没事。”她顺便问了谢小宝和谢明的去处。 英姑娘便往里面指了一个方向。 叶宋随后就缓缓走了进去。谢明蹲在角落里,显得有些寂寥,而他怀中的小宝睡着了,但眼梢还挂着泪珠子。 叶宋站在谢明面前,谢明仰头一看,脸上的表情十分动容,刚想要站起来,便被叶宋制止,也示意他不要说话吵醒了小宝。 怎想,这时候,谢小宝却是很敏感,自己就醒了。约莫是叶宋和苏静身上带来的血气很难闻,他缓缓睁开了明亮的眼睛,如水洗一样,纯粹分明。 当他看见了叶宋,仿佛一个从天堂来,而一个从地狱来,他本能地就往谢明怀里瑟缩,似乎很害怕叶宋的样子。 谢明便喝他道:“这是干娘,你不是哭着要找干娘么,怎么,才睡一觉就不认得了?” 尽管叶宋嘴上说着没关系,在堪堪转头时那一脸的黯然,还是叫苏静清楚地捕捉进了眼底。她的感情,比谁都要细腻,当她嘴上说着不在意的时候,不一定心底不在意。 从她拼命想要从敌人的箭下救起小宝的时候,就说明她不可能不在意。 或许,她也只是不想单纯地弄脏小宝的衣服,所以连一个招呼都不跟小宝打。 大家正井然有序地撤退出墓室,叶宋便也叫谢明带着小宝一起出去,随后自己抬脚便欲先行离开。这时,衣角却轻微地扯动起来。 叶宋垂头一看,见一只藕白的小手紧紧地拽住了自己的衣角。衣角上全是血,他的手心里也全是血。 叶宋回过头去,垂着眼帘看向谢小宝。谢小宝倔强地瘪着嘴,想哭却又坚决不让自己哭出来。 僵持了片刻,最终叶宋还是矮下身去,蹲在谢小宝面前与他齐平。还不等她说一句话,谢小宝就伸出另一只干净的手朝向叶宋的面门,软软暖暖的触感贴到了她的脸上,小小圆圆的手指帮她拭掉了眼角的血迹,叶宋始终低垂着眼帘,颤了颤睫毛。 这又像是另一场洗礼。战争让她浑身沾满了杀戮要将她拉回地狱,而小宝像是救赎一样,恍惚间又把她带回了人间。 从这以后,小小年纪的小宝似乎明白了这种大人之间捉迷藏的游戏的意义,为了不让叶宋担心,他能做的就是最隐蔽地躲好自己,不让别人找到。而只有叶宋亲自来找他的时候,他才肯出来。 南习容对于这次的全军覆没非常生气,再度调兵继续攻之。但北夏将士就是死守,不让南瑱大军再有近前一步的机会。 鸣金收兵的时候,有时候天黑了,有时候仍是傍晚。叶宋得空,换了盔甲,穿着一身束腰长衣,头发高挽,抱着小宝去城楼上看这满目疮痍的风景,等到有人来叫吃饭的时候再牵着小团子缓缓归家。 一大一小从冷清的街道上走过,苏静总会在街口等着他俩。小宝一抬头看见他时,便会忍不住小跑过去。苏静便一把抱起小宝,站在原地等着叶宋走近。 这天,城门外跑进来一个女人,在这种草木皆兵的时候,她当然是要被阻碍在城门外。后来她一个劲儿地说自己是谢家的夫人,要进去找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大家都知道谢家,随后便通报给叶宋。叶宋询问了谢明,是否真有这号人物时,谢明当即带着谢小宝去城门那里看看。 那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但浑身却是脏兮兮的,叶宋粗一见之下,也觉得有两分隐约的眼熟。谢明有多房妻妾她知道,虽然多数不是省油的灯,但也有一两个善良之辈。 谢明一眼便认出了她来,对叶宋道:“叶小姐,那的确是贱内,能不能开门放她进来。” 城门一开,那女人就哭着跑了进来,与谢明抱头痛哭。 原来这位是谢明的四夫人,除了小宝的亲娘,平素就她与谢明的感情最为亲密,也对小宝是真心实意的好。小宝与其余的夫人都不怎么亲近,就与她最为亲近。 在战争来临之前,谢明就把家里的人遣散了。众多妻妾都分了足够的财产远走高飞,这四夫人也不例外,可是没想到如今四夫人又回来了。 他们一家三口重聚,有种难舍难休的牵绊。 谢明很是动容道:“不是让你走了么,这里这么危险,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那四夫人哭道:“没了老爷和小宝,这天下之大,我又能到哪儿去呢?我出了城,外面也同样混乱,到处都是强盗,我一介女流无处藏身,后来也是侥幸逃脱。放心不下老爷和小宝,就冒死跑回来了。” 谢明搂着她宽慰了一会儿,随后带着她一起回家去。 回到谢家老宅以后,四夫人好好洗漱了一番,再吃了一顿热腾腾的饭菜,天色已经不早,便各自回去歇下。 叶宋和苏静他们本来是在另外一座宅子里暂住,自从谢家老宅被南镇士兵围攻过以后,也都搬去了老宅子里面住,一旦出现什么突发状况时也好应付。 小宝跟叶宋待在她的房间里。叶宋道:“你四姨娘回来了,你今晚还跟我睡?” 小宝撅着红红的小嘴,道:“四姨娘回来了,我才更应该跟干娘睡,四姨娘要跟爹睡。” 怎想没一会儿,外面就有人敲门,道:“请问叶小姐歇下了吗?小宝是不是在里面?” 叶宋去打开房门一看,见是四夫人站在门口,她如今打扮得干干净净,很是风韵十足。四夫人手里端着一碗羹,对叶宋道:“我听老爷说了,这些日多亏了叶小姐照顾,才使得他们至今安然无恙,妾身对叶小姐是感激不尽,这才做了这碗夜宵,还望叶小姐不要嫌弃。” 叶宋侧身让她将羹送进屋里,道:“四夫人有心了。” 随后四夫人又把小宝带走,道是小孩子夜里睡觉不安分,怕打扰她的休息。 四夫人和小宝离开以后,叶宋看了看桌上那碗羹,没打算动。忽然听见外面有一两声猫叫,她想了想,便端了羹开门出去。 月色不错,从屋檐顶上照了下来,将院子照得方方正正似一块乳白色的羊脂膏。叶宋仰头看去,见对面的屋脊上的确是有一只猫,看起来瘦瘦弱弱。它见了叶宋也不逃,只是弱弱地冲叶宋喵了两声,听起来有些虚弱。 应是一只被主人抛弃了的流浪猫。 叶宋便将那碗羹放在了地上。流浪猫起初有些怯怯的不敢靠近,但到底是太饥饿了,几番尝试以后就从屋脊上跳了下来,一小步一小步地靠近叶宋。见叶宋似乎没有恶意的样子,它便蹲在那碗羹旁边,卖力地吃了起来。 这时对面的窗户打开了,月光将窗户边的人照得隐隐约约,有种说不出来的美。 苏静就住在她对面。屋里没有点灯,他穿了一袭松散的白色里衣,肩膀和衣襟上尽是染墨的长发,比平时着紫衣挽发髻的形象更添了两分慵懒恬淡。他似乎也没什么睡意的样子,双臂放在窗棂上,眯着眼睛看月色下的叶宋和她旁边的猫。 忽然苏静嗓音带着淡淡的沙哑,犹如清风拂过竹林响起的沙沙声,道:“不如以后,咱们也养一只猫吧。” 因为一向刚强惯了的叶宋,此时此刻蹲在一只猫的旁边,月色也将她的轮廓淬了一层淡淡的光,分外柔和。那样的景象实在太美。 仿佛她是世上最温柔的女子。强大的外表,只是为了让她守护她心灵的那片净土。 第258章: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儿子! 叶宋微微垂着头,柔滑的发丝从她的耳郭边流泻下来,遮住了鬓角,也遮住了她脸上宁静的表情。她一手边摸着流浪猫的头,边道:“不养,要是养不好,到头来也会像这样流浪。” 苏静没有再多说,他只是想,不管以后她想怎样,过什么样的生活,养什么样的宠物,或者种什么样的花草,不管她喜欢与不喜欢,这样陪着她便是。 很快,那只流浪猫便吃完了整碗羹,并意犹未尽地舔干净了碗,冲叶宋再喵了几声,似乎在诉说着感激,连叫声也变得有力气了一些。随后它爬上树跳上屋脊,就翻到外面去消失了踪迹。 叶宋收了碗,回头看向苏静。双瞳里尽是柔情,泛着微微的光亮,让苏静心里为之一动。叶宋道:“你怎么还不睡?” 苏静答非所问,手指指了指那碗,道:“这是四夫人送来的?” 叶宋点了点头,道:“她带走了小宝。” 苏静便手撑着下巴,笑眯眯的桃花眼一转,嘴角含笑道:“看来这四夫人真的是很紧张小宝,与谢老爷些许时日未见,不先急着温存一番,就带着小宝去一起睡了。” 叶宋眼角有些抽搐,睨了苏静一眼,道:“也就只有你才会这样想吧。”说着便转身进屋。 苏静正了正身,道:“喂,你这脸上写着‘臭流氓’三个字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叶宋头也不回:“就是字面意思。” 苏静啼笑皆非,道:“我只是在提醒你,这四夫人的举动有些不同寻常,让你注意些。” 叶宋关门的时候道:“多谢你的提醒,时候不早了,早点睡吧。”说罢就关了房门。 苏静独自在窗前静站了片刻,看着对面紧闭的房门,幻想着若是他一直在这里等,会不会等到对面的那扇门再度打开。实际上等了一会儿,他才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于是也转身往床边走,自言自语道:“除非等到明天早上。” 四夫人抱了小宝穿过几座院子,去到了主院。 谢小宝趴在她怀里,说道:“四娘,本来我就不想打扰你和爹的,为什么你还要我回去跟你们一起睡呢?” 四夫人笑笑道:“你小孩子,懂什么打扰不打扰?” 谢小宝道:“我懂啊,爹一定不想我打扰你们。” 四夫人脸上的表情便有些深晦,道:“就是这样,四娘才来接你回去睡。” 夜里起了风。包子和英姑娘住在一个院子里,半夜里起夜的时候,风把院子里的树叶都吹得呼呼作响。他本是迷迷糊糊的,这时一阵风带起一股别致的香味送进他的鼻子里,似花香又不是花香,若有若无断断续续。他动了动鼻子,一下子就清醒了,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并无任何人影。可那道香,又让他莫名地觉得熟悉,好似在哪里闻到过,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没过两天,南瑱再度重振旗鼓继续攻城。南瑱士兵前赴后继,他们像蚂蚁一样爬满了城楼,进入到城里,与殊死抵抗的北夏将士们做搏斗。 城里的北夏战士也消耗得十分厉害。若是南习容锲而不舍地再攻打几次,他们不一定能够扛得住。 而苏宸带领的援军也恰恰是来得非常及时,彼时叶宋和苏静他们正与南瑱交战,所至之处血肉横飞,而他们自己也打得相当吃力。正当此时,苏宸的军队一路南下,从北城门长驱直入,在苏宸的命令下如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迅速围拢了来。 不知是谁欣喜若狂地吼了一句:“援军来了!” 苏宸的军队已然冲到了第一线,成功支援正奋战的将士们,将士们的士气大涨,而南瑱军队却因为这句话和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弱了一大截。 最终南瑱丝毫没能讨到好。 鸣金收兵时,叶宋和苏静一齐站在城楼上,举目看着南瑱的残军仓惶逃窜,苏宸便骑马在城楼下一马当先意气风发。他熟稔地下达命令,清点将士,第一时间处理战场。 先如今已时值夏季,天气渐渐炎热了起来。战争所造成的死亡难以估量,又很容易有疾病流传。即使是深坑掩埋,城里也还是弥漫着一股子异味。 但对于每日都挣扎在生死边缘的众多北夏将士们来说,这都已经习惯了。 彼时苏宸勒着马,身下骏马掉了一个头,身披银灰色披风,披风之上点点血迹,一头墨发一丝不苟地束着丝毫不乱,五官轮廓英俊分明,双眸沉沉地望着城楼上的叶宋,精神十足。 他觉得眼前的叶宋与他所想象的相差无几,大抵是自己每日都在想她,所以一点也不觉得陌生,仿佛分别不过是昨日的事情,可是他却等得如此煎熬。 叶宋打仗杀敌时的表情和眼神很冷,那是因为她杀人杀得太多早已经麻木,而今注意到苏宸的视线,她亦微微垂了垂眼睑看向他,双瞳里却渐渐浮现出一抹暖色。 随后叶宋和苏静双双下得城楼来,与苏宸会和。苏宸翻身下马,将马顺手丢给了自己的副将。苏静嘴角挂着一抹并不怎么轻松的笑,道:“三哥来得可谓及时,不然就又是一场苦战了。” “你们没事就好。”苏宸看着叶宋,道,“你呢,我不在的时候过得怎么样?” 叶宋似笑非笑地耸耸肩,道:“就是你看见的这样。” 苏宸不由蹙了一下俊眉。像今日这样的战役,大抵对于眼前的二人来说是家常便饭了吧,还有那些比今日更为艰难的时候,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的。但是叶宋从来都说得这么云淡风轻。 苏宸向来是个霸道脾气,直言道:“可是本王在京中的时候便听说你差点死了,你能不要说得这么轻描淡写么。你是女人,偶尔示弱一下又怎样。” 叶宋看向天边云霞,眼里浸上绚丽的神采,又回过神来,笑意略微深了一些,道:“可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倒是你,伤好了没有?” 苏宸眸色这才暖了暖,道:“本王要是伤没好,能这样又跑又跳的吗,不过看在你这么关心本王的份儿上本王就不跟你计较。” 叶宋勾了勾唇角,道:“总之今日是多谢你及时赶到,我饿了,回去吃饭吧。” 有关过去苏静和叶宋在这边战场的情况,苏宸在路上追问了多次,两人都避重就轻,简单几句回答,仿佛那过去的生死危难根本算不得什么,把苏宸气得差点跳脚。 到了谢家老宅的门口时,叶宋才回头看了看他,道:“过去怎么样都已经是过去,现在既然你来了,我们就努力一起把这场战争结束,好像这才是重点吧。” 宅子里,在四夫人的张罗下,已经准备好了新鲜的饭菜。对于苏宸的到来,谢明带着小宝和四夫人亲自出门迎接。结果小宝一看见叶宋就蹭地朝她跑来,也顾不上她衣服上的污迹就要往她身上蹭。 苏宸蹙眉睨了小宝两眼,见叶宋亲昵地把他抱起来了,便问:“这小孩儿是谁?” 叶宋言简意赅道:“这是我儿子。” 苏宸整个人都不好了,音调抬高,一张冷俊的脸却蓦地沉了下来,仿佛积蓄着狂风暴雨,看了看小宝和叶宋,最后把眼神定格在苏静身上,一点也没有友好的意味,道:“才小半年不见,你们就有了这么大个儿子吗?” 只要苏静敢点头,苏宸一定会当场跟他打起来。 苏静啼笑皆非,摸摸鼻子,道:“我倒是想。”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苏静笑得很恶劣:“三哥,你听我说,你先冷静一点。” 苏静越是这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就叫苏宸越没法冷静,苏宸拳头都握得咯吱咯吱响,仿佛下一刻就要忍不住揍苏静了。叶宋眼皮不禁抽了抽,知道苏静是故意的,大概他欠揍起来的时候就是这么欠揍。 叶宋对苏宸道:“你也知道才小半年,要是生得出这么大个儿子,那你生一个试试?”说着就指向旁边憋着笑的谢明,“这位,才是小宝的亲爹。我不过是他干娘。” 然而,话一说完,眼尾的目光恍惚一瞟间,看到四夫人的眼神似乎有些深晦,但一瞬间就恢复自然,温婉大方且带着淡淡清雅的笑容。 四夫人主动走了过来,从叶宋怀里接过小宝,面对着苏宸,柔声道:“小宝乖,快叫叔叔。” 是以小**软糯糯地叫了一声“叔叔”,十分讨喜,顿时就浇灭了苏宸的火气。他回头一想,顿时就有些头大,也对,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养这么大个儿子,明显就不是叶宋的,都怪他太着急了。弄明白了真相以后,他对谢小宝莫名地喜爱了起来,摸摸他的头,有板有眼道:“嗯,真乖。” 四夫人抬头多看了苏宸两眼,苏宸没有注意,但叶宋却注意到了。那眼神似乎有些不同寻常。只听四夫人道:“诸位想必都饿了,饭菜已经准备好了,进去用晚饭吧。” 晚饭备了满满一桌,虽然谈不上很丰盛,但足够让大家吃一顿饱的。刘刖回来了,正在摆碗筷,英姑娘和包子也出来了,大家相继围着桌子坐下。 第259章:她到底是谁 包子怕影响食欲,每每到了吃饭的时候便叫英姑娘帮他封了一部分自己过分灵敏的嗅觉,让他只能嗅到眼前饭菜的香味,等到饭后再回复,这样也不至于让外面战争的气氛影响他的食欲。 只可是,才吃了两口,他动了动鼻子,忽然闻到除了饭菜的香以外还有一股独特的女人香。他抬起头,确定那股女人香就是来自于四夫人的身上。 四夫人拿筷子的手顿了顿,自然而然地笑趣道:“包子兄弟,你这样看着我是为何?” 包子摇摇头,鼓着嘴道:“我是觉得四夫人做的饭菜真好吃,闻起来真香!” 因为宅子很大,饭后,四夫人便将苏宸安置在另一个单独的宅院里。 苏宸简单地洗漱了一番之后,便解了外衣搭在屏风上,准备休息。这时,外面的门却被叩响了。 苏宸打开房门一看,见是四夫人正站在门口,她手里端着托盘,托盘里放着一碗羹和两碟点心,一抬头便望进苏宸的眼眸里,有些无法自拔的样子。屋中烛火映衬着她的脸颊,有两分透明的苍白。 苏宸见她一说一句话,便看了看托盘挑眉问:“夫人有事?” 四夫人回过神来,笑了笑,垂下的双眼里却含着浅浅的水光,道:“我料想这个时候大家都还没睡,便做了些夜宵给大家送来,晚上饿的时候可以吃的。王爷若是不嫌弃的话,可否让妾身把这个送进你放你去?” 这说话的语气柔柔似柳枝轻抚水面,饶有余韵,且一字一句的口吻和语气,竟让苏宸莫名地觉得熟悉,仿佛以前常常听过这样的话语。可他又是第一次见到眼前这位四夫人。 苏宸沉吟了一下,还是侧身让开,四夫人便端着托盘进屋了。她把食物放在桌上,细心地介绍了下:“这羹是我亲手熬的莲子羹,清热解气的,这点心是我蒸的海棠酥和芙蓉糕,王爷趁热吃吧。” 苏宸闻起来,觉得那香味未免有些熟悉。可是多闻两下又会觉得腻了,根本不是他喜欢的口味,遂道:“你放着吧,多谢,一会儿饿了我会吃的。” 四夫人便轻轻点了点头,道:“王爷舟车劳顿一定非常辛苦,夜里还请早些歇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妾身说便是。” “好。” 四夫人便准备告辞了的样子,往门口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眼神落在了苏宸高大的背影上,随后又移到了旁边的屏风上,看见了他的衣裳。她莲步轻移地走了过去,擅作主张地把苏宸的外衣取了下来抱在怀里。苏宸一回头看见了,摆明了一脸不爽的样子,但又不好发作。 四夫人便道:“妾身看王爷这件衣服脏了。王爷不嫌弃的话,就交给妾身,帮王爷洗了之后晾干,等明早就又能穿了。” 苏宸声音冷了两分,道:“不用那么麻烦,放着吧,出门在外,没有那么多讲究。” 四夫人敛眉道:“是妾身失礼了,大家每日都在努力奋斗着,我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妇道人家,想帮忙却又什么都帮不上,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所以还请王爷见谅,体谅妾身的一片苦心。” 最终苏宸还是让四夫人把他的外衣拿走了。可能是他生来优越,过惯了有人服侍的生活,见这四夫人如此要求,便也没有拒绝。 四夫人退出门口,很周到地替苏宸合上了房门。待转身之时,脸上全无笑意,清淡的月光照得她的脸越发苍白。她垂头看了看手里的衣服,抬步走出了院子,前脚跨出院子时,幽幽叹了一声:“还以为一辈子都等不来你,没想到你还是来了。” “笃笃笃。” 叶宋房间里的灯也未熄,窗户微微阖着,只露出微敞的一条缝。这时有人在窗棂上悠闲地叩了两三声,叶宋不用抬头便知道出自谁人之手。果真外面苏静的声音随之响起:“里面没有我见不得的画面吧比如正换衣服什么的,我推窗了噢。” 窗户未锁。叶宋牵了牵嘴角,她已经对苏静这样不要脸的行为见怪不怪了。比起他的正正经经、拒人千里,叶宋打心眼里觉得,还是他这样更为妥当一些。是以叶宋一抬眼帘便看见苏静苏静从窗户外面探进半个身子来,道:“大半夜的你不睡觉,来这里干什么?” “你不也没睡么?” 叶宋道:“我正准备睡。” 苏静两只手臂搁在窗棂上,笑眯了一双桃花眼,说道:“我还想夜色晴朗,打算邀你出来散散步的。外面星星可多了。” 叶宋没有说话。 苏静便又道:“这两日也没再见那只流浪猫儿在房顶上嗷叫了,不知道它跑到哪里去了,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吗?” 叶宋侧头看着他,微微拢起双眉。 苏静所说的那只流浪猫,打从叶宋头一晚喂了它一碗羹以后,第二晚和第三晚都回来了,并且在屋脊上落魄地叫两声,似等着叶宋的投喂。而叶宋也每晚备上一碗羹等着它来。 今晚此时若不是苏静提起,叶宋都还差不多忘了,已经过了流浪猫该来的点儿了,而桌上放着的那碗羹没有动,外面也没有听到任何的猫叫声。 叶宋看了看桌边的那碗羹,问:“你看见它了?” 苏静正了正身,站在窗外,道:“无意中看见的。” 随后叶宋走过来关掉了窗,吹熄了房间里的灯,开门便走了出来。苏静仍旧还站在院子里月色下等着她,听到了开门声便回过头来对着她笑。 叶宋眯了眯眼,觉得这几夜的月色似乎格外的圆润,她抬了抬头看向夜空,苏静说得不错,星星可多了,如宝石一样点缀着夜空,很是漂亮。 叶宋走下台阶,道:“走吧。” 苏静知作不知:“去哪儿?” 叶宋借了他的话:“夜色晴朗,散散步什么的。” 谢家老宅很大,叶宋很少去后院,不想苏静却是带着她往后院的方向去。后院里有一方池塘,池塘里的水很干净,因为外出打水烧饭烧菜很不方便,因而暂时都是用池塘里的水做饭。 池塘的四周,铺就了一块块平坦而光滑的青石,青石的一部分没入到了水中,裸露在外面的石头爬满了湿湿凉凉的青苔。整个水面十分平静,一轮明亮的圆月倒映在水中,与天空中的相差无几。正是在这样平静的水面上,一旦有什么漂浮着的东西,一眼也就能够发现。 此刻,那水里,便浮着黢黑的一团物什。 英姑娘、白玉和包子住在一个单独的院子里。一来是白玉需要静养,英姑娘不会让任何人打扰,二来她所在院子里常有小东小西出没,一般人还是少去的好。平日里,包子就主动担起里帮白玉煎药的工作。 屋檐下的炉子正冒着淡淡的青烟,药煲里沸腾起苦涩的药气,包子闻起来就觉得实在是太苦了并且阵阵泛呕。 英姑娘一般很晚才睡下,此刻便和包子一起守着药煲。她见状道:“这药就那么难闻,比外面尸体腐烂的气味还难闻吗?” 包子摸摸鼻子,眼睛红红的,道:“那倒不至于,只不过我鼻子太灵,闻到的味道比一般人闻到的要放大两倍不止,实在是有些熏人。英子姐姐你不要在意。” 英姑娘不苟言笑,俨然一个小大人,道:“我又不会呕,我不会介意。” 包子顿了一会儿,忽然道:“今晚吃饭的时候,我在四夫人身上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是我以前闻过的。” 英姑娘用筷子搅拌了一下里面的药汁,“然后呢?” 包子道:“每个人身上的味道不同,即便是女人擦了同样的胭脂水粉香,但也各有不同。但那香气我以前闻过,那就说明我以前一定见过那个女人。” 英姑娘便放下筷子,看了看他,道:“你以前来过江南?认识谢明老爷?还见过他的夫人?” 包子摇摇头。 “那你说说你从哪里见到的?”英姑娘问。 包子还是摇摇头,但坚定道:“可我就是觉得熟悉,我觉得那四夫人可能有点儿问题。” 英姑娘平静道:“如果连你都觉得四夫人不对劲的话,叶姐姐也应该是早就察觉了。但是如果你不放心的话,你可以和叶姐姐苏哥哥说一说这件事。” 随后包子就坐到了一边,苦思冥想,时而自言自语道:“到底是谁呢……”他越往深处想,追溯的往事就越多,那抽丝剥茧般的思绪一点一点地指引着他去靠近真相。 就在英姑娘一煲药煎好了,端起来将药汁倒进碗中。包子突然发神经一样地拍着大腿站起来,一脸天快塌了的一样凝重的表情,扭头就往外面跑去,边道:“我知道她是谁了!一定是她,就是她!” 包子一刻不停地跑去叶宋和苏静的院子里,敲了半天的门,发现两人都不在房中,不由急得满头大汗的,挠头又往外跑去,“他们都去哪儿了呢,真是急死我了……” 第260章:白衣女子 眼下苏静和叶宋蹲在那池塘边,他们从不远处找来了一根足够长的竹竿,拌入了水中,水里顿时漾开了一圈圈涟漪,搅碎了一池银月。月光照不到的死角隐蔽处,正有什么东西往水面吐着一串串的水泡。 竹竿够着了水面上漂浮的黢黑的东西,将它一点点地带了过来,待至脚边了,叶宋才伸手去把它拎了起来,定睛一看,竟是前两晚夜夜在屋脊上叫的那只流浪猫。它的身体已经被水泡得僵硬不堪,肚子胀鼓鼓的,似喝了不少的水。 叶宋问:“它怎么会在这里?”说着又看向苏静,“你怎么会知道它在这里?” 苏静道:“吃完晚饭出来时,恰好看见它跑进了后院。如今溺毙在池塘中,莫不是想抓池塘里的鱼,所以失足落水的吧?” 叶宋把死去的流浪猫平放在了青苔石面上,道:“你觉得有可能吗?” 苏静摸摸鼻子,正色道:“说着玩的。别处都蛙鸣虫语,唯独这里安静得很,还不知道这水里有没有鱼。”他看了看那只直挺挺的流浪猫,戳了一下它胀鼓鼓的肚子,又道,“兴许是因为它太渴了想喝水,结果把自己给撑死了。” 这只可怜的流浪猫,每天也就晚上去找叶宋要吃的而已。除了头一晚上的羹是四夫人送来的,后两晚的羹都是叶宋在饭桌上弄大家吃剩下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那如果是四夫人给她准备的羹有问题呢? 她将将这样一想,原本平静的水面再度漾起了一圈圈的涟漪,叶宋和苏静同时看向水面,却忽略了脚下。殊不知这时,突然一根湿哒哒、黑黢黢如女人的头发的水草缠上了叶宋的脚踝,池塘边的青石上的青苔又十分滑腻,只见那水草将叶宋用力往下一拉,叶宋根本毫无防备,随后叮咚一声就被拉下了水去。 苏静在一旁,只来得及从叶宋的手指尖滑过,瞬时便反应了过来,当即就往池塘里跳下。 没想到,这看起来不大不小的一方池塘,水底下却有如此的深,四周都用一块块青石垒起池壁,月光隐隐约约照进了水里,那些青石上全部是茂盛葱郁的青苔。一根根长得过分的水草,从脚底下生长起来,随着水波浮动而左右飘忽不定地摇摆。 而叶宋的的确确是被一根水草套住了去,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道,瞬时就把她拉进了水草丛中。这个时候她越是挣扎,水草就越是凌乱,如一根根有生命的藤蔓一样纷纷缠了上来,她越用力扯水草就缠得越是紧。 挣扎间,叶宋猛然想起,为什么会有水草自己伸出来套住她的脚,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事先便有人在这水底下作祟。叶宋当即抬头四处寻去,果真,在不远处,水草丛开外,站着一抹模模糊糊的白影,她的黑发飘散在水中,基本与水草别无二致,看起来像是鬼魅一般十分阴森可怖。 她的裙摆在水中绽开,恍若一朵雪白的地狱之花。叶宋看不分明她的脸,却清清楚楚地看见她嘴角浮起的一抹得逞的冷笑。 随后上面倏地冲下来一股水浪,叶宋极力眯着眼睛,看见那白衣女子转身就游着离开了。取而代之的是慌忙游来的苏静。 当苏静游到了水草丛边缘时,叶宋便一个劲儿地挣扎着,要把他推出外面去。如果他这样贸贸然进来的话,说不定到最后两个都会被缠死在这水底。 叶宋双手均是缠上了水草,用力地推着苏静的胸膛,将他推出些许距离,张口吐出一串水泡,道:“你走。” 苏静悬浮在原处,却没有离去。 叶宋更加疯狂地挣扎了起来,再次用口型道:“你快走啊!”一口气憋不了太长的时间,她快要感到呼吸困难了。 这时,苏静扼住了她的手腕,突然把她用力往怀中一扯,带起的水草纷纷如绳索一样,将两人一起包裹缠绕。 他不怕,就算即将面对的是死亡,他也绝不放开叶宋的手。 苏静示意叶宋平静下来,不要乱动,只要他们两人静止,仿佛水中水草也失去了一切的攻击性与纠缠性,变得无比的温柔而有韧性,在水中轻飘飘如绸带一样。 苏静捧住了叶宋的脸,叶宋睁着双眼看着他缓缓靠近,最终双唇相贴,将自己的气息渡给了叶宋。 水泡从叶宋的鼻端冒出,顺畅了她的呼吸的同时,人似乎也变得恍恍惚惚。一张眼之间,苏静的脸近在咫尺,微微阖着双眼,极为认真的样子,没有一点亵渎和玩味的神情,他的头发比水草还要柔软,手指轻轻去抚,那发丝便随着水流从她的指缝间滑过。 那一刻,她的心情,也是流水一样缓缓溢了出来。 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叶宋细致地看着苏静的脸,大概是希望他能够平安、健康、无灾无病。她说她不管以后会怎么样,其实是假的,倘若以后再也看不见他,可能她也会很难过,可是和他的安然无恙比起来,她的难过真的是太微不足道。如果可以,要拿什么把这样一个美好的人留下呢?这么久以来,自己带给他的,除了伤害还剩下什么,她真想,要是能够带给他幸运就好了…… 不想伤害他,这个世上她唯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他。 叶宋颤了颤眼帘,终还是一点一点地垂了下去……少顷,苏静松开了她,额头抵着她的,弯起眼睛狡黠地笑。他伸手抚过叶宋的眉眼,递了一块石头进她手里。 叶宋低头一看,那是一块池塘壁上的石头,不知道苏静从哪里抽出来的,有一个尖锐的角,用来划断纠缠的水草应该是可以。 这也是苏静早先看见叶宋被困时,便找了这块石头。 叶宋当即毫不含糊地用石头去割水草。苏静让她放松,只有她放松了,水草才会跟着放松。 那块石头虽然钝了一些,但总比徒手要好。结果叶宋很快便解决了大部分的水草,一番使劲儿下来便有些精疲力竭了,这时就轮到苏静使力,抱着她奋力往上面凫去。 夜色正浓。当两人冲出水面的时候,惊起了哗哗的水声。两人俱是浑身湿透,苏静牵着叶宋成功上了岸。 湿湿的头发黏在颈窝里,不断往下淌着水。夜风吹来的时候,还是有些寒凉。叶宋脸上挂着晶莹的水珠,颤了颤湿润的睫毛,看着苏静,声线有些低哑掺杂着莫名的情绪,道:“你真的是一个很笨很笨的人。” 苏静伸手去揩掉叶宋脸上的水,捧着她的侧脸,笑道:“随你怎么说,没所谓了。” 叶宋抬起同样湿润的手指,帮他拈去了肩膀上留下的一根水草。正在这时,突然有什么东西在月色下一闪,飞速地朝两人射来。 苏静和叶宋当即搂着将对方压到了地面上去,并往旁边滚了两圈。使得那东西没能射中目标,而是射进了池塘的水中,顿时池塘里的水像是沸腾了一样,哗地一下,争先恐后冒着白泡。 如此强烈的劲道,若是方才真的射到了苏静和叶宋身上,恐怕两人就只剩下一堆白骨了。 两人抬眼一看,见树下款款走出了一个人,看其模样,正是四夫人无疑。她穿着一身白衣,衣裙飘飘,带着半干的湿气,长长的头发湿哒哒地拢在胸前,不难猜出,方才将叶宋拉下水卷入水草丛中的人,正是她。 “你到底是谁?”叶宋没发话,苏静却是问道。 叶宋只眯着眼睛审视着四夫人,一时之间竟然有种久别重逢的熟悉感觉。 四夫人手中抽出一把长剑,银银发亮,一步步走近,道:“今日便是你们的死期。” 苏静按住叶宋的肩膀示意她别动,自己捡了地上的竹竿站起来,下一刻飞身出去便和那四夫人打了起来。 四夫人的剑十分凌厉,三两下就将竹竿砍破,苏静只捻了其中的一小段,如没有开过锋的铁皮一样,但是足以应付四夫人。 莫看四夫人平时柔柔弱弱的一个女子,身形竟如此灵活,飞檐走壁轻功也相当的好。几个回合下来,她始终不敌苏静,被苏静一招打落在地,捂着自己的肩膀坚持地站起来,而苏静也恰恰从上方款款落地。 四夫人蓦地一笑。 还不等苏静做出下一攻击,刚往前动了动脚,忽然觉得内里一通翻江倒海难受之极,胸口一顿便自嘴角溢出一滴血。 整个人如火中烧一样,身体似乎渐渐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四夫人轻轻笑出了声,一步步朝苏静走去,眼中浮现出媚色,道:“我道是这战神王爷有多厉害,原来不过尔尔。妾身忘了提醒你,原本我打算拿来喂叶宋的那碗羹碰巧被那只死猫给吃了,它死在了池塘里,池塘里的水便也染了毒。你们既是中了毒,便不能活络身体,否则只能毒发得更快。” 苏静若无其事地擦拭了一下嘴角,道:“那在我毒发身亡之前解决了你,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难事。” 第261章:她无法想象他有多重要 叶宋从地上捡了一块跟苏静差不多的竹片站起来,道:“你想杀的人是我吧。” 四夫人面色一凛,看向叶宋的眼神里,夹杂着绵绵无尽的恨意。她忽而又是一笑,清丽的脸蛋上却流转着千娇百媚的味道,伸手便掏出一只瓷瓶,道:“这里是解药,只能救一个人,叶宋,自私如你,会怎么做呢?你是想救你自己还是救他?” 叶宋冷笑了一声,道:“你也说了,自私如我,我当然是要救我自己!”说罢,苏静正想和她一起出手,怎想叶宋却忽然一回身,伸手往苏静的身上几处大穴点了一点。 苏静再想动,发现自己的身体动不了。他皱着眉头,看着叶宋道:“阿宋,你想干什么?” 叶宋温柔地把他扶着在树下坐下,抬头笑了笑,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耳语说道:“这么久没给人点过穴了,很庆幸我还没有特别生疏。别急,我这就去帮你抢解药。” 说罢她再度转身,下一刻猛地朝四夫人冲了出去。 她没有苏静那样浑厚的内力,但是动作却十分矫健,常年挥鞭使得她手劲儿非常的大,一上前便跟四夫人打了个满怀。四夫人似乎恨她入骨了,每一击都是致命一击,并伴随着咆哮一样的发泄。 叶宋手里的竹片被四夫人的长剑划成了一块块小竹片,而叶宋的身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口。但她从来都是越挫越勇,那些伤口仿佛根本不是她身上的一样,却因为伤口里流出来的血让她感到越来越振奋。 四夫人也没讨到好,被叶宋用竹片划破了脖子和手腕,鲜血染红了她的白衣,看起来很像是一片冬雪中绽开的一树红梅。 叶宋仿佛失去了理智一般,满脑子都是解药,还有苏静受伤时苍白的脸。很快叶宋也感觉到了身体里的翻腾,像是被夹在锅上熏烤一样,连血液都快要沸腾蒸发了。她张口也喷出了一口鲜血,耳中嗡嗡作响,似乎听到身后有人在狂躁地呼唤,让她也跟着狂躁了起来。 为什么,她就只能给苏静带来伤害。让苏静一次次为她舍身忘死,一次次为她深处险境!为什么,就不能给他带来幸运呢! 地上全部都是散落的竹片,她不断地捡起,然后疯狂地反击四夫人,四夫人起初游刃有余,但她根本没想到叶宋即便中了毒,居然还有如此狠劲儿,也对,叶宋一直是一个狠辣的女人! 四夫人的剑都砍钝了,她飞起一剑朝叶宋刺来,叶宋闪身躲过,赤手握住了她的剑刃,鲜血淋漓,四夫人抽手却发现抽不回来。而叶宋另一只手反起一击,手中竹片在四夫人的脸上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不知是力道不够还是怎的,却只沁出淡淡浅浅的血痕。 叶宋嘴角涌出来的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场面十分惨烈。但她瞪着四夫人的双眼,却如恶鬼的印记一般,好似一旦在四夫人身上烙上了,她就是投胎转世十次也照样不会放过她。叶宋一把揪住四夫人的衣领,很久没有这般对峙,她仍旧是被叶宋的眼神和表情所震慑,叶宋咬着一口血牙,一字一句告诉她:“有本事你就冲着我来,他若是因你、因你们有何差池,我穷尽所有也必屠你南国天下!就算你们全部都下了坟,我也会把你们从坟里挖出来,让你们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这像是毒咒,是她这辈子对人发过的最恶毒的毒咒。 她是做得出来的。 四夫人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的惨白,她声声笑了起来,凄厉又不甘,道:“你也知道即将被人夺走最重要的东西是个什么滋味么,你现在有多恨我,便知我有多恨你!” 叶宋没再耽搁,抬手就往四夫人怀中摸去,企图抢回解药,但四夫人无论如何也不让她得逞,哈哈大笑道:“屠我南国满门又怎样,永世不得超生又怎样,就让他死好了,我看看你究竟是会疯掉还是傻掉!” 话音儿将将一落,叶宋猛地一巴掌扬手甩去,几乎是用尽了全力,一巴掌将四夫人扇倒在了地上。她满手是血,坚定不移地握着那只瓷瓶。 她从没想过苏静在她心里的重要性,但大抵,是重要的。比自己所想象的,还要重要得多。 就在叶宋转身,将抢来的解药送去苏静身边时,包子终于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后院里,找到了他们,他看见四夫人脸上的伤口,立刻就失声大喊:“她不是四夫人!她是南枢!她是奸细南枢!” 结果趴在地上的四夫人抬头便朝包子扔来三枚毒针。幸好英姑娘在旁眼疾手快,将包子往一旁拉去:“小心!” 叶宋只一步步朝苏静走去,下巴、身上全是血,她的步伐沉重而缓慢,好像每一步都费了好大的力气。 苏静中毒在身,根本无法冲撞开身上几处大穴。他看到叶宋的模样,听着她说出的话,心里似刀割一样。 他在叶宋心里重要么,他终于知道自己是重要的。可是,为什么他宁愿不要这种重要,因为他不想看见叶宋因为他变得这么疯狂、这么伤痕累累。有那么一瞬间,他宁愿叶宋毫不在乎地把他一次次推开。 叶宋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包子的话,但她脸上的表情着实没有任何的变化。好像她已经知道四夫人就是南枢易容的了。 南枢见自己既然已经被识破,就没再有什么好隐瞒的了,抬手顺着脸上的伤痕就私下了一张人皮面具,露出了本来的面容。的确是南枢曾经的那张脸。 她直直望着叶宋的背影,捡起地上的剑,爬起来就朝叶宋冲过来,叫道:“谁先不得超生还不一定呢,我现在就杀了你!” “阿宋!” 眼看着那剑快要刺入叶宋的背心,这时突然横向刮来一阵风,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南枢的剑便不由自主地偏离,等她定睛一看,那剑刃正被两只手指稳稳夹住。 南枢顺着手再往上看,不由惨然一笑:“苏宸,好久不见。” 苏宸一用力,袖袍飞扬,那把剑便顺着他的力道横插入一旁的树干里。他看着眼前狼狈的女子,觉得陌生又熟悉。 叶宋终于走到苏静面前缓缓蹲下,一句话都来不及说,颤抖着双手,抖出瓷瓶里的一粒药丸,拈着送到苏静嘴边。 苏静迟迟没张嘴,他很想说,给她自己吃,可是他太了解叶宋了,只要他一张口说话,叶宋铁定把解药塞进他的口中。 后来叶宋支撑不住,跪在了地上,身体朝苏静伏了过去,一身血气地趴在他的胸膛上,眯了眯眼睛道:“张嘴。”她看了看那边正跑过来的包子和英姑娘,头无力地倚在苏静的肩膀上,闭了闭眼睛,呼吸也有些浅薄了起来,手指却抵在苏静的唇上,将解药往他唇上送了又送,指腹碰到了他的嘴唇,或许是唯一的一抹温暖,她另一手缓缓攀上了苏静的肩若有若无地搂着他的脖子,说,“你看,你吃了我也死不了,还有英子呢。我也没想到,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而你,总是因为我卷入一场又一场的伤害当中,什么时候起,你和我在一起才能不再受伤呢?什么时候起,我才能为你带来一场幸运呢……” 她在苏静耳边轻声诉说的话语,像是呢喃,充满了无奈和茫然。 苏静的心因为她的话,翻滚般煎熬着。他最终垂下眼帘,张了张口含住了解药,动了动喉咙咽下,温软的舌尖也含住了叶宋的手指,轻轻吮吸着,舔干净她手指上的血迹,她的血的味道,可能他这一生都不会忘记,道:“叶宋,你忘了,爱上你就是我最幸运的事,因为爱上你,我重新活了一次。” 叶宋似睡着了,又似没有。闻言只轻轻笑了一声,就再也没了下文。 苏宸对南枢的印象模模糊糊,过去的那些记忆也都随着他的蛊毒解除而变成一团浆糊,他自以为与南枢之间的情意完全是子虚乌有的,若不是那个女人把他害得那么惨,他也不至于生生错失了所爱。 他对南枢很厌恶,以至于虽然刚开始不知道四夫人就是南枢时,也对四夫人无一点好感。 而今,这个女人露出了本来面目,确实是长得柔柔弱弱惹人怜爱,但怜爱她的那个人却不是他。 苏宸绷着一张冷俊的脸,抿着唇似压抑着极大的怒气,道:“你就是下蛊迷惑本王的那个南枢对吗?” 南枢眼神闪烁了一下,却因为苏宸的话而又灰暗了去,原来在苏宸眼里,除了情蛊以外,他们之前就什么都没剩下了,以前那些浓情蜜意和温柔呵护全部都是虚伪的表象。她柔柔道:“是又如何。” 苏宸的性格她曾与之同床共枕日日夜夜,再了解不过。他的尊严胜过了一切,他不能容许欺骗。 果真苏宸便怒道:“你好大的胆子。本王没去找你算账,你倒好,如今自己凑上了门来,那就别怪本王对你不客气!”说着他便飞速地移身上前,与南枢打了起来。 第262章:没有爱也可以 南枢功夫不强也不弱,但哪里是苏宸的对手,况且苏宸正在气头上,出手雷厉风行充满了煞人的阳刚之气。南枢动作稍稍迟缓一点,便被苏宸一掌击到胸口,她捂着胸口倒退数丈,终是跌倒,伏地便呕出一口鲜血,发丝散落肩头,脸色煞白,不住地喘息着。 苏宸一步步朝她走来,南枢抬了抬眼帘,眼眶却是微红,定定地望着苏宸,道:“苏宸,你没良心。明明……我等了你那么久……” 苏宸道:“你对本王下蛊,本王为什么要对你有良心?你对本文所做的一切,对叶宋所做的一切,本王就是让你死一百次你都难辞其咎!” “那,你就杀了我吧。” 当苏宸站在南枢面前时,她已经无力反抗,只好缓缓闭上了眼睛。苏宸正要动手,这时英姑娘和包子已经跑去了叶宋那边,叶宋已经不省人事,英姑娘为她吃了一颗药后,忍不住晃着她道:“叶姐姐你醒醒!” 苏宸心绪一慌,他都没来得及顾上叶宋,而今回头去一看,见叶宋正紧闭着双眼躺在苏静怀里,遂哪里还顾得上南枢,当即转身就向叶宋跑去。 英姑娘给叶宋服下了她特制的解毒丸,但是效果不明显,摸了一把叶宋的脉后很是有些不可置信,道:“这女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她的毒会……”英姑娘忙看了看苏静和苏宸,“快,帮叶姐姐护住心脉,毒气攻心了,送到我院子去我给她排毒!” 苏静不等苏宸动手,飞快地封住了叶宋的穴位,往她身上输送了真气,随即拥着她便往英姑娘的院子狂奔。 苏宸一时间有些错愕,英姑娘和包子也是以最快的速度跑在后面,就只剩下他还蹲在原地。想帮忙,却发现根本没有他插手的余地。 苏宸缓缓站起身,转头往身后的方向看去,那个墙角角落里也只剩下一滩血迹,而早已不见了南枢的人影。他沉沉道:“别让本王再抓住你,否则就是你的死期。” 他最终也抬步出了后院。脑海里不由想起,方才叶宋明明中了毒却还跟南枢斗得你死我活的光景,她拖着自己的身子,手里握着瓷瓶,不顾身后留下的有可能让她丧命的巨大破绽,也要向苏静走过去,是为了给他拿解药吗?她连自己的毒都顾不上也要帮他解毒吗? 苏宸的心空得厉害。因为他总感觉,这段他不在的时间里,错过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南枢受了重伤,连夜逃出了城,回到昏城的时候已经只剩下半条命了。鬼毒夫人难得肯亲自出手,救她性命。 似乎南习容并不知道她潜入北夏是为了去行刺叶宋。 南枢苏醒时,床边站了一个人,如鬼魅一样无声无息,一双狭长的眼睛神色不定。只是如今,他那张阴柔的脸,被半张金色面具所遮掩,只露出另一半完好的脸,肤色白皙,完美无瑕。 虽然戴着面具,但那面具似乎却很适合他,金色华丽的色泽,仿佛也给他的容颜淬上了一层艳色,衬得他的鼻梁挺拔,下巴有两分清长,饶有韵味。 起初南枢惊了惊,随后挣扎着坐起身来,跪坐在床上对南习容福礼道:“妾身见过殿下。” 南习容在她床边坐下,手指去绕南枢鬓角的头发,发丝在他指尖悠闲地打着转儿,道:“枢枢不必多礼,你有伤在身理应躺着休息才对。”可是他手上没放开南枢的头发,南枢也不敢轻举妄动,值得挨着身体上的伤痛僵着身子等候着。 过了一会儿,南习容才又道:“你这伤谁打的?” 南枢顿了顿,道:“叶宋。” “可是本宫今早刚得到消息,说是北夏的三王苏宸带着援军与他们会合了,怎的,你却没有碰上苏宸吗?”南习容语调不沉也不快,像是在说着无关紧要的话一样,却让南枢无端端地背脊骨一寒。 她面色一白,努力地强自镇定下来,虚弱道:“殿下,妾身并未见到苏宸,可能、可能是时机不对错过了吧……” “这么说来,你去当奸细,却连这么重要的消息都不知道”,南习容也不恼,问道,“那你给本宫说说,你都探听到了什么消息?” 南枢默了默,道:“叶宋快死了。” 南习容整个面色一凛:“你说什么?” 南枢鼓起勇气抬了抬眼,视线与南习容的下巴齐平,道:“妾身去帮殿下报仇了,叶宋如今身中剧毒,想必比妾身好不到哪里去,殿下终于可以出了这口恶气了……” 话将将一说完,南枢的脑海里便爆发出“啪”地一声轰响,紧接着她整个身子都不受控制地大力往床上摔去,半边脸失去了知觉。散乱的发丝遮住了她的脸,她浑身都痛得叫嚣。血丝不可抑制地从她的嘴角滑出,她呢喃道:“殿下……” 下一刻,南习容倾身过来便一把揪住南枢的散乱头发,她吃痛得被迫抬起头,眼里、脸上全是惊恐之色。不知道为什么,她面对苏宸的时候觉得连死亡都不过如此,可是每当面对南习容的时候就害怕得要命。 在她心里,南习容就像是魔鬼一样的存在,让她挣不断、逃不脱。 南习容凑下了脸来,冰冷的面具贴上了南枢的脸,那股冰冷的感觉钻入骨髓,让她冷得浑身都些微颤抖起来。 南习容眯了眯狭长的眼,呵气如兰地道:“本宫看,你是被苏宸迷失了心智,所以才会不分主次的吧。怎的,害怕将苏宸的消息告诉本宫,害怕本宫对他不利吗?” 南枢摇头,也不知是痛还是害怕,眼泪溢满了眼眶:“妾身没有……” “本宫倒想知道”,南习容凉凉的手指不忘伸过去,轻拭南枢眼角的泪痕,“你到底是为了帮本宫报仇而去害叶宋,还是你本身就恨她恨得不行。” 南枢心绪一慌,眼神便是一闪烁,泄露了她的情绪,然这一细微的动作不可能逃得过南习容一眼不眨的双眼。 南枢便往侧面偏了偏头。 怎知,南习容俯下头去,便在她纤细白嫩的脖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顿时南枢吃痛呻吟了一声,脖子上出现了一道咬痕,鲜血沁了出来。 南习容伸出舌头吮吸她的血,舌尖在伤口周围打着转儿,南枢立马就浑身战栗,他的话语凉幽幽地在耳边盘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去找叶宋报仇了,听着,叶宋的命只能由本宫亲自去取。下次再敢犯,就不要怪我真的生气了。” 南枢长得美,身材也没几人能够比得上。她曾是南瑱南习容身边最受宠的南瑱第一舞姬,妖娆的身段很是能够诱惑人。如今她这楚楚可怜的样子,声若蚊吟地“嗯”了一声,带着点点哭腔,南习容得到她的答应之后,眼神就软和了下来。 她胸口伴随着呼吸而起伏着,里衣底下,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 南习容便再度俯下身去,轻咬着南枢脖颈上的伤口。那湿热的触感,如电流般袭击南枢的全身,痛苦而又伴随着奇异的感觉。 对于南枢来说,他就是最厉害的毒药。 不顾南枢身上有重伤,南习容眼里浮现出丝丝绯红的情绪,表现出对南枢的身体有了点兴趣。他整个重硕的身体都压在了南枢身上,嘴上更用力地咬着他,手上却开始扯碎南枢的衣服。 南枢与他交颈重叠而躺,仰长了脖子和下巴,整张脸只有巴掌大小,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丝毫的声音。 她松散的衣衫,很容易便被南习容扯了个精光…… 南枢再也忍不住,叫出了声。 她越是叫,南习容也越是兴奋。他不去看南枢的表情,不去亲吻南枢的嘴唇,便只将她当做发泄的工具,一点也不怜惜地。 而南枢的表情,则是扭曲到了极致的快乐。正所谓男欢女爱,**蚀骨。尽管他们之间没有爱,但还是少不了水乳交融的欢愉。 南习容快活之后,捡起地上的南枢的衣裳随便擦拭几下,便扬手将衣裳抛到了床上,遮住了南枢的脸,疏疏落落地遮住了她青紫交加的身子,一句话没说便扬长而去。 南枢的呼吸久久才平息,整个人空空一片。 英姑娘花了整整一宿的时间,将叶宋身体里的毒以银针排除,毒血呈黑色,从她的指尖一滴滴淌下。但是青灰的脸色却因为毒血的排出而缓和了许多。 到天明时,英姑娘将叶宋身上的剑上都包扎好了,也去后院把池塘里的水毒清理干净了,随后才回了自己的院子歇息。 苏静一步不离地守在叶宋床前,军中要事便交由苏宸负责。 谢明和小宝没有料想到先前的四夫人居然是南瑱奸细假扮的,而南枢能把四夫人扮得那么像,想必已经见过了真正的四夫人了。由此可以想象,四夫人绝大可能是已经死了。 谢明一下子没能缓和得过来,脸上难掩悲戚和苍老之态。 北夏和南瑱的这场仗,一打便是半年过去了。这也出乎南习容的预料,原本在他的预想当中,若是北方众小国联合起来,再加上狨狄入侵北夏,北夏四面受敌难以全部顾及,这样他便挥师北上,最多三月就能把北夏拿下。只是没想到,狨狄被灭,北方众国被制服,到现在两国的战事仿佛还有往下拖延的趋势。 北夏地大物博,虽然目前战争失利,但始终拥有源源不断的供给和支援,况且还有苏静和叶宋镇守前方,让南瑱大军屡进屡挫。而南瑱就不一样了,一开始的时候气势十足,一旦战线拉长、战期拖延,后方的弊端便显露了出来。 南习容结集在昏城的兵力有限,而葬身于叶宋他们城楼外的南瑱士兵又数以万计,便对鬼毒夫人道:“想尽一切办法,就像当初大破柳州那样,将北夏军逼进死地。” 第263章:惊人的一幕 这夜,英姑娘喂食了白玉,煎好的药也喝了,包子在隔壁屋已经睡着了。药煲里还有剩下的药渣,英姑娘便起身去外面将药渣倒进了花丛里。 怎料,回来时,只见屋中烛影一闪,便有一人出现在屋子里。英姑娘站在门口,见她伫立在白玉的床边,瞪大了双眼,仿佛噩梦再度来临,手死死扒住了门框,张口便要出声大喊。 结果她的一句话不咸不淡地传来:“不想他现在立刻就死的话,你就尽管把他们都喊来好了。” 那求助的声音尽数阻拦在英姑娘的喉咙里,她滑动着喉咙,终是咽下。 鬼毒夫人一身红衣,转身过来,一张消瘦的脸使得她颧骨突出,在烛火的映照下有些死气沉沉的味道。她那双眼睛,落在英姑娘身上,没有一丝光亮和神采,又道:“进来,把门关上。” 英姑娘在门前矗立了半晌,似乎鬼毒夫人也格外的有耐心。与其说她是有耐心,不如说她太了解英姑娘。最终英姑娘深吸一口气,走进了房间,将门关上。 鬼毒夫人瞥了一眼床上的白玉,不喜不悲道:“你进步得很快,我以为他是死定了的,没想到还吊着一口气。” 英姑娘抬眼,瞪着鬼毒夫人,道:“你大老远地到这里来,想怎样?”仇人就在眼前,她不可能不冲动,如若是按照她以往的脾性,一定会第一时间冲出去找她索命。可是就在她拼命忍着的时候,她想起了叶宋对她说过的话。 报仇和守护,她选择守护。 或许这两者同样会经历杀戮,但报仇只是单纯地宣泄心中愤怒,而只有守护才能发挥潜能让人拥有最坚不可摧的力量。 比起想不顾一切地找鬼毒夫人报仇,她更想保护着白玉。如果鬼毒夫人要对他不利,那她同样是做鬼都不会放过她。 鬼毒夫人对她的冷静挑起了眉头,似乎也有些意外,道:“经过上次的事情,看来你吸取了教训了,这次见面还想着要找我报仇吗?” “你来就是想要跟我说这些的吗,如果是,请你现在就滚,不然等一会儿我叫醒了大家你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烛火轻微地闪烁。 鬼毒夫人不甚在意道:“如果我想,到明天天亮,他们一个也别想醒来。” 英姑娘眼神一沉,道:“你以为你真的无所不能吗?既然你那么厉害,那你为何还会出现在这里,为何南瑱到现在都还没能达成目的?” 鬼毒夫人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英姑娘。英姑娘的眼神,让她恍惚一愣,竟觉得有些像自己年轻时候那种不甘和倔强的眼神。她也知道了,英姑娘不再是那个冒失而冲动的小姑娘了,的确是成长了很多。 只有现实的残酷,才能让一个人迅速地成长。 英姑娘又道:“实际上,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了,看看我们北夏是怎么打垮你的国家,看看北夏的军队是如何把你们赶出这里,看看你的国家是如何卑躬屈膝磕头求饶的。” “你想得倒天真。”鬼毒夫人道,“诚然,就算我不能做到让他们全部醒不来”,拉长了声音,再看了床上的白玉一眼,“至少他可以。你要不要试试?” 英姑娘眼神只往白玉脸上轻飘飘一闪而过,旋即就落在了鬼毒夫人身上,只要她敢轻举妄动,大不了大家一起同归于尽。英姑娘道:“你到底想怎样?” 鬼毒夫人弯了弯身,手指往白玉的唇上轻轻一点,英姑娘当即便想冲过来,却被鬼毒夫人抬手挡住,道:“放心,他暂时不会死,但到底会不会死,就要看你怎么选择了。我希望接下来的事你不要再插手,否则他必死无疑。” “接下来什么事?” 鬼毒夫人转身看着英姑娘,一向平静无波澜的眼神里竟然溢出丝丝怜悯的意味,可惜英姑娘根本不会再相信她,及时她再作出一个慈母的形象,也只是在演戏罢了。她道:“不管任何事,都不要再插手。你太年轻了,不要卷入这样的纷争里,毁了自己一辈子。” 英姑娘闻言却是冷笑,道:“毁了我一辈子的,不是这些纷争,而是你。你难道忘了吗,你是怎么毁了我的?” 最终鬼毒夫人眼神恢复了常态,一拂袖便如风一样从英姑娘身边飘过,道:“话已至此,全看你自己。” 鬼毒夫人走后,英姑娘第一时间跑到白玉床前,白玉的嘴唇已经便成了绿色,正张苍白的脸也开始变了。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布袋摊开,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银针,大小粗心应有尽有。英姑娘一手拈五支,扯开白玉的衣襟露出他的胸膛,精准无疑地刺了下去。 而鬼毒夫人走出英姑娘的院子以后,本想往其他院子走走,可是她突然觉得身体不适,像是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身体里,正吸着她的血肉,让她胸口倏地一痛,扶着墙便吐出一口污血。 鬼毒夫人脸色也跟着变了。她清楚得很,自己是中了英姑娘的毒,什么毒不清楚,但是令她心惊的是,她竟也不知道英姑娘是何时对她下的毒! 最终鬼毒夫人只好放弃了去别的院子的念头,趁着夜色翻出了谢家老宅离开了这座小城。 天不亮时,南瑱便再次攻城。城楼的火光,把天色照得跟白昼一样。叶宋和苏静命人做了许多最简陋的炸药,点燃了长长的导火索然后投掷下去,每爆炸一次都能炸飞许多的士兵。 这是他们第一次将炸药运用到军事上来,取得了惊人的效果。以至于天色亮开,南瑱却无士兵前赴后继地进攻城门,乌黑焦灼的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着的是南瑱士兵们烧焦的尸体。 此次战役,南习容也来了。他骑着马在后方,见此情形是勃然大怒。那半面金色的面具仿佛刺眼的冰芒。 城楼上的士兵们备好了弓箭,在叶宋的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叶宋拉满了长弓,一支箭瞄准了南习容金色的面具。随后双眸一眯,冷箭便飞脱而出,直直像南习容射来。 南习容抽出马鞍上的长剑,砰地一声,将箭斩断成两截。他侧头对身边的鬼毒夫人厉声道:“还在等什么!” 鬼毒夫人脸色有些苍白,好似将要下雨的天一样,泛着淡淡的灰色。 她得到了南习容的命令,红衣一飘,人便站在了地面上,伸手从怀中掏出几只瓷瓶来,打开塞子,里面一律装的是绿色的液体,她扬手用力一甩,便将瓷瓶扔在了城楼下的那片焦土之上。 里面的绿色液体流淌了出来,无声的沁入了黑色的泥土里。 因为地面热气的蒸腾,一股淡淡的绿烟从地面上缓缓升腾,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南习容下令,军队往后撤,因而城楼下空出一片空地来。 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地面的泥土开始松动。先前那些被炸飞的南瑱士兵,拖着焦黑的身体,居然如死灰复燃一样开始缓缓动了起来。他们仿佛就是睡了一场觉,伸了一个懒腰,然后捡起自己的刀剑站了起来,有的缺了胳膊端了腿,有的半边脸都消失不见血肉模糊,这是这都不能影响到他们活过来。 明明是个大晴天,天边的朝霞红了半边天,朝霞破云而出光芒万丈,照亮了这个世界。可是所有人在看到这一幕时,无不感到惊骇恐惧,以为自己置身于地狱,阴风阵阵,看着那些行尸走肉,整个头皮都麻了。 叶宋也不例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情形,只有在恐怖小说或者电影里才见到过,没想到如今她亲眼所见、身临其境。 这还不止,随着泥土的松动,泥土下面不断有手脚拨开阻碍,从地底下爬了起来。他们一身尘泥,早已经看不清本来面目,身上穿的士兵盔甲破破烂烂,却也容易辨出是南瑱士兵的盔甲。 他们抖落了身上的泥,然后城楼上的许多北夏士兵看见他们的面目后,都纷纷吐了。因为他们的皮肉已经腐烂,难怪空气里会弥漫着一股恶臭,有的隐隐可见森森白骨,有的浑身长满了爬动的蛆虫。 叶宋的心里承受能力一向很强,可是在见到这样的场面,也不禁心里为之一颤,胃里更是翻江倒海。 这城外,有一个万人坑,里面埋的全是前几次战役南瑱丧命于此的士兵。如今要都从里面爬起来了,后果不堪设想。 而没多时,城楼下就站满了黑压压的一片。他们是滚滚如潮的僵尸。 叶宋不由越过下面的死尸,看向后方的退出很远的南瑱军队,南习容的大旗仍在风中猎猎飞扬,而鬼毒夫人那一袭红衣分外显眼。 叶宋脑中空白一片之后,迅速找回理智,回头就吩咐刘刖道:“快!去把英子叫来!”这一切定然是鬼毒夫人在作怪,她就像操纵众多傀儡的一个幕后黑手一样。 随后南习容大旗一挥,扬声高喝:“给我杀——” 第264章:尸蛊 眼看着大批大批的行尸走肉靠近,苏静下令再次放箭,可是那些箭射在他们身上就跟没事儿似的。他们已经死了,就算是血肉横飞也不痛不痒,因而根本一点作用都没有,更加无法阻挡他们的脚步。 叶宋操起城楼上一支熊熊燃烧的火把,用力朝下面掷了下去。火把落在了行尸走肉群中,点燃了其中几个,火往四周蔓延开,可是只要他们还没被燃成灰烬,他们就还要继续往前走。 这时候,副将慌忙上前问:“将军,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若是以北夏这边的血肉之躯去对抗下面的行尸走肉,根本毫无胜算,更是生生折损了兵力。 决计不能让他们进入到城中。 苏静凝声下令道:“死守城门,依照叶将军的方法,往下面掷火。” 于是一个个火球从城楼上滚了下去,下面的行尸走肉燃成了一片,还是没有停下脚步。他们有的开始爬城墙,有的开始撞城门。 叶宋时不时挥舞着鞭子,将城墙上攀附着的行尸如壁虎蟑螂一样纷纷扫落。 英姑娘从昨天夜里起,就再也没出过房间。房间里的灯亮了一整晚,到天亮的时候,烛台上的蜡烛终于燃尽,烛台上尽是烛泪,而黑色的灯芯没有了白蜡的支撑,跐溜一下就灭了,青烟点点。 刘刖跑回谢家老宅,立刻让所有人都去古墓里躲着,随后去敲英姑娘的房门时,里面根本没人答应。 刘刖便焦急万分地问包子:“你看见英子了吗,她在没在里面?” 包子道:“我没看见英子姐姐有出过门,她应是还在里面的。” 刘刖便又是一通猛烈敲门。见里面还是没人答应,再也没有耐心,一脚用力地把门踹开。结果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他愕了一下。 白玉躺在床上,门外晨光照射进来,映照在他的脸上,细汗涔涔。他的脸色,呈现出淡淡的青色,嘴唇上的青绿色稍稍浓厚一些。 英姑娘正跪在他的床头,他浑身上下都插满了银针,她正手里端着三根银针,一寸寸从白玉的头顶插入到他的脑心里。 英姑娘太过专注,她不能有丝毫的分神,整张脸都被汗湿,鬓角的头发黏在了脸颊上,鼻尖的汗滴悄然滴落。 她的眼神,始终注视着白玉。就算听到了敲门的声音,也没办法答应。 白玉的手搭在了床边,指端朝下。手臂上的青筋极为明显,同样是呈一种不正常的青绿色。而他的指甲却尖尖地冒了出来,同样是绿色的。 刘刖缓了缓心神,说道:“英子,城门那里出大事了,鬼毒夫人不知用了什么东西召唤出了死尸,正进攻城门,二小姐让你立刻过去。只有你才能解决这件事了。” 英姑娘仿佛没听到一般,继续自己忙自己的。 刘刖又催促了两遍。 英姑娘动了动眼瞳,只回答道:“等一下。” 刘刖道:“可是情况万分危急,不能再等了。英子,事有轻重缓急,等先解决了那一边……” 英姑娘把银针再往白玉的双眉穴位一送,抬起头来,一张脸全是汗水,皱了秀眉却极大的火气,冲刘刖就是吼道:“我叫你等一下!你没看见他再慢一刻就会死了吗!” 刘刖哑然。 英姑娘便埋头继续。 半晌,刘刖道:“你当真要置全城将士的性命于不顾吗?若是白玉知道,也一定会不开心的。” 英姑娘淡淡道:“他不会知道的。况且他们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北夏的将士专门负责打仗的,我只是一名大夫。现在他的命就是我的命。” 白玉浑身开始蒸腾起一股热气,他周身的血管微微凸起,就连脸和脖子上,也有那样的纹路,看起来可怖至极。血管里的血液似乎正在快速涌动,最终汇聚在他的一条手臂上,手臂上更是青筋直跳。 英姑娘托起他放在床边的指尖下垂的那只手,顾不上他手指上尖尖长长的指甲,布袋上还剩下最后一根银针,英姑娘拈起那根银针,拿住白玉的中指,便戳破了他的手指,对刘刖道:“去柜台上找一只空瓶子来。” 这房间里,几乎成了一个小药柜,摆放着一些药材,也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瓷瓶。刘刖顿了顿,英姑娘便道了一声“快!”,他就过去找了一只空瓶子递过来。 英姑娘一拿住瓷瓶,便接在了白玉的手指下方。他的脉络血管一通抽搐之后,绿色的血液顺着中指慢慢流淌了下来。 英姑娘一边接一边道:“你竟敢给他下尸毒,不管我插手不插手,你都是一心想要害死他。” 刘刖不知道她是在对谁说话。但是心里隐约已经猜到了。 等到绿色的血液流完了,英姑娘把瓶塞塞住,用药水清洗了白玉的中指,白玉的气色立马就好转了起来,嘴唇和脸色也恢复了原先的苍白。 英姑娘站起来,随手擦了一把满脸的汗,拔去了白玉头部重要部位的银针,看了一眼,见包子还在房间里,便道:“你帮我把他身上的针全部扒拔了,还有把他的指甲剪了,我回头再谢谢你。”说着就带了自己的药袋往门外走,又对刘刖道,“现在可以去城门了。” 刘刖松了一口气,赶紧跟上。他就知道,英姑娘嘴硬心软,只是那么说说罢了。 实际上,白玉在乎的一切,她都会努力去做。 没有办法,城门这边的丧尸数量的确是太多,叶宋、苏静和苏宸三人虽然一马当先,但那些丧尸前赴后继地爬上了城楼,他们没可能有三头六臂将他们全部打落下去。结果叫一部分丧尸得逞上了城墙,将士们挥刀就要斩杀,有不慎被丧尸给抓伤的将士,伤口十分狰狞可怕,绿色的汁液从伤口溢了出来,没多久便跟着加入了丧尸的行列中去。 叶宋一鞭子削掉了一个丧尸的脑袋,发现丧尸没有脑袋了之后,只向前走了两步便再也动不了了,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苏宸和苏静见状,立刻向众将士们大喊:“砍他们的脑袋!” 城门难以承受其负荷,终于被冲破。叶宋见状,随即便带众将士杀在城门口。 苏宸和苏静总得有一人留下来守城楼,但是两人都想跟随叶宋一起去,都想要保护叶宋的周全。 遂苏宸强硬道:“四弟,你中毒还没彻底痊愈,这里你守,我去帮叶宋!” 只是他话将将一说完,就瞪了瞪眼珠子,只见苏静直接从城楼上飞下,落在了叶宋身边,手中百折剑宛若有神,杀出一条血路。他和叶宋,一近攻一远攻,配合得天衣无缝。任那些丧尸如何厉害,也不能伤他们分毫。剑起鞭落之处,人头便如一个个落熟的西瓜滚到了地上。 当英姑娘和刘刖匆匆赶来的时候,所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血腥又恶心的场面。 那些丧尸身上的蛆虫正张狂地爬行,白生生的,十分显目,英姑娘一见之下,便趴在一边吐了起来。刘刖过去扶了扶她,问道:“你没事吧?你能不能应付?这些东西本来全死了的,不知道鬼毒夫人用了什么办法又让他们爬起来了。” 英姑娘喘着气儿道:“尸毒,她用了尸毒。从死人身上提炼出来的毒,可以操控死人。”说罢又是一阵酸水直冒。 刘刖看了看英姑娘手上的瓷瓶,道:“便是从白玉身上弄出来的这瓶子里的这种毒?” “草灰……”英姑娘顺着自己的胸口,眼眶也吐得红红的,道,“快去找草灰,所有人家的灶里,全部都掏出来。不够的,就去山上把成熟的麦秆全部割来烧成草灰……” 刘刖一听,将英姑娘安顿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旋即就带人去弄草灰。 后来很快,刘刖就弄来了很多的草灰,在英姑娘的吩咐下,全部把草灰往这些丧尸身上泼。结果他们的动作就变得迟缓了起来,而且有的像迷路了一眼站在原地不动了。北夏的将士们立刻信心大增,纷纷砍下他们的脑袋。 英姑娘道:“蛊书秘笈有载,尸生虫,辅以尸毒,是以尸蛊。尸毒可以操控死人的身体,但是只有脑子里长了尸虫生了蛊才能辨别方向,所以那些新死的人,虽然爬起来了,却只能在原地打转儿。”英姑娘指着边缘的那些被炸死的、烧焦的死尸,他们确实没有攻击性,连自己该往什么地方去都不知道。“尸蛊长在脑子里,砍掉了他们的脑袋就不能支配他们的身体。若是用草灰,一样能够蒙蔽他尸蛊的方向感,所以趁着他们没有方向之际砍下脑袋。” 但毕竟草灰有限,而丧失的数量又实在太多。这样也只能拖延一时。 英姑娘摊了摊手,从自己的衣袖里爬出一只红尾蝎子,尾巴部分油油发亮。她咬破自己的手指喂它喝了血,放它在地面上,于人迹混乱之中,不知道就跑去了什么地方。 英姑娘随后就跑去了城楼,并对刘刖道:“你想办法通知叶姐姐和苏哥哥,顶多一炷香的时间过后,不管战局如何,立马撤退。” 第265章:以牙还牙 刘刖见英姑娘一脸严肃的表情,眼下这场仗不是一般的仗,她虽不是军队的将领,可是也就只有她能够解决目前糟糕的情况。她怎么说,就应该怎么做。于是刘刖立刻答应下来。 随后英姑娘年急匆匆地跑上城楼,城楼上的死尸一点也不少,上面不少将士们遭到了毒害,因为被死尸抓伤而受了尸毒,倒在地上抽搐不已痛苦万分,待那样的痛苦挺过去了之后,他们也终于和那些死尸变得一样,成为一具没有意识的彻头彻尾的行尸走肉。 他们看见英姑娘一上来,立刻就像是恶兽看见了新鲜的猎物一样,一部分转移了注意力就向英姑娘围拢了来。但是又似乎有些惧怕她而不敢一股脑涌上去。 这样一来,原本在城楼上感到压力颇大的苏宸得到了很大机会的喘息,他手背上有一道抓痕,绿色的液体格外显眼,他整只手臂痛得都快麻木,连一把剑也险些握不稳,但见英姑娘被围攻,他暗骂了一句该死,却也不得不杀出重围去救英姑娘。 英姑娘不分情况地就跑上来,他应该要保护她,不然她若是受了伤,叶宋一定会怪他的。这是当时苏宸心中唯一的想法。 而英姑娘被包围,她毫无畏惧,见那些倒在地上的北夏将士,痛得死去活来,还没有失去最后的理智,她连忙往丧尸群中撒了一把把草灰,苏宸见状立刻飞奔而上,将那一只只脑袋全部削下来。 英姑娘立刻蹲去地上,将受伤的北夏将士扶到一边集中在一起,然后翻出布袋里的药,一一喂他们服下。 当时,苏宸一把粗鲁地将英姑娘拉起来,一张脸有些扭曲,眼神有些可怖,冲英姑娘低低咆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赶着送死吗?”他知道英姑娘是一个大夫,有点儿本事,但同时也知道她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姑娘,就是医术再厉害,在这样的情况下也保护不了她自己。 显然,叶宋叫英姑娘来,她已经误了最佳时辰。苏宸以为她这个时候来这里,除了是白白送死,根本无济于事。但英姑娘知道,只要没到最后一刻,一切都还不算太晚。 英姑娘一眼就看见了苏宸手背上的抓痕,皱了一下眉头,连忙掏出药送到他眼前,道:“我送不送死不是你决定的,但你会不会死却是你自己决定的,快吞下,否则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变得跟他们一样。” 苏宸低头看了一眼,随即毫不犹豫地接过来一口咽下。 英姑娘趴去城墙边,朝下望去,见下面的行尸走肉还有密密麻麻的一片,她不由又向远方望去。视野的边际之处,停靠着一片密密麻麻的小黑点,那里是南瑱的军队,想必他们正欣赏着这一场游戏。 英姑娘双手搭在城墙的石砖上,盯着远方定定道:“如果非要用这种方式,那么我会一点点让你输得,最后也一无所有。” 说罢,她仰天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那像是一种召唤,一声盖过一声。 山林里的飞鸟乍起,逃也一般地飞向高空。风从树林里吹来,呼呼作响。 一只渺小的蝎子,率先爬到焦黑的土地上,它漆黑的身子几乎与那片焦土融为了一体,唯有尾巴上的绯红证明着它是一只活物。 它往丧尸群缓缓爬去。 随之而来的,四周亦如潮水一样,争先恐后地涌出无数只虫子,它们密密麻麻地在地上爬行,那只小蝎子在它们面前就显得无比的笨拙。可是它们都似乎很听那只小蝎子的话,只是跟在它后面,并没有超过它。 不知不觉英姑娘便是一脑门的汗,她丝毫松懈不得,一旦意志力涣散,下面的虫潮也就跟着涣散了。随着她一声令下,虫潮全部朝丧失群中涌去。 这个时候恰恰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叶宋和苏静看见城门外的景象,身心俱是一凛,这样的阵仗已经不是他们单单**之躯可以掌控的了。于是苏静当即下令撤退,随后握住叶宋的手,在虫潮汹涌而来的那一刻,飞身而起,双脚蹬上城墙,往上攀飞。 苏静在往上攀飞的过程中,不能很好地往城墙上借力,毕竟城墙直直竖着,一点可以放脚的地方都没有,更何况身边还带着叶宋,因而才到半途就有些乏力。幸而叶宋手里有鞭子,一鞭扬上去套住了城楼上的石砖,两人得以顺利攀上城楼。 再低头往下观望时,场面触目惊心。 虫潮一下子就把尸群淹没,发出吱吱啃噬骨肉的声音,听起来就让人头皮发麻。随后那些虫子拼命地往尸群的身体和脑子里钻,吃掉了他们脑子里的尸毒,最终控制了他们的行为。 英姑娘随后打开瓷瓶的塞子,准备将里面的绿色液体再次往城楼下倾倒去。叶宋问:“这是什么?” 英姑娘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绿色的液体滴在了下面的尸群里的几个丧尸身上,发出阵阵绿烟。随后那剧烈的毒性一传十十传百,整个群体再度被尸毒所覆盖。 英姑娘道:“先前他们脑子里的尸蛊现在已经被吃掉了,我重新下尸毒,便重新生尸蛊,叶姐姐,下令吧。” 叶宋抿唇,却看着英姑娘迟迟没有动作。 英姑娘便又道:“是你告诉我的,只有一颗守护的心才能爆发出强大的力量。是她先伤我最在乎的人,也是她想起这样损阴德的招式,我不过是原本奉还给她而已。下令吧,进攻南瑱,他们必然死而不怠。” 所有人都看着叶宋,似乎等着她的命令。 最终她走到城楼边上,取下上面高高插着的北夏战旗,双手紧握,黑色的战旗在风中猎猎翻飞。她将战旗挥舞得十分雄浑,最终直指南瑱大军的方向,嘶声咆哮道:“给我杀——” 大批的行尸走肉,调转方向,往南瑱大军倾巢而去。 原本处于观望状态的南瑱大军,一见状,整个队伍全乱了。就连南习容骑着的马,似乎也感受到了那种恐慌,本能地往后缓缓撤着蹄子。 南习容先前还怡然自得的表情,立刻就变得雪上加霜。他对鬼毒夫人怒目而视,道:“你不是说万无一失的吗!” 鬼毒夫人脸色苍白,蠕动着唇道:“殿下快撤军吧。” 见再也耽搁不得,南习容立刻下令撤军,南瑱大军亦是掉头往回跑。 鬼毒夫人没有英姑娘那般能耐能够召唤出万毒无疆,可能她终其一生想要的最终都没能得到。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就算有尸蛊的解药也没有分身给丧尸军团一一解毒,如此情况下唯有先撤再想办法,否则全部都会被淹没其中,成为丧尸军团中的一员。 她没想到,最后英姑娘还是会对她反咬一口。要么英姑娘罔顾白玉的性命,要么她已经为白玉的毒找到了解药。 但这些都不是鬼毒夫人眼下应该考虑的事情。 整个南瑱大军往回撤,他们必须想办法阻断丧尸军团的来路,否则被追赶到了昏城,南瑱只能弃城而逃。 眼见着丧尸团快要追上来了,副将便着急对南习容道:“殿下,不如我们也放火烧吧!” 正巧大军绕过一座山,如今这样炎热的天气,虽然眼下空气沉闷天空乌云堆积,但还是相当热,这山林也定然是一点即燃。 丧尸团惧火,如若能够因此而阻挡他们的步伐,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于是南习容当即派人点火烧山。 只可惜,效果甚微。丧尸团是惧火,火烘烤起来的热度让他们一靠近,身上的衣服和皮肉都跟着燃烧了起来。可是他们脑子里的尸蛊还活着,只要还活着,他们就会驱使着丧尸的身体,即使穿越重重大火,也要到对面去。 鬼毒夫人神情严肃,道:“殿下,没什么用的,快走。” 南习容看她的眼神十分凶恶,道:“你倒是想个办法!” 鬼毒夫人看了看天,道:“只有看天意了。” 他饶是再愤怒再恨,也不能把鬼毒夫人怎么样,除非他和他的大军真的想被这样的丧尸军团给侵占。 这件事是鬼毒夫人弄起来的,也必然只有她才能平息。 随后南瑱大军再也不耽搁,一路往南撤。 连日以来的炎热晴天,几乎将地表烤得龟裂,散发出一股灼人的地气。满城仍旧是散发着恶臭难闻的气味。但这对于叶宋他们来讲,已经习惯了,只要能够活着,还有什么是不能忍受的。 天空阴沉了下来。 忽然一道旱天雷,在厚厚的云层里响起。 城楼下的将士们开始劳作,将满地的尸骸抬起来重新埋进了万人坑了,英姑娘不知往他们身上泼了什么药水,一点火,整个坑都烈焰焚烧起来,统统将那些死去的南瑱或者北夏将士烧成了灰烬。 直到此时,大家似乎才松了一口气。 尚有清醒意识的伤员被集中送往到军营里救治,而有的伤员因为英姑娘没来得及及时给予帮助,尽管后面控制住了尸毒,但是他们的意识还是在一点点地沦陷,最终免不了成为一具彻头彻尾的丧尸。他们不能被送去救治。 第266章:一幅画卷,两相依偎 他们仿佛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有的纵身跳进了火坑里,有的尚有力气自行了断,而有的只能祈求同伴了结他们的性命。 经历了一场地狱般的战争,大家都心有余悸、精疲力竭。再有这样撕心裂肺的诀别,一时间,城里被一种沉默而压抑的气氛所笼罩。 没人下得去手。 苏宸也是元气大伤,他整只手臂都没有了知觉,但人还是清醒的,便靠坐在角落里喘着气,嘴唇泛着白,眼神是少有的沉重。 最终,是叶宋咬紧牙关,夺下将士手中的一把剑,苏静和她一起,含泪将那些将士们一一斩杀。 那些将士们临死前,无一不露出解脱一样的表情。 最后一名将士也亡于叶宋的剑下。她喘着气,手上无力,剑清脆一声便落在了地上,满地都是鲜血。她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亲手杀掉北夏的同胞兄弟。 叶宋眨了眨眼帘,缓缓回头,有些无助地看着苏静。苏静高挽的发,如墨一样染在他银色的盔甲上,露出一张恍若春日下漂亮的脸,一双沉甸甸的眼眸里写满了疼惜。他丢下了百折剑,上前两步,披风被风吹得往后扬起,随后长臂一揽,便将叶宋紧紧抱在了怀里。 两人的盔甲均是很硬,可盔甲下柔软的衣角,又如春风一样纠缠在了一起。两人站在城楼上,上有天幕沉沉,下有浮烟遍地,在这乱世之中描绘了一幅与世独立的画面,仿佛世间万物都已经静止,唯一剩下的就只有风声。 血色的红,和杀伐战乱,成为了他们唯一的背景。 苏静摸着叶宋的头,轻声安慰着:“没事,这一仗我们赢了。” 城楼上、城楼下的将士们都沉默,他们默默看着那双紧紧相拥交叠的身影。仿佛那是他们坚持下去的唯一信念与动力,他们心中也在为那两人默默祈祷着。 今日一战,会成为许多北夏战士们的噩梦。即便是两国的战争结束多年后,他们也仍旧是忘不了,大战后的平静,以及眼前的这幅平凡却美到瑰丽的画卷,所带给他们心灵的震撼与感染。 苏宸微微眯着眼看着,阴沉沉的天光也让他觉得有些碍眼。可真正碍眼的大概就是苏静的怀抱了吧。 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突然间竟觉得,不论是谁上前阻止,都会成为横插的第三者。自己也不例外。 叶宋的确是离他越来越远了。 大概他和苏静唯一不同的便是,他这一生都想要把这样一个女人抓住,而苏静却是在放飞她、陪着她一起翱翔。 如果,终有一天,他也学会了去放飞她、护她自由翱翔,那么她感到疲惫的时候会不会回来,将他当做栖息的港湾呢? 苏宸想着想着,便低下了头去。大抵,不会可能了吧,因为他已经错过了无数次的好时机。 苏静给她的安慰是最有效的良药。每一次幸存下来,叶宋便偷偷地庆幸着,没事便好,还能听到他在耳边的说话声,真好。苏静的话能够让她静下心来,能够让她安定,以最快的时间调整好自己。 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贪恋着苏静的拥抱。或许很久很久以前了吧,只是她害怕去靠近,害怕给他带来伤害。 可即使他带着满身的血腥气,几乎掩盖住了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梅花香气,闻着也能够安心。 就只一会儿,一小会儿就可以了。 叶宋心里想着,这一小会儿的时间里,希望老天爷能够闭上眼睛当做什么都看不见,那样便不会给苏静带来厄运;希望时间能够静止,哪怕是片刻,她也能够在时间里感受到永恒。 叶宋从苏静的怀里退出来,没有多抬眼看他一眼,一切恢复如初,她眼里的痛色渐渐被抚平,却没有因为苏静有任何的波动。大抵换做任何人,都会感觉到失落吧,但苏静不会。 时间永远不会为了一个人停留,它包含着匆匆流逝的过往和回忆。可也是这些,让他一点一点地读懂了叶宋,包括她看似的冷淡。当叶宋那只垂着的手,轻轻放在苏静的腰上,似要抱着他,可最终又松开了去,他心里跟着一疼,知道她的一切隐忍。 叶宋低低地问:“你有没有哪里受伤的?” 苏静轻声回道:“我一切都好。” 那就好。 随后叶宋走到苏宸面前,看了看他的伤,道:“有大碍没?” 苏宸摇了摇头。叶宋倾身过来就把他扶起,道:“走吧,我先扶你回去休息。”苏宸便将那只受伤的手,毫不客气地搭在叶宋的肩膀上,行为显得有些亲昵,但叶宋根本没在意,他的眼神看向苏静,似乎在向苏静挑衅。 然,苏静只是眉眼温和地看着,并叮嘱叶宋回去的时候小心些。 在从苏静身边错过之时,叶宋点了点头,看着他,冷色琉璃般的双眼里,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道:“这里就交给你了。” 苏静笑眯起了眼,笑意疏朗,云淡天清,清冷当中带着如沐春风的暖意,道:“放心去吧,照顾好三哥。” 苏宸将身体的一半重量都挂在叶宋身上,也只不过只是在城楼上故意做给苏静看而已,一下了城楼他便主动直起身体,自行走路。 叶宋看他一眼,道:“你能行么?” 苏宸道:“又不是缺胳膊缺腿,自己能走的。” 叶宋脚下顿了顿,停下来,睨他道:“你要是自己能走的话,那不妨你自己回去吧。”说着就指了指来时的路,“我便回那边去看看。” 苏宸默了默,“我突然感觉我不是很好,可能还是需要人搀扶。”他认真地看向叶宋,“你急得不行要非走不可么,那你回那边去吧,我自己回去便是。只不过手上的毒有些扩散,上半身也有些失去知觉了,可能需要及时就医。没关系,你忙去吧。” 叶宋抽搐了一下眼角:“我还是陪同你一起吧,你的伤势比较重要。” 苏宸面色坦然了下来,欣然接受叶宋这一建议。 两人走着走着,苏宸忽然道:“你很担心四弟?” 叶宋言简意赅道:“他不用我担心。” “他是北夏的战神王爷,能克敌国,能打胜仗,自然是很厉害的,用不着旁人担心。” 叶宋闻言却是笑了笑,道:“其实也不仅如此。你们都把他放得太高,但他不是神,而是人。他有血肉之躯,也只有一次生命,他有想要迫切胜利的心情,也有一时失利后的沮丧和低落。只是这些,你们都看不见而已,你们都觉得他很厉害,以为只看到了他面前光辉的一面。他曾经的战神名号,应该也是用不知多少次的失败和绝望,最终才换来的吧。” 苏宸抿了抿唇,道:“嗯,人到了绝望,要么彻底崩溃,要是一触即发。”他略有深意地看了叶宋一眼,“当年北夏也是这样和南瑱打仗,战况屡屡不佳。后来南瑱为了击垮四弟,杀了弟媳,没想到反倒激怒四弟。所以,他的战名,是因为弟媳才成就的。” 叶宋一愣。她知道,她也记得,还有一个叫娀儿的女子,曾霸占着苏静的全部,叫他活着不像活着。而苏静的赫赫战名,也是因为她。 苏静和叶宋的相遇,正处在一个非常尴尬的时候。 如今,连苏宸都瞧出了端倪。起码他看了出来,叶宋有了变化。虽然到现在他也没放弃,可是他感觉自己的希望越来越渺茫。 叶宋眼神凉薄,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宸道:“你应该明白了我的意思,我不想你受伤害。” 叶宋侧目看着他,倏地一笑,嘴角嗤了一声,好似不屑又好似深信不疑,道:“全世界所有人都有可能伤害我,包括你苏宸,但惟独他不会。你这是在挑拨离间吗,如果是,那你可能要失败了。”她收敛了笑容,整个人忽然就沉了下来,有几分较真的味道,“因为我不许你在他背后嚼他舌根。” 这回轮到苏宸怔愣。 叶宋又自顾自地扶着他往前走,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过去,你也有,我也有,但过去只能代表过去,那不是去诋毁一个人的有力武器。” 苏宸没有再说话。可能他说再多,在叶宋听起来,也是别有用心的吧。这个时候的叶宋根本没有发现,她自己是何如地偏袒苏静。 过了一会儿,叶宋淡淡道:“你在京中的时候,想必时常进宫去,皇上……他过得好吗?” 苏宸道:“你还是问起他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再问他的。” 叶宋神态自若,道:“不过是许久不见,两句寒暄罢了。” “他很忙。”半晌苏宸才说了这么一句,“倒是很关心你,在京中听闻你遇险之事时,是归已事先隐瞒不报,他还对归已大发雷霆。他的脾气,是从来不会对归已发火的,约莫是归已真的惹怒他了。还有”,说到这里,苏宸又停了下来。 叶宋等了一会儿,见他也没有继续要说下去的意思,便问:“还有什么?” 第267章:最后一个问题 苏宸看着她道:“他让我好好保护你。” 叶宋不语,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苏宸道:“只不过目前看来,你用不着我好好保护,自然有人好好保护你。而我也当真希望那个人会是我,只是依你看,我连最后一丝机会都没有了么?” 叶宋干脆道:“没有。” “那你还有没有想着他?”苏宸问了,叶宋没回答,他便又补充了一句,“皇上。” 如今,再提到苏若清的时候,苏宸如是问,叶宋才努力地去想了想,发现自己的脑海里只浮现出一抹模模糊糊的影子。叶宋道:“我每天想得最多的,便是如何打赢这场仗,以及如何努力地活着。除此之外,我并没有功夫和时间再去想别的。许久不想了,还好些,现在再想起来,觉得也没有什么。” “是因为你彻底放下他了吗?”苏宸问。 叶宋嗤道:“是不是你受伤了,就会变得这么多问题,婆婆妈妈的。” 苏宸道:“还不是因为太过关心你,最后一个问题。” 叶宋挑眉,“你问。” 苏宸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眼角的微光,问:“你,爱上苏静了?” 天气阴沉了两天,终是不可避免地下了一场瓢泼大雨。这是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雨,仿佛要用力地清洗着整个世界残留下来的污浊和肮脏,将这座小城淬洗得只剩下油油发亮的青石瓦和青石路面。 城外青山绿林,泥泞满地。 听前方传来消息说,昏城那里已无南瑱的一兵一卒,完完全全成了一座死城。南瑱大军从昏城撤退到了姑苏,而昏城里满地都是腐烂的尸骸和黑羽毛的乌鸦。 不难猜出,鬼毒夫人为了给丧尸军团解了尸毒,定然又是靠着这一场大雨,用了无数只乌鸦将解药抛至雨里。到最后,丧尸军团瓦解了,满地的乌鸦也没有任何的活路。 大抵是昏城这座城太过于肮脏,清理起来又太麻烦,昏城里又没有吃的,除了地理位置上占据了一点优势以外,几乎没有什么用处。而之前昏城地理上唯一的一点优势便是纵横交错的河床,可那些河床到后来也干涸了。因而南瑱最终弃了昏城。 如今这样的时刻,北夏这边正考虑着,昏城这座城占是不占。如若是占了,收复了一座城,但要清理起来定然颇费人力,而且在这样的高温天气里,一旦这场雨过后,一定会恶臭散布,极容易引起瘟疫。 商量下来的结果,叶宋和苏家两兄弟一致同意,回去收复昏城。不为别的,昏城是北夏的领土,谁也没有权力弃之不要,他们是怎么失去的,就要怎么夺回来。 屋檐下落下来的雨水哗啦啦,在石面的台阶上滴出一个个黑色的小洞。院子里的树叶时不时随风攒动,绿油油的叶子有些像在水里浸泡了许久然后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又有些像夏季的池塘里的雨后,漂浮在水面上的小片莲叶,只不过没有莲叶那么圆润罢了。 叶宋难得偷闲,苏宸房间的门敞开着,雨丝蕴着风飘进来了些许,将门口濡湿,苏宸以一种跟北夏的众多男人一样的姿势大刀阔斧地坐在床边,叶宋便在边上用石磨将英姑娘配好的草药捣烂,随后撒上白生生的糯米一起捣烂。 莫看她平时做惯了男人才做的事情,眼下做这些细致的活计也是一样也不落下。将草药和糯米混在一起捣烂了之后,她将那药泥摊开来,一手握过苏宸的手掌,便把药泥一丝不苟地贴在他手背的伤口上。 苏宸呼吸一滞,显然这药的药性很是剧烈,痛得他手背上的青筋都跳动了起来。 叶宋若无其事道:“你先在这里好生休息,英子说了,这伤口里的毒素没排完之前,不能大幅度地活动,不然血液流动起来,毒素就没法排完了。等过几天雨停了,估计也就差不多了吧。” 苏宸蹙起英眉,道:“你们要先去昏城?” “不然呢?” “不行,我陪你一起去。” 叶宋看了他一眼,随后又垂下头,继续帮他敷药,道:“除非你想变成和那些丧尸一样,又丑又没用不说,最后还无药可救。” 苏宸脸上渐渐腾起了薄怒之色,道:“你不要以为这样吓本王,本王就会知难而退。外面雨下得这么大,山路又不好走,谁知道会不会有南瑱的伏兵,你叫我怎么放心你?不管怎么样,本王都要一起去,保护你!” 叶宋勾了勾唇角,轻微地笑了一下,脸色分明是明暖的。她已经习惯了苏宸这样蛮横,道:“放心吧,又不是我一个人去。” 苏宸双眉挑得老高:“又是苏静陪着你去?”还不等叶宋点头,苏宸就又道,“就是他陪着你我才更不放心好吧,自从你来这边就是什么都有他陪着你,我才到现在都插不上一脚!”他一提起苏静就恨得牙痒痒,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苏若清会那么整苏静了。因为苏静明明是最后一个认识叶宋的,如今却后来居上,做着他和苏若清都最想做的事情。 叶宋垂着双眼,淡淡道:“就是因为他陪着我,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所以你们都觉得这是他的错么?实际上,若不是有他在,叶宋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你,还有苏若清,当初如果真的在意我的话,最应该感激的人就是他,而不是责怪他。”苏宸一震,叶宋继续道,“但实际上我们都自私。为何你就不想想,是我索取着他的陪伴,如若我不愿,早该像对你说的那些话一样也对他说了,不会留一点退路。只不过,”最后一句话说得似感慨,“他一直带给我的是幸运,而我带给他的是不幸。” “所以……”苏宸脸色有些白。 “所以,我的日子从来都是按天算的,不会按一辈子算。”叶宋看着他道,“在这按天算的日子里,我再说一次,不许说他的不好。还有,就算没有他,你也是插不上半只脚。” 叶宋直视着苏宸的双眼,逆着门外潺潺雨光,坚定得不可被动摇。她的心情,可以不被全天下任何人所知,但苏静绝不可以受任何人的一句是非。 青灰的天色,时不时闪过一道银蛇般的闪电,雷鸣一阵一阵的。惊扰了门外一袭紫色的衣角。 苏静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外,身子贴着墙,微微仰着头,望着屋檐外的这场雨。 被洗礼过的绿叶抖落了雨滴,沙沙沙映入了他的眼,绿意盎然而生动,整个世界也似乎因为这一抹色彩变得鲜活起来。 肩上有几滴被雨水打湿留下的深紫色的印记,带着润气的长发散在肩头,将雨迹遮得若隐若现。微仰的头五官十分柔美,褪去了打仗时的清冷,也没有平时的纨绔不正经,而是满满的认真,白皙的下巴凉薄却性感。 他嘴唇轻轻一弯,桃花眼也跟着弯了起来。那一抹笑,恍若一滴雨落进湖里,漾开一圈圈浅浅的涟漪。 苏宸当时便心想,不仅仅是他败了,最后连苏若清也败了。可能就只剩下苏静,是最后的赢家。 他沉沉看着叶宋细致地帮他把伤口包扎起来,忽然道:“既然如此,为何你还对我这么好?” 叶宋道:“出于道义。” 苏宸倏地笑了一声,些许苍凉,道:“你还真是够无情的。” 叶宋做完了这些,拍拍手站起来,将屋子里的药物和换下来的纱布简单收拾了一下,就欲走出去,道:“无情么,我觉得还好。我和你之间,除了感情事,别的一切好说。你好好休息,等伤好了再上路,我把刘刖留给你差遣,他主意多。” 说完以后,就头也不回地抬脚走出了房门。 在这之前,门外紫影先是一闪,便躲了开去。 墙边安静地放着一把油纸伞。叶宋低头一看,觉得正好,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伞心里正往地面上淌着水,她看了看四周,没发现有人,便拿起来用了。挣开伞,人就走进了雨里。 苏静从转角走了出来,看着她的背影,在雨下像一幅画一样,身材高挑而清瘦,及腰的长发飘飘渺渺如云烟。 苏静一直看着她走出了院子外面。 叶宋出了苏宸那里,转而又去了英姑娘的院子里。彼时英姑娘的房门也是大大地开着,窗户也开着,窗棂全部都湿透了,但屋子里的空气很清新。 她的房间已经算不上的女子住的那种闺房了,而是被布置成了像药王谷的药房一样。叶宋来的时候,英姑娘正坐在白玉床边,帮他修剪指甲和梳理头发,而苏静难得也在,正坐在窗户那边,帮英姑娘磨着药。 石磨一下下碾磨着,说不出的安静。 英姑娘问:“三王爷的伤怎样?” 叶宋道:“按照你说的都弄了。” “哦,那应该休息两天就会好了。”英姑娘顿了顿,道,“等我帮他做好了这些,下午时候就跟你们一起去吧。” 第268章:我不是外人,是内人 叶宋过来看了看白玉,安静如初的模样,道:“你留他在这里放心吗?” 英姑娘道:“我跟包子说过了,会按时喂他药。”她手抚摸上白玉冰凉的脸,眼神很是温柔,“就离开两三天而已,我又不是真的离开他了。我要帮他把所有能够威胁到他的事情都解决了,他才能好。” 昏城有英姑娘跟着一起去当然万无一失,这样就算有瘟疫也不算个事儿。只是,如果是以前,她一定舍不得离开白玉半步。只能说,她是彻底长大了,知道自己应该做的是什么,要怎么做才能保护自己爱的人。 叶宋侧了侧身,一眼便看见了窗下的苏静,正努力地磨药。对于苏静来说,他也是难得偷闲,做起事情来闲适而游刃有余。打从刚一进来,眼角的余光都落他身上了。 叶宋迟疑了一下,才缓缓走过来,看了看窗棂上的积水,皱了一下眉头,道:“这样开着窗,让雨都飘了进来没问题么?” 苏静抬起头来,身上的衣服和头发均是湿润润的,他冲叶宋眨眨眼睛,笑说:“你觉得又什么问题?” 叶宋面不改色道:“你磨好的药都湿了。” 实际上药粉没湿,倒是苏静身上湿了。她说着已经上前两步去稍稍掩了掩窗,好让飞雨不往苏静的身上飘。 下午的时候,一队人马已经收拾妥当,整装从城里出发,前往昏城。 叶宋和苏静,身披着江南下雨时人们最常披的蓑衣,走在队伍的前面,英姑娘人比较小巧,也紧随其后。 一出了城,路上便全是泥泞,马蹄踏起的泥水飞溅,将路边的杂草都染透。到了特别难走的路段,队伍就要下了马来,手拉着手,往前行进。 等天黑前到了昏城时,大家几乎都成了一个个泥人,仿佛刚去泥田里滚过一遭似的。所带来的马匹,鬃毛都湿透了,浑身上下都是泥水。 还没接近城门的时候,他们的路上都断断续续看见死人的尸骸,有的倒在路边草丛的,有的倒在洼地被泥水都淹没。等到了城门,昏城无不弥漫着死气沉沉的气息,好似那就是一座地狱之城,待到天色一黑,鬼门关便从这里打开。 进了城一看,到处都是曾经被河道里的河水冲涮淹没的痕迹,街道两边的屋舍破旧不堪,经这大雨一侵蚀,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 一进城,大家都顾不上休息,立刻将城里的尸骸堆积起来。叶宋和苏静去了太守府,上次的大水让这太守府也不可避免,被冲了一遭之后,所有能坏的能被冲走的一概没有留下,唯一剩下的大概就只有房屋的框架了,就跟一间破庙差不多。两人一起下了地窖,这太守府里有一个非常隐蔽的地窖,里面漆黑一片,先前是用力存放枯柴的。 如今一打开入口,里面一股湿腐的气息就扑面而来,十分难闻。两人对视一眼,相继下去,结果脚踩在地面上都有薄薄的水声。里面的枯柴也全部被这场大雨打湿了,难怪会有湿腐的气息。 苏静擦亮了一根火折子,递给叶宋。熹微的火光照亮了这个小小的地窖,两人走到枯柴边,叶宋给苏静照着光,苏静便将枯柴全部拨开,几只木桶呈现在了眼前。 叶宋当即就将火折子衔在嘴上,火折子够长,这样也不会烫到嘴,然后她弯身就欲跟苏静一起将这几只木桶一一搬上去。怎料苏静却站直了身,抬手就从她嘴上抽下火折子,好笑地塞回她手里,道:“你帮我打着光就好,这样的体力活不是应该男人来么。” 叶宋眨了一下眼睛,不解道:“那你叫我下来做什么,你应该叫一个男人下来。” 那木桶里面装满了东西,苏静轻轻松松就抱了起来,一股浓重的气味从木桶里挥散了出来,叶宋连忙将火折子往外,谨防点着不该点的,立刻弄熄。 地窖里又重新陷入黑暗,苏静对着叶宋说:“叫你下来是让你陪着,我舒服。” 随后叶宋就真的没插手,只是蹲在一边,让火折子保持着极微弱的光亮。这地窖里的湿度又很够,就算气味有些挥发,也应是没有大碍。直到最后苏静将几只木桶全部搬到了上面去,最后又把叶宋拉了上去。 城外堆尸如山,叶宋和苏静用板车将木桶运上了城楼,打开盖子,里面全是纯黑色的液体,便全部泼在了尸堆上面。 英姑娘见状,有些惊讶,问道:“你们去哪里弄来这么多的石漆?” 叶宋和苏静想办法抢回陈明光的那段时间,英姑娘正沉浸在白玉昏迷不醒的伤痛中,因而什么都不知道。 叶宋道:“你也知道这是石漆,上回在山上发现的,幸好用剩下的藏了起来,现在倒是发挥作用了。只可惜,山上的都被挖得差不多了,这样的好家伙也难找。” 随后叶宋一把火扔下城楼,尽管下着雨,尸堆仍是哄地一下,就着了大火。 英姑娘面对熊熊大火,忽然道:“我知道哪里还有。” 这城外大火烧了几乎整整一夜,第二天才将那如山的尸堆烧成了灰烬。 夜里的雨变小了,成了温和的绵绵细雨,让人恍惚间还以为是一场润泽万物的春雨。瓦檐上的雨水,半晌才能汇聚成一滴,滴答一下,落到了地面上。 当天晚上,昏城的将士们集中找了一处破败的民屋聚集之地,当做临时的营寨歇了下来。毕竟讲究不了那么多,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也就不错了,而且城里吃的也没有,只能吃随身带来的干粮。 英姑娘捡来几口铁锅,就着雨水熬煮了汤药,每人都喝上一碗,无病强身,还能抵御瘟疫。 苏静和叶宋也都喝了一碗。 两人坐在同个屋檐下,边上是一堆木火,将空气烤得不再那么湿。但天气闷热,叶宋鼻尖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她将厚重的盔甲解下来放在一边,玄铁鞭在夜里的声音显得十分清脆,一回头时,不想苏静突然抬起手指,往她鼻梁上擦了一下。 叶宋一抬头,就撞上苏静的笑容,他道:“若是觉得热得慌的话,不妨多脱几件衣服,反正这里没外人。” 叶宋只松了松领口,睨他一眼,嗤道:“你还真不把你自己当外人。” 苏静摸摸自己的鼻子,认真道:“当然,我不是外人,我是内人。” 叶宋:“……” 最终叶宋背对着苏静,在另一边睡了下来。她身下铺着的是自己盔甲,苏静见太窄,便把自己的也解了下来给她躺着。她睁着眼睛,看着外面漆黑的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静一边松动着边上的火堆,一边看了过来,道:“快睡吧,我给你守着。” 叶宋闭上了眼,道:“外面有人守着,用不着你守,你也快睡吧。” 苏静笑了笑,没有答应。没过一会儿,叶宋的呼吸就沉稳均匀了起来,显然是睡着了。对于打仗的人来说,瞌睡是最为奢侈的东西。 苏静拈起一根极为细小的木签,将将沾上了一点火星,忽而抬手翻转就往叶宋那边的空中射去,结果力道十足,径直射在了那边的木柱子上,上面还稳稳插着一只蚊子。 苏静捡了一块比较宽的木块,朝叶宋走过来,在她身体后方撑着头缓缓躺下,将木片当做扇子,往叶宋周边扇着风,声音若有若无道:“我若不守着你,有蚊子咬你怎么办?” 火光闪跃了几下之后就熄灭了。熄灭前,隐约可见叶宋的眼帘轻微地颤了一颤。 第二天一大早,苏静和叶宋带上了英姑娘以及几名精简将士一同去了姑苏城外的药王谷。因为药王谷落座在深谷当中,山路难行,再加上连日下雨,几乎是一踩一脚泥,他们需得绕着山路前行,因而马匹根本进不去,只有徒步。 若是在药王谷里发现了有大量的石漆,就凭他们几个人,也无法将石漆搬运出来,还极有可能引起南瑱的注意,若是他们也发现了石漆这样的战时宝藏,北夏就会又多上几分风险。 只不过,要想把石漆引出药王谷却不是难事。药王谷里多条河流通往外面,姑苏又是水水相连的一座城,只要把石漆顺着河道引入了姑苏城,姑苏城也会一点即燃。 上午的时候也还下着蒙蒙细雨,穿着蓑衣太过繁琐,索性大家都没穿。苏静走在最前面,手紧紧握着叶宋的手,叶宋另一只手又握着英姑娘的,身后的士兵均手手相握,才不至于在这泥泞路上摔了跟斗。 雨丝似蛛丝一样铺天盖地地网了下来,将视线也打湿得雾蒙蒙的。叶宋一抬头,便看见苏静的头发上,铺着一层细细的晶莹的水珠。她举目朝山间望去,深山一重接着一重,山外有山,恍若一层层得天独厚的翠峦屏障,烟雨寥寥,有白雾环绕,而苏静的背景融入了这样的画面当中,似一副远近得宜的水墨画,美不胜收。 他身上的紫衣,晕开淡淡的水迹,变成了深紫色。脚踩着的黑色长靴满是污泥,连衣角上也不可避免地沾上了泥印。 第269章:我总算,又见到你了 苏静一面在前边走,一面头也不回地对英姑娘道:“英子,据你所知,药王谷里的石漆多么?” 英姑娘回答道:“不知道,只有去看了才知道。但我爹生前喜欢用那玩意儿,晚上烧在火把上,除非木头烧光了,否则大风都吹不熄,几十年他都用那玩意儿,要么守药田防野兽,要么用来点灯。不然我怎么知道那是石漆。” 叶宋便开口道:“药王谷地势极低,水都是往地处流的,石漆也不例外,可能周围的石漆都会汇聚过来。” 花了小半日的功夫,一行人终于穿过了难行的山路,去到药王谷的入口。 从上面往下看,药王谷看起来就跟最原始的山谷没有什么两样,没人能够想象得出曾有人在这里住过几十年,每一个角落都有规规矩矩的药人守护,下面被葱葱郁郁疯长的杂草所掩盖的土地,曾被开垦成一块块井井有条的药田,里面的药草每天都被灌溉。 而今,在那杂草之下,药藤也完全地生存着,远处被烧得只剩下木架的房屋,也被那药藤给爬满,长出一个个结实的药瓜。 一阵风吹草动,山林林鸟飞起,树叶窸窸窣窣。 苏静在原地驻足,回头望了山林一眼,眼神有些严肃。这时在英姑娘的带领下,几名将士已经相继下去了,他们用手中的刀剑,撇开杂草药藤,留出一条便于行走的道路来。 英姑娘正回头伸手给叶宋,准备把她也拉下来。叶宋见苏静如此表情,凝神细细听了一会儿,并没有任何动静,便道:“怎么了,有埋伏?” 苏静除了风声,也并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便摇摇头道:“这个地方不好埋伏,应该是没有。” 可是,从地形上来讲,这里不好埋伏,因为要想上得这山来,就颇费一番力气。可这成片成片的山林树木,却是最好不过的掩护。 苏静一倾身过来,不由分说地便从后面搂住了叶宋,带着她一路飞身往下,最后稳稳当当地落在了药田杂草丛里。 这时,不断有飞鸟从林中飞起。尽管天还下着蒙蒙细雨,它们竟也不怕被打湿了翅膀飞不起来,也要离开这片栖息的树林。 这往往预示着什么。 大家不由自主地警醒起来,各自握好了手中的刀剑。 苏静声音不大,尽量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道:“动作小一点,尽量离山壁远一点,快。” 话音儿一落,一行人便在杂草丛中穿梭,远离后面那座山体。 然,就在这时,又是一阵风过,身后响起了动静。大家来不及回头,只听四周树叶攒动,随后便是一支支利箭飞射而来,在空气中摩擦出醒耳的声音。有几名将士更加来不及躲闪的,当即被箭射中,闷哼一声倒地。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众人连忙回身,一边往后退一边以手中刀剑抵挡飞箭的攻击。 叶宋定睛一看,果然是有埋伏。只见那上方树林里,不知何时竟围了一圈的南瑱士兵,个个都是弓箭手,手里挽着弓正往这下面射箭。 先前敌人隐藏得太好,苏静和叶宋竟没有发现。而主要是,他们行踪很隐蔽,敌人怎么会知道他们会来药王谷并且预先在这里设下埋伏? 叶宋将英姑娘护在了身后,手中长鞭呼啸而过,卷走了空中飞箭并反射回去。这时上面的南瑱士兵又换了一批人,又是另外一批拉满弓的弓箭手。而那些弓箭手的中间,赫然站着一抹人影,脸覆半面冷金色面具,只露出半边白玉般无瑕而轮廓深邃的脸,一双狭长的双眸似在饶有兴味地捕捉场上猎物。他身边站着一名红衣女子,可不就是鬼毒夫人。 英姑娘在叶宋身后道:“是她,是她把这些南瑱士兵带来的。” 当是时,第二波箭射出前,苏静立刻移身上前,将叶宋和英姑娘一起摁在了地上,喝道:“都趴下。” 由于情形太过紧张,他们几乎都忘了,他们身处杂草丛中,有的杂草有叶宋齐胸高,在这样的情况下同样是最好的掩护。 结果这一扑下去,英姑娘身子十分灵活,瞬时就钻进杂草丛里不知去向。而苏静将叶宋压进了泥地里,他抓住叶宋的手便把她翻身拉起来,两人也在杂草丛中穿梭。 顿时,头顶上的飞箭,立刻就像是失去了方向一般,胡乱地往杂草丛里扎,根本扎不到一个目标。如此反复了两三次,南习容见再无效果,目标反而越跑越远,便下令道:“冲下去,将他们全部抓住!” 于是南瑱的伏兵,纷纷抽出腰间佩剑,一股脑往下面冲去。因为动作过于迅猛,山上的泥浆纷纷顺着他们的脚往下淌,他们一跑下去就和北夏的一队将士激烈砍杀了起来。 这葱郁的草丛和伏地的药藤,被染上了鲜红的血。宛若万绿丛中盛开的朵朵芍药花。 一时间,山谷里杀喊声在四面山壁中久久回荡。 苏静始终站在叶宋前面保护着她,替她挡下飞扑过来的南瑱士兵。手中百折剑挽起的剑花血雾飞溅,溅在了他的紫衣上,和衣角的那些泥印融合在了一起。 叶宋四面寻找英姑娘,不知道她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就在这时,忽觉头顶一暗,叶宋仰头看去,只见头顶飞过一人,雨水连连落在她白皙的脸庞上,那人转瞬之间便稳稳当当地落在她面前。 南习容。 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笑,为了等这一刻,他等了太久,在这之前,他甚至都忍不住幻想起来,当再次捉住叶宋时应是个什么场景。 他觉得这雨下得好,这泥也溅得好。眼前的叶宋,头发湿湿地高挽着,露出精致而略显英气的脸,她双眉被打湿,雨丝落在她眼帘的睫毛上,轻轻颤动,恍如振翅欲飞的蝶。 南习容道:“我总算,又见到你了。” 当时他很干净,除了一双恶兽黑靴子和大家一样踩在泥地里,衣角沾了点点泥渍,其余都很干净,身上连一丝血迹都没有。可是,正是这样一个恶魔般的男人,他身上背负着数不清的人的性命。 叶宋一看见了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陈明光。 她一句话不说,只挽了挽手中的鞭子,咬牙怒吼一声,旋即不管不顾就冲南习容一鞭子扇来,南习容斜身闪躲,一柄长剑顿时套住了叶宋的鞭子,那鞭子擅长远攻而不是眼前的近攻,于是一下子便被限制住。苏静在叶宋的身后,当即反手往面前士兵们身上划出一条血雾,转身便以鲜血淋漓的百折剑朝南习容斩去。 这剑气十分惊人,雨滴落在了剑刃上,洗刷了上面的血迹,鲜血被冲淡,一滴滴往下淌,百折剑露出了本来的寒冷银光,雨水丝毫洗不掉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杀气。 南习容见状,立刻抽剑抵挡,叶宋的鞭子也因此得到了松落,立刻又如盘龙飞卷而起,移身到苏静的背后,帮他扫落后面的敌兵。 除了砍杀声,这空寂的山谷中,就只剩下哗哗雨声。雨不知不觉下得大了,将两人淋得浑身湿透,但他俩配合得天衣无缝,竟叫南习容没有下手之处。反而被逼得节节后退。 南瑱敌兵在后面蜂拥而至,混战成了一团。 及时在这样的情况下,南习容也不慌不忙,他嘴角始终挂着那似诡异的笑容,在与苏静交手的同时,还不忘趁着空隙去偷袭叶宋。 苏静一边放手还击,一边声音清寒如剑气,道:“时隔数年,你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想动她,先从我身上踏过去。” 大抵是苏静一句话提到了过去,让南习容立刻有些恼羞成怒,下手也越发狠绝,露在面具外面的半张脸有些扭曲,道:“你欠本宫的,她欠本宫的,不急,本宫会全部讨回来!” 后来,一群一群的飞鸟离开了这个山谷。上方的山林开始不安分,树木摇摇晃晃,树叶似在经受着狂风暴雨的洗礼一般,沙沙作响。叶宋一看,不对劲。 正有泥水夹杂着滚滚泥石,往下面淌,一下子就淹没了裸露在空气中青色石壁。 叶宋颤了颤眼帘,异常平静地只带着些微喘息地道了一句:“不好了,泥石流了。” 南习容听到了,稍微一瞬间的错愕,侧目回去看,就在这一瞬间的功夫里,叶宋突然扬鞭挽住了南习容的剑,用力往边上一扬。南习容措手不及,剑就被叶宋夺了去,砰地一声,深深插在了溢满了泥流的青石石壁上。苏静顺手一剑就划在了南习容的手臂上,鲜血直往外流。 几乎同时,山上树木倒塌,滚滚泥石流从上面如猛兽一样冲了下来,连日大雨积累起来的山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山谷里的南瑱士兵们躲闪不及的,统统被卷入了石洪中,有的被冲走,有的当场被上面滚下来的大石头砸死。南瑱士兵再也顾不上杀敌了,转头就往别的方向跑。 南习容抬眼看着上方场光景,那样凶猛的泥石流的影子全部倒映进了他的眼里,他捂着受伤的手臂,转身也想跑。可是叶宋不让他得逞,就在那时,她对苏静极为冷静地道了一句:“等我杀了他。”随后就疯了一样地扑上去,一下子将南习容扑倒在地,脸上溅了泥血,显得表情有两分狰狞。她就那样把南习容压在身下,自己骑坐在他身上,抡起一个个泥拳头,尽往他脸上挥! 第270章:要死一起死 三两拳,就让南习容破了嘴角。 那一刻,她就是不要自己的命,也要跟南习容同归于尽。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他死。或许他死了,就可以避免战争的继续,只要他死了,一切都可能结束。 眼看着身后泥石流滚滚涌来,南习容也终于有些失了分寸,连反击叶宋都变得毫无章法。两人你一拳我一脚,竟在泥地里满地滚爬,相互赤手空拳地斗殴起来。 南习容哪里像是敌国的太子殿下,而叶宋又哪里像是北夏的第一女将军,完全成了两个泥人。只恨不能将对方打死,这样自己才有活路。 苏静本也想拉着叶宋转身就跑,可这又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南习容孤身一人,要杀他不趁现在更待何时。 可是,山上爆发下来的泥石流势不可挡,他们根本一点时间都拖延不起。泥石流很快就淹没了一片杂草丛生的药田,就在脚边一丈开外,再也等不得,苏静提起长剑,对准南习容的胸口就猛刺了下去,那一刹那,南习容反应极为迅速,立刻就往边上滚去。苏静也再顾不得南习容死还是没死,一把将叶宋抓住,拉着她的手就开跑。 就让南习容最终被泥石流给淹没,丧命在这药王谷中,也是一件大赚的事情。 然而,两人抬脚还没来得及跑,突然叶宋感觉脚踝便是一紧,她匆忙回头一看,竟是南习容抓住了她的脚踝,双手掐得死紧,仿佛就是死也不能让他松开。他咬牙切齿地笑着,一口白牙在满身泥渍的映衬下极为炫目,阴森森道:“要死就一起死,本宫死了,你们也休想活着走出这里!” 轰隆隆。上面更激烈的山洪冲了下来,已经来不及了。 叶宋感觉自己的耳朵里都被灌满了泥,脑中嗡嗡嗡的,什么都听不清楚。紧接着她脚下便像是被石头给重重地砸了一下似的,双腿麻木得失去了知觉。泥石流哄地冲了过来,苏静与叶宋十指紧扣,却免不了被卷入了洪流当中。 身后还跟着一个南习容,抓着她的腿,丝毫不肯放松。就是下地狱,他也要抓着叶宋一起。 洪流十分湍急,下面泥水非常重,叶宋感觉自己就像是穿了一件铁衣一样,浑身都动弹不得。况且下面还有暗石,时不时从她身体上擦过,或者实打实地击中她的前胸后背,顿时内里便一阵腥甜,又被她给压了下去。 苏静和叶宋的手臂几乎同时使力,两人相隔一臂的距离顿时就被拉近,苏静将叶宋紧紧抱进怀里的那一瞬间,终于松了一口气。 叶宋双臂上全是泥,她也本能地抬起来,反抱住苏静,双手护着他的头,双腿径直缠在他的后背上,也企图用自己的身躯为他的后背挡住一些乱石。 泥石流卷得她浑身都痛,她头贴着苏静的脖子,脸上的泥水顺着他的脖子淌进了他的衣襟里。叶宋死命地蹬脚,可是南习容无论如何都不松手,他紧跟在后面,叶宋与苏静面对面拥抱着,她的视线一越过苏静的肩头,便看见南习容恶魔般的笑容。 他的面具被山石砸坏了,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头发贴着半边脸颊,脸上的污泥也早已经让人看不清他的本来面目。仿佛他是跟定了叶宋和苏静了。 可是他越是吊着他们,两人就感觉身体越是沉重,在这泥石流里根本无法行动,只能随波逐流。到最后完全被淹没。 于是到了空旷之地时,山洪没再那么湍急了,叶宋一手搂着苏静的脖子,空出一只手来,费力地弯身下去,想将脚踝上的手指一根根掰掉。但是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南习容的手劲儿反而更大,内心里的狂妄已经盖过了本身对死亡的恐惧,笑得肆无忌惮道:“你要是不想我捏断你的脚踝从此以后变成一个残废的话,尽管用力好了。” 要比狠,大概叶宋和南习容真是同一类的人。她一句话不说,松开了手,那只手径直摸去了苏静的身上,从他身上摸出了百折剑,南习容一见叶宋抬起长剑,脸色就是一变。 叶宋呲牙,对南习容露出了同样的阴森森的笑容,道:“那就看你是要不要自己的手了。”话音儿一落,她举剑也跟着落下,毫不留情地冲南习容的手臂斩去。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南习容终于在最后的紧要关头松开了手。而下一刻,洪流突然又变得湍急了起来,将南习容和他们分别往两个不同的方向冲开。 眼看着南习容被越冲越远,叶宋还来不及松口气,南习容变幻莫测的脸上居然又露出了笑容。而这时,叶宋明显感觉到洪流下面的地面凸石嶙峋、凹凸不平,苏静在她耳边忽然道:“阿宋,小心前面。” 叶宋堪堪一回头,便见前面赫然矗立着一尊大石头。而两人正以很快的速度被冲向那大石头,连一点缓冲的余地的都没有。同时,洪流里面的山石,又陆陆续续地砸来。 叶宋一手护着苏静的头,根本来不及犹豫,就在大石头近在眼前的时候,她用力扭身,仿佛快要把自己的腰给拗断了,可往旁边偏移的幅度却小之又小,她手腕抬起百折剑,剑锋就擦在了大石头上,顿时掠起尖锐的摩擦之声,也终于使两人的身体将将从大石头的侧面擦过。可没想到,到了末尾边角时,那里竟还有一方尖锐的角,苏静猝不及防就猛地撞在了那上面。 那一撞,叶宋都觉得自己的身体狠狠荡了一荡,可是苏静除了把她抱得更紧,什么反应都没有,甚至连一声闷哼都没有。 滚滚洪流,两人深陷泥潭不可自拔。那些泥流仿佛是最有力的浆糊,将两个人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叶宋一张脸全是污泥,她抱着苏静的头,方才苏静那一撞,仿佛如恶魔朝他们伸出了爪牙,让她心里生起一股莫名的恐惧。她头埋在苏静的肩上,心里觉得苏静一定很疼,她便觉得自己也跟着疼了起来,问:“苏静,苏静,疼么……” 苏静没有回答她。恐惧越来越强烈,让她仿佛重回噩梦,同样是在这个地方,同样是他受了伤…… 她一声声唤着苏静的名字。抬头看向青灰色的天空,忽然觉得老天爷何其残忍。 “苏静……你不要吓我……” 隔了一阵,两人被越冲越远,冲到药王谷外面是,因为地势平坦开阔了起来,洪流也就没有那么深那么凶猛,苏静和叶宋终于得以喘口气。这时苏静才缓了缓,支吾了两声,道:“还好,没什么大事。” 叶宋听到了苏静的回答,松了一口气,手指深深拂过苏静沾满泥水的头发,将他的头发往后拢,掌心碰过苏静的侧脸,道:“没事了,我们会没事的,苏静你要一直清醒着知道吗……” 苏静似乎很累,没有回答她。 叶宋看见了泥石流冲散的边缘,似乎有一个洞口,洞口朝着下方,泥石流根本冲不进去。看形状,应该是坐落在这山谷之中的一座古老的坟墓,是用石碑堆砌而成,石碑上面已经长满了青苔和藤蔓。 叶宋当即抱着苏静拖着两人沉重的身体,拼尽全力往那边挪过去,她腾出一只手来,手指往边缘粗糙的石面上一一擦过,满手都是血泥,十指连心怎能不痛,但是她不能皱一下眉头,只有这样抓住那些石头才能减缓洪流带给两人的冲劲,才有可能躲进那个石洞里去。现在她脑海里所想、心里所装的全部都是苏静,担心着他的伤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他们不能再这样漫无目的地被冲到下游去,那样的话何时能靠岸就还是个未知数。 最终,叶宋凭着一股蛮横的毅力,硬是把苏静拖去了边缘,想要抽身而出简直就像把自己的身体往沼泽地外面拔一样很费力气。 转头往回看时,又一波汹涌的洪流来袭。若是她没有抓住机会,那么两人都会被冲走了。当是时,叶宋咬紧牙关,竭尽全力把苏静往洞口里面推去,双手的重量好似重于千斤,就快要把她给压垮。因为要把苏静举出泥潭,而她自己却越陷越深,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浑身都似要被掏空了,最终沉入深渊不可自拔,失败与崩溃留在她一念之间,只要她手一垂,苏静就会又重新扎回泥潭里。 可是……她怎么能放弃呢,她曾倒下过,都是苏静一次次鼓励她重新站起来,给了她勇气和希望。现在,在苏静这样受伤的时候,她怎么可能倒下,怎么可能说失败就失败。 叶宋一口白牙磕地死紧,几乎就在上面的洪流轰地往下冲的时候,她发自灵魂深处地嘶吼一声,生生将苏静拖起来塞进了洞口里……而她自己,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好似接下来就应该……随波逐流。 强大的洪流冲刷着她的身体,口鼻吸进去的全是泥浆的味道。她想,这倒也不算难吃难闻,总比城外的那些尸臭要强上许多。 第271章:抱着会好些 还有苏静……叶宋忽然间又有些想笑,但是眼角却泛着酸。他一定不要有事,一定不要有事。 她一点都不怕死,如果是用她的命去换苏静的命的话,她觉得还赚了。 她欠了他,不知多少。 她不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她的心也是肉长的,会疼,会流血。 然而后来,她眼前的光景依旧没有变,眼前是那个微微拱起来的洞,上面的青苔全被污泥给刮破。而叶宋,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缠住了一般,身体被洪流冲刷着往后飘,但却始终没有远离洞口两步。 手腕上传来的力道很沉很沉。泥浆翻滚之际,她看见那是一只手,正死命地握着她。 她瞠了瞠双眼,循着那只苍白的手缓缓抬头看去,眼里写满了惊愕,还有许多说不出来的情绪,颤了颤眼帘。苏静,不知何时醒了来,正趴在洞口,正是他伸长了手臂握着她,正一点点艰难地把她拉回来,到:“你休想,我就这么放开你。” 或许生的希望与绝望也仅仅是在这一瞬间。因为苏静的这一句话,纵使她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她也要义无反顾地努力。手臂像是要被拉断似的,叶宋靠着那唯一的力量,匍匐着身子往这边靠。苏静用力地把她往自己这边拉,她便在强大的阻力下一点点靠近石洞。 后来终于,她成功地攀住了石洞边缘,身体被水冲得紧紧贴着石壁,而她也终于能够停下来喘息一口气。这时苏静一鼓作气,猛地把她拽过来,手臂得以成功地搂上叶宋的腰,然后把她扯进怀中,两人猝不及防,相拥着往里面滚去…… 外面是石流水声,如果不亲眼看到外面惨烈的光景,听起来就好似湍急的河流在暗石上打起来的雪白水花。显得着石洞里尤其的安静。 除了石头缝里溢出来的清澈水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上,唯一剩下的便是彼此剧烈喘息不停的呼吸。 “阿宋……” 叶宋唯一能做的便是抱紧他。 苏静缓缓道:“是不是刚才,如果我不伸手拉着你,你就会离我远去了?” 叶宋安静道:“不会。等泥石流停了,我会再返回来找你。” 苏静轻轻笑了两声,声音比平时清寥,道:“你骗人。要是我放手了,你就回不来了。” 叶宋只是把头依靠着苏静的颈窝里,沉默着不说话。 不知怎的,她突然有些后怕,自己就那样回不来了。大抵是不想苏静那么难过。 他一定会很难过的。 这个石洞比想象的还要大,里面有一节台阶通往下面,虽然地面湿湿的,但比外面好太多。有可以落脚的地方,有新鲜的空气,对于两人来说就足够了。 这里面果然是一座坟墓。入口因为破旧承受不起洪流冲刷,所以石门被冲开了。而里面的正中央,却也摆放着一口棺材,方方正正保存完好。 叶宋和苏静两人从地上爬起来,她立刻就伸手去摸苏静的后背,苏静问:“你在摸什么?” 叶宋手上不停,道:“你的伤在哪里,快给我看看。” 苏静道:“没受什么重伤,就只是被磕了一下而已。”他反而握住叶宋的手,看了看她,她一双手全被擦破几乎无所完好,不由一口口往她手指上吹着气,最后一根根手指吻遍。 一瞬间,好似就没有那么疼了。叶宋低垂着眼睑,不去看他的脸,可尽管不看,她也能想象得出此时此刻的苏静是怎样的表情。 叶宋的手指很脏,她整个身上都很脏。她和苏静静坐许久,相对无言,活像两尊刚塑出来的泥像。 石洞壁上溢出来的水是清水,可以供他俩喝两口,再洗把手。这里面的空气潮湿而闷热,苏静只坐在原地不动,似在勉强维持着清醒,而叶宋则把自己的外衣和他的解下来,将上面的泥沙抖落,再用很少的很少的清水淡淡泡一下拧干。 叶宋走回苏静身边时,昏暗的光线下见他正闭目养神,轻轻唤了他两声,他应了一下,然后缓缓撑开眼皮,望着叶宋笑。眼里是红润的睡意。 叶宋看着他额头冒汗,便伸手拭去,道:“很热吗?” 外面正下起大雨,滚滚洪流泛着浑浊的昏黄色,从洞前淌过。许是洪流满到不行,竟开始泛滥进了洞口里。 泥浆很快就顺着台阶淌下来,将整个落脚的地面铺满。两人的衣角重新没入泥浆中,又厚又重。 苏静眯了眯眼睛,道:“实际上我有些冷,阿宋,你能不能……” 话没说完,叶宋忽然倾身过去,抱住了他,问:“这样呢,有没有觉得好些?” 苏静短暂的怔愣之后,浅浅笑开,道:“好多了,要是再抱紧点就完美了。” 尽管他的语气听起来好像是玩味,可是叶宋已顾不上去分辨这些。她只是将自己的手臂收紧一些,将苏静圈在怀里紧一些。 苏静在她怀里渐渐睡着了,安心地。似乎满脸泥印一下,嘴角都还浸着如沐春风般的微笑。 外面卷进来的泥浆越来越多,这里也已经不是一个落脚之处了。叶宋看了看外面的大雨磅礴,又回头来看了看地上,两人跪坐在地上,泥水已经没过了膝盖。她将苏静的头发往后拢了拢,下巴的水,不知是泥水还是汗水,紧紧贴着苏静的额头,低低对他说:“苏静,你可以睡着,但是当我喊你醒来的时候你一定要醒来,知道了吗?快答应我。” 苏静闭着眼睛,道:“我答应你。” 随后叶宋看了看中央摆放着的那口棺材,她和苏静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不然这里迟早也会被洪流所吞没。虽然这样是对死者大不敬,可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她当即把苏静抱过去靠着棺材,自己站起身,将棺材上面的老旧铁钉拔掉,推开了棺材板。 没想到里面却空空如也,这是一具空棺材,而这墓也是一座空墓。 叶宋当即就把苏静抱了进去,自己也跟着跳了进去。 石洞里,水涨船高。 最终,棺材从水面上漂浮了起来。几经晃荡以后,随着水流飘出了石洞,一路往下游飘去。 雨水打在棺材上的声音,噼里啪啦地响。在叶宋听起来,就好像小时候的孤儿院里,雨水打落在玻璃窗户上的声音。 洪流里漩涡暗石众多,因而棺材十分不平稳,时不时东晃西歪,又时不时磕磕碰碰。叶宋侧身躺着,将苏静的头护在怀里,手肘抵着棺材底面,承受着磕碰带来的压力,整只手臂都已经麻木。 但是她不能松手,苏静的头不能受一点点伤害。 棺材里显得特别的安静。良久,叶宋声音沙哑粗糙,微微低唇在苏静耳边说道:“你说,如果我们都死了,这算不算是死同穴呢?” 继而叶宋又摇头,有些落寞地道:“不,这样不好。你还是应该活着,北夏的胜利需要你去铸造和迎接,你是不败战神,还要接受百姓的爱戴,还有……将来你会娶妻,找一个比娀儿还要爱你的女子,生一堆的孩子,幸福到老。但愿以后,你的生命里再也没有叶宋这个人,一辈子无病无灾,逍遥自在。没有她在,你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棺材飘飘荡荡,不知要流去何方。 叶宋缓缓伏下头去,靠在苏静的肩上。她闭了闭眼,顷刻间觉得疲惫就似这山洪爆发说来就来。她轻声又道:“果然我还是一个人来比较好吧……你也觉得我太自私,这样一直索取着你的陪伴。” 她恍惚间陷入了沉沉的梦。已经很久都没有做梦。梦到的都是一些熟悉的人和事。 那时候,叶青的腿还很好。太阳一下山,花街柳巷里灯红酒绿热闹起来。她喜欢拉着叶青往楼子里窜。 叶青是个叽叽喳喳的小丫鬟,一刻不停地在她耳边唠叨,大抵是说那样的地方去不得,这样的地方也去不得。简直比沿街叫卖糖葫芦的还不让人省心。后来她抽了一串糖葫芦转身就塞叶青的嘴里,结果一回头就跟人撞个满怀。 那时候晚霞给北夏的上京淬上一层淡淡的金红,像是一个金色的梦境。 叶宋半是清醒半是沉醉,一下子想了起来,这原本就是在梦里。 河边的杨柳随着晚风轻轻地飘,有的伸入了水中,划开水纹一样的形状。 叶青的嘴被糖葫芦塞住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咕噜噜地睁大了一双眼睛。 那时叶宋对这街上的紫衣青年并没有什么印象,且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确定之前都没有见过他,只觉得他长得不是那么回事,略显白皙的脸色配上那略尖的下巴,简直就是上京美人的普遍标配,但这些都长在一个男人身上。那双桃花眼似乎不该倾注过多的风情,使得他不管面对谁都好像是笑着的,可仔细一看时,觉得他笑容又是空洞的,除了笑容就一丝情意都没剩下。 不行,太骚了。 叶宋当时也属于年轻气盛那种类型,负手道:“你眼睛长在屁股上吗?” 苏静桃花眼一眯,道:“这位似乎有些眼熟啊……” 梦里叶宋想,当时他一定是认出了自己。只是自己那时候还不认识他,每天都想着出门闲逛,要遇到很多很多的人,吃很多好吃的东西,以及从来不用担心银子不够花。 所以那时她颇有些狂妄。 叶宋打断他,勾起一边唇角笑了一下,用了一句最普遍的台词,说道:“你不会是对每个美女都这么说吧?” 第272章:你不是不守信的人 怎知苏静却也跟着一笑,眼眸一转,流转万千,还骚包地打开一把玉骨折扇,那时候折扇在上京很流行,但凡是个文人雅士都会随身携带一把,可这玉骨折扇看起来就有些……值钱。叶宋眯了眯眼睛盯着他手里的折扇,只听苏静笑呵呵道:“你怎么知道?” 叶宋似笑非笑道:“既然这样,不如你请我吃糖葫芦吧。” 苏静大方回答:“这是在下的荣幸。” 于是叶宋把卖糖葫芦的整根糖葫芦棒子都揽了过来,对卖糖葫芦的人说道:“没事,你看他穿着便知道他有的是钱,不会亏待你的。” 苏静抽了抽眼角。 叶宋又回头从叶青怀里抽出一包刚炒出来的糖炒栗子,递给苏静,道:“这个就当做是我给你的回礼。”苏静伸手就去捧,叶宋又道,“你不方便是吧,来,扇子我先帮你拿着。”然后就不由分说地抽走了那玉骨扇,“快尝尝这栗子好不好吃?”她把玩着扇子,玩着玩着就顺进了自己的袖兜里。 见苏静剥了栗子正品尝的时候,叶宋就拉着叶青扛着糖葫芦棒转身离开了。 后来叶宋和叶青把那玉骨扇拿去当了。当叶青说苏静有可能是上京大名鼎鼎的贤王时叶宋嗤之以鼻,没有多大的印象。她把糖葫芦分给了街上的小乞丐。 当苏静追着她找她要扇子的时候,她便醒了。 仿佛那是清晰发生过的事情一样,让叶宋一时之间有些混乱。 她侧头看了看,苏静正安静地躺在她身边。她忍不住伸手,去碰了碰苏静的下巴,知道如果脸上没有这些污泥,皮肤的颜色定然也是略白皙的,指尖碰到的地方,与梦里如出一辙,下巴有些尖,是个天生的美人胚子。 一场梦,像是改写了两人的初次相逢。那样的开始,看起来也不错。 叶宋道:“实际上,我最常梦见的人就是你了。” 这时,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棺材上没有那噼里啪啦的声响,棺材也没再飘飘荡荡,一切都平静、静止了下来。 叶宋便爬起来去掀开上面盖着的棺盖,一往外抽动上面就有泥浆簌簌掉落了下来。 外面明亮的光线照射进来,世界也跟着陡然敞亮,叶宋极力眯着眼,觉得有几分炫目。 外面的空气是清新的。带着浑然泥土的味道。 叶宋率先从棺材里爬起来,举目而望,只见目光所及之处,茫茫褐色一片,全部都是沉淀下来的泥土,很是萧条。 远方似与天际相交接,望不到边际,叶宋看了一会儿,莫名地觉得熟悉,随后回头一看,棺材已经被搁浅在了岸边泥沙滩上,而身后是一座孤岛,好像是这一片大地上的唯一一抹绿色。 叶宋一愣,想了起来。是否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他们竟有被冲上了这座孤岛,而这孤岛便是当初她和苏静从药王谷被冲下来时停留的地方,苏静就是在那途中头部受了重伤。 叶宋低头看了看苏静,眼神里情绪浮动,就快要冲出了阀门。她俯身去把苏静抱起,两人翻出了棺材,在干燥的浅滩上歇息。 这场雨好似已经到了尽头。天上的乌云层层散开,地面上有了些浅浅的光影,大有雨过天晴的意思。 叶宋让苏静枕着自己的腿,轻轻拍着他的脸,有些脱力道:“苏静,你醒醒,没事了,我们已经安全了。” “苏静?” 叶宋捧着苏静的头,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唤了他许久,但是苏静仿佛听不见,始终没有醒来。叶宋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紧绷着,抬手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泥,急了起来,声音低沉得似咆哮一样,道:“苏静,你给我醒来!你现在就给我醒来!” 她拍着苏静的脸,指缝里流泻着他的头发,“你不是答应我了,我让你醒的时候你就得醒,你不能这么睡下去,你答应我了,你答应我了我才同意你睡的,要是你不答应我是不会让你闭眼睛的,就算、就算你死不瞑目我也不会让你闭眼睛……苏静,你不是这么不守信用的人,苏静!你给我醒醒!” 一直以来,叶宋都在尽心全力地保护着身边的人,做她该做的事情。可是此时此刻,全部都被打乱了,她的一切都乱了。她忽然不明白,自己该做什么,那些有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她看着怀中的苏静,只觉得愤怒和痛苦直冲大脑,快要从她身体里炸开,把她整个人折磨得死去活来。 这不是她想要的,她不想苏静就这样在她怀里躺下去,她不想苏静再也睁不开双眼。 叶宋手撑在苏静的身体上方,阳光穿破云层,从上面照耀了下来,浅滩泛着浅褐色的光泽。她的头发湿哒哒地从后背滑落到胸前,遮住了她的脸颊,逆着光也让她的身影在苏静的上方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叶宋久久凝视着苏静,然后缓缓曲了曲手臂,俯下身去。脸颊轻轻地贴着苏静的胸膛,眨了眨眼睛,像抱着琉璃般的梦境一样轻轻抱着他,声音几近渴求,沉哀如冬日里被风吹走的白霜,“你答应了我的……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啊苏静……” 她不想失去他。 倘若他活着,如果最终要彼此离开,那她可以选择笑着送他离开。 但绝对不是现在这样。 她能够彻彻底底地体会当初苏静的那种感觉了,原来是这样一种滋味。仿佛一颗完整的心被血淋淋地硬掰成几瓣…… 叶宋伏在苏静怀里,双肩瑟缩着,寂寥的浅滩上就只有这一双相拥着的人。河水失去了一切冲动的力量,变得温柔而沉静了下来,在河床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沉淀的泥浆,上面便是渐渐变得清浅的水流,水浪推着水浪流向不知名的远方。 叶宋一拳捶打在松软的浅滩上,带着凝固的鲜血的手指扭曲成一团,她仰头大叫:“苏静——” 撕心裂肺。 仿佛倾注了所有。声音在江面上回荡,飘出了很远,最终消失在了水平线上。 不单单是不想失去,而是宁愿失去所有,都不愿失去他。叶宋心里明白的,要是可以交换,她没有什么是不能拿来换的,不求别的,只求苏静一个平安康乐。 一直以来她所努力地,便是尽量不要失去。不靠近他是因为不想失去,不接受他是因为不想失去,可是她却自私地承受着他无微不至的好,到最后还是会彻底失去…… 叶宋低着头,努力握着苏静的双手,缓缓抬起,放在唇边,凉凉的唇落在他的手背上,眼泪忽然啪嗒一下,随即便如大雨倾盆不受控制,全部落在了苏静的手心里。那眼泪,是唯一干净纯粹的东西,她对他说:“好吧我再妥协一步,如果你醒来……不管什么……”她都答应。他为她做的她也可以为他做,她也可以为了保护他而去拼命,也可以为了他不顾一切。说好了,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然而,她的呼喊、她的每一句话,对于苏静来说都像是召唤。即使昏睡着,他也在用心倾听。就在叶宋的话只说了一半,苏静的胸膛突然像是攫取了生命的源泉,剧烈地起伏了两下。 叶宋握着苏静的手一顿,她动也不敢动地看着苏静闭着的眼睛,生怕那是她的幻觉,生怕她一动一切就又破灭了。 她一直等着苏静的双眼睁开。 苏静很疲惫地皱了一下眉头,忽然眼帘一抬,就无比清醒地睁开了眼睛。眼里散布着几缕血丝,眼神深沉而幽邃,一瞬间便将叶宋的满眼泪水尽收眼底。 起初他的眼神是有些空洞的,仿佛神智还没有和身体一样迅速,只是当他伸手去揩叶宋的眼角时,那双桃花眸里始才渐渐有了叶宋的影像,由浅至深,最终彻底清晰地定格在他的瞳仁里。他突然笑了,天上云影浮动,水中波纹轻漾,连阳光也不及阴影下他的笑容好看。 他笑得有些云淡天青,道:“哭什么,我答应了你会醒来,就会醒来的。只不过太累了,所以多睡了一会儿。” 叶宋双眼通红,没吭声,只是呼吸有些颤抖,眼泪依旧是不受控制地往下落。她垂了垂眼帘,深吸一口气,打算把她的所有脆弱和软弱全部都逼回肚子里去。 两人沉默很久,苏静忽然问:“阿宋,如果我再也醒不来,你会难过吗?会难过多久?” 叶宋的嗓音宛如干涸已久的泥,没有丝毫的弹性,也没有一切悦耳动听的因素存在,只尽量轻描淡写道:“会的吧,可能会很久。” “可是我怎么舍得你难过。”他对叶宋笑说,笑容很虚弱。叶宋吸了吸鼻子,再次缓缓俯下身去,靠在苏静的怀抱里。 在苏静的印象里,这是她第一次这么的主动。苏静搂着她,往后半生他都想这样搂着她,又有些玩味道:“阿宋,你莫不是看我现在可怜,同情我所以才主动抱我让我开心的吧?” 叶宋头埋在苏静的颈窝里,闷闷道:“你说呢。”眼泪从眼角的地方滑了出来,滑过她的鼻梁,最终落在了苏静的颈窝里。 他的心口,也被她的眼泪灼得滚烫。 第273章:记忆全部恢复 苏静下巴贴着叶宋的脸颊,轻轻道:“你说如果我醒来,不管什么,后面呢?” 叶宋静静道:“不管什么我都答应你。” “包括我爱你这件事吗?”不等叶宋回答,苏静自顾自又道,“现在不要回答,你只需要心里记着就好。等我想找你讨的时候,再来找你讨,好不好?” 直到太阳西斜,头顶的树荫笼罩下来,随着微风,有几分凉爽。 现在雨过天晴了,从药王谷冲出来的洪石流也已经趋于平静了,这一地段是药王谷以下的下游,地势极为开阔,除了这中间伫立的一座孤岛,四周都是平坦的水面。而水里的泥沙也彻底地沉入到了河底去,因而水面是极为清澈的。 趁着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还有金色的阳光洒在浅滩和水面上,而苏静和叶宋两人又身上都是泥,总得要清洗一下。因而两人均要去河边洗澡。苏静先去洗的时候,叶宋也没有闲着,在岸上生了一堆火,自个去了另一个方向,还不忘抱走苏静的里衣长衫,脱下身上的衣服,身上全是今日新添的擦痕,但对于她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她便就着河里的水将自己身上的泥擦洗干净,随后又将两人里面穿的衣服泡在水里洗干净,外衣来不及洗,因为她怕苏静久等。 傍晚风很大,叶宋贴身穿着刚从水里拧干的里衣,起初是有些冷,但被风吹了一阵,衣服就差不多半干了,夕阳照在她身上反而暖洋洋的。她洗干净的头发,用一支长长的藤条挽着,再走了回去。 当叶宋回去的时候,苏静还在水里,头也不回道:“你干嘛拿走我的衣服?” 叶宋挑眉道:“难不成你要穿这满是泥的衣服吗?”说着她不由想起神话故事里牛郎偷了织女的这一茬儿,一边将苏静的长衫架在火上烘烤一番,嘴上一边似笑非笑道,“是不是没有衣服你就不敢上水来了?那你在水里待一晚上好了。” 叶宋这开了一个头,苏静就顺着竿往上爬了,声音如这月下流水一样动听,道:“我只是怕你会不好意思。” 叶宋将苏静的衣服翻了一个面,嗤了一声,道:“又不是我要露,为什么我会不好意思。” 怎料此话音儿一落,只听河边水声哗哗,苏静就那样迈着一双长腿赤脚往河边浅滩上走过来了,竟真的一点也不顾叶宋这个旁观者的感受。他身体修长均匀,肌理线条明晰而紧致,身上有着新旧不一的伤痕,但一点也不影响他身体的美观,反而有一种男人的性感在里边。苏静浑身挂着水珠,折射着夕阳金色的光芒,如一匹黑布一样的长发,落在结实的肩背上,有几缕发梢贴在他的脸上,有种说不出来的诱惑力,而且脸上挂着……恬不知耻的表情。 叶宋循着水声草草抬头一看,只看见他的模糊轮廓,当即眼皮就是一抽,想也不想就捞起苏静的衣服,用鞭子卷着往他那头一扔。 只见衣袂轻飘,苏静伸手拿过衣服,然后只转了转身,再定睛一看时就已经穿得整整齐齐了,便若无其事地走过来,在篝火前坐下。 叶宋道:“你还能再不要脸一点吗?” 苏静笑眯眯地伸手就去拨衣襟,微微露出脖颈下的一段锁骨,道:“如果这是你要求的话,可以啊,要不要我脱了再重新穿过?” 叶宋看着他,道:“脱吧。” 不等苏静自己解了衣裳,叶宋就将苏静的身体背过去,自行扯下他的衣服,露出了上半身,看着苏静的后背眼神顿了一下。边上早已经备好了草药,苏静转了转头,就被叶宋说了一句:“安心坐好,别乱动。” 她说着就把草药嚼烂,全部敷在苏静的后背上,等弄好了再给他穿好衣服。可是叶宋心里仍然不怎么放心,他的后背没有太过严重的伤口,可如若是没有的话,何故苏静会两次昏迷?她脑海里隐隐有一根弦绷着,生怕他出一点事情,更怕的是他现在的伤会牵扯到头部的旧伤。 叶宋问:“身上还有没有哪里痛的?” 苏静背对着她坐着,沉默了一会儿,道:“都还好吧,没什么大碍,不要担心。” 叶宋便转到苏静面前,面对面坐下,看着他的眼睛。火光映亮了彼此的脸,还有彼此眼里对方的影子,她再问了一遍:“真的没有?不要怕我担心就不说,那样我只会更加担心。” 苏静与她对视片刻,他眼里的血丝比下午醒来的时候又多了些。叶宋的心一直提着,她缓缓凑近,几乎鼻尖贴着苏静的,定定地看着苏静的眼睛,道:“是不是要我自己亲自把你周身都检查一遍?” 苏静无言,握起叶宋的手,放到自己的脖子上,让她双手搂着自己的脖子。苏静用叶宋的手指尖在自己的后颈处碰了碰。叶宋手指顿时便是一缩,她倾身过来,头绕过苏静的肩膀,用双手轻轻分开苏静脑后的头发,露出了他的后颈。 叶宋一看,瞳孔紧缩。那里有一处很深的伤口,血液凝固又被水冲散,里面的血水正慢慢淌下来。苏静道:“阿宋,已经不痛了,没事。” 叶宋抿着唇,用手指轻轻将周围的血水都擦拭了,然后把嚼烂的草药轻轻铺在那上面,道:“等明天天亮,我们就想办法离开这里。” 浅滩上,篝火的火光随着晚风一闪一跃。 叶宋细心地帮他敷好了药,她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有效果,她只希望苏静能够慢慢好起来,最起码,情况不要恶化下去。 随后叶宋又把两人脏兮兮的外衣捧到河边去洗,苏静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蹲下来绑着一起洗,洗好以后架在火边,烤一烤就干了。 两人都感到很累,侧身躺在浅滩上,面对面。苏静一直半垂着眼帘看着她,她的头发被风吹干,丝丝从脸颊拂过,有些凌乱,苏静便抬手去帮她捋顺。 叶宋忽然道:“苏静,为什么你从来都不后悔?即使弄成现在这样,也不后悔吗?” 苏静手掌抚过叶宋的脸,玩笑着对她说:“我也想,可是我收不住脚。可能这辈子,除了一个娀儿,一个叶宋,以后都不会有任何人再走进我心里了。” 叶宋声音柔了下来,道:“娀儿知道了,会吃醋的吧。”实际上,现在回想起来,不知不觉间她也嫉妒着娀儿,因为她一个女子可以在苏静的心里住这么多年。 “那你会吃醋吗?”苏静问,“她一早便知道你的存在了,在我告诉她决定忘了她的时候。” 叶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良久而是问:“你的记忆什么时候恢复的?” 苏静愣了一下,桃花眼里笑意连连,道:“最终还是骗不过你。在我带英子一起去江南赈灾后就恢复了,她带我去了姑苏,去过了药王谷,把我们之间的事情都讲了一遍。” “就这样?” “当然还有些其他的治疗。”苏静云淡风轻道。叶宋清楚,那个时候的英姑娘还是个半吊子的大夫,对自己没有自信,大家对她也没有足够的自信,通常都是没有其他的办法了才让她死马当活马医。叶宋虽然不知道他到底经受了什么样的治疗,可是一定不轻松。 叶宋问:“为什么偏偏想要记起那些,你就当你的战神王爷不好么?” 苏静笑着说道:“不好,因为你总是困扰着我,我每天晚上做梦都会梦到你。我迫切地想要知道你是谁,我每天都会不由自主地想着你。” 叶宋不说话了。耳廓微微发烫。 苏静手指抚摸着她的鬓角,继续又道:“后来都想起来了,包括我们一起逛花楼,一起喝酒,一起吃夜宵,还有在江南的那段时间里,认了小宝那个干儿子,街道拐角妇人卖的可口酸梅汤,还有桥头下停靠着的乌篷船……药王谷的药田里,大黄追着满地跑,你回头抱着我说喜欢……我们一起掉下悬崖,你亲口说,要生一起生,要是一起死……所有的一切,我都没有遗漏地记了起来,然后就明白为什么老是想着你,因为你占据了我精神的全部,就是我活在当下的全部意义……” 叶宋搂着苏静的脖子,呢喃着问:“为什么不说?” “顺其自然吧,不想给你压力。不想你再是因为对我心存愧疚。” 天色渐渐黑尽了下来。江上没有船,他们暂时还没有足够的精力来打起精神离开这座孤岛。 后来晚风吹得有些大,但夏季不觉得冷,反而格外舒坦。天空中,点亮了星辰,还有一轮清月,将浅滩照成了银白色。 苏静眼帘又垂了垂,缓缓眨了眨眼睛。这时候浓重的血丝已经完全爬上了苏静的双眼,他头脑昏胀,像是被人用什么东西给重击了一样,眼前的光景天旋地转。最终他眼睛定格在身边的叶宋的脸上,伸手去捧着叶宋的脸。 第274章:生不同寝死同穴 叶宋感觉自己浑身都快散了架,正闭目养神,苏静的手很凉,抚上她的脸时,她睫毛明显地颤了颤。苏静的视线越来越混沌,他都快要看不清叶宋的模样,头痛得厉害,晓得自己定然又是旧疾复发了,就算没有铜镜也能想象得出此刻自己的眼睛是个什么样子,因而就在叶宋睁眼的刹那他便先闭了下去。 苏静道:“阿宋,我可以再睡一会儿么。” 叶宋摸了摸他的手,然后蹭起身来摸了摸他的肩背,发现他整个身体都很凉,便翻地坐起来,把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下来全披在他身上,问:“为什么你身上会这么凉,是洗了冷水澡的缘故么?”苏静不答话,她看了看苏静的脸色,便又伸手去碰了碰他的额头,发现他的额头有些发烫,不由声音都紧了起来,“苏静,不可以,我没同意,你不许睡。” 她真的很怕,他这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苏静,你睁开眼睛,我也不睡了,我们都不睡。你睁开眼睛看着我,我跟你聊天,陪你说话,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睡。” 她小心翼翼地把苏静的头抬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抱着他的头,护着他的身子,不想让风再吹凉他。 身后的树林沙沙沙地响。她有些无助地往后看了一眼,当即就准备把苏静移到后面的树林边上,这样也可以适当地挡一挡风。 苏静却按住了她的手,他微微弯着嘴角,像是在做一个美好的梦一样,声音又低又轻,道:“就睡一小会儿,我保证,天不亮就会醒了,只要你叫我,就会醒了。” “不行……”叶宋捧着他的头,“苏静你看着我,不能睡。你不是喜欢看我么,不是喜欢我在你身边么,现在我就陪在你身边,你却要睡觉,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苏静忍不住闭着眼睛笑,伸手揽过叶宋的脖子,把她拉怀里抱着,道:“真的就一会儿。” “我不信。”叶宋默了默,道,“我怕我后来无论怎么叫你,你都不会醒了。苏静,算我求你吧,求你别睡。你要是真睡了去,等明早天一亮,我就不会再理你,我们的关系会变得和从前一样僵,我说到做到的。” “叶宋,你这是在对我撒娇么?”苏静轻轻问过叶宋的耳边,说道。 “随你怎么想。”她从苏静的怀里挣出来一下,仔细地看着苏静的脸。 仿佛只要苏静不睁眼看她,她就能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一整晚下去。 最终,苏静道了一句“好吧我妥协了”,随后就一点点撑开了眼帘。眼里是绯艳猩红的红光,充满了血丝。 叶宋乍一看,一张脸血色尽失。 她的脑子里嗡嗡嗡的,出现短暂的一片空白,后来便陆陆续续地听到有人在说,贤王爷脑内的血块已经错过了最佳取出的时间,有人说他的头部不能再受伤,否则引起血块散开,就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眼下苏静双目充血,意味着什么…… 下一刻,叶宋惊惶地爬起来,四处张望,她想找到有灯火的地方,她多希望这个时候能有船只飘到了这里来。最后她把视线固定在了河边搁浅的那具棺材上,叶宋立刻就要往那棺材跑去。 没有船来救他们,对了,他们还可以自救。这棺材能够保护他们从泥石流里逃生,也一定能够保护他们漂流过江最终靠岸。现在就出发,说不定等天亮他们就能够飘出去了…… 只是苏静却及时拉住了叶宋的手,笑着说:“上哪儿去?不是说了么,只要我不睡,你便陪我说话。” 叶宋回头看了他一眼,抿唇道:“我现在就带你出去,找大夫。” 苏静道:“现在天这么黑,辨不清方向,我们又能去到哪儿呢?” “总比在这里等着好。” 苏静看了一眼河边的棺材,道:“如果要死,我不想死在江上……” 叶宋倏地扑下来,堵住苏静的嘴,双眼定定地看着他,带着十万分的倔强,道:“你不会死,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你死。” “可是……江上飘飘荡荡,我不舒服,会很头晕。”苏静把叶宋拉下来,“我脑子有些乱,就待在这儿吧,让我好好抱抱你,跟你说说话……我们哪里也不去。” 叶宋的身子很僵硬,不知不觉比苏静的还要凉。她睁大着眼睛,连眨也不敢眨一下,靠在苏静怀中。 苏静对她说:“不要害怕,会挺过去的,我会挺过去的,上次也是这样。现在我这么开心,终于得偿所愿,我不会就这么甘心死去的……” “你好傻”,眼泪顺着眼角,无声地淌下,落进苏静的衣襟里,失去了踪迹,她说,“你是我见过最傻的人,你能不能自私一点,像你大哥那样多为自己算计一些,又或者,像你三哥那样,但凡喜欢的都往身边多揽一些,如果你自私一点,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如果你自私一点,就不会被我害成这样还傻乐……到底是有什么值得你高兴的呢,我都把你害成了这样……你忘了上次的教训了是不是,还记得吗,就是在这里,你为了保护我而受伤失忆了啊……” “我记得。”苏静说,“我不觉得我傻,要是我比大哥三哥都傻的话,那到最后为什么他们都失去了你,而只有我才有可能得到呢?” “你说,我这样的女人,有什么是值得你留恋的苏静?” “你这样的女人是怎样的女人?”苏静道,“我只知道你是我爱的女人,只要我爱,那就是值得的。”他闭了闭眼,又睁开,将叶宋抱得更紧,下巴不住地蹭着她的头发,“上次,我就是在这里失忆的,这次,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忘记你……” “叶宋。” “嗯?”叶宋低低地回答。 “叶宋……” 叶宋从苏静怀里抽出来,她想起身,奈何被苏静扣住了手腕。这时,河岸上吹来的风,夹杂着淡淡的石漆的气味,叶宋动了动通红的鼻子,对苏静道:“你闻到了吗,石油,说明英子她成功了。我们必须该走了,就算夜里辨不清方向,我也要带你走。”苏静的手仍是没有松开,她的眼泪啪嗒落在了苏静的耳廓上,叶宋贴着他的耳朵,对他说,“如果要死,就算是死在江上又怎样,我陪着你,生不能同寝死同穴好了。” 苏静的手忽而松了,他滑动了一下喉结,轻轻呓念着叶宋的名字。叶宋连忙起身,收了火星进火折子里,再把苏静也扶起来,将他装进棺材里,随后把棺材从河岸推进了水里,她自己也跟着钻了进去。她半靠在棺材一头,苏静枕着她的腿,两人随波逐流,渐渐飘离了这座孤岛。 不断有黑色的石漆从上游漂流了下来,气味越来越浓。石漆漂浮在水面上,形成一层黑色的油膜。 药王谷已经被摧毁得几乎什么都不剩,四面环绕的山,因着泥石流的涌下而坍塌了一半,裸露在外面的全是褐色的湿土,那些参天大树被连根拔起,东歪西倒,露出和泥土一对比之下就显得白生生的树根。 但是药王谷有一个地下室,有泥水渗入到了地下室中,但万幸的是地下室却没有坍塌。 白日里遭到南瑱士兵埋伏的时候,英姑娘于混乱之际滚入了草丛中,也因此和叶宋跟苏静失去了联系。她顺着草丛一路往外爬,成功地接近了地下室的入口,飞快地钻了进去。当时鬼毒夫人从上面看见了她,纵身一跃便在后面紧追不舍,她也跟着进去了地下室。 这地下室先前英姑娘和白玉来过一遭,里面非常的大,有三面石壁都连接着庞大的山体,而且不是泥土堆砌而成的山体,而是实实在在的石壁。前一次,英姑娘把这里书籍全部收走了,就算数量太多没法收走的,她也是当场看了便毁掉,因而这地下室里几乎已经不剩下鬼医留下的医书古籍,而绝大部分都装进了英姑娘的脑海里。 她原本没有发现这地下有这么大,而是进来不久后,上面发生了山体垮塌,导致这下面也跟着一起晃动,于是先前装书的书架被晃得倒在了地上,英姑娘才发现原来书架后面别有洞天。 这药王谷里有石漆,英姑娘清楚,她爹鬼医曾给她讲过,只是当时她不怎么上心,没有亲自见过他爹取过,就只看他爹用过。后来仔细想了想,又听叶宋说了石漆多是埋藏在地底下,论哪里的地势最低,便只有这个地下室了。 书架一倒,英姑娘心里就有了个数,看来她揣测的果然不假。于是一头就往书架后面的洞口钻了进去。 鬼毒夫人进来地下室,眯眼看了一下四周,随即指甲往墙边弹了弹,萤光色的粉末将地下室照得隐隐约约。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下地上歪倒的书架,随后也也跟着进去了书架后面的洞口。 英姑娘越往里面走,就越是清晰地闻到洞内的空气里有一股浓重的石漆味道,当她走到尽头时,面前挡着的便是一堵冰冷的石墙。她手往石墙上一摸,满手湿润,再放到鼻端去一闻,顿时便晓得手上那种黏糊糊的油腻感正是石漆。 第275章:犯了禁忌 英姑娘心下一喜,石漆都沁出了石壁表面,说明这里面一定还有很多。她四下摸索了一番,在地上找到一块尖尖的石头,拿起来便往石壁上砸去。 哐哐哐地,一下又一下,声音回荡在四周,有种诡异和阴森的感觉。尖石头震得英姑娘的手有些发麻,但她坚持不懈,因为随着她一下下砸去,她能感觉到石壁墙面略有一些松动,而像流水一样涌出来的石漆更多,都流到了地面上,浸了她的鞋。 正当英姑娘哐哐咂得正卖力的时候,身后响起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她手上的动作蓦地一停。身后空气中散布着萤光粉,鬼毒夫人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站在她身后,仿佛鬼魅一般。 谁也没有先说一句话。 随后,短暂的停顿后,英姑娘继续抡起石头哐哐哐地砸着石壁,就当鬼毒夫人是空气一样。 隔了一会儿,鬼毒夫人还是忍不住先说话了,道:“你在砸什么?” 英姑娘手上动作未停,反而越发迅速用力了些,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鬼毒夫人便回头望了一眼这偌大的地下室,道:“没想到这药王谷里还有这样一个存在。” 英姑娘冷笑了一声,人却显得分外的冷静与平静,道:“那些南瑱士兵是你带进来的吧,你以为你是谁,可以随意出入药王谷。你又有什么资格进来?” 鬼毒夫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那倒地上的书架上,原本是有许多书的吧,鬼医生前留下的,他的毕生所学应该都记载在书上。只可惜我来找了几次都没能找到,却不想竟被他藏在了密室了,他可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这里有密室,看来我与他成亲多年也只是把我当外人。英子,我问你,那些书到哪儿去了?” 她来就是为这个。而且她相信英姑娘也一定会来。英姑娘这段时间毒术突飞猛进,不可能是自己闭门造车的结果,唯一的可能就是学习了她爹留下来的东西。鬼医虽然学医,却对毒术有着深层的了解,他为了找出解药也会去钻研毒术的制成办法。 尽管叶宋和苏静他们是绕了很远的山路来药王谷,就是为了避免被南镇的探子发现,没想到最后还是被探子查探到了踪迹。彼时鬼毒夫人便想到他们是有可能去药王谷,至于究竟去干什么不得而知,于是便领着南习容和伏兵吵了近路来埋伏他们。 英姑娘不悲不喜道:“难怪我爹会一直把你当外人,因为你总是吃里扒外。我爹都已经被你一剑杀死,怎么,你还有脸想得到爹的毕生所学吗?不觉得这是痴心妄想吗?” “你看过了对不对?你都看过了你爹留下的那些秘笈医术,所以才拿来对付我。”说到这里鬼毒夫人有些激动起来,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不可能被打败的,而且对手还是自己的女儿。女儿有几斤几两她心里明白得很,如果没有旁人的帮助就是她再努力十年也不可能打败她。可是就眼下看来,如果她再继续放任不管的话,她的女儿很有可能在毒术上超过她。“你竟用你爹的那些来对付你娘。” “你不是我娘”,英姑娘猛地回头,瞪着鬼毒夫人,仿佛她那样说让自己感到很肮脏恶心,“我没有你这样的娘。”说罢又继续回头用力一个劲儿猛砸。 “那些书在哪里?” 英姑娘笑道:“你死了那条心吧,那是爹留给我的遗物,我自然要好好保管,不会让坏人有机可窥的。” “我在问你一次,在哪里?!” 英姑娘道:“看来,大名鼎鼎的鬼毒夫人对自己还不够有信心,还是怕别人会超越你,所以这般狗急跳墙。” 鬼毒夫人心中一恨,飞快地移身就向前,这时英姑娘已经把墙壁砸得又有两分松动,从砸痕出往四周蔓延,石壁上出现了一道道细微的裂痕。里面的石漆如水流一样,叮咚地流了出来,而那面石壁,就像是一个年久不靠谱的阀门,里面的液体随时都有可能冲垮出来,英姑娘只觉身后一道力,她来不及躲,鬼毒夫人便扼住了她的脖子,将她的身子翻转过来,抵在那墙壁上。 幽幽萤光之下,鬼毒夫人的脸庞森森然,她有些深邃的轮廓在这样的光线的映衬下,竟有两分狰狞的味道,道:“你到底说是不说。” 英姑娘呼吸有些困难,她仰着脖子,头贴着冰冷的石墙,定定地望着鬼毒夫人,她的笑容不再如从前那般天真烂漫,而是带着成熟人的自信或者是算计,对鬼毒夫人道:“炼毒之人,不是最忌讳亲身碰到别人吗……”说着她垂着眼睑看了看扼住自己脖子的那只手,“你想要杀我我一点也不感到意外,毕竟你什么都做得出来,可是……鬼毒夫人,你似乎犯了大忌了。” 鬼毒夫人一惊。只听英姑娘话音儿一落,忽然间有什么东西如一条黑色的线,从英姑娘的脖子一闪而过,鬼毒夫人想也不想,立刻便松开了她的脖子,退后两步,问:“你给我下了什么?” 英姑娘好笑道:“你是鬼毒夫人,这样的事情你却来问我么?” 鬼毒夫人有些气急败坏了,无心关心自己的身体,反正她百毒不侵,就是再厉害的毒也不可能在这一时半会儿要了她的性命,遂道:“我再问你一次,鬼医留下的那些东西到底在哪儿!” 英姑娘指了指自己的头,道:“在我脑子里。” 鬼毒夫人阴沉道:“那我便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说着她再度冲英姑娘伸出手来,说时迟那时快,英姑娘手里握紧了石头,最后再扬臂往石墙上猛地一砸。顿时,阀门被砸破,石面上的裂痕开始扩大,并发出石裂的声音,像是要塌了一般。鬼毒夫人一见,顾不上取英姑娘的命了,立刻抽身往侧边闪去。英姑娘亦是同时往另一边闪开,随后轰地一声,里面的液体冲了出来,像一注喷泉一样,十分有力而凶猛。 黑色的液体立刻打湿了地面,散发出刺鼻难闻的气味。 鬼毒夫人脸色大变,道:“这到底是什么?” 英姑娘从怀中抽出了火折子,道:“如果不怕死的话,你就再过来试试,这个可是大破南瑱数万大军的东西,我就不信烧不死你。” 鬼毒夫人沉默片刻,不信,然后再一次冲英姑娘攻过来。英姑娘也是狠了心,大不了大家在这里同归于尽,于是吹开了火折子就丢进了石漆里。 这里流出来的石漆,是纯粹的石漆,易燃易爆,只需要稍稍的一点火星引燃它们。结果英姑娘的火折子一落下,地面哄地一下,就起了大火,火光把整个地下室都照亮。 鬼毒夫人一惊,英姑娘已经转身往外跑。那大火顺着石漆的来源一直往石壁里面燃,石壁被火光烧得滚烫透亮。鬼毒夫人见状,立刻就追了出去。 结果刚跑出地下室,就被外面的景象所震慑,而英姑娘也已经不知所踪。身后火光越发明亮,她纵身一跃,就在那一刻,身后的地下室里再也包不住火,发出轰隆隆的声响,紧接着巨大的爆破声音震耳欲聋。 山体被彻底炸开,那间地下室往地面凹陷,滚滚黑色石漆涌了出来,外面倾盆大雨,再加上洪流凶猛,熊熊燃烧的火光一下子便被泥石流给淹没熄灭,黑色的石漆与泥石流混做了一堆,往下面澎湃流淌。 山上被炸开的巨石一块块往下掉,激起泥浪数丈,截断了泥石流。 鬼毒夫人颇有些狼狈,在泥石流面上飞奔,泥水溅湿了她的裙角,她险些就被泥石流给卷入了里面去。待好不容易有一个落脚之处,头顶又有一棵树倒了下来,鬼毒夫人左躲右闪,最终在树凸起的树丫上停靠了脚。再抬头看时,大雨之中,英姑娘出现在山体巨石之上,她一身火红的裙子,在大雨之中恍若一团永远也不会熄灭的火焰。她正回头看向鬼毒夫人这边,随后未多做停留,转身便从巨石背后没有洪流的地方跳了下去。 鬼毒夫人又见先前还在这上面打斗的人,眼下一个也不剩下,就连南习容也不知去向。当务之急已经不是去追赶英姑娘了,而是找到南习容的下落,于是便行走在山林边缘,顺着泥石流的下游一直找去。 当她发现南习容的身影时,他正被卷入洪流之中只剩下一个小黑点。往下淌的速度非常快,。他无法抓住身边快速流过的石头,身体也被撞得七晕八素。鬼毒夫人找到一根长长的树枝,一边使用轻功飞奔一边把树枝伸过去。南习容努力几次终于抓住了树枝,借以稳固了自己的身体,随后鬼毒夫人才一点点把他拉上来。 而鬼毒夫人走后,英姑娘又冒着大雨折回来,手里握着尖尖的时候,顾不上手指被磨破,继续在大雨中将阻拦石漆的石头凿下来。这点儿还不够,还需要更多更多,才有可能流得到姑苏城外。 茫茫江面上,夜幕中的星子像是落入了水中,月光也粼粼洒在了那水波上,一具棺材像是一叶孤舟,漂泊无依,在江面上起起伏伏。 第276章:美丽的花火 叶宋靠在棺材头,微微仰着头望着点缀着无数星辰的夜空,耳边是那江上随风荡起来的清泠水声,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心里或许也是如江水一样,一荡一荡的,找不到可以停泊的地方。 苏静枕着她的腿安静地睡着。叶宋时不时会低头看一下,看他是否有醒来。只是他都那样无声无息地睡着,叶宋冰凉的手指抚过他的眉目和头发,他似乎都没有知觉。 叶宋说:“我还欠你一场煮酒赏梅,欠你一场中秋烟花,欠你一场忘年生死。你若死了,我便也不上岸了,我们飘到哪里就算哪里,你不是说了,只要有我的地方,就等于是回了家。我陪你一起生死,只是那些风花雪月便顾不上了,你会不会怪我?” 她垂着头看着苏静的脸,一直在等他的回答。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苏静握着她的手却紧了紧,这便是他的回答。 江上漂浮着的石漆越来越多越来越浓重,待天快亮时,天边升起了金红色的霞光,将水面照得油油发亮。 但是叶宋的希望却像石沉水面一样沉了下去。她感觉自己没有希望了,所有的一切,从来没有这么苍白无力过,而她什么都不能做。她一下子变成了一个一点用处都没有的人。 天上的星辰随着夜的将尽而慢慢便淡了,月亮西斜,最终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天上已经没有什么好看的,叶宋看得乏了,迎着天边的朝霞,不愿再睁眼多看一眼,只缓缓闭上了眼睛。 可刚一闭上,沉睡着的苏静忽然拉着她的手指,她倏地睁开了眼睛,苏静声音似有似无:“石漆……” 一定是水面上漂浮着的石漆味道太重,即使他睡着了也能闻得到。 叶宋愣了愣,苏静眼皮子动了一会儿,总算睁开了眼帘,睡意惺忪的样子,可那双眼睛里的血色,比天边的朝霞还要令人心慑。叶宋弯下身去,抱着苏静的头。 苏静手指轻柔地摸了摸叶宋鬓角的发丝,道:“我不是说了,天还不亮就会醒的,这次不会骗你。”他眯着眼睛,看了看遥远的天边,一张苍白的脸渐渐被淬上了暖金色,“东边,迎着朝阳一直走,总能靠岸的……姑苏,在东边。” “阿宋,我还不想死,因为我还想和你看那场烟花,赏那场冬梅……所有的风花雪月,我都想给你……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叶宋抬起头,看向东方,琉璃般的眼里同样是淡淡的暖金色。 苏静又睡了过去,他不清楚自己到底能不能活到最后,或许可以或许不可以。但是他不能放任叶宋和他一起在这江上漫无目的地飘荡。 原来,人之将死,竟是这样一种心情。 说好的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到最后不过是一个美丽的愿想。他终于有些明白,那一天晚上,当叶宋身中一箭气息奄奄的时候,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要他一定好好地活着,是种怎样的心疼。 到最后,所希望的不是对方陪着自己一起去死,而是希望对方更加努力地活着。不管往后一生,对方的生命里是不是有自己的足迹,都希望他好好活着。 苏静同样也希望叶宋好好活着,他舍不得让她陪自己去死。只有给了叶宋希望,她才会拼了命地去努力,寻找生的办法……所以他说他不想死在江上,他说他想要给叶宋一切的风花雪月。 叶宋将苏静放平在棺材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晨风吹起了她的头发。随后她走到棺材另一头,将用铁鞭捆绑着的棺材盖子卸下来,之前是为了避免中途再下雨才带上这块盖子,而今她站在棺材里,回头看了苏静一眼,随后举起棺材盖用力地敲打在边缘,敲打几次也没能敲散,最后抬起膝盖狠狠往膝盖上一顶,并咬牙吼了出来,拼了全力,生生把一块棺材盖子打散成几块木块。她用鞭子将其中的两块绑在了一起,分别置于棺材两边的水面中,随后当做水浆开始在水中划行。 孤零零的棺材再也不在水上随波逐流飘飘荡荡,它有了确定的目标与方向。叶宋一直看向东边,划着水一路向东。 她相信苏静的话,全部都相信,只要往东就可以靠岸。他不想死在江上,那她便带着他上岸去,不管多么艰难,都要把他带出去。 天还没有完全亮开,叶宋前方的视线一片茫然,天与水交融在了一起,她唯一能辨别的便是前面旭日将起的天光。直到沉睡在夜色中还未苏醒的苏州城,烟水渺渺,江上的薄雾似一张缥缈的纱笼罩其上,城里隐隐灯火,轮廓呈黑色,安静地坐落在水面上,它仿佛是一道墙,把天和水隔离开来。 靠岸了。 叶宋终于靠岸了。 这个过程,她来不及去想象有多么的漫长,一上岸仿佛希望就又多了些。 棺材遥遥晃晃的,她背着苏静艰难地从里面爬上去,但水面漂浮,总是不能安分地靠在岸边,导致两人险些落水,幸好这里曾经是个码头,码头上有用来拴住船只的木桩,叶宋便用鞭子栓在木桩上,借此稳定棺材。 她把苏静放在一边,又费力地把棺材从水里拉起来。 棺材在水里泡了很久,木头都有些松胀,叶宋把边缘的木块全部敲掉了,只剩下底板和四周的短板,苏静便躺在那上面。 叶宋回头,看着安静的苏州城。仿佛城里城外就只剩她一个人在喘息。 这时,水面上拍打起水浪,水浪上漂浮着一层厚厚的石漆,导致整个浪花看起来都像是黑色的。看守城门的哨兵,正瞌睡兮兮地站在自己的岗位上,天色还不够敞亮,他们根本没有发现这河面上的异样,任由飘满石漆的河水流淌进苏州城内的大街小巷。 苏州城内水路四通八达,河水都是贯通的了。 空气里的石漆味道虽然难闻,但南瑱士兵没有见过这种东西,也根本不知道是什么。 然,他们虽发现不了石漆,却能够轻易地发现叶宋。叶宋和苏静上岸后不久,瞌睡中的哨兵看见了城外江上的黑影,揉了揉眼睛,立刻就清醒了,大喝一声:“来者何人!” 叶宋没有回答,那哨兵便又道:“有刺客!” 当是时,城楼上站满了一排弓箭手,个个拉好了弓,箭全部指向外面的叶宋。 叶宋面对江面迎风而立,晨风把她的发丝吹得有些张狂地往后仰,一张脸冷若冰霜。 这场东风来得及时,不管过程如何的艰辛,到最后还是他们赢了。 只见黑浪一拨一拨地涌了过来,有的拍打在河岸上,溅起的黑色星沫沾上了叶宋的衣角。 城楼上的南瑱士兵正准备放箭时,叶宋从怀中掏出来一枚干燥的火折子,火星是她在孤岛上所收集的,经风一吹,立刻就吹燃了起来。叶宋回头看了一眼苏静,然后道:“我陪不了你去看烟花,便让这座城开出美丽的花火,你记得要睁开眼睛看一看。” 说罢,她扬起手臂,风扬吹翻衣袖,她随手就把火折子扔进了河面上。 河面上闪烁起熹微的火光。城楼上的士兵们都看愣了,因为那团火被扔到了水里竟然也没有熄灭,根本就是见所未见的事情。 紧接着,闪耀火光突然噌地一下,变成了熊熊大火。以那火折子为中心,疯狂地往四周蔓延。顿时,整个江面都被火焰所覆盖。火焰蹿得极快,又有江风的帮助,一下子顺着燃进了城,蹿遍了大街小巷。 那一条条燃烧着的河流,就像是用朝霞织起来的飘带。 城楼上的南瑱士兵见状大惊,纷纷朝叶宋放箭。火光之下,只见那一支支流矢飞来,叶宋一回头,眼里沉甸甸的火光映照得她的眼神越发的冷,她甩鞭卷起地上刚卸下来的几块木板,当在了她和苏静的面前,只听铛铛铛的一阵猛射,几块木板上全部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箭,待那弓箭手另换一批的时候,叶宋再用鞭子卷起那些箭,扬臂用力地往城门之上反射回去。 城楼上响起了稀疏的惨叫声,好些弓箭手应声从城楼上栽下来。 苏州城里的火势越来越猛,河道里的火点燃了岸边的杂草和树木,一直蔓延到房屋,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是没有时间再去管叶宋,借着风势很快城楼上也失火了,南瑱士兵转而便去扑火。大火如毒蛇信子一般,匍匐在叶宋的脚下,似随时都准备冲上来咬她一口,连河岸的石块也被烘烤得火红。举目望去,空气里火星如萤火一般四处乱飞。 叶宋后腿了一步,随后低头看着棺材底躺着的苏静,用鞭子托起底板,然后转身赤手拉着鞭子,面无表情地一步一步往城外走。 身后燃烧的姑苏城,成了最艳烈的映衬。刚刚亮开的天空,似乎也因此变得黯然,东边的朝阳也被吓得迟迟不敢升上来。 身后热浪袭来,叶宋衣角和头发一起翻飞,凌乱的发丝遮掩了她的脸。她身后拖着的棺材里,苏静沉睡得安然。 第277章:帮帮他…… 鞭子的手柄打滑,山路难行,摩擦力大,她拉着拉着,手臂就要滑出她的手里。叶宋便将鞭子挽了几个手花,以便握得更紧。鞭子里的细小倒刺,勾进了她的皮肉中,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不一会儿便是两手鲜血淋漓。 她不怕痛,只怕自己握得不够紧。只怕山路颠簸,惊扰了苏静的美梦。只怕升起的夏日带着跟苏州城里的火一样的热度,热了苏静一身汗。 上山,下山,绕过苏州城,往苏州后方的昏城赶。她时不时要回头看苏静一眼,后来精疲力尽了,走不动了,她把鞭子扛在肩上,一步一个脚印地依旧往前拉。只要她还没有倒下,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她就不能停下前进的步伐。 再后来,她不知道她怎么把苏静拉回去的。她只记得她抬头往前看时,总也看不到前方的城,挡在眼前的是一重又一重的青山。于是她不再往前看了,便埋头看着地上的路,汗水从鼻尖滴下,落在沙尘路面上,晶莹的液体一下子滚满了灰尘变得浑浊。 她的眼,她的视线也渐渐被汗水打湿。肩上和手上,均是黏糊糊一片。 终于,铁鞭的声音清脆的响起,叶宋感觉自己肩上一轻,她脚步踉跄了一下,就被人拦腰截起。叶宋混混沌沌的,满脑海里都是苏静的影子,都是苏静躺在棺材里的画面。她真害怕,苏静就会那样一躺不起了。 于是叶宋挣扎,她红了眼,不管身后抱着她的人是谁,她转身抡起拳头就开打。 对方猝不及防,被她一拳打在了脸上,叶宋自己身体不稳,便从马上摔了下去。她看见自己的鞭子沾满了血迹落在地上,棺材就安静地躺在路上。她连滚带爬地过去,抓住鞭子就又要开始拖。 实际上,这个地方离昏城已经不远了,只要她一抬头,就能看见那灰黑色的城楼。 苏宸也是看见苏州城的大火,从英姑娘那里听说了此次事件的始末,知道叶宋和苏静他们定然是成功了,立刻带人来接济。只是没想到,他们半路上遇到的竟是这样一副场景。 从来没见过叶宋这么歇斯底里过。 她弯着身子,铁鞭在她的肩膀上勒出大片血痕,她佝偻得就像一个迟暮老头,头顶是烈日,整张脸和头发都被汗湿。身后的棺材上面,掩着几块木板,木板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箭支。木板为苏静遮挡了头顶烈日,也好让他不那么热。 就连苏宸,见过她当初在狨狄日夜不休地打仗,都没见过她这么拼。叶宋那一拳打在苏宸脸上,用的力也忒大,痛得他下巴都快要掉了一般,整个身体也跟着不受控制地往后仰。他不由伸手捂着自己的下巴,手指上也染上叶宋手上的血,而叶宋在这个时候陡然从马上滚落,他下意识就要去抓她,只可惜慢了一步。 “叶宋!” 苏宸叫她她也听不见,自己掉下来也不知道痛,双手的血又沾上了灰尘,她不顾一切冲苏静爬过去。 叶宋跪在棺材边,把挡在上方的木板全部掀开,看着里面的苏静,一张苍白的脸仿佛不被世间任何东西所污染。叶宋双手胡乱地在自己身上擦了擦,伸手就要去抱他,可是手将将一碰到他的衣角,约莫仍旧是觉得自己的手太脏,又或者不愿意打扰苏静的宁静,迟疑了一下竟又缩了回来,把木板重新盖上去,自言自语道:“对了,赶路要紧,赶路要紧……” 她伸手就要去抓自己的铁鞭,怎想这时头顶罩下一片阴影,将叶宋遮掩在了阴影里。 叶宋愣了愣,缓缓抬起头往上看去。苏宸也正看下来,逆着光,脸上的表情有种浓浓的哀痛和心疼。不光是他,还有他身后的一队将士们,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地看着她,脸上无一例外地流露出悲戚的神情。 他们也从来没见过叶宋这么狼狈过。在苏宸没来之前,叶宋和苏静一直是北夏军队的主心骨,虽然她是一个女人,但她是北夏的民心和军心所在,北夏的铁铮铮的热血男儿们,没有一个不服她。她一直是骄傲的,胸有成竹的,就算是受伤也会狠狠地打击敌人一番,让大家大快人心。 不仅仅苏静是北夏的不败神话,她和苏静在一起,一次又一次地创造了奇迹,不知不觉,她也成为不败神话的一部分。 只是如今,一个躺着,另一个不要命地护着。 苏静爱叶宋,在军中已经成为一个公开的秘密。这两人像是配合得天衣无缝的最好搭档,又像是默契十足的情人,眼下这样的局面,任谁见了,都会觉得心酸。 叶宋眼里渐渐有了苏宸的影像,总算是认出了他来,神情颇有些恍惚。她第一时间便是紧紧地拽住苏宸的衣角,张了张口,道:“苏静……你快帮帮苏静……” 苏宸见不得她这样卑躬屈膝的样子,手抓住她的手臂便往上拉,道:“你给我起来!走,现在就回去!” 苏宸要把叶宋拉上马,和他一同骑马回去。只是叶宋不肯,死活挣开苏宸的手,看了看边上,定格在边上一匹躁动不安的马身上。这时一个副将牵着一匹马上前,道:“赫尘非要跟着一起来,要不然将军骑它回去吧。” 叶宋接过赫尘的马缰,赫尘粗哼了两声,歪过一张长脸来蹭着叶宋的脸。叶宋从苏宸身边走过,道:“算了,我自己来……” 谁都不许碰苏静,叶宋挽起自己的鞭子,去到棺材边把苏静背起,放到了马背上。苏宸怕她这个样子,根本没办法和苏静骑一匹马,想来帮她,道:“苏静昏迷不醒,你一个人扶不稳他,你要么跟我一起,我牵着赫尘走,要么让苏静跟我一起,你单独骑赫尘走。” 叶宋已经翻身上马,坐在苏静的身前,将苏静的双手拉过来环在自己腰上,让苏静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背上,她道:“我自己来。”说着便又侧头看了看苏静,声音轻柔了下来,“这一次,我不会再轻易丢下你了。你得抱紧我,不然一会儿该掉下去了。” 随后,赫尘四平八稳地往前面跑。 刚一进入昏城的城门,阴凉突然袭来。叶宋在烈日下不觉得有什么,眼下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根本看不见前方的路,脑袋也是阵阵晕眩。 结果才一进去,她和苏静连带着一起,就毫无知觉地从马上栽了下去。幸亏苏宸眼疾手快,立刻从马背上飞身而起,用自己的身体给两人垫下,接住了两人。 苏宸去摸叶宋额头,明明满额的汗,却是凉津津的,不由急道:“快去叫军医!” 叶宋继续做着先前那个未完的梦。 她带着叶青整天在外闲晃,除了逛楼子便是去喝酒看戏,会惹着一些市井流氓一点也不奇怪。她觉得浑身都很痛,摸摸鼻槽,还是满指鼻血。 先才跟人打了一架,她没吃亏,对方也没讨着什么便宜。本来她和叶青两个势单力薄,对方有好几个人,是一定有可能会吃亏的,正打得如火如荼时,突然从天窜出来一个人,帮她们把那几个流氓打得落花流水,那姿势动作别提有多威风。 可是叶宋却没有心情欣赏,就在那位英雄出手相助时,叶宋就拉着叶青悄然退出。 叶青自己也疼,但更心疼她家小姐,一边用手绢帮她擦拭淤血,一边怯怯地问:“小姐,一会儿回去以后,要是被王爷看见了可怎么办才好啊?” 叶宋抽着气,神态自若道:“跟他几文钱关系?” 叶青顿了顿,就又问:“刚刚那位英雄……我们就这样走了,连句谢谢都不说,是不是有点不道德啊?” 叶宋戳了戳叶青额头上的淤青,痛得叶青抱头不说话了。叶宋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以为他是好心地帮我们?”说着叶宋抬头一看,就顿住了脚步,只见前方的巷子口里悠悠然走出一抹紫影,头发在脑后挽着髻,桃花眸里掩映着淡淡的神采,却是带着流连的笑意,叶宋牵了牵叶青,突然就改了口,“走,我们现在回去跟人家道声谢也不算晚。” 堪堪一转身,苏静就在身后说话了:“才一转眼人就不见了,走得还挺快,两条巷子。道谢就不用了,”他走到叶宋面前,摊出手掌心,笑眯着眼睛,“我的扇子呢?” 不知怎的,叶宋看到他的笑,心却很痛。 叶宋倏地睁开了眼睛,神智还沉浸在梦境中,久久回不过神。 苏宸一直守在她床边不曾离去,见她醒来,总算松了一口气,问:“怎样,有没有感觉到好些?” 叶宋虽是看着苏宸,眼神却空洞无神,张口就问:“苏静呢?” 神智重回身体,叶宋感觉周身都很痛很虚脱,而且很口干。苏宸给她到来的一杯水,她一口气就喝完,又喝了另外满满一壶。 叶宋又问:“苏静呢?” 第278章:他会死吗? 苏宸道:“你应该多关心关心你自己,英子说你手上的伤很重,身上也有很多处伤,还中暑了,就只剩下半条命。英子正在救治苏静,眼下你的当务之急是应该养好你自己的身子,而不是一心惦记着别人。” 叶宋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双手被包扎得像一根根春笋一样。 叶宋抽腿就要下床,道:“不行,我要去看看。” 苏宸拉住了她的手,脸上出现了愠色,她总是这么倔强,不管任何事,别人劝都劝不动,只要她自己认定了的。可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这么伤害自己,道:“我知道你现在担心他,可他有英子看着,英子会治好他的,你能不能也顾惜顾惜你自己,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了!给我躺回去!” 苏宸说完以后,房间里沉默了片刻。 叶宋道:“我是死是活,要你管了么,你瞎操心个屁。” 苏宸眼神一暗,紧紧抿着唇,道:“一定要这样是不是,别人对你的关心就不是关心,就只有他对你的关心才是关心?我是瞎操心,但我把你接回来不是为了看你自己糟蹋自己,如果是他,我想他看了也一定不会乐意。” “关键是他现在看不见。”叶宋撇开苏宸,自己走到了门口,十指被包扎显得异常僵硬不灵活,但她还是打开了房门,出去的时候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淡淡道,“苏宸,对不起,但是我想,苏静受伤了他一定很孤单,一定不想我走,所以我不能那么不负责任,要去陪着他。”她只要往深处一想,犹记得上次苏静在同样一个地方受伤,他费劲地握着她的手说让她别走,可最后她还是走了。 所以这次,无论如何也要陪着他,不会再走了。 苏宸愣了愣,忽然问:“如果受伤的人是我呢?” 叶宋道:“没有如果,你现在正好好的。” 他想起以前,在狨狄的时候他受了伤,叶宋也曾衣不解带地照顾他。那个时候他觉得只要多为叶宋做一些,总有一天她会感动的。但是今天看来,多少是不一样的。 叶宋的回答,也让他明白了。苏宸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只有他是不一样的。” 叶宋抬脚出门就走了。她中途碰到了刘刖,拉住刘刖便问苏静的所在。 刘刖揖道:“二小姐,身体要紧。英姑娘说了你应该多休息,这个时候……” 叶宋打断了他,道:“废话少说,你只需要告诉我他在哪里就可以了。” 刘刖自知劝说无效,只好亲自给她带路,顺便也搀扶她过去。 昏城是座小城,屋舍大都破败光了。刘刖带着她去了一处大户,保存得算是比较完整,里面也十分简陋,才一进去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 房门未掩,从门缝里可以看见里面匆忙来回走动的人,刘刖带着叶宋拾级而上,轻轻把房门推了推,留出来的缝隙更加宽。叶宋一眼便看见苏静躺在床上,英姑娘正来回忙活给他施针,口中不断说着话,让包子在一旁帮她打下手。 包子入了这一行,干起来尤其得心应手。比一干站在旁边干着急的军医还顶用。到底跟英姑娘相处久了,搭档起来比较有默契,英姑娘说什么他都能明白,而且能第一时间找到她想要的东西。 叶宋轻手轻脚地进去,刘刖只对那些军医打了一个手势,军医们便陆陆续续地退出去。她走到苏静床前,低眉看了他许久。 英姑娘忙活的时候,叶宋便站在一旁,既不出声打扰,也没有着急询问苏静的情况。她只是看着苏静的表情,见他时而眉头微蹙的时候,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皱起了眉。她想他一定很痛。 她头一次见一个人身上插了这么多的银针。 英姑娘擦拭了满头大汗,蹲在床前定定地望着苏静的头部,见他头上缓缓升起了白烟,细密的汗珠布满了他的额头,但插入他脑心的银针始终干干净净。 英姑娘等了一会儿,突然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道:“不行,还是无法排出他脑内淤血……” 叶宋跟着缓缓蹲了下来,看着苏静问:“那他会死吗?” 英姑娘沉默片刻,道:“我也不知道。” 叶宋心平气和地问:“你不是大夫吗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你爹可是鬼医,天底下最厉害的大夫。他连阿青断掉的双腿都能够重新接起来,想要排出这脑内淤血,应该不是难事吧。” 英姑娘道:“可我毕竟不是我爹,我第一次遇到苏哥哥这样的情况,除了开颅取血我不知道还能用什么其他的办法……” “那就开颅取血。”叶宋笃定道。 英姑娘站起来,将苏静身上的银针一根拔出,道:“那是不可能成功的。我爹都从来没成功过。以前他帮人取脑子里的东西的时候,人都是死了的。” 叶宋没有再说什么。浑身的银针都取完了,就剩下脑部的还没有取。叶宋不敢去动那银针,却也忍不住伸手去抚他的发,低低道:“那你说,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要让他活着,就是让我掏心肝,我也愿意。” 英姑娘停下了手里动作,忽然问:“叶姐姐,你知道苏哥哥恢复记忆了吗?” 叶宋哑了哑声:“知道。” “当初下江南的时候,我便是一边靠着带苏哥哥去药王谷一边给他脑部做针灸,每天给他吃很多活血化瘀的药”,英姑娘道,“那个时候他不能受一点伤,否则那么多药效混在一起,伤口不可能会痊愈,而且还会流血不止。苏哥哥是那种宁愿要记忆也不会要身体的人,为了恢复记忆他吃了很多的苦头,我在他身上尝试的也都尝试遍了,可见他有多么的在乎你。” “我知道”,叶宋垂着眼睑,睫毛颤动,“我一直都知道……” “后来我总算成功地把他脑内淤血逼到一个角落里全部凝起来,只要没有再受伤,那血块不会再从角落里跑出来,就不会有生命危险。可是如今,看样子,苏哥哥脑内的血块先前不知是何缘故有些涣散,这次受伤就全部散开了。若是排不出来,迟早就会有生命危险。” 叶宋摇摇头:“我一点也不想知道那么多,我就只想知道,要怎样才能让他活着。” “不光是他脑内”,英姑娘指了指苏静的后颈,“因为后颈受伤撞击了脑部,导致这里也有很大的血块,所以暂时不能给他服祛瘀活血的药。”叶宋手指微凉,伸了过去,去触摸苏静的后颈,那里有一块硬硬的。显然是受伤的时候,处理得不够好。如果就这样放任的话,过不了多久后颈的血块就会自动排除体外,伤口会痊愈,但如果服用祛瘀活血的药的话,虽能使苏静的头脑减轻一点负荷,却让他后颈的伤无法痊愈,血液会流失得很快。 英姑娘不敢给苏静用药,说明苏静后颈的伤委实很严重,血液流失过多,也同样会有生命危险。 叶宋把手指从苏静的后颈缓缓抽出来,指端扫过他的发梢时,感觉有些黏黏的,低头一看,竟是黑色的血珠,她再抬起眼帘往苏静脑部的银针看去,见极为细小的血珠正顺着银针缓缓地淌,叶宋脸上表情大震,急道:“英子,如果淤血排出来了呢?” 英姑娘听她如是一说,也定睛一看,大喜:“说明这样的方法是有效的!以后就用针灸给他排血!” 一次只能排两小滴。银针不能长时间停留在苏静的头上,但有两小滴总比没有的好,这样起码能有希望,等着他总有一天好起来。 英姑娘立刻安排治疗计划,一天要给苏静针灸一次,针灸的银针要泡两个时辰的药汁,而苏静每天也要泡半个时辰的药浴。 等英姑娘将苏静头上的银针抽出了,对叶宋道:“叶姐姐,你先看着他,我去准备药浴的药材。” 随后房门一关,这简陋的房间就与外面隔绝。 叶宋将苏静枕上散乱的发拨到一边,温柔地帮他理顺,后坐在床边,握了握他的手,以他冰凉的手抵着自己的额心,半垂着头,声音低哑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正当叶宋准备将他的手放下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苏静的手指正轻微地颤动。她眼神一动,让苏静的手平放在床上,便看见他的手指极力地曲着,试图紧握住她的。 仿佛耳边还回荡着他曾经说过的话:不要走,要回京城我陪你回去。 叶宋便任由他松松握着。她想只要她不离开,他便能够安心吧。 一桶药浴被两名力壮的士兵抬了进来,冒着腾腾热气。英姑娘站在门口,吩咐两名士兵道:“你们现在把王爷抬进浴桶里去。” 叶宋却道:“不用了,都退下吧,我来。” 英姑娘惊道:“叶姐姐,你可不要忘了,你自己身上都还有伤呢。” “没有大碍。”说着叶宋就小心翼翼地把苏静扶起来,让苏静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他的呼吸浅淡,若有若无,一双桃花眸安静阖着,只在双眉下留下两道弯弯的羽痕。他的睫毛又弯又长,仿佛停靠在空枝上的蝶,轻轻碰一下就会振翅而飞。叶宋不由自主地歪了歪头,蹭着他的头发,好似这样也能让她自己感到安心,她不能让别人来,只有她自己来她才能放心。 士兵退了下去,英姑娘又补充道:“脱了他的衣服。” 第279章:他是上京最好看的男人 叶宋手没有犹豫地伸过去解了苏静的衣服,**着上半身,只剩下一条裤子。她正要把苏静背去浴桶里时,突然背上便是一轻。叶宋抬头去看,见苏宸不知何时已经大步跨入房内,先一步扛起苏静,把苏静放去了浴桶里。 不等叶宋开口,苏宸就回过头来,对她说:“以后这种事你就叫我做。就算你什么事都想亲力亲为,但若是被他压垮了,还怎么照顾他?” 英姑娘赶紧递给叶宋一张巾子,让叶宋把苏静的后颈垫着。苏宸站在一边,看着叶宋用毛巾热敷苏静肩背上的伤口,叶宋忽而道了一声“谢谢”。不知她具体所指什么,可能是帮她把苏静弄进了水,也可能是因为他的理解。 苏宸没吭声,最终悄无声息地走出了房间。若是再继续那样看下去,他想他会吃醋。换做是以前,他一定不会说那样的话。 他站在枯败的院子里,对着萧条的景象苦笑了一下。如果是从头来过,他还会不会选择爱上叶宋呢? 爱情是不由自主的一件事。有可能会,他敢肯定的是,如果再重头来一次,他一定不会伤害她,不会让别人有机可趁。最初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最终也只会是他的妻子。 可是没有回头选择的余地。 他能够做的,便是有她的这段时间里,帮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谁也不知道最终的结果会是怎样。 半个时辰过后,苏宸又按时地回来,帮叶宋把苏静从药汤里捞起来。苏宸说:“不光是你,身为他三哥,这些也是我该做的。”随后去将干毛巾取来给叶宋,“你帮他擦干吧。”说完就又走了出去。 叶宋细致地将苏静身上的水珠拭干,他的脸色经过热气的蒸腾恢复了一丝不正常的血色,叶宋给他换了干净的衣裳,他的头发从枕边滑落了下来,发梢被打湿滴着水,叶宋便耐心地蹲在床前,帮他把头发裹干。 以前从没察觉和注意,如今苏静的头发绕在叶宋指间她才发现,那发丝又细又柔,难怪能挽出松散而好看的发髻来。叶宋一边拭着那头发,一边如闲话家常一般说道:“没有哪个男人会像你这样挽髻的,看起来很骚包。”说着唇边泛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目色柔和,又补充了一句,“但很好看,上京没有哪个男人有你好看。” 苏静的头发干得差不多了,她又去拭掉他额头上的细汗,还有手背上的水珠,道:“不知道你看上了我哪一点,容貌的话,我觉得我这副皮囊还可以,但也不是倾国之色;才情的话,我是半点儿都没有;我既不温柔也不贤惠,还是个下堂妻;大抵有的,就是死不服输吧……苏静,你说,你看上我什么了?” 叶宋等了半晌,不由抬眼看他,他依旧是安静地闭着眼睛。叶宋便又垂下了眼帘,“没事,等你醒来了,再告诉我也不迟。” 等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包子又熬好了药给送来,规规矩矩道:“叶姐姐,这是给苏哥哥的药,英子姐姐说一定要趁热喝。” 叶宋顺手就把擦水的巾子垫在了苏静的下巴下面,端过汤药来一口口喂他。只是刚开始,他紧闭着唇,叶宋喂了几勺,都从嘴角溢出,那苍白的唇色却因为汤药的润泽而显得有些红润旖旎。叶宋便再舀了一勺,送到苏静唇边,没有急于给他灌下,而是口吻温柔却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强硬,道:“苏静,张口。” 苏静仿佛有意识一般,竟松动了双唇和齿关。叶宋将汤药一滴不撒地往他口中喂下去,大抵是药太苦,喝了一口之后,他就主动闭上了。 叶宋舀了第二勺,等了片刻之后却不见他张嘴,于是又道:“乖,再来一口。” 苏静便又勉为其难地张口。 反正叶宋说什么,他从来都是做什么,根本不会反驳。就是再苦的药,只要叶宋让他喝他也是来者不拒。于是几个“再来一口”之后,一碗药基本上就见了底。 一碗药喝完以后,叶宋拭了拭他的嘴角,便欲起身。半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苏静竟不知何时像一个孩童一般手指揪住了她的衣角。 叶宋便又坐了下来。她沉默良久,安静道:“苏静,你一定要好起来。” 夜渐渐深了,屋里的烛光悠悠然闪烁,窗外一片漆黑。院子里枯败的杂草丛中,时不时有单调的虫鸣响起,总算让这夏季的夜里有了一丝热闹。 苏静睡着睡着,手渐渐便松了,叶宋将他的手平放着,真打算就这么陪着他坐一夜。这时房门被敲响了,淡淡两声,干脆利落。 叶宋起身去开门,见是苏宸站在门口。手里端着托盘,盘内装着几样简单的食物。叶宋愣了愣,便听苏宸声音温沉道:“自己受伤了没怎么休息,反倒忙了一天,连吃饭都忘记了。我让人做了些,虽然简单,也好填饱了肚子。” 叶宋动了动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她心里微微发热,伸手去接了过来,道:“你不说我倒是不觉得饿,现在摆在我面前我才觉得饿了,多谢。” 苏宸看了一眼睡着的苏静,道:“出来吃吧,在里面吃可能会打扰他休息。” 叶宋想想也是,于是便走了出去,将房间的门轻轻带上,和苏宸一起坐在廊下的石阶上。叶宋把托盘放在膝盖上,拿了一只白面馒头混着稀粥吃,很是津津有味。 她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怎么可能不饿。 看叶宋狼吞虎咽的样子,苏宸轻声道:“你慢点吃,如果不够,我再去厨房给你拿。” 军中的粮草有些紧张,能有这白面馒头吃,有粥喝,就很不错了。因为大家都是吃的这些。 叶宋点头,道:“够了,吃多了晚上睡不着。” 苏宸没再说话,就一直静静地看着她。等她吃完了两个馒头,嘴角残留着馒头屑,他忽然伸手过来,往叶宋的嘴角轻轻擦拭了一下。叶宋往后躲了躲,自己抬手随意一擦,若无其事地问:“我脸上还有什么吗?” 苏宸垂了垂眼帘,神情一黯,道:“没有了。” 叶宋问:“你们来时,小宝他们怎么安顿的?” 苏宸道:“谢家老爷不愿意离开祖宅,幸好我们已经夺得了昏城,他们那里暂时安全。但为了确保万一,在墓室里备了足够多的粮食,一旦发生什么事,就让他们下墓室里去躲着不要出来。” “这样也好。”叶宋又道,“姑苏城呢,怎样了?” 苏宸看了她一眼,道:“烧个精光。那是一座几百年的古城,现在水烧断流了,房子也一座不剩下,彻底成了一片废墟,你们倒也舍得。这样就算是夺回了苏州,也并没有什么卵用。等战后重建起来,又得花费一番功夫。” 叶宋眯着眼睛仰头看了看夜空,天很晴,她能感受得到凉爽的清风拂面,勾了勾嘴角,浑不在意道:“得不到的东西倒不如毁了,”她看向苏宸,眉梢微微挑着,“我们得不到也不能便宜了南瑱,当是送给他们的坟墓好了。至于战后重建,这场仗都打下来了,还怕什么重建?” 苏宸觉得好像又是这么一个道理。 苏宸便问:“你们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叶宋云淡风轻道:“去药王谷的时候遭到了埋伏,又下了大雨,发生了泥石流,我和苏静都被泥石流冲到了下游去。”顿了顿,又道,“当时南习容也被冲走,南瑱那边有他的消息么?” 苏宸道:“探子来报,据说他捡回一命。” “那这次南瑱一共损失多少人?” “一万有余。” 叶宋平静道:“那也够他喝一壶的,否则对不起苏静现在这个样子。等明日大家商议一下,定个计划乘胜追击。” 苏宸把托盘收了,道:“在那之前,你先把手上和身上的伤弄好了,一会儿我给你换药,你再好好睡一觉。” 叶宋道:“不用,一会儿我让英子帮我换一下就是。” 苏宸看着她道:“英子见你久不出来,已经把伤药交给了我,让我来给你换。” 叶宋默了默,道:“那你把伤药拿来吧,就在这里换。” 苏宸蹙眉:“你莫不是想在他房间里歇息?” 叶宋看着他:“有什么不可以吗?” 苏宸忍无可忍,额上青筋跳起,道:“别忘了,再强悍你也是个女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你敢不敢矜持一点儿?” 叶宋托着下巴想了想,道:“我还真是没学过该怎么矜持,你会吗,不如你教教我。” “叶宋我没有在跟你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叶宋嘴角泛着淡淡的笑意:“我也很严肃地想请教。” 苏宸很想发火,可是面对叶宋他发现他发不出来只能将自己憋着,道:“真是败给你了,这样吧,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帮你守着,你回去好好睡一觉。等养好身体了才能更好地照顾他对不对,现在是关键时期,战争还没有结束,所以无论是你还是苏静,都不能彻底倒下,只有一个人坚挺着,全军都会以你做榜样,你必须照顾好你自己。” 叶宋没有说话。 第280章:我是他三哥 苏宸便又道:“你心里清楚,什么是大局为重。如果是苏静,想必也希望你这么做。” 叶宋声音沉了下来,道:“少拿苏静来压我。” “那皇上呢”,苏宸细细看着她的脸色,尽管光线昏暗,她的脸色还是微微白了白,“做事有始有终,你答应帮他守护的江山,莫不是想半途而废?” 最终叶宋拂袖而去,冷淡道:“我不会食言。但从今天开始,我也有我自己想要守护的江山。” 苏宸侧了侧身,看着叶宋的背影。她所指的江山,是谁?苏宸又一次苦笑,回头看了看苏静的房间,亦转身离去。 结果苏宸还是来了,帮叶宋换药。他来的时候,叶宋正把双手的布条拆了,因为白天照顾苏静,布条已经被打湿,沁出了血水,显得殷红。布条全部被拆除,她原本白皙均匀的十指如今变得伤痕累累,屋子里没有烧酒,叶宋正准备用水随便浇洗一下就可以,苏宸一看见,立刻近前阻止,握住她的手腕,呵斥道:“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吗,你就是这样好生照顾你自己的?!” 叶宋额上有汗,另一只手随意擦拭了一下,道:“总归是死不了。” “你到底是不是女人”,苏宸铁青着一张脸,摆开伤药就开始帮叶宋处理,咬牙切齿,“我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女人!” 叶宋淡淡道:“所以说,赶紧悬崖勒马。这种时候我没把自己当女人,自然就不像是个女人。” “我看你把自己当铁人,以为自己打不死饿不死身体坏不死,简直愚蠢至极。”他嘴上不留情,可是手上的动作却极为温柔。以前的时候叶宋还在他的身边,他没对叶宋有过半分的温柔和耐心,而今叶宋不在他身边了,这样的温柔却是耗一次少一次,他给叶宋上药的时候怕她痛着,还不忘往她手指上吹着气,等十根手指和掌心都均匀地抹上药了,才将新的纱布重新缠上,并道,“你的手暂时还不能像今天这样沾水,否则反反复复很难痊愈。以后你要做什么,都交给我来做吧,不然像你这样粗心大意下去,双手迟早得废了。” 叶宋闷闷道:“别人我不放心。” “我是他三哥。” “是他三哥又怎样。”叶宋道。 两人沉默一会儿,苏宸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吧,我不会像皇上那样,趁人之危对他下手的。如果他有什么闪失,你尽管找我,我负责就是。” 叶宋愣了愣,低头看着自己白生生肿大的手指。苏宸说完也跟着看了下来,目色被淬上一层柔色,道:“到底是女人,以后这双手保不准会留下疤痕。” 叶宋不在意道:“没关系,我自己不介意就是。” 苏宸道:“还有真正爱你的人,也不会介意。”说着就站起身,将药物和换下来的布条收拾了一下,回头对她道,“你好好睡一觉,苏静那边我会仔细看着的。” 熄了灯,叶宋在床上平躺下,肩背上的伤口还隐隐发痛,但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她睁着眼睛望着漆黑的屋顶,屋顶有些破楼,几缕星光浅淡点缀,心想,她答应过苏静,不会离开他。 等他醒来的时候,就会看见她。 一旦松懈下来,两天一夜没好好休息过,叶宋觉得疲惫极了。几乎是眼帘一阖,意识就混混沌沌沉了下去。 她这一觉睡得很沉,一夜无梦。待黎明将尽时,她又准时地清醒了过来。推开门时,外面微凉的空气流了进来,她眉宇间有两分神清气爽,气色也好了不少。 这时外面的天色还是青灰色,星辰未完全沉沦,天空中也还残留着一抹淡淡的月影。院子里干枯的光秃秃的树枝,张牙舞爪地盘桓着。她去井边准备浇水洗一把脸,手将将要伸下去时,才注意到自己的双手被裹得严严实实,她蓦地想起了昨天晚上苏宸说的话,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手缩了回来,边上有一个盆,便用盆打了一盆水,然后不用手浇水,把整张脸都沉入了盆里。 水盆里咕噜噜冒出两个水泡,片刻之后,叶宋才把头扬起来,整张脸挂满了水珠,连睫毛也颤颤恍若受了一晚上的夏露。晶莹的水珠顺着她的下巴滴下,整张脸显得莹白但又好像表面被涂抹了一层浅色的蜜蜡,是很健康的肤色。鬓角的头发也被水打湿了,随着她的动作,水珠从发梢撒到了地上,然后黑色的头发便贴在她的脸颊上。 叶宋洗了脸算是彻底清醒了。晨风吹拂在脸上,有种格外的凉爽之意,脸上的水珠不知不觉就被风干了。 她起得很早,包子和英姑娘他们都还在睡觉。 苏静的房间外面十分安静,枯萎的树叶在地面铺了松软的一层,因为白日里阳光的缘故踩起来有些脆,又因为晚上的露水的缘故,踩起来又有些润。 叶宋走过了铺满叶子的院子,走上几步台阶,轻轻推开了房门。 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发出的声音在这清晨里显得悠然。 房间里还有些暗,叶宋轻车熟路地走到床边,看见苏静睡着的模样,她就站在床边默默地看了一会儿,随后弯下身去,手指尖碰到了苏静的。彼此的温度只在那相触碰的一点交汇,她能感受到苏静的指尖温温凉凉的,就好似梦里那把玉骨折扇拿在手里时的触感。 叶宋走去了窗边,推开了两扇窗,窗棂被露水浸得有些湿润,窗下是个篱笆,空气里有着淡淡泥土的味道,似乎泥土里正孕育着新的生命准备破土而出。这里的景象并非全是萧条,萧条之下也还蕴藏着一股顽强。 她回过身来,就高挑地站在窗边,看着苏静道:“早。” 以后每天,她都来唤他起床。每天他都可以看见她,只要他愿意睁开眼睛。 叶宋在房里陪他说了一会儿话,她知道,苏静一定可以听见的,因为他的心在这里。她想说高兴的事情给他听,想说幸运的事情给他听,于是便说起了两人的过去。 那是些混账的过去。 他们两个天一黑,便勾肩搭背地出去逛楼子喝花酒,还要叫上姑娘来寻欢作乐一番。可能是有叶宋在,他俩都是摸摸姑娘的小手捏捏姑娘的腰,除此以外并未做任何出格的事情。叶宋觉得他不是放不开的人,起码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中间只隔了一层纱,苏静都还在隔壁与人姑娘进行着天人交战。 说到这里时,叶宋便停下了,说不下去了。因为现在想来,那些她曾经觉得无忧的轻松的过去,有关苏静的,现在看来都不是什么好事,也不是什么幸运的事。 叶宋道:“我想来想去,你我最快活的便是那么一段日子,可我现在回忆起来,忽然间觉得一点都不快活。除了那一段,你交了我这个酒肉朋友以后,就真的没发生过一件好事……”顿了顿又道,“好吧,帮你走出过去的阴霾勉强算是一件好事,但后来你又陷入了无数的危险和困惑之中,付出了许多代价。” 本来是说高兴的事情给他听,结果叶宋说着说着就扯远了,后来她索性不说了。为苏静理了理薄被,起身便走出了房间。天色还很早,苏静暂时还用不着喝药和泡药浴,叶宋便紧急召了军中大将,一起开了早会。 大家一致赞成,趁着现在南瑱还没缓过神来,北夏大军一举出击,拿下益州。 在此之前,北夏大军先前往姑苏,尽管是座废墟,仍还是要收归囊下。 军队抓紧时间整装待发,刘刖和诸位将领进行点兵。门前兵马齐聚,赫尘踢着蹄子,兴奋地哼着气。它是一匹战马,就应该在战场是意气风发,和主人一起杀敌。 叶宋一身戎装,长发高挽,英气逼人。苏宸不准她把手上的纱布拆了,她握着铁鞭,虽然没有以往灵活,但还是收放自如。 她把鞭子套在赫尘的马鞍上,然后大刀阔斧地走进院子里去。院子里药气扑鼻。 包子正烧热了一桶药汤,让人抬到苏静的房间里去。不等叶宋自己动手,苏宸便紧跟其后,先一步把苏静从床上扛起来放到浴桶里。他知道,若是叶宋没做好这一切,她无法安心上战场。苏宸不想她去,但她决定的事情就一定要自己去完成。 苏宸和苏静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和苏若清相比起来,这两兄弟的感情更加深笃一些,因为他们的地位相当,没有权力和利益的权衡与斗争。可能唯一的疏远,便是因为叶宋的出现。 他们爱上了同一个女人,依照苏宸的性格,不可能还对苏静有好脸色,尤其是叶宋这个女人还曾经是他的妻子。尽管后来叶宋不再是他的妻子了,每每他看见叶宋和苏静一起时,还是会嫉妒。 不知不觉间,每个人都在改变,因为自己所在乎的人或者事。而苏宸最大的改变,或许就是他为了叶宋学会了温和谦卑,他王爷的骄傲不再那么高高在上,他的身份和地位也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一个人不可被侵犯的自尊,并不是只有这些外在的东西才能够衬托得出来。 叶宋去拿巾子来为苏静擦拭身体,被苏宸一把拿过,他打湿了巾子,在苏静的肩背上一下下擦拭着。他老说他是苏静的三哥,理应做这些,而今叶宋看在眼里,才真正觉得他是苏静的三哥。 而且他做得很好。 第281章:杀了他 等弄完了,苏宸又把苏静捞起来扛到床上去。叶宋蹲在床头,帮他擦干头发,再用温湿的巾子擦了眉眼。 包子端了药来,苏宸道:“我去外面等你。”说着转身就和包子一道出门去。 叶宋一口口喂苏静喝药,一滴不撒地把药汁全喂进他嘴里,道:“我不会离开,我只是去做接下来你我都没有做完的事情。接下来你的那一份我也帮你一起完成了。等你醒来,我一定已经回来了。”不知不觉间,朝阳升起,世界缓缓被镀亮,窗边的窗棂上,也是那暖暖的金色。她侧头往窗外看了一眼,眼中华光斐然,“如果你醒来的时候我还没有回来,你就往窗外看看,外面的景色也很好。你可以边看边等我。” 说完以后,叶宋起身,再深深看了苏静一眼,然后转头就走。 苏静微微弯曲的手指,在她转身的刹那,忽而轻轻抽动了一下。他正费力地抬起手腕,似乎想像昨日那般再成功地抓住叶宋的衣角。只是叶宋走得干净利落,没有给他抓住的机会。 就算他能够碰到,也只是一片冰冷的盔甲。 他动了动唇,最终又平静了下去。他蠕动的嘴唇对出苍白的口型,想说:叶宋,别走,要上战场等我陪着你去…… 尽管心里有惦念有眷念,出了门口,上了战马,她便一往无前,不能再回头,哪怕多看他一眼。 她和苏宸并驾齐驱,走出城外,城外三军齐候。 到了姑苏,正如苏宸所说,曾经绿水悠悠青山环绕的古城,已经彻底变成一堆废墟。城里的房屋全部被烧得精光,只剩下一堆堆的废土,纵横交错象征着水路繁华的大小河道,早已经没有了水,河床龟裂,两边成荫树木只剩下一根根焦黑的炭柱子。 北夏军队一路进城,头顶连一只活着的鸟都没飞过,更别说在地上找到什么活物。不少南瑱士兵被烧死在这城里,空气里泛着一股皮肉焦糊味,一片狼藉废墟的街上,横七竖八躺着烧焦的尸体,用脚稍微去碰一下,就碎成了一堆渣滓,风一吹就散了。 这里面不可能还有一个活着的南瑱士兵。 这对于北夏来说,本该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可约莫是打了太久的仗,见惯了太多的生死,眼下这一具具尸体并没能让北夏大军高声欢呼。一座废墟的城,掩埋了这么多的死人,只能让人感到莫名的沧桑与荒凉。 这就是战争。不可避免,一旦到来,只有迎刃而上,除了分出胜负雌雄,否则战争无法停止。 北夏大军只在苏州城稍作停顿,派了探子往益州打探,随后兵分三路以猛虎之势围攻益州。 南瑱刚刚元气大伤,突然遭到北夏围攻,应对不及,十分慌乱。况且镇守益州的南瑱士兵根本没有多少。 南瑱每攻下一座城便派一定的士兵镇守,他们的战线不宜拉得过长,一旦前方失利,后方的情况便岌岌可危。 眼下南瑱便是处于这样的情况。南瑱一部分军队正聚集在两国边境名撒,尽管南习容当即下令调兵援助,但此时此刻,远水解不了近火。 城楼上有两批弓箭手交替着往下面放箭,叶宋一手挽着长鞭抵挡,一手拿过机弩,箭槽里装满了箭,抬起在胸前,单眼瞄准,风从身后扬起了她的发丝,借着风,她扣动板弦,利箭从城楼上射去,射无虚发,一箭一个,将那些弓箭手全部射下了城楼。 随后叶宋扬臂挥舞长鞭,鞭子在风中呼啸如龙吟,她一声令下,身后将士们英勇攻城。 一旦一边城门破,益州的城防便如溃蚁之堤一泻千里。北夏雄浑的杀喊声几乎要将整个益州城淹没。 苏宸和叶宋领军,两人身经百战也配合得相当默契,带兵擒贼先擒王、直捣黄龙。 南习容受伤未愈,他的伤也比叶宋好不到哪里去,再加上情势对他们如此不利,因而第一时间决定往回撤。 南习容如何能甘心,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损失了这么多的兵力,耗了这么多的时间,才夺得了北夏的这几城,如今却要一座一座地交还回去。这跟他最开始的预计大相径庭,现在两国双方耗上了,而他也丝毫没有胜利的趋势。 造成这一切的,都是苏静和叶宋。是他二人坏了南习容的全盘计划和一切好事。 因而趁乱退出益州的时候,南习容吩咐身边的鬼毒夫人:“去杀了北夏的首将,除了叶宋。活捉叶宋,本宫一定要亲自款待她!”事到如今,他只要一想起叶宋,就恨得不行。他戴了半面面具,剩下的半边脸上,还残留着乌青的痕迹,那全是叶宋给揍的。别人杀死她,还不够解恨,他一定要亲自折磨她。 总有一天,叶宋会落到他的手上。不知何时起,这已经成为了南习容心中的一个信念。 鬼毒夫人领命。南习容便策马欲奔,他身边还有一匹马是留给南枢的。 南枢一袭烟粉色纱裙,脸上笼着一层薄薄的面纱,里面一张脸朦朦胧胧似真似幻,只留下一双美眸在外面。鬼毒夫人自不必说,随时都是一身红裙,鬼神勿近,南瑱士兵没有一个不惧怕她。但是南枢就不一样了,她身为太子的宠姬,在大家都穿的一身又脏又臭的军装的情况下,她的纱裙就恍若夏日里初开的荷,给人一种清爽而柔情似水的感觉,是南瑱大军里一道亮丽的风景,同时也是众多南瑱士兵暗地里幻想的尤物。 南习容总是习惯性地带上她。 而这次,她却没有主动上马,南习容脸色难看,垂着眼帘睨着南枢,道:“还要本宫牵你上马吗?” 南枢垂首道:“殿下,北夏来人众多,妾身担心师父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妾身请求和师父一起去,请太子殿下恩准。” 南习容睨了南枢两眼,忽而挑起一边嘴角,溢出一声邪气的冷笑,问:“此次北夏进攻的首将是谁?” 南枢咬唇不语。 身边副将道:“启禀殿下,乃北夏三王爷苏宸,还有女将军叶宋。” 南习容看向南枢的眼神散发出慑人的冷芒,嘴角的笑容不变,但是却令人不寒而栗,及时南枢没有抬头也能感觉到头顶压下来的压迫感,她不敢抬头,只僵硬着身体站着。南习容弯身下来,毒蛇般触感的手指挑起了南枢的下巴,稍稍用力钳着她的下颚,迫使她抬起头来,道:“看着本宫,告诉我,你想跟着一起去,是真想帮你的师父,还是想帮那苏宸?” 只要南枢没有给出一个答案,他就不可能放她离开。最终,她袖中手指收紧,掐着手掌心,迫使自己抬起眼帘直视南习容冷冽的眼睛,声音尽量平稳道:“妾身是想帮师父,杀了苏宸。妾身恨他。” 南习容仔细端详着南枢的面容,片刻之后,笑容又变得和煦起来,手指一松,放开了她,端直了身体坐在马背上,高高在上,道:“好,不亏是本宫的女人,那本宫便等着你的好消息,提着苏宸的人头,来见本宫。”说罢以后,不等南枢回答,南习容掉头便狂奔撤出益州城。 鬼毒夫人对谁都冰冷,更别说对南枢这个徒弟。南枢的本事有几斤几两她清楚得很,虽说是她徒弟,最初也是得到南习容的授意,所以她和南枢之间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师徒情分。 南习容走后,鬼毒夫人便也掉头往另一个方向走,南枢紧跟其后。 鬼毒夫人的脸色看起来比平时要苍白两分,旁人看都不敢看她自然没有注意,但是南枢却注意到了,道:“师父身体不适,一会儿就让弟子来吧。” 鬼毒夫人看也没看她一眼,只挑高了声音道:“就凭你?”声音里也是十足的不屑。 南枢沉默一会儿,道:“师父中毒了。” 鬼毒夫人的面部表情出现极为轻微的怔愣,也仅仅是一瞬间就恢复了原样。她不让南枢靠近,更加不会让南枢帮她把脉看她究竟中了什么毒。只挥一挥衣袖把南枢扫开,无情道:“走开,再靠近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北夏攻了过来,南瑱仅剩的士兵正殊死抵抗。地上全是士兵的尸体,血把城里的地面全部染红,何其惨烈。 叶宋和苏宸是分开行动,各攻一边城门,因而当鬼毒夫人和南枢走出去时,恰好碰到的是苏宸,而不见叶宋的影子。 彼时苏宸正带领着北夏军队边杀边冲了过来,所向披靡无人能挡。鬼毒夫人站在显眼的地方,一袭红衣似血,分外妖冶,腥风吹翻她的裙摆,苏宸和将士们在三丈开外堪堪停住,不知她意欲何为。 他第一次和鬼毒夫人正面交锋,不知道她究竟有多厉害,而且他带来的士兵都是从京城以北远道而来的援军,也是少有见识,就是见识了也没人亲眼见过那些都是出自她之手,不知道她就是大名鼎鼎的鬼毒夫人。南枢再往鬼毒夫人身边一站,一看便是个弱柳扶风的女子。 苏宸一眼便瞧见了她,眼里的嫌恶之意不可忽视。 鬼毒夫人突然冷笑一声,道:“这样也好,我逐个击破。” 第282章:他死了就可以解脱了 她向来出手于无形,但南枢却晓得她的套路。正当她准备动手了,南枢突然过来,握住了鬼毒夫人的手腕。 鬼毒夫人脸色一变,厉眼看了南枢一眼,道:“干什么?” 南枢本不想阻止,可是,可是当她看见苏宸意气风发地骑在马上,带着千军万马冲过来的时候,仿佛圆了她盼望许久的一个梦,她多希望,苏宸这般是为了来接她回去,所以她就是忍不住出手去阻止,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大胆地抓住了鬼毒夫人的手腕。 南枢缓了缓神,不对,她恨苏宸。她道:“师父,这个人就交给我来吧,我与他的恩怨是时候清算了解了。” 怎知鬼毒夫人却丝毫不为所动,道:“大难当前,还不是清算个人恩怨的时候,你若是想清算,就等他去了鬼门关再去找他清算,我也不拦你。”说着另一只手手指微动。 南枢见状,立刻又去握住她的另一只手,急道:“师父,求你把这个人交给我吧,我没求过你什么,就这一件事,以后也不会求你任何事!”她忘了自己内心那点脆弱不堪的想法,忘了要让苏宸死,而苏宸死在她手上亦或是死在鬼毒夫人手上,根本没有差别。或者说,唯一的差别就是鬼毒夫人杀人无形,而他会死得特别快,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鬼毒夫人有些生气,道:“殿下果然不该让你来。” 就在这几句话的功夫,苏宸又不是傻子,且耳力非凡,自然听得见她二人的对话,只招手做了一个手势,便有弓箭手上前,将鬼毒夫人和南枢围了起来,只要这二人敢有任何轻举妄动,弓箭手便会立刻放箭。 只是苏宸没有想到,情况原本是对自己这一方大大有利的,对方就只有两个人,而且还是女人。他没有小看女人,叶宋也是女人,而他就不敢小看叶宋,只是这两个女人无论如何也该比不上叶宋吧……将将这样一想,鬼毒夫人一掌击在南枢胸口,将她打出老远,她顿时如一只被折断翅膀的蝴蝶,无力地跌落在地上,裙裳飘飞。而这样有利的形势也被鬼毒夫人打破,只见她挥了一下衣袖,什么都没做,弓箭手更加是没来得及放箭,突然个个面容恐怖痛苦万分,手里弓箭落地,随后人也跟着断气,脸色浮现出中毒后的青紫色。 顿时北夏军大乱,副将一声令下,众多士兵举着刀枪朝鬼毒夫人冲了过去。 场面一片混乱,红衣鬼毒被将士们围在中间,但凡靠近她的人不用她出手都在顷刻之间毙命,而她也杀出一条路来,越发靠近苏宸。 见时机正好,鬼毒夫人隔空朝苏宸击出一掌,淡色的毒烟从她袖中溢出,直袭苏宸面门。若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毒烟的颜色,也就根本察觉不出来。 当是时,南枢坚持着从地上爬起来,她白皙的手腕手肘都被磨破了皮,但是她顾不上疼,见鬼毒夫人此举,登时便吓得面无血色,美眸圆睁。她望着马上遥不可及的男人,心里像是被无数只小手无情地揪扯着一样痛。 尽管有个声响在脑海中安慰她,道:痛也只痛这一刻就好了,总比痛一辈子强。你那么恨他,不是巴不得他死吗,现在他就快要死了,你应该高兴才对,他辜负了你,他就是该死的…… 南枢浑身颤抖着,眼睁睁看着一缕烟雾越来越靠近苏宸。 她想,只要她不出手就好了,这样她就可以眼睁睁看着苏宸去死了。这不是她一直想要的吗,身处这两国战场,她一直盼望着,终有一天她会和苏宸在这战场上遇,然后相互为敌,以杀了对方为自己的使命。 起码,她一直是这么想的…… 然而,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幕幕。从最初一曲舞惊艳了他的双眼,到后来日日厮磨夜夜缠绵,她如愿进了他王府大门,尽管只是一个卑微低下的妾,可他却把他全部的宠爱都给了她一个人。 那段日子她拼命想要忘记,可是却是她人生中最最难以忘记的一部分。 苏宸的爱只是一抹幻影,从初遇伊始,他便中了她的蛊。是南枢先假戏真做,但她以为,苏宸对她那般,如果没有那蛊,或许他也已经爱上了自己。只是后来自己大错特错了。 他从来没真正爱上过她。 南枢说他没有良心。既然如此,那他们就只能是敌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南枢颤抖着,颤抖过后面容几乎扭曲,一半是报复的快意,一半是贯彻心扉的痛意,这两种情绪几乎要把她折磨得疯了,脑子紧得像是要炸开一样。南枢身子摇摇晃晃,手掌撑着额头,扬起的嘴角明明在笑,却又像是哭,自言自语道:“你死了便好,你死了我便能解脱了……对,就是这样……” 然而她最终却没能控制住自己。眼看着那毒烟就快要逼到苏宸那里,南枢忽然痛苦地大叫一声,下一刻拼尽全部力气使出最快的轻功,撞翻围着的北夏士兵,直直朝苏宸冲过去。 她的轻功不算特别好,但也不差,可这一次她却是最快的,从来没这么快过,眨眼一闪,人就置身于士兵群中,飞快奔过去。 苏宸也不是傻子,他起初看见鬼毒夫人对他隔空击掌,虽然没有看见有什么东西出来,但他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其中必有蹊跷,于是稍一做沉吟便有了应对之策。 眼见着南枢不顾一切地冲过来,他蹙起眉头,就在南枢跑到他的马面前时,他双脚往马鞍上一蹬,整个人都飞身而起。 而那毒烟,突然被南枢窜出来而搅乱,南枢手抓紧了马的鬃毛,南枢也没有想到苏宸会抽身而起,她以为苏宸定然是没有察觉,一旦被毒烟侵袭必死无疑,她想他死,但她控制不了自己,又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马受到了惊吓,抬起前蹄,嘶鸣一声,南枢只仰头愣愣看着,一双眼睛水汪汪,风吹落了她脸上面纱,露出依旧美丽的容颜。 身后毒烟,一股脑全部抵在了她的后背,侵入到她的身体里。她措手不及,秀眉一紧,唇边便溢出一缕鲜血。随后苏宸战马跟随苏宸多年,护主忠心,以为南枢是想要攻击苏宸,抬起的前蹄便向她踏去。 南枢闷哼一声,身体再度被摔落。 鬼毒夫人见状一惊,她没想到竟是南枢坏她好事,她来不及顾及南枢,当即又朝苏宸攻过去,手掌翻覆剧毒无比。 就在这时,突然一支箭从鬼毒夫人的侧面射出,精准而迅猛,直直射向她的心口。鬼毒夫人半途中立刻收手,身体在空中翻腾数周,箭冷然从她肩膀侧边擦过,擦破了她的肩膀,鲜血顿时和红裙子融为一体。而那枚箭,冲劲十足,稳稳射在了身后的城墙上。 鬼毒夫人定睛一看,见侧边,不知何时竟有一人。 叶宋骑着赫尘,悄无声息地立在那里,面容冷凝。她身后是一帮训练有素整齐罗列的将士们。苏宸那边混乱成一团,而叶宋这边又故意放轻了动静,竟叫鬼毒夫人和南枢都没有察觉。 一时间,场面僵持了下来。 叶宋手里举着机弩,对准鬼毒夫人,道:“我看是你出手快还是我的箭快。” 鬼毒夫人不信,还从来没有哪个敢威胁到她的头上,她只记得南习容在走的时候下了命令,杀了北夏的首将活捉叶宋,于是她依旧要朝苏宸杀去,区区几支箭还不能把她怎么样,她轻功一向很好,躲开轻而易举。可是她将一有动作,叶宋眯了眯眼,瞬时便扣动了板弦,时间速度计算得分毫不差,就在鬼毒夫人往前挪了一步的时候,又一支箭逼向她心口,被这一箭射去她是一点活路都没有。鬼毒夫人身体又在空中翻腾,那支箭擦破了她另一边肩膀,显得有些狼狈。 鬼毒夫人朝叶宋看过来,眼神里透露着怒气。甚少有人能够将她激怒。 叶宋泰然自若道:“我一直在考虑,是亲手杀了你好还是让英子杀了你好,好像后者对于英子来说太过于残忍。”说着她就跳下了马,一手握着鞭一手端着机弩,毫无畏惧地一步步向她走去,“所以我想来想去,还是亲手杀了你帮英子报仇比较好。” 话音儿一落,铁鞭便挥舞了过去,所至之处,墙头地面现出一道深深的痕迹。鬼毒夫人轻松避开,随即对叶宋击掌。围攻鬼毒夫人的将士们都得了叶宋命令退开很远,也不至于被鬼毒夫人的剧毒所害。很快,鬼毒夫人便发现了不对劲,她的毒竟然伤不了叶宋。 她心里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是出自谁之手。英姑娘已经成长到竟然能够避她的毒。 再战无益,北夏这边人数众多不说,她的毒杀不了叶宋,说不定连苏宸也杀不了。果真,刚这样一想,苏宸便飞身迎了上来,他的身手比叶宋厉害,和叶宋联合起来,鬼毒夫人定不是他俩的对手。 第283章:蒙混过关 于是鬼毒夫人毫不恋战,抽身回撤,在空中与苏宸对战数招,飞落到后面中毒的南枢的身边。她低头看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南枢,随即嫌弃地拎起她,纵身一跃,踏着屋檐飞奔而去。 苏宸立刻就要去追,被叶宋拦下,道:“不要追了,你一个人容易吃亏。况且英子给的避毒丸只能支撑一刻功夫。” 原来,在北夏大军出发时,苏宸和叶宋并肩前行,刚走出门口,英姑娘便追了出来,给了他俩一人一颗药丸,道:“留着防身用,如果遇到了鬼毒夫人,就咽下,一刻时辰之内,她的毒对你们没有任何效果。” 彼时叶宋拈着药丸,似笑非笑:“英子,你好厉害,还能弄出这玩意儿。” 英姑娘道:“我能力有限,不能给每个人都发一颗,就只有这两颗。叶姐姐,我能不能有个不情之请?” 叶宋挑眉道:“你是想我留鬼毒夫人一命?” 英姑娘点头:“对,留给我亲自来。” 叶宋抬头看了看天色,随后策马掉头,渐渐远离,声音顺着风飘向英姑娘,道:“这就得看她的运气和我的心情了。”她一直觉得,让英姑娘去做那样的事,太残忍。她的年纪,不适合背负这些过于沉重的东西。 英姑娘说得平静,似长大了,很多道理都懂了。可是却也是被现实所逼的。 最终苏宸听了叶宋的话没有去追,而是立刻吩咐随行军医来帮中毒未亡的伤员治伤,不能解毒的想办法拖住伤员的性命,等着英姑娘来了便好。 鬼毒夫人拎着南枢一口气跑到了郊外,在郊外一片树林里歇了下来,一把将南枢扔在了树脚。她整张脸的脸色都青了,气若游丝的,毫无美感可言。鬼毒夫人睨了她两眼,随后蹲下喂给她一粒药丸,随后在她背心运掌,让药效在最短的时间内发挥,解了她的剧毒。 很快南枢的脸色就缓和了,但是她受伤不轻,面上一片惨白,看起来是痛得厉害,喘息着道:“多谢,多谢师父救命之恩……” 鬼毒夫人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忤逆殿下之意。我救你不为别的,要将你带回去给殿下处置。” 南枢一听,眼神里真真切切地流露出害怕的神色,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抓住鬼毒夫人的衣角,乞求道:“师父……我求求你,能不能不要告诉殿下,他,他一定会让我生不如死的……” 鬼毒夫人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道:“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有胆子这么做?” 南枢垂着头,沉默不语。 鬼毒夫人稍作调整,便拎着南枢离开了树林,往柳州的方向前往,口中的话语没有任何感情:“你生不如死,关我什么事。” 后来南枢痛得晕过去了,醒来又晕过去。她不做任何挣扎,仿佛已经预料到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她这一生,都逃不开南习容的魔爪……她活着,跟鬼毒夫人杰作下的那些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一生都不过是南习容的傀儡罢了。 傀儡是不允许有感情的。如果说有,那便必须是对主人的依恋之情。 到了柳州,鬼毒夫人带着重伤的南枢复命。南习容只脸色有些沉,并未发脾气,只对鬼毒夫人道:“看来本宫着实有点儿高估你。” 当时南枢连跪在地上的力气都没有,只得躺在地面上,身上血迹斑斑。她撑着眼皮,看见一双黑色瑞兽靴落在了手边,感到疲惫至极,不由闭了闭眼,仿佛等待着凌迟的一个罪人,身子被无形的锁链给套牢,让她没有任何反击的余地。 鬼毒夫人垂首揖道:“是属下办事不力,请殿下责罚。” 南习容看了看南枢,道:“先把她带下去疗伤。” 于是南枢被带到了一间房里,躺在床上。鬼毒夫人得了南习容的命令,不得不亲自帮她疗伤,当褪下她身上全部衣衫时,胸前两处被马蹄踢到的地方很是严重,整个胸膛大片乌青。而这个过程中,南习容便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他好像刚好有空闲,看南枢痛苦的样子就像是看一场戏一样。 南习容眼尖得很,看见乌青之下有隐隐的掌印,便问:“她那一掌是谁打的?” 南枢并没有彻底晕过去,苍白着一张唇,阖着双眼,眼帘颤颤。她身下的手不知不觉间握成了拳头,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害怕。 那一掌是鬼毒夫人打的。南习容何其聪明,只要鬼毒夫人说出那一掌是她打的,那么南习容定能猜出事情始末。 鬼毒夫人从没把她当成自己的徒弟,这样一个女人连自己的丈夫和亲生女儿都能杀,南枢根本没有指望她会帮自己。或许如她所说,她把南枢救回来,只是为了看南枢受到南习容的惩罚。 结果鬼毒夫人从容地帮南枢敷药,面不改色道:“北夏首将打的。” 南枢的身子倏地一僵。南习容倒有些诧异,道:“北夏首将苏宸?” 鬼毒夫人:“应是他。” 南习容便看着南枢的身子,狐疑地问:“如何被打的?” 鬼毒夫人露出不屑的表情,用不屑的语气道:“就凭她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她没被打死就已经算不错了。” 鬼毒夫人这语气,让南习容渐渐放下了狐疑。随后房间里都是诡异的沉默。鬼毒夫人帮南枢处理好伤势之后便退下了,南枢等了很久,房间里也没有任何动静,以为南习容也跟着一起出去了。 谁知,当南枢缓缓睁开眼帘的时候,突然发现南习容竟还不声不响地站在床前,她一眼就跟南习容的视线撞个正着,逃也逃不开。 南习容邪气地笑了起来,撩衣在床边坐下,看了看南枢的身子,伸出手指去抚弄她胸口的伤痕,漫不经心道:“本宫就是看看枢枢是不是在装睡,刚想走呢,没想到枢枢就醒来了。看样子不像是真的睡着了。” 说着他手指在南枢的伤口上微微使了几分力,南枢当即痛得面色惨白。 她紧紧咬着嘴唇,不吭声。 南习容温柔道:“乖,痛的话就叫出来。”手指又使了两分力。 南枢再也忍不住,惨叫出了声。 南习容满意道:“这样就对了。” 南枢脸上冷汗连连,虚弱不堪地求饶道:“妾身求殿下……饶了妾身吧,妾身真的很痛……” 南枢很痛苦,南习容却温柔地抚弄着她的身体,像在把玩一个玩具一样,一边欣赏着南枢的表情,南习容的手像是一团火一样,要将她烤化了。 “求殿下别这样……”南习容将她视作最低等的女人,她心里明白,屈辱的情绪油然而生,她不得不讨饶。 屈辱么,可是…… 南习容道出了实情:“你的身体却很诚实。”他的手指描过南枢胸膛的掌印,“这真的是苏宸打的吗?” “是……” 南习容狭长的双眼眯成一条缝,里面有精光闪烁,“你真要杀了他?” “妾身……妾身……和他势不两立!”当时她便在想,要是这一生,没有遇到苏宸就好了,她可以安心当南习容身边的宠姬,锦衣玉食,让她服侍谁她便服侍谁,心里没有装着谁就不会觉得痛苦。又或者,她没有遇到南习容就好了,她也不会跌入恶魔般的深渊里不得自拔。 南枢喘着气,两眼空洞无神地望着南习容,南习容总算满意地笑笑,手指不再在她身上霍乱她折磨她,而是轻轻捧了捧南枢的脸,“很好,你记住了,你是本宫的女人。” “你说过你会放我离开……” 南习容起身,将薄被掩在她的身躯上,转身就走了,道:“除非这场战争我们赢了胜利了,除非本宫对你腻了。但是现在,本宫都还觉得你很有意思。” 益州城被夺下,北夏军队在城里安顿下来,安营扎寨。城里有几个大将镇守,叶宋和苏宸便带了一部分人往回走,去接应后来跟上来的大军队伍。 彼时英姑娘他们已经走过了苏州,刘刖领军,时辰也掐算得好。叶宋看见前面的小黑点,便策马奔了过去,一眼便搜寻到了队伍中间的红衣英姑娘。她身边有两匹马拖着一个板车,板车上放着一座棺材底,叶宋连忙去看,见里面躺着的正是苏静,旁边还躺了一个白玉。 英姑娘看见叶宋回来,露出些许喜悦,道:“叶姐姐这个时候回来定是益州城拿下了。天气太热,我没找到什么可以遮阳的东西,便还是用了这棺材,把白玉也放了进去,叶姐姐不会介意吧?” 两人躺在棺材里一样的安分,也不觉得挤,叶宋便摇了摇头,道:“他的情况怎么样?” 英姑娘道:“还算稳定吧。”顿了一会儿,忽然眯着眼睛看着前方的路,问,“叶姐姐,这口棺材是在药王谷谷口下游的地方找到的吗?” 叶宋一愣,道:“你怎么知道?” 英姑娘笑了起来,有些释然:“难怪,初看之下我觉得怎么那么眼熟呢。那你一定是在一个石墓里找到的了,这是一具空棺材,里面未曾躺过人。” 叶宋心里沉了沉,抿唇道:“英子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想来也对,那个地方是药王谷,除了药王谷的人,谁还会把坟墓安放在那个地方。 第284章:就一个人坏了规则 英姑娘道:“没关系,反正那也是座空坟。我没有找到爹和苏漠的尸骨。幸好有那一座坟墓,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益州的房间比昏城要好得多。南瑱撤得急,这里一切都还是现成的。 叶宋没有带苏静住进南习容住过的那些地方,那些地方布置妥当,似乎空气中都留有一股淡淡的香风,但叶宋觉得浑身都不舒服。反正领军的将领们都是些三大五粗的汉子,不会在意这些细节,让他们住布置这么好的房间,他们都比较高兴。而叶宋只着了一处较为清净的院落安置苏静,房间也是重新布置过的,起码床榻上的东西全部换过。 她顾不上自己忙了一天需要休息,连身上盔甲都来不及脱,便用湿毛巾帮苏静擦了擦脸和双手。在外赶了路,他一身风尘,总要擦干净,而且这样比较凉快。 她给苏静擦了脸,又起身去推开窗户,回头问苏静:“热不热?” 外头夕阳正红。 包子端来了药,然后她又亲自喂苏静喝药。包子站在旁边,说道:“叶姐姐,今天你走了,苏哥哥有浑浑噩噩醒过来一次。” 叶宋轻轻“嗯”了一声,白瓷药匙舀了深褐色的汤药,在碗弦上碰了碰,声音有些清脆,她将药匙送到苏静的嘴边,问:“那他有没有说什么?” “说了”,包子道,“他唤了叶姐姐的名字,就又睡过去了。” “是么。”她一边喂药一边对苏静说,“现在我回来了。” 到了晚上,叶宋才从苏静的房间出来,去把自己身上厚重的盔甲脱下,她的后背已经湿成一片了,仿佛把衣服脱下来还能挤出水来。 叶宋的肩上有伤,英姑娘带着伤药来帮她换,连洗澡都要英姑娘小心着不让她碰到肩上伤口,道:“叶姐姐,你干嘛不先回来换了衣服再去帮苏哥哥,你都出了这么多汗,咬着伤口一定很疼。” 叶宋洗完了,从浴桶里走出来,面对英姑娘也不避讳,用毛巾擦干身体上的水,英姑娘却望着她的身体有些发呆。叶宋穿了一件薄衫,极其理智道:“换衣服随时都可以换,但苏静喝药却不是随时都能喝。所以这两件事情应该有个主次。” 说她理智,但仔细听来,却很是倔强。 后来苏宸来叫叶宋吃饭。依旧是大家都吃过了,苏宸单独给她留下的晚饭。 两人趁着月色,坐在廊下的石阶上,叶宋吃到了米饭,几样小菜,她吃得非常香,显然是饿坏了,狼吞虎咽的。最后还把菜碗里的油水都倒进米饭里,拌着吃,是一点也不肯落下。 苏宸看着她的吃相,很是心疼,道:“你慢点吃,这些全都是你的。”原本她一个女人,根本不用在这样的地方受苦,她依旧可以在京城当她的叶家二小姐,每一顿都能吃上饱饭。不像在这里,打起仗来,有了上顿就顾不上下顿。 而且她一回来,都没歇口气,一直在苏静的房间里照顾他。 如果让他代替苏静受伤,能够得到叶宋的陪伴那他也愿意。可是如果真的爱她心疼她,又怎么舍得让她衣不解带地照顾自己呢? 苏宸对苏静,是既羡慕又有些生气。他若早些醒来,叶宋也不至于这么辛苦。 直到叶宋把最后一口饭都吃完了,苏宸才问:“吃饱了吗,没有的话我再去给你弄些来。” 叶宋道:“不用了,差不多了。” 苏宸刚一伸手,叶宋就本能地往后躲了躲,苏宸手指有些僵,只好伸回来指了指自己的嘴角,对她道:“这里有米粒。” 叶宋伸出舌头就卷进了嘴里,一点女子形象也不顾,道:“以后你有什么就说什么,不要动手动脚的。” 苏宸挑眉,眼里却是哀沉的,故作轻松道:“你就那么讨厌我,连我碰一下都不可以?”叶宋刚想说话,他又打断道,“你不要告诉我男女授受不亲,这个借口不管用。” 叶宋吁了一口气,睨他一眼道:“我和你适当保持距离,才是对你负责任吧,不然像你这样的人,总是心存侥幸,好了伤疤忘了疼。” 苏宸问:“这只是单单针对我么?是不是对苏静就没那么管用?” 叶宋等了一会儿,也不见苏宸继续说,便道:“你说下去。” 苏宸沉默好一会儿,才又道:“以前,苏静缠着你的时候,你为什么没跟他保持距离?就他在你心里才是不同的。” 叶宋道:“为什么非要提他。” “是你让我说下去的。人要在不断的对比中才能看清自己的得失,而我一直在失去,因为我是第一个出现在你生命里的,却被我伤害得最深,我失去了所有的机会都是我应得的。”苏宸安静地看着叶宋,“我只是想知道,你的规则是不是他们都可以破坏,就我不可以?” “不是。”叶宋斩钉截铁道,“我这辈子,就一个人坏了我的规则。” “是苏静?” 叶宋低头看着地面,地面上又没有星子也没有月亮,就只有一地残碎的若有若无的月光,并没有什么好看的。良久,她似叹息一样说道:“是苏若清。” 苏宸一愣。 叶宋捡起地上的一根枯枝,在地面写写画画,像是诉说着别人家的故事一样若无其事道:“我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明知道他是皇帝我应该全身而退的时候,却还是奋不顾身地爱上了他,选择和他在一起。” “和一个皇帝谈恋爱,就是坏了规矩。因为我知道到最后,很大一部分可能也仅仅是谈一场恋爱而已,不会有结果。我不能忍受他有很多的女人,但那也是不可争辩的事实,我以为我看不见就可以当做不存在。所以我对他说,‘嫁人当嫁苏若清’。”苏宸似乎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叶宋说到这里,兀自笑了一下,“充其量,不过是一句美丽的誓言,当时我想,就算不能和他在一起,我也甘愿被这句誓言困住一辈子。” 苏宸懂了。他不知道她和苏若清之间还有这么美丽的誓言,那是他一辈子都可能拥有的。可是叶宋在那么说的时候,不是为了要给苏若清承诺,却是为了困住自己。因为她是鸟,她向往自由,她不能没有翅膀,她不能被养在金色冰冷的牢笼里,可她把她的心锁在了牢笼里,那把钥匙,只有苏若清有。 尽管太迟,苏宸还是想要更多地去了解她,知道她内心的想法,哪怕只有这片刻的交心他也觉得很知足。他道:“既然你那么爱他,为什么不跟他入宫,他也那么爱你,一定会很宠你。” 叶宋歪着头看着他笑,道:“你觉得我是一个不明事理的女人吗?” 苏宸想了想,摇头。 叶宋道:“前朝与后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所宠爱的,只不过是一个叶贵妃或者是叶皇后,而不是叶宋。明事理的女人,迟早有一天,会把自己心爱的男人送到后宫别的妃子的床上,李如意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女人不嫉妒,那是骗人的,只是我嫉妒起来比别人格外明显一些,我想要了她们的命。” 叶宋收起手里枯枝,地上清清楚楚地写着三个字:苏若清。 她拿鞭子拿刀枪久了,倒不怎么会拿笔杆子了,写出来的字也不够娟秀,有些歪歪扭扭,又摆脱不了她的大气。 苏宸忽然问:“如果一开始我便对你好,不伤害你,你有没有可能回头?” 叶宋勾唇一笑,道:“那我根本不可能会走,这个回答你满不满意?” 苏宸亦是一笑,道:“我忽然觉得我自己真可怜。你忘了他了吗,苏若清。” 叶宋手往地上一抹,便将苏若清的名字抹掉了,又开始写另一个人的名字,淡淡道:“怎么可能忘得了,只不过是放下了。要想忘了,除非我重活一次,不要再遇上你们这些人。” 她写了苏静的名字。清寂的眼神望着那名字,怔怔出神。 她忽然想起,当初在苏静房里翻到的小札,最后一页写了她叶宋的名字。她想她有些明白了,苏静当初写下她的名字时,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一个人的名字可以单单是一个名字,也可以包含一切。 就好像一个叫苏静的男人,他的名字包含了有关他的一切。一个叫叶宋的女人,她的名字也同样包含了一切。 如今,叶宋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过去有关他的点点滴滴。 苏宸看着她发怔的侧脸,问:“那苏静呢?” 叶宋回过神,道:“他没有做任何破坏,那时我不会拒绝他的好意。因为我可以依赖的,就只有他。那会儿我真将他当做我最好的兄弟。”虽然他行为夸张了些,爱占人便宜,但他永远有一颗比谁都善良的心。 “那会儿,是什么时候?” 叶宋道:“在从江南回京之前。”这一切,都在那里成为一个分界点。 苏静握着她的手说让她别走,可是她走了。她一直都后悔。苏若清让太医没取出苏静脑中血块,她也一直没法忘怀。 那时,他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她刚刚察觉到苏静心里有她,不仅仅是兄弟、朋友那么简单。可是他从来一句话都不会提起。只知道默默付出。 第285章:百日草 叶宋说:“当兄弟的时候,我们可以勾肩搭背无话不谈,没有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没办法当兄弟的时候,就只能形同陌路保持距离,这样才能把伤害降到最低。”她看了看苏宸,“这对你也一样。这是从苏静身上总结出来的,并不是他不一样,而单单针对你。当有一天,你也像我放下苏若清那样放下了我,如果你愿意,我们也可以做好朋友,我们也可以一起喝酒一起晃荡无话不谈,但是现在不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说着她就看向苏宸,“不过我觉得你不是那种会愿意和我做朋友的人。” 苏宸反问:“那你还愿意和他一起喝酒一起晃荡吗?”他,是指苏若清。 叶宋回答:“可能会,也可能不会。” “以后怎么想的?” “以后?”叶宋无谓道,“以后还是等我们能够从这里活着回去之后再慢慢想吧。” 苏宸道:“我忽然觉得,多听了一些你的想法之后,你和别的女子也并没有什么区别,一样有喜怒哀乐一样多愁善感,可能唯一的区别就是你不像个女人。我想等我彻底了解你了,说不定就能够放下你了,你不也是在彻底了解了他之后才能够放下的么。” “好像你说得有点儿道理。” “所以以后如果你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不妨跟我说。我都会听着。” 叶宋想了想,还是点头,想起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便问:“白天鬼毒夫人和南枢是怎么回事?” 苏宸沉吟道:“不清楚,大抵是要来杀我的。” 叶宋没有再多问,而是道:“鬼毒是个麻烦人物,我们没少吃亏,以后你看见她不可硬来要小心行事。”说着她便自行收拾了旁边的碗筷,“天色也不早了,该回去休息了。” 她刚准备起身,苏宸忽然道:“以前的事情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模模糊糊的。若不是如今到了这里,见到那南枢那个女人,我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以前……我和她,很欺负你吗?” 叶宋道:“都过去的事了问这么多做什么?不是徒增烦恼么?” “可我应该知道。” 叶宋看着他:“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两人面对面沉默片刻,叶宋忽然问,“你是不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苏宸道:“我只知道,她骗了我,我一点也不曾爱过她,而她还和我一起伤害过你。光是最后一点,我就不能饶恕她。” 叶宋起身,将碗筷端着准备走出院外,侧了侧头道:“你们怎样那是你们的事情,要做个了断也跟我没有关系。但我这人没法大度,就算她对你还余情未了,再让我碰到,她是南瑱人,也别指望我对她客气。” 往前走了两步,叶宋又停下,道:“有一件事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南枢曾怀过你的孩子,但是是她自己先不要你们的孩子嫁祸到我头上的。后来你才把我关进了地下室折磨我。”她说得云淡风轻,苏宸却深深地皱起了眉头,“那总归是你的孩子,丢没丢我觉得有必要跟你澄清一下。” 说完以后叶宋就走了,徒留苏宸一个人在原地发愣。 后来战争进行得如火如荼,叶宋和苏宸身为北夏首将,带领着北夏的将士们冲锋陷阵英勇无畏。他们是执着不休的勇士,有着高昂的士气和坚定不移的信念,一次又一次地进攻柳州城。 柳州的城楼摇摇欲坠。 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夕阳沉沦,硝烟满天,将天边的晚霞映衬得朦朦胧胧。叶宋和苏宸鸣金收兵,总是第一个跑在前面赶回来,在最后一缕霞光散去之前,回到苏静的身边。 她在路边的时候,看到株盛开得正好的百日草,即使是酷暑,也没能使它低头。当时她跳下马来,蹲在路边将那株百日草从泥土里移了出来。 身后将士们安静等候。他们所看见的、认识的叶宋是北夏第一女将军,杀敌无数豪情万千,跟柔婉清丽根本沾不上边,可是当叶宋手里捧着那株百日草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温柔绝不逊于北夏的任何一位姑娘。 大抵这便是人们所说的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她高挽的头发,有几丝凌乱,额角的发丝随风飘扬,垂着眼帘看着手中百日草,身上的盔甲上沾满了敌人的鲜血,披风亦在那风中猎猎飞扬,那一刻,她与战争所带来的所有的冷酷与残忍不沾边儿,美得像幅画。 叶宋手心里捧着一捧泥土,暂时滋养着那株百日草。随后翻身上马,一扬马鞭,赫尘便继续往前狂奔,矫健的马蹄掠起数丈风尘。 军中的事都交给了苏宸和刘刖,叶宋第一时间在宅子门前停下,撩一撩披风便大步跨了进去。走进苏静所在的院子,却是轻轻推了房门。 叶宋将百日草移栽进了一个小盆里,撒了点清冽的井水,然后脚轻轻踩着地面,从苏静的房间走过,将它摆放在苏静的窗台上。 最后一抹霞光也渐渐淡去,百日草上的光辉黯然,但它依然顽强地高昂着头,仿佛正翘首等待着夜露的滋润。 叶宋回过身,站在苏静的床边,看了他半晌,随后弯身下去,手指轻轻拨了拨苏静鬓间的散发,对他说:“我回来了。” 每日,她回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样,好叫他安心。 她不会走远,不会一走就不回来。 即使受伤了,她也要拖着自己的身体,来到他身边,露出若无其事的笑容,对他这般说。 有人说,大敌当前,牵挂就是一种牵绊。 但她不这样觉得。她时时刻刻都在牵挂,那不是一种牵绊,而是一种力量,鼓舞着她前进。不管前方多么艰难,她都要克服,因为她要拼尽一切活着回来,这样才好让他安心。 这许多天来,一直支撑着她的,便是对苏静的牵挂。 叶宋没有坐在苏静的床边,也是搬了一张凳子来坐下,她觉得自己身上太脏了,有血腥气还有沙尘,一定会弄脏苏静。 她还没有说一句话,看见苏静鬓间的淡淡的泥印子,想了起来,自己方才手捧过泥,又去碰他的头发,于是给他弄脏了。叶宋伸手想去拂掉,可看了看自己的手,又顿住了,起身去木架的盆里洗净了手再回来坐下。 沉默一阵,叶宋忽然不晓得该说什么好,她双手放在膝盖上,完全像一个乖孩子。 天色黑了下来,房间也跟着暗了下来,直到叶宋快看不见昏暗的光线里苏静的脸了,她才想起应该去点灯。叶宋拿过桌上的火折子,点燃了一根蜡烛,幽幽的烛光将房间充盈了起来。 她侧头看了看窗台上的百日草,回头对苏静说:“今天仗打得比较激烈,再有几天,肯定柳州的城门就要破了。回来的路上,我发现了路边生长着一棵野生的百日草,虽然开的花不如上京的花那么漂亮,但总归是很坚强,不畏酷暑和烈日。我便把它带了回来,养在你窗边,也还算养眼。等你醒来了一往窗外看就能够看得见。” 房间里是压抑的沉默。只要静下心来,仿佛能够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良久,叶宋声音有些低哑,又道:“我之所以把它带回来,是想让你和它一样,不管多辛苦都顽强地活着,还有……早点醒来。” 后来,包子送了药来,还不等包子说话,叶宋便问他:“今天苏哥哥有没有醒来?他有没有说了什么话?” 包子摇摇头说:“自从上次醒了之后就再也没醒过了,英子姐姐每日给他施针,看得出来他很痛,眉头都纠在一起了。偶尔胡乱念了两句,我正给英子姐姐当帮手呢,没有仔细去听是什么。” 叶宋道:“你做的是对的,不应该分心去听他说了什么。” 叶宋草草休息过后,又与军中大将商议,连夜去偷袭南瑱。这一次彻底把南习容打怒了,他现身城楼,亲自指挥作战。 眼见着城门快要被攻破了,不等叶宋他们闯进去,南习容便挥舞着战旗,一声令下,大开城门,南瑱士兵从里面冲了出来,登时就跟北夏的厮杀成一片。 对于南习容来讲,这不再是一场游戏,因为他已经没有过多的精力去跟他们耗了,于是自己也飞身下城楼,身先士卒,杀得浑身浴血。 这是战争,一场生死存亡的战争。面对叶宋和苏宸的决绝,让他觉得一旦南瑱败了就再无翻身之地。 南习容记挂着叶宋,他时时刻刻不在惦记着,跟这个北夏的女人面对面打一场。 于是他杀出一条血路来通向叶宋。叶宋骑着战马,手中长鞭呼呼如银蛇闪电,赫尘在杀喊声中嘶鸣,抬起前蹄能将一干冲上来的南瑱士兵踏得血肉模糊。 南习容从南瑱士兵那里拿过一把剑,飞身而起,就直直冲叶宋刺来。当然他没有想过,单单是这一剑就结果了叶宋的性命。果不其然,还不等他靠近叶宋,突然侧边窜来一道风,顿时一个人影闪至他面前,和他打个满怀。 第286章:血流不止 苏宸的武功就和他人一样霸道,丝毫不给对方留有余地,只要有他在,没有人能够伤害得了叶宋。他千里迢迢到达这里来,不过就是想保护她。 叶宋一见状,立刻调头回来,和苏宸一起夹击南习容。是他自己要往火坑里跳,这个时候不逮住他就对不起他这么主动。 苏宸和南习容对打还能平分秋色,和叶宋一搅和进来,南习容就有些乱了。他一下子占了下风,恨叶宋恨得牙痒痒,身边负责保护他的副将因为被他给甩到后面去了,一时半刻杀不过来。 南习容有些气急,一边应付,手上长剑挽起一个个漂亮而狠厉的剑花,与苏宸的剑以及叶宋的鞭子在夜空中摩擦出火花来,一边咬牙切齿地道:“叶宋,本宫迟早叫你付出惨痛的代价!” 当是时,夜空里烟华如出水芙蓉一般,又如突然冲上夜空的绚烂花火一般,从城墙上飞了下来。她像一只美丽的蝶,在夜色中翩翩起舞,正朝这边飞来。 叶宋定睛一看,此人不是南枢又是谁。她裙裳十分美丽,及腰的长发丝丝飘舞,若非在这打仗的时期,兴许还能停下来做一番欣赏。只是这样优美的身姿,在这乱世之中,只能被血色给淹没。 南枢身上重伤初愈,莫说她完好的时候不是苏宸的对手,现在更加不是,因而她一过来,就选择和叶宋缠斗在了一起。从她私心里来讲,她不想跟苏宸做对手。 叶宋被她这样一纠缠,显然就不能帮着苏宸一起对付南习容了。但南枢柔弱,叶宋也没有因此对她手下留情。 南枢是实实在在地恨叶宋,每一招交手,都让她想起和叶宋之间的过去种种恩怨。要不是因为叶宋的出现,她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要不是叶宋夺走了她的爱,她不会一无所有。南枢恨得双眼发红,裙带如练,她拼尽全力打压叶宋。 叶宋的鞭子十分刚劲,被她的裙带缠上,叶宋扭动手腕旋转着手柄,鞭子上的勾刺勾破了南枢的裙子,一用力挥扫之下,裙带碎成了布沫。 正在这时,南习容突然对南枢大吼一声:“还在等什么,还不快动手!” 南枢抿唇,看向叶宋的眼神仿佛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可同时又隐藏着不尽的痛苦。叶宋相信那不是对她的。 忽然,南枢一扬手,袖中香气扑鼻,叶宋本能地掩袖遮鼻,没想到南枢却又往苏宸的方向一甩手,几枚冷镖冷不防地从她袖中射出,直逼向苏宸。 南习容弯身躲过,苏宸见状,立刻抬剑抵挡,只听砰砰砰地几声,冷镖全落在了地上。然而,他还来不及抬头一看,竟还有一枚后发的冷镖射来。 “小心!”叶宋失声大喊。 苏宸立刻侧身,那枚冷镖却堪堪从苏宸的脖子上扫过,顿时鲜血就涌了出来……而南习容抓住机会,立刻提剑再度往苏宸刺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叶宋突然冲着远方大声吼道:“苏静?!” 南习容一惊,立刻跟着回头去看。 正待这时,叶宋鞭子抽出,毫不留情地卷过南枢,而南枢竟没有反抗就轻而易举地被叶宋捉住,她不敢冒险拿南枢去换苏宸,因为南习容这个人,没有谁在他心里是真正重要的,所以以人换人是最愚蠢的行为。 叶宋鞭子一收,南枢便至身前,随后在南习容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之后回过头来之际,又猛地将鞭子甩出,连带着南枢这个人也一并甩向南习容。南习容眼看着南枢的身子向自己撞来,他脸上的表情阴沉得可怕,竟在关键时刻一闪身如躲避一支箭一样,南枢就从他身边飞过,跌在了不远处的草丛里。有士兵看见她,立刻杀了过来,她为了保命不得不奋起反抗。 南习容的目标在苏宸和叶宋,好不容易苏宸受伤了,正是抓住他的好时候,他怎么可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只可惜,就在叶宋卷起南枢砸向他而他又闪身躲开的同时,叶宋也已经抓住了时机,鞭子的末梢瞬时捞起了苏宸,拉过来骑在自己的马上。她当即勒起马缰,调头“驾”地一声便回撤,眼梢不经意间瞟到了城楼上的一抹鬼魅红影时,下令立刻撤军。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南习容怎么可能会甘心,立刻夺下一匹马就要去追,连南瑱这边的大将劝也劝不住。于是要撤退的北夏军就又被迎上来的南瑱军纠缠着打成一片。 迎面的夜风仿佛也带着战火的热度看,苏宸坐在叶宋的马后面,一手搂着叶宋的腰,不至于被奔跑的马给扔下去。他回头看了一眼,见南习容在后面紧追不舍,他手臂抬起,手里握着的剑寒光闪闪,正准备瞄准给苏宸致命的一击。 苏宸从叶宋手上拿过鞭子,在半空中旋转了几下,随后长鞭往身后袭出,一把就套住了南习容的马,手臂用力往侧面横拉。 马匹嘶鸣一声,整个就朝侧边横倒了去,使得南习容身体不稳也跟着摔了下去。正可巧的是,旁边就是一个长长的斜坡,他这一摔,直接摔下了斜坡去。 叶宋担心着苏宸的伤,无心再去管南习容,一扬马缰更加快了速度,不忘回头看了一眼,眼神有些严肃,问:“你怎么样?还能撑住吗?” 苏宸手掌贴着自己的脖子,整个手掌里全是鲜血。鲜血还不断地在往外流,打湿了他的衣襟,失血过多衬得他脸色有些异样的苍白。 他正是伤在脖颈上的血脉处,即使他点穴止血也没有多大作用。 苏宸道:“没什么大事,只要能快些回去止血就行了。” 叶宋明白,南枢并非是有意要了苏宸的性命,如果真要杀他,在暗器上抹毒,就跟上次对付她一样,那苏宸可能赶不及回去救治便会毒发身亡。可如果不杀他,偏偏手法又扔得这样准。 叶宋一边驾马一边咬牙道:“那你且忍住,我们很快便回去了。” 这头,南习容摔下斜坡之后,反而躲避了北夏将士们的追击。当南瑱的大将在斜坡下找到他时,他摔得浑身是泥颇有些狼狈,而他所骑的那匹马已经被摔死了。 南习容愤恨之际,无人敢上前,除非想当他的刀下亡魂。将领在旁安静地等着,等到南习容气消了愿意主动站起来回城了,他们再护送南习容回城。 只差一点,他就能够杀了苏宸,或许用苏宸来要挟叶宋,连带着叶宋一块儿活捉了。没想到现在两个都跑了,他一问战况,得知北夏前来偷袭的军队又得以顺利的撤退,火气便又窜了上来。 爬上斜坡,南习容骑上一匹马,猛地往回奔跑。 城门下,场景一片血腥,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几乎让人无处落脚。他骑着马看着南瑱的士兵正收拾着残局,马蹄在原地打着转儿显得有些茫然。这时南习容眼梢一抬,便看见了边上的草丛里,半跪半站着一个人,表情呆滞,脸上和身上全是那血污。 南枢原本一身美丽的衣裳被撕碎,裙带东一条西一块,俨然是叶宋鞭子的杰作。她的烟粉色纱裙上,全是血迹,头上发髻也有些散乱,手里拿着一把士兵身上的佩剑,身边倒着几个北夏的士兵。看起来像是经历一场生死打斗,而南枢侥幸获胜,胜得一点也不轻松。她浑身上下,都是深深浅浅的伤痕。 南习容就骑在马上睥睨着她,半晌才用手中剑缓缓抬起她的下巴,喜怒不定地对她说:“苏宸跑了你知道吗?现在你开心了?” 南枢垂着双眼,眼帘遮住了眼里神情。那流光如水波微动,只可惜南习容没有发现。她脸色很平静,声音虚弱道:“只要殿下不开心,妾身就不开心……殿下放心,他中了妾身的毒镖,没有解药也活不了多久的。” “是么。”南习容勾起嘴角笑了起来,面上却无一丝笑起来的暖意。他跳下马,站到南枢的面前,随后把她扶了起来,声音温柔道,“枢枢真是辛苦了,受了这么重的伤,真叫本宫心疼。” 他当着那么多士兵的面,径直把南枢打横抱起来,走进了城门。或许在众多南瑱士兵看来,他们的太子殿下真是爱极了这位宠姬。南枢心中却感到凄凉,一只手攀着南习容的后颈,身子软软地躺在他怀里,这对她来说是无上殊荣,但除了表面应该有的,其余的什么都没剩下。 南习容进城门时淡淡扫了她一眼,道:“枢枢疼么?” 南枢有些委屈,尽量平稳,道:“疼……” 南习容道:“一会儿上了药之后就不疼了。” 当天晚上,幸亏叶宋赶得及时,回去的时候苏宸脸色异常苍白,英姑娘立刻连夜处理苏宸的伤口,帮他包扎止血,喝下汤药,他也挨不住失血过多后产生的疲惫,沉沉睡了。 彼时天刚刚亮。 而南枢也包扎了伤口,并且还是由南习容温柔地帮她处理,她从始至终都僵硬着身体,南习容顿一顿她便要抖一抖。 南习容说:“枢枢,你不要害怕。只要苏宸死了,本宫就不会生你的气,过往的一切,本宫都可以既往不咎,从今以后你还安心地留在本宫身边。” 怎知,几天以后,南习容却勃然大怒。 第287章:她成了犒赏 南枢正在养伤,南习容突然从外面冲了进来,两扇房门都被他摔得支离破碎,可见他有多么的愤怒。因为前方传来消息,苏宸并没有死,只是受了点轻伤,而今又变得生龙活虎的。 南枢张了张口还来不及说话,便被南习容一巴掌从床上扇到了地上,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欺骗本宫!” 南枢心知肚明,偏头一口血吐在了地上,故作不知地问:“请问殿下……发生什么事了……” 南习容蹲下,毫不怜惜地揪住南枢的头发,她吃痛地被迫抬起头来,却不敢看南习容的眼睛。南习容阴森森道:“你难道还不知道么,苏宸大难不死又活了。你不是跟本宫说,她中了你的毒镖,命不久矣么。” “妾身不知道……妾身什么都不知道……”南枢痛得狠了,感觉自己的头皮都快要被南习容给扯了下来,不由伸手去抓南习容的手。 南习容再是一用力,迫使她仰起了头,道:“你看着本宫的眼睛,告诉本宫你不知道。” 眼泪从南枢的眼角流出,她红着眼角道:“他纵然是中了毒,北夏有鬼毒夫人的女儿在……也能帮他解毒的,求殿下明查,这不关妾身的事……” “你还敢狡辩。”南习容缓缓俯下脸,与南枢鼻尖对鼻尖,语气凉薄,狭长的双目眯起,凉幽幽的手指抚上南枢满是泪痕的眼,道,“你知不知道,你跟了本宫这么多年,一个眼神,一句话,本宫都能分辨得出真假。” 南枢眼帘一颤,脸色惨白。 南习容一把将她推开,如弃敝履地把她丢在地上,冷声道:“进来!” 这时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将领,是南习容身边得力的副将之一,一身冷金色的盔甲戎装,身材魁梧,脸上还有络腮胡子,一看便是一个三大五粗的大汉。 这副将却很有礼数,没有逾矩抬头多看一眼,而是抱拳揖道:“殿下有何吩咐?” 南习容看了那副将一眼,又低头看了南枢一眼,说出的字似一把把刀子刮在南枢的心上:“多亏有你,柳州才能得保至今。本宫的舞姬,这便给你玩乐,当是赏赐。” 南枢伏在地上,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只剩下一具空空的躯壳。她头埋在地上,脑中嗡嗡苍白一片。 她是他的宠姬,以前为了完成他的大业,他把她推离她身边,去引诱别的男人,苏宸便算作其中一个。后来,为了他的全盘计划,她不得不用身体去服侍别的男人,而今,她已经完全成了一样物品随随便便就拿去犒赏将士…… 那副将一惊,不由抬起头来,看了看两人,却迟迟未有动作。 南枢忽然又哭又笑起来,声音沙哑不堪,道:“太子殿下,在你心里,枢枢究竟算什么……” 南习容毫不动容,冷冷睨着副将,道:“还不动手,你是不愿接受本宫的赏赐吗?” 南枢这个女人,对于男人来说是天生的尤物,能有几个人坐怀不乱。见南习容如此强硬地下命令,即便这副将是个正人君子也不得不从。于是他再揖道:“属下遵命。” 南习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他就是要在旁边看着,看着南枢如何被蹂躏,权当是对她的一种惩罚。只有这样,下一次她才能学乖。 那将领一步步朝南枢走近,南枢抬起头来,望着南习容,拖着自己的身子一步步往身后缩。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她已经是残破之身,她可以为了南习容拿身体去服侍别的男人,但南习容不曾把她犒赏给将士当做赏赐,有了这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最终她会沦落成为犒赏三军将士的军妓。 起初是因为信他,天下之大她唯一可以依赖的就是他,他带她住进自己的府邸,穿漂亮的衣服吃好吃的食物,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同时她也不可避免地爱上过他。这就像是宿命一样无法逃避,不论她跑了多远,她都跑不出他的手掌心。 可也正是他把她送到别的男人怀里,让她一点点对眼前这个人死心。 南枢害怕。只要她还活着她就免不了害怕,可是她又一直想要努力地活着。她乞求地卑微地望着南习容,泣不成声:“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这样……妾身知错了……” 南习容很享受别人臣服在他脚下的感觉。女人对他来说,实则和物品真没什么两样,他想要的时候便要,不想要的时候便不要。 所以不管南枢怎么求他,他都不会动容。 最终,南枢被那副将逼退至墙角,再无退路。副将还算稳重,对她道:“这是殿下的命令,姑娘便从了吧。”说罢解了自己的盔甲放在一边,蹲下身来粗糙的大掌便握住了南枢柔嫩的双足,顿时就是一通受刺激,用力地把她扯过来。 南枢一边蹬着脚挣扎,一边努力往墙角缩,她唯一的希望便是渴求南习容能够后悔,又泣道:“我真的知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习容……” 以前,南习容就允过她一人那么叫他。她以为多多少少能换回一点南习容的怜惜,可最后她失败了。 南枢又被副将给拉了回去,并且粗鲁地撕掉了她身上薄薄的白衣,顿时里面伤痕累累的肌肤都露了出来,但这并没有阻止副将的动作。 南枢的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她挣脱不了脚踝上的大手,只得一个劲儿地求饶,哭得梨花带雨的,忍不住叫人怜惜,道:“不要,求求你不要……” 那一刻,她似灵魂出窍了一般,从来没觉得那么绝望过,眼神空洞地望着南习容的方向,却不知何时,南习容已经出去了,房间里没有他的影子。 南枢脑袋里一片哄热混沌,她甚至都忘记了难过,只在将领身下似泣似吟。 在南瑱,还没有哪个将领能得幸碰到太子的宠姬。而且这身下还是个绝色尤物,她的脸好看,声音动听,身姿更是万分妖娆,那将领越战越勇,也浑然忘记了自己是受命于南习容而不得已为之,只恨不能死在她身上。 南枢不知道什么时候晕过去的,醒来的时候发现房间里点上了灯,外面的天色很黑。而房门却紧闭着,门扉也根本没有坏。 这一切就好像是她做的一场梦,根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床边有淡淡的阴影笼罩下来,她定睛一看,却是南习容正安静地坐在她床边。南枢本能地感到害怕,撑起身子就要往里缩。 南习容拉住了她的手,温柔地让她好好躺下,道:“感觉好些了吗?” 南枢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手指抚过她鬓角的头发丝,道:“你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南枢看了看整个房间,什么都没变过,房门看起来也不像是坏过,这一切更像是一场梦。她做了一个毛骨悚然的梦。 她没有什么话跟南习容说,南习容说什么她也只是简单地回答几句,随后南习容起身离开,她才道:“要怎么,你才肯放我走?” 南习容道:“不是说了,除非这场仗赢了,除非本宫厌倦你了。” “你还没厌倦我么?” 南习容道:“目前还没。” 她不懂南习容,或者说从始至终都没有懂过。既然没有厌倦,为什么要那样对她? 苏宸每天都要喝很多英姑娘给他配的药,搭配膳食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补充他流失的血气。而他根本就是来者不拒,尤其听话。 想不到堂堂一个不可一世的王爷,也会任由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摆布。他相信英姑娘,正如叶宋所相信的那般,所以英姑娘让他吃什么他恨不得多吃一些,这样才可以快快好起来。苏静倒下了,如果他也倒下了,那就只剩下叶宋一个人。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倒下,他要陪着叶宋一起。 英姑娘每日都尝试着帮苏静排出脑内淤血,起初几天还有点效果,能够排出一两小滴,但是后面都没有什么作用了,不管英姑娘怎么刺激他浑身穴道,再也没有淤血排出来,而苏静人也没有苏醒。 英姑娘把这一情况告诉了叶宋,并道:“苏哥哥之所以现在还没醒,定然是因为他脑中还留有血块无法排出。” 叶宋道:“你不是说他的血块全部被撞散了吗,怎么会没法排出?” 英姑娘默了默,道:“我也只是诊断,没办法真掰开苏哥哥的头颅看他里面的情况。” “那你说要怎么办?怎么办才能让他苏醒?”叶宋回头,直勾勾地看着英姑娘。 英姑娘垂了垂头,默然片刻,道:“对不起叶姐姐,我学艺不精……” 叶宋回头握着苏静的冰凉的手,抵着自己的额心,仿佛要撑起的不是她的头,而是她的整个世界,她闭着眼睛,用自己的鼻梁蹭着苏静的手掌心,喃喃道:“不要说丧气话,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他不能死。” 这么多天的等待,以及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希望,就在这一刻之间崩塌,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英姑娘她明白,因为她也真真切切地失去过。看到叶宋低着头,不断用苏静的手抵着自己的眉心,不断用他的手背贴着自己的鼻子,似乎想用自己的呼吸帮他温暖哪怕一两分,英姑娘蓦地有些明白,当初为什么苏静一直没有告诉叶宋他恢复记忆了,却还要一直守在她身边,大抵就是怕她如眼下这么伤心和难过。 第288章:放我走 苏静的爱也并不是没有回报的。起码她看出来了,他和叶宋一直是对等的。叶宋的心里一直有他。 可是英姑娘杵在原地,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也想,能够竭尽全力把苏静救醒。从一开始她遇到他们的时候,便晓得苏静爱着叶宋了,这个过程漫长而艰辛,她不想他们到最后是这样一个结果,别说叶宋不能接受,她也不能接受。 为什么好人最后都不能有个大团圆呢?明明这两个都是天底下最好的好人。也是最般配的一双人。 “不可能的”,叶宋深吸两口气,极力抑制着,手去碰苏静的心口,还有他的鼻端,低低地说,“他还有呼吸,还有心跳,不可能会死的,英子,你一定还能救他……那么多苦难都挺过来了”,她的声音说得沙哑,无助得似幼兽的哀鸣哭泣,“最艰难的时候都过来了……不可能在这个时候……” 这时苏宸从外面匆匆走进来,看见房间里叶宋和英姑娘的神情,有些怔愣,问:“苏静他怎么了?” 英姑娘闷闷道:“不清楚,我不是很有信心,有可能……” “没有可能”,叶宋打断她,“一点可能都没有。” 苏宸却是顾不上这么多,而是道:“英子,你去看看,将士们的身体状况不对劲,好似中了瘟疫。传染得特别快。” 英姑娘一下便严肃了起来,道:“城里每天都在烧防瘟疫的药草,怎么还会中瘟疫。”她又看了看叶宋,道,“叶姐姐,我先去看看就来。你在这里先照顾着苏哥哥。” 说罢以后,苏宸就跟英姑娘一起匆匆出去了。 外面发生了什么叶宋一点也不想去管,她也什么都听不进去。 “喂苏静……”房间里就寂寥地回响着她一个人的声音,“你不是一直都很迁就我的么,现在我什么都不要你做,就只有一件事……就是你不许放弃。别忘了,我还欠着你一件事,说好无论什么都会答应你,等着你来讨呢。若是今生错过了,就没有下辈子了,下辈子我也不会还你。” 益州城里的北夏将士中间,病情的确是传染得很快,且没有任何征兆。英姑娘赶去看时,见他们各自症状又不一样,有的浑身起了水泡破掉流脓,又痛又痒难受无比;有的则脸色涨红神智不清;还有的口吐白沫直接陷入了昏迷。 英姑娘给他们把脉以后,问:“有病状的将士全部都隔离开了吗?” 刘刖负责处理这件事,道:“全部都已经隔离。” 英姑娘看了他一眼,斯文清瘦的脸庞上也开始长水泡,显然也感染了这种病,道:“备铁锅,煮汤药。” 英姑娘一边配药丢进大口大口的铁锅里,一边道:“这不是瘟疫,更像是中毒了。因为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中毒的表象就不一样,幸好不是什么难解的毒,但同时这么多人中毒,要想彻底解毒还是有些麻烦。你们知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传染的吗?” 刘刖想了想,道:“从前两天夜里偷袭南瑱回来以后,有士兵出现这种症状,但以为只是一般的小热病,只简单处理了一下,没想到感染的人越来越多。” 英姑娘没有说话,只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苏宸立刻转身去吩咐军中将领,但凡没有被传染的士兵全部召集起来,立刻在益州城中部署,以防南瑱这个时候来袭。 果不其然,苏宸将将下这样的命令,前方便有探子匆忙来报,道是南瑱大军往北进军了。苏宸立刻就要奔赴城门,身为北夏首将而领军作战。 这时,刘刖拉住了苏宸,道:“王爷等等,还差一支先锋队。” 苏宸驻足,回过头来,随刘刖一起看向那些被染了病的北夏将士,问:“你们当中,还有谁能站得起来?” 那些战士们一听,个个都是热血男儿,他们不怕死,要死也应该是在沙场上战死,而不是这样病怏怏地病死。见惯了这场战争的残酷,知道不是敌死就是我亡,要是在临死之前能杀死一两个南瑱敌人,那也是快事一件。 于是那些受病的战士们都纷纷挺着站了起来,一脸视死如归的模样,场面十分壮观。 苏宸抿唇,道:“家有老母妻儿的坐下。” 在场没有一个听苏宸的话坐下,倔强得似头拉不回的倔牛。 苏宸冷不防大喝一声:“坐下!” 随后才陆陆续续地有人坐下。剩下的那些坚挺地站着,苏宸又道:“家中独子的坐下!” 又有一小部分人陆陆续续地坐下。最后苏宸道:“其余的,入队!” 他明白刘刖的意思,刘刖是想用这些染了病的将士去做先锋队,如此便有可能把传染病也传给南瑱大军。只不过他们的命运,一旦上了战场便是九死一生。 英姑娘显然也清楚刘刖的意图,什么也没说也没阻止,只默默地走到一个病人身边,割了他的血,放入一只碗里,再往血里放了一些不知名的药丸,很快药丸便融化开,一碗鲜红的颜色变成了暗红,她端起那只碗,看着众人,问:“你们谁能保证活着冲进南瑱士兵群里就谁喝。” 这时,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因为谁也不能保证。就在这短暂的僵持时间里,怎料站在旁边的刘刖突然就两步走了过来,一把夺过英姑娘手里的碗。 英姑娘脸色一变,立马就要去抢。 刘刖将碗抬高,说道:“没有时间了,是要喝下去对吗?能够接近南瑱士兵而不被杀的,这里只有我,因为我是这里的军师。” 他说得很有道理,苏宸不可能去冒这个险,别的武将因为叶宋开了先例,南瑱那边也不会手下留情,一向是见人就杀的,只有军师,知道太多的军师机密且有清醒的头脑,才有可能被当做俘虏活捉下来。 苏宸阻止道:“你确定要这么做么,若是叶宋知道,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刘刖笑笑,道:“还请王爷暂时别让二小姐知道,大战当前,容不得刘某迟疑。况且这一去,也不一定必死无疑。”说罢他就要仰头喝下。 英姑娘急忙道:“别咽下!只包在嘴里就可,等接近南瑱大军,便向他们喷出去,这药效比先前的快好几倍,可以在最快的时间内传染。” 刘刖点点头,然后把一碗血全部灌进自己的嘴里包着。 那样红的颜色,浸着他的唇缝,显得分外妖艳。随后苏宸登上城门,刘刖混杂在先锋队当中,随时准备作战。 剩下的大批伤员,便交给了英姑娘和其他的军医处理。 两军开战,南瑱大军在南习容的带领下齐聚城楼之外。苏宸并没有死守城门,而是在敌军还没有进攻之前便主动打开了城门。先锋队骑马飞奔出城迎战。 由于像个距离有些远,南瑱那边看不清楚先锋队的面目,自然也无法分辨他们有没有染了病。但凡能够在这个时候还作为先锋冲锋陷阵的,应该都是最英勇的将士。 只是他们大错特错,没想到刘刖会要求用这样一批人来做先锋。 随后战旗挥舞,号角响起,双方的先锋都勇猛地往前冲。到了近前才觉得不对劲,北夏的先锋队几乎不堪一击,没几个回合就被消了气焰。南瑱士兵难免觉得北夏的先锋队的面目十分可怖,但只要把他们杀死也就没事了。 刘刖混在中间会一点点皮毛功夫,身上多处受伤,但还能杀掉几个南瑱士兵,他看起来就像是队伍中的一匹黑马。 南习容一下子便认了出来,指着刘刖下令道:“他,捉活的。” 他也有些疑惑,暂时还想不明白,为什么北夏的军师会被放在这先锋队伍中,莫非这其中有诈?南习容何等狡诈,这样反常的行为完全不是一个第一军师应该做出来的,于是又不可能全信。 正当他有此疑虑时,刘刖料到南习容会有这样的想法,于是眼看着自己快要被捉住了,抬起手中的剑就往颈边欲自刎,一点也不拖泥带水。他要赌的就是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对于南习容来说,这的确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也知道,刘刖这个军师,在北夏的军队中非常具有重要性,军事机密无一不知不说,对叶宋来说还是个信赖的人物,正如当初的陈明光一样。 如此,他又怎能放弃这个机会。 于是眼见着刘刖欲自刎,南习容当即就放下了大半心中的疑虑,来不及多想,抽出马鞍上的弓箭,拉起一支箭就射了出去,结果射中了刘刖拿剑的手,刘刖手吃痛一松,剑就铿锵一声落在了地上。 刘刖被活捉。 刘刖被押往南瑱大军前,他抿唇一句话也不说。南习容高高在上地骑在马上,睥睨着刘刖,唇边溢出一抹阴柔的笑,仿佛一切尽在他掌握。 刘刖被他身边副将一踢腿,便不得已跪在了地上。 南习容道:“你若老实一点,本宫暂时还不想要你的命。” 对面苏宸已经带领大军严阵以待,还不等南习容多问刘刖一句话,苏宸一声令下,北夏大军就猛地冲了过来。南瑱的先锋队被无情地碾压,顿时南习容也下令让南瑱大军往前冲。 场面一下子就混乱了起来。刘刖挣扎着站起身,对着南习容便张口喷了出去。 第289章:鬼毒夫人 南习容猝不及防,被喷了满脸的血,连冷金色的半面面具上都全是血滴,那血滴不光是溅在了南习容一个人身上,还溅在了周围的将领和士兵身上。 南习容勃然大怒,下一刻便察觉到了不对。脸上被溅到的地方火辣辣的痛,身体像是窜入了一股热气,在他身体里面发酵并且蒸腾。 南习容指着刘刖,耐心全失,冷厉道:“杀了他!” 因他周遭的南瑱人全部被他喷到了,都感到了不适,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刘刖趁此机会,一转身就溜进了南瑱的士兵群中,造成了不小的混乱。 由于人太多,根本就找不到他,能循着足迹找到的只有一具北夏将士的盔甲。 而前方苏宸大军又攻过来,不能因为一个人影响全军纪律,于是顾不上找刘刖了,南习容率领大军匆忙应战。 英姑娘将将往大铁锅里全部放好了药材,包子就匆匆忙忙跑来,万分紧张,喘着气,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英姑娘问:“到底怎么了?” 包子指了指身后宅子的方向,断断续续道:“我熬药的时候看见……鬼毒……鬼……”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英姑娘就奋力地跑了出去,声音随着风飘了过来:“这里交给你看着,你别跟来,有多远就躲多远!” 鬼毒夫人轻功卓绝,要想逃过士兵的眼睛进城来不是难事。宅子里躺着白玉和苏静,叶宋也在那里,英姑娘不能放任不管。 方才包子也是看到一袭红色裙角飞过,虽然看不见她脸,但包子鼻子灵,闻得到气味,不是英姑娘的味道,能和英姑娘一样穿着红裙子又能飞来飞去的,就只有是鬼毒夫人了。趁着鬼毒夫人还没有发现他的时候,他撒腿就往外面跑来去通知英姑娘。 当英姑娘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第一时间冲进白玉的房间里,看见白玉正好端端地躺在床上,面容安详,也没有一点中毒的迹象,于是立刻转身又朝另外一个院子跑去。 后来她找到了鬼毒夫人,果真在苏静的院子里。她正站在窗外,一身红衣显眼得很,静静地看着房间里面的光景。 叶宋正握着苏静的手,寸步不离地守在他床边,细细碎碎地说着话。 她看向他们的眼神,仿佛就像看着两个将死之人。窗台上那盏原本盛开得很好的百日草,在她面前就那样渐渐地枯萎了下去,全无半点儿生气。 鬼毒夫人听到了脚步声,不用回头去看,便知道是谁来了,淡淡道:“难怪最近几战都不见北夏的战神王爷出来应战,原来他竟是要死了。” 叶宋对“死”这个字尤为敏感,一听之下顿了顿,旋即袖中长鞭就直直朝窗台飞去。鞭子无情,鬼毒夫人往边上一躲,那末梢便将那盏枯萎的百日草摔个粉碎,泥土四溅。 叶宋缓缓侧起头来,眼神冷冽,看着窗外红影,手腕飞速舞动,鞭子跟有灵魂似的对鬼毒夫人纠缠不休,最终鬼毒夫人弹出一抹白烟,叶宋倏地收回了鞭子,啪地一下用鞭子将两扇窗扉给合上,把那白烟阻挡在外。 鬼毒夫人的灵活程度已经大不如前,她的红裙子被叶宋的鞭子勾破了几道,脸色也比平时苍白。 英姑娘根本一点也不用着急,如一个局外人似的看着这一幕。 后鬼毒夫人平息下来,才转身看着她。英姑娘道:“你不知道外面你们南瑱的军队都染上了瘟疫吗,被打得惨败而归,怎么你还有精力来这里捣乱。” 正是因为如此,鬼毒夫人才来的。 鬼毒夫人离开了窗边,一步步朝英姑娘走来,道:“我果然低估了你,没想到你在毒术上很有天赋,还能举一反三。以前之所以不长进,是因为没有努力学,也没有动力学。现在有动力了,都能够无师自通了。” 英姑娘道:“你错了,我并不是有天赋,也没有无师自通,有人教我。” 鬼毒夫人一愣,问:“谁?” 英姑娘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爹的在天之灵。”鬼毒夫人的双眼往眼廓里凹,比以前更加没有神采,她闻言也只是眼瞳动了动,英姑娘便又道,“你这个时候来,就是来找我要可以给南瑱士兵们解毒的解药吧?我在你原先的基础上又加了几味毒,相信在一夜时间内就会全部扩散,到时候南瑱大军死的死伤的伤,就会不堪一击。你是很厉害,但是凭你现在的能力,要在最短的时间内配出解药,还不大可能。” 鬼毒夫人看着她,问:“解药呢?” 英姑娘平静一笑,那笑容哪里还是往日的天真烂漫的笑容,承载了太多的心酸,看不出她真心实意的开心,反而是透着成熟的味道,以及胸有成竹。谁也说不出这样的笑容是好还是不好。她道:“你打算拿什么跟我换解药?” 鬼毒夫人脸色阴沉了下来,道:“用他们的命。” 她口中的他们,是指这宅子的他们,白玉、苏静还有叶宋。 “那你试试。”英姑娘道,“如果有效果的话,你何不像上次那样直接对白玉下毒了再来跟我谈条件?这次你没有那么做,因为你知道你自己不行。” 鬼毒夫人沉默片刻,眼神忽然变得凌厉起来,盯着英姑娘道:“我应该早一点杀了你。” “早一点是多早?”英姑娘不喜不悲道,“是在你决定毁掉我的一切的时候,还是说更早,早在我还小你就把我扔在毒树林里不管我死活的时候?只可惜那个时候你没能杀了我,现在已经晚了。” 英姑娘话音儿一落,鬼毒夫人突然出手,向英姑娘攻来。英姑娘除了会医术和毒术,一点武术也没有,鬼毒夫人要想杀她,不必用毒,就亲手解决了也是可以的。 然眼看着鬼毒夫人的手快要扼住英姑娘的脖子,突然她苍白如枯槁的削瘦的手腕间,极速闪过一条黑线一样的东西,鬼毒夫人脸色更加苍白,手里动作一顿,就再也无法向前。她极力忍受着,看起来十分痛苦。 到最后,竟痛得弯下了身去,一会儿抱着自己的头,一会儿抱着自己的身子,身为鬼毒夫人,她却对自己无可奈何。但她都咬牙承受着,绝不吭出声来,声音像是绷紧的弦,一碰就会断,道:“你到底想怎样?” 英姑娘道:“你想要解药是么,可是情况太危急,我只来得及配毒药,也还没有时间配解药。”她缓缓蹲下,像一个孩子乖巧地蹲在她母亲的身边,“我在乎的人,有我爹,有苏漠,有白玉,而你说,要想毁掉一个人就要毁掉她所在乎的一切,我的一切你都毁掉了。那么,在你心里你在乎的又是什么,南瑱?为了南瑱,你不惜杀掉了你的丈夫毁掉了一个家,你要对待你的亲生女人是仇人。” 她缓缓捞起自己的手腕给鬼毒夫人看,她的手腕上白皙如玉,早已经没有了那一条蜿蜒的蛊线,鬼毒夫人霎时就明白了过来,她身体里中的究竟是什么毒。英姑娘缓缓告诉她,“从我把子蛊取出来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再是我的娘了,我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人。你不把我当女儿,我也只会把你当对手,我会让你看着,你所在乎的一切在你眼前渐渐被人毁掉,看看你是什么滋味。” 鬼毒夫人难受得紧了,低低垂着头,一下一下地喘息着。英姑娘掏出一粒药丸来亲手喂鬼毒夫人吃下,道:“这不是解药,这只是能延缓你毒性的药。只要你不运气,你多少还能活些时日。” 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叶宋握着鞭子站在门口。 英姑娘站起来,问叶宋:“叶姐姐,你能不能放她走。这一次算是我彻底报了她的生育之恩了。” 叶宋看了一眼鬼毒夫人,道:“如果你不觉得下不去手的话,你想怎么处置都由你。” 英姑娘便对鬼毒夫人道:“你走吧,要是回去晚了就算找到了解药也都无济于事了。” 鬼毒夫人缓和了一下,随后飞身上房檐,离开了这里。 这一战,南瑱没有想到北夏会祸水东引,竟遭了北夏的道惨败而归。而北夏也损失了不少染了病的将士,其余那些没被派出去做先锋的染病将士喝了英姑娘的药之后,病情都得到了很好的控制。 晚上的时候,苏宸在军中摆阵祭奠阵亡将士。 叶宋也是到了晚上,才知道刘刖的事情。当时叶宋始终待在苏静的房间里半步不离,外面将士们的呼喊声响彻苍穹。虽然打了胜仗,但听起来的更多的是悲壮。 这场仗跟叶宋没有关系,她也什么都不想去管。她只需要等待着,等待着苏静醒来就好了。 后来,包子照例送来了药,英姑娘实在忍不住了也跟着进来,对叶宋道:“叶姐姐,刘刖不见了。” 叶宋喂药的手轻轻一顿,继续若无其事地喂药。 英姑娘沉默一会儿,便又道:“白天里军中不少人得了传染病,是鬼毒夫人弄的。南瑱又在这个时候进攻我们,刘刖混在先锋队里,把鬼毒夫人传来的毒又带回给南瑱。但是战争结束以后,怎么都找不到刘刖的影子,连……连尸体都找不到……叶姐姐,你说他会死吗?还是被南瑱给抓住了?” 叶宋没有说话,直到喂完苏静最后一口汤药。她放下药碗,轻声地问:“今日苏静是不是还没有药浴,我倒给忘了。” 英姑娘道:“现在不用每日给苏哥哥施针,自然就用不着药浴了。” “为什么不施针,不排出淤血万一他醒不过来怎么办?”叶宋问。 英姑娘道:“已经无法再排出了,若是强行每日施针,那再排出来的就不是淤血而是苏哥哥的脑浆了,这对苏哥哥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哦……”叶宋有些恍惚地应了一声,“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暂时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但苏哥哥目前的情况总归是好的对不对,只要他还留有一口气,就像白玉那样,虽然睡着但迟早有一天会醒来的。”英姑娘给苏静把了脉,发现他除了脑伤未醒之外,其余的都还算稳定,不由松了一口气。起码暂时苏静还是活着的,不管他能支持多久,能撑一天是一天,就有一天醒来的机会,“叶姐姐,刘刖他……” 第290章:我不喜欢你皱眉 叶宋觉得头皮有些紧,好像是被一只手抓着,让她不断地想,脑海里全部都是苏静的名字,英姑娘突然又说了刘刖的名字,一钻进她的脑海,就像是一只不合群的虫子,搅得她头痛,且心烦意乱。 叶宋伸手捶了捶自己的额头,道:“别说,我不想听。” “可是,他有可能会死啊……” 她很想安静下来,就陪在苏静床前,可是她没法安静。就好像各种事情似沉重的山一样堆积起来,压得她喘不过气。她轻轻握着苏静的手,问:“派人去找了么?” 英姑娘见叶宋问起,立刻答道:“找了,到处都找遍了,可就是找不到!” “只要还没找到他的尸体,就是好事。说明她还活着。”她轻飘飘道,“让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军师去做先锋,谁的主意?” 英姑娘沉默片刻,道:“他自己的。他说只有那样,他才可能活着接近南瑱大军。他把毒血直接喷到了南习容的脸上。” 叶宋良久都没说话。后来她看着苏静的脸,问:“为什么会有战争存在,为什么会打仗?为什么这个世上会有他那样的人存在?” 她知道自己已经失去理智了,快要被折磨得疯了。平时她甚少埋怨不喜埋怨,可如今她什么办法都没有了,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诅咒,像南习容那样的人根本就不应该存在这个世上。 要不是他,就不会有战争,两国不会打仗,苏静也不会到这边境来,更不会受伤……全部都是因为有南习容! 叶宋又问英姑娘:“南习容会死么?”她眼里泛着猩红的杀意,好像她恨不得南习容立刻就死。 当然,在北夏这边没有人不希望他死的。 英姑娘还是怔了一下,道:“不是必死的毒,但会传染得特别快。南瑱大军很快就会崩溃。可是现在,刘刖生死未卜,叶姐姐,你不能放着他不管。” 叶宋轻声道:“我管不了那么多。” 以前,如她所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多么艰难,有苏静陪着的时候他们都一起挺过来了,没有时间觉得累。可是现在,只要她是清醒着的,看着苏静这样躺着不知道还会不会醒,她就会觉得好累。再也提不起勇气向前冲。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漂泊在茫茫大海中的一叶孤舟,没有任何的依靠和支撑。 窗外响起了虫鸣,叶宋又侧头朝窗户看去,那里已经没有一盏生机勃勃的百日草了,破碎的瓷片孤独地摆在窗棂上,窗棂撒满了干燥的泥土。 像是预示着什么一样。 叶宋倏地就站起来,走到窗边,把那枯萎的百日草和破碎的瓷盆泥土全部都处理了。现在她不要,不要苏静像这百日草一样了。百日草一点也不顽强,反而很脆弱,离开了泥土和水就不能生长了,最后也只会变成一根枯草而已。 英姑娘还想上前去劝说,被包子拉住,道:“英子姐姐,就让叶姐姐自己待着吧,反正王爷已经派了好多批人去找了。你想想当初白玉哥哥这样的时候,兴许就能明白叶姐姐的心情了。” 英姑娘道:“我明白,我就是因为太明白,才不想叶姐姐这样消沉下去。从前她劝我的那些话,为什么她自己就不能明白呢,要是苏哥哥知道,他一定不想叶姐姐这样下去,不光是苏哥哥需要她,北夏也同样需要她。” 包子道:“可是现在她不听谁的,就只听苏哥哥的。我们还是让她静一静吧。” 叶宋把窗棂上的泥土全部拂落到外面,回头过来时房间里已经没有英姑娘和包子两个人了。她又坐回到床边,一再申明地对苏静道:“你不要像百日草那样,不要像那样……” 她已经顾不上手上的泥会弄脏苏静的手,依旧握起他的手,手臂蹭着自己的额头,半垂着头,悄然红了眼角,呢喃道:“你说,我该怎么办……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离开我……苏静……” 她没有看见,屋子里烛火被窗外的风吹得摇曳,她低着头,而苏静苍白的脸依旧苍白,可那双阖着的眼帘,上面弯长的睫毛却仿佛受惊一样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他听得到,感受得到。因为他的心在这里,一直没有离开过。 他能感觉到叶宋手指的温度,能碰到叶宋光洁的额头,甚至指尖她的呼吸如轻飘飘的羽毛一样落了下来……还有,他难过叶宋的难过。 他一直拼命想要睁开眼睛,看她一眼。可是他尝试过多次,眼皮好似千斤重就是没法睁开,后来他又努力地抽动自己的手指。 苏静的手指颤动了一下。叶宋身体僵了一僵。她等待许久,终于又感觉到他指尖颤动。 叶宋猛然抬起头看向苏静,见他面容如一张柔软的纸,可如墨渲染的双眉却隐隐纠起。那一刻叶宋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带着欣喜若狂的意味,说道:“苏静,听得见我叫你对不对?听得见我说话,你不会离开的对不对?你一定会醒来的?”苏静没有回答,但那没有关系,他可以听叶宋不停地喊他的名字,“苏静,苏静……你不要皱眉,我不喜欢看见你皱眉……” 苏静的双眉,又听话地渐渐平复了下去。唇边渐渐泛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在他还没有这样只能够躺在床上的时候,能够被叶宋主动拉一拉手,就是一件多么令人开心的事情,即使现在他不能睁开眼睛看,但他能知道叶宋握着他不离不弃地守着他,就已经够了。 苏静努力曲了曲手指,试图回握着她。他动了动唇,唇边笑意似乎还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叶宋见状,立刻附耳去倾听,道:“你说什么,我听着,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结果苏静努力了半晌,终于像吹气一样,低而缠绵的声音伴随着他的呼吸钻进叶宋的耳朵里,道:“去找刘刖吧……我等你回来……” 叶宋抬起头,看着他的神色,他又轻微地道了一句:“去吧。” 叶宋不甘心地问:“你不会是想诓我走,然后等我回来你就不醒了吧?” 苏静说:“怎么会……我只答应你我能做到的……” “那你能不能到答应我你现在就醒来?” 苏静只是若有若无地笑,这回就没有回答了。叶宋站起身来,擦拭了一下眼角,道:“看来你委实没骗我,不会胡乱答应我任何事。”说着她重新拿起了自己的鞭子,临走前再回头看了他一眼,“你让我去找刘刖我这就去找刘刖,你就是让我现在去死我也会如你的愿,但你也要信守承诺,等着我回来。” 说完以后她就走出了房门。 外头祭奠三军的已经完成,苏宸连夜部署,率军趁胜追击南瑱。他没想到叶宋会在这个时候出来,看着叶宋招来了赫尘,便问:“你要一起吗?苏静怎么样了?” 叶宋看他一眼,却道:“刘刖要求作为先锋接近南瑱大军,你竟也同意让他去?” 苏宸哑了哑,道:“当时情况紧急,没有别的办法。” “但他是北夏的军师。”叶宋勒了勒马,点了几个兵,也没再和苏宸过多的计较,道,“你我分头行事吧,我先去找刘刖,随后跟你们会合。”不等苏宸回答,她就策马跑出去了。 可是叶宋这一去找,当天晚上把方圆数十里的地方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刘刖,他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还有一个可能,便是他被南瑱给抓住了。 怀揣着这样的心情,叶宋颇有些急躁地去跟苏宸会和,连夜攻打南瑱。她带着北夏将士们,发起狠来,如奔腾猛兽,竟无人能挡。 南瑱大军经由病毒传染,士气很快低迷,相抗衡之下犹如溃败之蝼蚁四处逃窜。最终南瑱节节败退,北夏大军夺回柳州。 这一捷报连夜北传,举国欢腾。 南习容继续往南撤,他看见柳州的城墙上最终插上北夏的战旗,愤恨至极。且攻打益州的时候,他又被刘刖喷了毒血,整个人脸上身上全长了一只只红肿可怖的水泡,平时阴柔俊美的半边脸庞都被丑陋所替代。 他中毒最深,身上没有一丝力气,且感觉到体内一股热毒的气息翻腾来去,折磨得他的身体快要炸开一般。幸好南瑱士兵依照鬼毒夫人的吩咐去那雪顶之上采集了冰块回来,让南习容浸泡在冰水之中,才稍稍感觉到了好受一些。 而鬼毒夫人则加紧时间研制解药。她尝试了多次,以病者为试验,死了好几个人,都没能找出确切的解药,总是病者的情况在服药之后立刻有所好转,可是她还来不及高兴之时,病者转眼就死去。 南习容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泡在冰水里,虽然他觉得好受,但毕竟身体受不住。便有两个时辰起来,一旦出了冰水,他脸上身上的水泡就又开始疯狂蔓延。弄破一颗,便感觉到钻心的疼痛。 平时侍奉他的下人们,害怕被传染上这样的病,言行举止都畏畏缩缩,恨不能离南习容十万八千里。因而南习容脾气尤其地暴躁。 第291章:宿命 他对鬼毒夫人大发雷霆道:“你不是号称鬼毒夫人吗,南瑱第一毒师,世间没有任何一样毒能够逃得过你的法眼,那现在呢!连区区一样传染病都搞不定!解药呢,本宫要解药!” 鬼毒夫人垂首道:“请殿下再给我一些时间,很快就会有解药的。” 南习容抓起冰水里的一块冰就冲鬼毒夫人的脑袋砸去,砸碎了冰块,顿时冰渣四溅,而鬼毒夫人也往后踉跄了两下,南习容道:“等你弄出解药的时候,人全部都死光了!”吼出这一句之后,转眼之间南习容又一脸轻蔑不屑地睨着鬼毒夫人,“你活了这么大岁数,却连一个小姑娘都对付不了,不是白活了么。怎么,她不肯给你解药?” 鬼毒夫人宠辱不惊,道:“用不着她给,我也能自行配出解药。”说罢以后,不能南习容挥退她,她便自行退下。 南习容在她身后沉沉道:“但愿你有那本事!” 夜晚的时候,南习容依旧泡在冰水里,整个殿内都弥漫着一股阴凉的气息。这里是名撒的行宫,名撒是南瑱与北夏的边城,南习容曾在这里屯军,因而筑造了这样一座行宫。 偌大的浴池里飘着浮冰,垂地的轻纱薄帐随着殿中冷气而飘飘渺渺。 私底下,丫鬟们都不愿意入殿侍奉南习容。他脾气怪不说,而今又染了这样的病。有不得已进去侍奉他的,都面上戴了一根纱巾掩面,以防被传染。可南习容一看见她们脸上的纱巾以及她们像躲避瘟神一样的眼神时,就不由大发雷霆。 这时,有一个丫鬟战战兢兢地端着托盘准备进去殿里,在门口被南枢拦下。南枢穿的一身藕粉色裙子,肤如上好美玉,脸上抹了淡淡的胭脂白里透红,眉目温婉,堪堪往门口一站便娉娉婷婷美不胜收。南枢接过丫鬟手里的托盘,道:“你下去吧,我来。” 那丫鬟立刻如获大赦,一边点头一边道谢,随后飞也似的跑掉了。 南枢回头看了一眼殿内,灯火幽然,随后也抬脚走了进去。南习容正安静地靠在浴池里,他的肩背上的红肿水泡看起来恶心而恐怖,仿佛在灯火的映照下散发着油油光亮。 南枢在他身后缓缓蹲下,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水上漂浮着。托盘上放着一只玲珑剔透的白玉酒壶和一只夜光杯,南枢手轻轻往托盘上推了一下,托盘便飘到了南习容的眼前,道:“这是殿下要的酒。” 南习容一下就听出了南枢的声音,头也没回,只是道:“你来做什么?别人都避之不及,就你还往前凑,就不怕本宫把病传给了你?”说着就冷哼一声,带着嫌弃一样的鄙夷语气,“要想重获本宫恩宠,也不是这个时候。” 要想获宠,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大家都往后退,便只有南枢一个人往前走,没人和她争和她抢。 放在以前,她不是没去争抢过,因为在南习容身边的女人何止她一个。可是现在,她已经无心去争抢。 南枢道:“妾身并不想获得殿下的恩宠。因为那有多大的荣耀就意味着承担多大的风险,妾身已经深刻地体会过了。” 南习容微微一震,语气中带着薄怒,道:“那你还来做什么?滚!” “妾身滚了,谁来伺候殿下?”南枢问。 她的裙角落入了冰水中,轻轻地漂浮在水面上,如烟如醉,在浮冰的映衬下宛若夏日里盛开的荷。她纤纤玉手执起酒壶,往夜光杯里添了一杯酒。酒水从高往下,落入夜光杯中,细细的水流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流光四溅。 南习容端起来,一杯饮尽。随后他才有些冷静了下来,让南枢连连给他倒了三杯酒。 “枢枢,你不恨本宫吗?”南习容问她。 她低低柔柔地回答:“妾身说真话,殿下不会怪妾身么?” “不怪,你说吧。” 南枢便道:“恨,又怨又恨。” “既然如此”,南习容脸上的表情很平淡,似乎已经预料到了她的答案,道,“你为什么还要来?” 南枢不语,而是手指轻轻往南习容的后颈抚过,手腕翻转间,便有一枚薄如蝉翼的刀刃紧紧抵在了他的脖子上,道:“是不是杀了你妾身就能解脱了?” 殿中是一阵死寂一般的沉默。 南枢稍稍一斜手,刀刃便在南习容的脖子上划出一道淡淡的红痕。南习容现在毫无还击之力,倘若南枢当真下了狠心杀了他,那她就可以自由了,这一切就可以彻底结束了。 可她迟迟没有下狠手,好像在等待着南习容的回答。 结果南习容嗓音温柔得似上瘾的毒药,在南枢的印象里她就只听过南习容用这般语气对她说话,南习容没有对任何别的女人这么温柔过,一度让她认为她在他心里才是特别的。可是如果是特别的,为什么她现在又觉得自己这么可怜和凄惨?结果南习容张口却是只唤了她的名字:“枢枢。” 南枢红了眼睛,手又往前送了两分,道:“你回答我!” 南习容似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道:“还记不记得本宫初捡到你的时候,被卖进青楼里险些遭人糟蹋了去。你在本宫面前跳了一支最为青涩的舞,根本算不上的一支舞,和宫里的舞姬比起来简直云泥之别。但本宫还是买下了你,请乐师和舞姬来教你弹曲,教你跳世上最美的舞。你一直都没令本宫失望。” 提起那些往事,南枢已经记不清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可是南习容说的那些她却历历在目,仿佛是刻在了心上,永远都不会忘记。舞姬的身份卑微,但南习容对她终究是不一样的,随时随地把她带在身边,给她起了名字,随他一起姓南。 这对于她来说是一件多么荣耀的事情。 南习容给了她一个家,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对于南枢来说,若是没有爱上南习容,那才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 她因此深深地爱上过他。 如果南习容没有为了自己的野心,把她送到别的男人怀里,或许她还会一直爱着他。他那么苦心栽培她,温柔对待她,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把她送出去,而她却依旧死心塌地地向着他。因为这个世上,就只有他对她好过。 好不深沉的心机,可南枢一旦陷入进来了,却没有再抽身而出的余地。 眼泪从南枢的眼角流了出来,她道:“事到如今,你还说那些做什么?” 南习容道:“没什么,本宫只是笃信你没有忘记。”他几乎是心照不宣地说出,“这世上就只有本宫对你好。” 他把南枢了解得透彻,所以才这么从容不迫。 南枢抹了抹眼泪,道:“你错了,还有一个人对我好。” 南习容冷不防讥诮地笑了一声,道:“你是说苏宸吗?那是因为他中了你的蛊,所以给了你温柔的假象,现在他的蛊解了,他还会对你好么?在战场上,你没看见他想要杀了你么?他恨你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还会对你继续好,别做梦了。你只不过是沉浸在他对你好的那段时间里不可自拔罢了,一开始就是演戏,没想到却是你自己先当真。枢枢,你也真令本宫心疼,是真的心疼。” 南枢眼泪簌簌往下落,道:“那就只有你对我好么,如果你真的对我好,为什么要把我送给别人,又为什么要让我遇到苏宸?”她惨笑两声,“充其量我不过是你的一样工具,可以助你完成你的霸业。你对我的好,难道就不是温柔的表象吗?所以,我要自由,你不肯放我走,我只好自己自己来争取了。” 南习容脖子上的血水,顺着淌下,在浴池里绽开,像一朵朵美到极致的雪中梅花。他道:“你现在要杀了本宫,本宫没有反抗的能力。可是,之后你自由了,该去哪里呢?天大地大,都没有一个地方是你的容身之所。回去找苏宸吗,他不会再如从前那样对你。也就只有我这里,是你的家,永远不会赶你走的家。枢枢,你我是连在一起的,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在进来之前,她就已经想好了,不管南习容说什么,她都不会去理会,她只想要她的自由。等自由了,她就可以去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南习容一死,两国战争便会结束,她希望能够戴罪立功,重新回到苏宸的身边,辛苦一些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和他在一起。 可是她错了。南习容一针见血,他说得对,就算是自由了,她也没有一个容身之所。苏宸已经不是那个从前对她千依百顺的苏宸了。她没有地方可以去,没有谁可以依靠。除了南习容。 所以这就像是宿命一样,她永远也逃不掉。 最终,南枢脸色苍白,无力地垂下了双手,手指一松,那片刀刃便被她落在了浴池里,叮咚一声,沉到了底。 南枢含着泪轻笑,道:“你说,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离开你?” 第292章:时间不多了 她想抽手,却不料被南习容一手扼住了手腕。南习容生生将她拉下了水,冰冷的感觉袭来,她一身裙子全被打湿紧紧贴在身上,显出曼妙的身材。南习容把她抵在浴池边缘,另一手指抬起她的下巴,一张脸缓缓靠近,南枢张大了眼。 南习容抹掉她脸上的水珠,问:“觉得本宫这样很丑陋?” 南枢摇了摇头,比起他脸上的丑陋,他眼底里的神色更让她胆战心惊。一旦她失去了主动权,就再也不可能反败为胜了。他眼底里的神情很温柔,可温柔的表象之下,很冰冷。 南习容最终俯头,在她唇上落下轻柔一吻,道:“没有办法可以离开,那就不离开,永远留在本宫身边。” 鬼毒夫人日夜不休,终于研制出来了一种药,她让人把药融入进大锅里,化做一锅锅汤药,给南瑱染病的每一个士兵都喝下一碗。很快就起了效果,士兵们的病情被遏制住了,虽然身上起的水泡暂时没有办法遏制,但精气神像是恢复了常态,甚至比以前更加的好。 南枢来帮南习容取药,也想往铁锅里舀一碗去给南习容。然却被鬼毒夫人阻止,在她的药房里她给了另一枚丹药给南枢,道:“这个给殿下服用。” 南枢低头看了一眼,又看向鬼毒夫人越发苍白的脸色,有些狐疑地问:“师父,这个跟外面大家吃的那些,有什么不同吗?” 鬼毒夫人径直把装药的盒子塞到南枢的手上,道:“不该问的就别问,你只管给殿下吃下便是,我自然不会害他。” 南枢手指握着盒子,指腹摩挲着,道:“难道他们吃的那些才是不对的?” 鬼毒夫人道:“在国家大义面前,没有什么是不对的。”她背过身去,药房里烟雾渺渺,好似她置身其中只是一抹幻影,不愿意再在这件事上和南枢多说什么,而是道,“送去吧,送去之后再回来找我,我有事情交代你。” 南枢再问:“这真的是给殿下的解药吗?” 她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鬼毒夫人再回答,最终还是转身就离开了。当她把药送到南习容面前时,南习容的面容已经邋遢不堪,脸上红包开始破裂流脓,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拉下南枢的手抢过她手上的盒子,将里面的药丸拿起来毫不犹豫就咽了下去…… 随后他感觉到脸上和身上都没有那灼热烧心的疼痛了,身体里胡冲乱撞的热气也像是被一捧冰水给浇洗了一样,感到通体舒畅。 南习容深吸了几口气,开始盘坐运气,调理自己的身体。等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以后,终于睁开了眼睛。南枢不由问:“殿下感觉怎么样?” 南习容的眼神恢复了常态,道:“好多了,鬼毒夫人果真没令本宫失望。”他看向南枢,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已经没有了低落与暴躁,伸手握了握南枢的手,给了她一抹笑容,“辛苦枢枢了,外面的将士们怎么样,都服下药了吗?” 南枢顿了顿,垂头道:“回殿下,将士们都喝过药了,病情得到了很好的控制。” “很好”,南习容几乎控制不住下意识就想出门,号召南瑱的众多将士,给北夏一个狠狠的还击,“本宫一定叫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 南枢道:“殿下刚刚服过药,师父过了,殿下眼下要好生休息,等明早起来就差不多会痊愈了。”当天晚上,南枢伺候南习容歇下之后,又按照鬼毒夫人的吩咐将行宫内外都用药草熏过一遍,行宫里的下人们也喝了预防的药,以避免病毒再次传染。 等做好了这一切,夜已经很深了。 名撒这座边城,不如苏州、益州那样山清水秀,也没有北夏的土地上那般树木葱郁,而更像是一片被绿草覆盖的原野。视野极其开阔,天空上的星子也格外的闪亮。夜里的风更大,白日里的视野更开阔。 南枢回去找鬼毒夫人的时候,发现她并没有在药房。她四下找了找,才在一处高处的地方找到了她,她正望着茫茫夜色,不知在想什么。 南枢走过去,问:“师父有什么吩咐?” 鬼毒夫人特意在等她,见她来了转身便走,道:“你跟我来。” 鬼毒夫人带了南枢去到自己所居住的宅院,里面是一个更大的药房,只是平时没有任何人能够不经过她的允许而进入到里面去,里面毒雾缭绕,擅自进去便会中毒。 就连南枢,在宅院门口,也主动地驻足,不敢再往前踏一步。 鬼毒夫人走了两步回头看了一眼,见她还杵在原地,挥一挥手,宅院里的毒雾都散了。她继续转身往前走,自言自语道:“不是这一行的料始终都不是,再怎么努力也不行。” 南枢心里一沉,知道她指的是自己。大抵在她眼中,是这一行的料的,便只有她的女儿,所以她眼里从来都看不上谁。南枢压下心中情绪,还是抬脚跟在了后面。 这宅院里也有不少毒物,没有鬼毒夫人的命令它们也不敢轻举妄动。进去之后,偌大的药房里各种药材应有尽有,几个药柜子高耸得直接能挨上房梁。 鬼毒夫人回头看着南枢,问:“这里的药材和毒都能够记下来吗?” 南枢不大确定,所以没说话。 鬼毒夫人便去拉开一个抽屉,里面堆满了一摞一摞的书籍,又道:“记不清楚不要紧,我全记在这上面了,每一味有什么用放多少量可以制成什么毒,上面写得清清楚楚,你只需要记住这书上记载的就可以了。” “师父……” 鬼毒夫人看她一眼,继续又不客气道:“你不要太看得起你自己,我就只有你一个徒弟,如若不然,怎么也不会传到你的手上。我走以后,这里的一切都由你来管。” “师父要去哪儿?” 鬼毒夫人看着她不语,脸色白得发青,她忽然背过身去,双手撑住桌面柜台,良久有些喘息,南枢看见她的脚边悄然滴下一滩血迹,她随手拭掉嘴角血迹,“我时间不多了。” 苏宸和叶宋联手攻下柳州以后,继续进攻名撒。他们已经把南瑱成功地赶出了北夏的疆土,但只要南习容还没有主动投降,这场战争就不能停下,还要继续往前。 苏宸和叶宋很有默契,一路进攻到南瑱的疆土上,北夏的士气大涨,他们终于能够扬眉吐气一番。 这场战争在黑夜里进行。遥遥望去,名撒行宫里灯火辉煌。战火如陨落九天的星火,照亮了这片大地。 但是苏宸和叶宋都没有想到,南瑱战士出来迎敌,他们身上的伤毒都还没有完全化解,但身上散发出来的戾气却十分惊人,他们比平时暴躁、嗜杀,连力气都扩大了数倍,整个军队很明显被整体强化了。 北夏这边久攻不下,伤亡惨重。 彼时,南枢站在高处,看见南瑱士兵的反应,总算明白过来鬼毒夫人给军队吃的药有什么不同了。或许那根本不是解毒的药,更像是让他们彻底发挥自己生命余热的毒药,如此才使得他们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最大地提高战斗力。 南习容大喜。 这时,鬼毒夫人如鬼魅一般站到南习容身边,道:“殿下谨记,这样的战斗力,仅仅能够持续三天,三天后药效一散,一定记得及时撤退。还有……” 南习容面上仍有喜色,道:“还有什么?” 鬼毒夫人沉吟道:“好似北夏战神重伤昏迷,至今未醒。” 南习容一愣,随即笑得胸有成竹,道:“难怪,难怪,难怪本宫这几次都没有见到他,全让那叶宋和苏宸两人撑着。”随即他就挥舞着大旗,下令全军进攻北夏。这对于南习容来说,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刚好苏静又不在,他总算可以狠狠地出一口恶气。 苏静病重将亡的消息,从南瑱大军传来,很快便在北夏大军当中蔓延。他是军队的精神支柱,在这个时候出了差错,流言四起,会极大地挫伤北夏大军的士气。 北夏军队驻扎在柳州,又迟迟进攻不下名撒。 而南瑱大军又一刻不停地在城外叫嚣。他们的士兵已经变得不正常,若是僵持下去铁定讨不了好。 北夏撤不撤军是一件意义重大的事情,若是主动撤军了,就意味着他们就又往后退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南瑱军队践踏自己国家的土地,可不退北夏的将士们又即将面临着惨重的伤亡,正待北夏的将领们商议之事,后方支援来到。 这次带队南下的人是归已,他没有带来多少军队,而是带来了朝廷筹备的充足的粮草和后面押运的一个个大箱子。大箱子均是用蓝色麻木遮掩着,看不清里面装的究竟是什么。 北夏将士翘首相迎,总算有一丝欢欣鼓舞。有了充足的粮草,他们才有力气打胜仗。 彼时,叶宋和苏宸大开城门相迎。两人就并肩站在城门正中央。为首的归已,跟他的主子一样,穿了一身惯常的黑衣,袖口紧束,看起来十分干练。 进了城,归已翻身下马来,走到叶宋和苏宸面前,面无表情地揖道:“见过王爷,见过二小姐。”虽然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说话的声音,以及脸色上流露出来的疲惫,无不彰显着赶路的辛苦。 第293章:叶青的大礼 这粮草支援,一定是在日夜不停地往边关赶。 叶宋许久没见他,他没有什么变化,给人的感觉还是随时随地挂着一张愣愣的木头脸。苏宸点了点头,道:“远道而来,一路辛苦。” 随后归已下令,让支援的队伍将粮草井井有条地搬运下去,但那一个个大箱子,却迟迟未有动作。他们只将大箱子卸下了马,整整齐齐地罗列在叶宋和苏宸面前,细细数去,竟有几十箱之多。 叶宋看了归已一眼,道:“这是什么?” 归已回道:“这是三小姐送给二小姐的礼物。” 叶宋一愣,心里突然想起叶青来,感觉已经很久很久都没回家,不知道她长成什么样子了,从前的音容笑貌却依旧浮现在脑海,恍若昨日挥之不去。她心里紧凑地跳了两跳,有种强烈的预感,叶青送给她的是一件天大的礼物。 她一步步走了过去,站在那一只只大箱子面前,抿唇顿了顿,随即捻住边角的蓝色麻布,一样手臂,就将麻布揭开了来,一看见箱子里面的东西,脸色的表情凝固住,双眼微瞠,随后竟缓缓勾起了一遍嘴角,从苏宸的角度看来,有几分英气逼人和俊朗倜傥。 叶宋道:“阿青真是有心。” 苏宸过去一看,把其余箱子上的麻布都揭开,只见里面整齐躺着的,竟是各种各样大小不一的武器,这些武器他从前见也没见过,但叶宋平时使用的机弩他却是知道出自于叶青之手,箱子里的大小机弩,就有千把之多。 叶宋从里面挑捡了一枚极为小巧的袖箭,拢在袖子里,按动里面的机括,便有小小飞箭射出,直直射进对面的墙壁里,中间还有一根如蛛丝一样的银线,可以随意伸缩,叶宋靠着银线的牵引竟也能够飞檐走壁一番,最终落回原地。她将袖箭收起,问:“她怎么能在有限的时间里准备这么多?” 归已道:“皇上已经任命三小姐为军督造师,拨出整个兵部由她指挥制造这些,给二小姐送来。” 叶宋似笑非笑道:“既然如此,阿青的好意我就心领了。”她找来副将,吩咐他把这些都收起来,按照需要派发给北夏的将士们。 有了这么些好东西,苏宸自然也是面露喜色的,他忍不住好奇,随即也跟着这些武器一起离开了。归已舟车劳顿,便由叶宋引着他去歇息。 苏宸也是知道,叶宋和归已之间有话说,他在给二人腾出空间。 走了一会儿,叶宋便问:“阿青在家里怎么样?” 归已实话实说道:“起初不怎么安分,天天都想着离京来投奔二小姐,后来皇上有任务给她做,她才沉下心来投入其中。来时,阿青也想要跟着来,只是兵部军械督造没了她不行。” 叶宋叹了口气,道:“小妮子有些倔强,是要劳烦你多多看着。我爹和大哥大嫂他们呢,怎样了?” “二小姐放心,他们一切都好,只是镇守北疆,一时抽不开身来。” “这样挺好。”叶宋道,“我爹年迈,需得大哥大嫂照看着,这边有三王爷和贤王,能够扛得住的。”叶家军守卫北夏疆土几十年,从没有人守护过他们。叶宋觉得,家人在北方镇着便好,起码北方没再有战争,不像这边这样凶险。 归已没说话,而是从怀中抽出一张粗糙的油纸信封来,递给叶宋,转而道:“三小姐托属下带给二小姐的信。” 叶宋接过来,没有等到回到住处,便迫不及待地打开。 叶青的字很娟秀很漂亮,她在这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看到过写得这么整齐美观的信的,才粗粗扫了一眼,心中就有些酸涩。她开始从头第一个字,认真仔细地看,直到最后一个字,又反反复复地流连三四遍。 归已也忍不住注视着叶宋的神情。 他在来之前,原本是有怨气的,替他家主子苏若清有怨气。苏若清孤独了那么些年,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自己深爱的女人,把自己能给的全部的爱都给了叶宋一个人,可到头来她却不领情,最终离开了苏若清,让苏若清比从前更孤独。 孤独本身不孤独,是在一个人领悟了什么是不孤独的时候,才明白孤独是什么滋味。 而叶宋是罪魁祸首。 可是,当归已看着叶宋一遍遍来回读叶青写给她的信时,她所有开心的、心酸的表情全部都写在脸上,可能她自己都还不知道,随便一个人都可能在这个时间里彻底地读懂她,因为她没有一点防备。 归已突然又怨不起来。 叶宋是一个骄傲的女子他知道,她能把叶青那样的丫头培养得引人注目、吸引人,就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女子。 感情的事,没有谁能够说得清,就好比归已他自己原本打算终身不娶守护在苏若清的身边,原本以为他不会对世上任何一个女人动情,到最后还不是心中存有一份牵挂和执念。 叶宋边看边说:“这丫头,竟说些没用的,家里鸡毛蒜皮的小事也絮絮叨叨半天……” 归已道:“全是对二小姐的思念,阿青每天都在念叨。” “我知道,我知道”,叶宋道,“一个人在家里就是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归已,我不在的时候劳烦你多照顾照顾她,回头我一定好好谢你。” “二小姐放心,我一定会的。” 后来叶宋就把他领去一处空置的院落暂作休息,以有炊事营的士兵提前备好了洗漱的热水和热腾腾的饭菜。得知归已出来得急,并不会在这里久留,他只负责把东西送到,等明天天不亮就又会回去了,叶宋闻言也没有多留他,只让他好好吃顿饱饭养足精神,明天才好上路回程。 叶宋转身离开的时候,归已忽然道:“二小姐,听说贤王病重了?” 叶宋脚下顿了顿,道:“很快就会醒来的。” 归已道:“二小姐一定很怨皇上吧。不然为何就不问问皇上在宫里过得好与不好。” 叶宋垂了垂头,神色淡然,道:“我没空去怨他。他在上京可能每天会想很多东西会算很多,身体会觉得累,心里也一点不轻松,大抵就是不怎么好,可再怎么样饿了有玉盘珍馐,渴了有琼浆玉露,冷了有锦衣玉带。”他回头看着归已的眼睛,“你心疼他过得不好,但总比我们饿了没有吃的,渴了没有喝的,冷了也没有穿的,每天都在担心到天黑的时候还是不是活着强。他有让你问过我过得好与不好吗?” 那一刻,归已竟无言以对。他想好的替苏若清说的所有好话,全部都被堵在了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十分难受。 叶宋没有空闲去心疼苏若清,因为她连自己的死活都顾不上。那他又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说风凉话呢。 叶宋见他不回答,兀自又转身,走出房间的门口时停下,又道了一句:“如果最后,苏静活着回去,我不会对他有任何怨言。” 当天半夜,归已完成了任务就起身回程了。 但北夏和南瑱的仗却还是要继续打下去。南瑱攻城攻得猛烈,并扬言北夏战神已死,否则就请北夏战神出来迎战,以此打击北夏大军的士气。 可苏静睡着,没可能出去应战。但必须破了这个流言。 窗户外的斜阳天,被火光照亮。连屋中光线也一闪一闪的。 今晚的风向正好,英姑娘为了解决南瑱军队迫人的气势,要求主动跟随着一起出战。她觉得是时候跟鬼毒夫人做一个彻底的了断了。 英姑娘等候在叶宋身边,看着她坐在苏静的床前。大抵是苏静不想要她这么拼命,近来老是习惯性地皱眉头,他抽动着手指想要握着叶宋的手。 但叶宋老是用手指去戳苏静的眉心,说道:“不要皱眉。”她不喜欢他皱眉。她用尽量轻快的语气告诉苏静,叶青送了许多的兵器来,对抗南瑱很有利,即使南瑱的士兵再凶猛,也绝对不可能再踏上北夏的疆土半步。 她对苏静说:“我们已经胜利了一半了,很快就能把南瑱打败了,说不定过年前这场战争就会彻底结束了。”说着便笑开了,“我猜,今年冬天,上京一定会大很大的雪,梅花会开得尤其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看梅花,你说好不好?” 叶宋还笑着说:“他们都说,多次看不见你出去露面,南瑱那边都说你快死了。我怎么可能会让他们得逞,我要你好好活着,亲眼看着我们胜利,没有任何人能够诋毁你,北夏的战神是不会倒下的。” 她说得轻柔,但眼神却无比坚定。 起身时,她还对苏静说:“你等我回来。” 这句话,说了不知多少遍。这仿佛就是一句誓言一个承诺,只有她跟苏静这样保证了,她才能拼着勇气活着回来。 随后叶宋走到衣架旁,伸手取下衣架子上苏静的紫色衣袍,宽下自己的外衣,随手便把苏静的衣裳披在自己身上,她从容不怕地系好腰带,再取下苏静常穿的盔甲,穿在自己身上。即使不对着铜镜,她也能自己抬手,把头发扎成苏静那样子。 “叶姐姐你……”英姑娘意识到了叶宋想做什么,瞠目结舌。 第294章:战神再起 叶宋穿好了,再踩上苏静的长靴,她比苏静要矮大半个头,即使扮成苏静的样子,就算距离太远敌军看不清她的模样,但从身高上也还是有可能被看穿。于是她走到门口,随手劈下一块木头,硬邦邦地塞到了长靴里,她脚踩在木块上十分磕脚,可也只有这样才能看得出来她和苏静一般高。 叶宋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鞭子弃在一旁,选择了配上苏静的百折剑。英姑娘看着她准备好了这一切,又在袖子里安放了袖箭,不由担忧道:“叶姐姐,你这样不行的,万一……”但凡了解叶宋的人都知道,她这一身功夫向来都是鞭子不离手的,而今把鞭子丢了用剑,当然要冒很大的风险。 叶宋回头看了苏静一眼,随后抬脚就走了出去,吩咐包子好生照顾他,又对英姑娘道:“没有什么是不行的,走吧。” 倘若光是看叶宋的背影,她穿的苏静的一身战袍,手执苏静的百折剑,长头发束着,乍看之下,行为举止以及走路的动作,无一不像苏静。 她早已经在潜移默化之中将苏静的一切都了解。 北夏战神一出,全军沸腾。叶宋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习着苏静的动作张扬而霸气地挥舞着北夏战旗,随后战旗直指南瑱大军,长天大喝:“杀——” 大战由此彻底拉开帷幕。 苏宸带领大军在城楼之下,他仰头而望,只见冲天的火光下,叶宋的身影迎着风岿然如山。刚开始,他当真以为是苏静醒来了重回战场,可是待他仔细一看才明白,上面站着的人是谁。 她是在以苏静的名义为之奋战。 苏宸脸色一变,随后他来不及阻止,只见叶宋扣动袖箭机关,银色几乎透明的线便直直射扎在地面上,她顺着银线便纵深往城楼跳下,宛若飞鸿轻功了得。 这时,赫尘奔腾着从城门跑出来,叶宋一下便落在赫尘的马背上,苏宸伸手去拉她,最终却只拉到了她的一抹衣角,眼睁睁看着她举剑杀在了最前面。 南习容本来稳操胜券,这时下面的人上来禀报,道是苏静又重回战场。南习容先是惊了一惊,随后便很快镇定了下来,道:“就算他没死又能怎么样呢,能抵抗得了本宫以一敌十的大军吗?” 彼时英姑娘正上得城楼,借助北风,找来几个帮手,将特制的药粉全部撒向下面。风向的力量,顿时将那些药粉吹散在空气中,往南瑱大军迎面吹去。 起初南瑱大军进攻得非常勇猛,可渐渐的他们就失去冲力,药粉完全化解了鬼毒夫人在他们身上下的功夫,导致最后整个大军软绵绵似水浪一样,看起来波涛汹涌,实则一击即破。 南习容大惊失色,回头便像要吃人一样怒瞪着鬼毒夫人,道:“你不是说能维持三天吗!” 鬼毒夫人看见了对面城楼上的英姑娘,道:“殿下让我去吧。” 叶宋手里的百折剑,对她来讲不是最好的武器。但是她却用那把剑杀出一条血路来,带着将士们勇往直前。 通过那把剑,她仿佛能够感受到苏静的心情,还有苏静上战场时的热血沸腾。 或许是他们表现得太过于大无畏,南瑱大军被彻底解了毒之后,竟然开始退缩不前。叶宋骑着战马,身上全是敌人鲜血,赫尘马蹄踏在地面南瑱士兵的血肉之躯上,也是鲜血淋漓。 北夏大军整齐划一地前进,最终踏上了南瑱的疆土。而南瑱大军步步后退,双方像是在博弈一般,中间始终留下三丈余宽的距离。 后鬼毒夫人踩着南瑱大军的头顶朝叶宋飞来,她挥舞着手臂,臂弯里的红菱立刻如一杆枪一样铿锵有力地攻向叶宋。叶宋抬剑抵挡,到底不是功力深厚之人,几招之下便被鬼毒夫人缠住了百折剑,随后鬼毒夫人劈掌就向叶宋砍来。 危急时刻突然朝侧面飞来一杆真的长枪,直直射向鬼毒夫人,劲道十足。鬼毒夫人一见状,立刻往上空翻腾。而苏宸正好借着这一空当飞身上前,将鬼毒夫人逼退。 这时,北夏军队的后面响起了马蹄声。军队主动让开了一条路,却见夜色中烈火闪耀,英姑娘一袭与鬼毒夫人相差无几的红裙子,骑在马上,比火焰还要艳烈,头发浓黑如夜色,哒哒地奔赴上前。 鬼毒夫人方才一运气之下,加速了身体里的血气循环,这一下子便收不住了,在看见英姑娘过来的时候再也忍不住,往前喷出一口鲜血。 英姑娘冷眼看着她抬手擦掉了嘴边血迹,随手拎过身边一个南瑱将领,那将领立刻就像是被抽走了魂儿一样,凶神恶煞地提刀朝英姑娘砍来。英姑娘动一动手指,一道香风钻进了将领的鼻子里,将领浑身一软,手里的刀就已落地。 鬼毒夫人不服,相继又挥手招来数个南瑱士兵,全部朝英姑娘冲来。叶宋犹恐她不能应付,刚想上前截杀,英姑娘却道:“你们谁都不要动手,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来解决!”随后取出几只瓷瓶在空中清脆地磕碰几声,瓷瓶碎裂,里面的粉末混淆在了一起,全部朝对面吹去。 登时几个南瑱士兵也瘫软在地。 鬼毒夫人继续招更多的南瑱士兵。她的能力毕竟有限,在这样的情况下不可能招得动全军,可是就算她拼尽力气招了最可能多的士兵杀向英姑娘,最终都被英姑娘给化解。 鬼毒夫人又喷了一口血,生平头一次,眼里流露出不甘的神色。她毕生所学,没想到最后会被一个小姑娘给打败,而这个小姑娘还是她的亲生女儿。 鬼毒夫人道:“你究竟怎么做到的?” “我是一个大夫,不是一个跟你一样有着蛇蝎心肠的毒师。”英姑娘掷地有声道,“既然我的一切都被你毁了,我为何不放手一搏。到最后,我还是赢了,能克制你的不是以毒攻毒,而是博大精深的医术。” 她爹留给她的宝贵遗产,也正是说明了这一点。以毒攻毒的确能够解毒,也有可能略胜一筹,但只有医术才是毒术最大的克制。 “你毒天下人,我便医天下人,就这么简单。”鬼毒夫人面露死气,听英姑娘娓娓道来,“你的一切,最终也都会被毁掉,只不过看样子你可能挺不到那个时候亲眼看着了,但是你放心,我会帮你好好看着。我尤其担心的是,你死后也去了天上,见到了我爹。” “为什么……”鬼毒夫人毒气攻心,白皙的脖子和脸色,都有黑线顺着她的血管迅速移动,她笑了笑,“是怕我再伤害你爹?” 鬼毒夫人已知自己死期将至,到临死的时候再能看看英姑娘,对于她来说也是一种恩赐,她突然觉得,以前被她看得很重要很神圣的东西,到了此时此刻已经显得不那么神圣,而且这个过程里,处处透着肮脏。 英姑娘一字一句道:“因为我怕你脏了我爹的眼睛,我情愿你们永不相见,情愿我爹从来没有遇到过你,情愿我根本没来过这个世界。”她已经没有恨,说出的话,在夜里显得苍凉,继续道,“知道你中了什么毒么?” “子母蛊。” “对,你在我身上中的子蛊,我已经还给你了,为此我还特意把它剜出来养了它一阵,养得有些野性了,一旦入了你的身体,便会追杀你体内的母蛊,直到钻入了你的心脏。”她还记得,当初她依赖着她娘的时候,就是凭着手腕上的那条蛊线而确定对方安然无恙。 鬼毒夫人站也站不稳,一下子跪在了地上,身体因为疼痛而抽搐了起来,鲜血从她的眼角、鼻子还有耳朵里流了出来,分外恐怖。她抬了抬头,双眼血红,望着英姑娘的身影也模模糊糊,抬手想摸什么,可也只摸到一片流失的空气,无力地垂下手断断续续地问:“你能不能……再叫我一声娘……” 英姑娘撇开了头去,道:“你不是我的娘,我没有娘。”叶宋分明看见,她撇过来的脸上,有泪痕从眼角流下。 “英子……”鬼毒夫人身子缓缓往前佝偻下去,竟好像是在给英姑娘磕头一看,最终她的头伏在了地上,双手贴着地面,嘴角处流下一滩血迹,她声若蚊吟地说,“娘对不起你,其实,在药王谷的那一天……我的一切也被毁了……” 英姑娘眼神一愣,回过头来,看向地上的鬼毒夫人。眼里的眼泪,似受了惊一样,簌簌落下,但鬼毒夫人已经没有了声气。 “你骗人。”英姑娘执拗地自言自语道。她所在乎的一切,到底是什么,是为了南瑱那个不堪的卑鄙的国家,还是药王谷里曾经平静的日子? 多年以后,当一切都沉静了下来,叶宋问过英姑娘,说:“如果当初你知道她心里仍是爱着你,你还会那么做吗?” 英姑娘想了很久,说道:“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和可后悔的,她更爱她的南瑱国家胜过一切,而我和我爹是北夏人。如果再来一次,她做了开头,我还是会做同样的结尾。” 鬼毒夫人虽然脾气古怪南瑱士兵无人敢接近,但她毕竟是南习容身边的得力助手之一,而今没想到就这样轻易地死在了大军前面,登时南瑱大军便不晓得该怎么办了。正无措间,叶宋突然下令全军进攻,南瑱士兵应付不及,这是一场胜败没有悬念的战争,不需要花费太大的力气,北夏便将他们打得一败涂地。 英姑娘于慌乱之中看向鬼毒夫人的方向,马蹄太乱,她看不清鬼毒夫人的身体,到最后策马奔在军队当中,她不愿去看鬼毒夫人被千军万马踩成了肉泥的模样。 鬼毒夫人一死,她终于为死去的爹和苏漠报了仇,为床上躺着的至今未苏醒的白玉报了仇。可是她心里,一点也不轻松。 第295章:根本不可能 南习容知道鬼毒夫人的死讯之后,许久都回不过神来,他没想到北夏大军会大破南瑱,这么快便打到了名撒来。 北夏大军的呼喊声在高高的山野上,像是一首雄浑的战歌。 他站在行宫的最高处,看见自己的军队如强弩之末一般做殊死顽抗,另外一部分军队结集在行宫之外,随时准备护送南习容离开。 南枢站在他身边,道:“殿下快撤吧,他们……他们全是中毒未解的,师父并没有给他们解毒,而是下了另外一种毒,能让他们临死前力量增强数倍,现在师父一死,他们也就没有救了。” 凭南习容的头脑,他早该料想到这一切都不正常,晓得是鬼毒夫人在从中作梗。但是他不在乎,不在乎那么多人的生死,他只在乎这场战争的胜败,做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才是他应该关心的事情。 只是如今,眼看着即将到手的胜利就这样又落得一场空,他恨。 战火最终还是烧到这里来了,南习容不得不跟行宫外面的剩余军队一起撤退,南枢和南习容在一起,不想刚没走多远,就被后面紧随而上的苏宸大军给追堵,双方又是一场厮杀。 因为南瑱疆土上的地形他们不熟悉,所以北夏打起来就有些吃力,右边是连绵起伏的山原,而左边却是陡峭深长的斜坡。不少士兵被打落到那斜坡下面去。 南瑱军队主要目的不是恋战,而是护送他们的太子殿下撤退,因而一边打一边往前面跑。苏宸的主要目的同样也是抓住南习容,结果双方僵持不下。 苏宸抓住机会接近了南习容,斩杀他身边将领,和他大打出手。他二人身手都是极好,动作迅速出手干练,在夜色中看起来就像是两只为了争夺地盘而互相殴杀的雄鹰。 南习容不如平时那么沉着冷静,反而十分暴躁,这样一来导致他的招数也出现了破绽,被苏宸瞅准时机给了他狠狠一拳,将他从马上击落。下一刻,苏宸毫不犹豫地飞身过去,准备给他致命一击。突然间,侧面宛如飞鸿一样的身影飞来,南枢纱衣飞舞之间异香从她的袖中挥散而出,苏宸顿了顿,南枢立刻便将南习容救起,护他左右。 苏宸闻着那淡淡缥缈的香气,觉得莫名的熟悉,仿佛那是他从前最喜欢闻的味道,可是如今清醒时再闻起来,竟觉得反胃恶心。 苏宸忽然觉得一股绵绵的无力感从脚袭来,竟让他有些没法站稳。但他面不改色,强自撑着,冷眼扫过南枢。 南枢对南习容道:“殿下快走,这里有妾身挡着。” 南习容也深知在这样拖延下去,铁定没有什么好的后果,等后面叶宋带军支援上来,那他就更加走不了了。他看了一眼苏宸和南枢,但愿这两人的过去能够为他争取一点时间。于是南习容不再犹豫,立刻上马,带着南瑱残剩的军队撤离。 南瑱军队为了保护南习容成功撤离,留下一部分精锐士兵来拖延时间,南枢始终站在苏宸对面,好似周围的厮杀跟她毫无关系,风吹起了她的烟色纱裙,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远。苏宸想去追,可是刚走了两步,脚下便是一软,只好用剑杵着来支撑身体。 苏宸嫌恶地看着她,道:“你给我下了什么?” 南枢不语,周围的北夏士兵围着她,突然一股脑全部向她冲来,手中长枪插向她的身体,她脚腕一掠,身姿十分优美,像是在跳一曲舞一样,裙裳层层绽开美不胜收,她身体一旋转,恍若一朵国色天香的牡丹花,竟叫众士兵看得有些愣神,随后她一挥袖,更浓的异香随风铺面而来,周围的士兵闻到了,立刻又软去了一片。 苏宸立刻下令:“都不许轻举妄动!” 结果南枢轻飘飘地一落地,翻手之间,一片薄刃夹在了手指间,她几步上前就跟苏宸交起手来。南枢身形灵活,而苏宸中了她的迷香,还击的能力减去一大半,多数是左躲右闪,可即便如此,他身上还是出现了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口。 那片薄刃,以及南枢的手上,均是他的鲜血。 流血的疼痛反而唤醒了苏宸的知觉,这点儿伤口对于他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只是他看着眼前的南枢,觉得这个女人实在太不知死活,偏偏要往死路上凑。而北夏的将士们看见她伤了苏宸,不管不顾就都围拢了上来。今日她就算插翅也难飞。 苏宸渐渐站直了身体,若无其事地拂掉脸上一道薄薄的伤口沁出来的血珠,问:“够了吗,够了的话就该本王了。” 怎想下一刻,南枢却倏地扔掉了手中薄刃,低头看着满手鲜血,一脸痛色。她一抬头,又看见了苏宸稍稍偏着头拭血而露出来的脖颈,脖颈上有一道疤痕,她记得那道疤痕也是拜她所赐。够了么,应是不够,就算是杀了他,也不够。 可是……若是她真能够下得去手杀了他就好了,也不会至于让自己现在这么痛苦。 南枢垂头笑了一下,又看向苏宸,薄纱在夜空中起舞,她轻声道:“王爷当真对我,一点情意都没有了么?” 苏宸的脸色差到了极点,道:“事到如今,你还有脸说,本王怎么会遇到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人。你用尽心机,有什么资格让本王对你讲情意?你若一生不在本王面前出现,兴许本王还能饶了你一命,可是现在,偏偏是你自己要跑来送死!”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可即便就是知道,她也想努力这一次,看看是不是真如南习容所说,除了他,这世上就没有任何可以给她容身的地方。 南枢哽了哽,道:“苏宸,以前的事情是我不对,我对你下了蛊让你误以为自己爱上了我。可是到头来,也是我自己作茧自缚,误以为真。我有真心地对待过你,我有痴痴地等过你,如果当时……”她看向苏宸的美眸里闪过泪痕,楚楚可怜,“如果当时你愿意来追我,来找我,我定会不顾一切地和你走。可你终究是没来……”她吸了两口气,带着伤痛的口吻说着,“我就是想问问你,你曾经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你说过你会永远对我好,只对我一个人好……我愿意,愿意一切都从头来过,愿意弥补我的过错,只要、只要能一直在你身边就足够了……可以吗?” 这下子,原本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就缓和了下来,虽然北夏许多士兵围着南枢,但却没有一人主动上前攻击她。他们沉默得似一座座雕像。风花雪月的事无关战场,可是他们却能在战场上见到如此缠绵悱恻的一幕,在苏宸没有下令围剿南枢之前,他们是不会动手的。等这场战争结束以后,荣归故里,对那些尚存于世的乡亲们说起的时候,也好有点八卦的话料可以谈,有关北夏三王爷的风流韵事,可一点也不比当初的贤王逊色。 不等苏宸说话,南枢又哭着苦苦乞求道:“可以吗苏宸?如果你愿意,我现在便跟你走,这里的一切都与我不再有关心,我不再是南瑱人,我再也不想待在他身边了!我会帮你……只要你愿意……” 苏宸看着她哭的样子,心里沉得厉害,不是心疼着她,因为随着她说的那些话,他渐渐回忆起那些不愿被他记起的过去,过去的画面也跟着一幕幕变得清晰起来。他看见她哭,便不由想起了叶宋,叶宋曾经因为她受到伤害的时候,哭得无助的时候,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她蛊惑着。 或许,南枢骗了他,本身并不是一件不可饶恕的事情。可南枢一边在欺骗着他,一边又在怂恿着他伤害别人,那就不可饶恕了。 这最大的错不是在南枢,而是在他自己,他中毒太深。当初是他敲锣打鼓地风风光光地把眼前这个女人娶进家门,也是他日夜不分地宠着她没有察觉到她的心机,一切主要的错误都是来源于他。所以他不能一错再错,他清醒得很,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把这样一个女人带回去。 结果苏宸道:“本王所喜欢的,从来都不是你这样富有心机而毒辣的女人。现在本王告诉你,从前那一切只是因为本王遭了你的道,如果没有中蛊,不管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本王根本就不会喜欢你这样的女人,你听明白了吗?本王不需要你的帮助,这个时候才来忏悔未免也太晚了一点,就算是杀了你,本王也不会再允许你回来。你若是觉得愧疚,最应该愧疚的人不是本王,而是叶宋。” “你说我愧疚她?”南枢双眼通红,一提起叶宋的名字,她连哭都哭不出来,剩下的只有满腔的恨,恨不能把她削成一堆白骨,“你说我该愧疚她?她抢了我的爱抢了我的一切,我为什么还要愧疚她!如果不是她……我们俩根本不会是现在这样!你觉得我应该感谢她吗!”她声嘶力竭地吼出来。 苏宸冷漠地看着她咆哮,道:“本王只知道,在因为你的蛊毒毒发而命悬一线的时候,她救过本王一命,否则本王不会现在站在你面前听你说这么些废话。” 南枢抹掉了眼泪,道:“反正你无论如何都不肯再接纳我了是吗?” “不是不肯,是根本不可能。” 第296章:同归于尽 南枢知道了苏宸的答案,在那一刻心死。她眼神变得狠厉了起来,突然几枚冷镖从她袖中朝苏宸飞射而去,苏宸抬剑抵挡,铿锵几声,冷镖就散落在了地上。南枢一翻手又出现另外一片薄刃,抬脚就朝苏宸冲来,低低道:“那我们就同归于尽吧!” 苏宸迷香的药效已经解了,南枢这个时候冲来,无异于以卵击石,她根本就不是苏宸的对手。但是她还是想拼尽最后一分力,跟苏宸打一场。 结果南枢落败,她手上的薄刃反倒被苏宸夺下,反手就给了她一击,薄刃割破了她的肩头,裙裳被撕破,香肩裸露了出来,肩膀上顿时就是一道深深的血痕。南枢不服输,再一次不要命地冲了上来,苏宸可不会对她客气,根本用不着出剑,就是几掌击在了她的心口。 看着她如断翅的蝴蝶一样跌落,苏宸心里并不轻松。他蓦地想起当日在益州的时候,南枢不惜被鬼毒夫人击一掌,也是这般脆弱,然后也要站起来朝他飞奔。他后来才想明白,她朝他冲过去不是想要袭击她,而是想要帮他挡住鬼毒夫人的毒烟。 最终南枢被苏宸打落斜坡,苏宸眼睁睁看着她往下面跌落,心想若是她不执意如此,兴许还能留她一命,可是她不知死活,以为他还能被她第二次糊弄么。 苏宸以为,他和南枢就此,一切都结束了。南枢这一落下去,是生是死全看她自己的造化。苏宸举目往前看了看,南习容早已经逃得没踪没影了,那些留下来拖延时间的南瑱士兵也尽数被消灭,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要想再去追南习容已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苏宸收回了心神,打算收兵回去,看看叶宋那里怎么样了。 然而,他勒着马缰,将将调了一个头,还来不及驱马前行,突然从那斜坡下面,窜出一条飞舞的菱带来,紧紧地缠住了苏宸身下的马的一只马后蹄。 马儿受惊,当即抬起前蹄,想猛力往前挣脱。苏宸回头一看,见马蹄上裹着的烟色菱带,他刚想拔剑削断菱带,可这时,下方一道力猛往下扯,马儿顿时就失去了平衡,连人带马地一起滚下斜坡。 “王爷——” 这斜坡就只是一个光秃秃的斜坡,没有凸石嶙峋,也根本没有任何可以着力的地方。苏宸想从马背上跳起来,可情急之下,那裹着马蹄的菱带又把他缠住了,使得他根本没办法脱身,只得跟着自己的马一起往下滚。 下面好似深不见底的深渊。 这头,叶宋带着英姑娘和大军,攻下了名撒,占领了名撒的行宫。 华丽的行宫不过只剩下一具空壳而已,夜风灌入殿中,吹得薄纱飞舞,越发显得冷清寂寥。 叶宋带人检查了整座行宫,一个人不剩。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丫鬟奴婢们,因为没有办法跟随着南瑱大军一起逃,全被他们南瑱人杀死在了行宫里。青石铺就的地板上,一脚踩下去就全是血。 北夏的士兵占领行宫,而叶宋便跟英姑娘一起往高处走。英姑娘鼻子灵,不用任何迟疑,直接就摸索到了高处鬼毒夫人的宅院里,里面的大殿是一个很大很大的药房,毒烟弥漫。那些毒烟一接触到她,便主动地消散了。 英姑娘进去一看,才发现里面有许许多多珍贵的药材,以及还有鬼毒夫人留下的典籍,这些都是南瑱来不及带走的。因为这次进攻发展得太快,南瑱根本没料到他们会这么快就失守了名撒。 英姑娘道:“这里的这些,可以供军需很久了。”随后她又在柜子里把那些典籍全部都抱出来,在地上摞了一堆,最终她把那些典籍全部扔进了药炉里,一把火点燃烧了个精光,道,“但这些害人的东西,不应该继续留存于世。” 她将鬼毒夫人一生的心血毁于一旦。她不想做一个像鬼毒夫人那样的人,而是想做一个像鬼医那样的人,所以她做出了选择,就必须坚持下去。 做完了这些,英姑娘掉头就走,道:“我去叫人来把这些药材都搬到军营里去。” “英子。” 英姑娘脚下一顿,背对着叶宋,道:“怎么了?” 叶宋走到她背后,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膀,道:“若是觉得难过的话,叶姐姐的肩膀可以给你依靠,不仅仅是这一时,还有往后一辈子,只要姐姐活着,就不会扔下你不管。所以你并不是失去了一切,你还有往后的半辈子可以快乐地活,你还可以等白玉醒来跟他在一起,往后可以值得你期盼的事情多了去了。” 英姑娘沉默半晌,吸了吸鼻子,道:“时至今日,我才彻底成了没父没母的孤儿,连一个家都没有。” 叶宋道:“你还有兄弟姐妹,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你爹在天之灵,看到你乐观下去,也会感到欣慰的。” 英姑娘回过头来,望着叶宋的面容,破涕为笑,道:“你不用太担心我,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小姑娘了,我有我自己的判断能力,知道我自己该做什么了,所以叶姐姐不用怕我会很难过。我只不过,只不过是有点伤感罢了。等明天天一亮,我还是会勇敢面对的。” 叶宋点点头:“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不过了。” 两人将将一走下行宫,迎面便有来人禀报道:“启禀将军,三王爷他……掉下山去了!” 叶宋知道苏宸派人去追杀南习容,正想询问那边的情况要不要派兵去支援,结果听到这么一说,不清楚究竟怎么一回事,就找了个亲眼目睹的士兵来一问,才知道是因为南枢的出现。 当时已经派了好几批士兵下山去寻找了。 那个斜坡很长,直直通到了山底。叶宋亲自带队,在山底里彻底地搜寻了一番,结果都没有发现有苏宸的踪迹,反倒是苏宸骑的那匹马,倒在山脚上,已经死得僵硬了。照理说,苏宸也应该就在那附近,可远近都找过了,就是不见他人影。 叶宋便想,苏宸极有可能是和南枢在一起。 她可以确定,南枢对苏宸仍旧是有情意,不然南枢为何帮他挡鬼毒夫人的毒烟,她可是亲眼所见,上次南枢伤他脖子也没有伤到要害;但她不确定的是到底是苏宸对她来说重要还是南习容对她来说重要,如果是后者,万一南枢把苏宸带回去交给南习容就糟糕了。 可转念一想,苏宸一个大男人,处事果断有他自己的作风,不可能连一个女人都对付不了。只要没找到他的尸体,就证明他还活着。 最终叶宋又带人在山脚附近搜寻了一遍,仍旧是不见苏宸的影子,便暂时收兵回去。 彼时刚刚天亮。 叶宋没有忘记回去接苏静。她走到半路的时候,朝阳照例升起,她穿的是苏静的战袍,金色的阳光给她的身影淬了一层金色。北夏的战旗迎风飘扬,上面的北夏字样,仿佛永远都屹立不倒。 叶宋的脚磕得厉害,黑色的靴子底,被血濡湿,不知道是她自己的还是敌人的,一路上都在往地上滴着血滴。 等到了柳州的时候,叶宋从马背上跳下来,猝不及防,险些软下双腿去。只有英姑娘知道是怎么回事,立刻过去扶她,道:“叶姐姐,你不要勉强。” 身后有大军,叶宋就那么淡定地一屁股坐在地上,身边靠着她的赫尘,给她头上笼罩下一片阴影。她随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脸上还有着淡淡的血污,低下头来若无其事地道:“看来这样子没法走回去了。”说着就脱掉了黑色的靴子,只见她脚上的罗袜已经完完全全被染成了血红色,不知道脚板是怎样一副惨不忍睹的光景。连英姑娘看了也觉得疼。 叶宋将长靴倒腾起来抖了抖,里面棱角分明的木块就被倒了出来,也是浸满了血。 英姑娘一见就吓到了,连忙道:“怎么流了这么多血,不行啊叶姐姐,还是让人抬你回去吧。”他们已经进了柳州城,再往前走不远就到了。 叶宋道:“没事,我自己走得回去,还让人抬成何体统。”说着就招来了副将,苏宸不在,只好她下令让副将带着将士们下去安顿,并好好犒劳一番。 叶宋揉着脚踝,一直等到将士们都散了。她才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自个拎着一双鞋,就那么穿着袜子往前走。 她不踩着靴子里的木块了,整个人就矮下了一截来,可是她穿着苏静的衣服,走在阳光底下,一脚一个血印子,虽然她的骨架没有苏静的大,苏静的战袍穿在她身上显得有点空荡荡的,但那从容的气魄使她看起来丝毫没有违和感,一双鞋在她手上一颠一甩,好似她只是个寻常女子,而不是这北夏的女将军,太阳毒辣了,而她刚刚从田里回来。 起初刚走两步,疼得钻心,但多走两步之后,叶宋觉得舒坦了很多,总比踩着坚硬的木头要强。 英子和赫尘一人一马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云淡风轻地走进宅子,包子闻讯急忙出来迎接,喜道:“你们总算是回来了…………”结果话音儿一落,看见叶宋踏进宅子,满脚都是血,一下子把接下来想要说的话给噎住了。 院子里很幽静,阳光越发有了秋日里金黄的味道,树下绿荫重重,偶尔有风吹过,树脚的阴凉也就跟着摇晃闪烁。 她侧头看向房间侧边,那里的窗户打开着,有一两根生机勃勃的枝桠试图靠近窗户,并贴着墙生长得很好。 叶宋在院子里站定片刻,随后又回过头来,似乎心情不错,双脚走上石阶,弯身将黑色长靴放在了屋檐下的门口边,再推开门进去。 第297章:总算清醒 在外跑了一天一夜,中途来看苏静时只稍作短暂的停留,随后披上苏静的衣服就离开了,她甚至都没有时间来洗把脸。因而叶宋的身上很脏,满是血腥味,又满是沙尘和焦土的味道。 她知道就这样进去肯定会惊扰了屋子里的宁静,让空气也不那么纯净。可是她已经习惯回来的第一时间就来告诉他。 手推开门的时候,屋子里显得静静的。叶宋垂着眼帘看门扣上的血迹,有些不满意地皱了皱眉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兴许这双手的确是有些脏,然后又用手背去揩掉门扉上的血迹。 当她抬起眼帘的时候,窗外的风正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树影和阳光在窗棂上闪烁。窗外的天很蓝,透过树影间的缝隙,蓝得没有丝毫的杂质。 当时她一个人便傻愣在了门口。仿佛连寂静流淌着的时光,也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她知道,会有一天,苏静以这样的方式等着她回来。 彼时,苏静穿着一身白色的里衣,正半靠在床头,床头柜子上,是他喝完汤药的药碗。他正侧着头看着窗外的风景,听到开门的声音,回过头来,恰好看到叶宋用手背揩门扣,也看到她一抬头看见自己时愣愣的样子。 她在门口站了许久,不敢往前踏一步,生怕是场梦一样。 苏静眼瞳里还残留着两缕血丝,但显然他睡得太久,而今醒来精神还算很好。只是一头青丝散在他的白衣上,显得有些凌乱。他看清了叶宋穿的是他的衣服,看清了叶宋没有穿鞋的双脚粘着血袜,好像她的狼狈原本一点儿也不狼狈,只是突然被苏静给发现,就让她真正显得狼狈了起来。 那时,苏静真的好心疼她。 可两人却都是一阵沉默,谁也不先开口说话,仿佛这样已是最好的局面。 后来,还是苏静先笑了起来,许久不见,他的笑容有些疏淡,并没有第一时间透露着比阳光还明媚的意味,大抵是因为他还有些虚弱的缘故,那双桃花眼里却沉甸甸地压抑着许多东西。叶宋一看见他笑,眼神就闪了闪,缓缓垂了下去,同样是压抑着。 她掉头就往外面走。 苏静在她身后问:“你上哪儿去?” 叶宋顿了顿,嗓音粗哑道:“我,去洗洗。” “你回来。”苏静声音放轻,对她说,“是不是不想看到我醒来,要是不想的话,那我闭上眼睛再躺回去。”叶宋的背影僵了僵,她害怕苏静再躺回去,苏静也知自己说过头了,又道,“我骗你的,醒来了就不会再睡回去了,叶宋你回来,你不是应该第一时间跟我打招呼么,怎么今次一句话不说却要去洗洗了。” 叶宋闷闷道:“我身上脏。” “我不觉得脏。” “我弄脏了你的衣服,全是血。”叶宋倔强道。 “也是你,才能让我迷恋血的味道。” 叶宋转过身来,看着苏静。他像是浊世佳公子一般,病着也能病出风流倜傥来,不惹尘埃。那一刻叶宋什么想法也没有,只要看到他醒过来,别的什么就都不重要了,她夙愿也好像实现了。 她一步一个脚印朝苏静走过来,站在他床边。苏静笑着说:“窗外的风景不错,只可惜窗台上没有一盏百日草。” 叶宋道:“死掉了,被毒死了。” “没关系”,苏静道,“反正让我醒来的不是百日草的顽强而是你,你比百日草更顽强。阿宋,辛苦么?” 叶宋点了点头说:“你不在的时候,辛苦。”不是身体上的辛和苦,是心里的辛和苦。因为哪怕身体上再辛苦,千锤百炼终成钢的道理她懂;可是心里的辛和苦,到最后最可怕的是失去了所有的盼头。 苏静故作轻松地冲叶宋眨眨眼睛,道:“你还没和我打招呼呢?” 叶宋问他:“你会嫌弃吗?” “我就是嫌弃我自己也不会嫌弃你。” 于是叶宋缓缓矮下身去,坐在了他床边,她眼眶红红的,一点一点地倾身过去,最终自己的身体贴在了苏静的胸膛上。苏静微微一瞠目,叶宋带血的手慢慢从他腰际盘过,想极力抱紧他的样子。 她伏在他怀里,尽管一身血污,一暗紫一雪白,可相拥起来毫无违和感。她享受着片刻安宁,听着他的心跳,感受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和温度,知道自己抱着的这个人又活了过来,那么她做一切,都值得了。 苏静的头发萦绕在叶宋的鼻端,挠得她有些发痒,痒着痒着便酸涩不堪。叶宋头靠着苏静的肩膀,呼吸有些颤抖,说:“苏静,我回来了。” 叶宋说:“我没有离开你,我只是或白天或晚上出去一下下,我始终是要回来的……” 苏静手掌抚过叶宋的后脑,紧紧抱着她的头,垂下了眼帘,睫毛弯弯长长,往她发心里吻过,打断她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不能总是陪着我,我知道你要去帮我做我没有做完的事情。阿宋,你做得够好了,你什么都不用解释。” 叶宋便又尽量用平静的口吻,只可惜尾音里的颤抖很容易就露馅了,道:“你知不知道,我们成功了,烧了苏州城,夺回了益州和柳州,就昨晚,占领了名撒。南习容像黄鼠狼一样夹着尾巴逃了……只不过,我穿了你的衣服,扮了你的样子,你是北夏战神,大家都需要你,所以我才那么做的,这衣服被我弄脏了,一会儿我会给你洗回来……” “嗯”,苏静笑着,手指顺着她的头发,十分温柔,可是他的心里疼得快要流血了。叶宋是何等坚强的一个女人,从不在人前轻易妥协,也从不轻易流露出自己的脆弱,她比北夏大多数的男人还要刚强坚韧,当这样的她对苏静说着这些小心翼翼话的时候,听得出来这个过程里她等得有多么的煎熬,苏静只觉得将自己的心都掏出来疼着她也还不够,往后一辈子,他都想当叶宋身边的那个男人,可以让她没有压力地说出自己的心声吐露自己的脆弱,可以一辈子都给她一个怀抱一个依靠。他玩笑似的说,“那我的那双鞋呢,是不是被你打仗的时候在战场上给蹬掉了,所以光着脚丫回来?” “你的鞋在门口呢,我也会一并给你洗干净。”叶宋道,“有些不合脚,磨脚,要垫着木头才能和你一般高,脚可疼了。” “阿宋……”苏静捧过叶宋的额头,便将唇狠狠贴了上去,桃花眸里隐约有绯红色泽和清亮的水光,“你是我见过最傻的女人。” “你不会是在骗我吧,你这一醒来,就不会再昏睡过去吧,苏静你不要骗我。你快答应我,不要再一睡不醒了。”叶宋眨了眨眼睛,另一只手攀住了苏静的脖子。 冷不防温热的液体,滴进了苏静的颈窝里,灼得他一颤。叶宋偏生连哭都不像,说话除了微微的颤抖外,连一丝一毫的哽咽都没有。 苏静答应道:“我答应你不会了,没有骗你,不会再一睡不醒了。” 叶宋这才满意道:“我知道,你不会随便答应我你做不到的事情。” 后来他们沉默着相拥了许久,苏静怎么抱她都还觉得不够,而叶宋感觉自己像是在做一场再美好不过的梦。 她从来没有这般静下心拥抱过他。 叶宋又害怕她这样长久压着他,会碰到他身上什么地方的伤口,便问:“你身上的伤都好了吗,还有什么地方痛吗?”说着就试图从苏静怀中抽出来。 怎料苏静又把她压入自己怀里,道:“还有地方痛。” 叶宋问:“哪里?” 苏静便带着她的手摸上自己心口的地方,用坏笑的语气道:“这里,滚烫滚烫地痛。” 叶宋又放心了些,觉得苏静是真的一点点好起来了,他又有心情和精力来油嘴滑舌了。叶宋道:“你睡着的这些日子里,发生了很多的事。” 苏静道:“那你全部说给我听。” “我们把南瑱赶出北夏的疆土了,苏宸又和南枢碰上了,还交过几次手。” 苏静眉梢挑起,一副兴味盎然的表情,笑嘻嘻道:“那一定很精彩,你不要告诉我你没设想过他二人在战场上再次相遇的场景,唔,虽然有些不厚道。” 叶宋也跟着似笑非笑起来,道:“那你也一定是设想过。从苏宸的蛊毒得解开始,我就有所期待了。但其实,看了之后觉得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精彩,南枢有一次差点杀了苏宸,但看得出来她又是爱着苏宸。相爱相杀,就是不晓得南枢心里什么感觉。” “阿宋,你不那么恨南枢了。”苏静说得笃定。 叶宋一愣,眼角些微笑意流连,道:“可能吧,人要是一直活在仇恨里,那还有什么意义?现在想来,我也着实没有必要恨她,当初她所做的那些事,我都一一回敬回去了,到现在我依旧什么都没失去,而她却什么都没有,所以她比我可怜。她和苏宸做仇人的时候,其实看得并没有多痛快,更多的是苍凉。要是你亲眼看着,你也一样和我有同样的感觉。” 苏静道:“那可不一定,至少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她应该承受的后果,毕竟当初我知道她怎么伤害过你。”他贱笑两声,“果然是现世报啊。” 叶宋抬头看他一眼,他立刻又耸耸肩膀改口道:“玩笑玩笑,她的遭遇值得人同情。” 第298章:想见她 叶宋才又垂头下去靠着苏静的肩膀,道:“苏宸不见了。” 苏静笑不出来了:“什么?” “他昨晚去追杀南习容的时候,和南枢碰上了,两人均是掉下了斜坡,我怀疑他是被南枢带走了。” “若是南枢带他去给南习容交差呢?” 叶宋道:“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我已经派人在南习容离去的方向堵截,苏宸不大有可能对付不了南枢,但为了以防万一,南枢带着苏宸一晚上的时间不会走得太远,只要堵了南枢的去路,苏宸就在那附近不远。” 苏静道:“阿宋,你果然是在同情南枢。”他知道,她虽杀伐果断,但她也有一颗比谁都细腻的心。 叶宋没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又道:“还有,鬼毒夫人死了。” 苏静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英姑娘,问:“那英子还好吗?” 叶宋道:“表面上还好,但心里的伤都是需要时间去治愈的。” 提起英姑娘,叶宋便从苏静的怀里撤出来,她应该去找英姑娘来给苏静看看,没想到自己第一时间回来看见苏静醒了竟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她一抬眼帘便看见苏静雪白的衣衫上被自己弄脏了点点血痕,以及苏静意犹未尽的表情,心里竟悸得慌,道:“我去找英子来给你看看。” 说罢不等苏静回答,她转身就出去了。 后来英姑娘来给苏静瞧病,叶宋却再也没进来。苏静眼巴巴地望着门口的方向,活像一只等着自己主人回来的忠犬……英姑娘给他把完了脉,道:“身体没有任何不良症状,一切都恢复得好,看来苏哥哥你脑袋里的血块暂时又被压住了,真是万幸。” 苏静压根没心思关心自己的病情。英姑娘不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苏哥哥,回魂了。” 苏静这才回过神看向英姑娘,笑得如沐春风好不妖孽,道:“对了英子,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英姑娘道:“我说你病入膏肓没救了。” 苏静皱皱眉头,捂着自己的心口,“难怪我觉得胸口有些闷疼呢……啊那个……” 英姑娘打断他:“你是想问叶姐姐怎么没来是吧?” 苏静殷殷点头。 纵使是心情原本就有些沉重的英姑娘这下也沉重不起来了,禁不住翻了翻白眼道:“苏哥哥,别忘了,你可是北夏的战神。” 苏静侧身靠在床上,单手支着下颚,若有所思道:“北夏的战神怎么了,战神就不可以谈恋爱吗?” 对,眼下苏静给英姑娘的感觉就是,他完全是一个正处于发情期的求恋爱的人。但是,能看到叶宋和苏静能有这样的局面,英姑娘还是打心眼里高兴的,她心情也跟着雀跃起来,看了看窗外的天,道:“好像春天早就过了吧。” 苏静不跟她计较,问:“叶姐姐上哪儿去了?” 英姑娘也不跟他拐弯抹角了,道:“叶姐姐从你这里出去以后第一时间就是拎水进房间洗澡,肯定是想洗得干干净净来找苏哥哥。但是她脚伤有些严重,我准备了药汤让她泡一泡,并让包子准备给她上药,所以她就没来。” 苏静笑眯着眼睛,眼里的神采渐渐比外面的阳光要绯艳了,道:“英子,你说,你叶姐姐傻不傻。” 英姑娘思忖一会儿,道:“傻,只是平时看起来精明而已。”她看见苏静嘴角的笑容开始泛着深邃,不由心里想,其实床上躺着的这货也聪明不到哪里去,他们两个几乎都一样,一遇到感情的事就喜欢犯傻。英姑娘顿了顿又道,“叶姐姐刚才说话都是翘着嘴角的,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还下令要给全军加餐。” 苏静听得心情越发的好,问:“还有呢?” 英姑娘便又道:“叶姐姐洗完出来一个,一个人坐在门前屋檐下,用银针挑着脚上伤口里的木屑残碎。包子想去帮忙,但她说自己能搞定,自己挑起来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嘴角还是上翘着。包子问她痛不痛,她都笑着说不痛。我想,那是因为叶姐姐的高兴掩盖过了痛……喂你要去哪儿?” 话还没说完,苏静就从床上翻腾起来,匆忙汲了鞋就往房间外面走。外面阳光正好,在屋檐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幸好英姑娘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苏静看着外面,道:“我去看看你叶姐姐。” 英姑娘又把苏静推回去,道:“你去看什么呀,外面这么大太阳,好不容易是醒了,出去一晒就脑子又不好使了,你还得在床上躺几天我观察观察才行。以后你看叶姐姐的时间还多的是,快回去躺着。放心吧,叶姐姐那里有我呢。” 苏静一身白衣站在门口,白衣上叶宋留下的血迹,依稀从远处看去,像是一幅逼真的梅花图,一点也不显得脏乱。院子里的风,掠起了他的衣角,还有丝丝头发。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他眯着眼睛看着。 他似乎能想象叶宋坐在屋檐下,翘着腿挑脚伤里的木屑的样子。他不由侧头看了看门口旁边,哪里徒留两只带血的脚印,应该是他的那双鞋留下的。叶宋说他的鞋磨脚,一定流了很多的血。 英姑娘好劝歹劝也劝不懂苏静,最后道:“你要是就这么去了,叶姐姐一定会很生气的,她一生气就不会理你啦。你不如回去躺着,我这就去给叶姐姐治伤,不然的话,你要是去那我就不去了噢。” 苏静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有些颓然地转身回去,道:“那算了吧,我不去了,还是你去吧。” 英姑娘松了口气,道:“这就对了,苏哥哥你好好歇着吧,我这便去看看叶姐姐。” 阳光烘烤着大地,举目望去,绵延起伏的高山都被发亮的碧绿所掩盖。半山腰的一个山洞里,空气却是津津凉,仿佛与外界隔绝。一股寒气绵延不绝地从洞口深处冒出来。 苏宸浑身是上,尚处于昏迷之中。他从山上掉下来的时候,颇有些狼狈,脸上都有几处被擦破了皮。 一直都没睡醒。 南枢依偎在他身旁,他身上的磕伤、擦伤以及刀伤,都被南枢细心地包扎起来,用的是她的裙裳柔软的里衬,伤口处也抹上了她随身携带的膏药。 膏药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抹在伤口上能够麻痹痛觉,同时又起到很好的疗伤效果,那几乎是南瑱的圣品。南枢爱惜自己的身体容貌,南习容才给她这样的膏药,以便她身体有损伤的时候能够及时抹上。 但同时,她又在这药膏里加了一位安神香,这就是苏宸迟迟没有醒来的原因。 她不想苏宸这么快醒来,一旦他醒来了,或许她的美梦也就彻底醒了。和他安静相处,哪怕片刻也是好的。 洞里很冷,南枢靠着苏宸睡睡醒醒了几次,她连指尖都冷得冰凉,不由又蹭起身来,伸手去抚摸苏宸的脸,发现他的脸也是冰冰凉的。 南枢怕苏宸冷坏了,握着苏宸的手帮他呵着气,又把他搬至洞口晒晒太阳。但太阳照不到这里面来,外面是青青长长的一片斜坡,她和苏宸在洞口只能沾到微薄的热气。 这山上,一到了冬天便是如老妇白头一样盖了厚厚的一层冰雪,常年这样,冰雪便会渗透到了地底下,就算天气一热,山顶的冰雪融化了,但里面却仍有寒冰冻土终年不得融化。 而这半山腰的山洞,大抵就通往山体中心,所以才有源源不断的寒气冒出来,若是再往里面走,估计就能看见终年不消融的寒冰冻土了。 南枢害怕苏宸冷着,不断帮他呵着手,脸上的表情却十分温柔,像是陷入了远久的回忆,说道:“苏宸,你以前对我那么好,其实那个时候我一直想能为你做点儿什么,要是能够一辈子留在你身边,该多好。那时候我做了那么多,想要的很简单,只是不想让任何人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她知道,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怎样都不可能了。 后来太阳渐渐西斜,白日里的热气也跟着渐渐消散了下去。南枢让苏宸枕着她的腿睡,从他们所在的这个高度,能够很好地看见一轮夕阳缓缓沉沦。 她才觉得,能和自己相爱的人,一辈子这样相互依靠着到老,看到这么美的日落,可能是她往后一生都奢求不来的。南枢低头看了看苏宸,手捧着他的脸,道:“落日了,天黑了。” 天黑的时候,整个院子也渐渐暗淡了下来,但院子外的天光呈金红色,十分漂亮。苏静一个人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怔怔出神。 他担心着叶宋的伤,一刻不停地想着她。原来好不容易醒来了,却不能下床去走动,也不能主动去找她,滋味这么难受。 后来他听到院子门被推开的声音,苏静立刻集中起精神,听到外面随后响起“笃笃笃”的声音,好似木桩敲打在地上一般。 那声音又像是敲打在苏静的心上,一下一下不得安宁。 声音越来越近,苏静就再也忍不住,从床上爬起来跳下床去,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房门吱呀一声,外面金红色的暮光仿佛获得了自由一股脑就涌了进来,苏静身姿挺拔地站在门口,猝不及防让暮光给他身上淬了一身光泽,连白皙的脸庞也透露着高粱将红一般浑然的色泽。 苏静惊了一惊,他总算是等到叶宋来了。 第299章:做饭给他吃 叶宋就站在他几步开外,穿得清清爽爽,脸也洗干净了,身上没有一丝血色,头发高挽着,发梢落在了肩头。她显然没想到苏静会在这个时候开了房门,而她正走上屋檐前的几节石阶,显得有些吃力。 叶宋双脚没有落地,被裹上了绷带。也不知去哪里弄来的两根木架子,约莫是临时做的,架在她的腋下以代替她的双脚行走。方才外面那“笃笃笃”的声音就是从她的木架子传来的。可显然,她用不惯,走路走得也不熟,对苏静突然开门也是一惊,结果两人对视一小片刻,她控制不住腋下两根木架,在石阶上晃了两晃,人就失去了平衡往后仰去。 苏静身法极快,一眨眼就闪身到了叶宋背后,从后面扶着她。 叶宋定了定神,道:“这个不太好用,临时做的,英子说我的脚还不能沾地。” “我看你用着也撂手。”苏静说着,一手搂着叶宋一手拆了她的两根木架,随后打横就把叶宋抱起,步履沉缓地走进屋去。 叶宋很不习惯地挣了挣,苏静就道:“我睡着的时候你胆子挺大,现在好不容易醒来了你就又想退缩了不成?反正你我搂搂抱抱又不是这一次两次了,你莫不是还不好意思?” 苏静把她放到自己床上,自己也爬上床,和她面对面坐着,直直凝视着她的眼睛。叶宋撇开头去,看向窗户外面,道:“我以为经历了这么多你能长点教训,怎么还是不知死活地要靠上来,要是下次……” 苏静打断了她,道:“叶宋,你说话算话吗?” 叶宋沉默了一会儿,道:“自然是算。” “那你说了,不管什么你都答应我,也都算话吧。”苏静笑眯起双眼,曲着一条腿,一只手肘轻轻挂在膝盖上,单薄的衣襟却因为他这风流的动作而微微有些敞开,看起来闲适而养眼,“为了你这个承诺,就算是腥风血雨我也得缠着你。经历了这么多,我长的唯一的教训就是金诚所至金石为开。” 叶宋有些愣然,半边侧脸,被屋中昏暗下来的光线融得柔和。苏静又道:“至于你说的那些不幸,我只当做是老天对我的考验。我以后会活得很好,而且还会长命百岁,这样才能好好照顾你。” 叶宋回过头看,尚且还看见苏静眼中隐隐霞光,她吸了一口气,却道:“下午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好好喝药?”她嘴上没有说,面上若无其事的样子,实际上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她也要努力地长命百岁,因为有着苏静的陪伴。只是现在,她不能不负责任地给他任何承诺。 以后会怎么样,有没有以后,都还是一个未知数。如果能让苏静安然无恙一辈子,她宁愿像现在这样,再不肆意往前跨一步。 苏静不需要她的答案,因为这是他早已经做好的选择。他闻言道:“喝了。我还有些饿了。” 叶宋便道:“一会儿我去给你拿夜宵。”这些日苏静一直靠英姑娘的药吊着性命,都还没好好地吃过一顿饭。 “我们一起去吧。” 叶宋看了看他,屋子里没点灯,也没有人来打扰他们,两人对坐在床上就黑得只剩下两个大概轮廓,这样反而让叶宋觉得不那么心悸了,房间里很安静,她声音也不大,道:“不行,英子说你还要在床上多躺两天观察观察。”反正苏静的伤势是一点都不能马虎的,要完全按照英姑娘的方案来执行。 苏静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多了那么两分诱惑,他像在说悄悄话一样地对叶宋说:“你放心,我们不让她知道就好啦。” 叶宋:“你这跟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身体是你自己的,又不是英子的,你以为英子是在害你吗。” 苏静单手支着下巴,对叶宋努努嘴,道:“你都说身体是我自己的了,那我饿没饿、好没好,也都只有我自己知道么,也不能什么都信英子的对不对。你看我躺了这么多天,眼下外面又不热了,应该出去适当地走走,活络活络筋骨,不然的话,我现在精力充沛得过分了,要是不好好发泄,冲进脑子里怎么办,我今晚肯定会睡不着觉的,说不定还会旧疾复发……” 叶宋声音绷紧:“行了。”有他这么自己咒自己的么。 苏静低低一笑,“阿宋,你对我真好。” 叶宋:“你这无赖劲儿什么时候能改改。” 苏静:“这辈子遇到了你,估计是没法改了。” 晚上出奇地没人来打扰叶宋和苏静,也没人来给叶宋送晚饭。叶宋也不知是心里有鬼还是怎么的,非要等到晚上很晚了,才跟苏静一起偷偷摸摸地摸出房间,往厨房里去找吃的。 这个时候令叶宋满意的是,大家都睡了。 厨房那边只廊檐下亮着一盏幽若的灯。苏静和叶宋走过去,没想到恰好被拐过墙角来巡视的士兵撞个正着。 士兵机警地问:“谁?!” 叶宋和苏静两人站在原地不动。 那士兵提着一盏灯走过来,照了照,看清了两人的面容,立刻后腿两步,恭敬地弯身揖道:“参见王爷!参见叶将军!” 这士兵是负责这宅子里的人的伙食的,自然也就忍得叶宋和苏静。 叶宋挺了挺背,拿出她身为将军的威严来,咳了一声清了清嗓,道:“嗯,本将军过来弄点儿吃的,王爷饿了。”其实她也饿了,但这个时候说她自己饿了,未免有些没面子,于是说苏静饿了。可她自己没察觉出来,这样的话一说,反而更有让人误会的嫌疑。 苏静听得很受用。 士兵道:“王爷想吃什么,小的立刻去做。” 叶宋道:“不必了,我进去看看有什么吃的,你下去歇着吧。”说着就伸出手去,“把灯给我。” 于是士兵规规矩矩地把灯交给叶宋,自个退下去了,临走前,还大胆地抬起头瞄了两人一眼,充满了八卦气息。 结果恰恰撞上苏静的视线,小兵一愣,不想苏静却意有所指地对小兵眨眨眼睛。小兵立刻领悟,飞快退下。隔天,院子里守卫的士兵们都知道王爷半夜饿了,叶将军还亲自下厨给他做饭这件事。 当包子后知后觉地把这个八卦告诉给英姑娘时,英姑娘正在不急不忙地给白玉修剪指甲,她显得一点儿也不惊讶,道:“我就说吧,让你晚上不要给叶姐姐送晚饭是明智且理智的。” 当下叶宋得了灯,但她坚持靠着木架行走,拎着灯很不方便,于是苏静就主动帮她提灯。两人缓慢地走向了厨房。 进了厨房以后,只需叶宋一个眼神,苏静便晓得把灯放在什么地方。他往案板上一放,整个厨房就被照亮了起来。 结果厨房里并没有什么像样的吃的,锅里倒是温着一些剩饭剩菜,但看起来不是很令人有食欲。角落了有几朵焉掉的大白菜,白菜自然是没有菜市场卖的或者地里长的新鲜,但这样的环境下已经算不错了。叶宋又去翻腾了一下柜子,发现了一口袋面粉,就把面粉弄了出来,对苏静说道:“没有肉,吃素吧,能填饱肚子就行了好吗?” 苏静道:“好。” 叶宋的身体依靠着灶台,她可以暂时不用木架子,也不用苏静扶着。苏静便做在灶前往灶里面填两把火。他以前甚少做过这些,但做起来的时候还是有模有样的。 大多数时候,苏静看着叶宋在灶台边上忙活,将米淘下水熬煮成粥撒下菜叶,再把面粉做成白面馒头入蒸笼里蒸。 等做好了这些,叶宋就走过来和苏静一起坐在灶前,默默等着锅里食物煮熟。但叶宋总感觉苏静的视线在她身上流连,不由问:“你瞎看什么?” 苏静看着她额头上不小心沾上的白面粉,没有伸手去拂掉,而是嘻嘻道:“想不到你还是做贤妻的潜质,样样都做得头头是道。” 叶宋嗤道:“要是不会一点,难道还要自己把自己饿死吗?” 苏静对着她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叶宋不明所以。结果苏静才伸手去抚掉了面粉,道:“面粉都糊脸上去了。” 灶里的火,一碰上干柴,就燃烧得噼里啪啦地响。很快,整个厨房里都弥漫起一股如腾腾白雾一样的蒸汽,并伴随有食物的香气。 叶宋没有说话,苏静抬头看了看这简便的厨房,道:“我忽然有些怀念将军府里的厨房,和月饼的味道。” 他这一说,叶宋也不禁想了起来。有一年过中秋节的时候,苏静死活赖在将军府,吃了她做的不少月饼,两人在厨房还为了抢月饼,把碗柜都给弄垮了。那对于叶宋来说,无疑是珍贵的回忆,道:“月饼好吃么?” 苏静道:“从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 “你要是那么想的话”,叶宋沉吟着道,“若是今年中秋前战争结束了,回去我给你做就是,吃到你腻为止。” 虽然在中秋节之前让这张战争结束显得有点渺茫,但苏静终归是记下了。 粥熬好了,馒头也蒸熟了,叶宋从锅里弄了起来,摆放在苏静面前时有些烫手,急忙捏了捏自己的耳朵,有些滑稽又有些可爱的样子,道:“你快趁热吃。” 反正馒头就是面粉的香味,而粥又是米饭和白菜的香味,叶宋做出来的也是那么个意思。苏静吃得很香,他觉得自己更饿了,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粥和馒头,绝对不能等明天留给别人来吃,不然就是便宜了别人,今天晚上一定要和叶宋一起全部吃完。 第300章:片刻之愉 叶宋吃着,想起了一事,对苏静道:“还有一事,上次我军中了鬼毒夫人的投毒之后,刘刖作为先锋冲到南瑱大军前面,把毒还给了南瑱大军,他失去了踪迹。后来我去找他,没有找到。你说刘刖会在哪里?” 苏静道:“没找到尸体说明他还活着,南瑱那边也没传来消息,说明他也没有被南瑱俘虏。”顿了一会儿,又看向叶宋,道,“他有没有可能混到了南瑱军队里,不肯回来?” 叶宋一愣,随即恍然,掐着筷子道:“这的确是他能够做得出来的事情。看起来斯斯文文柔柔弱弱,偏偏想法又多,净干些危险的事。”她是生怕刘刖再出个差池,没办法向她大哥交代不说,光是她自己那一关就说不过去。 到底是跟了这么久的兄弟,陈明光的事还在叶宋的脑海里历历在目。 叶宋道:“有没有办法把他找回来?” 苏静道:“阿宋不要担心,他是个随机应变的聪明人,这么久都没有坏消息传来,就是好消息。现在还真不能大张旗鼓地去找他。” 吃完饭以后,两人抹抹嘴就离开了厨房。回去时苏静可没再依着她,径直把她抱了去,闲庭信步地走回去。 他将叶宋送回了她晚上睡觉的地方,月光落在苏静的白衣服上,衬得他恍若临世仙人,随时准备登月归去。叶宋站在门口,苏静对她笑着说:“进去睡吧,你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叶宋只是看着他,好像舍不得关上门。 苏静转瞬又流露出一股无法抵挡的无赖气,道:“还是说如果你想邀请我一起睡的话,我这就进去。” 说着苏静就一步步走上台阶来,眼看着就要挤进去了,叶宋却又突然关了房门,并未完全关上,中间留了一道一掌宽的缝隙,好让她能够看清楚苏静。她说:“等我睡了个安稳觉起来,你是不是还在?因为我总感觉今天晚上太累了好像是我一直在做梦一样。” 苏静也凭着那缝隙看着叶宋,垂了垂眼帘,语气低低柔柔:“你要不信的话,你掐我一下。” 他作势就要拉叶宋的手去掐自己,叶宋笑了一声,自己抽手躲开了,道:“没见你这么受虐的。那好,你回去吧,我这便要去睡了。” 堪堪要关上房门时,苏静忽然又道:“阿宋。” “还有事?”叶宋抬眼看他。 他凝视了叶宋一会儿,才道:“你说上京没有哪个男人有我好看,是不是真的?” 叶宋愣了一下,随后低头缓缓笑开,道:“是啊。” 月光也映照着她的脸,她笑得美极,半低着头且含蓄,将女子的美态展露无疑。谁说叶宋是一个不像女人的女人,那一刻在苏静的眼里,天底下没有任何女人能够及得上她的这一抹笑。以至于以后,他始终记着。 叶宋关了房门,他还在外面傻站着。别人说他好看他不以为然,但叶宋说他好看,那就是真的好看。原来这美丽的皮囊,也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嘛。 山原上的风,地势高的比地势低的大的些,绕着山体打着转儿地来回吹,连洞口外面也听得见那呼呼的风声。 山洞里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但能够喝的水却有。南枢醒来,怕苏宸难受,便去山洞深处,果然发现了山洞里面有层层冻住的寒冰,她便用自己的薄刃把冰块削了一些下来,捧在手心里又回到苏宸身边,用双手把冰块捂化,让冰水滴进苏宸干燥的嘴唇缝里。 苏宸似有了些知觉,他觉得渴,于是蹭起头来想喝,最终唇碰到了南枢的手上,吮吸着她手上的水迹。 南枢道:“别急,还会有的,我这就去给你取。” 怎知,下一刻,苏宸却抱住了她,不让她走。南枢知道,她给他下的迷香,药效正在一点点减淡,而她的美梦也正一点点瓦解。 南枢看了看苏宸,咬咬牙又从腰间的香囊袋里,用长长的指甲舀了一点粉末出来,放到苏宸的鼻尖,又让他全部呼吸了进去,道:“不管你多恨我,那些也是你该记得的。就算,只快活这一两天也好。” 苏宸又陷入了沉睡,他似乎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梦里他最爱的人是南枢,过去的点点滴滴又在那短暂的时间里重新在他脑海中回放了一遍。 他时而喃喃低语,听不清他究竟在说什么。 南枢坐在他旁边,手抚了抚他冰凉的脸,随后缓缓褪下自己的衣裙,只留下身上穿的最后一件肚兜儿和一条亵裤。她又伸过手去解了苏宸的腰带,脱下了他的外衣,随后自己的身子柔软地覆了上去,再把苏宸的外衣裹在两人身上。她抱着苏宸的腰,静静依偎在他怀中,只是想用自己的身躯给他温暖。 苏宸似乎因此而安沉了下来,不觉得冷了,身体与身体相贴,能够相互取暖。他没有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人,做着他与南枢之间的梦。 然而,即便如此,南枢看着外面的孤月,终于如愿地听到苏宸一声声呢喃着她的名字,极尽温柔,仿佛昨日。 苏宸本应该是对她这么好的。 南枢满足地抱着苏宸的头,轻声应道:“妾身在,妾身是不会离开王爷的。” 两人竖着躺在洞口,头朝外。 渐渐药效发挥了极致作用,苏宸似不甘于就这样被她抱着,也觉得身上裹着的那层衣衫甚是碍手碍脚,他的身体开始发热,线条肌理变硬,对南枢是有了反应。 苏宸侧了侧身,让南枢柔软的身躯往他身体上蹭着,南枢渐渐也失去了力气,低吟了几声。她想念过去,她想要他,在他身下辗转承欢。于是身体变得如妖娆水蛇,又似水中鱼儿。 苏宸迷迷糊糊,只觉得身体胀热不堪,再一侧身就把南枢压在了下面,随手就抽掉了裹身的外衣,手掌往南枢的胸前揉捏了几番,觉得不够尽兴,又粗鲁地一把扯掉了南枢的肚兜儿…… “王爷……”恍惚间,南枢以为自己还是当年居住在宁王府的芳菲苑里的宁王的宠妾,她声声唤着,凑过唇去亲苏宸的嘴唇,轻咬他的耳廓,极尽挑逗。 苏宸最后撕烂了她的亵裤,沉身一闯而入,在里面横冲直撞肆无忌惮。他一下下都没根尽处,南枢可以没有任何束缚地欢愉地尖叫,可以扭着自己的水蛇腰拼命迎合,她身下没有垫上任何衣物,是粗糙的地面,后背在上面来回摩擦几下,就磨破了皮,整个后背火辣辣的。但都比不上她此刻沉浸的快乐。 后来她精疲力尽,苏宸还在她身上如狂风暴雨一般肆虐,带给她一**快至顶峰的浪潮。她往后仰长了脖子,张着口声音也喊得沙哑,再也喊不出声来,灵魂仿佛也被抽干了似的,只剩下这空空如夜色的荒凉。 她看着天上的月,整个世界也因着她倒头看而颠倒。不知不觉,抱紧苏宸的头已是满眼清泪。 等到第二天苏宸醒来,身上的伤已经痊愈,连擦痕都没有留下。除了有些精疲力竭和饥饿以外,并没有别的不适。 可是他一张眼,外面的阳光光线刺得他双目疼痛,他动了动肩膀觉得很是僵硬,结果低头一看,竟发现他怀中还搂着一个女人。 苏宸还没看清楚女人长什么模样,下一刻本能的反应便是毫不怜香惜玉地把她甩开。 南枢睡得很沉,一下子被苏宸甩到地面上,将她摔醒。她睁了睁疲惫的双眼,看着苏醒的苏宸,也没有任何惊讶,而是淡然地坐起来,理了理身上凌乱的衣裳,道:“你醒了。” 苏宸定睛一看,见是南枢,脸色十分难看,仿佛刚才那抱她的举动就足够令他恶心几个月的,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南枢道:“王爷是不是忘了,王爷是和妾身一起掉下来的,幸好妾身发现这途中有这样一个山洞,才及时拉了王爷一把,也算是救了王爷一命。”她说着就站起身,手指顺了顺自己的头发,然后婀娜多姿地朝苏宸走来,顺带往洞口外面看了看,“今天天气还是不错。” 苏宸当即拔剑出鞘,抬手就用剑锋抵着南枢的脖子,南枢停下了脚步,没法再往前走一步。她也不慌不忙,问:“王爷想在这里杀了妾身?” 苏宸道:“别以为本王不敢,你这样的女人,死不足惜。” 南枢垂了垂眼帘,自嘲地笑了一下,道:“要杀便杀吧,妾身不过是贱命一条。妾身始终比不得王爷狠心,心里再怨再恨,最终却还是没法痛下杀手。”说罢以后微微仰了仰白皙的脖子,缓缓闭上了眼睛,一副任君处置的样子。 苏宸感觉到自己身上的伤已经好了,而且有伤口的地方还缠着布条,那布条和南枢身上衣服的颜色一样,心里就明白了个大概,虽然觉得恶心,仍是道:“是你给本王治了伤?” 南枢复又睁开眼:“这里,除了妾身还有别人吗?” 最终苏宸还是抿唇收回了剑,南枢在离他两步开外的地方坐了下来。而苏宸则将身上包扎伤口用的布条全部扯下来丢给她,道:“不要以为,你做了这些,以前的事就可以一笔勾销。今次,便算作一命抵一命,下一次本王依旧是不会轻饶你。” 苏宸站在洞口往外看,他是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逗留,赶紧去找办法从这里出去,只见外面依旧是长长的斜坡,而这山洞距离上面又有很长一段距离,纵使他轻功了得,也没法从这里飞到上面去。这时,南枢在身后道:“是非对错王爷一向分得很清楚,只是这样,未免太薄情寡性了些。王爷心里依然有妾身,只是你不肯承认罢了。”她轻笑几声,不知是安慰性地说给自己听还是在故意说给苏宸听,“爱恨交织,没有爱哪来的恨,你心里有多恨妾身曾经就有多爱妾身,就跟妾身一样……” 话还没说完,苏宸一个疾风转身,脚步往前挪了几步,伸手就冷不防捏住了南枢的脖子,一把将她抵在石洞的洞壁之上,手臂用力地抬高,使得南枢的双脚没法沾地,她双脚蹬了两下,一张苍白的脸就被涨得通红。 苏宸冷冷地看着她,道:“你是不是恨不得本王现在就杀了你?” 第301章:异国过中秋 南枢死死望着苏宸的眼睛,想试图从他眼里察觉到一丝一毫的情意,哪怕是怜悯也行,可是最终她失败了。她眼神有些空洞,里面爬满了绝望,却还笑道:“你昨晚还梦到妾身了,一晚上都在叫妾身的名字……” 苏宸手不自觉地又收紧了几分。他不想听她再说下去。可是,经南枢这一提醒,苏宸猛然忆起,自己仿佛是做了一个梦,不光是有她,还有不尽的缠绵火热。这时,南枢的身子因为擦在石壁上,身上单薄的纱衣有些从肩头滑落,露出她纤细的脖颈,以及衣襟一下的肌肤,只见上面全是青青紫紫令人遐想万分的暧昧痕迹,顿时苏宸胸口便是一阵气血翻腾,怒气冲天。 他真对南枢下了杀心,当即五指再度收紧,道:“你真是一个让人无比恶心的女人!” 这算是苏宸对她最终的一句评价了,像一把刀子生生剜在南枢的心上,血淋淋的。她张了张口,连呼吸都困难,更别说多说一句话了。她放弃了挣扎,只双手扒着苏宸的手,挑了挑嘴角,是在笑,眼角却有泪痕滑落下来,即便是最后一眼,也要这般凝视着他,让苏宸不知为何,心里却漏掉了一拍,最后南枢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你有本事……就这样……掐死我……” 然,苏宸似陷入了混乱,手上却陡然一松。在过去里,他好像也对人做过这样的事,只是那个人不是南枢,而是叶宋,印象里他记得他掐着叶宋的脖子,叶宋也是笑着这么对他说:你有本事杀了我啊…… 苏宸还是在最后一刻放弃了杀她。南枢跌坐在地上,手捂着自己的脖子,不住地喘息咳嗽,咳着咳着竟伤心欲绝地哭泣了起来。 她想她一辈子都没可能挽回这个男人的心了。 苏宸垂头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本王从未爱过你,以后你也别痴心妄想本王会爱你。” 南枢道:“我要的不多,我只是想能有一个容身之所,你也不愿意给吗?” “不愿意。”苏宸道,“给任何人也不愿意给你。”他走到洞口,拿着自己的剑,“你好自为之,下次再见本王一定亲手杀了你。” 说完以后,他不给南枢任何回答的机会,纵身就朝外面跳了下去。南枢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洞口,看见苏宸的身影在阳光底下似一只黑鹰,运着轻功不断在斜坡往下奔跑。 两天以后,苏宸回到了名撒,与结集在名撒的北夏大军和叶宋他们会合。 苏静已经能够下地行走了,只是可能还不能晒大太阳,叶宋便撑了一把伞,和他一起出来迎苏宸。 烈日当下,苏宸黑色的身影由远及近,但他浑身透露出一股冰冷的气息,好似一块会移动的寒冰。待走近以后,叶宋发现他脸色不怎么好,看起来也颇有些狼狈。 叶宋什么也没问,只道:“回来了就好。” 苏宸一抬头看见苏静,愣了一下,道:“你醒了?” 苏静对苏宸笑笑,和煦而温暖,兄弟之间流露出来的情意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抹灭,道:“前段时间多亏三哥照顾。” 苏宸又看了叶宋一眼,道:“不是我在照顾你,是她在照顾你。” 苏静道:“多亏三哥对阿宋的照顾。” 苏宸似乎来了气,冷哼一声就从他身边走过去了,道:“她又不是你的谁,我照顾她是天经地义的,要你说。” 苏静耸耸肩,丝毫没放在心上,道:“三哥这脾气。” 叶宋睨他一眼:“你自找的。” 夏去秋来,北夏大军在南瑱的领土上一步步前进。直到了中秋,这场战争也还没有结束。 但南习容在南瑱的威望一落千丈,是他让南瑱的土地像如今这样一寸寸沦陷。南瑱的国君是个名存实亡的老国君,在南习容养成如今这副野心之前,他对北夏都是千依百顺,主和不主战,只要能够让南瑱的百姓安居乐业的生活,成为北夏的附属国也没有什么不好。 可南瑱人民天生就有一股子不服输的野性,尤其是南习容,不肯屈于人下。自从他当了南瑱的太子以后,南瑱的大权就从他父君的手上转移到了他的手里。 而今南瑱老国君见到这样的情形,怎能还任由他胡来,于是召他入京。 老国君被气得病重,想要罢免了南习容的太子之位,并与北夏联络,希望尽快停止这场战争。然而这联络还没有发出,便被南习容给截住了。南习容进宫看望老国君,像寻常百姓家的孝子一样亲自喂老国君喝药,并与他促膝长谈。 几天以后,老国君病情越发加重,连话都说不出来。南习容便坐在他的龙床边,搬过桌案,在桌案上拟着传位遗诏,最后在老国君眦瞪着双眼的情况下,拿过国玺在遗诏上盖了印。 南习容道:“父君请放心,儿子一定会打败北夏,保护南瑱。” 最终老国君活活被气断了气。南习容顺利上位,成为南瑱的国君。举朝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南习容太过暴戾,但凡有异声,便会遭到惨无人道的血洗。最终无人敢再有异议。 南习容以举国之力来对抗北夏大军。而北夏也不断有新兵入伍,前往支援。 南瑱的土地没有北夏那么富饶,没有肥沃的水田,也没有山水环绕的漂亮城市。南瑱的山很多,一山高过一山,城市都建筑在地势高的地方。 中秋的时候,天气格外的寒。 营帐内燃着温暖的盆火,叶宋他们在营帐里研究了一下周边地形以后,制定了下一步的作战计划,直到深夜才各自回去休息。 月上中天,照亮了半边窗台。苏静回房在床上躺下,却了无睡意,一侧头便看见窗棂上的盈盈月色。 他不禁又想起叶宋说过的话,若是战争结束了,便一起赏月,她给做月饼吃。月是象征着团圆,可到现在也没有家国团圆。 苏静双手枕在脑后,又开始想叶宋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他觉得叶宋一定是很想家了,叶家军一方天南一方地北,他犹记得上次叶宋提起叶青的时候脸上流露出来的思家神采。 这时起了一道风,风从窗户里吹拂而来。若是他不关窗就这样睡一个晚上,还有可能着凉。苏静忽然从床上坐起来,却不是要去关窗的,他深吸一口气,嗅到了一股香气,送从窗户外面飘进来的,闻起来颇有些熟悉。 他披衣而起,开门走了出去。月下疏影浅淡,随着他走路的动作,衣角一起一合。他循着那股香味一直找到了厨房,看见厨房里的灯尚且还亮着,一双桃花眸顿时就笑开了来。 厨房里的门只微微掩着,并没有闩上。苏静走了过去,轻轻推开了门,里面白雾缭绕,蒸汽从锅里溢了出来,他一眼就看见灶台边上有一抹熟悉的身影,正在忙碌着,一只只小巧的月饼正被她相继送进蒸笼里蒸了起来。 她长发高挽,背影十分清瘦,但是看起来很坚韧。 苏静便倚在房门边,头微微斜靠在门框上,脑后发髻里流下来的发丝也贴在门框上,他斜弯着嘴角,安静地看着。 叶宋被蒸汽烫着的时候习惯性地去摸耳朵,还不住地吹着气。案板上剩下一些没有用完的面粉。不多时,一锅蒸好的饼子就出来了,叶宋一边被烫得跳脚一边将里面小巧的月饼取出来装盘。 实际上,这称不上是月饼。因为没有烤炉,也没有被烤得金黄一看就让人流口水的色泽,就像是普普通通的糕点,用了月饼的图案,闻起来却也十分的香甜。 她装了一盘,准备往厨房外面走去,不想一抬头就看见苏静正站在那里,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叶宋问:“不是睡了么?” 苏静朝她走过来,道:“惦记着,睡不着。”他嘴馋地从盘里拈了一块来整个扔嘴里,细细咀嚼,笑眯起眼睛,“果然是阿宋的味道。” 叶宋嗤笑一声,道:“不就普通的点心而已,做出来也纯粹是应个景儿。里面没有馅儿,就裹了一点花生酱。” 她说过要再做月饼给苏静吃的,虽然现在他们还没有回京,但这里有什么她便力所能及地做什么。 后来不光是苏静被香味勾得睡不着,就连英姑娘和包子以及苏宸都循着香味找来了。叶宋做的这些不像月饼的月饼自然都拿出来大家一起分享。 英姑娘说:“我还记得上次在将军府里,叶姐姐做的月饼,可算好吃!不过这个也很好吃!” 大家都坚定地相信着,过去那些安宁的日子以后也一定会有。 苏静和叶宋单独往清净的地方走,一手端了一碟热乎乎的月饼,一手牵了叶宋的手。叶宋起初不怎么习惯地挣了几下,却被苏静握得更紧。他手心里的温度足以滚烫着一个人的心。 奈何苏宸见不得,叶宋和苏静走哪儿,他便很煞风景地跟哪儿。苏静绕了大半个院子都甩不掉他,索性停下来问苏宸:“三哥,你到底想干嘛?” 第302章:他来了 苏宸冷哼道:“不想干嘛,我倒想看看你们想干嘛。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想说什么就当着大家说,想做什么也当着大家做,干嘛鬼鬼祟祟的。” 苏静笑意盎然,十足地挑衅,道:“我们也没想干什么,就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说说话。这样也碍着三哥了么?” 苏宸道:“我也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听你们说说话。” 苏静:“……” 苏宸又道:“别以为现在她对你有两分好,你便可以得寸进尺。” 苏静懒得给他计较,拉起叶宋就开跑,然后苏宸在后面坚持不懈地追。后苏静带着叶宋一拐角就隐匿在两堵墙的墙缝之中,墙缝比较窄,但恰好能够容纳苏静和叶宋两个人。叶宋不得已贴着苏静的胸膛,胸口略微有些起伏,奈何背后抵着墙,容不得她有退路。苏静手指轻轻往叶宋的唇上抚过,示意她噤声,然后叶宋一偏头就看见苏宸刚刚从墙缝旁边跑过,似正四处寻找着他俩,结果找了一会儿之后没有找到,就转去别的地方寻找了。 良久,也没听到外面有动静。叶宋和苏静靠得极近,似乎呼吸着彼此的呼吸。这让她很不能适应,低声道:“好了,别闹了。” 苏静这才回神,跟叶宋慢慢挤了出去。外面苏宸果然不在了,叶宋还来不及说话,苏静忽然凑过来,不由分说搂了她的腰,纵身往上面一跃,就带着她飞上了屋顶。 头顶星子很稀疏,大抵是被月亮的光泽给掩盖了。屋顶的风却很大。 叶宋在屋脊上坐下,苏静将身上披的衣裳裹在叶宋的身上,跟着坐在她身边,心情很好很好的样子。 叶宋拢了拢衣角,指端的触感很柔滑,衣服上有着苏静身上的气息,她不经意间就能够闻到。叶宋坐在高处,往下面望,时而望见下面的苏宸在院子里穿梭,似急得跳脚的样子。不由好笑道:“好玩吗?” 苏静身体一倒就躺了下去,一脸坏笑的样子,偏生又笑得很好看,道:“捉迷藏嘛,好玩啊。” 叶宋嗤了一声:“嘁,幼稚。” 他望着天边圆月,道:“别的一切我都可以让给他,唯有这一样我好不容易快要抓到了,别想我轻易让给任何人。”叶宋一愣,没有说话,他便对叶宋招招手,“阿宋,快躺下来,这样看月亮更好看。” 叶宋闻言没有动。结果苏静又坐起来伸手就搭上她的肩膀,将她揽着又躺下去了。 叶宋身体有些僵硬,听苏静在她耳边问:“你这样看,是不是觉得好看些?”薄薄的温热的气息拂在她的耳朵边,好似耳边的发丝也要跟着柔化了,叫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躺着看好似看得更清楚一切,而月亮也更圆润一些。她依稀还能看见,月亮上点点坑洼和凹凸不平。叶宋嘴上硬邦邦道:“也没觉得多好看。” 但是她和苏静一起躺在屋顶上,后来一句话都没说,一直欣赏着那月色,却觉得没有什么不好。 大家吃完了月饼,叨嗑了一会儿就又各自回去睡觉了。叶宋一侧头,看见苏静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了一样。 他的睫毛浸着淡淡的银辉,整张脸的表情很安宁。叶宋顿了顿,“喂”了一声,见苏静没有回答,便以为他是真的睡着了,迟疑了一下,还是抬起手指往他下眼睑轻轻拂了一下,他的睫毛落在自己手指上的触感,就似被羽毛拂过一样,又轻又痒。 叶宋又飞快地收回了手,唯恐被抓个正着,坐起来低头看时,见他还没醒,心里就踏实了一些,然后咳了一声,道:“天色不早了,要睡就回屋去睡吧,不然会着凉。”苏静身体才好没多久,不能久晒也不能久吹风。 苏静被她攘了攘,如梦初醒的样子,拉着叶宋的手,就是笑得太狡猾,深刻地让叶宋觉得他刚才分明就是在装睡。苏静道:“叶宋,你以后每年,能不能都陪我过中秋?” 叶宋默了默,看着他问:“这是你需要我答应你的事吗?” 苏静点了点头,道:“暂时是,但我想保留我随时可以更改的权利。” 叶宋眉梢抬得老高:“还可以随时更改?” 苏静凑近,手指把叶宋的双眉缓缓拨下,随后笑眯着桃花眸,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面对面道:“当然,你不是说了不管什么都答应我的,我不要白不要。” 他表现出来的完全就是一个无赖。 “这样吧”,苏静又道,“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可以反悔。你要是不想呢,现在就告诉我你反悔了,我就当做这个承诺没有发生过,只是当时为了鼓励我才不得已许下的承诺。” 叶宋看着他的眼睛,他眼里写着认真。 虽然当初是因为他伤重,叶宋才说出那样的话,但是当她冷静下来想一想,结果也还是一样。只要他没事,不管答应他什么都好。 叶宋被他眼里的认真给刺激到了,一字一句道:“我叶宋说一不二,岂有反悔的道理,答应你的事情我就一定会做到。” 苏静想了想,低低地问:“要是让你嫁给我呢?” 叶宋脸色一白,没有回答。苏静等了良久,也等不到她的答案,稍稍歪了歪头,半垂着眼帘,流光溢彩的视线落在了叶宋的唇上。他一点点靠近,就在咫尺相隔的时候又蓦地停了下来,对叶宋说:“没关系,我可以等。” 她如今这个样子,还可以嫁吗?她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甚至认为都不用考虑了。她可以彻底放下过去,但是她的所有美好,都遗落在过去里了。 这件事情就这样被搁浅着,彼此谁都当做没发生过,看苏静的样子他似乎也根本不记得自己问过那样一个问题。 他依旧很有耐心地,对叶宋好。 这世上,没有任何哪个男人对她,是不带任何目的地好。他们一起攻打南瑱,一起在战场出生入死、相濡以沫。 直到苏若清的到来。 叶宋绝对想不到,苏若清最终还是会亲自来。因为在她的印象里,这种关乎国家大运的行为,苏若清是绝对不可能这么冲动的。 就好像当初下江南给苏宸取药的时候,他也只是眼睁睁送她走,而不是陪她走。 这个冬天来得很早,或许是南瑱的冬天本来就早,且持续时间长。起初高高的山顶都被雪染白,空气里却很干燥,到后来半山腰、山脚都开始下雪。 但大雪也没能阻止北夏大军前行的脚步。这下子,南瑱人似终于明白了过来,他们惹到的是一头沉睡的老虎,他们没能在老虎睡着的时候把它灭了,而今老虎彻底清醒,就更加没有可能灭掉它。 这日,北夏大军连夺两城,守城的南瑱将士顽抗的都被斩杀,而贪生怕死的已经闻风而逃。这场战役持续到晚上半夜,半夜里下起了鹅毛大雪。 大雪也掩盖不住地面上殷红的血迹。苏静和叶宋骑着战马,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去,他俩在马上,举目望去,地面上像是铺了一层精美的雪地梅花图。 战马粗哼着,呵出白白的雾气。雪花落在头发上,染白了叶宋的发。 叶宋勒着马缰,赫尘便调了个头,许是因为寒冷,马蹄踢踏在地面上打着转儿,还不停地甩了甩尾巴。她面对着苏静,这时一片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她眨了眨眼睛,雪花瞬时融化成了水落进她眼里,眼里水光滟潋,笑着抬手举了举手上的鞭子,对苏静说:“你看,这敌人的鲜血,像不像冬日里的红梅?” 苏静眼神一刻不停地落在叶宋的身上,像是知道叶宋在想什么,道:“像是像,但毕竟不是真的。你别想要敷衍我。” 叶宋卡了卡,对苏静哼笑一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接下来想要说什么。” 苏静悠然自得地说道:“你定然又是想说,既然这里这么像,不如就当做是在这里赏梅好了,将你欠我的那场冬日赏梅给补上。” 叶宋竟无言以对。因为苏静说对了。 苏静温温笑了笑,又道:“我要赏真的梅,阿宋,你就这么着急把你欠我的都补上么,然后好轻松地逃掉?” 叶宋侧头看着他,道:“人最愚蠢的行为就是擅自揣测。” 将士们将城里的吃的都收集起来,将还能用的兵器也收集起来,然后叶宋和苏静才鸣金收兵。回去的时候,苏静与她并驾齐驱,抬起手臂伸过去,一手拂落了叶宋头发上的落雪,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兜头就把叶宋盖住。 大雪似乎冻住了空气里残留的血腥气,叶宋手指捻着苏静的披风,耳边响起马蹄声,不用看也知道他定是骑马跑在前面,赫尘不甘示弱,飞奔着跟在了后面。 两人踏雪归去。身后将士们整齐划一的步伐是雪夜里唯一热闹的声音。恍惚间,叶宋又似嗅到了款款而来的梅花暗香。 回到驻扎的地方,营帐里早已经备好了热腾腾的饭菜,等着他们凯旋归来。叶宋第一时间回去便是要烤烤火,她手脚在寒风里几乎都快被冻僵了,相信苏静也不例外,而且苏静还把自己的披风给了她。 然今天夜里似乎有些不同寻常,营帐周围安静得很,也不见英姑娘和包子出来嘘寒问暖。 归已板板正正地站在门口,似大雪也吹不动他。 叶宋在十步开外就停下了脚步,心里一沉。归已一眼就看见了叶宋和苏静,终于肯挪动脚步上前,揖道:“贤王和二小姐凯旋归来,可喜可贺。” 叶宋道:“可是阿青又让你送兵器来了?” 归已道:“不是。”他看了一眼苏静,对叶宋道,“有人想见二小姐。二小姐请随我来。” 第303章:无赖惯了 苏静也跟着一起。既然归已都来了,到底是谁想见叶宋,那就不言而喻了。苏静也没想到,那人竟会冒这么大的风险。 若是叫南瑱知道了他来了南瑱,依照南习容的做事风格,必定会穷尽所有一切也要抓住他。 归已到了门口,掀开了营帐的帘子,对叶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而对苏静却一点也不客气,待叶宋前脚一进去,归已后脚便挡在了苏静面前,道:“贤王请止步,主子只想单独见二小姐一个人。” 苏静与他僵持片刻,见他毫不放松,只道:“你们胆子还挺大的。”他又扬声对立面的叶宋道,“阿宋,有什么事就叫我,我就在外面。” 叶宋一进去,一股暖气拂面,好似一下子从隆冬走到了暖春里。盆火里的炭燃烧得正旺,桌上的烛光也泛黄,将一人清落的身影映照在了营帐之上。 苏若清。 叶宋只觉得已经好久好久未见,他清寂得就似外面的飞雪。 叶宋站在原地,未再往前走一步。苏若清正孤身一人站在沙盘前,似认真地看着沙盘里的地形,他手边的桌上,放着几卷半开半合的军事卷集,好似他等她的时候闲来无事刚刚翻过。 叶宋这一进来,营帐里就溜进了几分寒气,也多添了几分人气。苏若清一下子便察觉到了,不由抬头来看,视线瞬间定格在叶宋的身上,黑白分明的眼里烛光闪烁,幽深的瞳仁变幻莫测。 “阿宋,你瘦了。”许久,苏若清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 这一年里,叶宋都是在外奔波,吃的不像样,住的也不像样,怎么可能不瘦。只是叶宋看苏若清,知道他即便在宫里是锦衣玉食,实际上日子也不好过。相隔了这么久没见面,一时间叶宋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面对他。 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叶宋曲腿跪在了苏若清面前,像模像样地以军人的方式揖道:“臣将叶宋,参见皇上!” 苏若清的眸光淡了淡,道:“平身吧,我是微服前来,你不用多礼。” 叶宋便又站了起来,道:“恕臣将斗胆直言,皇上这个时候来这里,很危险。若是被知道了,南瑱必定不会罢休,皇上还是早日回京吧,请皇上放心,等这边战事一了,北夏大军定会凯旋归来。” 苏若清道:“我来只是想看看,这边的情况怎么样了。既然你知道我来这里危险,就不要行君臣之礼了。”他不会告诉她,他独独只是放不下她。忍了一年,他多想看看如今叶宋是个什么模样,北夏军民都传言,北夏第一女将军叶宋在战场上是如何的威风八面,和战神并肩作战,叫敌人闻风丧胆。 所以,他才会不顾一切到这里来。 许多事情他都一直在保持着理智,唯有这一次,是十足十地冲动了一回。但就是不知是否太晚。 “是。”叶宋还是有板有眼地应了一声,才抬起头来看他。 “外面下雪了,一定很冷。”苏若清道。 叶宋回答:“还好,也不是很冷。” “听说你们今天夺下了南瑱两座城池。” “嗯,托皇上鸿福。”她也主动问了一句,“皇上什么时候到的?” “入夜时分刚到。”他能够想象,到了这里之后跟叶宋之间所剩下的,就只有这么几句简单的寒暄。纵使心中有千言万语,也仅仅是放在心中。 叶宋在外杀了一天,声音一松懈下来,也渐渐透露出不可被忽视的疲惫,她在边上坐下,问:“皇上想要单独见我,有什么事吗?” 苏若清顿了一会儿,才道:“没事,就是想要见见你,看你过得好不好。只没想到一来,这里便下这么大的雪,京中这个时节还没有落雪。” 叶宋笑了一下,道:“在这军中,过得好与不好也不还是这个样,皇上完全不必要大老远地跑一趟。”顿了顿,声音有些缥缈,“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到最后我也会把它走完。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阿宋……我本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苏若清道,“如果可以,我想你只简简单单地做将军府里的二小姐,什么都不用担心也不用害怕,这样的话,我也不会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越走越远。” “我知道”,叶宋抬起头看向苏若清的眼睛,“但世事无常,许多事情不是想怎样就怎样的。以后兴许我都不会为你做什么了,等这里的事情一了,我的后半辈子,我想为我自己活,我想放手去做我自己觉得有意义的事情,天高海阔,那才是我向往的。” “若我是苏静就好了。真羡慕他。”良久,苏若清却说了这么一句话。让叶宋为之一愣。 彼时苏静正蹲在营帐外面,天寒地冻,不管归已怎么劝他,他就是不走。他无心去偷听苏若清和叶宋的谈话,时不时跺一跺脚,搓着双手,一双桃花眼在雪夜里也能眯出迷人的弧度,仰头看了归已一眼,道:“你说你是铁打的么,我都觉得冷,你竟然还能在这里站这么长的时间。不如你进去和你家主子说说,让他有什么话快些说完,我跟阿宋都还没来得及吃饭,这又冷又饿的谁受得住。”他话说得很紧张,但脸上的表情却是一副悠然自得,一点也不显得紧张。 归已木讷道:“贤王若是觉得冷,不妨先下去休息,等主子和二小姐说完了,自然就会出来了。” 苏静拒绝道:“不行,哪有放着自家女人和别的男人独处,只顾自己去吃饱的道理?” 归已忍不住翻了翻白眼,道:“二小姐是贤王的女人吗?” 苏静回头看了营帐一眼,笑眯眯道:“在意识形态上,她已经是了。” 归已还忍不住泼了泼冷水,道:“贤王还是不要太自以为是,还不知道最终二小姐会选择谁。而今贤王和二小姐在一处,不过是因为两国之战,一旦战争结束了,一切便又会回到原样。” 苏静支着下巴瞧了瞧归已,一点儿也没恼,而是道:“你说我们阿青是怎么喜欢上你这块木头的?” 归已抿了抿唇:“这与贤王无关。” 苏静便扬了扬眉毛,风雪之中他的神情也一派悠然,道:“那二小姐选择谁,就跟你有关系了?” 归已:“……” 外面归已和苏静的对话声音不大也不小,恰恰能传到苏若清的耳朵里,而叶宋也听得隐隐约约。 苏静的声音闲适自在,好似着寒冬风雪中的一股暖流,沁人心脾。而营帐里的气氛,也不那么僵硬了。 叶宋微微低着头,不置可否。但脸上的表情,依稀浸着一丝暖意。 苏若清想说,如果他是苏静,他便可以不顾一切地陪着她,任她天高海阔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他也可以和她同甘共苦,也可以和她同生共死,还可以陪着她逍遥一世。 然而苏若清后来的话,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因为连叶宋也说,这世上没有如果。而他也终究不是苏静,他是苏若清。 当苏若清看着叶宋听到外面苏静说的话而脸上流露出来的表情时,忽然明白,许多事不是一个简单的如果和假设可以解决得了的,就算假设他是苏静,他也替代不了真的苏静。 所以不论他想说什么,听起来都是苍白乏力的。 结果苏若清道:“看来你们相处得不错。” 叶宋点点头,道:“除了嘴上爱占人便宜,其他的都很好。在这边,贤王也帮了我很多。”提起苏静的时候,叶宋总算是自然了一些,看向苏若清,“他总归是皇上的亲弟,外面很冷,能否请求皇上让他进来暖和一下?” 苏若清怔了一下,双瞳很是清寥,道:“你对他也很好。” 叶宋笑了笑,道:“那是因为他对我很好,人与人相处,不就是这样么,你对我怎样,我便对你怎样。若不是因为他,我不知已经死了多少次了。从一开始到现在,不带任何目的全心全意为我着想的人,就只有他。” “他并非是什么目的都没有”,苏若清顿了顿,低声似叹息般道,“他想要你的爱。” 叶宋心里有些苍凉,道:“这也并没有什么不对,因为爱本来就是世上最无私的东西。我能请求皇上让他进来暖一暖么?” 苏若清不答反问:“你跟他在一起,开心吗?” 叶宋挑了挑眉,道:“打仗的时候有多余的空闲去开心吗?只能说他让我有希望。” 后来苏若清没再问什么,他来这里的目的本就只是想来看看她,现在看到了,目的达到了,为什么还要奢望其他。他内心里的苦涩让他明白,虽贵为九五之尊,他却要去吃一个王爷的醋。 苏若清唤了唤归已,归已了然,才舍得放苏静进去。 此时苏静都快被冻成一个冰人了,一边走进营帐一边搓着双手,双眉和弯长的睫毛沾染了点点白迹,头发也被濡湿,夹渣着冰渣雪花。 他进去后抖落了身上的雪,一点儿也没有北夏战神的严肃样子,而是如往常的纨绔无赖一样,懒散地跟苏若清见了礼。闲聊几句之后,苏静问:“皇上吃过了吗?” 苏若清便吩咐归已道:“去把饭食送来这里,给贤王和二小姐食用。” 第304章:你厌倦了是不是 饭菜是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的,只是等归已送来的时候,经外面的寒风一吹,送到营帐里来的时候,已经冷透了。幸好营帐里有炉火,便又放到炉火上去温一温,其间苏静如闲话家常一样跟苏若清有一句每一句地聊着,叶宋始终在边上安静地听着,不发一言。 等到炉火上的饭菜一热,苏静一一摆放在叶宋的面前,笑眯眯对她道:“饿了,快吃吧。”见叶宋拿起了筷子准备开吃,他自己也拿了一双,还不忘抬头看向苏若清,问,“请问皇上要来点儿吗?” 苏若清道:“不用了,我不饿。” 叶宋和苏静便几乎是同一时间动筷子,然后吃饭就仿佛是跟上战场一个样,两人风卷云残的动作有异曲同工之妙,虽然一点也不文雅,但看起来竟格外的和谐。 一个是北夏的战神,一个是将女,在战场上那都是威风八面,但打了一天一夜的仗,饿得跟狗似的。 起初叶宋还会顾及到苏若清在场,吃得太凶有些不太好,但苏静摆明了跟她作对,他可什么都不用顾及,专挑叶宋喜欢吃的下手,只要叶宋慢一步,就会被他率先给抢了,于是叶宋就再也顾不上其他,嘴里包满了,还要拿筷子去抢苏静碗里的,不住地含糊地骂道:“你他妈……有病是不是……你明知道老子吃这个的……” 苏若清并没有纠结于叶宋和苏静之间的互动,他只是看着叶宋,有些心疼她。这些饭菜是最简单不过的粗茶淡饭,他入夜时分到了这里吃到的还是精心准备过的饭菜,但都不容易下咽,而现在叶宋和苏静吃的,若是放在富裕一点的人家里都是给下人吃的,但是她吃得却津津有味。 为了守护他的江山,为了给他打仗,叶宋在这么边远的地方吃着这些,不能与家人团聚,还时时刻刻担心着自己的生死。 他有什么资格怨她,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是他亲手把她推向苏静,在这里举目无亲,她所能够依靠的就只有苏静。 只是来看她一眼就好了,也好让自己安心。 苏若清默默地等着两人吃完,才问叶宋:“好吃吗?” 叶宋点头:“好吃。” 苏若清便指了指自己的嘴角,道:“这里沾上了。” 叶宋粗鲁地随手就抹掉了自己的嘴角。 天快亮了,外面的风吹得呼呼作响。归已来收拾了碗筷,便下去休息了。苏静见时辰不早,便把叶宋拉了起来,她脸上明显地写着“瞌睡”二字,对苏若清道:“不早了,皇上还请早些歇息吧,我们这便退下了。” 苏若清未加阻拦,道:“你们也累了,就下去休息吧。” 苏静刚走两步,苏若清又出声道:“前些日听闻你受了伤,现如今都好些了吗?” 苏静温温笑着,道:“谢皇上关心,已经好多了。” 随后两人一走出营帐,迎面的风雪立刻让叶宋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哆嗦,都怪营帐里面太温暖了。苏静用披风把叶宋裹得严严实实,一边扶着叶宋的肩膀一边抬手挡在她头顶,护着她回到她自己的营帐。 进去之后,叶宋把披风上的雪抖落,递还给苏静。苏静笑着收下,道:“快进去睡吧。明朝还有别的事呢。” 叶宋转身之际,道:“你也回去睡吧。” “阿宋。”叶宋将将撩起帘子进去,里面的火光把她瘦长的身影映照在帐布上,苏静看着她的影子就唤她的名字。 两人一布之隔,叶宋站定,道:“什么事你说。” 苏静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他来了,会让你改变心意么?” 叶宋问他:“心意是心随意动,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去或者到来而发生改变吗?” “我知道了,我会陪着你把你这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做完。以后,你都要为你自己活。” 叶宋双眉挑得老高,脸上却没有丝毫不悦的表情,道:“你偷听我们说话?” 苏静很无辜:“我没有偷听,是它自己要往我耳朵里钻的,我发誓。你知道的嘛,习武之人耳朵会格外敏感一些……” “别废话了,滚回去睡吧。”叶宋不想再听他唠叨下去,不然他说了这句就还会有下句没玩没了,外面那么冷,他也不怕着凉。于是叶宋说了这句之后抬步就往里面走去,全然不再理会他。 苏静在外看着营帐布上叶宋的影子越来越淡,不由摸摸自己的鼻子,桃花眸里笑意难掩,随后也不再耽搁,转身就往自己的营帐去了。 苏若清只在北夏大军里不动声色地停留了很短暂的时间,等到第二天天亮开的时候叶宋睡意惺忪地醒来,发现苏若清已经连夜离开了。 当她知道这个消息时,只怔忪了片刻。因为昨天夜里她睡得很熟,恍惚中却似乎梦到了苏若清,就坐在她床边静静地对她说了许多话。可是到底说了些什么,她却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叶宋也没有太过纠结,想不起来就不用去想了。因为她想不起来一定有想不起来的道理,或许那对于她来说,已经不是重要到必须要想起的程度。 叶宋穿戴整齐,匆匆叼了一个馒头,就去整军了。大雪下下停停,出营帐时,一脚踩下去,都能没过双脚了。馒头在风中被冻得又冷又硬,但她如何噎都得一口口吃下,渴的时候随手抓一把积雪塞进口中捂化了咽下就是,只要不觉得饥饿就行了。 按照他们这样的行程下去,到了年关,这场战争总算是可以结束了。因而每一个北夏的士兵都满含期待,等打败了南瑱就荣归故里。 可是没想到,这大雪天一旦开始了就一发不可收拾,生生拖慢了大军的步伐。 雪没过了膝盖,一眼望去,整个世界一片惨白。仿佛这白色,是唯一剩下的最后一抹颜色。 到了大年三十的时候,北夏大军逼近南瑱京都。南瑱朝中上下一片混乱。 不光是战场上血流成河,就连朝廷里也是血流成河怨声载道。 自南习容登基以来,每日都有朝中官员因为大大小小的事情触犯到他而被拖出去斩首。那滚热的鲜血撒在雪白的地面上,一下子便被凝固。斩首台上,凝结起一根根的血冰条子。 南习容的后宫,除了以南枢为首的一班子舞姬乐师以外,再无旁人。南枢每日都在宫廷里唱着曲儿翩翩起舞。仿佛在歌颂太平盛世一样。 然,这不是太平盛世。她的曲调婉转动听,却听不出快活或者哀伤的调子,很平淡,平淡得似流水,仿佛本在存在的一样。 但是天下间,却只有南习容听得懂她的调子。他怒气冲冲地下早朝归来,将殿上两边摆放着的金铜雕塑全部拂落在地,金属碰撞在地面上的声音哐哐作响,下得宫人们一应抱头逃出去。 南枢怀抱琵琶。她本已经不能弹琴了,因为她少了一根手指,但南习容送给她一枚护甲,那尖尖的护甲却还是能够撩起琴弦,但刮在琴弦上的声音格外的尖锐刺耳。 南枢的曲子反而让南习容沉浸了下来。 他穿着冷金宽袖金丝龙袍,走起路来双袖空荡荡在空中摇晃着,盈满了冷风,少了往日的凌厉气势,更多的是颓败。 南习容走到南枢身边拂袖而坐,一把将南枢搂进了怀里,南枢的琴音只漏了一个调,却还是断断续续地继续弹着。 南习容掐着南枢的下巴说:“他们都反对朕,也就只有你,对朕千依百顺,是真的爱朕。枢枢,他们要朕向北夏投降呢。” 南枢没有回答,继续弹琴。 “可是你知道,朕苦心经营数载,对北夏做小伏低为的是什么,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扬眉吐气!朕为了这盘计划,已经牺牲得太多太多了,包括你。” 南枢到现在也不明白,他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呢,他可以伏在她耳边说着人世间最缠绵的情话,下一刻他也同样可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地亲手将她送去地狱。 “就只有你知朕心意,只有你不劝阻朕,顺着朕……就是鱼死网破,朕也绝不会向北夏投降!”南习容说到这里,怒气难掩,忽然一把掀翻了南枢的琵琶,琵琶上纤细的琴弦冷不防割破了南枢的手指,九指顿时沁出鲜血。南习容下一刻就将南枢摁在了地上,一手扼住她的脖子,一手扼住她的手腕,身体撑在她身体的上方,一双狭长的眸子里阴晴不定,讳莫如深。 他声气如毒蛇一般凉幽幽的,道:“可为什么,你现在的琴声里、歌喉里、舞姿里,一点神韵都没有了,你是厌倦在朕身边了是不是?” 南枢害怕与南习容的眼神对视,垂着眼帘,半晌讷讷道:“不是……” 南习容冲着南枢便咆哮:“还说不是!说,你是不是巴不得朕会败!巴不得离开朕,去拿苏宸的身边!”不等南枢回答,他猛地将南枢的身子甩开,撞在临近倒塌的一尊金铜雕塑上,南枢的脸色便是一白,“你一个表情,朕就知道你有没有撒谎,你忘了吗?” 说完以后,南习容没再理会南枢,转身就朝殿外走去。外面大雪纷飞,将这座皇宫掩盖得严严实实。 第305章:快跑 面对北夏大军压境,南瑱的军队和将领自然是惊慌。只不过,南瑱剩下的可用将领已经所剩无几。 南习容坐拥江山以后,军中大权就交给了他当时的一名副将,那名副将便是一脸络腮胡子三大五粗的铮铮硬汉子一个,当初跟南枢有过露水姻缘。他成了南瑱的大将军。 大将军身边,又带了一个副将。只不过这个副将却不如别的副将那样能征善战,而是一副瘦弱的样子,削瘦的脸庞上也长满了胡子,皮肤被冻得干燥而通红。 他没有能耐杀敌,但是却有一副好的头脑,原本只是南瑱的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士兵,因为某个机会之下给大将军出谋划策了,得到大将军的青睐因此才受到了提拔。 此人叫蛮海。跟在南瑱大将军身边时,从不对外人多言。别的将领都对他不服气,看他不惯,有一次趁着大将军不在的时候要拿他去刁难审问,受了一顿鞭子,后还是南瑱大将军及时赶到将他解救了下来。 因为蛮海,南瑱大将军力排众议。蛮海除了在军事上给他想办法以外,生活上也跟他分享经验,知道他与南枢有过一次对南枢念念不忘,便投其所好,教他等战事结后如何哄得女人开心。 因而南瑱大将军才将他视作朋友一样的存在,那大将军也是个耿率之人,才因此与军中别的将领闹得很不愉快。 跟北夏的交战在即,南瑱的领导阶层里就出现了内乱。不知为何别的将领知道了南瑱大将军与南习容的宠姬南枢之事,一边对南习容的厚此薄彼愤愤不平,一边又想尽办法拉南瑱大将军落马,最终南瑱大将军被同僚诬陷,道是胆大包天敢对皇上的宠姬做那等龌蹉之事,不等上报给南习容,军中将领便一致决定,取了南瑱大将军的首级。 除掉了南瑱大将军之后,蛮海提出南瑱大军不能群龙无首,必须要选出一个新的大将军来。于是乎众将都争先恐后想当那第一大将军。结果彼此互相看不惯,等到北夏大军攻上来时,他们应付得手忙脚乱,一点也不相互配合,结果大败。 蛮海也失去了踪迹。 这个消息传到南习容的耳朵里时,南习容是大怒。他不能让北夏大军攻打到京都来,惊怒之下连忙召集数万军队赶往支援,这数万军队当中大半是守卫皇宫的御林军。 南习容御驾亲征。 越往前,叶宋他们对南瑱的地形就越是陌生,而且地面被厚雪所覆盖,要想摸清地形根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们已经先后排出许多探子,去探测前方的地形道路。 南习容到了以后,不难抓到几个北夏的探子,一番严刑逼供也逼不出个所以然来。知道北夏正在探查附近一带的地形,南习容便主动将一幅地形图交由探子带回去。 叶宋拿到了那份地形图,同时也不难变出,这不是北夏的探子,而是被易容的南瑱的探子,而这份地形图也多半是假的。 一份地形图得来不易,北夏众将在营帐里反复商议。在这大雪之中,北夏的将士们拖不得,天气严寒不说,这样耽误下去很有可能损掉他们的士气。那地图是南瑱故意送来的地图,定是想请君入瓮,于是大将们纷纷建议反其道而行之。 叶宋便问苏静:“你怎么看?” 苏静思忖片刻,道:“依照南习容的性格,倒不如顺水推舟。” 叶宋道:“的确,南习容生性多疑,也诡计多端,他之所以送了这么一份地图来,就是料定我们不可能相信,定然会反其道而行之,这样反而中了他的计。我们不如将计就计攻其不备,这地图究竟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结果苏宸镇守大军后方,苏静和叶宋带领着一部分军队沿着地图前进。事实证明,叶宋和苏静的猜测果然是真的,南习容给了他们一份真的地形图。他们这一去,就与南瑱大军打个面对面。 彼时南习容一身盔甲身披长毡,骑着一匹马站在前面,旁边他南瑱的战旗在风中迎着飘雪飞扬。南瑱的军队居于高处,占据着地理优势。而北夏的军队处于低位,整支军队在没有接到任何命令之前岿然不动。 南习容狂傲大笑,道:“朕没想到你们当真顺着朕给的地形图来,若是反着来,朕就可以带着大军突袭你大营后方。只不过,这样似乎也不错,朕喜欢做两手准备。” 叶宋看了看四周,道:“这里的地形,不适合交战。” 四周都是山,若是动静闹得过大,很容易引起雪崩。在南瑱,雪崩是最平常见惯的事情。可是两军一旦相遇,战火即燃,要选交战地点可容不得他们。 正当这时,南习容已经急不可耐,命人鸣战鼓,随后率先抽出腰间佩剑,高高举起,下令杀下去。 苏静对叶宋道:“没办法了,只有边打边撤退。” 于是苏静高高举起战旗,在空中挥舞着张狂的动作。他每挥动一个动作,北夏大军齐齐看着,就意味着一个命令。 战旗一挥,北夏大军得到命令,齐齐往后退。 而迎面南瑱军队从高地冲了下来,他们的杀喊声能让战场上的每一个士兵都感到热血沸腾。 最终免不了一番兵哥铁马、刀剑厮杀。 鲜血妆点着一地的白。空气当中也被兵器摩擦出温度。 叶宋依旧与苏静一起并肩作战,一人远攻一人近攻,配合得天衣无缝。那荡气回肠的杀伐声,因着四周山底的回响,而浑然不散。 苏静说,不管她做什么,他都会陪着她一起做,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绝不反悔。 他一直是这么做的,一直拼尽自己的全力来保护叶宋的周全。 而叶宋,也再舍不得他受伤,她也想保护他,用自己的双手。 临近末尾了,她总想着等战争结束了,她可以有很多很多的事情做,包括答应苏静的那些承诺,她都要一一去兑现。尽管是在这冰天雪地里,希望却像这雪光一样越来越光明透亮。所以,在这南瑱疆土的每一天,她的心情都不被察觉地带了丝丝的轻快和雀跃。 大军出行前,叶宋和苏静骑马并肩走在一起,马蹄踏在雪上,也没到了马的膝盖处。因而马走起路来都颇为不便,一摇一晃的。叶宋手里攥着马缰,侧头看着苏静,他的肤色被衬得和雪一样白,微微眯起的双眼似两弯深深月牙,那翘起的睫毛上,点点雪白,分外好看。从叶宋那侧面的角度看去,鼻子俊秀挺拔,下面的唇泛着浅淡的粉色,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她说:“今年不能一起回上京过年了。” 苏静笑着回答道:“没关系,反正往后还有许许多多个过年,我们都可以一起过。” 那个时候的北夏,赶走了战争的气氛,虽然萧条,总归是宁静。京都里,大年初一那天,百姓家的小孩终于按捺不住出门上街,捧着街边的积雪揉成雪球跟小伙伴们一起打雪仗。不知是谁,点燃了新年的第一串鞭炮,噼噼啪啪响彻街头巷尾,京都至此才回过神来,有了一丝新年的新气象。 叶宋似笑非笑道:“好啊,可以一起过。” 眼下,鲜血不光洒在地面上,也洒在两人的身上。两人浴血奋战,不知疲惫,为了他们共同的美好的愿景。 北夏带来的将士们撤退不及,被围堵在了这山地之中。而当叶宋抬头看时,四处不见南习容的影子,她告诉苏静:“不对劲!立刻撤!” 苏静转头就带领将士们往回路杀出一条血路。 苏静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南习容最恨叶宋,如若是两军光明正大地交战,他一定第一时间冲上前来找叶宋算账,可是这一次他却没有,他只在一开始的时候作为南瑱首领现了一下身,待南瑱士兵英勇无畏地冲下来时,他人却不见了! 这其中定有什么阴谋诡计。 将将这样一想,突然四周传来轰轰轰的声音,如远雷临近一般。只是被掩盖在杀喊声中,北夏没有几人能够听见。可叶宋尤其敏感,她刚开始一进入到这个地方时第一担心的便是会引起雪崩。 而南瑱士兵,常年生活在南瑱,对于这样的声音却是司空见惯,地面轻微地颤动着,他们瞬间便明白过来即将会发生什么事。结果还不等南瑱士兵主动当逃兵逃跑,他们的将领便大旗一挥下令极速撤退。 叶宋见状,也高举战旗,大喝一声撤。 随后双方将士恋恋不舍地分离开来。叶宋和苏静立刻带着大军往来时的路返回。 然而,他们将将行到山地入口处时,按理来说,那边的山体并没有遭到太大的动静的干扰,比起发生雪崩的可能性比之前那个地方还要小。可这时,地面的震动却越来越强烈,耳边都是那雷鸣轰隆声,人站在地面上都东倒西歪很难站稳,就好像发生了地震一般。 北夏将士们手足无措。 当叶宋缓缓抬头去看时,只觉得天空和山体一样,白得炫目。寒风刮起了她的发丝,在空气里飞舞凌乱。 有什么东西正摇摇欲坠。 “阿宋,快跑!”耳边是苏静的暴喝。 第306章:死也不松手 苏静的声音一下子把叶宋拉回了现实来,不等她催着赫尘往前跑,大家都在拼命地往前跑,苏静手里拉着赫尘的马缰,两匹马连着一起跑。 可是北夏将士这么多人,争先恐后的,乱了方寸。叶宋和苏静的马前前后后,都是北夏的士兵,他俩不能让身下的马撒开马蹄子跑,否则就会踩上士兵。 因而苏静和叶宋走得很是受限制。 最终苏静把叶宋拉了下来,两匹马自顾自往边缘跑去超越北夏的士兵自寻生路,而苏静紧紧牵着叶宋的手,往前奔跑着。 叶宋回过头去看,只见“碰”的一下,大山崩裂坍塌,雪海蔓延,雪白的海浪滔天而来,大有倾吞淹没一切的架势。 她一面被苏静拉着飞快地往前跑,一面眼睁睁看着那些落在后面的同胞们,被海浪席卷,一下子就彻底被掩埋。她连呼吸都夹杂着冰寒彻骨的冰粒子。 这股雪海巨浪,起码有数丈之高,这让叶宋的脑海刷地一片空白。 她无法想象,当这股巨浪冲刷过后,除了死一样的寂静,就什么都不会留下。 叶宋歇斯底里地大喊,让大家快跑。否则没有人能够活着逃过这股雪浪。两边的山体还在继续坍塌,雪石滚滚落下,连地面都开始凹陷。不用多费力,这径直就成了一个坟地。 眼见着雪浪越滚越近,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叶宋也不知道他们还要往前跑多远。身后的空气里,满满都是冰渣子,一股脑从叶宋的后颈窝里钻进去,冻得她身体都快要麻木。 苏静的脚印十分凌乱,他的气息很是不稳。 叶宋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她自己正死死扣着苏静的手,不愿意松开。每一次都是这样,一到了危急存亡的时候,她便是习惯性地依赖他。 可是,当时叶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没有她的存在,苏静便不会有那么多的不幸,很多事明明他都可以躲开的,却要强行凑过来……就好比现在,如果他们手拉着手一起往前跑,一定跑不出去的……他明知道这样他们两个都有可能会死。如果是他自己一个人呢? 那结果毋庸置疑。 苏静身手极好,轻功了得,若是他自己一个人,没有了她的拖累,一定能够安然逃离这场雪灾。 叶宋动了动僵硬的手,怎知苏静生怕她松开了,握得死紧。她低垂着眼,看着两人紧扣的食指,均是被冻得通红。 苏静仿佛知道叶宋在想什么,一边跑一边气急败坏道:“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但是你休想!” 雪浪当下,叶宋笑得云淡风轻,用力地喘着气,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一样,又干涩又冰冷得难受,风吹红了她的眼角,她说道:“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我只是手都快被你捏废了,你能不能松一点?” “不能!废了就废了,等回京以后我找全天下最好的大夫再帮你治好!英子就能够做到!” “我是想告诉你用鞭子,你这样牵着我跑得太拖累。”说着她就另一手匆忙把鞭子光滑的柄手递给苏静,自己握着有勾刺的另一头,“你拉着鞭子带着我飞跑,遇到前面有足够大的障碍物,你我还能互相牵绊,不至于被这雪浪给冲散!” 苏静同样跑得费力,积雪绊住了他的脚,她耳边回荡着的同样是他带着喘息的沙哑的声音:“万一你松手了怎么办?” “我不会,”叶宋坚定道,“我不会松手。” 她说:“我死也不松手,等战争结束以后,我跟你回去过一辈子!” 战争还没有结束。他们就曾私底下无数次地设想,等回去以后怎样怎样。这是他们相互之间坚持的动力,也是最大的期望。 或许这是叶宋有史以来最有勇气也最大胆的时候,她能将她的生命都豁出去,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生死一刻,谁也不知道谁接下来会不会见到明天的太阳。 再不说,或许就真的迟了。 苏静身影一凛,再紧了紧叶宋的手。 她说:“我不会离开你,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不是说好了,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我想和你一起生!一直到将来,头发都花白了,牙齿也掉光了……直到我钻进了坟墓里,到死都还记得,我的生命里出现过苏静这样一个男人,到死我都想牵着他的手,和他躺在同一具棺材里!” 她几乎是咆哮出来的。将脑海里、心里,压抑的、顺其自然的想对苏静说的话,全部都说给他听。只是为了让他相信,她和他拥有着同样的坚持。 叶宋在外,练就了一副粗野刚强的性子,她几乎已经忘了,一个女人应该怎样跟一个男人说情意绵绵的话……可能她对待苏静不够温柔,但苏静却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玄铁鞭的链子在寒风中凛凛当当地响,叶宋说完了那些,收起眼里泛出来的水光,问:“苏静,你信我吗?” 身后雪浪如豹子一样张开了大口,越来越近。 苏静道:“我信。但你若敢骗我,我一辈子不饶你。” “那你还不赶紧抓着!” 苏静抓着叶宋的手一松,叶宋连忙就挣脱开来,将鞭子的柄手塞进了他的手里,他往臂间挽了几挽以牢固地握着鞭子,就在雪浪铺天盖地压来的瞬间,叶宋一下子便被苍凉的白给淹没了去,苏静飞速地提气,飞蹿而起,恍若冲向天际向往翱翔的雄鹰,倏地猛一扬手臂,生生将叶宋从雪浪的风口浪尖里拉了出来。 叶宋望着苏静的背影,不由发笑。苏静在少了她的束缚,果真在前面跑得极快,她就像是他的累赘,跑着跑着就被他拎起一段距离。 即使这样,雪浪也还是在逼近。 叶宋连连被呛了好几次。她想,就算苏静一辈子不饶她,她上了黄泉路,也都无从得知了。她虽骗他,但那些话都是真的,她只想让他相信……除了那一句。 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曾经的誓言,在顷刻间变做一句戏言。 无关其他。只想他好好活着。不要到死了,都还在为她受罪。 苏静,够了。不要再挣扎了。 玄铁鞭一松,啪地一下摔打在雪地里。苏静忽觉身后一轻,他的身形也跟着惯性地往前倾了倾,待回头去看时,整张脸比雪还白。 叶宋身后是丈高的雪浪,凶猛如野兽。她似精疲力尽地站在地面上,积雪没过了她的膝盖,她再也走不动。脸色白皙如上好的羊脂凝练,墨色的飞舞的发与漫天的白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身上的盔甲披风,因为承载了太多的冰渣,再也飘逸不起来,笨拙地垂落着。 叶宋对着他笑,笑着笑着突然大哭了起来,冲他拼尽全力大喊:“你跑啊……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生平第一次,苏静看她哭得如此绝决惨烈。看她像个倔强的孩子,认定了一个方向,就宁死不回头。 他知道,她不会轻易哭的。她这么哭,一定是即将失去了她最重要的东西…… 为什么非得要这样?即使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也要狠狠地把他推开,甚至为了骗他,而说出那些他以前从来不敢奢望的甜言蜜语…… 仅仅是为了骗他。而他居然相信了。居然相信她真的不会松手。 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她若死了,他的心也便跟着死去了。她如眼下这般绝望地活着,才是真真正正让他生不如死。 怎么能放开她呢?怎么舍得她那样孤独无助地哭泣呢? 就算,前一刻她对他所说的那些甜言蜜语,转瞬全部变成泡影,他也要她活着。就算从此以后变成陌路人、仇人,她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也要她活着。 不会有机会让她变做鬼的。 苏静面对汹涌澎湃的雪浪,他转身,脚下飞快一蹬,就冲叶宋飞奔了来。他眼角通红,泛着泪光。清澈的眼泪,迎着寒风,顺着眼角往后飘飞了去。 就算这辈子都做不成夫妻,他也努力过了。所以他并不后悔,只是有些遗憾。 叶宋看到他回来,脸上写满了惊恐。她做出最凶恶的表情,说出最恶毒的话语,都不能阻挡他的脚步。 头顶,雪浪已经张开张狂的架势,冲着叶宋就如恶兽捕食一样兜头扑下。就在那千军一发之际,苏静猛地往叶宋那边甩过了铁鞭,缠住了叶宋的腰际,又如前几次那样生生把叶宋从雪渍里面拉了出来,用力地收臂,抱紧在怀。 他蓦地俯下头,在叶宋的嘴唇上重重狠狠地咬了一下,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说过我不饶你!”可转瞬之间,却又在她耳边婉转低喃,“也罢,先前你说的那些,我权且当做什么都没听到,我一点都没当真,你就忘了我。” 说罢以后,叶宋惊恐地伸出手去,想拼命抓住苏静的衣角。她太害怕,这一松手,以后永远都不会再有机会了……这一生,最想要做却没有做的就是仅仅抓住他的手,她一直都在伤害着他,即使迫使自己远离他,也不能停止那样的伤害……只是他的衣角太过湿滑,生生从她的指缝里滑落。苏静再猛地一扬臂,鞭子卷起了叶宋的身体,将她奋力往前扔。 这一扔,竟扔远了十丈有余。 她眼睁睁看着苏静离她越来越远。而苏静运了浑身功力才达到如此效果,自己脱力,连站也站不稳,曲着一条腿跪在了地上,张口便喷出一口鲜血,落在了雪地里。 第307章:我让你回来 叶宋曾说,鲜血洒在雪地里,像是一幅精美的雪中梅花图案。苏静双眼发热,低头看了看,觉得果真很像。 “苏静!” 失去过的人才知道失去后的可怕。 雪浪将苏静掩埋。等冲到叶宋那么远的地方时,已经是强弩之末。那时叶宋混混沌沌地想,不会的,这一切不会就这样结束的……然后雪浪的末梢朝她盖来,她便知道,从此她的世界轰然坍塌。 山原里的风,刮得呼呼作响,那风的末梢,卷起雪尘,如漫天飞雪一样。这正片山地里,均是满副萧条之景。 天地间,安静得就只剩下那风声。 苏静……已经够了。 浑浑噩噩,浑浑噩噩。 她努力了这么久,都是在守护别人的江山。每个人,每一份感情,都是自私的,她也一样。她总想着,只要那么做,就能够让自己好受一些,总想着只要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就能够多还一些,她欠苏若清的。 可是回头来一想,她到底欠他什么呢? 什么也不欠,爱就爱了,不爱就不爱了。他们的过去早已经淹没在过去里,成为一段回忆,即使过去再怎么挣扎,现在也都淡了。 一个爱情里不可避免地夹杂了帝王策略,一个爱情里充满了对自由和唯一的向往,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她记不清,苏静是怎么毫无预警地闯进她的世界里的……一开始的时候,他喜欢三嫂三嫂地唤她,大抵整个上京也就只有他才瞧得起她这个那时并不受宠的宁王妃。 一双桃花眸,一袭锦紫衫。一头青丝髻,一弯春风笑。 他看起来风流不羁,实则内里是一个热心肠的人,只要她需要帮助,他一定会伸出援手。他做事从来都是想不想,而不像苏若清,是该不该。 风流贤王名满上京,她怎么会和那样的人走在一起……那时的叶宋定是想也没想到,往后的日子里会和苏静有那么多的牵绊与纠葛。 可是,如今的叶宋,却忍不住想,若是那天晚上,当她和沛青被欺负的时候,出手相救的人是苏静,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她最先遇到的人是苏静,是不是一切都变了? 她不欠苏若清,可是她却欠苏静的。欠得太多,这一辈子都还不完。 当她守护着苏若清的江山时,苏静却在背后守护着她的守护。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她要为苏若清的江山而葬送了自己的江山…… 她很早就已经想明白了,她的江山里,没有锦绣的山河,没有波澜壮阔的疆土领域,就只有一个人而已。 苏静。 苏静就是她的江山。 只是她的很早,对于现在来说,也是太迟了…… 她老想着,等到回京以后,战争结束了,她可以有很多的时间来理清和苏静之间的关系,她可以和他一起做很多老早就说好的事情。比如,中秋的时候看场烟花,寒冬的时候赏一次雪梅,还有说好要一起过年,吃热气腾腾的火锅,给他倒酒,静静听着他跟家里人的寒暄……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如果还来得及的话。 她再也不用在这边远贫瘠的地方和他一起吃着冰冻的馒头,也不用起早摸黑和他一起行军打仗,一天都吃不上饭,一整夜都睡不上觉。她可以在自己的房间里,柔软的床上,一觉睡到自然醒,窗户微微亮,窗外有鸟鸣,饭桌上有热腾腾的早膳。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她可以踩着院子里的积雪,和苏静一起翻出府门去,找个花街柳巷听姑娘唱曲儿,找个街头巷陌,进小酒馆去吃**辣的羊肉串子…… 如果还能回到从前就好了。如果他还当她是朋友就好了。如果他们早就一刀两断形同陌路就好了。如果他还没有爱上她就好了。 这样的话,他就不会不顾一切,而她也不会失去他。 只是,连她自己也说,这世上没有如果。 如果有如果就好了。 马蹄声响起在空旷的雪原里,由远及近。那像是这个惨白的世界里唯一鲜活的声音了。 有一群人骑着马,在往这边奔跑,风撩起他们身上长长的披风。到了这片萧条的山地后,马停了下来,马蹄不安地打着转儿。 为首的人,嘴角噙着胜利者的微笑,寒风把他的头发都吹得往身后拂,白皙的脸色略微透着白,一双狭长的眼微微眯着,也掩盖不住堆砌起来的笑意。那冷金色的半面面具,仿佛被冰雪冻得越发的冷而刚硬。 这人赫然就是南习容。 他对身边的人悠悠下令道:“去看看,还有没有活口。” 于是身边的人往四处分散,均往地面探去。雪地里掩埋的人不计其数,简直就是一个雪葬场。很快那些人就回到南习容的身边,道:“北夏军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南习容沉吟了一下,道:“那北夏战神和女将军呢?” “多半也是被埋在了这地底下。” 放眼望去,上面的山体雪崩倒塌下来,狠狠地压向这地面,地面不堪重负,往下凹了一大片。要想从这里面找到一个活人,还当真是很难。 南习容沉默了一下,叹息一样地自言自语道:“也罢,你终归是要死的,而且必定是死在朕的手上。朕只觉得遗憾,没能亲眼看着你死去。不过不要紧,等这漫长的冬天过去了,朕会派人来找到你的遗体,将你好生安葬。你是朕见过的北夏最厉害的女人。” 很明显,他这话是在对叶宋说的。只不过叶宋的死,对于他来说,很惋惜,又有一丝不甘。平时她百折不挠,没想到最后就用这样的手段,就能让她葬身雪海。人的生命在大自然的面前,显得渺小不堪,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南习容勒了勒马缰调头便走,仰天大笑两声,声音清朗而深魅,又道:“你一定是没有想到,朕用了你当初的法子,炸毁了四面的山。这一引起的雪崩,可比你的那场大火要凶猛多了,朕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朕倒要看看,你们还怎么进攻我南瑱京都!” 随后,马蹄声又渐行渐远。直至最后,一行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时,那裸露在雪地之外的半截被冻得通红的血迹斑斑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良久,周边的雪渍才又抖动了一下。 叶宋浑身都似失去了知觉,也再感觉不到冷。她很累,好想就这样睡过去。可是手指所触及的,一片空空如也,让她再也睡不着。 好似有一根针,猛地扎向她的神经。 苏静呢? 她在这里睡,那苏静怎么办?苏静在哪里? 叶宋挣扎了半晌,她身上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雪,终于从雪地里爬了起来,头发都被染成了雪白,一张脸通红。她仿佛睡了一觉,做了一个梦,怔愣地抬手去摸自己发痒的脸颊,发现满是冷透的水痕,不可抑制地从眼角里流淌出来。 叶宋茫然四顾,终于记起发生了什么。她到处张望,都没有发现苏静的影子,整片雪地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耳朵里安静地嗡嗡嗡地。 她蹭地爬起来,雪地太滑,不小心又跌倒,然后连滚带爬地往前跑。双腿机械地往前挪,永远不知疲惫。嘴里只念念叨叨地唤着一个人的名字:苏静。 不能失去他,不能失去他。 这是叶宋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再也不能失去他了,再也不想轻易放开他的手了,如若他死了,那她也便跟着死去了…… 叶宋扑倒在雪地里,开始用双手刨着地面的雪。谁说这里面无一生还,苏静一定还活着,他不可以走的,她都还活着,他怎么可能就这么死去。 叶宋刨得费力,她的力量对于这坍塌的雪地来说简直就是九牛一毛。但她不放弃,只要还有最后一口气就绝对不放弃。叶宋紧紧咬着牙关,一边压抑着低喊,一边手上动作不停。 “是真的……都是真的……”叶宋说,“那些我都没骗你,就是全部我想告诉你的心情……” 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地上,一下子就沁入了白雪中。地上有一道道她手指的抓痕。“你若是一辈子不饶我,就起来……我容你欺负我一辈子,容你发泄一辈子,怎样都好……但是别让我忘了你……” 叶宋抬手抹了眼泪,又继续往深处刨,她一边刨一边哭,即使咬紧了牙关,也还制止不了溢出齿缝的低泣,那是绝望的低泣。她说道:“我做不到的,我就是忘了全天下,也不可能会忘记你的,所以你不要走……你是不是故意的,在烙我心上之后就要潇洒离开……” 鼻涕从鼻槽里滑出,她连呼吸都觉得多此一举。 她疯了一样的在雪地里糟蹋皑皑白雪,仰头一遍遍大叫着苏静的名字,那悲惨绝望的歇斯底里的声音在山间里回荡,仿佛连灵魂也在这样的回音里一点点被侵蚀,再也找不回原本的模样。 “你不要走……上黄泉路上的人本应是我……”湿湿长长的头发从肩头滑落,眼泪顺着鼻尖滴下,她一路摸索着往前刨,唯恐错过了他,声音嘶哑地大哭。 “你别走……我不会忘记你,我终其一生都会狠狠想着你,让你到了地底下,就是做鬼也不能安生!苏静,求求你,我错了,我想要的,不过就是想让你好好活着。你告诉我,为什么到最后连这个简单的愿望都不能实现!我不想你不在了我却一个人在世上独活!我真的没骗你,那些都是真的,我不要离开你……我会一直记得你,和你一起变老,到最后躺进同一具棺材里……你回来!你不是爱我么,我让你回来!” 第308章:活着就好 这个时候,周遭寂静极了,不会有人再笑眯眯地回答她。可她恍恍惚惚,脑海里却有一个声音,依着苏静平时的语气对她说:“我知道你没有骗我,但我也没有离开你。” 她可以幻想他从未离开吗?如果可以,那她宁愿一生都活在幻想里。她顺着自己的幻想,一直往前找,找到了雪地凹陷的边缘,她脚下不稳,就从上面摔了下去,又翻身扑过来,将一块块的雪石搬开。 她不愿意相信,只要没看到苏静闭着眼睛失去了呼吸,她就不会相信。她一定会把他找出来…… 她看到了许多的北夏同胞被埋在雪地里,有的被雪石砸断了手脚,有的身首异处,还有的完完整整但就是全无生命迹象。 那么多的人,一下子就毁于一旦了。 同胞兄弟的命,有一部分是掌握在将领的手里,一旦估算失误,就会造成惨重的伤亡。叶宋痛心疾首,可是她无可奈何,她甚至找不到一个还有一口气的人。她更怕,害怕苏静也和他们一样。 刨到最后,叶宋害怕地浑身都发起抖来,十指伤痕累累,都被冻坏了。她心里一个劲儿地祈祷着,苏静千万不要像他们那样…… 后来脚下有什么东西将她绊倒,她爬起来拂开积雪一看,双眼瞬间有了神采,迸发出希望之光。 那是她的铁鞭,是苏静最后握在手里的东西。只要顺着铁鞭找过去,就一定能够找到他的! 叶宋立刻又有了浑身力气,不断顺着铁鞭往深处刨,凹陷处被许多山石给堵住了,她一块块地把石头抱起来丢去一边,精疲力尽时不由咬牙低吼出声,以给自己打气。 茫茫雪原里,从远处看去,她就像是一只勤劳的蚂蚁,正在尽自己的一份微薄之力。 那铁鞭深埋地底下,不知道下面究竟有多深。叶宋搬开一块块雪石,下面还堵着另外的雪石,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希望又慢慢凉了下去变作了绝望,眼里沉寂如两忘死水。 石头缝里漆黑无比,这么多的雪石陷下去,苏静还会活着吗…… 她狼狈无比地坐在一块雪石上,手臂因为脱离而不停地颤抖,她颤着手去缓缓握上那根铁鞭,铁链的声音在空旷的地方显得悦耳如铃铛,她握着鞭子往上提了提。 鞭子却像是被什么卡住一样,提不动。叶宋喘着粗气,滑动了一下喉咙,嘴发干得厉害,喉咙里像是被塞进了寒风,咽一下就哽得厉害,不由抽了两口气又提了提。 叶宋双眼绯红,颤了颤眼帘,哽咽道:“没关系,你要是再也不回来了,那你就在原地等我,不要再往前走一步,我会追上来找你。” 忽然,铁鞭轻微地响动了一下,像是被风吹的。叶宋低着头看去,眼泪落在铁鞭上,她眼神蓦地一动,然后默默等了半晌。 直到铁鞭又是忽地一抽动。却不是从上面抽动,因为她根本没用力,她看得分明,铁鞭分明是从下面抽动的! 顿时叶宋爬起来就不要命地掀雪石,那雪石上残留着她一个个的血手印,她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痛,徒手奋力地往两边刨。她看见雪石之间堆积起来的那些雪渍正如沙漏一样簌簌往下面掉,说明这下面的漆黑不是因为被石头堵劳了,而是空着的! 一旦有了一个念头在叶宋的心里生根发芽,就会疯狂滋长。她知道这下面一定是苏静,而苏静一定还活着! 只要他活着……不管让她做什么都好……叶宋喜极而泣,这比让她打胜仗开心,比让她彻底打败南瑱开心,比这世上任何事情都还要让她开心……只要他活着。 里面漆黑的缝隙越来越大,叶宋搬掉了最后一块雪石,;露出了一个水桶一样粗细的洞,刺眼的光线溢了进去,将下面的空间照亮一角,发现竟是一个被雪石堆垒起来的一小方空地。 叶宋心急如焚地朝下张望了一下,没能发现苏静的影子。她便不停地摇晃着铁鞭,看着铁鞭的另一头在什么地方,结果另一头也传来同样轻微的摇晃。 叶宋往昏暗不堪的角落里一望,见那边靠着一个人影,而铁鞭的另一头正是握在他的手上。 叶宋就是看不清他的脸,只能隐约看见他的轮廓,她也知道,那人就是苏静。她再也忍不住,牙齿咬着自己的衣袖,爬在上方的洞口里,死死盯着那轮廓,掏心掏肺地哭出来。 她隐忍、坚强。可能也就只有苏静,能够这么轻易就击垮她。她从来没有这样大喜大悲过,掉进了地狱,又从地狱到了天堂,大抵就是她这样的感觉。 痛,痛得撕心裂肺。喜,喜得涅槃重生。 他说:“我知道你没有骗我,但我也没有离开你。” 原来那不是她的幻觉,她竟是真的听到了,听到来自这下面苏静虚弱的声音……她一边胡乱擦脸,一边用力点头,说:“就是,我没有骗你……所以你就不要离开我了……这个惩罚太重了……” 那里,传来他的两声轻笑。他笑得没有精神,可仿佛这艰苦的山石缝里,也开满了桃花。 叶宋趴在洞口,脸贴着雪石,急忙问道:“苏静,苏静,你还能动么,能抓紧鞭子么,我可以把你拉起来……” 苏静在那头,淡淡摇了摇头,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说:“暂时没有力气动了,你不妨回去找人来,我没事,在这下面还可以撑着……”说着自己就瞠了瞠眼帘,缓缓抬了抬头往上方看去,只见上方雪石稀稀疏疏地往下掉,叶宋正把鞭子那头在上面用石头压着,随后用手腕的护腕勾在鞭子上,整个人就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手腕的盔甲和铁鞭摩擦的声音尖锐刺耳。她到了下面以后,没站稳,直接跌倒。 “你……” 苏静眼睁睁看着叶宋跌跌撞撞朝他跑来,跪坐在他面前,带着扑面而来的湿润的雪气,倾身就将他狠狠抱住。 叶宋深吸几口气,声音哭得粗哑,道:“你可以撑着,但我等不了那么久,我一刻也等不了了,我就想陪着你……你休想离开,也休想支我离开……” 苏静抬起手,摸了摸叶宋的头,迟疑了一下,还是将她的头摁到自己的怀中,侧了侧下巴亲吻过她的发心,道:“你傻啊,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进来了,这上面随时都有可能会塌的……” 叶宋埋进苏静的衣襟里,闷闷道:“你果然是想把我支开吧……我不会走的,就算你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我不会离开你的,好不容易找到了你……苏静,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我不怕痛,不怕死,不怕流血吃苦,不怕受冻挨饿,我就怕你说走就走,连我挽留你的余地都没有……” “可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叶宋一个劲儿地摇头:“没有,我没有骗你,我只是……” “你只是什么?”苏静温凉的唇贴着她的耳朵,说出来的话,一个字一个字都软嵌进了她的心窝里,那一刻她觉得老天待她是多么的厚道。哪怕苏静说出的话是无情的话、剜心的话,她也觉得满足,起码还能听得到他的声音,感觉得到他的呼吸,这就足够了。苏静说,“说好的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到最后你却先想要抛弃我。” “不是你说的,人活着才有希望吗?”叶宋将他抱得更紧,“我多想你好好活着,可以吃好吃的东西,可以睡安稳的觉,可以听曲折的戏,可以看最美的风景……那样不是比长埋地下冰冷寂寞来得美好么。我就想着,你能够长命百岁,能够福寿延年,将我没活够的都帮我活下去。苏静,活着多好啊,我多渴望活着啊。” “既然活着那么好……”窄小的空间里,轻轻地回荡着他的声音,像泉水淬洗沙石一样动听,他的头发从脸颊侧边滑下,将他的脸庞遮住,他眨了眨眼睛,温热的水滴落进叶宋的颈窝里,她绷紧了身体,不敢多动一下。“既然活着那么好,为什么还要牺牲你自己让我活着,而不是让自己活着。” 叶宋蹭了蹭苏静,说道:“就是因为我知道活着好,才想把好的都给你啊。” “你真是我见过最笨的女人了”,苏静安静地说着,“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那样活着就是我想要的呢?我宁愿和你一起长埋地下终年冰冷寂寞,也不愿我独活。” “我知道,我现在知道了。”叶宋点头,颤颤地伸出手去,手上都是血腥和冻伤,想去抚苏静的脸,可伸到一半的时候,蓦地觉得自己的手又那么脏,便又缩回来想在身上擦干净,却不想被苏静一把捉住,带着她的手抚上自己的面容。 叶宋手指曲了曲,苏静却坚持着让她的手指贴着自己的脸上的皮肤,那温温凉凉的温度让叶宋迷恋,她鼓起勇气,用自己脏脏的手,抚摸苏静的脸。从他的下巴,嘴唇,到鼻梁,每一寸皮肤都像是上天最美好的杰作。到眉眼的时候,那弯弯长长的睫毛轻轻的覆盖在眼睑上,泪痕从眼角溢出,灼到了叶宋的手指,她指腹抚摸着他的眼,抽气哽咽着,“我知道了,你若死了,我一个人活着有多么可怕,那些原本活着的美好也全部变成了痛苦……”她蹭起身子去,抱着苏静的头,“别哭,你哭了我会很心痛……我错了好不好,以后什么都答应你,我再也不这样了……” “你现在明白我的感受了,当你想留我独活的时候,我就是那样的感觉。”他说,“叶宋,我同样也想,在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能好好活着,可以健康幸福可以无忧无虑,才想让你忘了我,你做得到吗?” “做不到……”叶宋摇头,老实回答,“我做不到。” 第309章:嫁给我 苏静笑出了声,手指顺着叶宋的头发,“所以,这不就是了,我不勉强你,你也不要勉强我。但是知道你还活着,我就要更努力地活着,因为我想给你一切你想要的美好生活。除了我自己,把你交给任何一个男人我都不放心,只有我亲自呵护着才放心……”他开玩笑似的又说道,“你知不知道,只要一想到我不在了,你会嫁给别的男人,会和别的男人儿孙满堂,我就是闭上一只眼也会睁开来的。” 他说得很轻松,可是叶宋听了很心酸。 洞口里的白光像月光,幽幽送下来几片单薄的雪花。叶宋便知道,外面又开始下雪了。但是她觉得这洞里很温暖,只要抱着苏静,她就不会觉得孤单了。 叶宋道:“那我们都活着吧,或者都死了吧,反正我现在已经找到了你,没有什么是更重要的了……我不会丢下你了,你也不要丢下我好吗?” 苏静没有回答。 叶宋便从他怀中仰起头,看着他的脸。她能感受到他现在很虚弱,忽然间脑海里就回想起一句苏静说过的话,他说他不会轻易答应他做不到的事情。这样一想,叶宋忽然就从苏静的怀里爬起来,苏静顺手捞了捞,却捞了个空。 她险些都忘了查看苏静的伤势。 叶宋蹲在旁边去扶他,因为哭过,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问:“你还能不能动?与其在这里等着援兵来,能动的话不如我背着你爬上去,我们都不会死的……” 苏静无声地笑了笑,又试图把叶宋拉进怀里,但叶宋执拗着不动,他拗不过她,只好叹了一声,道:“实际上,我不能动了。” 不等苏静说明白,叶宋就去检查他的全身,然后发现他半边肩膀全部濡湿了,而那只肩膀被头顶的石头给压着,根本动也动不了!叶宋站起来就往上伸着手臂去撑石头,用力撑了几下,石头却依然岿然不动。 苏静道:“别费力气了阿宋,就这样吧。”叶宋不停,一个劲儿地继续撑,苏静拉了拉她的衣角,“你这样用蛮力,一会儿上面塌下来了,我俩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叶宋这才狼狈地收手,猝不及防被苏静一手揽进怀,抱着。 “阿宋,如果这次我们都能活着回去,往后你的一辈子,由我来照顾好吗?” “好啊。”叶宋侧脸贴着他的胸膛,手拂在他的衣襟上,答应着他。 苏静又道:“那你嫁给我好吗?”叶宋默然,他笑着说,“现在还想知道,当初那道长神仙给我泄露的天机是什么吗?”顿了一会儿,不见叶宋说话,“他对我说,以后你会嫁给我,成为我的妻子,与我儿女绕膝白头到老。” 叶宋心头一悸,轻声道:“他真的这么说了?”她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家里上下张灯结彩红绸漫天,不是为了别人的喜庆,而是为了她自己的,从前不怎么期待,现如今听到苏静说了起来,竟有些隐隐的期待。 要嫁人,是怎样一种心情呢? 苏静道:“那时没有告诉你是怕你有负担,但我不会骗你,你知道我忍得有多辛苦么。我本不信命,我只相信自己的努力,可是因为你,我相信了天命安排,并因为那样美丽的安排而暗自窃喜着。将你扔出去的那一刻,我忽然感觉那老神仙在忽悠我,只是拿我一时开心,如果我们阴阳相隔了,我怎么有机会娶你……” “我也不信命,真正开始相信的时候,是你回到我的过去找我的时候。那时我就想,可能这一切早就是注定了的吧,原来小时候你就那么用心地在守护我了。我那时不能看见你,却能够感觉得到你。” 苏静道:“你在转移话题。” 叶宋张口就否定:“我没有,是你先说起这一茬儿的。” “那你还没有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 叶宋只是更紧地搂着他的脖子,脸贴着他的脖颈,许多话明明就可以脱口而出,但是她不可以。承诺的重量究竟有多重,她是深有体会,她一直在还承诺的债,不能在这样不负责任的情况下再给苏静任何承诺。 苏静手顺着叶宋的发,她挽发的发带松了,湿湿长长的头发流泻了满肩。苏静低低道:“不急,我还可以等,我还可以给你时间慢慢考虑,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答案也行。只是我想,既然你不离开我,为什么就不能嫁给我?但这也只是我想而已……” 外面不知道怎样了,洞口里落下的雪停了,依稀的一地白慢慢化去,又断断续续积累了白,化了白。 叶宋和苏静,谁也没再说话。听着彼此沉稳的呼吸,以此为依靠。 后来,苏静似睡着了,叶宋蹭了蹭身,见他的头靠在身后的石壁上,她觉得那样头一定会很凉,于是绕到他侧面去坐下,脱掉了身上坚硬冰冷的盔甲,手轻轻地扶过苏静的脖子,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用自己的体温给他温暖。 叶宋脸贴着他凉凉的额头,鼻子一酸,道:“值得吗?” 良久,苏静才恍恍惚惚道:“能不能答应我,就算不嫁我,娶你的那个男人也不能是我大哥苏若清……”叶宋身子一僵,他像在说混话一样,絮絮叨叨地说道,“因为他是皇帝,永远也不可能把你看做是最重要的……他不能给你独一无二的爱,横在你面前的永远有江山更重要……我真怕你,不会快乐……” 叶宋倒抽一口凉气,眨了眨眼睛,便又不受控制地掉了眼泪,“你在说些什么傻话?” 苏静弯了弯嘴角,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道:“阿宋,我忽然觉得有些冷……” 他这话一出,叶宋去摸他的手,摸他的脸,发觉全都是冰冷的。那袖子上的濡湿也早已经冻成了血冰渣一样……她连忙把苏静的盔甲也脱了下来,把有冰渣的袖子扯掉了,俯下身去,用自己的身子贴着他的,他只有一只手能动,用力地从叶宋的腰间横过。 “我怕,你再不回答我……以后会没有……” 叶宋不想听,不想听他接下来会说那些不吉利的话,因而打断了他,伏在他耳边呵着气低哑地说:“你会介意吗?” “介意什么?” “我在最好的年华里嫁给你三哥当了宁王妃,我成了一个与王爷和离过的下堂妃,还有苏静……”她好像很紧张,紧张到声音颤抖,眼角水渍贴上了苏静的鬓发,“我又和你大哥好上了,我把我一切的美好全部都给了他……我算是个什么女人呢,这样的女人有什么是值得你留恋的呢?我所剩下的,就只有这伤痕累累的身体,和一颗依旧跳动着的心,但……” “有那最后一样就够了。我要的不过就是你的心。” “是因为那颗心里有你么?即便是这样,我也配不上你。”叶宋喃喃道,“就算没有那颗心,你也可以娶一个貌美如花、保留着她一切美好并且爱你的女人做妻子……” “那你会介意我的过去吗,过去我和你一样也有过爱人,还和别的女人纠缠不清,你会介意吗?” 叶宋一顿,她忽然间发现,她心里没有多余的一点点空间去介意,她只会更加的心疼。 “我认定你叶宋便是你叶宋了。我们两个,都是有故事的人,但是这一点也不丢人,也不会成为追逐幸福的绊脚石,因为有故事才有了得失,才会更加地珍惜眼前,我为什么要介意?”他道,“我若是介意,一开始便不会那么爱你。” 叶宋笑了两声,听起来像是在笑,却还带着哭音,道:“你总是说得这么有理。” “那我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也不嫁吗?”苏静故作轻松,一点儿也不轻松,“你再不说,可就没机会了啊……” “我若是答应你了,你会好起来吗?” 苏静认真道:“我发誓,我一定不会就这么死去。”叶宋抬身注视着苏静,他低垂着眼,嘴角似还含着笑,有些狡猾又有些较真,“我知道你不喜欢受人威胁……” 话没说完,他瞠开了桃花眸。 只见叶宋搂着他的脖子,忽然凑上前去,闭上了眼睛吻上他的嘴唇……她吻得同样认真,鼻尖摩擦着他的呼吸,小心翼翼地舔了舔他的唇,很轻柔,像是对待绝世仅有的珍宝,罢后稍稍离了离他的唇,呼吸也变得有些热了起来,对他说:“你威胁我也没关系,我不会生你的气。如果你能好起来的话,等我该做的都做了就嫁你,好吗?” 苏静许久才回过神来,然后摸着自己的嘴唇,吃吃地笑了,像个讨着了糖吃的孩子,一下子就变得有了些精气神,问:“能不能再来一次,刚刚我没在状态。” “……”叶宋默默地去理苏静的伤势,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从小石洞里漏进来的光线,由雪白刺眼渐渐变成了昏暗,若仰头望外面看去,还能看见深青的天空,夜空无云,点缀着星子,澄澈极了。 叶宋不知道苏静还能撑多久,尽管苏静一直笑着说没事,无论如何他也会撑下去,叶宋好不容易答应了那么好的事,他的努力和付出好不容易换来了令人欣慰的回报,他不会舍得就那么死去。 苏静说,那么多的艰难都挺过来了,这次也会和前面的一样,只要熬过去就好了。 第310章:别哭 他说,你不要害怕,我不会有事情的。 叶宋嘴上回答着,不会害怕。但是她的臂弯收紧,想用自己的全部力气去抱紧他。后来苏静睡睡醒醒,时不时和叶宋梦呓两句,已经不那么清醒,叶宋的心里其实怕极了。 叶宋轻轻晃着他,问:“苏静,你现在睡了,明早就会醒来的对不对?” 苏静没回答。 她低低道:“你答应我,这个你能做到的。” 他的唇很干燥,叶宋去捧从外面飘进来的雪,放在手心里捂化了喂去苏静唇边,苏静似乎很渴,不断地滑动着喉咙去吞咽,还往叶宋的手掌心舔了又舔。叶宋害怕他冷,把自己的衣服解开,贴身抱着他。但是那也阻止不了苏静浑身都开始冰凉。 叶宋不断地呵着气给他暖着,一个劲儿地絮絮叨叨地说:“那些事,我是考虑了很久才决定答应你的……我那么慎重,你应该也是很慎重的,不要等我答应你了之后,你就捉弄人不当回事了好不好?” “苏静,天这样冷,你快醒来,不要睡,一会儿会冻坏了……” “你说得对,上回,受那么重的伤你都挺过来了,这回也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就我一个人说话是不是太孤单了,你睁开眼睛陪我说说话吧,说一句也好……” 她想把苏静背起来,顺着上面延伸下来的铁鞭爬上去,铁鞭上满是勾刺她一点都不在乎,觉得那样反而能够固定她不往下滑。可是苏静的肩膀被石头稳稳压着,没办法将他强行拖起来,她只好又拼尽全力地去撑上方压下来的石头,就算上面塌下来,这些雪石一下将两人掩埋,也好过叶宋一个人看着苏静受罪的好。只是她努力了很久,双手颤抖,双脚也软得快站不起来,上面的石头依旧动也不动。 她疯了一样,跑到小小的洞口下面,仰头望向天空。外面竟有皎白的月光,落在凌乱堆砌的石头上,比雪光还要清冷。她手围着嘴,就往外大声喊,声音干燥粗噶,好像下一刻就会刮破她的喉咙。 她只希望,那一刻会有人来,不管是敌人也好,是自己人也好。 只是她喊得声嘶力竭也没有人发现他们。 这时,身后传来苏静虚弱的声音:“阿宋,过来歇会儿。” 叶宋回头看了一眼苏静,急忙跑过去,双手捧着苏静的头抵着自己的额头,闭了闭眼道:“你总算舍得醒了,感觉怎样?” 苏静无声笑了笑,道:“感觉尚好。” “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坚持着,我会想办法一起出去,不到最后一刻我不会放弃,你也绝对不要放弃好不好?” 苏静的呼吸弱得似羽毛轻轻沾过叶宋的脸颊。叶宋默了默,滚烫的泪水如夏日里雷雨的雨点,打在苏静的脸庞上,她咬了咬牙关道:“苏静,你快答应我。” 苏静颤了颤眼帘,脑子里混沌而昏重,明明身体感觉很冷,但偏偏脑子里热成了一团浆糊,他看向叶宋也只能看见她模模糊糊的影子。苏静缓缓抬手,抚摸了自己脸上的水渍,落在指尖尚还泛着余温,他将指尖伸进嘴里吮吸,那咸苦的味道就好像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他舍不得叶宋哭。嘴上故作轻松道:“阿宋,以前觉得你把什么都藏在心里隐忍着,现在放开了,却变成了一个爱哭的女子。” 叶宋问:“那你喜欢吗?” 苏静去为她擦拭眼泪,轻声道:“别哭,你哭我会心疼。” “那你答不答应?” 苏静道:“答应,我答应。” 叶宋才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道:“那你一定要睁着眼睛等我,我这就救你出去。” 说罢叶宋就干脆利落地起身,苏静伸手想拉住她,却连衣角都没抓住。他侧头看着叶宋拉着鞭子一步步往上爬。苏静忽然觉得,那样也好,让她爬出去了,起码她能够活着。 叶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双手鲜血淋漓,总算得见外面的月光。外面很冷,风卷得特别大,满地的雪白在月光的反射之下,莹莹发亮。叶宋来不及欣赏这月下美丽的雪景,立刻在一堆堆雪石当中艰难地移动着,估算着苏静在下方的大概方位,然后将石头一块块搬开,往旁边扔去。 她做得十分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稳当,就让这堆积起来的石头全部塌了。那样苏静就会被彻彻底底地埋在了下面。 她心里有一个念头,她和苏静能够活到至今,躲过那一场场浩劫,定然是命不该绝的。而苏静能够在雪尘暴中活下来,是老天爷不让他死,所以他一定不会死,不能死。她要救他,她不能再继续等着有援兵到来,必须亲自动手救他。 可是这里的山石确实太多,下面还有好几块大石头撑着,就算她搬到明天早上也搬不完。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担心着下面的苏静,动作都已经变得机械。身后扬起来的雪风呼呼地吹,忽然将远道而来的马蹄声送进了叶宋的耳朵里。起初她没有反应过来,自动忽略了,直到后面马蹄声越来越响耳,仿佛在叶宋的脑海里回荡着一般,她终于后知后觉地醒过神儿来了,缓缓回头看去。 只见一匹骑马的队伍正往这边飞速地赶来,马蹄扬起的雪尘,月夜下是一道美丽的风景。 叶宋渐渐看清了为首骑马的男子,衣袍翻飞,目色寒寂,不由热泪盈眶,大声喊道:“苏宸,你来得太迟了!” 她神经一松,从高高的石堆上面跌下来,苏宸见状,立刻跃马而起,在半空中腾飞几步,及时接住了叶宋的身体。 叶宋和苏静率领的北夏军在这个地方全军覆没,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甚至连一个回去报信的探子都没有。苏宸后面是等不及了,才带人出来一看究竟。没有想到,结果竟是这样一副惨烈的场景。 只不过,在抱紧叶宋的那一刻,他觉得只要她还活着就好了。苏静转而就将自己的大毡脱下来,紧紧裹在叶宋的身上。还不及说一句话,叶宋就揪着他的衣角道:“快,快,苏静还在下面……” 那一夜,叶宋觉得很漫长,很寒冷。她感觉从来都没度过这么漫长的寒夜,她听得见外面的风,反反复复做着令人害怕的噩梦,一整夜都在念着苏静的名字。 她梦见苏静前一刻笑若春风风流潇洒,下一刻就满身鲜血,一步步朝她走来。她梦见苏静就永远躺在那石洞里睡着了,他答应过她不会闭上眼睛,所以睡着了却还睁着眼,只是那双曾经风采斐然的桃花眼已经变得浑浊而黯淡无光…… 叶宋汗涔涔地被吓醒,心口的地方像是被火烧一样,燎然灼痛。她有些头重脚轻,张开眼睛看见自己是躺在营帐里,营帐里很温暖,旁边燃着一盆炭火。门口的地方,外面光亮丝丝,有寒风似想拼命地钻进来,只不过帐帘太过厚重,任凭风想怎么努力,结果都只能掀起一个极小的角落,最终失败。 营帐里的光线昏黄,尚还点着一支蜡烛,蜡烛快要燃尽了。但是叶宋透过帘帐缝隙里溜进来的白光就知道,天亮了。 天亮了,她还活着。她四下望了望,那么苏静呢?她第一时间想起苏静,发现苏静不在营帐里。顾不上浑身疼痛,叶宋立刻穿衣,双手因为被冻伤、被铁鞭扎伤,已经上药包扎过了,穿起衣服来很不方便,正努力着的时候,突然有人掀起帘子进来。 外面一定有很大的风,因为她听见了风声。抬头一看,见是苏宸,正端着一碗药进来。 苏宸看见叶宋醒了,也是愣了一下,道:“还以为你还要再睡一阵才会醒,我把药放在炉子上温着等你醒来的时候喝也刚刚好。”然后目光就落在了叶宋的身上,知道她准备穿衣服出去,不由又是一皱眉,很不悦的样子,“才刚醒来,又要到哪儿去,还不快躺着,英子说你受了很严重的风寒,需要卧床静养。” 叶宋完全把苏宸的话当做耳旁风,自顾自地继续穿衣。 苏宸过来一把按住她的胳膊,问:“想干什么,你可以和我说,我帮你。” 叶宋默了默,道:“我想去看看苏静怎么样了。”她仰头望向苏宸,来不及亲眼去看,就迫不及待地问,“他回来了吗?是跟我一起回来的吗?还,还活着吧……” 苏宸抿唇看着她,不语。他眉头深锁,真不知该怎么说她才好,自己都成这样了却还要惦记着别人。这叫他怎么甘心。 叶宋垂了垂眼,伸脚就去汲鞋,若无其事道:“罢了,还说要帮我,却连这个都不肯告诉我。没关系,我自己去看就是了,反正你来不来,我也是正准备要去看他的。” 正欲起身,怎知一站起来头便觉一阵猛烈的晕眩,眼前一黑,就又不受控制地跌下去,被苏宸适时地扶住了肩膀,他沉沉看了一眼她不怎么整齐了的外衣,袖子全部拢在手肘处,不由道:“你就打算这样出去看他吗?你能不能在关心别人之前先顾好你自己?好好儿躺着去,等你的风寒好了,再去看也不迟!” 叶宋和苏宸就这么僵持着,她仰了仰头,静默地望着苏宸片刻,忽然问:“是不是他现在很不好?”苏宸眼神一滞,听叶宋又道,“所以你才不允许我去看他。是比上次还要糟糕么?” 第311章:他比谁都重要 苏宸道:“叶宋,你为什么总是为别人着想,你想过你自己么,现在连站都快站不稳了,还要出去,再被风一吹,你的伤寒只有加重的份儿,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听话?” 叶宋若有若无地勾了勾唇角,唇边却无一丝笑意,连眼神都冷了下来,看着苏宸道:“我不是没有告诉过你,苏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重要,包括我自己。” 苏宸一点也不妥协:“那我也不允许你胡乱糟蹋你自己的身体。” 叶宋瞅眼瞥见苏宸送来的药,端了过来,不等苏宸阻止,她就仰头张口一饮而尽。尽管药汁已经冰冰凉,她眼睛都没眨一下,喝完以后把药碗放下,随意擦了一下嘴角,道:“我已经喝过药了,英子的药一向很有效果,一会儿就会好的,这样可以了吧?” 苏宸还是挡在榻边没有让开。叶宋忽然很没有底气地问:“他没有回来?” 苏宸顿了顿,终是不忍,放低了声音道:“回来了,跟你一起回来的,也还活着,你不用担心。” “那就让开,让我去看一看。” 苏宸拗不过她,只要他不肯让,她就是在榻边坐一整天也不会乖乖上去躺着。依照苏宸以往的习性,他一定不会让叶宋如愿,只要是他觉得是为叶宋好的,就是把她敲晕了也要让她乖乖躺着。 可是叶宋这样倔强,他心疼。遂片刻后道:“你就打算这样连衣服都不穿好就冒着风雪出去吗?” 叶宋怔了一下,随后就见苏宸高大的身躯矮了下来。她眼睁睁看着苏宸蹲在她面前,亲手帮她整理穿得凌乱的衣服,整齐以后,又去拿过大毡来把她严严实实地裹着。此时此刻他完全不像是当初那个高高在上的王爷,而是一个很会照顾人的男人,一切都做得一丝不苟,让叶宋都没缓过神儿来。 苏宸甚至帮她穿鞋。她立刻本能性地蹬了蹬脚,自己弯身下去把鞋穿好。她不喜欢男人为她穿鞋。准确地说,是不喜欢高高在上的男人放下身段去为她穿鞋。当年的苏若清如此,现在的苏宸亦是如此。 苏宸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没办法走过去,我抱你过去吧。” 叶宋道:“你背我过去。” 苏宸便转了个身,依旧是蹲着,道:“也罢,随你,上来吧。”他的后背很宽实,让人很有安全感,但始终不是叶宋可以久留停靠的地方。 叶宋一点都不重,这么瘦这么轻,苏宸不费什么力气就把她轻松背起,不忘提醒道:“把兜帽盖上,外面风大。” 叶宋依言把大毡连着的兜帽盖在自己头上,苏宸又让她把双手塞进她自己与苏宸后背之间的夹缝里,以避免被风吹到,然后才背着她走出了营帐。 外面的光线很是刺目,天光雪白,远处的山川、近处的地面亦是雪白,叶宋眯着眼,寒风从她的脸颊两侧扫过,掠起了一丝她流落在外的鬓发,她将头挡在了苏宸的背后,果真是吹不得这风,一吹就好似那股寒劲儿吹进了自己的脑子里一样,冻得生痛。 苏静的营帐就在离叶宋的营帐不远处,苏宸一步一个脚印走得很稳实。他没有告诉叶宋现在苏静的情况,只说英姑娘正在全力救治他,相信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但是苏宸说的话一点也不轻松,叶宋听出来了。她感觉苏宸在骗她。 苏静的营帐那边飘散出一股浓重的药味,营帐外面燃着几个炉子,无一例外地均是在煎药,包子正在那里忙得手忙脚乱。炉子周围的积雪,都在不知不觉中融化里,露出枯萎的杂草根部。包子在那上面来来回回地踩,也似乎不能将它们的生命力完全踩死,等到来年春天,春风一吹,就又是十里青山了。 包子一抬头来就看见了苏宸和苏宸背后的叶宋,惊了一惊,道:“叶姐姐,你不是应该好好躺着休息吗,怎么到这里来了!你这样的话,病情是会加重的!” 苏宸背着叶宋径直走进营帐,随口道:“一根筋要来这里,谁也劝不住。” 进去以后,叶宋睁大了眼睛,生怕自己会错过什么,结果她看见苏静确实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英姑娘给他全身都扎了针,并且他肩膀上的伤势十分严重,英姑娘也正处理着。 叶宋看到了苏静的脸色,呈灰白,死气沉沉,没有一点生气。她让苏宸把她放在榻边,英姑娘只抬头看了她一眼,一句话都没说,继续埋头做手上的。叶宋想去安慰他,触碰他,可是他全身都是银针,却不知从何处下手,她觉得苏静一定是很疼。最终她只有用自己的手指尖去点了点苏静的手指尖,说道:“苏静,我们回来了,你要撑下去,撑下去就好了。英子一定会把你治好的。” 然而英姑娘沉默不语,直到给苏静包扎完毕,在他肩头把绷带打了一个结,脸上的表情平静得有些哀沉。叶宋急忙问:“怎样,他怎样?很快就会醒的吧?可是为什么脸色会这样差?有什么办法能让他……” “叶姐姐”,英姑娘打断了她,沉默了好一阵,才道,“上一次苏哥哥能好起来已经是奇迹,他脑中淤血不能再耽搁了,这一次又被撞到了脑部,情况比上一次还要严重。如果不尽快取血,他必死无疑,就是我也没有什么办法的。” 叶宋摇了摇头,脑中空白一片,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眼神只落在苏静受伤的那个肩膀上,“不可能的,怎么可能……他受伤的明明是肩膀,怎么可能是头……” “一定是在那过程中,被撞击过。”英姑娘补充道,“这个我也说不准,但情况就是这样。” “那应该怎么办?”叶宋抓住英姑娘的手,不容她退缩,“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你是鬼医的女儿,是我们北夏最厉害的大夫,苏静最信任你了,上次都是你治好的,这次也一定没问题的!” “没用了”,英姑娘颓然摇头,“不管是泡药浴还是用银针,都没有办法给他排出淤血,所以上次那样的法子根本不管用!” 叶宋的头很痛,一绞一绞的,绞得她天翻地覆并且胸口很难受,张口就想呕。她捶着自己的头,绞尽脑汁地想,自言自语:“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他不能就这么死去……好不容易回来了,不能就这样死去……”忽然灵思一动,抓着英姑娘的手紧了又紧,带着希望的眼神,问道,“还有、还有开颅去血是不是……” 英姑娘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道:“对,我想说的也正是这件事,眼下就只有这一个办法了。但是过程凶险,会有什么结果根本无法预料,而且、而且我以前没有做过,连我爹也不能成功,要是做不好,有可能、有可能苏哥哥就……” 叶宋定定地看着苏静,回想起两人在石头下面的小洞里说过的话,道:“那也总比眼睁睁看着他死好吧。别小看你苏哥哥,他意志力很强,只要给了他希望,他无论如何也会坚持下去的。我答应过他的事还没有兑现,他是不会死的。” 英姑娘讷讷道:“你同意我那么做么,万一……” 叶宋道:“我相信你,就像相信他一样。” 既然如此,也没有什么好忌讳的了,苏静都成了这个样子,死马当活马医也总好过什么都不做。英姑娘道:“那我就试一试,我一会儿就下去准备,只是要开颅需要准备许多的药材,我看过爹留下来的古籍,一些常备的药材都不难找,但唯有一样药材寻而不得,我爹失败也是失败在这个地方。只要能找到,就可以多两成机会。” 叶宋问:“什么药?” “雪应。” 叶宋对医理一向一窍不通根本不知道英姑娘所说的雪应是什么,紧接着英姑娘又道:“现在正是隆冬,天气严寒,开颅去血不容易受到其他的感染。而雪应,则是一味能让人失去知觉的良药,在给苏哥哥开颅的时候必然少不了它,否则还不待成功就会活活痛死。当初爹没能找到雪应,恰好,这雪应就是南瑱过特有的,生长在雪山之巅,不是一般人能够找得到的。” 苏宸一听,脸色立即就变了。 叶宋强撑着身体站起来,道:“好,我这就去找雪应。” 苏宸阻止道:“你可能找不到。”叶宋看向他,他又道,“那是南瑱的一味疗伤圣品,寻常南瑱人不会有,而且在一冒出雪顶,便会被人采摘,送往南瑱的皇宫。那是皇族才有的东西,以前南瑱往我北夏进贡过,皇上那里应该还有。” 叶宋眼神闪了闪,就听英姑娘道:“不行,一定要快,若是从北夏皇宫送过来,起码要好几个月的时间,苏哥哥等不了这么久,顶多只能等几天的时间。” 叶宋的病还没有全好,但她坚持要出去,苏宸没办法只好跟着她一起,两人冒着风雪去爬附近最高的一座雪山。她不相信,所有的雪应都被采走了,总有被漏掉的,说不定这一去就能够找到了。 她不怕冷,因为浑身早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尽管苏宸走在前面替她挡了一部分风雪。她只是僵硬地往前挪着步子。上山的路很不好走,她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子以防打滑。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再也忍不住,在原地弯腰咳嗽了起来。 这一咳嗽,雪渣子全部往喉咙里灌,就没完没了,她停不下来,好似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一般。苏宸在一旁给她顺着后背,没有架势再去责备她,他所能做的,就是力所能及地陪在她身边。 第312章:拿什么交换 上了雪山之巅,入眼之处一片茫茫雪白,雪尘大得袭人,连视线都快看不清。叶宋的兜帽被吹翻,兜帽里全是落雪。她一寸一寸土地地摸索,那一步一小心的样子像一个白发苍苍的佝偻老人。 苏宸走到她身边,将她头发上的飞雪拂落,把兜帽也整理干净,从新给她戴上。叶宋被冻得鼻涕眼泪直流,她来不及抬头看苏宸一眼,埋头一眼不眨地看着地面,对苏宸道了一句谢谢。 只是一天下来,他俩几乎找遍了整个山顶,毫无所获。到天快黑的时候,两人才下山去,同时派往其他地方寻找的将士们也都回来了,没有一个人有找到英姑娘所说的雪应。 英姑娘给叶宋兑了很浓的药,她知道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所以全部一一喝下。剩下的夜晚时间里,她都寸步不离地陪着苏静。 而北夏这一天的行动,被南瑱探子无所遗漏地禀报到了南习容那里。彼时南习容十分震惊,桌案上堆砌着高高的奏折他也无心看,他没想到叶宋居然还活着。而他们到那雪顶上竟是去寻找雪应。 震惊之后,南习容便带着得意的笑容笑了。这个时节,雪应早被采光了,岂会还有剩余的。且莫说这个,雪应是疗伤之药,而叶宋出现了苏静却没有出现,南习容很快便推断出来,他们找雪应定然是为了给苏静疗伤,而苏静受了很严重的不得不用雪应的伤。 天不亮的时候,南瑱结集的几万军队趁此时机正面进攻北夏。 北夏虽然损失了一部分军队,但而今的军队力量仍然不可小觑。 叶宋一直守着苏静,苏宸连夜点兵迎战,没有去打扰叶宋。他想着这场战让他来打就好。只是后来外面将士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以及充满士气的呐喊声,像是一股激涌的力量,传进了叶宋的心里,也惊扰了营帐里的烛光。 叶宋回神,重新穿上战甲,走出营帐,骑马入列。 将士们看见她出现,连连呐喊得更加振奋。苏宸没有料到她会出来,驱马走到她身边,问:“你怎么来了?” 叶宋的回答很简单:“南瑱进攻,身为一方主帅,我不能不来。”她看向前方,目光悠悠却坚定,“到处都找不到雪应,是他们自己上门送死,那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一鼓作气打到南瑱皇宫,我就不信找不到我想要的。现在距离南瑱皇宫总共不过两座城,一路打过去不会花几天时间的。” 当她想不出别的办法的时候,只有用最简单直接且粗暴的方式来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这一向是叶宋的行为作风。 两座城,不费两天的功夫就拿下了。南瑱的军队是临时军,他们没经过战场的洗礼和训练,配合没有默契,且军队里的士气本就松散、恐惧、没有自信。打起他们来,就像是一盘散沙,直往后撤退。 那两座城也早已是两座空城,但却还有粮食没来得及撤走,反而给了北夏军队补给。北夏军直逼京都,南瑱满朝大乱,而这个国家风雨飘摇岌岌可危。 所有人都相信南瑱走投无路了,就只有南习容一个人不慌不忙游刃有余,仿佛他自信自己能够力挽狂澜反败为胜。 那一日,南瑱京都的城门紧闭。城外北夏大军兵临城下。 那几万临时凑齐的南瑱军中,不知有多少当了逃兵。南习容愤怒,亲手斩杀那些临阵脱所的士兵,杀得疯狂,血溅满身衣袍。他像是一个恶魔,而那些死在他剑下的仿佛也不是他的子民。 如此暴行以震三军,使得那些士兵们不敢再临阵脱逃,死守京都城门。 南习容一身白衣染血,云淡风轻地登上城楼。风吹起他的衣角,那艳烈的红色,似冬日里盛开的梅。南枢照例跟在他身边,温婉如一朵雪莲。 叶宋就在那城楼下,缓缓举起了战旗。只要她挥旗一声令下,北夏大军定然冲破这城门。到时候南习容就真真正正地国破家亡了。 南习容低头看向叶宋,金色的面具有些醒目,嘴角的那弯笑容诡异而自信,略有些细柔的嗓音对叶宋说:“朕没想到,你又活了。竟能率军打到这里,真是百折不挠真英雄。” 叶宋战旗一扬,掷地有声道:“等我破了你的国家,你若还有闲心,我再来听你废话也不迟。” 刚扬了一下,南习容眯了眯眼,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想得到什么?”这时边上有人送来一只硕大的锦箱。他把锦箱拎起来放在了一寸宽厚的城墙上,利落地打开了箱子。里面白色的东西顿时全部映入叶宋的眼帘。 因为隔了一段距离,她看不清那究竟是什么,可直觉告诉她那就是她想要的,因为那一刻她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南习容怕她看不清,用了一方白手绢包扎起其中的一枝,那根茎上有着密密麻麻的小刺,小小的花苞雪白,但不会盛开,像是一支含苞欲放的白梅花一样。但是这样的特征,跟英姑娘讲述的雪应的特征一模一样。 那就是雪应。南瑱皇宫里所剩下的全部雪应。 果真,叶宋没再往下挥第二道旗。南习容笑容越发扩大加深,道:“朕想,你需要的是这个,因为北夏的战神还等着你用这个回去救他的命,朕说得对不对?” 叶宋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手上的那株雪应,心里一下子就沸腾了起来。不错,她想要的就是那个,苏静等着用它续命,只要有了它,苏静就有可能活过来。他脑中的淤血就有可能被取出,而他往后余生都不用再担心会随时掉了性命。 他的伤,是她造成的,也是苏若清亏欠的。倘若能够让苏静恢复如初,能够让自己不再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不管付出多大的努力,她都愿意。 叶宋当即抽出铁鞭,往城楼上袭去,她多想能够趁南习容不备而将他手里的那株雪应给卷下来。只可惜,鞭子不够长,南习容也早有防备,让她落了个空。 南习容讥笑一声,道:“到了这个时候,你也还想着强取豪夺,不亏是北夏的一员猛将。你这脾气,跟朕倒是很像。看来你真的是很需要这个。”他对着叶宋挑衅道,“有本事你自己进城来拿,朕就只给你一个人。” 赫尘不安分地踢着马蹄,苏宸适时拉住了叶宋的马缰,道:“他在激将你,千万不要上当。” 南习容等了一会儿,都不见叶宋有单刀赴会的趋势,于是挑眉道:“你不想要么,不想要的话就算了,反正这对朕来说也没有什么用处。”说罢他从南枢手里接过一枚火折子,吹开了火星,竟当着叶宋的面把那株难得的雪应给烧了。 烧了一株不罢休,还开始烧第二株,若无其事又道:“朕可以给你时间考虑,只不过你可得快一点了,不然的话等朕这里的雪应全部被烧光了,你想反悔可就来不及了。” 叶宋紧咬着牙关,眼神愤恨极了,眼睁睁看着南习容烧掉了第二支。南习容道:“是不是觉得很无助,朕喜欢看你这样的表情。” “我要杀了你。”叶宋咬牙切齿道。 南习容却毫不畏惧,道:“你可以杀了朕,甚至可以破了朕的城,朕不在乎,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只不过朕要让北夏战神同归于尽,这也不算全亏。你若有胆量尽管攻城便是,只要你敢,朕立刻就一把火全部烧了它们!” 南习容他太自信了,把叶宋和苏静之间的生死之交一次次都看在眼里,相信叶宋一定不会为了这眼前的胜利而轻易放弃苏静的性命。他光是看叶宋那愤恨得恨不得把他撕碎的眼神就知道,苏静的性命远比这座京都要重要得多。 所以三军候命之际,她迟迟没有下令攻城。连看着南习容多烧一朵雪应都觉得是罪大恶极的事情。 这场仗打了这么久,南习容并没有站在胜利者的方位上,但是却没有哪个时候有他此时此刻这般解气。 叶宋声音低沉似咆哮,道:“你到底想怎样,尽管说吧!” 南习容手上动作一顿,将准备点燃的那朵雪应又放回了箱子里,笑呵呵道:“这么说来,你愿意和朕做这个交易了。”他指着箱子里的雪应,说得云淡风轻,“朕也不是贪得无厌之人,用这一箱极品雪应,换你北夏撤军。” 叶宋张开双臂,一点犹豫也没有,立刻挥旗下令撤军。 怎么南习容又道:“还有。”他一双狭长的眼眯成了一条缝,闪烁着幽冷的光泽,缓缓抬起手指,指向城楼下骑马的叶宋,掷地有声,“用你的命,换北夏战神的命。” 三军沸腾起来,怒不可遏。苏宸在侧,气吼道:“你分明就是贪得无厌!”话音儿一落,只见副将惊呼一声,叶宋冷不防地抽出马鞍上的佩剑,苏宸连阻止都来不及。 “叶宋!” 叶宋将锋利冷冽的长剑横在自己的脖子上,面无表情,抬眼直勾勾看着南习容,道:“你若说话算话,这条命我现在便拿来交换。你若说话不算话,三军将士听令,我死以后,全力攻城,拿下南瑱!”大不了最终苏静没得治,她去陪苏静便是,这并没有什么好怕的。 南习容不能不相信,叶宋这么说是绝对做得到的。在某种程度上,她和他一样是一个狠辣之人。所以他才一直想要留着她慢慢玩。他还从来没遇到过哪个女人像她这样果狠决绝。 南习容轻笑道:“就这么让你死了,朕还真是舍不得。朕没有让你现在立刻用你自己的命换北夏战神的命,可能你曲解朕的意思了。朕的意思是,让你来当朕的俘虏。” 苏宸听了愤怒极了,对叶宋道:“直接攻城吧,雪应我们还可以在别的地方找到的。” 叶宋没有答话。她看着南习容举起一支火把,随时都要烧掉那箱雪应的样子……明明就在眼前,她怎么可能会放弃。就只需要那箱子里的一株,便可以救了苏静的性命了。别的地方都没有,不是找过了么。 第313章:有一个人知道 她不能放弃。只要一想起,榻上无声无息地躺着的苏静的灰白的脸,她就没有办法往后退,更没有办法往前强行进攻。她很想,让那一张脸恢复他本该有的光泽,很想看他睁开眼睛对着她笑,亦或是搓着手、跺着脚,站在冰天雪地里等着她,很有精神的样子。 北夏的大军井然有序地往后撤。叶宋却骑着赫尘立在城下迟迟不动。 苏宸害怕她心中已经有了决定,他几乎不用去想,就知道叶宋最后会怎样选择。最终,叶宋张了张口,刚准备说话,才发出了一个音儿,苏宸便在她身侧忽然出手,手刀击向了她的后颈。她眼前一黑,那一刻她心绪全乱,下意识里就知道被人下了黑手,而这个黑手正是苏宸。 她心里急躁,但是却无可奈何。整个人都摊了下去,被苏宸及时搂在了怀里。苏宸抬头看了一眼南习容,眼梢往他身旁的南枢轻轻带过,虽是不经意间的一眼,但眸光深深让南枢不禁浑身战栗。苏宸随即调马就走,在叶宋的耳边轻声安慰着道:“不要做傻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如果是苏静,他也定是死也不会愿意你这样做的。我们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 其他的办法是什么办法呢?可是他已经等不及了啊…… 叶宋拼命想让自己醒过来,可是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死死压着她一样,让她不得苏醒。那压着她的东西很沉重,是一团黑暗。 天黑的时候,叶宋也还没有醒来。苏宸坐她床边,吩咐英姑娘道:“就让她睡着,不然醒来就要做傻事了,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英姑娘道:“放心吧,我也不想叶姐姐去冒险。” 包子正把双手放在冰水盆里忙活着,这时双手捞起来,手指间拈着一张薄薄的皮,走向苏宸,道:“王爷真的要这么做吗,我总觉得王爷这样也很冒险……”可是,如果只有这样的办法才能够救苏哥哥的话,他内心里还是宁愿苏宸去冒这个险而不是叶宋。 包子把那张皮贴在了苏宸的脸上。幸好白玉还在的时候,收他当过半个徒弟,教会了他怎么做人皮面具,他把面具给苏宸完完全全贴合以后,皱了皱眉头道:“虽然丑了些,但还凑合。白玉师父没有亲自指导,我也只能做到这个份儿上了,王爷莫怪。”随后又给他贴了一点胡子,乍一看之下,十分丑陋,完全看不出苏宸原本冷俊的面庞。 苏宸对着水面照了照,相当满意,道:“这样也总比让叶宋自己送上门去要好。”随后他穿上弄来的一套南瑱士兵的衣服,干脆利落地就离开了大营,连夜潜入了南瑱的京都里。 苏宸轻功了得,这对于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反正他宁愿自己冒险,也不愿叶宋去冒险。叶宋没有功夫,若是只身前往,南习容又是何等变态,后果不堪设想。 进城以后,苏宸直逼皇宫。他一路躲避着巡逻的士兵,一路摸索着地形。皇宫的地形他不熟,但他晓得南习容住在什么地方,只需要往皇宫里最灯火通明的地方去就行了。 结果他找到了南习容。这夜深了,南习容还在殿上款待朝中文臣武将,丝竹袅袅,笙歌不停。北夏大军就停留在京都城门外,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攻城,而南瑱将彻底覆亡不复存在,那些在朝的文臣和军中的武将们,哪里有闲心在这个时候来参加什么宴会。 但是他们又不敢不来。因为是南习容亲自邀请的,若是不来,只怕还不等北夏攻城,他们就死得更快。因而殿上的气氛,有种难以言喻的压抑,大家看起来觥筹交错其乐融融,实则是在强颜欢笑不敢武逆南习容。 南习容看起来是真的开心,仿佛国难当前压根就不存在。他让南枢在殿上跳了几支舞,跳得很是美丽动人。 大抵谁也不能理解他现在的心情。因为他知道,北夏不会攻城,而叶宋迟早也会亲自送上门来。他才是决定人命运的那一个,他有什么好怕的呢? 南枢的舞,使得殿内的气氛渐渐缓和,谁都愿意欣赏美丽的事物。南习容便下令,让南枢下去一一给殿上的文臣武将们敬酒。 殿外严寒,雪堆满了廊下石沿。但殿内炭火红旺很是温暖。南枢穿了一身轻纱薄裙,身姿曼妙,走起路来那摇摆的腰肢很是令人遐想。她赤着双足,足白如玉,踏在那红毯上,让大家眼睛都直了。 不亏是南习容身边的第一舞姬。 南枢一一给那些眼光乱放的大臣们敬酒,有的胆子大些,趁着南枢背对着南习容而南习容看不见,就往她身上揩油了几把,而南枢不置可否。 苏宸并没有亲自见到殿上的场景,他觉得他来的时机正好,也不知南习容究竟是怎么想的,以为自己手里握有把柄就一定会胜利么。趁着这里有宴会,他便可以去别处寻找雪应的所在。 结果哪想,苏宸在走了不多远,迎面就撞上一人,他左右都来不及闪躲。那人似乎也正往那边殿中宴会上赶,没想到迎面碰到苏宸,因为苏宸穿的是南瑱士兵的衣服,他愣了愣就问:“谁?” 苏宸没有回答。 这时巡逻队也跟着过来了。火光照亮了苏宸的脸,同样也照亮了对方的。苏宸仔细看去,只见那眼神丝毫不慌,也没有南瑱人的蛮气,倒是干干净净有两分斯文,尽管他脸上长满了络腮胡子。 巡逻队管事的就问那人,道:“蛮将军,发生了何事?” 他道:“这里没事,你们去别处巡逻吧,这位兄弟兴许是在宫里迷路了,我带他回去就是。” 说话的这人,便是当初跟着南瑱大将军的副将蛮海,只是大将军死后,他又凭着自己的头脑当了另一名将军的副将。 随着巡逻队远去,火光也跟着暗淡了下来。蛮海看了苏宸一眼,随后往偏僻的阴暗处走,道:“你跟我来。” 苏宸眯了眯眼,随即就跟了上去。 蛮海在雪林下停住了脚步,眼看着苏宸走了进去。他试探着说道:“宫里不允许你这样的小兵随意走动,你是怎样进来的?还是说你是北夏派来的奸细?” 苏宸觉得,这人挑了眼下这个地方来跟他说话,真是太过于糊涂。若对方认出了他的底细,他大可以在这里杀了他,且神不知鬼不觉。 于是苏宸直接用行动告诉了他,下一刻直接朝蛮海奔去,不费什么力气地就扼住了蛮海的脖子。他发现虽然巡逻队称呼蛮海为将军,但蛮海几乎没有武功,也根本没有反抗,他自己事先也都留了一手,没有在第一时间要了蛮海的命。 蛮海顿感呼吸困难,伸手扒住苏宸的手,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来:“王爷,是我……” 苏宸一顿,即刻松了手。他的猜想不假,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不得不对蛮海出手,遂低沉道:“果然是你,刘刖。” 蛮海蹲在地上,喘息了一会儿,道:“王爷明鉴。” 自从上次中毒事件之后,刘刖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还真被苏静给说准了,他混进了南瑱的军营里,凭着自己的头脑还当了个一官半职。蛮是南瑱的族姓,因而他便更名为蛮海。 蛮海就是刘刖,刘刖就是蛮海。 苏宸问:“你怎么认出本王的?” 蛮海道:“二小姐和贤王的事我都知道了,南习容以雪应来要挟二小姐,依照二小姐的性格为了贤王是一定会妥协的。王爷没让二小姐妥协,必然会采取行动。军中也便只有王爷有这般出入方便利索。” 苏宸很佩服他,但现在不是说这些废话的时候,直截了当道:“没错,本王就是来取雪应的,你可知南习容将它放在了哪儿?” “我不知道。”蛮海如实道,“但有一个人一定知道。” 苏宸敛眉不语,蛮海看了看他的神色,又道:“南习容座下的第一宠姬,南枢。王爷与其这么跟无头苍蝇似的去寻找,不如去找她。”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也没有什么避讳的了,遂直言道,“那南枢与王爷有过一段旧情,且南枢又衷情于王爷,如果王爷去找到她,兴许能说动她帮忙将雪应偷出来。这样王爷也能少两分凶险。” 苏宸不置可否。从他内心来讲,他是很反感这样做的。且莫说南枢那个女人,他们之间如今已经了无瓜葛,却还要去利用她去达成自己的目的,不是大丈夫所为。而且他从来不屑于依靠女人来做事。 见苏宸犹豫,蛮海便又劝道:“王爷,大丈夫能屈能伸,况且今晚正是个绝佳时期,若是错过了,要再想有机会可就难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拿到雪应,这样才能救贤王爷,否则的话,二小姐也一定会再冒险的。” 苏宸没有说话,但他脸上明显很不爽的表情说明他已经默许了此事。于是蛮海便起身,道:“一会儿我进去殿中赴宴,想办法让南枢自行出殿,剩下的就靠王爷自己了。” 第314章:拿什么交换 说罢蛮海就要走出林子。苏宸问:“你要不要跟本王一起回去?” 蛮海回头笑,笑得有两分三大五粗的汉子气,道:“暂时不了,等这一切都结束了再回吧。” 很快蛮海就消失了。苏宸在离殿不远的地方等着。 果真没一会儿,他就看见南枢跌跌撞撞地出殿来,她身上穿着的纱衣在雪夜里飘飞若蝶,赤脚踩在冰冷的石沿上,石沿边还有点点尚未来得及融化的雪,似暗夜里的雪女。结果南枢喝得太多了,走到边上不远,就再也忍不住,扶着廊柱子弯身呕吐了起来。 南习容让她敬殿中每一位文臣武将酒,她哪里受得住。 苏宸在不远处看着,忽然觉得这女人就是跟着南习容,也过得不怎么样。但都是她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等到南枢吐完了,抬起头来,随手抽出怀中丝绢拭了拭嘴角,便将丝绢给扔在了地上。当她不经意间往前面一瞟时,忽然发现那里不知何时竟站了一个人,没有出声也没有任何响动,就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好似鬼魅一样。 他穿的一身兵服,一张脸很是丑陋,但身量高大,背脊挺得笔直,一双眼沉沉如潭水,一不小心就要掉进去。 那双眼睛她再熟悉不过了。曾经她吻过,她亲手抚摸过。那双眼睛也对她笑过,怜过。 南枢就扶着廊柱,对他狼狈地笑。明明已经成为了过去,是他将那些过去撇得一干二净,为什么还要出现在她面前。她以为是自己认错了人,那就是一抹幻影。可是她含着泪,一遍一遍地确认,那就是他。 苏宸脸上戴有人皮面具,但对于易容术的个中高手的南枢来说,她一眼就看穿。而且还是包子那半吊子的易容术。 苏宸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便已知晓她是认出了自己,遂转身便走。南枢顾不上自己没有穿鞋,提起裙子就去追。她一脚一脚地踩在了白雪里,裙子被风吹得翻飞,好似随时都会振翅飞去。 苏宸不认路,但南枢对这皇宫里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她纵身而起,运着轻功去追上苏宸,不由分说就抓住了他的手,带着他往另一方向去。 那是一座废弃多年的旧宫。 里面一切都那么颓败,全部被掩映在了雪景里,外面的热闹与严谨跟这里面全然无关。殿门因着年久失修而倒塌下来,破败地横在了门口中间。里面蒙上了厚厚的尘,一盏灯都没有。 雪光却很明亮。 一进去,苏宸便嫌恶地甩开了南枢的手。 南枢回头望着他,酒醒得也差不多了,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苏宸言简意赅道:“找你。” 南枢一愣,旋即明了。一个连碰都不屑于碰她手的男人,怎么可能是单纯地来找她,之所以来找她,是因为她对他来说还有用处吧。她内心里苦涩,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心存妄想。 南枢笑着用手指勾了勾被风吹到嘴角边的发丝,妖娆而多情,问:“你来找妾身做什么?叙旧么?” 苏宸不想跟她废话,直接道:“你应该知道南习容把雪应藏在哪里,我来找你就是想请你帮忙。” “我为什么要帮你的忙?是因为叶宋需要你帮忙,所以你就来找我帮忙?”南枢反问。 “这跟她没有关系。”苏宸深深蹙着眉,道,“说吧,你想要什么,只要是本王可以给的,本王愿意与你交换。” 这听起来是一个很诱人的条件。 南枢轻抬莲步,走到苏宸面前。她的小脚被雪冻得通红,却似不知道冷一样。她柔柔道:“妾身知道,南瑱快败了。你让我帮你去皇上那里偷雪应,便是在怂恿我背叛他。”她楚楚仰着下巴看向苏宸,双手缓缓攀上他的肩膀,想要抱住他的样子。苏宸很反感,但他极力忍住没有将她推开。南枢歪了歪头,枕着苏宸的肩膀,轻声道,“那样的代价妾身承受不起,王爷能够承受得起吗?好歹我也是你明媒正娶的妾,如果不是因为你不再爱我,我也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 她说得不悲不喜。 苏宸道:“你到底想要怎样,直接开口吧。” 南枢直了直身子,道:“如果说我让你带我离开,像从前那样对我,我也还是你的妾,你愿意吗?” 苏宸咬牙切齿恨恨道:“你不要太得寸进尺。本王的妾,早已经埋葬在了土堆里,你哪里是本王的妾?想让本王如从前那样对你,你别做梦了。” 南枢笑笑,回身过去,道:“那就当妾身没有说过,王爷也不必和妾身做这个交易了,请回吧。” 苏宸默了默,没有离开,忽然道:“本王可以答应等战后带你离开,但绝对不会留你在身边,本王可以给你找一个容身之所。你如果愿意的话就继续,不愿意的话本王也绝不勉强。没有你,本王自己也可以去找到雪应。” “那你尽管去找好了”,南枢笑着道,“我保证你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叶宋都不爱你,你为何还要这么帮她?” 苏宸冷冷道:“与你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我此生最恨的人便是她了。”她走了两步,仰头望向空寂的夜空,呼着几口寒气,脸上笑意不减,“只要看到她痛苦,就是我这辈子最痛快的事。她不在乎你,应该是很在乎贤王的,贤王病重,她一定是最痛苦的那个了。我不需要你帮我找容身之所,在这里就是我的容身之所,但我也绝对不会帮她而给我自己找不痛快,我要让她比我更痛苦,更切身体会一下,失去所爱是什么样的滋味。” “失去所爱的不是她,而是本王。”苏宸定定地看着她,眸色幽深而冰凉,“不管有没有叶宋,本王从头到脚都没有真正爱过你。却是因为有了你,害得本王彻底失去了她。像你这样的女人,一心想要得到别人的爱,又有什么资格去谈爱。” 南枢脸色跟雪一样白,点点头说:“是,我是没有资格。但你跟我一样同样没有资格。那么你现在为她做这么多,又是为了什么呢?” “因为爱她。爱不仅仅只有索取,还有付出。就算知道本王彻底失去了她,也会愿意付出我所能够付出的。并不是只有得到才是快乐的。” 南枢一怔,随即哼笑:“想不到能从王爷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谈话再继续下去也显得没有任何意义,这次南枢没等苏宸先离开,自己就主动地离开,也好让她走得有些尊严。她回去了方才的大殿里,继续未完成的宴会。南习容让她跳舞她便跳舞,让她敬酒她便敬酒,她跳得有些热了,竟当众脱掉了穿在外面的那层纱衣,只穿着一袭抹胸长裙,赤脚在红毯上翩翩起舞,大家眼睛都看得直了。 而苏宸从那座旧宫里出来以后,没有第一时间离开这皇宫。他紧随着南枢的方向而去,在隐秘的皇宫屋顶上看见了香艳糜乱的那一幕。 他看着南枢的笑脸便觉厌恶,这样以色侍人的女人,自己都不爱惜自己,凭什么会有别人来爱惜她。她活该被人如此轻贱。 坐在上首的南习容也没料到南枢今夜会如此放得开,他再清楚不过,不管他让南枢做什么事情,她愿意还是不愿意就都会去做,像这样给大臣敬酒或者当众跳舞的,她定然是不愿意的。他没想到,南枢却能笑得如此灿烂,连喝酒都来者不拒。 那笑容,让南习容回想到了当初她刚来他身边时候的光景。 南习容挥退众人,一场宴会就在南枢的闹剧中结束。文臣武将们纷纷退出大殿,吹一吹外面的冷风,顿觉清醒了些,同时又松了一口气,无不庆幸着自己此时此刻还活着。 南枢喝醉了,脚上铃铛随着她摇摇晃晃地往南习容走来,而叮当作响,清脆悦耳。她递了一杯酒给南习容,脸颊浸着红晕,道:“皇上……妾身敬你一杯……”她亲手喂南习容喝下那杯酒。自己因身子无力,一下便倒进了南习容的怀里。 她已经甚少对南习容如此主动。他都快忘了,南枢上次这般主动是多久以前。他不喜欢南枢事事都对他百依百顺,骨子里却喜爱南枢对他如此迎合。 于是身体的**一下子便噌地烧旺了起来,顺手就紧实地握住了南枢的腰,另一只手握了握她的脚,道:“方才去哪儿走了回来,脚这么凉。” 南枢双手勾着他的脖子,道:“妾身,去外面吹了一会儿风……” 南习容抱着南枢就回去了自己的寝殿。苏宸踩着房顶一路不动声色地尾随。 寝殿里的灯被逐一点亮,南习容径直抱着南枢上了自己的龙榻。随后斜身坐在床边,像逗弄一只小猫一样地逗弄南枢。 他喝了不少酒,脑子也有些晕晕沉沉,发胀发热,只觉得床上的人秀色可餐,恨不能将她吞进腹中。 南枢扭了扭腰肢,南习容便再也按捺不住,覆身上去。一双人一下子便勾缠在了一起。龙床上的明黄床单有些凌乱,南习容扯了南枢的裙子就丢到了地上,她一双纤细白玉般的腿在柔滑的床单上难耐地蹭着,一边攀着南习容的脖子,主动送上自己的香唇,还不忘手忙脚乱地给他宽衣…… 她表现得足够淫·荡,而南习容也正喜欢她这个样子。 第315章:就说我战死了 当苏宸揭开上面的一片琉璃瓦往上看时,恰恰看见南习容正压在南枢的身上。 她好似一直知道苏宸跟着她。当是时,她仰着下巴,脸颊上布满了绯红,唇齿轻启间与南习容交颈相拥,南习容头正埋在她胸前,她一张眼,便看见房顶上方苏宸看下来的眼睛。 她挑衅一样地对苏宸绽开一抹笑,然后叫得更加的大声,扭腰扭得更加的卖力,在南习容的身下极尽欢愉,好似在对苏宸说,你看,就算没有你,也有人爱我,我不需要你的容身之所,这里就是我的容身之所。 苏宸看着,觉得恶心。这世上怎么会有南枢这么令人恶心的女人。只不过,同样也因为南枢,眼下南习容情yu缠身属于意识最为薄弱的时候,若是他在这个时候能够一举杀了南习容……那么一切都不再是问题。 苏宸抿着唇,眼里杀意顿显。正当他离开了房顶,准备从侧面窗户翻进去时,怎料这时突然巡逻队就又转到了这边来,看见窗户那边有暗影一闪,立刻惊呼:“有刺客——” 苏宸被发现了。 外面顿时足迹声乱作一团。南习容忽然从欲生欲死的快感当中回过神来,他没有多做停留,下床穿衣,看了南枢一眼,道:“你在这里待着,哪里都不要去。朕出去看看便回来。” 南枢将被子盖在自己的身躯上,脸上红晕未退,乖顺地点点头,道:“妾身等着皇上。”然后她便眼睁睁看着南习容走了出去并关上了寝殿的门。 南枢确信南习容不会再回来了,立刻便翻身而起,站在龙床边,用力抬起厚重的床板,床板下面有一个暗格,暗格子里摆放着的,就是前两日的那只锦箱。 来不及迟疑,南枢立刻去打开那只锦箱,定睛一看,里面果然是一箱蓬松的雪白的雪应。这就是苏宸想要的东西…… 她小心翼翼得拿布帛包住了手,去取了其中很小很不起眼的一株。小到就算是南习容也发现不了有这么一株不见了。但雪应的根筋上有密密麻麻的小刺需得小心,稍不注意刺进皮肤里了,就会失去知觉。 宫里有很多用来疗伤的药膏里,都掺杂着这雪应,自是极其珍贵的。它不仅能缓解疼痛,还能让肌肤恢复如初,南枢寻常带在身边的南习容所赐的药膏里,便有这个。 南枢把小株雪应收起,关上了箱子,再把床板放下,将龙床稍稍整理了一下以至于看不出什么痕迹来,随后就穿上自己单薄的衣裙,趁着南习容还没有回来,就从窗户翻了出去。 她在寒风中跑了很久,士兵在找苏宸的踪迹,她同样也在找苏宸的踪迹。只是到最后也没能找到。 这时天快要亮了。 大抵是苏宸真的不想多待一刻,所以才要离开的吧,结果就被发现了。如果是他多忍那一刻,发现她的良苦用心,可能他此时已经拿到了雪应了。 最后宫里的士兵也没能找到苏宸的影子,苏宸应该是已经逃出皇宫去了。彼时南枢站在宫楼上,迎着风,看着东方渐渐升起的一轮朝阳,阳光呈浅金色,将整个大地都照耀得夺目,却没有丝毫的温度。南枢伸出手去,碰到了阳光,依旧是觉得很冷。 连日以来的风雪天,终于有放晴的迹象了。 她有那么一刻,被苏宸打动过。就算是以后都不能和他在一起,她也想有个容身之所,安安静静地度过自己的余生。只是,好像不太可能了。 最终,苏宸空手而回。 英姑娘和包子翘首期盼着苏宸能够带着雪应回来,结果只能更加的沮丧,道:“如今还能有什么办法,苏哥哥快要撑不下去了……” 苏宸第一时间去看叶宋,确定她还躺在营帐里便放心了。这一夜失败了还有下一夜,不论用什么办法,他就是不能让叶宋去送死。 叶宋又躺了整整一天。她像是睡沉了过去,连苏宸叫她都叫不醒。英子说道:“昨天晚上用了药以外,今天基本上没有给叶姐姐用什么药,之所以她还没有醒,约莫是太累了。她自己愿意睡着的时候,别人是叫不醒的,除非她自己睡醒来。这样也好,正好可以给叶姐姐养她的伤寒,不然的话,她不顾惜自己的身体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这样说着,为了不打扰叶宋,大家都出去了,留叶宋一个人睡在营帐里。 然而,到天黑的时候,包子去给叶宋的营帐里换炭火,发现营帐里空空如也,不由急忙跑出来告知苏宸道:“叶姐姐不见了!” 叶宋不知何时离开了营帐,她的床榻上的被窝已经冷透。 苏宸二话没说,立刻就去马营里找叶宋的马,果真发现连赫尘也不见了,于是便又骑马出去追。叶宋去了哪里他心知肚明,受不住劝一股脑往南瑱京都城门方向跑去。军中副将见他如此冲动劝也劝不住,为了避免他有什么意外,带着北夏士兵便跟着跑出去。 马蹄扬起雪尘,苏宸心急如焚,还觉得不够快。他不知道叶宋走了究竟有多久,还能不能追得上,但他一刻不停地祈祷着,但愿能够追得上,但愿一切都还来得及,但愿叶宋还没有做傻事…… 她无声无息地出了北夏大营,竟没有人发现。或许有人发现,但都是小兵,面对叶宋只有恭敬让行的份儿。她太了解大军的驻扎情况了,离开的时候避开了绝大多数人的耳目。 远处的城门跃入了苏宸的视野里,渺小得就只有一个小黑点。苏宸猛一扬马鞭,马儿吃痛跑得越发凶猛,前面的小黑点越来越大,依稀有了城楼的影子。 当他跑近的时候,口中呵着白雾,鬓角和双眉都被寒风吹得挂满了白晶晶的霜花子。而叶宋此时,正立于那城楼之下,单枪匹马,无所畏惧。 她的背影,给人的感觉始终坚韧刚强,不管前方是天堂还是鬼门关她都不会退缩,更不会倒下。那高高挽起的长发,被风吹得横了起来,丝丝渺渺。 城楼上沾满了一排弓箭手,他们手中的利箭正对准了叶宋。苏宸不顾身后众将的反对,驱马就朝她跑去,几乎是咆哮似的出声大喊:“叶宋——你给我回来——” 后无退路,她怎能回去,又回哪里去? 但是苏宸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放下一切防备孤身进入到敌军的阵营里,他不能想象她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南瑱人恨她恨得咬牙彻骨,恨不能扒她的皮吃她的肉喝她的血,她就这样进去了,还能够完好无损地回来吗? 或许,再也回不来了。所以,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做这样的事。就算是苏静,他也宁愿自己去死也不会愿意她这么做的! 然而,苏宸这一轻举妄动,城楼上的弓箭手立马抬高了手里弓箭,对准了苏宸,只怕苏宸一跑到他们的射程范围之内,他们便会立刻放箭。 正当此时,叶宋猛然甩起自己的长鞭,在寒风之中呼啸如龙吟,深黑色的铁鞭亦游龙似的毫不留情地朝苏宸击去,直扫苏宸面门。只要是苏宸不躲开,她定能一鞭子把他的整张脸毁个稀巴烂。 关键时刻,苏宸忽而从马背上窜起,飞身躲开,往后退去。叶宋转而手腕一翻转,铁鞭气势凛冽地在他的马的马蹄前方不足一尺处深深扫过,积雪飞溅,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那匹马仿佛也受到了惊吓,高高抬起了前蹄,在雪野里高昂地嘶鸣着。 苏宸又惊又怒,吼道:“你究竟在干什么!” 叶宋面无表情,冷琉璃般的双瞳也没有什么光泽,她若无其事地收回了鞭子,对苏宸朗声道:“以此为界,你若敢再往前踏一步,信不信我立马就死给你看。” 苏宸瞳孔猛地一缩,他信。叶宋对她自己,比谁都狠,只要她这么说了,她一定做得出来的。苏宸道:“叶宋,你到底想怎样,你以为你这样做就伟大了吗,你以为你用这样的方式救了苏静,他知道了以后就一定会感激你吗?他不会想要你这么为他牺牲你自己的,醒醒吧!你快回来,跟我回去,回去看看苏静,他还等着你……” 只有苏静对她而言才是重要的,那样重要的程度是谁也无法比拟的。苏宸没办法自己劝动叶宋,他唯有希望能用苏静劝动叶宋。 叶宋垂了垂眼,弯长浓密的眼睫毛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便覆了下去,掩盖住了她琉璃瞳孔的颜色,和里面深沉不可自拔的哀痛,她回过头去,淡淡道:“等他醒来的时候,你不要告诉他我来了这里,你就告诉他……就说我战死了。”她既然来了这里,便没有打算活着回去。苏宸让她清醒,但是她现在觉得自己无比的清醒,正是因为清醒着才能感受到痛彻心扉的疼痛。对她而言,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她好好活着,而再也等不到苏静来睁开眼睛。 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但如果其中有一个人必须要死呢?叶宋还是觉得那个该死的人不是苏静,而是她自己。 如果这一劫过了,往后她一定信守自己的承诺,将这句誓言进行到底。 如果有如果就好了。 苏宸气得大骂,声音粗野而狂躁,吼道:“叶宋,你真他妈是疯了!你从前的骨气呢,你的桀骜不驯呢,你不是最讨厌别人威胁你了么!为什么要委曲求全,为什么不抗争到底,率领北夏大破他南瑱,就算苏静上了黄泉,他也是笑着去的!你这蠢货,你回来!你不想想你自己,那好,你想想皇上,你想想叶家,叶家大将军,你大哥叶修,大嫂百里明姝,还有义妹叶青!你好好想想他们!” 随着苏宸说的那些话,那些她关心的家人一个个浮现在她的脑海里,还有一个与自己基本上除了君臣已经没有别的关联的苏若清,想起他们又能如何呢,起码他们都还好好地活着,而苏静不行。 叶宋决定了的事,就不会回头。 这时,城门缓缓打开。南习容骑着马从里面悠哉地走出来,身边两排士兵整齐划一地小跑着出来,将城门守着。 第316章:她心甘情愿 苏宸见状又大吼道:“叶宋!你回来!”他受不了了,顾不上叶宋方才说的话,骑着马就想冲过去,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先把她打晕了扛回去再说,绝对不能落到南习容的手里。 怎知,他才将将驱马往前跑了两步,果真叶宋说到做到,抬手就从马鞍上抽出长剑,干净利落地横在自己脖子上,稍稍一用力,侧颈立刻惊现出一道血痕。 苏宸瞪了瞪眼,手上用力拉住马,把马儿拉痛得大叫。 叶宋双瞳一侧,冷眼看着他,道:“你再往前走一步试试,横竖是一死,我不在乎。” “叶宋……” “我告诉你,我是生是死,都跟你没关系。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心甘情愿。” “你真的是疯了……” 叶宋没再理会他,转头对南习容道:“我人来了,随你处置,我要的东西呢?” 南习容朗朗笑道:“叶宋你果然是个爽快人,既然这样,朕也守信用,给你想要的东西。”说着就把一只小锦盒抛给了叶宋。 叶宋接了过来,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支白生生的雪应。只听南习容又道:“你放心,这是所有雪应当中质地最好的一株,朕特意拿来给你做交换,也是最为肥硕成熟的一株,以此去救北夏战神的命,应该绰绰有余。” “我相信你。”南习容没想到叶宋说了这么一句话,倒是一怔。叶宋合上锦盒,转而就用鞭子抛去给了苏宸,回头对苏宸道,“带回去给英子,不用担心我。今日我进了这城门,全军上下,就当做我已经死了。” 南习容侧身让了让,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吧。” 叶宋低头看了看身下骑着的赫尘,一声不吭地从马上跳下来,她没有道理这个时候还带着赫尘跟她受苦,便伸手摸了摸赫尘。赫尘眨了眨眼,眼里隐约有水光。叶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着的北夏的将服,最终还是脱了下来,将盔甲放在了马鞍上,她想她也没有道理让这身军装跟着她一起受辱。 叶宋拍拍赫尘的身躯,对它道:“给你最后一个任务,帮我把这身军装驮回去。” 赫尘粗哼了两声,不肯离去。叶宋低喝了一声:“还不快走!”说着她又往赫尘马背上拍了一下,赫尘低鸣一声,转身掉头朝苏宸跑去。 叶宋觉得,苏宸在这个时候来了正好,顺便可以帮她把雪应带回去。唯一的不好就是,他带来的人太少了。叶宋兀自笑笑,如果是按照她以前的作风,她定然会在得到了雪应之后立刻就出尔反尔,因为对待敌人没有必要讲信用。只是如果她那么做了,惹怒了南习容,她死不足惜,苏宸和他带来的人恐怕都会遭殃。若是他把全部军队全部带了过来,她当场撞死在城墙之上让北夏再无后顾之忧,顺道就可以破了南瑱,苏静也可以得救了……真应该提前跟他商量一下的,只是他那暴脾气又哪有可以商量的余地。只怕叶宋才一睁开眼睛,苏宸就又要把她敲晕了。只不过这样也算不错了,起码她最主要的目的达到了。 南瑱的士兵见状,立刻围了上来,把叶宋押起来,让她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她双手双脚均被捆上的铁链,一步步朝南瑱的都城里走进去。 苏宸他或许想得明白为什么叶宋要这么做,但是他怎么忍心!这辈子,不管是什么事,他没有一次是拗过了叶宋的,她为什么偏偏就这么倔强! 苏宸手指狠狠掐着锦盒,对叶宋大吼道:“我不会告诉北夏三军将士你已经死了,等到苏静醒来,我更不会告诉他你战死了!我会告诉他,你是为了救他而死,让他一辈子不得安生!让他一辈子都痛苦!叶宋!这就是你今天做的选择!” 叶宋停顿了一下脚步,垂着眼帘看着斑驳的地面,地上积雪已经被踩脏,留下一串串马蹄的印子。她道:“你若那样做,不过是在浪费我的这条命罢了,让我做鬼也不得安生。” 不知道那句话,最终有没有被苏宸听到。但是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走进了南瑱的城门,进了敌军阵营。最终,京都的城门伴随着老旧的金属铜器声,缓缓合上。 一条长长的街道,街道两边的屋舍也寂寥。街上的积雪呈团团锦簇的深褐色的肮脏。叶宋的盔甲下穿着的,是一身淡青色长衣。她每往前走一步,铁链的声音便抖动一下,束缚着的,不仅仅是她这个人,还有她的骄傲和自尊。 但是,她心甘情愿。 有不少的南瑱士兵分别站在街道的两边看热闹。士兵当中,还夹杂有不少的南瑱百姓,战争打到了这里,他们以为帝都是最为安全的地方,没想到北夏的军队却打到了帝都,他们全部被困在这京城里。 南习容骑着马显得风光极了,他弯身去勾起叶宋身上的锁链,像牵着一条狗一样地牵着她,得意洋洋地招摇过市。 忽然南习容加快了马的速度,马踢踏着步子一阵小跑起来,叶宋在后面无法,只得被拉着一起跑。群人里,不知是有谁这时吹了一声口哨,整个街道两边的军民都跟着沸腾了起来,起哄,谩骂,朝叶宋吐口水。 他们果真是恨透了这个敌国的女人。 在很缺粮食的情况下,南瑱的百姓们没办法朝叶宋扔蔬菜和鸡蛋,便捡起路边的石头朝她砸去。有的砸到她身上,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地上,有的砸在她头上脸上,留下一道道血印。 大家都觉得她该死。就好像她是北夏人,同样觉得南习容和在场的每一个南瑱人也该死一样。 南习容回首,看向狼狈不堪的叶宋,弯起薄薄的嘴唇,笑问:“滋味如何?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你会有这么一天?” 叶宋缓缓抬头,一脸血污,就只剩下那双眼睛黑白分明,敢爱敢恨。她道:“为何没有,比这更可怕的都有。” “哦?”南习容眉毛一挑,道,“莫非是想到了死?方才朕都看见了,你以死胁迫苏宸。既然你不怕死,你让他们都当你已经死了,在得到了雪应的那一刻,为何不直接死了岂不更好,也免得活活遭受这些罪。” 叶宋低低沉沉道:“如若我真当自己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她也相信着自己,是坚强,这些屈辱都是可以忍受的。如果一直坚持到苏静活过来就再好不过了,她总也该知道他活得很好才会放心。 他们两人说好了,不到最后绝不轻言放弃,他们两个都想要好好活着。就算情况再艰难,她也会试着去努力。 南习容闲话家常一样地说道:“你知道吗,朕最佩服最欣赏的一个女人就是你叶宋了,要是你生在南瑱该多好。”他是实实在在地感到遗憾,感到惋惜,转而语气忽然又变,“死亡并不可怕,比这更可怕的还在后头,这才仅仅是一个开始,朕会一点一点让你体会什么才是绝望。”说罢以后南习容猛扬马鞭,马匹飞快在街上奔驰了起来。 马蹄扬起的雪尘浇了叶宋一脸,将她的呼吸也冻得冰凉。她两条腿怎能敌得过马匹的四条腿,才没跑上两步就跟不上了,径直整个人倒在了地上,被马拖着跑。 南瑱的京都里,已经很久都没发生过一件喜事。今日城里街上的欢呼声,一阵盖过一阵。 叶宋的身躯,在雪地里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伴随着她的鲜血。 身体被冻得失去了知觉,身上衣服也被磨破,双腿膝盖裸露在外面血肉模糊。她的双手被铁链子拴着,双臂似要从她身上卸走一般,手腕上是深深的磨痕…… 等到南习容的马跑过了两条街的时候,叶宋早已经昏死了过去。 她的潜意识里的感觉,很痛,痛得好像是把自己的双腿放在一块磨刀石一样,一点一点地把她的双腿磨没了……但是她自己安慰自己,没关系,这并不算什么,曾经,曾经她受过比这更重的伤,更深的痛,她流血都快流得死去了,还有人往她的伤口上撒盐,那时她都挺过来了……若是此生,还能睁着眼睛再看见苏静一眼,多好…… 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叹息着问:“丫头,这一路走来,你做了这么多,付出了这么多,你什么都没有得到,后悔么?” 叶宋回答:“我得到了,我得到了他们的真心,得到了他的同等付出,得到了家人无微不至的关怀,得到了身边朋友的坦诚相待……我为什么要后悔?” “是老朽对不起你,知道这条路明明很苦,最后还是把你牵扯了进来。见你如今这个模样,老朽很是不忍。” 叶宋说:“难道孤独过一生,平平安安无灾无难就不苦吗?我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没有爱人,不知道得到和付出的快乐,不知道守护一个人的安宁和满足,那对于我而言同样是苦的。如果没有这一切,我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那样的孤独有多孤独。我应该感激你,给了我一个这样的机会,可以让我自己去创造,去爱我所爱的人,保护我所想保护的人,守卫我所想守卫的东西。” 第317章:她总归是个娘们儿 “唉,你这丫头,老朽都有些糊涂,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了。” 叶宋想起苏静,唇边带着浅笑,道:“幸,当然是幸。”真的很幸运,从开始到现在,她身边都有他的陪伴…… “丫头,只要你不要放弃,最后一定能得到你想要的。” 她想要的是什么呢?她想要的是家人安康,朋友快乐,是那一帮和她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到最后都有一个好结局。她想要苏宸最终遇到一个他想要守护的女人,苏若清彻底忘了她开始自己新的生活,还有苏静……她也是自私的,她想要苏静好好活着,不要忘了她。那样,她就会有勇气努力活着。 或许很多事情,是一开始就注定了的。可是也得需要自己的坚持和努力。否则世事无常,她最后得不到她想要的。 所以…… 叶宋浑身鲜血淋漓,身上的衣服都被磨破了,可以说是衣衫褴褛。她趴在那地面上,周围的雪都被她的血给浸红。 她身边围着一圈南瑱将领,都是看热闹的,脸上流露出极度幸灾乐祸而又痛快的扭曲表情,时不时有将领抬脚去踢了踢叶宋的身体,穿着军鞋的坚硬的脚毫不留情地踩在她微微弯曲全是鲜血的手指骨上,道:“死了没?死了没?” 叶宋的另一只手,忍痛得弯曲得更加厉害,指尖隐忍地掐进了泥雪里。另一将领见状就道:“还没死呢,你们看她的手,还在动!” “哼,命倒是挺硬的嘛!这臭娘儿们,不知杀了我们多少弟兄,是死有余辜!” 叶宋双眼紧闭,一头青丝散落在雪中。她干燥的嘴唇一张一噏,仿佛在说着什么,但是又让人听不清楚。便有一人伏下身去,附耳去倾听。 其他人都问:“她在说什么?” 那人听到了,站了起来,眉梢也挂着残忍的笑意,道:“她说,”他习着叶宋断断续续虚弱的语气,捂着自己的胸口,做出痛苦不堪的样子,“所以……我不能放弃……” 围着叶宋的将领们纷纷仰头大笑,像是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后来,又有一人蹲了下去,用手钳住了叶宋的下巴,毫不怜惜地抬起来,奈何她满脸血污让人看了很倒胃口。那人便随手抓了一把地上的雪往她脸上擦,把她脸上的污血都擦干净,露出了苍白的容颜。那人道:“早在战场上的时候,我就看这娘儿们有两分姿色,要是她不那么凶的话……啧啧,真是我见犹怜。就是不知道,要是让北夏人知道了,他们的北夏女将军此时正躺在这里遭人肆意凌辱,会是什么样的反应!”说罢,在场的南瑱将领又是一阵狂笑。 随后他们纷纷抽出腰间的佩剑,一剑剑落在叶宋的身上,割掉了她身上褴褛的衣衫。让被衣衫遮掩的地方也一寸寸地裸露了出来。 女人的皮肤,大抵都是光滑细腻吹弹可破的,就像南习容身边的宠姬,光是露一段脚踝在外面,就足以令人眼馋半天。但是他们没想到的是,当割掉了叶宋的衣服,看到她身上的皮肤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光滑细腻,连粗糙都算不上,根本就是新伤旧伤布满了全身。 这是叶宋睁开了眼睛。尽管她的身体虚弱,连多动一下都觉得费力,但那双眼睛却无比的凌厉,一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那种眼神像是虎狼一样,震慑人心。 短暂的沉默以后,南瑱将领回过神来,把心一横,过去将叶宋拎起来,撕掉她身上的衣服,道:“一个要死的娘们儿,还怕她做什么!不管身体怎么丑陋,总归是个娘们儿,今天就让她知道知道,生不如死的滋味!反正皇上将她丢在这个地方就说明由我们去了,等我们享用完了,再把她赏给下头的兄弟们享用!” “你瞪什么瞪!”一巴掌甩在了叶宋的脸上,重新打破了她的嘴角。这些将领变得更加的肆无忌惮起来。 正当此时,身后传来一声怒喝:“你们在干什么,都住手!” 几个将领回头一看去,见是蛮海一脸正气地站在那里。他看向叶宋的眼神,十分复杂,包含着折磨和痛苦,但是被他隐藏得很好。理智告诉他,他必须忍,不能不计后果地冲上去,否则身份一旦暴露,他必死无疑,而也不可能照应得到叶宋。 可是,他是叶宋的军师。让他眼睁睁站在这里看着叶宋受辱,需得承受多大的煎熬。他根本不能想象,眼前这个毫无还击之力任人宰割的女人就是他认知里的叶家二小姐,她从来都不是认命的人,她不会让别人肆意妄为。 为了苏静,她甘心承受这些。 有南瑱将领嬉皮笑脸道:“哟,我们正直的蛮副将也想来分一杯羹吗,只不过凡事要讲究个先来后到,你先站边上排队去。” 蛮海紧紧抿唇,随后变幻莫测的眼神恢复了平静,道:“在下不是来分一杯羹的,在下只是来提醒诸位将军,这个北夏的女人是皇上要的人,皇上没有下令之前,诸位将军还是莫要轻举妄动的好。” 有人哼笑一声,不屑道:“你算老几?皇上将她丢弃在此处,不就是让她自生自灭么,不就是让兄弟们拿她解气么,你还敢把皇上都搬出来,不是危言耸听是什么!” 蛮海道:“在下并非是危言耸听,皇上的脾气相信诸位将军都知道,他没亲口说的话,还是不要妄自揣测的好,不然到时候皇上追究起来,谁也担当不起这个责任。依在下之见,不妨上禀皇上,听听皇上的定夺再做这些也不迟。”说到最后,他眼里是明显的嫌恶不屑之意。 这些三大五粗的南瑱将领本来就很不满意蛮海光凭着一张嘴就能坐到这个位置上,而今经蛮海一说是更加的不满,当即就有人上前去找他的麻烦。 可就在这时,有一人惊呼:“不好!这娘们儿想咬舌自尽!”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叶宋的口中淌出艳烈浓稠的鲜血。连忙有一人蹲下去捏住她的嘴,只见她口中的舌头有好深的一道伤口。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蛮海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禀报皇上!若是这个女人就这么轻易死了,你们谁能担待得起!” 众人忽然觉得蛮海说的是这么一个道理,于是立刻就派人去禀报了。 一时之间,蛮海看向叶宋,心里复杂极了。他竟不知道,是让叶宋早早结束了这样的折磨好还是让她坚持到最后好。 南习容之前骑马在城里跑了两条街,因着朝中还有要事要处理,因而一句话没撂下就把叶宋丢在了这里。他心想着,如果叶宋命足够大的话,等到他忙完了回去就把她捡起来继续折磨着。他完全相信,像叶宋那样的女人,是世上最顽强的女人,既然她做好了心理准备孤身进入到敌营里来,就不会这么轻易地死去。 因而当有人来向他禀报叶宋快死了的时候,他很震惊并且愤怒。掀了满地的奏折就出去了,南枢也跟在他身边一起。 这一刻她等了很久,现在叶宋成了阶下囚,她可以尽情地欣赏叶宋的丑态。终于可以报仇,终于可以让自己心里彻底痛快一把了。 可是,当她看到叶宋奄奄一息地躺在雪地里,几乎是赤身**,她身上就只草草裹了一件蛮海的衣服,但衣不蔽体,身上全是新的旧的伤痕时,她忘记了报仇的痛快,只觉得惨不忍睹。 她忘了自己有多可怜,只觉得叶宋是世上最可怜的女人,比她还可怜。 南习容也惊了。愤怒的火焰并没有被雪的冰冷给浇灭,反而噌噌有越烧越旺的趋势。他扫视了一眼边上恭恭敬敬立着的南瑱将领,道:“她身上的衣服,谁撕的?” 无人答话。蛮海亦是垂着头,但那一刻他着实是长长松了一口气。只要南习容没觉得开心就好,只要他生气就好,这说明这些南瑱将领着实违背了他的本意,也说明他不会再让一群男人去糟蹋叶宋。 南习容见他们不回答,便又声音幽魅地问:“朕亲口下旨让你们这么做了吗?” “回、回皇上,末将以为皇上将她丢弃在这冰天雪地里……就是……就是……” 南习容道:“怎么处置她,是朕该考虑的问题,她的命也是朕的,何时轮得到你们来插手!滚!” 几名南瑱将领如获大赦,连忙退了下去。 南习容负着双腿,睥睨着一双狭长的眸盯着地上的叶宋,面色归于平静,忽然抬了抬脚掇了叶宋一下,道:“还没死的话,就给朕撑着。你的命由朕来安排。” 叶宋不可能回答他,她紧闭着的双眼仿佛永远也不会睁开,徒留嘴角的一抹鲜明的血迹,和那一抹若有若无的诡异的笑。 好似在嘲笑他,在嘲笑整个世界。 南习容不想让她就这么快死了,竟舍得放下身段,亲手将她抱起,往回走。 此时,阴沉沉的天空中又开始落雪。雪花落在南习容明黄的肩膀上,和他修长得阴柔的眉间。叶宋的如墨长发,轻轻随风飘扬,夹杂着点点雪白。 她轻得像一床棉絮,又像满天的飘雪。 第318章:恨她还要救她 南习容垂暮看了看叶宋,她的身子十分冰冷,好像断了呼吸。他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好不容易抓住了这个狡猾的女人,怎么可能就这样让她死去,好戏才刚刚开始。可是不管他说什么狠话,叶宋都不再有反应,就连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也正一点点地消失。 南习容愤恨不甘,咬牙切齿,附在叶宋的耳边迎着风雪道:“朕给你的那株雪应是假的,即使你现在送上了门来,北夏战神也一样会死。你很舍不得他死对不对,否则你不会冒这样大的险,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真的还有比她的命还要重要的东西吗? 果真,叶宋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睫毛终于轻轻地颤了一颤,带血的手突然死死攥住了南习容的袍角。南习容立刻吩咐南枢:“去,请太医来。” 南枢稍有迟疑,但最后还是领命去了。 一路上,南习容都在对叶宋说:“以前朕觉得你既聪明又有勇有谋还有十足的胆量,现在朕忽然间改变了那个想法了。你不过也是个蠢女人,而且懦弱。只有懦弱的人才会咬舌自尽。你不是做好了准备,要拿你自己的命去换北夏战神的命吗,怎么,才连这点儿羞辱都受不住了?死了真的太便宜你了。” 这世上,最让人变得勇敢坚强的是情;而最让人变得愚蠢懦弱的同样是情。 “以前的你和现在的你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好好一个女人,就应该待在家里,有事没事上战场,那就是找死。” “呵,朕真要好好想想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让你生不如死。”他冷眼看着叶宋抓着他袍角的手又一点点松了去,语气凉薄如初,“不如,就用苏静来折磨你好不好,你若是死了,朕就想方设法也要杀了他。” 那只手就又紧了紧。 到了皇宫,太医已经在那里候命。南习容把叶宋放在了床上,用被子掩住她的身体,吩咐道:“给朕治好她的舌头,无论如何保住她的性命。” 太医给叶宋治舌头的时候,他就坐在书桌前处理公文,把叶宋放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太医费了好大力气,才弄开叶宋的嘴,将她舌头上的伤上药包扎。罢后南习容只淡淡看了一眼,道:“把她手脚上的伤也处理一下。” 南枢敛眉给南习容研磨,道:“皇上这么恨她,为什么还要救她?” 南习容反问:“你恨吗?” 南枢手指顿了顿,道:“妾身不恨。” 南习容一伸手就把她捞进了怀,抬起她的下巴,眯了眯眼盯着她,半晌道:“但愿枢枢你心口合一。朕恨只恨她是北夏人,要是她和枢枢你一样,是南瑱人多好。” 南枢只低眉笑了一下。既然有了她南枢,为何还要有叶宋;又或者既然有了叶宋,为何还要有她南枢? 为了保住叶宋的命,这宫里的太医们是一刻都不敢松懈。尽管他们不明白为什么南习容要救这个敌国的女人,但为了保住自己的项上人头,他们必须得努力。 叶宋伤得极重,之前的伤寒也未愈,反而越发的严重起来,连续高烧了好几天,连太医们都不得不佩服这个女人顽强的毅力。他们以为持续几天高烧,叶宋一定挺不过去,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 可没想到最后,叶宋的烧降了下来,身体也有复原的趋势。 是她自己拼命想活,所以才会这么努力想要好起来。如若是一般人意志力稍微差了一点,又或者情绪稍微消沉了一点,那后果就另当别论了。 太医对南习容说:“她有着极强的求生意志。” 南习容想不明白,为什么当初在雪地里咬舌自尽的叶宋,还会有这么强烈的求生意志。 这个女人他自以为懂,但有时候又实在不懂。叶宋既然来了他的地方,就做好了以身赴死的打算,为什么这么屈辱也要坚强地活着。他只能往简单又简单的层面去理解和下定论,对南枢道:“女人再怎么坚强也有懦弱的一面,是不是她也是怕死的,就像枢枢你一样。” 彼时南枢正受了南习容的命令给叶宋换药包扎,南习容明知道她厌恶这样做,却还是命令她来做。当时她只道:“可能是吧。但或许女人要的,皇上怎么也不会明白。”顿了顿,又道,“北夏军就驻扎在城外并一直没离开,朝中大臣都在看着殿下会如何处置她,是拿她去威胁北夏大军还是要了她的命以挫北夏军心。” “朕还没有想清楚。”南习容撩了撩龙袍,在叶宋的床边坐下,单手支颐,好像很有闲情逸致慢慢坐下来审视叶宋,“朕只知道不想她这么快就死去,朕要好好折磨她。不知等北夏战神醒来,发现她在朕的手里,会有怎样的反应。”说着他便缓缓勾起唇角笑了,说话的语气却一如既往地温柔而致命,“朕听说这两人情比金坚,都愿意为了对方去死,你说朕救活了一个,再让他当着这一个的面儿自刎于城楼之下,会不会很有趣?” 南枢手顿了顿,敛眉温顺道:“皇上深谋远虑,妾身只怕永远也不及皇上十分之一。只是皇上纵然英明,也可能无法看透万事,妾身只是想劝皇上,不要因小失大,到最后什么都没有。” 他过于自负了,以为所有的事都会如他所料想的那样发展。 南习容眯了眯眼,看向南枢,道:“在朝堂上,这些话朕听得烦了,下了朝便想在你这里安静片刻。现在连你也跟他们一样,要在朕面前恶心朕吗?” 他脸上没有什么愤怒的表情,但语气却凉幽幽让南枢习惯性地觉得渗人。南枢垂头道:“妾身不敢,妾身只是不想让皇上再冒险。皇上为此付出的代价已经太多了。” “滚。” 他不想再听。 南枢收拾了一下药物血步,最后还是退下了。只是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没有回头,道:“妾身敢打赌,再继续这样下去,皇上定会舍不得杀叶宋了。” “你以为朕会舍不得杀了你吗?” “妾身不敢。” 南枢娉娉婷婷地走了出去。经历了这么些事,她早已经难过不起来了,她不过是就事论事,不想最后南习容输得太惨。但南习容太被自己所迷惑了。 南枢走后,殿门半开半掩着。空气中也泛着冰冷,殿里的炉子被外面的冷风吹得渐渐凉透,但南习容感觉不到,叶宋也同样感觉不到。 他对叶宋说:“你听见了么,她说朕舍不得杀你,其实不是朕舍不得,是朕想要你生不如死。因为死亡对你来说太轻巧了。既然你那么想要活着,你就陪朕玩儿下去吧。” 南国有绵延不尽的雪景,也有盛开寒冬幽婷的梅花。 以前南习容从不会有闲心来打理院落中的梅花,他不知从哪里听来,叶宋喜欢冬日里的梅花。等他注意到的时候,院落中的梅疯长得张牙舞爪,枝桠间孕育着野性而张狂的生命力。他便拿来一把剪梅的剪子,坐在满是落雪的石阶上,明黄色的衣袍被雪浸湿,他用那剪子一点点修剪院落里疯长的梅。 他想减掉它们蓬勃野性的生命力,让它们按照自己所设想的模样乖巧地生长。后来南习容从剪下来的那些梅枝中挑捡出一些枝头有梅花盛开的,插进一只长颈琉璃瓶内,摆放在了殿中的桌案上。 叶宋恍恍惚惚间,好似嗅到了那梅花香。仿佛回到了从前,她还在相府里的日子,她只是单纯地睡着了,等到第二天天色一亮,推开窗叶,外面便是一片雪景。 苏静陪着她在廊下煮酒。她记得,要和他一起赏一次梅。 其实苏静比那梅花更好看,他紫衣逶地,素手执杯,一副懒洋洋地样子曲着一只手肘往身后一仰,眸中华光浅溢,便是一副令上京无数女子魂牵梦绕的模样。 又仿佛,她还停留在了战场。寒风吹得紧,盔甲摩擦的金属声音十分萧瑟,雪地里绽开了梅花一朵朵。她不用害怕,因为始终有苏静陪着她。 或许她是喜欢梅,原本是不喜欢的,但随着岁月流长她不知不觉间就喜欢了。因为那是苏静身上的味道,她喜欢的是苏静的喜欢。 叶宋张口呢喃:“渴……” 声音若有若无,而且枯燥难听。 南习容还是听见了,道:“想喝水么?” 他起身去倒了一杯凉水来,在她床边坐下,却迟迟没有把水送到她唇边。他见叶宋似乎难受得紧,很愉悦地欣赏着她的痛苦的神色,半晌才用手指头蘸了那么一点点放到叶宋的唇上。 叶宋本能地咂了咂自己的嘴唇。 南习容隔了半晌,才又往她唇上蘸一点点。他道:“你别忘了,你是来做俘虏的,想喝水就能喝水么。”随后他抬起手,将一杯水倒在了她的床头,响起哗哗的水流声,“但朕可以让你听到水的声音,这样,是不是就更加渴了?” 不等叶宋回答,他一把扔掉了水杯。水杯在地毯上咕噜噜地滚了几周,孤独地躺在了角落里。南习容不等叶宋说什么,转身拂袖就走。 半夜的时候,叶宋的殿里燃着幽弱的灯光。南枢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床畔,一身美丽的粉烟裙裳,静静地低头看着她。 第319章:想死不是那么容易 忽然,那双沉寂的美眸里,所有被她深深压抑的仇恨的光芒顷刻间全部暴露了出来,不可能的,她不可能放下对叶宋的仇恨的。 南枢翻掌掌心里贴着一片薄刃,对叶宋道:“你是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有多久,最后就算只有一死,但能拉你一起下黄泉也是值当了。是你自己要送上门来的。”说罢她一甩手便准备将手中薄刃朝叶宋的脖子扔去。 然而,就在这时,南枢的背后突然蹿起一道冷风,她来不及应对,后背便生生受人一掌,身体不稳往旁边倒去,而她的那片薄刃也因此偏离了方向,射到了叶宋的床柱子上,薄刃来回在空气中颤动着,发出极其轻微的鸣响声。 南枢脑中也随着嗡地一声,还没反应过来,脖子便被一只大手给狠狠掐住,抵在了墙面上。她定睛一看,只见南习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身冰寒,连脸色也冰冷了几分。 南习容道:“你是将朕的话当耳边风是不是?” 南枢张了张口,艰难道:“妾身……妾身是在帮皇上……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是不杀了她,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事发生……” 南习容歪了歪头,斜睨着南枢,无比邪气地道:“既然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那为什么你还要违背朕擅自做主?你这样,真的是为了朕吗?” “是,妾身承认,不仅仅是为了皇上,还为了妾身自己……”南枢脸涨得通红,“难道杀了她不该吗,还是说……皇上已经舍不得杀她了……” “你住口!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忤逆朕的!” “皇上……妾身跟随皇上多年,却比不上这区区一个敌国的女人……”南枢闭了闭眼,眼角淌下两行清泪,“若是如此,皇上就杀了妾身便是……” 南习容五指收紧,看着南枢毫不反抗,最终他又松了松手,把南枢一下子扔出了殿外去,“再有下次,朕定不饶你!” 南枢跌出去的时候,殿外的门口边正扒着一人,鬼鬼祟祟的,见南枢就像粽子一样被扔了出来,连忙惊呼一声闪身让开。随后便听见了外面闷咚一声。 隔了一会儿,才有人扶着殿门顺着胸口走了进来。来人是一个小姑娘,明眸皓齿的,穿了一身南瑱的宫裙,举手投足间虽然稍显稚嫩但还是掩盖不了一身贵气。 她长得与南习容有七分相似,便是南瑱的小公主。 这小公主也是见过叶宋的,曾经在北夏的宫晏上。那时她看上了苏静,一心想要嫁给苏静。 小公主一边走进来一边道:“好歹南枢也跟了皇兄许多年,皇兄扔她就像扔一只破鞋似的,未免也太冷酷无情了吧。”嘴上那么说,但眼神里以及脸上流露出来的神态,一点都没有为南枢感到惋惜的样子,反而有一丝理所当然,转而又道,“不过这也没什么,反正她就是一只破鞋。” 她走到叶宋床边看了看,啧啧道:“这就是当年的那个王妃啊,现在成了这个样子也真够可怜的……她不是皇兄的俘虏么,为什么还要住在这宫里还有太医给她治病,俘虏就应该交给军队,让那些将军好好对她,皇兄为什么要把她救回来?” 南习容明显对这小公主的到来很不悦,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看看啊,看看她到底是什么样个女人,惹得皇兄不杀她。一个嫁过人的女人,还能得到苏静的爱慕和陪伴……”她随即又露出不屑的表情,“但其实看起来也不怎么样,这种女人叫南枢杀了才好。皇兄,你不应该让她来当俘虏,应该让苏静来。北夏的军队里能有个什么好大夫治他,要雪应宫里有的是,让他来宫里才能治好他……” 南习容不耐道:“回去!” 公主也未多做停留,南习容恼了对她没有什么好处,遂转了一圈就告退,还不忘道:“皇兄,你可答应了我的,要把苏静的命留给我。” 不得不说,南习容放在殿里的那盏梅,起了很大的作用。叶宋闻到梅花暗香能够想起许多过去美好的往事,能感觉好像苏静也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她的伤一点点好了起来。 几日以后,叶宋终于苏醒。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幅陌生的画面,她稍稍一侧头,便看见桌案上的那盏梅花。 后来殿里陆陆续续进来几个太医,穿的官服也不是她从前见过的北夏的太医所穿的官服,她任由那些太医替她把脉,翻她的眼皮,以及张开嘴让他们看她的舌头。 随后殿中又进来一人。叶宋定睛一看,看清了他的脸,顿时所有放空的思绪被瞬间打回残酷的现实,她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她自己身处何方。 还不等南习容落座,叶宋便极力地撑起身子来,顾不上身上的伤没好,径直一手抓住了南习容的袍角。南习容笔直地站着没动,他倒要想看看,这样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叶宋抓着他究竟想干什么,求饶吗? 叶宋顺着他的袍角一点点往上抓,最终抓到了他的衣襟,苍白的脸上唯一有神的就是那双眼睛,含着坚不可摧的光芒,咬牙一狠劲儿,自己整个身体的重量就朝南习容倒去,狠命地把他往地上压,结果南习容踉跄两步,两人不可避免地倒在了地上,叶宋压在了南习容的身上。 太医见状,连忙去拉。 叶宋挣脱他们,凑近南习容的脸,侧脸几乎摩擦着他脸上冰冷的金色面具,双眼狠狠瞪着南习容,一字一句道:“你给我的雪应,真的是假的?” 南习容心里一沉,忽然有些领悟。她一醒来第一时间就是问他这个问题,让他不由想起,那日大雪里为了让她不那么快死去,他似乎说过一句类似的话。莫非,一直支撑着她活着的,就是这样一个问题么? 南习容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是我就杀了你!”她双目赤红,挣扎着想去抓南习容的脸,“我要将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只是南习容轻而易举地就把她甩来,不屑地嗤笑:“可是你现在,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等你自己能站起来,手能拿剑甩鞭了,再来跟朕说这些吧。不过,朕想你永远都不会有这个机会。”他把叶宋拎起来,无情地扔在了床上,又把她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给摔破。 叶宋眼神空洞地望着头顶的房梁,被一层轻纱薄帐所遮掩着,她张了张口,无声地念着:“苏静……” 不能的……他不能有事的……不然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叶宋身上的伤总是反反复复,自从醒来以后就不得好转,很多情况下都是她不安分。只要南习容来一次,她便要挣扎着起来揍他一次,但往往是被南习容给揍趴在地上。 她被摔在地上,四肢百骸都传来彻骨的痛,她坚持不休,还想要爬起来。她每次都是在重复地问南习容一个问题:“你给我的雪应是真的还是假的?” 南习容反感这个问题,怒极反笑道:“事到如今你已经在我南瑱了,再来追究这个问题还有什么意义呢?北夏战神该死的话便也早死了。我若是你,就好好养好自己身上的伤,再来报仇。” 叶宋身体无力,又趴回了地上,她埋着头,半晌沉默。南习容正要走近查看究竟时,她忽然自嘴角溢出一声声轻笑,伴随着咳嗽,低低道:“南习容,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南习容两步上前,揪住她的头发往后扯起,她被迫抬起一张苍白的脸,嘴里不断涌出的鲜血刺红了南习容的眼,他一松手,就把叶宋的头重重摔下,怒道:“你不是朕认识的叶宋!你居然两度寻死!” 叶宋舌头麻木了,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南习容能不能听得清楚,但南习容一怒她就感到很开心,她还是要说:“为什么不,我知道你最想要的,可我偏偏不如你所愿,就好像你不如我所愿一样。你最想我生不如死地顽强活着,这样才能折磨我,才能威胁到北夏,那我便死给你看……”她笑得低沉,但很疯狂,“你敢那么骗我,我死了,到最后你也会注定一无所有,成为丧家之犬……北夏不会放过你的,我在下面等着你,让你不得超生……” “你说得对,你死了,北夏不会放过朕,南瑱也会一并亡了,朕会好好折磨你,但却不得不保存你的性命。所以,你以为这是你想死就能死的吗,没经过朕的允许,就是你双脚踏上黄泉路了,朕也会把你拉回来,让你陪着朕一起在人世受罪!太医!” 南习容在殿上咆哮,转而对叶宋笑,“你还不明白,你和朕根本就是一类人!正所谓祸害遗千年,你想死那么容易吗!” 他又用力地揪起叶宋的头发,叶宋感觉整块头皮都快要被他给扯下来,但是她不在乎,她甚至连眼睛都懒得睁一下,南习容一字一句地告诉她,“你不是想知道么,好,朕告诉你,朕给你的雪应是真的,是全南瑱最好的!朕答应你的事就会做到,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你若是死了,北夏战神还活着,朕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朕可以骗全天下你还活着,朕知道你对于北夏而言的重要性,甚至是对苏若清的重要性,朕要用你,来一个个对付他们!呵,你死了倒轻松,因为你一切都看不见了,但是相信不久,他们就会一个个下去陪你!” 第320章:下地狱也拉他一起 叶宋忽然睁开双眼,死死瞪着南习容,手攥住了他的衣襟。南习容一点点拨开她的手指,那明黄的衣襟上,留下带血的指痕。 是的,南习容就是要她死也不会瞑目。这样的话,她就不会那么甘心去死了。 叶宋又昏昏沉沉地在床上躺了许多日,感觉每日都有人强行地往她嘴里灌汤药,但是她的舌头一直没有知觉,自己咽下去的东西感觉不出是甜的还是苦的。 白日里昏睡,晚上的时候又是无比的清醒。她会挣扎着坐起来,将手腕和双腿上的绷带拆开,把结起来的痂又给撕掉,这样她的伤就反反复复不能好。 因为只要她一直这样病着,南习容暂时就不能想出别的办法来对付她。若是她能够一直这样拖到苏静好起来就好了,但是她自己心里也清楚,那只是权宜之计,不可能一直坚持。她的身体一天天虚弱,总会有挨不下去的那一天。 每天,支撑着叶宋的唯一念想便是苏静。此生若能够再见他一眼就已知足,这么久以来的坚持都值得了。 撕掉自己身上结下来的痂时,会很痛。叶宋把一团棉被塞进嘴里,一边想着苏静,脑海里念叨着他的名字,仿佛那样能够减轻她的痛苦,然后她撕下自己的皮肉满腿鲜血淋漓。 她无力地倒在床上,满头大汗,抽掉了嘴里的棉被,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她绝对不能让南习容得到他想要的,就不能让自己好起来。一旦好起来了,南习容便会又下一步地折磨她,等到他自己满足了厌烦了,就会把她丢在一边。像上一次把她丢在冰天雪地里一样,她真是害怕那样的结果……她真是害怕撑不到再见苏静的那一天。 但是后来,这件事还是被南习容给发现了。他亲自来给叶宋包扎,然后点了她的穴,让她彻夜动弹不得。 黑夜里,南习容像鬼魅一样地坐在叶宋的床前,笑着对她说:“快些好起来,后来还有很多好玩的事情等着你呢。我们南瑱也不比北夏无聊的。” 殿里的梅花开了几次,换了几次。叶宋能下床走动了,但嘴仍是不能说话。 这天外头天气依旧很寒,但隐隐有一丝阳光从云层里泄露下来。叶宋从来没走出过这个寝殿,不知道这座宫殿外是何种光景,院外的梅花她也仅仅是通过斜窗去看。 后来进来几个南瑱的宫人,一句话不说,架起叶宋便往外面走。 他们带着叶宋去了另外一座宫殿。那宫殿与其他的地方截然不同,周围泉水环绕冒着氤氲之气,再往里走仿佛走过冬季一般,前方是一片春暖花开。 整座宫殿都被温泉围绕着。 那里面十分热闹。叶宋被带去一个偌大的花园里,花园中央有一个石头堆砌而成的深坑。南习容正坐在边上赏这冬日里的百花盛开。 他身边坐着南瑱的小公主,穿的一身玫红宫裙,头发梳得整齐而灵俏,佩戴着浅色的小簪花,额头上留着整齐的刘海,衬得那双眼睛分外的灵动。 她正吃着葡萄,把葡萄皮吐到深坑里,一抬眼见叶宋被架着过来,就露出好戏即将开场一样的笑容,用手肘掇了掇身边的南习容。 南习容跟着抬眼,目光落在了叶宋的身上,悠悠地拈了一只紫葡萄来送进嘴里,笑道:“你这一养伤就养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许久不活络活络,怕是筋骨都要生锈了,朕让你来便是让你试试身手,看看你是不是还如从前那样厉害。” 说着宫人便把叶宋推到了深坑边缘。那深坑足有一人多高,叶宋低头看下去,心里发凉。里面盘桓着一条巨蟒,更有小蛇无数。它们就像嗷嗷待哺的孩子一样,一个个摇头晃脑。 那巨蟒身上的纹路深深浅浅,还能看见上面的细小鳞片,十分渗人。 叶宋双脚抵着边缘,宫人推了几次都没能把她推下去。南习容一挥手,宫人便退去了一边,南习容这才不慌不忙地从座椅上站起来,掸了掸衣袍,缓步走到她身边,挑眉道:“怎么,不肯下去么?你害怕了?如若是害怕了,你大可以向朕求饶,朕看在现在心情还不错的份儿上,大约可以饶了你。” 结果他等了一阵,不见叶宋开口说话,又自顾自地道:“朕倒是忘了,你现在还不能说话,你若是求饶就点头,不求饶就摇头。” 叶宋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 最终南习容和下面的蛇群一样耐心全失,一转身便一掌击向叶宋的胸口。叶宋内心里早已经有了决心,突然伸手拉住了南习容的袍角,南习容推她不开,她竟欺身而近,一把将南习容紧紧抱住。 南习容从未料到过叶宋会有这样的反应,一时间直接怔愣了。而叶宋遭他一掌,内里翻腾,头毫无间隙地贴在南习容的肩上。 不光是南习容没有料到,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料到。那南瑱的公主见状,直接跳脚大怒,指着叶宋道:“来人,快把这个贱女人推下去,她不知廉耻竟然敢染指皇兄!” 宫人们当即围拢了上来。只是南习容始终没有下令,他们便不敢上前去碰南习容。他脸上的表情喜怒不定,如果叶宋坚持抱着他不撒手的话,可能到最后他便会心软了,即使叶宋不点头求饶他也不会再把她推下去。 然而,就在这时,宫人们进退两难,公主破口大骂,一旁的南枢也快按捺不住要上前帮忙,叶宋贴着南习容肩上的脸,蓦地绽放出一抹笑容,随后抓扯着南习容纵身就往下跳! 公主惊得大叫。两人一同滚落蛇窝,南习容想动用轻功往上飞,奈何叶宋就是死死抓着他不放,最后从喉咙里爆发出一声低吼,扒着南习容往下压。 那一刻,叶宋的视线和听觉,全部被蛇的影子以及蛇信子的声音所吞没。 是了,南习容要把她推下去,可她就是下地狱也会抓着他一起。 那些小蛇一股脑地朝叶宋和南习容蜂拥而来,叶宋生怕南习容会跑掉了,死死扣着他的手腕。她的脸上爬了蛇,身上也被蛇勒着,几乎喘不过气来,连忙用空下来的一只手全把它们扒下来,有的缠得太紧直接被撕成了两段,她一甩手便往南习容身上扔。 浑身密密麻麻被蛇的尖牙给咬了,这些是养在深宫里的宠物,因而不会有毒,顶多咬到了人会格外的痛而已。 可这样的痛对于叶宋来说就是小巫见大巫。 叶宋见南习容身上爬满了蛇,他的王者风度瞬间被败坏殆尽,看向叶宋的眼神就恨不得撕了她。但是她坚强不屈,又爬起来,骑在南习容的身上,随手抓过一条蛇就狠狠往他脖子上勒去。 两人你一拳我一脚,在蛇窝里打得火热,浑像当初在药王谷的泥石流里那般。叶宋就是个发起狠来不要命了的女人,只要让她抓住了机会,她就是豁出去了也要让南习容感受到和她一样的痛苦。 南习容被扼住喉咙,脸色一下就涨红了起来,呼吸有些急促,他狭长的双眼里满含怒气,可叶宋散乱的头发挡住了脸,直视下来双瞳却如寒冰一样泛着冷光,一火一冰。他伸出手去,摸到了边上的一块石头,手臂一捞回来就往叶宋的头上猛地砸去。 叶宋猝不及防,受了他这一击,立刻便被磕破了额头,鲜血直流。那石头又棱角分明尖锐得很,南习容用的力道颇大,让她的额头瞬间血肉模糊。 叶宋身体往后仰了仰,南习容得以趁机把她掀开,以便逃脱。只见他轻功往石壁上一蹬,人就飞了上去。 然而,那石壁光滑,叶宋现在这样的情况根本没办法跳上去,她就只能看着南习容劫后重生一样对她露出挑衅的笑容,他想看看接下来叶宋会怎么做。 因为,她的额头被磕破,血腥味溢了出来,成功地招惹了坑里盘桓的那条最大的巨蟒。它开始匍匐着身躯,寻找血的来源,也就越来越靠近叶宋。 叶宋咬牙,嘴角一勾,蹦出一抹邪笑。她弯身捡起南习容砸她的那枚石头,又另一手捞了许多小蛇起来,在小蛇来不及缠上她的手臂时便奋力往上甩去。这下子,蛇得以逃出这石坑,顿时四处逃窜。上面宫人一片大乱,叶宋在下面就还听得见南瑱公主惊悚的叫声。 他们要看戏,就要看个够本。不让她好过,那大家谁都别想好过! 身后发出凉幽幽的蛇吐信子的声音,叶宋回身去一看,巨蟒已然至她身前,张了张嘴露出獠牙。就在它俯头来就准备把叶宋整个吞下时,叶宋用力挥舞着手里的石头,往它嘴里的嫩肉划去。顿时血腥溅了满嘴。巨蟒吃痛,又松了口,可是它却更加的愤怒了。 紧接着巨蟒整个有一丈多长的身躯都摆动了起来,不失灵活地朝叶宋攻来,叶宋身后退无可退,一下不慎被巨蟒的尾巴给卷住了,它立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越卷越紧,一圈圈盘绕在叶宋的身体上,几乎把她裹成了一个大粽子,就只剩下双臂留在外面。这样一来,等它勒死了叶宋,叶宋就再无还击之力,而巨蟒便可以轻而易举地吞掉她。 第321章:你也有见不得人的一面 南习容身上被蛇咬了大大小小的伤口,龙袍周身都起了口子,有的还有血点沁了出来。他站在边缘,垂着头看着叶宋被巨蟒缠着,就只是看着,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不就是想看她狼狈挣扎的样子么。若不是这个女人,自己不可能也掉到那下面去,为什么要出手救她,她若是没有能力反击就让她葬身蛇腹好了。 绝命越收越紧,庞大的身躯在一圈圈蠕动着,叶宋直感觉自己都快要被勒得变形了。她手里的石头被她握紧得磨破了手掌心几乎快要嵌进去了,可当她拼尽力气用石头砸巨蟒的身体时发现,她根本砸不动。因为巨蟒的皮太厚了,只要没有破皮,它就感觉不到疼痛。 后来叶宋毫不留恋地扔掉了手里的石头,她抬手抽出挽发的长簪,本就散乱的头发,顷刻和黑布打开,倾泻了下来。她挽头发的长簪一头,比石头要锋利多了,而且是冰冷的金属,握在手里也不那么磕手。她高高举起簪子,不知道蛇的七寸在哪儿,而且蛇身这样裹着她她也没有时间去估算,因而对准眼前好下手的地方就狠狠把簪子插了进去。 这发簪比石头好使,受力的地方很尖小,巨蟒的皮肤纵使再硬也硬不过金属发簪,于是这一狠狠用力之下,发簪便深深地没入了巨蟒的皮肤里。巨蟒一吃痛,身体就拼命地缩绞。 叶宋身体快要承受不住,咬牙低吼着,一面从蛇身上打破了一个入口,便把发簪插到里面未取出,而是逆向行走一直往上,一扬臂就划出一道深口子来。她再往下划,直像破鱼肚一样把蛇腹都破开。 巨蟒终于受不住,一下就松了身体打算逃离开去。叶宋双手鲜血飞溅,这巨蟒逃不出这光滑的石坑,只要它还活着叶宋就随时有可能遭到反击,于是顺着蛇身一支簪子扎入它的三寸之地,伸进手指去掐掉了它的脊椎骨,巨蟒在地上抽搐不已,却动弹不得。她双目狠厉,再举起簪子扎入巨蟒的七寸之地。 当上面叫喊声连成一片时,叶宋就独自一人安静地坐在石坑里,她身边躺着的那只巨蟒慢慢死去,她浑身血污显得狼狈极了。而这一整个过程,南习容是亲眼所见。 这个游戏并不有趣,而是震人心魂。 公主跑到南习容身边来往下一看,见叶宋还活着而她养了几年的宠物巨蟒却死掉了。而且叶宋还顺着蛇腹一寸寸摸去,摸到坚硬的部位便用簪子划开,里面是一只很饱满的蛇胆。她把蛇胆取了出来,拈在半空中审视了一会儿,随后当着公主的面儿放进自己的嘴里咽了下去。 蛇胆是补人的东西。她犹记得,出远门时苏静喜欢烤蛇肉来吃,也是苏静教她怎么取蛇胆。以前她是从来不吃这些东西的,连烤得香喷喷的蛇肉都不会吃。 石坑里还有零零碎碎的小蛇,但是大蛇死去之后,它们都乖乖在边缘匍匐着,不敢再对叶宋轻举妄动。 公主叫嚣着对南习容道:“皇兄,她杀了我的阿志,现在就杀了她给阿志报仇!” 南习容没有回答。公主便擅自做主地去招来宫里侍卫,命令他们下去把叶宋的头砍下来。却被南习容喝止:“全部都退下!” “皇兄!”公主带着哭腔,死活不依,眼睁睁看着南习容跳下坑去,又把叶宋拎了出来。公主当即抽出侍卫的一把佩刀就朝叶宋刺来。 结果南习容轻松闪身一让,公主踉跄,若不是他及时伸手拉一把,只怕公主也会跌进那坑里去,她顿时吓得面无血色。 南习容打掉了她手里的刀,道:“闹够了就回去!” “没有闹够,我的阿志怎么办,我要她血债血偿!”公主恨恨地盯着叶宋。 叶宋血垢下的一张脸,微微露出了闲适的表情,好似很有闲心听南习容兄妹接下来的争吵。南习容道:“是你让朕把她丢进去的,那么谁生谁死后果都得你自己承担。” 公主望着他说得云淡风轻的样子,便问:“你一开始就知道这女人一定会杀死阿志对不对?” 南习容没再回答,径直拎着叶宋就往回走。回到殿里,他把叶宋一把扔在了地上,笑眯眯地敛袍蹲下,仿佛方才的凶险根本不存在一样,而一切又都雨过天晴,道:“方才那场厮杀,痛快吗?要不要朕再找找别的更痛快的方式给你?” 更痛快的方式……那就是继续方才没完的。叶宋带血的额头突然蹭起,用力地往南习容的头上磕去。南习容身体往后仰了仰,那一磕磕得他头晕眼花,感觉脑仁儿都似乎在跟着一起颤动。来不及发怒,叶宋又挥舞起手里的发簪,堪堪往南习容的脸上扫过。 南习容侧脸一躲,那发簪的末梢便划进了南习容的头发里,将里面的一根细微的线倏地挑断。 嘣地一下线断了,南习容半边脸上一凉,那枚半面面具就这样松脱了去。南习容似乎很紧张,立刻伸手去扶自己的面具,而叶宋趁此时机又扑了上去,把他往死里揍。 面具从手里脱落,被扔出一些距离,孤独地躺着地面上,泛着冷金色的光泽。南习容勃然大怒,他若是想杀了叶宋,易如反掌的事情,一个翻身就把叶宋掐在了下面。 他长长浓密的头发从脸颊两侧落了下来,遮住了大部分脸上的表情,但脸上流露出来的凶光却是十分狰狞。 他一面扼住叶宋一面从她手上夺过那支发簪,脸几乎贴上她的,让她看得更加清楚。叶宋张了张口,没出声却先笑了起来。 南习容很敏感,问:“你在笑什么?” 叶宋根本说不出话,他又问:“你究竟在笑什么!” 叶宋看了看他,对着口型说道:“原来你也有怕见不得人的一面。” 他那张原本光滑且冷魅的脸,被那半面面具所覆盖的地方,早已经不如昔日那般容光焕发,而是散布着一个一个的疤,看起来丑陋而恐怖。 这就是为什么他一直要戴着那半面面具。 南习容着实是被叶宋的一句话给刺激到了,有些发狂地咆哮道:“还不都是拜你所赐!这里,这里,这里……”他用手指指着自己的疤给叶宋看,“这里每一道疤都是你留下的!你是不是忘了,那场大火,你欠了朕有多少!这脸上的每一道痕迹,朕都会让你后悔万分!” “那不是我欠你的,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南习容打了她一巴掌,她偏开了脸去。单手捂着脸,叶宋极力动着喉咙和舌头,终于从口中迸出了一句很粗噶的声音:“我看了你的脸以后,觉得更加的遗憾,那场大火,怎么没你烧死你啊……” “朕乃一国至尊真龙天子,岂是那么容易被烧死的!”南习容又咬牙切齿地笑了,抓着叶宋的头发,将她血肉模糊的额头露了出来,道,“你说朕见不得人,依朕看你才更见不得人!这一点,只当是朕还你的九牛一毛!从今以后,你不过就是一个毁了容的丑陋女人!” 他丢下叶宋,匆匆捡了地上的面具,就离开了。 面对叶宋,他时常有一种错觉,好像他面对的是他自己。 叶宋在冰冷的地上趴了良久,她才一点点撑着身体站起来,走到妆台前,看着铜镜里模糊的人影。她缓缓把头凑近,捞起自己的额发,看了看自己的额头。上面鲜红模糊一片,让她的眼神动了动,随后又把额发放下。 隔三差五,南习容就要想出新的招式来折磨她。好像她是一个玩偶,有着顽强的生命力,不管怎么折腾都不会死一样。 叶宋的舌头好了,但她还是不说话,像个哑巴一样。她脸上的伤也好了,如南习容所说,额头上留下了一块很难看的疤,彻底毁了容貌,变成了一个丑陋的女人。 她不害怕自己的丑陋,这样反而能够成为一种很好的掩护,让除了南习容以外的南瑱人连多瞧她一眼都不肯。 她被南习容装进了圆形的竹篾里,在马场内与众南瑱将领们一起把竹篾来回当球踢。为了给将士们出一口恶气,南习容还把她绑在了木桩上,让被他亲点来的五十或一百南瑱士兵一人抽她一鞭子。 所有的这一切,南习容不过是想让她受尽屈辱。 她的手筋和脚筋被南习容亲手挑断,他肆意地欣赏着叶宋痛苦的表情,叶宋咬紧牙关不肯叫出声来。后来南习容觉得又有些遗憾,便让太医试图把叶宋的手筋脚筋给接起来,只可惜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叶宋深处南瑱深宫里,俨然成了一个废人。她连端一只碗、拿一双筷子的劲儿都没有。她的手,再也不能挥鞭子,能遏制住不瑟瑟发抖都已经是不错了。 她夜里睡觉,总是梦到苏静。南习容想要彻底摧毁她,所以在一点点地摧垮叶宋的意志力,但是她不能垮,否则她永远都见不到苏静了。她不能给北夏人丢脸,不能让她叶家蒙羞,不能受北夏百姓的唾弃,不能让所有人失望。 第322章:一笔交易 南习容每天的注意力似乎更多地放在了叶宋的身上,会有空来欣赏她糟糕的状态,也会有空亲手喂她喝一碗药。 这倒是转移了南习容对南枢的注意力。只要不碰到公主,其余时间她都是出入自由的。在南习容去叶宋那里的时候,她没再跟着,而是自己回自己的住处。 这夜她照例回到冷清的小苑,推开门一进去,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劲,不动声色地把们关上,对着房间里的黑暗道:“是谁,出来吧。” 果真那漆黑的幔帐后缓缓走出来一抹黑影,南枢问:“你是谁?” “在下蛮海。” 蛮海这个名字她倒是听说过,有两分耳熟,约莫是军中的哪个人。她莲步轻移,去桌边点燃了烛火,回头一看,眉头一皱,道:“你到底是谁!” 平时她从未仔细看过南瑱的那些将领,因为她跟在南习容身边时,那些将领看她的眼神大抵都是**裸地令人生厌。没想到今日认真一看这蛮海,立刻就发觉了不对劲。 这么简单的易容术对于她来说,太好拆穿了。 蛮海不慌不忙,微微一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南姑娘。在下刘刖,北夏的军师。” 刘刖她见过,自然是忍得。如今听他自报姓名,那眉目之间的确就是刘刖,南枢仍是有些惊讶,道:“皇上遍寻你不得,没想到你竟隐匿在他眼皮子底下,真是好大的胆!你来找我,是打算让我拿你去皇上那里讨功吗?” 蛮海闻言却是笑了,道:“南姑娘要是真那么想的话,估计早就那么做了,而不是跟在下废话。既然在下找上了门来,又自报了家门,就一定有南姑娘感兴趣的条件。在下这儿有三王爷的口谕,南姑娘要不要听?” 南枢心里没有防备地跟针忽然扎似的痛,敛下神色平静道:“三王爷的口谕,我就非得要听不可吗,我是南瑱人,不是北夏人。为什么你觉得我一定会感兴趣呢?” 蛮海不温不火地开口:“三王爷说,等到南瑱大败以后,他会亲自来接南姑娘离开,回到北夏重新生活,会娶南姑娘为妾,一生一世对南姑娘好,就像开始一样。” 窗户外面的风漏了进来,把烛台上的火光吹得摇摆不定。那微微亮的光泽映入了南枢微垂的美眸里,泛起一片水光。 这么久以来,她所追求的不过是他这样几句话,如若愿意给她一个安身之所,愿意娶她好好对她,她愿意放弃一切跟他走。只是是他自己亲口说,那不可能的……那为什么现在一切又将变成可能了呢? 南枢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觉,她看向蛮海:“你说什么?这真是他的口谕吗?” 蛮海道:“我想南姑娘已经听得一清二楚了,这的确是王爷的口谕,千真万确,但王爷也有条件。” 蛮海顿了顿,南枢没说话,她手指却隐隐掐着桌角。她表面上装得毫不在乎,但那不经意间的眼神还是泄露了她的心绪,叫蛮海捕捉得一清二楚。 他道:“王爷的条件是,二小姐在南瑱的这段时间里,请南姑娘保护二小姐的安全,能让她少吃些苦……便少吃些苦。”蛮海至今没将叶宋的情况告诉给苏宸知道,北夏驻扎在城门外,一日没发兵,便说明苏静一日没好起来,又或者叶宋一日没回去,双方就会维持着这样的状态。 南习容等着苏静好了之后,拿叶宋来做交易。所以在苏静痊愈之前,定要想办法将叶宋救出去。 但南习容何等精明,他就把叶宋安置在宫里,自己每日都能看见她。宫里增添了守卫重重,外面的人又岂是能够轻易进来的。 南枢闻言哼笑了一声,眼里含着泪,看向蛮海,道:“叶宋有她今时今日,也是她活该吧。她的报应终于来了,我为什么要帮她?我都恨不得她死,你觉得我有可能帮她吗?” 蛮海却点头,道:“完全有可能。”南枢愣了愣,“因为帮她也就是帮你自己。南瑱将亡是迟早的事,南姑娘何不为自己谋条后路,且这条后路还是南姑娘梦寐以求的路,何乐而不为呢?” 南枢道:“可是他答应这一切,却不是真的为了我,而是为了他爱的女人!” 蛮海道:“三王爷和二小姐已经不会有任何交集,想必南姑娘也已经听说了,二小姐和贤王爷才是情意深厚。三王爷让你帮二小姐,不过是在帮贤王爷。二小姐什么脾气,南姑娘比谁都清楚,她不会和南姑娘抢谁。现在三王爷承诺了这些,南姑娘何不从头再来,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眼下才是最重要的,该如何选择,就看南姑娘的了。如若是不愿,三王爷也不会勉强。” 南枢沉默了半晌,忽然抬起头看向蛮海,道:“如若是我不愿,你以为你还能安然无恙地活过明天吗?” 蛮海了然,道:“所以,在下只能赌一把,南姑娘愿意做这个交易。” 南枢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蛮海递给了她一样东西,“这是王爷的贴身玉佩。” 南枢定睛一看,那玉佩她还曾记得。那还是苏宸为宁王的时候象征着他身份的白玉佩,她从来没敢奢望过,却不想被叶宋设计给夺了去。后来,叶宋还给他了,他却没有再把玉佩赠给谁。 如今,苏宸用这玉佩来作为彼此交易的信物,可见他对这场交易有多么的认真。 南枢指尖轻轻颤抖着,伸手去拿过那枚白玉佩。触手冰凉,上面的纹路清晰而精致,是她幻想中的温度和模样。她将那玉佩捧在了手心里。 蛮海道:“南姑娘收了这玉佩,就说明答应做这笔交易了。还请南姑娘小心收着,别让南习容发现了去,否则不仅计划落败,连你也性命堪忧。好了,此地不宜久了,在线先行告辞,接下来的事情,还得你我从长计议。”说罢以后,不等南枢回答,他转身就离开了。 南枢一个人在房间里拿着玉佩怔怔出神,连蛮海何时离开的都不知道。 南枢的小苑里从来不需要有人服侍,只有她一半的时间是待在南习容身边服侍南习容,另一半的时间便是独自居住在这小苑内,相安无事许多年。 以前在太子东宫的时候,便有胆大包天的臣子或者是侍卫觊觎南枢,夜里去骚扰她,但均是被她给赶走。她学了那些浅薄的功夫,也是为了保全自己。 这一夜,夜里静悄悄的。北夏迟迟未与南瑱开战,南瑱也不会傻到主动去挑起战争,军里的南瑱将领们闲来无事背着南习容总会去找点儿乐子。蛮海邀了南瑱军营里最胆大且又最脾气暴躁的一位将军饮酒。 蛮海怎会不记得,这位将军便是当日叶宋被扔在雪地里的时候带头欲欺辱叶宋的那一个。 酒过三巡以后,那将军醉醺醺的。蛮海便道:“漫漫长夜,索性军中也没什么要事,不如再找个地方听听小曲儿找个姑娘作陪,等救醒了再回去不迟。” 这位将军是经常流连花街柳巷的,闻言指着蛮海唌笑道:“看不出来,你也是个会享受的人,平时正正经经的,原来也是个衣冠禽兽。” 蛮海不温不火道:“是个男人都会有那方面的需求。” 将军像是找到了知己,一把圈住了蛮海的脖子,就和他勾肩搭背一起出去,“这说明你我都是真男人!走,带你去京城里最好的一家**窟,看看那里面的娘儿们个个多么风骚!” 蛮海但笑不语。 将军急眼了,道:“怎么,你不信我?里面的女人绝对够用,总有一款是兄弟满意的!” 蛮海略有叹息,道:“在下想,那里面的女人再妩媚再绝色,应当也比不上……”他看那将军一眼,“皇上身边的舞姬南枢吧。” 将军一愣。 蛮海双手枕在脑后,懒洋洋地往前走,边感慨道:“若在下能与她**一夜,就是死也值了,死后也是个风流鬼。就像前南瑱大将军那样。” 将军想起顺着蛮海的话不由想起了那南瑱大将军来,诚然,蛮海说到他的心坎儿里去了,那南枢的姿色他是做梦也想体验一把,奈何南枢又是南习容身边的人,他平日里纵然是色胆包天也始终不敢跨出那一步。蛮海一提南瑱大将军,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很是不服气,啐道:“那女人就是倾国倾城,充其量不过是皇上身边的一个舞姬罢了,跟青楼里的女人有什么两样儿!皇上把她送给前大将军睡,说明她在皇上心里就是可有可无!那人尽可夫的女人有什么高贵的,前大将军睡得,老子也一样睡得!” 蛮海惊着了,道:“兄弟,这话可不要乱说!若是被人听去了……” 那将军的暴脾气还真就上来了,一挥手道:“听到了怎么了,难道我说得不对吗?”他脑海里不由又想起南枢这个人来,在雪中着一身烟粉色的裙子,亦或是在殿中红毯上穿着轻纱薄裙**着银铃双足翩翩起舞的模样,那身段妖娆,媚眼如丝,勾魂蚀骨般,还真是青楼里一般的女人没法比拟的。 凭什么别人睡得她,他就睡不得? 第323章:欲行不轨 那将军是越想越来气,连逛青楼的心情都没有了,关键是欲火难缠就只惦记上了南枢,又道:“我还真不信,我要是睡了那娘儿们,皇上会杀了我!皇上会为了一个女人杀我这个将军吗,那岂不是因小失大!” 蛮海想了想,道:“在下想,应该也不会,毕竟皇上用得着将军的地方还很多。在下也曾听说过,皇上为了拉拢关系,不止一次地把南枢送去别人那里过夜,大抵南枢也就是一个低下的舞姬罢了。新近,北夏的俘虏也在宫里,皇上费尽心思折磨她,就越发冷落了南枢,好似夜里都是她一个人回小苑里过夜。” “你竟打听得这么清楚?” 蛮海不大自在地笑笑,道:“是个男人都会惦记着,在下就格外地关心一些。只不过也只是想想罢了,将军千万千万不要去冒险,若是皇上真发起怒来……” 将军挥手就打断他,道:“我就不信邪,今晚还非她不可了!”说完以后,也不去逛青楼了,他直接就别了蛮海,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蛮海站在原地,直到看见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才转身往回走。 可能南枢的确是一个低下的舞姬,但对于南习容来说,那就是他的所有物。不然这么多年何故南枢依然在他身边而且依然那么得宠。依照他的性格,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有人想打他所有物的注意,后果一定严重。 那将军别了蛮海以后,就独自醉醺醺地去闯皇宫了。也用不着他闯,若是有要是禀报守门侍卫也一定会放他进去,然他进去不是去找南习容,而是直接前往小苑去找南枢了。 他在进宫时就露了马脚,自然早晚会传到南习容的耳边。 小苑里无一人把守,他登门入室。一闯进房间便闻到一股幽幽的女人香,正是他一直想要品尝一番的味道。他双目圆睁,一下子就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 南枢被那将军的动静给吵醒了,从床上坐起来,也不惊慌,镇定地问:“是谁?” 结果将军直接扑过来就把南枢压在了床上,伸长了脖子去亲她的脸和唇,酒气冲天,含糊道:“凭什么别人睡得你我就睡不得你,你乖乖的,我定好好疼你……” “你好大的胆子,我是皇上的人,你竟也敢这样!” “皇上的人又怎样,不过是一个舞姬罢了。今晚上我就要了你,皇上总不会因为一个舞姬,而要杀我这个武将!” 南枢自然要奋起反抗,屋子里一片漆黑,床被摇得咯吱咯吱响,她用腿踢他,踢翻了边上的凳子,反而双脚被将军给捉住。 将军掐着她的脚,就将南枢结实地压在了身下。 他力大如牛,南枢推不动他,反抗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三两下就撕掉了南枢身上单薄的衣服。南枢抗拒喘息,双腿用力蹬,她看见外面有点点火光,哭着大喊:“救命啊!” 一场闹剧就此打住。 小苑里围了许多侍卫,灯火通明。 南枢蹲在床上,用被子掩着自己的身体,眼泪簌簌往下掉。而那将军此时此刻也酒醒了一大半,衣衫不整地跪在地上,眼角的余光一瞥见门口的一抹明黄色袍角时,整个人都有些瘫软了。 南习容不慌不忙地走进来,在南枢的床边坐下,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伸手拭了拭南枢的眼泪,轻声软语道:“他得逞了么?” 南枢不大想说这一件事,只摇了摇头。 南习容道:“那便好。” 将军听到南习容如是说,以为南习容大抵是不会过多地为难他,心里便松了一口气。但他还是爬着过去到南习容的脚边,求饶道:“皇上饶命,末将是一时糊涂色yu熏心才犯下这等过错,求皇上恕罪,末将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南习容眯了眯眼,看着他,道:“若是朕再晚来一步,不是什么都叫你做成了吗?” 将军哑口无言,不住磕头,又道:“末将知错,求皇上饶命!看在末将为南瑱立有汗马功劳的份儿上……就饶了末将吧!末将一定会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算不算是隐形的威胁?南习容不会傻到听不出来。 南枢明白,如果今次饶了他,他的胆子会更大,就会有下一次,下下次。但是她不敢多说一句,一切都等着南习容定夺,若是多说一句反而遭了南习容的怀疑。 结果南习容沉吟了一会儿,忽而笑得满面春风,道:“看在你为南瑱立下不少汗马功劳的份儿上,”他稍稍侧头,又瞥了一眼南枢,“她今晚就赐给你了。” 南枢的脸一白,见南习容缓缓撩衣起身。 那将军抬起头来,脸上露出兴奋之意,看向南枢的眼神,仿佛南枢已是他囊中之物,那股强烈的占有欲又再度被点燃了起来。 南习容道:“去吧。” “末将领命!”说着将军就站起来,一步步朝床走去。他内心里压抑不住狂喜,果然被他给押对了,南习容是不会因为区区一个女人就为难他的,现如今还把这个绝色的女人赐给了他享用。 南枢捻着被子一点点往床角退,南习容留给她的背影冰冷而无情。她没想到结果居然会是这样?难道是被他发现什么了吗? 眼看着将军就快要贪婪地再度抓上她的脚,忽然南习容一个转身,从侍卫那里抽出一把剑,一甩臂,剑就直接没入了将军的身体。 将军顿了一下,随即闷哼一声,嘴角溢出血渍,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看穿出腹中滴血的长剑,“皇上……” 南习容云淡风轻道:“朕不需要恃功而傲的人,况且她是朕的。” 那将军最终倒在了南枢的床前,被南习容下令让侍卫上前将他的尸体抬出去喂野狗。床前地板上的血迹,也由宫人来很快地处理掉,外面的火把一点点撤去,人也散开,就只剩下屋子里的烛光和南枢跟南习容两个人。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南习容往床边走了两步,南枢依旧蜷缩在床角。他倾身过去,手指温柔地 拭掉了她又欲流出眼角的泪,对她说:“是不是吓到你了?别怕,朕逗你的,只是跟你开个玩笑,怎么可能随便把你赐给别人。” 可以前,他又不是没有那么做过。 这一晚上,南习容哪儿也没去,就留在小苑里陪着南枢。他掐熄了灯,脱了外衣上了床,伸手把南枢抱进怀里。 南枢身子微微颤抖着。他轻轻摩挲着,像是在抚摸世上绝无仅有的珍宝,又像是在安抚他身边的一只宠物。 南习容摸着摸着便爬到了她的身上,继续方才那将军没有完成的事。 南习容在她耳畔低沉道:“你是朕的东西,朕可以把你赏赐给任何人也可以要回来,但没有任何人能没有朕的允许不问自取。” 南习容忙活了大半宿,在南枢的身边睡下了。南枢依偎在他怀里,一宿没合眼。 第二天天不亮,南习容便在外面公公的催促之下起身要去早朝了。南枢的眼睛红红的,随意披了一件薄裳便伺候南习容起身。这些事情她做的分外熟稔,为他更衣,整理袍角,梳头,一切都一丝不苟。 南习容看了一眼南枢的脸色,道:“枢枢,昨夜睡得不好吗?” 南枢低头应道:“嗯,受了惊吓,皇上又折腾得妾身太累了。” “那朕走后你可好好睡一觉。” “妾身知道了。”南习容要走的时候,南枢又叫住了他,“皇上。” 南习容回过头来,看向南枢的眼神没有半分波澜起伏,道:“还有什么事?” 南枢福一福礼,道:“妾身想让皇上在小苑里安排一位公公,昨晚那样的事让妾身犹如噩梦,那样的事妾身再也不想再发生第二次了。如若这边有什么情况,妾身也好差公公直接往皇上这里报个信。” 南习容道:“准。” “妾身可以去看看叶宋吗?” 南习容皱了下眉头,道:“你去看她做什么?” 南枢道:“皇上放心,妾身总不会再想要了她的命。或许真让她活着才是最痛苦的,皇上折磨她的时候妾身看了也很解气。妾身只是想和她说说话叙叙旧罢了,毕竟曾经在同个屋檐下一起生活了那么久。” 南习容大步走了出去,道:“去吧。” 他一走,南枢无心再睡,简单地梳妆打扮了一番,便出了小苑,去往叶宋居住的地方。叶宋居住的寝殿里可谓冷清至极。上次叶宋杀了公主的宠物巨蟒以后,公主也来这里闹过一两次,给了叶宋极大的难堪,后来南习容便不再准许公主往这里踏进一步。公主虽然娇蛮,却也不敢真的违抗南习容的命令。 宫殿四周都有重兵把守,叶宋一个废人在里面,插翅也难飞。 南枢得了南习容的口谕,南习容又临时拨了一个公公跟在南枢的身边,两人一起进了宫殿。她去的时候,叶宋还在睡。 第324章:爱得太深 叶宋盖的被子不够厚,床褥看起来也单薄,整个寝殿布置得十分简单,让叶宋很有阶下囚的气氛。一打开门,迎面便扑来一股冷肃的气息,夹杂着血腥和药味,十分难闻。 南枢对身边的公公下令,让他去把叶宋给掀下来。 公公不敢有违,就上前去,抓住被角,一把将叶宋掀落在地。 叶宋冷不防地栽下了床,头撞到了地上,闷咚一声。她爬起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手边便是一袭逶地的裙角。叶宋的双手撑着上半身,但是双手没有力气,整个人都在哆嗦,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快要支撑不住。 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神志不清。一天十二个时辰里,只要是南习容对她弃之不顾,她大部分时间都睡着。身体十分虚弱。 夜里连做梦都再也没有过了,她所能感觉到的就只有一片永无止境的漆黑与寒冷。再梦到苏静一次,对于她来说都已经是过分的奢侈。 南枢垂眼看着而今的叶宋,她曾恨她夺走了自己的爱,那么她眼下呢,这样的报应是否是够了? 她觉得叶宋真可怜。从来不会对谁屈服的这样一个女人,同样也会甘愿为了一个男人而只身进到龙潭虎穴里来,变成如今这样凄惨的样子。 她为她从前的桀骜不逊和冥顽不宁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其实她与一般的女人也没有什么差别,不,她现在比一般的女人还要惨。 南枢敛裙在叶宋什么蹲下,伸手去拂开了叶宋脸颊便的碎发,露出了她的额头。额头上的那块疤是南习容亲手所赐,似乎永远都被打上了南习容的烙印。南枢道:“真难看,你要不要照照镜子,就这样回去,你一定是全北夏京城最丑陋的女子。” 叶宋活过了这一段时日,她是枯瘦如柴,身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肉,双手手腕纤细得就只剩下皮包骨头。以前打仗的时候虽然艰苦,但她的身体还算健康结实,身上肌理很紧致,不像而今,脸上全无光泽,颧骨也凸了出来。 听了南枢的话,她没有心情难过,只是习惯性地笑了笑,也失去了往日的一切戾气,道:“你开心吗?” 南枢点头,道:“开心,我开心极了。看着曾经不可一世的宁王妃、将军府的二小姐、北夏的第一女将军现在沦为卑贱的阶下囚,能够亲眼看着你落马,你说我怎么可能会不开心?你曾说我是低贱的妓女,如今我好歹居住在这皇宫里锦衣玉食地过活着,还是皇上身边的宠姬,几乎得他独宠,难道我不比你好吗?你现在是连低贱的妓女都不如!” 叶宋问:“那你现在是又要来杀了我吗?” “我曾幻想用无数种让你痛苦的死法杀了你,但是现在看来,那些都比不上让你痛苦地活着。所以我不会杀了你。”南枢站起来,踢了叶宋一脚,那样的神态和动作,就好似当年叶宋在宁王府的时候对她不屑一顾的那般,“这些,全部都是你的报应吧。” 叶宋支撑不住,往一边倒去。她双手双脚都在哆嗦,浑身发不出一点力气。 “但是有一点我还是赢过你的”,南枢得意地道,“曾经在你最脆弱的时候,苏宸好好地爱过我,我是站在胜利的立场上。现在同样是你最脆弱的时候,却没有人来帮你爱你,我还是站在胜利的立场上。” 叶宋无心跟南枢谈话。她知道南枢就只是单纯地来作践她的,但她受辱的次数太多了,这些原本犀利的话听在她的耳朵里却根本算不得什么。她唯一听进去的,大概就只有“报应”二字吧。 如果这就是她的报应,大抵是因为爱。她曾经爱得太多了,爱苏若清的时候也帮他爱他的江山;现在她是爱得太深了,爱苏静只想换他活。 所以她才变成了今天这样的局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她做的选择,不管再重来多少次,她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 不光是为了苏静,她也是在为了自己。因为只有苏静活着,她的未来才有可能好,苏静若死了,她就没有未来。 南枢看得明白叶宋眼里沉甸甸的情绪,她忍得太多压抑得太多。南枢明白,话也不是全如自己所说的那样,如此忍辱负重若是换了别的女人,一定早就崩溃了。 她和一般的女人一样去爱,但又爱得不是一般的女人。 南枢总是对她这样不可被抹灭的骄傲心有不甘,道:“你做这么些,无非就是为了救贤王。能让你为之豁出你的一切,看来你是真的爱上他了。” 叶宋总算回答了一句:“是,我真的爱上他了。” 南枢讥诮地笑了一句:“也是,曾经风采卓绝的贤王,上京哪个女人不爱。就连你也避免不了。只是我没有想到,你当年身为宁王府的王妃,与皇上勾搭成奸,而今舍弃了前者又爱上了风流王爷,真是苏家三兄弟全被你一人占尽了。若是传出去了,只怕你得背负千古骂名,成为历史上最放荡**的女人!” “世人要骂,就让他们去骂好了。”她不在乎。或许她的故事让她不配再得到另一份纯粹的感情,世人只会瞧不起她,会谩骂她,说她**也好,说她乱lun也好,她都不在乎。她那骄傲的外皮之下,也曾因为有过这样一段故事而自卑过,可是谁能知道呢?她只是有些感慨和惋惜,感慨的是,不知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来得太迟还是太早。 太迟,她已经嫁人了,没来及在她和苏静都没成亲之前遇到他。太早,在他之前,却先遇到了苏若清。 而惋惜的是,她没能和苏静有过一个像样的开始。她没有了身为一个女子该有的所有美好,却在苏静面前彻底地展现了自己不堪的一面。 如果说一开始,风流俊雅的王爷,在街上偶遇了女扮男装的将军府二小姐,二小姐骗了他的玉骨扇,那样的开始多好。 南习容一得空,便把南枢身边的太监招到跟前去,询问了一番南枢去看叶宋时候的情景。那太监全部不落地给南习容禀报了,南习容没有说什么,只让太监将每日南枢都做了些什么来及时向他禀报。 因为南枢忽然这样接近叶宋着实让南习容生疑,不怪他不相信南枢,本来他相信的就只有他自己。所以他放在南枢身边的公公是自己的亲信,南枢和什么人接触,尤其要第一个让他知道。 结果几天时间下来,南习容发现南枢并没有和任何人有任何接触,除了去过叶宋那里两次,说过许多难听刺耳的话,踢过她两脚,打过她几个巴掌,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南习容这才渐渐放下了戒心。 夜里,南枢身子匐在南习容脚边,双手撩拨琴弦,弹了曲子给南习容听。南习容悠然地伸手捏了捏南枢的下巴,道:“枢枢,朕听说这数日你去找了叶宋,打骂她了?” 南枢道:“她那副身骨,妾身若真是有心打骂,只怕也剩下半条命了。妾身只是跟她说了些话,并未动重手,皇上怪妾身吗?” 南习容摇头低笑,道:“没有,你做得很好。” “她如今就是废人一个,一点用都没有。”南枢顿了顿,道,“皇上有没有想好接下来该如何折磨她?” 南习容反问:“你说呢?” 南枢便大胆回道:“不如让她来跳舞好了。她总瞧不起妾身舞姬出身,要是妾身,就教她天底下最好看的舞,让她来跳。让一个北夏的女将军来南瑱做舞姬做的事,一定会很大快人心。这不光是在打她的脸,也是在打整个北夏的脸,要是让那些关心她的人知道她做这样的人,还不知道会作何感想呢。” 南习容支着下巴想了想,忽然间觉得南枢的这个主意或许不错,看了看南枢,道:“朕的枢枢是天底下跳舞跳得最好的,叶宋已是废人一个,站起来就已是吃力,还能跳舞吗?” “不如让妾身调教一二,到时候她若在众人面前摔倒,不是更让她出丑吗?” 当夜,南枢夜深人静才回到自己的住处,身边跟着那位公公。走着走着,迎面吹来一阵风,撩起了南枢的裙子,一道异香忽然钻进了公公的口鼻里,公公猝不及防,眼前一黑便倒地不省人事。 隔了几天以后,南瑱军中似混进了奸细,正逐一排查。因为南瑱的一名副将蛮海悄无声息地死在了大街上。 为了调教叶宋跳舞,南枢开始安排叶宋的膳食,并且调理她的身体。她几乎天天往叶宋那里去。起初叶宋不加理会,南枢送来什么吃的,她便照例吃,她知道南枢不会要了她的性命。 这日,南枢带着公公进了房间关上门。南枢在门边站着不再往前走一步。倒是公公,拎着食盒默默往前,在桌上摆了精致的几样吃食,碗筷也摆得整整齐齐,不由侧目看了一眼叶宋,道:“快过来吃饭吧。” 第325章:偷天换日 叶宋一听那声音,起初觉得有两分耳熟,奈何她已经想不起来到底熟在什么地方了。叶宋还在想的时候,公公便又低声道:“二小姐吃饱了把身体养好了,才能有机会逃出去。” 公公毫不掩饰地暴露了自己的声线,让叶宋猛然一顿。她抬起头来看向公公,首先看见的是一双黑白分明而斯斯文文的眼睛,许久不曾用的头脑仿佛又开动起来。 叶宋暗淡的双瞳里,渐渐有了些光彩。只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公公,不说话。 那公公沉默片刻,悄然红了双眼,再道:“二小姐,是我,刘刖。” 原来南枢身边的太监已经不知何时被偷天换日,南枢精通易容术,把刘刖易容成公公的模样放在自己身边,而那死去的蛮海则是同样被易容了的公公。起初在刘刖劝说南瑱一将领深夜入南枢帐纬的时候便是为了能够顺利走到南枢的身边,借着南枢再见到叶宋。蛮海在军中虽然微不足道,但死得不明所以还是会引起重视,南瑱军队都认为是混进了北夏奸细,同时也成功地转移了南习容的注意力。 叶宋慢慢地反应了过来,一时间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只喃喃道:“苏静说得对,他说得对,你果然没死,还混到了这里来……” 刘刖道:“二小姐放心,耐心等待时机,一定能逃出去。刘某已经和三王爷联系上了,南姑娘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叶宋不由抬头看向门口那边的南枢,她静静地立在那里,忽然明白这么多天里的有意刁难原来都是在做戏,她听刘刖又道,“南姑娘会调理二小姐的双手双脚,教二小姐跳舞,但这只是暂时的权宜之计,只有这样二小姐才不会受其他的苦痛折磨。等到时机一成熟,就逃出宫去。” 叶宋抓着刘刖的衣袖,道:“你和苏宸联系上了,那,那你一定是知道苏静的情况了……”她的声音很哑,哑得像幼兽的哭泣,“苏宸有没有告诉你……他怎么样了?伤好些了吗?头还痛不痛?英子一定是治好他了对不对?” 他知道叶宋被毁了容,不忍心去看她的脸,只低着头,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叶宋在这里究竟受了多少苦,有很多是他亲眼所见,如果是换了个男人都不一定受得住更别说她一个女人,他觉得无限心酸。 眼看着这场仗就快要胜利,她是战场上的一匹无人能驯服的野马,驰骋万里所向披靡,到最后被“情”之一字所困,愿意放弃一切。 刘刖生生把眼泪逼回去。因为他都没见叶宋掉过半滴眼泪。刘刖道:“三王爷说就知道二小姐一定会问起贤王爷的伤势。那雪应很有用,英姑娘对贤王开颅取血也很成功,二小姐不用担心,贤王已经度过了危险期,接下来便只等苏醒康复了。” 叶宋终于露出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抹笑容,灿烂地无以复加,眉开眼笑恍春的第一抹阳光,将她目前的一切糟糕情况都一扫而空,她道:“太好了,成功了是吗,他脑颅了再也没有血块了,以后也再也不用担心随时会旧疾复发有生命危险了……”以后苏静会有一条健康的生命,会活许多许多年,活到头发都花白胡子都很长了……但想了想,叶宋又皱起眉头,问,“这么久,他一直没醒吗?” 刘刖道:“醒过,但三王爷怕他胡来,又让英子用药让他多数时间都睡着。” 叶宋点点头,笑中有泪,说:“睡着好,睡着好,不然以他的性格,自己的伤还没好,就又要胡来了……” 叶宋迅速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只要让她知道苏静没事那么一切她都无所畏惧了。她会努力配合刘刖,如果能逃出去那自然最好,如果不能逃出去就是死也无憾了。她看了看门边站着的南枢,又问刘刖:“她答应帮我们,那苏宸答应她什么了?”南枢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帮她,定然是苏宸答应了她什么条件。 南枢本来不想听刘刖和叶宋之间的谈话,但她必须在这屋里,否则会引人怀疑。南枢闻言道:“这与你有关系吗?” 刘刖亦道:“二小姐不用操心,三王爷自有主张。但就是……” 叶宋问:“就是什么?” 刘刖如实道:“北夏那边知道二小姐入敌国为虏,大为震怒。还有北夏大军停留在南瑱境内已有很长一段时间,眼下胜利在即,北夏臣民都希望大军能够大破南瑱都城,取得最后的胜利。之所以迟迟没收到北夏京中传来的旨意,我想皇上也是忌惮着二小姐在南习容的手里。但他坚持不了太久,应当会迫于北夏上下臣民的压力而下旨让三王爷全军进攻南瑱。那时南习容必定会以二小姐相要挟,我们必须在那之前逃出去。” 叶宋沉默片刻,道:“他随时都有可能拿我去做要挟,不一定非得等皇上下了进攻的旨意了。” 刘刖摇头道:“不,南习容他太自负了。他在等,等贤王醒来,整个北夏大军他最恨的就是贤王和二小姐,他最想要挟的不是北夏大军而是贤王。所以贤王暂时也不能醒来,起码不能让南瑱人知道他醒来。” 叶宋随着他的话就又看向南枢,道:“那她算不算南瑱人。” 刘刖不等南枢说话,便道:“刘某是相信南姑娘才会当着南姑娘的面说这些,既然是合作盟友,就要对对方抱有十足的信任。这也是三王爷的意思,他会找南姑娘便是信准了南姑娘。” 南枢自嘲地笑了笑,道:“既然走出了这一步,我也没有回头路了。”就算是她想回头,南习容也不会再给她这个机会。她只能往前,不要去看身后的曾经,而是要看前面的光明,“你们说完了么,说完了就快吃饭,吃饱了以后我还要帮你活络筋骨。” 随后叶宋不再和刘刖多说什么,拿了碗筷就开吃。她吃得很努力很认真,把那些饭食全部不剩得咽下。她想要恢复力气,想要一副好的身体,她想要逃出去,想要见他…… 随后南枢来仔细看叶宋的身体,叶宋一直紧皱着眉头,一时之间她还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个女人相处。以前同个屋檐下的时候,彼此接触都是假意逢迎,她也知道南枢心里厌恶她不比她厌恶南枢的要少。 南枢拿过叶宋的手腕看她手腕上的伤势,手指去碰叶宋的伤口周边并问她有没有知觉,显然她也很不习惯,动作显得很僵硬。但不管她用力或者不用力,叶宋都没有任何知觉。 她每天都给叶宋的身体擦药,并教她让身体变得柔韧的快速复苏法,叶宋很认真地练习。可她终究还是拿鞭子拿惯了,习不来女人跳舞时的那股子柔,再加上手脚都不好,因而学得不伦不类。 南习容会来看。但通常他一来,殿里的平静立刻就会被打破。叶宋不再跟着南枢练,一脚踢翻了旁边的凳子便往别处去。 她可以学跳舞,为了一时的权宜之计,但她绝不跳舞给南瑱人看,尤其是南习容。 南习容索性就不来了,更为准确地说,他是来了而不进殿,就只在窗外看着,看着叶宋蹒跚学步,肢体僵硬又难看。他忽然有些遗憾起来,早知如此,当初便不挑断她的手筋脚筋了,也不弄破她的额头了,就让她跟着南枢学习跳舞。 她挥鞭子能够挥得那么干脆利落,若是跳舞也一定是不差。南习容几乎已经在脑子里幻想着,叶宋为他南瑱三军跳舞时的场景了。 南瑱有一种水袖舞,舞姬会挥舞着长而飘逸的水袖。水袖舞既可以跳出南枢的那种妩媚柔婉,但同时也能跳出一股张狂和坚韧来,需得用手中水袖鸣鼓,那种冷艳的美丽摄人心魄。南习容知道南枢跳不出来,但是叶宋一定跳得出来。只是她已经毁了,才连现在舞步都这么凌乱。 南习容看了一会儿,负手离去,也罢,他没指望叶宋会跳出什么惊世的舞蹈,尽管有南枢那么一个优秀的师父在,他本来不过就是想羞辱她罢了。 刘刖每天都会趁着吃饭的时间跟叶宋简短地见一面,并十分清醒理智地跟她分析当前的形势。他道:“刘某所料果然不假,皇上最终还是下令不日全军进攻南瑱。” 叶宋闻言很是镇定,道:“他本就该如此的。” “如此一来,南习容怕是就要等不及了。他已经多方派人去打听贤王的伤势,若是贤王没醒他不能达成自己的首要目的,军临城下的时候他也必会拿你去要挟北夏大军。” 叶宋道:“所以苏静不能在这个时候醒来,一切还得我们在宫里从长计议。争取等到那一天到来之前,做好准备。” 但做好什么准备呢,若无外援,他们不可能逃得出去。她唯一能做好准备的便是不让自己威胁到北夏大军进攻的步伐。 刘刖还想再说什么,但看了看叶宋的表情,还是三缄其口。 第326章:只有你敢正视朕 不知不觉过了隆冬的季节,到了来年的春天。南瑱下雪的次数是少之又少了,但空气中还是满满的料峭春寒。院落里的梅花,也渐渐凋零失去了香气。 整个南瑱都城,都漂浮着一种风雨飘摇而要浮躁压抑的气氛。 唯有南习容,仿佛不知道亡国之祸即将到来,竟还有心思在宫中举办宴会,宴请满朝文武将臣。如此不将外面的局势当一回事,依旧自顾自地自娱自乐,也就只有亡国之君才干得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远没有了刚开始主动挑起战争时候的成竹在胸,但是他却用不肯低头服输,即使到了最后一刻,他也要孤注一掷。 他觉得叶宋和自己就是同一种人,他也和叶宋一样,一点都不害怕死亡,因为他有他的骄傲和坚持。 南瑱的史官,点笔蘸墨,准备记录南瑱历史的最后一笔。而南习容,即将成为历史上的最后一笔,也是一败笔。 黄昏的时候,南习容踩着夕阳破碎的光泽前来。梅花树长起了一片片的小叶子,在风中颤动,嫩绿而弱小。 他明黄色的袍角随着走路的动作前后浮动着,一头墨发在脑后束着,狭长的眼似裹着料峭的春寒一般令人望而止步。 南枢教完叶宋最后一个动作、一个舞步,便叫她坐妆镜前,更衣上妆。 晚上有个宴会,叶宋不可缺席。 有了南枢这连日的调养和练习,叶宋已经能够平稳地走路,能够自行穿衣,能够端得住饭碗拿得稳筷子吃饭。 她像是外面的梅树,虽然没有了冬日里的芬芳,但依旧坚强。 南习容惯常性地从窗外看进去,看着看着竟有些出神。叶宋把额发往后拨起来,露出一张被毁了容的脸,他不觉得那是一种丑陋,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金色面具,反而觉得那是一种印记。他的是她留下的,而她的是他留下的。 叶宋和南枢均知道南习容就在外面,只需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就能看得见他的身影。南枢一边给叶宋梳一个像模像样的发髻,那不是南瑱女子的发髻,而是北夏女子的发髻,整个粗糙不平的额头都露了出来,上面结的疤痕呈粉红色,不管抹上多么厚的胭脂都不能掩盖,索性什么都不抹反而自在一些。南枢看了一眼铜镜,直言不讳道:“你真丑,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丑的女人。你一定是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变得这么丑陋。” 叶宋也毫不客气地回敬着:“皮囊不过身外之物而已,面相丑只要心不丑依旧可以积极向上地活着,有的人却是面相好看而内心丑陋,那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干净。” 南习容不再在窗外偷听,转头就走了进去。南枢侧头一看,连忙放下梳子,福了福礼道:“妾身参见皇上。” 南习容走到叶宋的身后,微微弯下颀长的身躯,他看着铜镜里的叶宋,亦或是自己。他忽然开口笑道:“这个世界,不能有两个自己,否则的话一切都乱了套了。方才你说得很好。”说着他便抬手取下了自己的金色面具,露出了一张被毁掉了半边脸的容颜,一边冷魅无暇一边丑陋不堪,叶宋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地看着铜镜里南习容的脸,听他又道,“可能这个世上也就只有你,敢正视朕的容颜,就好像正视你自己一样。” “若你是南瑱的女人,朕一定好好待你。可惜你是北夏的女人,不让朕看见也就算了,偏偏要出现在朕的面前,让朕不得不一败涂地。朕失去的一切都是因为你造成的,朕也要你失去一切。你的一切或许从前是北夏江山,但朕知道得一清二楚,后来是苏静。” 叶宋勾了勾唇角,冷笑一声,道:“让你失去一切的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的野心。一开始就守好自己的国家两国不相争多好,是你自己人心不足先越雷池,这样的后果就得你自己来承担。或许,你从未想过自己会失败吧,所以也根本没想过你自己能不能承担得起这样的后果。” 南习容不理会她这充满了讽刺的话,而是伸出一只手若无其事地搭在了叶宋的肩膀上,叶宋挣了挣,发现他却暗自用力扣着她的肩膀,他道:“你知道吗,朕这几日连续派了数批杀手潜入北夏的军营里,奸细进敌营不是什么难事,就好像朕也知道朕的军营里会不可避免地混进北夏奸细一样。苏静不是还没醒么,朕便让杀手去杀了他。” 叶宋身体僵了僵。 南习容一顿,又得意道:“而且朕成功了。” 他这话一出,莫说叶宋,就连南枢都微微感到吃惊。而叶宋脑中嗡嗡嗡炸响,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第一反应就是强行站起来,手指甲抠住南习容的手腕瞬间抓出一道道血痕,她一个转身就握紧了拳头朝南习容砸去。 然,今时不同往日。她的拳头软绵绵没有什么力道,速度也慢了许多,南习容能够轻易地避开不说,就是打在他身上也不能造成什么伤害。 南习容轻而易举地握住她的手腕,笑得眉梢都扬起来,道:“你以为你还是从前那个叶宋吗,你现在就是个废人,能够勉强跳跳舞就不错了,还能拿朕怎样?朕告诉你,这次是真的,朕真的杀了苏静。他终究是逃不过朕的手掌心!” 叶宋愣是不顾自己手腕骨被折断的风险,强行挣脱,南习容觉得那截腕骨握在手掌里实在太轻巧太纤细,只要他稍稍一用力就仿佛能捏成碎末,他还是松了松手,叫叶宋挣开了去,叶宋扑去桌面上,一把掀掉了桌布,上面的瓷杯茶器全部应声而落,茶水四溅,瓷器裂成了一片一片。 她捡起了最尖锐的一片,回过身来死死瞪着南习容,咬牙朝他刺去。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尽管理智告诉她,不可能。北夏军营里又不个个都是废物,有苏宸在,有英子在,还有包子他们全部都在,会好好保护和照顾苏静,怎么可能被南习容派几批杀手就能杀死的,她不信! 但她就是控制不住,她想要和南习容同归于尽! 可惜她不是南习容的对手。南习容轻巧一侧身,就把南枢给叶宋梳好的发髻又弄乱了,揪了一把头发在手里,另一手打掉了叶宋手里的瓷片。叶宋头皮被拉紧,痛得一张脸没有什么血色,但双眼却赤红,道:“你骗我,不可能!你杀不了苏静,你一辈子都杀不了他!” 南习容悠悠道:“你若是觉得朕在骗你,那你还这么激动干什么?若是不信,等晚宴的时候你大可以打听打听,看看朕满朝文臣武将是不是个个面带喜色,又听他们说说是不是北夏大军全军素缟为北夏战神哀悼。他终究还是死在了我的手里。”随后他手一推,就把叶宋推倒在了地上,“接下来就轮到你了。你若是想为他报仇,就跳好今天晚上宫晏的舞,朕等着你来报仇!” 叶宋将寝殿里但凡能摔的东西全部朝南习容摔了去,木屑落在石阶上,溅上了他的衣角,但却没有砸在他的身上。 他一直歪着嘴角笑,可那笑容里又空洞得除了简单的弧度就什么都不剩下。苏静死得太简单太平静,与他所设想的轰轰烈烈全然不服,大抵就是因为这样心里才有落差,实际上他并没有看起来的那么高兴。 曾经他败在苏静的手上,在苏静面前跪过,也被苏静踩在脚底下过,他都没有过一把那样的瘾。 南枢站在门口,叶宋抬头直勾勾地看着她,眼角泛着绯红的光,问:“刘刖呢,叫他来,我要问清楚。” 南枢道:“你现在想问也没有用,他去办其他的事了,你还是先准备准备,去参加宫宴吧,你想知道的一切,或许在宫宴上就真的会有答案了。” 夜幕一落下来,华灯初上,满朝的文武大臣们陆陆续续地进殿。他们中有一大部分人都不愿来参加这宫宴,但是又不得不来。即使到了亡国之时,南习容也要让他们陪着一起纵情享乐。 另外一部分眉梢带喜均是武将,他们无不在谈论着苏静之死一事,现如今宫里又还有一个叶宋,拿叶宋去威胁北夏军队,说不定还能扭转乾坤。而且今天晚上能看北夏女将军为他们南瑱人跳舞,真是一大快事。他们都很期待,不知道在战场上拿刀拿枪的女人,在红毯上又是怎样一种感觉。 苏若清下令全军进攻的旨意传到了苏宸那里,同行而来的还是一部分援军,而带领援军之首的赫然就是叶修和百里明姝夫妇。叶家军看起来风尘仆仆,但是精神头十足,进攻南瑱可以,但那他们也绝对不允许叶宋白白丧命在南瑱皇宫里。 叶家军身后,除了运来粮草,还有运来十余只硕大沉重的箱子,每一只箱子都用四匹马的板车所载,尽管这样,马蹄和车辙落在地面上还是留下深深的印记。 苏宸没想到,随行而来的居然还有叶青和归已。 第327章:抹黑进宫 叶青穿的一身男人的长袍,归已护送其左右,看起来还是那么娇小,但她和叶宋这一别就是一年不见,五官眉眼长得越发精致了些。 她一到大营没可能见到叶宋。叶修夫妇也正筹划着如何营救叶宋。 北夏全军素缟,倒是让他们很吃惊。苏宸道:“再给他们两天时间吧,已经有人去救了。相信一定能成功的。” 殿里觥筹交错笙歌四起。当南枢领着叶宋进殿的时候,整个宫殿都安静了下来。大家不敢直视她那张被毁得一塌糊涂的脸,但心里油然而生的痛快还是兜不住,下一刻又发出嘲讽的哄笑。 这个时候,皇宫的某个隐蔽的角落里,有两人鬼鬼祟祟,面对一个四面八方都有路的花园,竟不知道往什么方向走。 “英子姐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一双灵动的大眼往四处瞅了一遍,又转了转,道:“你别抖行不行,现在我们是太监,要是遇到别人千万不能慌,就把自己当太监。” “喔。” “那你倒是放开我啊,两个太监拉拉扯扯的干什么,叫人看见了多不好。” 没说话的那只连忙松了手,还是不大放心,道:“可是英子姐姐,我那易容术连白玉哥哥的万分之一都赶不上……很容易就会被认出来的……” “有那万分之一就够了,天这么黑,谁会去认真看一个太监的脸!挺起胸膛来!” “喔……” 正当两人说话之际,说曹操曹操就到,一队巡逻的宫中侍卫恰恰往这边到花园里来,两货听到了动静刚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就被眼尖的侍卫给发现了。他俩站在花园里,四面都没有藏身的地方,就好像两个靶子一样立在那花园中间。 侍卫立刻警戒地大喝:“什么人!”说着就冲上前去把两人围了起来,结果火光一照之下,发现是两个清秀的太监。 刚挺起胸膛的两个“太监”在强权之下,很狗腿地萎了下去…… 那侍卫首领大声责问:“鬼鬼祟祟在这里干什么!” “聊、聊天……” “聊什么天!” “就、就是谈谈人生……”大些的那个“太监”偷偷瞄了一眼那侍卫首领,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随手拉起了小的那个“太监”的手,“无非就是这样那样,将军你懂的……我们太监在宫里也是很寂寞的,需要相互安慰安慰……今天皇上高兴,都没让我们伺候,所以才找了这个隐蔽的地方……” 一队巡逻侍卫听到这里,都暗自松懈了下来。他们还以为是什么刺客,原来是两个相互慰藉的太监,一时间侍卫都露出了嫌恶不屑又玩味等复杂的表情。大抵他们都是看不起太监的。 结果侍卫首领观摩了一阵,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就挥手放行,道:“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两个“太监”如获大赦,立刻猫着身子卑微地小跑着走了,胡乱择了一个方向。到了无人之地,才在墙角蹲了下来,小的那个默默听大的那个把那群侍卫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没错,这夜里偷偷摸摸混进宫里来的两个太监就是英姑娘和包子。两人都很聪明,但包子胆子总归是要小些,幸得英姑娘方才急中生智,才扯了那么个荒唐的借口出来蒙混过关。 平息了一会儿,两人都冷静了下来。不再跟个无头苍蝇似的,还不等包子再问,英姑娘便主动道:“算了,不去找叶姐姐了,太过明目张胆了,就按照刘刖说的,这些人总得要吃吃喝喝吧,我们先去御膳房,往菜下点儿料,包他们欲生欲死。”她回头问包子,“你能不能闻得到御膳房在哪里?” 包子道:“我试试。” 于是包子一边闻一边走,英姑娘跟在他身边,一路往御膳房的方向去。不得不说,包子的鼻子尤其好使,御膳房还真被他俩给找到了。 里面的香味飘散出来,两人都禁不住咽了咽口水,英姑娘道:“这快一年了,我都没吃过一顿像样的。这南习容还真会享受,光闻着就馋人,走,我们进去瞅瞅。” 结果御膳房里是又忙又乱,许多人在里面忙活,还不断有太监进进出出,把做好的膳食往宴会宫殿那边送。英姑娘和包子也就伪装成送菜的太监,进去一人捧了一盘出来,然后歪去了林子角落里先自个吃了,没吃饱就又跑回去端一盘出来继续吃。如此循环了三五次,御膳房的总管终于发现不对劲了,便问:“你们这两个,别的都还没去返一次,而你们已经去返了三次,莫不是偷吃吧?” 此时英姑娘和包子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英姑娘需要在膳食里下料,就得控制御膳房里的人。总管见两人不吭声,就发现了不对劲,刚想叫人来,英姑娘忽然抬手往他面门弹了些粉末,那总管神智就陷入了混沌,但人却没有倒下,而是变得呆滞。 包子扯了扯英姑娘的袖子,问:“这样……会不会被发现啊?” 英姑娘道:“放心,我新研制的迷药,只迷了他的神智却没有迷了他的身体,能走能动的反而方便。”她递了几包粉末给那总管,低低吩咐道,“去把这些全部放进你们做的菜里,一样都不许少知道吗?” 御膳房总管接了东西转头就去了。 哪想,当英姑娘和包子将将一转身从御膳房出来时,一下子迎面就撞上了一群人。英姑娘抬头一看,见是一群真太监,而且太监中间簇拥着一个姑娘,姑娘衣着华贵,看起来十分骄傲,只不过看年纪,应是与自己相差不大。 英姑娘没见过此人,心想但凡有点儿地位的人都去参加宴会去了,那这里来的这个女的看起来穿得贵气实际上并没有多贵气,说不定就是这宫里的哪个宫女掌管,方才御膳房的那个总管还不是穿得不错…… 这样一想,英姑娘就放下心来,完全用不着担心。 公主见这突然冒出两个如此不知礼数的太监,便问:“你们是哪个司的?” 英姑娘和包子这辈子都没进过皇宫,怎么知道皇宫里有个什么司。但是她以前听过说书的说宫里有个什么浣衣局,于是就搬了上来,道:“我们是浣衣司的。” 公主道:“既然是浣衣司的那来御膳房做什么?” “有些饿了。”包子道。 公主身边的太监大怒,道:“饿了这御膳房也是你们能来的?!来人,抓起来!” 英姑娘和包子不由分手就被公主身边的太监给抓了起来,英姑娘理直气壮道:“你什么东西,不就是个管事儿的么,凭什么想抓人就抓人!” 公主眼睛一眯,笑得十分开心,近前两步看了看英姑娘,道:“本公主就是想抓人就抓人,来人,把这两个带回本公主的宫里!” 英姑娘和包子就这样被押了回去。 英姑娘和包子这才知道,原来南习容还有一个妹妹,赫然就是眼前的南瑱公主。她偏偏没有去参加宫宴,把两人逮个正着。只不过这公主也没有第一时间怀疑英姑娘和包子就是刺客,若是刺客怎么会这样束手就擒,而且出言顶撞,一点都没有刺客应有的低调。 本来这公主去御膳房,是想找些生肉回来,喂养自己的宠物。她在她的宫里养了不少宠物,当初叶宋打死的那条巨蟒也只是其中之一,而且这些宠物被她或挖坑或用铁笼子圈起来,都是些凶残的东西。 也便只有公主自己时常去和自己的宠物玩耍。如今抓住了英姑娘和包子这两个活的,倒省得她去找生肉了。 南瑱公主让宫人把英姑娘和包子都带去她喂养宠物的地方,面前一个大石坑,包子伸长了脖子往下面一望,立刻惊悚得头皮都发麻。 里面竟躺着又一条巨蟒,且身体通透雪白,十分可怖。它似乎是饿了,正在坑里来回地翻滚。 英姑娘全然不害怕,而是笑道:“原来你也喜欢养些小乖,但是需得谨慎些了,若是不小心会伤到自己的。” 公主对宫人下令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这两个推进去喂它。” 南瑱公主养的这些宠物都是没有毒的。当几个宫人上前要推英姑娘和包子下坑时,这些坑里或者笼子里的家伙全部都躁动了起来,有的将铁笼子晃得叮当响。 随后不知是谁惊恐万分地大叫一声:“有蛇!毒蛇!” 公主定睛一看,见阴暗的地面上果真有一条蛇匍匐而来,那蛇颜色艳丽,是有毒了类型,根本就不是她宫里养的,顿时她就有些花容失色,道:“来人,快把这东西弄开!” 宫人刚想要上前去弄,这时四面八方又相继爬来数条毒蛇,这院里的太监们全慌了神了,哪里还顾得上给公主捉毒蛇,纷纷逃命去也。 南瑱公主自然也是想要逃,可是几条蛇就匍匐在她脚边,脑袋抬起,半截身子都在摇晃,似乎只要她敢乱动一下,这些毒蛇立刻就会扑上去封咬她。 公主面色惨白,大气不敢出一下的,带着哭腔自言自语道:“这宫里怎么会有毒蛇……” 英姑娘若无其事道:“我不是说了,你养了这些小乖,迟早避免不了会被咬几下的。”说着便有一只纯黑色的蝎子从英姑娘的袖子里钻出来,看得公主是睁大了双眼。蝎子顺着英姑娘的身体往上爬,到了捆绑着英姑娘双手的绳子的地方停了下来,用自己的钳子去把绳子一点点磨断。 第328章:不干不净地去见他 不一会儿,英姑娘就获得了自由,她又给包子松了绑。包子有些被吓着了,连忙从石坑边上跳开几步。 英姑娘朝公主一步步走过去,公主这时才觉得眼前这个太监实在是太诡异,便颤声问:“你到底是谁?” “原来你是南习容的妹妹,我这一看之下,倒觉得你和他真有两分相似。”英姑娘揪了公主来到石坑边缘,她不敢反抗,因为她发现周边的这些毒蛇都只听英姑娘一个人的话,英姑娘迫使她看向下面的白色巨蟒,这是继那条被叶宋杀死的巨蟒之后她再弄来的一条雪蟒,之前觉得它漂亮可爱,可如今看它张开的血盆大口,只觉得渗人。 英姑娘道:“你用活人喂养这些,不如把你自己拿去喂他们好了。” 公主强自镇定,道:“你好大的胆子……你知不知道,我可是南瑱皇室……” “知道,搞的就是你们南瑱皇室。”英姑娘作势就要把南瑱公主给退下去,怎知还没掉下去她便突然惨叫一声,然后软哒哒地给吓晕了过去。 宴会厅上,几支寡淡的曲子之后,场面便显得有些乏味,吃罢玉盘珍馐,大家似乎都期待着接下来的好戏开场。 南习容坐在上方,手里闲适地握着一只玲珑剔透的酒杯,看了一眼台下的南枢和叶宋。叶宋突兀地站在边上,显得和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他开口亲昵地唤了南枢道:“枢枢,你先给大家跳一支舞,然后让朕看看你这些天教的这个徒弟有没有什么长进。” 南枢应是,然后赤脚走上殿中央的红毯,她那双脚不知让多少人瞪直了眼睛,简直比南习容手里的夜光杯还要玲珑剔透。随着丝竹声乐起,南枢在殿中翩翩起舞宛若飞蝶,舞姿十分美丽,衣带飘飘一曲惊鸿。在场的官员们,无不拍掌叫好。 等到一曲终了,所有人就都又看向叶宋,等着她上场。南习容看向叶宋,出言让她跳一支哀舞,为那些被她所杀死的南瑱将士做祭奠。但是叶宋站在原地,却半晌没动。 忽有一武将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不客气道:“不过就是个丑女人,你以为你还是北夏的将军呢,你现在就是一低贱的俘虏,连做舞姬的姿色都没有,皇上要你跳舞是给了你莫大的荣光,你他妈还不跳!” 说完以后他率先朝叶宋扔了一只酒杯过去,囫囵砸在她身上。有了这一表率,见南习容并没有阻止,别的官员纷纷效仿,在她身上有仇报仇有冤报冤,都是因为这样一个女人才害得南瑱有了如今的下场,怎能不恨。不光是武将,就连南瑱朝中的文臣也对她充满了怨气。 但文臣都只是动动嘴皮子,用斯文的方式斥责叶宋。而武将一边掀桌砸叶宋,一边嘴里冒出难听的脏话。 叶宋充耳未闻,也全将这一切当做若无其事,她抬起头,望向上座的南习容,双手握紧成了拳头,气势浑然天成掷地有声道:“若是想看跳舞,不妨找你的舞姬再多跳几支愉悦大众,哀舞我不会跳,乐舞我也不会跳,还有,那些被我杀死的南瑱将士,他们践踏我北夏江山,该死!” 她话一说完,便有一将领拎起一坛子酒,往她头上砸去。酒坛子破了,酒水溢得满地都是,她的额角重新沁出了鲜红的血。 将领破口大骂道:“既然如此,你何不跟着去死,跟我族将士陪葬!” 南习容一看见叶宋额头上的鲜血,脸色顿时就有些变了,但仍不动声色,问道:“既然你不会跳舞,为何学舞,为何又要站在这里来,就是为了跟朕说这样一番话扫了大家的兴致吗,你别忘了,你现在可是朕的阶下囚。” 叶宋高昂起下巴,勾起唇角笑了两声,嗤笑,自嘲,嘲笑这个世界,道:“我的一切都没有了,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她转身,看了看大殿两边满座,上前两步,脚踩在碎裂的瓷器上面也不觉痛,随意走到一张矮桌前,矮桌边坐的是一名文臣,见状往后仰了仰身体,叶宋低头弯身,广袖往矮桌上一拂,便扫落了上面放着的一坛酒。她又走到临近的矮桌前,把上面的酒统统掀翻在地。 红毯被打湿,满殿都弥漫着一股酒香。 “杀了这个疯女人,为南瑱将士报仇!” 叶宋站在红毯尽头,仰头癫笑。那双眼里凝聚起来的赤红恨意,不尽疯狂。当有一名武将不顾一切地拔剑就朝她冲过来时,她广袖挥舞间倒真有两份舞姿的意味,那袖摆却是决绝地掀翻旁边的烛台。 烛台应声而倒。 武将瞠大了眼,看见火苗噌地一下燃成了铺天盖地之势,瞬间便蔓延到他脚下。满地的狼藉顷刻之间就被一场大火给吞噬。里面的人慌张逃窜,叫声不止。 叶宋只是仰头大笑。她不会走,她要和南习容同归于尽! 整个这一场宴会就像一个笑话,最终以灰烬落幕。叶宋烧了南习容一座宫殿。宫殿里陪葬了不少人。 她原本以为她也会在那里面化作一捧灰的。没想到在最后一刻房梁倒塌下来的同时,南习容会突然把她拎起,一起逃了出去。 南习容把叶宋丢在了自己的寝殿内,外面救火的人迹一片嘈杂。唯有这寝殿里是安静冷清的。她身上的衣服被烧得焦黑,一张脸也看不出本来模样。南习容的面具的带子被火烤断了,而今他丑陋着半张脸,坐在地面上。双膝间横着一把琴。 他低头调弦,几缕发丝垂下,若是不看那张不堪的脸,这样认真的风度大抵会迷倒很多女子。只是如今叶宋恨他恨极了。 南习容头也不抬道:“不想跳舞给大家看,那好,朕亲自为你抚琴,你学了那么久,就跳给朕看。” 叶宋笑了笑,道:“你说我跟你是同一种人,你面对失败都不会低头认输,那你觉得我会低头认输吗?现在对于我来说,什么都无所谓了,北夏的江山,你有本事再去夺,我的命你想要就来拿。” 南习容抿唇,再也憋不住满脸怒容,忽而奋起,一把琴击在膝盖上,被摔得粉碎。他狭长的双眼眯成一条缝,言辞冷冽如冰凿,道:“这么多天,你愿意学舞不是为了跳舞,是为了免受朕的折磨,你以为朕不知道?最后你不还是退缩了妥协了?”他凑近叶宋,一字一句地告诉她,“可是你知不知道,像我们这种人是不允许退缩和妥协的,你要有种,就退缩妥协到底啊,让朕看看你有多么的懦弱!” 叶宋面色无畏无惧,噙着得意的笑,说出的话偏生刺激着南习容,道:“我就是不想受你的折磨又怎样,现在不是向你证明了,我和你根本就不是同一种人!我是双手和你一样沾满了鲜血,那是因为你杀我同胞越我疆土;我手段和你一样毒辣那是因为你先让我朋友不得善终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和你一样不怕死不怕痛不怕丑陋不怕谩骂是因为我心中存有比那些更重要的东西。而你,所有的所有,都是源于你的私欲。”她口齿清晰,句句诛心,“所以,我不跟你一样。如果我跟你一样,我早就一头撞死了。” 南习容脸色铁青,脸颊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轻轻抽动,仿佛已经处于理智崩溃的边缘。他道:“你现在跟朕说这些,就不怕朕再折磨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她直视着南习容的眼睛,道:“事到如今,你觉得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南习容歪了歪脖子,凝视着她的表情,缓缓伸手去掐住了叶宋的脖子,唇边亦是溢出一抹笑,道:“是不是因为朕刺杀了苏静,摧毁了你心中的信念,所以你就什么都不怕了?难道你就不怕朕不让你下去陪他?你也不怕朕让你不干不净地下去陪他?” 话一说完,不等叶宋反应,南习容掐着叶宋的脖子瞬时将她扑倒在地面上,他沉重的身躯压了上来,教叶宋不得动弹。他看着叶宋整张脸,笑容变得无比邪气,道:“只有朕不会嫌弃你这张脸,要是让苏静看见了,他铁定得吓坏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就伸手扯掉叶宋的衣服,“既然你那么想下去陪他,朕怎么可能会如你所愿,朕就让你没脸下去陪他!”他掐着叶宋的手劲儿很大,几乎掐断了叶宋所有挣扎的力气。 他只是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太令他失望了,先前还欣赏她佩服她,认为她和自己是同一种人,是他太高估她了,没想到她会如此的懦弱!只有摧毁一个人的一切,他还能坚强地活着的话,那这世上就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碍他,他就是那样的人,但他所设想的叶宋却不是那样的人! 摧毁她。南习容那一刻,脑海里只有那一个念头。这个世上本来就不可能有两个自己,不然就乱套了。幸好她不是自己,或者说幸好自己不是她。 第329章:你选择一个 女人心里一旦有了一个男人,就会想着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那个男人,这是他从南枢身上了解到的道理。倘若是被别人夺走了,那她一定会生不如死。 南习容知道,这样的道理对于叶宋来说,也一样的适用。如果不是那样,她就不会在当日的冰天雪地里被几个男人试图凌辱的时候选择咬舌自尽了。 叶宋瞪着他,张口又想咬舌,但被南习容阻止了,他用从叶宋身上撕扯下来的衣服布料塞住了她的嘴。即使她身上满身疤痕,也没能叫南习容停下动作。 叶宋正蹬腿挣扎间,看见门口匆忙跑进来了一个人。 是南枢。 当南枢看见叶宋被南习容压着的时候,眼里神色是变换万千。最终她还是奔上前去,连招呼都没跟南习容打一个,第一时间便哭着对叶宋又打又骂。这样反而阻止了南习容,让他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 南枢恨极,道:“又是你!为什么处处都是你!我到底是和你有什么隔世仇,你要抢走一切我所爱的!现在你成了一个用唾沫就可以淹死的俘虏,还想要和我抢吗?!叶宋,这辈子我都和你势不两立!”她又梨花带雨、凄凄楚楚地望着南习容,“皇上,你除了妾身,从来没对任何人有过这样,她有什么好,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是完好的,皇上是要她,便不要妾身了是不是?” 南习容还在气头之上,一把将叶宋丢开,道:“你不过是朕的一个舞姬而已,朕想把你送谁便送给谁,你以为你在朕这里就有多重要吗?” “可我死心塌地跟了你十几年!”南枢歇斯底里地对南习容吼道,“我愿意把我的所有都奉献给你,曾仰慕你如神祗,爱你胜过爱我自己!”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她忽而又哀婉地笑了两声,指着叶宋,问南习容:“你这么对她,你是爱上她了吗?” 南习容一愣,继而大怒。他怎么可能爱上这么丑陋的女人,他只不过是……只不过是……爱他自己! 只是南习容回答不上来,他道:“枢枢,朕容不得你再放肆了,你最好给朕适可而止。” “好,好”,南枢垂下眼睑,点了点头,哭得双眼通红,心里却还是一点点释然了。这么久以来,可能她所缺少的就是这样歇斯底里的勇气,她想要做的就是这样对南习容咆哮呐喊一次,如果终有一天看见他后悔……不,他那样自负的人是永远都不可能后悔的……她又抬起头对南习容媚眼如丝一笑,“那你选她,丢弃我好了。反正我也很累了,一时一刻都不想再待在你身边,我受够了。” 说完以后,南习容双眸一颤,旋即就看见南枢下一刻如飞蛾扑火一般猛地撞向一旁的粗壮柱子上。 所有人都在孤注一掷。 那一刹那,南习容再也顾及不上生气,几乎是本能地飞速奔上前,在南枢撞在柱子上的前一瞬间,用自己的身躯贴在了柱子上面,南枢拼尽了力气,最终却撞在了他的怀里。 南习容抱着南枢的头,缓缓席地而坐,道:“你休想,就这样摆脱朕了。朕谁也不会选,朕就只会把你留在朕身边。” 南枢缓了一会儿,才渐渐缓了神智,躺在南习容的怀中,脸上的表情却是空洞的,犹带泪痕,望向叶宋。 叶宋吃惊。为什么要救她?到了这个时候还要以自己的性命相博来救她?南枢不是最恨她了么? 但最后南枢还是博赢了,她在南习容的心里占据着一席之地。那个地方,从没有别的女人进驻过。 南枢环上南习容的腰,蜷缩在他怀里,道:“我是一个会嫉妒会吃醋的女人,因为我那么爱你,并不是什么都看起来不在乎……我可以为你做一切,可是能不能请你偶尔也顾及一下我呢……” 南习容道:“你别说话。” 南枢倔强道:“我知道你还不能让她死,那你让她滚,我不想再看见她!” 不等南习容发话,叶宋便艰难地爬起来,转身一瘸一拐地往外面走去。 这一夜这南瑱皇宫里的景色独好。冲天的火光给了这初春一丝丝浅淡的温暖。 后来寝殿里就只有南枢和南习容两个人。南枢安静地依偎着他。 良久,南习容也平静下来了,安静幽然地问:“你很她抢走了一切你所爱,你现在还想着苏宸吗?” 南枢心中一痛,面上眷恋地蹭着南习容,道:“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或许曾经有那么一点关系,都是为了帮皇上得到你想要,他不过只是一步棋而已。那时受了迷惑,是因为情蛊的影响。” “枢枢,永远都不要背叛朕。”他抬了抬头,凝视着南枢的双眼,看着她眼角有泪流下,俯头去亲吻她的嘴唇,“或许让你去接近苏宸,是朕做过的唯一一件觉得后悔的事。” 他这么说,是因为爱么。如果是因为爱,为什么要把她推到别人怀里,如果是因为爱,为什么让她做一个可以随意被男人践踏的舞姬。明明……她可以把她一切的美好都留给他,明明那些肮脏的事情他可以让别人去做,而她只想留在他身边…… 可是,是他亲手打碎她的美梦的。 南枢没有回答,只回以热烈的吻,双手捞住南习容的脖子。南习容抚摸着她的腰肢,褪了她的衣裳,就在柔软的地毯上,与她抵死缠绵。 寝殿里幽黄的灯光映出门口许远。叶宋走到那光明的尽头时,再回头去看,见殿中两人已经纠缠在了一起,再回头,前面就是茫茫夜色与黑暗。只要她往前踏一步,仿佛就失去了所有的光明。 其实,她早已经失去了她所有的光明了。倘若苏静不在,她愿意永生永世徜徉在这黑暗之中,见不得光。 不光是骄傲高贵还是低贱卑微,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执着跟追求。即使别人说那是错的。 皇宫里的人暂时都顾不上叶宋,她在这皇宫里不知该往什么地方走。现在对她来说,还能不能逃出这南瑱皇宫,都没什么重要的了。她走着走着,不由伸手抚摸着额头上的疤痕,眼眶倏地一热,低低喃喃自言自语道:“不知道我下去陪他的时候做了鬼,脸上还有没有这东西……但愿是没有的,我想好看一点去见他……苏静,我和南习容不一样,你知道的对不对?我不是他那样的人,我怎么可能会和他是一类的……” 后来,她抬头间,看见前方不远有一座废弃的宫殿。那里面似乎比其他地方都要寒冷,虽是没有落雪了,地面上却反射出点点积雪的白,还没有彻底融化了去。 她脚下顿了顿,便往那座废弃的宫殿走去。进去一看,倏地就愣住了。 清浅的月华之下,没想到院落里还有肆意生长着的梅,枝桠间的梅花没来得及凋谢。风一吹,便有零星的几瓣飘落下来。 叶宋仰头观望。纤细的脖颈上,残留着掐痕。 她轻轻感慨着说:“还有很多事情,都没来得及做啊……”她抬起手,一瓣梅轻轻落在她的指端,裹着梅香,她低头认真看着,眼角酸痛,“不知道那边会不会有梅花,我和你一起赏。每年过年,我和你一起过;中秋吃月饼时我做来一起吃;总归不是你一个人。我总想着你能好好活着,为什么最后却只剩下我一个人,苏静,你不能走太远,你要等着我。” 她站在梅花树下,踮起了脚,拿过上面一枝十分柔韧的枝桠,以末梢绕了一个环。那末梢的一朵梅花也被她轻轻拈去。 外面的人声鼎沸跟她没有关系,她内心安宁得不被任何人破坏。 最痛苦的是活着的人。人都免不了一死,她是这样,南习容也是这样。她恨南习容,但是她不想她去找苏静的时候还会碰上南习容。就算到了下面,也永远不想再看见他。 眼下她的死,就是对南习容最大的报复吧,让他彻底失去了筹码,让北夏大军再无顾忌地往前冲,让他的一切也在他面前眼睁睁被毁于一旦,让他背负千古骂名成为南瑱最后一位亡国之君。 叶宋这样想着,缓缓够着身子,将头套进那梅花环内,嘴角始终挂着一抹略含讥诮的笑容。早知是这样一个结果,她就不会这么努力地活着,比起她去追苏静,她宁愿先走一步,去等他。 她真怕,苏静不会等她。他以为他走了,她也可以活得很好。 叶宋闭了闭眼,然后松了脚。她轻飘飘的身子挂在梅花树下,仿佛风轻轻一吹,就像阳春三月里的柳絮一样飘摇,那脚尖安然乖顺得连蹬都懒得蹬一下。 大抵她不该那样骗苏静,不然就不会有她现在这样的报应。她有太多的不该。 叶宋悄然屏住了呼吸,但脖颈上传来的疼痛窒息感还是让她很难受。鬓角的发微微散落,随着夜风往后拂了拂。 后来外面有什么嘈杂的声音,她似乎都已经听得模模糊糊。垂着的一双眼睛死寂一般安沉,静寂地看着满地破碎的白月光和梅花瓣。她张了张口,却连一个人的名字都再念不出来,但是她一刻不停地警醒自己,一定不要忘了,要牢牢地记着,不然等过去那边以后她忘了名字就不知道该找谁…… 苏静。她要找的人是苏静啊。 第330章:以为再也见不到 叶宋眼睫毛被白月光淬着似染了一层霜华,轻轻颤了颤,温热的液体溢出眼眶随即就变得冰凉,滑过她的脸颊,在下巴凝聚成晶莹的水滴。 或许这辈子叶宋最脆弱的时候便是现在,因为最后她选择以这样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性命。但对于她而言,这却是她这辈子最为勇敢的时候,她想放下一切,去追逐自己唯一想要的。 叶宋的气息微弱得若有若无,迎面的风似乎更寒冷了一些,冻得她浑身都没有了知觉。正当她缓缓阖下眼帘的时候,忽然间眼前暗影一闪。她脑子重得无暇去思考,但那一刻自己的身体却是以轻。 她被人捞起,一手扯断了梅花环,以极快的速度抱着她往旁边冲去,那是废宫里冰冷的一堵石墙。锦绣衣袍罩了下来裹在叶宋的身上,叶宋后背抵着石墙,随着不断有气息顺着自己的胸腔流下,让她的身体慢慢找回了知觉,第一感觉便是脖颈火辣辣的钝痛。 她动了动身体,发现自己的身体没法动,双手被人扼住了手腕贴在了墙壁上,胸前犹如一块石头一样压在她,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又切切实实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叶宋……” “叶宋……你这个傻女人……” 叶宋睁开了眼帘,听着耳边缠绵悱恻的低喃,心如刀绞。她睁大了眼睛,月华下,一人抵着她,逆着光,嘴唇噙着她的,鼻端厮磨着,气息浓烈炽热…… 她是蠢,她以为除了一死,自己会再也见不到眼前这个人。 叶宋低低地呜呜出声,哭泣着,这一次仿佛要把她这一辈子的所有眼泪都流出来,脸颊湿润,摩挲着彼此的温度,她挣了挣手腕想要抱他,却被他紧紧握着,更深地吻着她。 她想要证明这不是一场梦,她想咬痛自己的舌头,结果却咬破了对方的嘴角。他吻得更深更深,夹杂着淡淡腥甜的味道,席卷了她口中的每一个角落,伴随着温热的气息渡送给她。他想要抚平她的伤痛,想要安慰她的眼泪,直到叶宋的嘴唇被吻得红肿,他才恋恋不舍地撤退出来,用同样灼热的唇去吃掉她的眼泪。 叶宋的哭泣渐渐平息,但彼此的呼吸却此起彼伏。她终于能够看清眼前人的脸,没错,是她所想念的模样……她伸手想去摸,却在半途又害怕得缩手,喃喃道:“我是不是找到你了……” “我从未离开过。”他拿着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脸,“不信你摸,这里是眉和眼,这里是鼻和嘴,是真实吗?” 叶宋点头,咬着嘴唇不想让自己哭出声音来,她说:“是真实的,是真实的……温度也还是那个温度……” 他问:“是不是我再晚一步来,就见不到你了?” 叶宋又摇头,说:“不,我一直在找你,我会一直找你,直到找到你为止。” “可我明明就在你眼前,差点就跟你阴阳相隔,你找什么,你什么都找不到……叶宋,为什么这么傻……” “我答应过你的,要和你一起看梅花,和你一起过年,以后做最好吃的月饼给你吃……就算、就算到了那边,我也不会让你孤零零一个人,我会……”会追上你的步子,再也让你久等了。 只是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完,眼前的人就再度吻了下来,一边囫囵地带着泪意,呼唤着她的名字,他低低沉沉道:“傻女人,你就是个傻女人,谁要你拿自己换药救我的……我宁愿死了也不愿让你这么冒险……” 她抱着他的头,嗅着熟悉的气息,不死心地问:“你是苏静么,莫不是骗我的?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便以为你真的死了。” “你看着我”,他捧着她的头,额头贴着她的,“你仔细看着我,你看看我是不是。” 她看了许久,满足笑道:“是。” 是苏静。她看得清他的脸,也感受得到他的温度。他就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 这辈子,能够再见苏静一面,就知足了。 但是下一刻,她像是意识了过来什么,忽然撇开了头去不再看他,随手胡乱拨了拨额间头发遮住了自己的额头。苏静手一僵,便听她收起自己的脆弱,佯装坚强,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来这里做什么?要是被南习容发现了你,我们俩就都走不了了。不是让苏宸看着你不让你胡来的么,你为什么还来?” “我做不到让你一个人在这里,总是得想办法进来找到你才好。”他伸手去拨叶宋的额发,声音里含着哀痛,“阿宋,干嘛要遮住自己的脸,让我看看?” 叶宋勾起嘴角笑了一番,笑容里恢复了一些神韵,像是从心底里在笑,道:“以前你不是天天都看见我,还不是那样,有什么好看的?” 挣扎间,苏静猛然握住了叶宋的双手。叶宋瞠了瞠目,他语气轻柔道:“让我看看,好多天不见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叶宋侧过身去,外面的火光把这废弃院子照得忽明忽暗。她咽了咽口水,声音干哑,飘忽着说:“万一,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呢?可能,会变得更丑了。” 叶宋的头发乱糟糟的,苏静的手指抚到她发间,还理不顺。苏静说:“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心里的你是什么模样呢。可是我却知道,我知道只要是你站在这里,只要你是叶宋,那就是我心里的模样。” 叶宋忽然有些感激这样暗的天色,她咧了咧嘴笑,道:“听说我这副样子,回去以后会是上京最丑的女人。” “或许,我也不再是上京最好看的男了呢?”叶宋抬眼看苏静,苏静握着她的手抚上自己的头发,轻轻一带,只见如墨的头发整个全部脱落。叶宋睁大了眼,发现他戴的的一顶假发,假发下面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苏静微微笑道,“英子给我开颅取血,必须剃了我的发,现在我长得就跟和尚一个样,你会嫌弃吗?” 叶宋摇摇头,笑弯了眼,道:“这样也很好不是吗,起码你捡回了一条命,以后再也不用时时刻刻担心着你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丢了命。头发没了还可以长起来的,我不嫌弃,我一点都不嫌弃……”她靠到他怀里,用力抱紧他,“我就是嫌弃我自己也不会嫌弃你。” 苏静亲吻着她的发心,在她耳畔低喃着:“我也不许你嫌弃你自己。不怕了,以后都不让你害怕了,我来了,什么都有我在。我们都会好好活着,从这里出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相信么?” 叶宋带着鼻音道:“我信。” “没想到这废弃的无人之地,梅花也开得这么好看。” “没有北夏的好看。” “阿宋,你想家了么?” “很想。” “那你就好好活着,以后不许再做傻事了。你大哥大嫂,还有叶青,都来了,他们可盼着你完完整整地回去呢,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怕是要气疯了不可。” 叶宋还想说话,她很想问一问他她的家人都活得怎么样,只是这时外面到处都是侍卫搜寻的声音,而且离这边也越来越近。没有功夫闲话了,叶宋连忙抹了抹脸上的泪痕,道:“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他们早晚会找到这里来的。”她看了看苏静,“你一个人有办法藏好吗?” 苏静道:“不是问题。” “那就好,”她直起身体,随手撩了撩额间碎发,低低道,“只要让我知道,你就在我身边,并且安全着,就可以了。我就会有无限大的勇气,想要拼命活下去。他们要找的人是我,只要我现在出去了,才能让你不暴露。” 刚要走,苏静拉住她的手。她回头深深看了苏静一眼,嘴角弯着笑意,道:“老天派你来,就说明这一切不会就那么悲哀地结束,这一切才正要开始。苏静,我相信你,我们都能够做到的。” 苏静松了松手,深吸两口气,低着眉眼看着她的手缩回,道:“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总会来你身边。不让谁再欺负你,他们要是敢,我就把他们全杀了。” “好啊,一言为定。” 说完以后叶宋转身不再看他,迅速地出了院子。外面的确有很多侍卫围拢了来,南习容片刻见不到她,竟亲自带头出来找。 侍卫一看见她,立刻涌上前。南习容绷紧的神情似乎也因为她的主动出现而有些松懈。他走到叶宋的面前,微微低着头细看着她脸上的表情,似乎想从她脸上寻到半分蛛丝马迹,但她自始至终滴水不漏,什么表情都没有,只好道:“你以为这皇宫是你想逃出去就能逃出去的吗,朕一刻松懈,就不见了你的人影。” 叶宋道:“既然我逃不出去,你还这么紧张做什么?” 南习容一个手势,一队侍卫便上前要来押住叶宋,叶宋抽手躲开,自行走在前面,往她被囚禁的那座宫殿去。 无数个夜里,她都睡睡醒醒辗转难眠。今夜,她却能够安然入睡。 因为她知道,外面有她最想见的人,守着她。 天快亮时,南习容前脚就去上了早朝,南枢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南习容的寝宫里出来。半路遇到了刘刖,一愣,问:“事情都办妥了?” 第331章:以假乱真 刘刖抿了抿唇,道:“还有其他的事需要南姑娘帮忙。” “什么忙?” “南姑娘请随刘某来。” 随后刘刖和南枢便去了公主的宫邸。公主的宫邸门前有宫人守着,她平日里又是最为瞧不起的,因而南枢不能随便进去,只能让宫人先行通报。于是一步步通报下去,到了公主的寝殿内,里面公主咳了两声,嗓音尖尖地说道:“让她赶快来见本公主!” 这宫里昨夜出了不小的乱子,竟有毒蛇一类的东西在宫里横行,索性没有宫人伤亡,那些毒蛇出现不久以后又自动地消失了。此事被寝殿里的公主压了下来,没有向南习容禀报。 通报过后连宫人也觉得很惊奇,南枢破天荒地来见公主不说,公主竟也破天荒地愿意召见她。于是南枢带着刘刖顺利地进了公主府,公主屏退了寝殿外面的所有宫人,让他二人单独入内。 打开门一看,南枢便愣住了。 包子瓮声瓮气地站在一旁,英姑娘一蹦三尺高。她从衣柜里搜出南瑱公主平日里穿的一套宫裙来穿到自己身上,幸好她身形和真的公主相差不了多少,背着身子还能瞒过宫人的眼睛。 英姑娘虽然很不喜南枢,但在他们来之前刘刖就已经说了在这宫里必须得依靠南枢,她不得不摒弃暂时的成见,对刘刖还是百分百的信任,见刘刖来终于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道:“总算是来了,你知不知道再不来我们就要穿帮了!” 南枢敛眉问:“公主呢?” 英姑娘很不情愿地走到衣柜边,打开柜子,就见妙龄少女神色慌乱地被捆在了里面,她一看见南枢眼神就亮了起来,长大了嘴似极力想喊她求助的样子,但她的喉咙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南枢道:“你把她毒哑了?” 英姑娘道:“怕她乱叫,只是暂时封了她的声音而已。除此之外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刘刖觉得眉头有些紧,伸手戳了戳眉心,显然英姑娘和包子这两货的做法令他很是头痛,道:“为什么偏偏惹上她?” 英姑娘辩解道:“也不是我们要去惹她,是她要来惹我们。本来好好从御膳房出来也就没事了,谁知迎面就跟这什么公主赶了个巧。她还想把我和包子抓起来喂她养的那些蛇啊什么的,我们能让她得逞嘛,只好把她绑了。” 南瑱公主还在拼命对着南枢使眼色,但南枢都不为所动。她转念一想,南枢和这些人出现在一起,说不定早已经跟他们是一伙儿的了,她又怒不可遏,挣扎着想跑出来给南枢一顿耳光。那样斥责嫌恶的眼神,好似在说:亏我皇兄这么信任你,你居然敢背叛他! 南枢回头对刘刖道:“这不见得是一件坏事,我能想到的想必刘军师早已经想到了,不然刘军师何故带我来这儿。”说着又看向公主,伸手掐了掐她的脸,公主立刻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给碰到了一样躲都躲不及,并用凶恶的眼神回瞪她,她蓦地一笑,“你想我救你吗?我却只想救我自己。” 南枢站起来,刘刖便道:“不错,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就让英子成为真的公主,刘某相信这对于南姑娘来说并非难事,包子的易容术达不到那个程度,刘某只好找南姑娘帮忙了。” 南枢当然愿意帮忙,不然她来这公主宫邸里干什么。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她就把英姑娘易容成了南瑱公主的模样,且一模一样。英姑娘端着铜镜走到公主面前,照照她再照照自己,问:“你觉得我俩现在看起来有什么差别?”公主没办法回答她,她又自顾自地满意咂咂嘴道,“我倒是觉得完美极了,现在我就是你。怎么,你瞪什么,你不服吗,不服跳起来打我呀。要是以我从前的做事风格,铁定第一时间就毒死了你,你现在还活着,应该感谢我。” 南枢看了看跟公主挑衅的英姑娘,又看了眼刘刖,那眼神好像在说:你找这两个家伙来,是在逗我么?但她换了一种更为委婉的方式道:“刘军师不会就只让这两人混进宫里救叶宋吧?” 她话一说完,里间的帘帐微动。苏静撩起一边帘帐便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穿的一身青锦色的太监衣服,头上也戴着一顶同样颜色的帽子,长头发一丝不苟地拢在了脑后,露出帽子底下一张干净无瑕的脸。 一双桃花眼,是那张脸上最为传神的。他双眉修长入鬓,堪堪抬眼望过来,虽是平淡无波,但总叫人无法忽视。 光线从他外侧面映照在房门上,淬亮了他的侧影。侧面轮廓十分俊雅,那略微深邃的鼻梁如山峦陡下,鼻端浸着微微亮的光线。身后的发线也被淬上了一层柔和的银亮光泽。就算他穿了一身太监的衣服,也掩盖不住那股风华,只怕也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一个“太监”了。 衣柜的门没有关上,从南瑱公主那个角度看过去,恰恰能看到苏静这一美好的一面。她一直觉得苏静就是她心目中最漂亮的男人,她从小的愿望便是能够嫁给他。只是听说他被她皇兄给派人行刺死了,而今却又出现在她的寝宫里面。公主又惊又喜,只痴痴地望着苏静,全然忘记了挣扎。 英姑娘见状,急忙过来把柜门关上,道:“看什么看,再看那也不是你的!” 南枢对着苏静习惯性地福了福礼,道:“就知道,贤王爷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苏静点点头,道:“阿宋在这里,多亏有南姑娘照拂。听说南姑娘可以自由出入阿宋那个地方,还请南姑娘再帮一帮忙,把我送进那里面去。” 南枢道:“平日里我能够进去,身边也仅能够带一个太监,而且出来的时候也必须带上,否则就会生疑。” 刘刖便看了英姑娘一眼,道:“所以公主必须和南姑娘一起去,公主场面大,身边带一队太监不会惹人怀疑,而出来的时候少一个也应当少有人数。” 南枢略一思忖,道:“也只有这样了,只不过皇上下令不许公主去那里,公主自然是没法进去,但能够扰乱宫门前的侍卫,贤王爷趁着混乱溜进去应当也不是难事。” 如此一计划,英姑娘便快速地去准备着,刘刖还不忘叮嘱她道:“怎么刁蛮怎么来,公主的本性如此,你不必顾忌什么。” 于是英姑娘把全宫的宫人全部召集在一起,让苏静混迹其中,浩浩荡荡地去叶宋所在的宫殿找她了。 南枢并没有跟着一起去,而是带着刘刖离开了。这样一来,又免去了一部分嫌疑。 现在英姑娘就是公主,她没有什么好怕的,直接一副气势汹汹要去找叶宋麻烦的样子,到了宫殿门口自然是被重重侍卫给拦下来了,但侍卫碍于她的身份又不敢真拿她怎么样。 她便在宫门前尽情撒泼,一面大骂叶宋混淆圣听一面扬言要收拾她,结果她带来的宫人真与守门的侍卫发生了冲突,而苏静便在这个时候不动声色地成功混了进去。 有侍卫见公主前来,立刻就去禀报了南习容。因而南习容很快便赶了过来,见此情形勃然大怒,当场将公主狠狠骂了一顿。 公主精致的小脸一皱,当场就大哭了出来,对南习容咬牙切齿地说道:“你居然为了一个敌国的女人对我大呼小叫!就是因为她,就是她抢了苏静,我才不能嫁给他!还有,你为什么要杀了苏静!我讨厌你!” 然后不等南习容回答,公主拎着裙子转身就跑了。身后小太监还在追,焦急道:“公主,公主你等等奴才,小心前面的路~” 公主的宫人们都呆滞了片刻,随后全部追了上去,大呼:“公主您慢些~奴才都追不上啦!” 英姑娘一口气跑回了公主的宫邸,让包子也跟着进了寝殿关上门,把所有宫人都隔绝在外面,并像模像样地掀翻了寝殿里的一些东西,弄出呯呯砰砰的声响,着实发了很大的脾气,对外大吼大叫:“全都给我滚,都不许进来!” 公主的脾气,宫邸里的这些宫人是再熟悉不过的了,这种时候还是有多远就躲多远的好。于是此话一出,宫人便做鸟兽状散去了。英姑娘扒着们和包子坐在地上,顺着胸口喘着气,问:“你觉得我刚刚演得怎么样?” 包子总结道:“很到位,我看见苏哥哥混进去了。” 英姑娘感慨:“还是刘刖这法子想得好,借口也找得好,我哭着一跑,那南习容就根本没有机会来发现我是个假的。唔,啧啧啧,真真是没想到,这南瑱的公主居然也喜欢苏哥哥!” 英姑娘去打开衣柜门,看见里面真公主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圆,她便好心地去端来一盘点心喂公主,公主却不领情,撇开头怎么也不肯吃,遂道:“你不吃就算了,反正饿也不会饿到我们肚子上。饿死你倒干净。”英姑娘看着公主红红的眼睛,笑得很得意,“也是,像苏哥哥那样的男人,没有哪个是不喜欢的,只不过你喜欢也没有用,他和叶姐姐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也不看看你哥哥都干了些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你现在还活着,真应该感谢我们的不杀之恩。” 第332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 这头公主哭着跑了之后,南习容果真没有多起疑,他本来就不怎么关注他这个妹妹,也晓得她一向刁蛮任性,遂没有去理会。宫殿门口的侍卫很快恢复了秩序,南习容想了想,还是举步走了进去。 南习容进去以后,看见叶宋正躺在院子的摇椅上,微微养着头,闭目养神晒着太阳。她那张丑陋的脸,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南习容的视野里,院子里有浅淡温和的阳光,照在叶宋脸上却有些刺眼。 大抵是因为她脸上的疤。她的头发又黑又长,从摇椅上泻下,发梢随着微风轻轻扫过地面。 南习容站久了未动,叶宋却忽然睁开了双眼,瞳仁呈浅褐色如冷琉璃一般,她直了直身体缓缓盘腿坐起来,身上穿的衣服是一身浅白色,像是女人穿的裙子,又像是男人穿的长衫,看起来根本不像一个女人,却又一眼就让人看穿她是一个女人。 他看着叶宋的衣服,不由自主地想,他记得自己答应过南枢往叶宋这里送几匹布料,是专门用来裁宫宴上的舞衣的,没想到宫宴上她穿的衣服不怎么起眼,眼下穿的这一身却很适合她。 世上难寻第二个叶宋,就跟这世上难寻第二个南习容一样。他们都是独一无二的,叶宋那张脸虽然丑,但他越看越顺眼,就连那疤痕都似乎和自己脸上的相似起来。 他以为叶宋看到他一定又会像上次那样冲上来想杀了他,没想到叶宋却出奇的淡定。南习容道:“现在你什么都没有了,朕还以为你会想不开。” 叶宋淡淡然道:“你说的想不开是指什么,杀了你?还是杀了我自己?” “两者都有。” “杀了你,迟早有人会做”,叶宋道,“我也想亲眼看着你最后什么都失去,变得一无所有,那时一定会很有趣,我看着也会高兴一些。” 南习容眼帘一窄,道:“今明是最后两天,等明天一过,北夏就会攻进来了。但不管他们给朕多少天的时间,朕同样不会把你放出去。你想看,就睁大眼睛好好看吧,因为到时候要死,朕也会拉你一起死。” 最终南习容没有再往院子里跨前一步,而是转身拂袖离去。 叶宋见他的背影消失在了宫门之外,方才不急不忙从摇椅上站起来,随手拂了拂衣角,进了屋。她将屋门关上,苏静便无声无息地从旁边缦帐后面闪身出来。房门上的菱纱透着光,落在了两人身上。 叶宋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在他面前便喜欢稍稍低着头,额角的发丝也往下落了些,这样就可以遮掩一些她的额头。她笑了笑说:“你还真是能冒险,居然能跑到南习容的眼皮子底下。” 苏静看着她,认真道:“我的冒险,不及你的冒险千分之一。” 现在,他们可以有很多时间坐下来慢慢说话。可是一坐下来,却谁都没有先说一句话。苏静只是拿起叶宋的双手,看着她手腕上的伤痕,叶宋想挣脱,他握得更紧。 她手腕上,有被绳子勒着深深拖过的痕迹,筋脉处还有永远也无法抹掉的刀痕。叶宋翻手想躲,可是躲不掉,苏静滚烫的唇落在她的伤疤上,烫得她颤抖。 苏静说,“以前我老是嫉妒,因为你身上的每一道新添的伤痕都是为了苏若清,你为他还能做到什么份儿上,要是你身上有哪怕一道伤痕是为了我,我就是死也值了……但是我错了。现在你的这些伤痕,全是因为我,可我看在眼里,却真真比死还难受。” 叶宋手指点了点苏静的手掌心,指尖绕过他脑后的头发,道:“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其实,其实也没有多痛。” “你谁也不欠,都是我们欠你的。”苏静说。 “没有欠不欠,只有我情不情愿。”叶宋看着他低着的头,说,“披甲上阵是我愿,以我一命换你一命是我愿。等结束以后……” “等结束以后。” 叶宋笑得温柔,反握住苏静的手,低低道:“我只想对我自己好点儿。爱对的人,谈场有结果的恋爱,嫁想嫁的夫君。” 苏静点头,声音沙哑:“嗯,对自己好点儿。” “苏静,这个冬天可真漫长。” “以后,都不会再有冬天。” 叶宋似笑非笑地睨着他,眼角微微泛着红,“没有冬天,梅花怎么开?” 苏静道:“心向阳春三月晴,梅花开时不是冬。” 后来,南枢再来看了叶宋一次。这次不是来挑衅嘲弄叶宋的,也不是来教她跳舞的,但依旧带了精致的点心和吃食。她和叶宋之间,都显得分外的平静。 平静得没有什么表情。 过往的那一切恩怨,仿佛正在慢慢消散化作一道云烟。 南枢难得坐下来和叶宋一起吃,道:“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 叶宋挑了挑眉,道:“不就是我破坏了你和苏宸之间的感情么。” 南枢道:“那是其一,我还恨你明明当时过得没有我好,明明苏宸不爱你只爱我一个,你却还是瞧不起我。我总是想让你向我求饶让你后悔,但我从来没成功过。” 叶宋不置可否,嘴上不客气道:“那是因为你处处都透露着一股风尘味,不怪别人瞧不起你。这世上不怕别人瞧不起你,就怕你自己瞧不起你自己,你潜意识里认为自己的风尘女子,是南习容的舞姬,那你就真的是风尘女人,就真的一辈子逃不了南习容的魔爪。” 南枢笑容寡淡,道:“你怎么知道我想要逃?” 叶宋道:“最怕假戏真做入戏太深。”她看着南枢,轻声反问,“如若是不想逃,你何苦帮我。” 南枢不敢与她对视,有些慌乱地垂下眼,因为叶宋那样看穿一切的眼神让她觉得自己把自己所有的丑陋和肮脏都摆在她面前了,叶宋一定会更加地瞧不起她,嘲笑她。南枢双眼湿润,轻轻笑道:“别以为我会那么好心地无偿帮你,我最恨的人就是你了,怎么可能会帮你。” “我知道,苏宸拿了条件和你交换。”叶宋云淡风轻道。 南枢道:“那你知道他拿了什么条件和我交换吗?” 叶宋默了默,道:“能让你如此费尽心机的不惜背叛南习容的,必定是你最想要的。” “是啊,是我最想要的。”她顿了半晌,深吸一口气,才苦涩地说道,“我若救出你,他便答应带我离开,回到北夏,重新娶我为妾,像从前一样宠我,一切都会回归原样。但我知道唯一不会回归原样的是,他身边再也不会有你叶宋了。” 叶宋听了以后,一点儿也不觉得惊讶。仿佛这已是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只是觉得愧疚,这样的交易意味着什么她心里清楚,不光愧疚于苏宸,竟也有些愧疚于南枢。 苏宸愿意为了救她,跟自己心里最厌恶的女人做交易。而南枢呢,明知道这只是交易,却还泥足深陷。她或许知道这只是一场与过去神似的泡影。 过去终究是过去。 结果南枢又道:“我还以为你听了以后一定会跳起来提他打抱不平,你内心里还是觉得我压根儿就配不上他吧。” 叶宋道:“不是我觉得,是你觉得。” “还是晚了对不对?”南枢哭了,在叶宋面前再也伪装不起来,哭得似个弱女子,“我还是时常想起,我跟他怀的那个孩子。当时我怎么能那么狠心,杀了我跟他的孩子,我一定是鬼迷了心窍了,若那时我就学会反抗,应该不会是这么一个结局吧……” 叶宋纵使心如冷铁,也没办法再讨厌起眼前这个女人。这样的南枢,反而更让人觉得可怜。 南枢慌忙抹掉了眼角的泪,对叶宋说:“还有,以前做了那么多事,不要指望我会跟你说声对不起。” 叶宋笑了笑,道:“不用,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因为你对不起我的,我都已经讨回来了。” 一顿饭吃了很久,南枢道:“饭吃完了就开始吧。” 英姑娘和包子除了不去惹南习容和不主动去叶宋被囚禁的地方以外,其余的她顶着一张公主的脸在宫里几乎畅通无阻。 这天晚上,她备了一辆马车,一到了时辰,该来的人也来了。驷马马车径直从公主的宫门口一路行驶到侧宫宫门。 侧宫门那边也有重重守卫把守。赶马车的是三个太监,压低了太监帽子,坐在最前面,因着天色黑,也不太容易看清他们的容貌。 但守卫还是把马车拦了下来,喝问:“来者何人!” 公主捞开了马车的帘子,张扬道:“让开,本公主有要事必须立刻出宫!” 结果层层守卫迎上前来,以手中长枪挡住马车去路,有礼却强硬道:“皇上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宫,公主请回吧!” 公主正欲发飙破口大骂,结果被马车里的另一人拦下。她往外露了一个头,手里拿着一枚令牌,道:“这是给皇上办事,请放行吧,若是耽误了要事,你们就是百十个脑袋也赔不起。” 第333章:做个见证 即使是寒春,中间那个小太监也紧张得满头大汗。马车上的每一个人都很紧张,脑袋里都绷紧了一根弦,随时都有可能会断。 幸好南枢是南习容身边的红人,基本上见过皇上的人都见过她。而今这侍卫首领定睛一看,见马车里坐着的人除了公主竟还有南枢,关键是南枢手里握着一块南习容身边的通行令牌。 如此一来,这些守卫就再也不敢阻拦,统统放行。重重宫门打开,那辆马车摇摇晃晃地驶了出去。 出了宫门,马车便一路驶向了城门。然而,南枢给的那枚令牌在城门处没有作用,守城的将领油盐不进,道是不能放任何人出城,除非有南习容的圣旨。 那将领对马车生了疑,一边拦住马车的同时一边就要派人去宫中向南习容禀报。这时,边上的一个斯斯文文的太监在将领眼前落下一枚玉佩,道:“相信将军还认得这个吧。” 那将领定睛一看,面无血色。太监道:“将军一家妻儿老小的命,现在全握在将军一个人的手里。我们只要一出城,他们就会安全,还有,你去向皇上禀报也没用,皇上只会降罪于你。” 将领立刻叫住准备去通风报信的士兵,双方对峙片刻,最终将领下令打开城门。 马车前面的三个“太监”驱马前行,并把玉佩交还到了将军手上,车身堪堪路过将领时,里面坐着的少女突然探出一个头来,天真无邪地对那将领眯着眼睛笑了一笑,她落在车窗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下,就再也没有了下文。 马车一出城,随即卯足了力往前狂奔。车身在夜色中摇摇晃晃,奔往安全的彼岸。 叶宋撕掉了脸上的人皮面具,英姑娘亦是。她手里掂着薄如蝉翼的面具,听英姑娘道:“这东西看起来又薄又轻的,贴在脸上可真憋屈,还是自己的这张脸好!” 又薄又轻么,可是叶宋觉得这面具一点也不轻。 马车前面坐着的三个太监,分别是苏静、刘刖和包子,他们的人到此时此刻已经全部从南瑱皇宫里安全撤离。 叶宋对刘刖道:“抓人一家老小,亏你想得出来。” 刘刖斯斯文文地笑,道:“这一招还是跟二小姐学的。只不过刘某只是偷了一枚玉佩而已,并没有过多的精力去抓其一家老小。但守城之人,爱护家小远近闻名,他心急如焚之际,是不会有多余的时间发现破绽的。”过了一会儿,刘刖忽而感慨,“南瑱多良将,只是跟错了君王。” 那守城将领见马车已经出城,连忙就要转身想回家看一看一家老小是否真的安全,然只走了两步脚步就顿住,忽然手捂着胸口,痛苦至极,忍了忍最终是没忍住,仰头便喷出一口鲜血。 “将军!”众将士见状,立刻围拢上前。发现那将领已经断气。 北夏军中营火点点,宛如黑色的苍穹中指明方向的明星。远山近郊,一片旷野,空气中,充满了新鲜自由的气息。 叶宋仍感觉,像是做梦一样。最终她还是活着从里面逃了出来。直到远近响起的马蹄声,唤回了她的神儿,她知道,这一切都不是梦。 她听到有人隔着苍茫的夜色,从很远的地方就开始喊她“二姐”。叶宋身体一顿,眼眶湿润。 久不归家,听到亲人的呼唤,原来是这样令人心酸的感觉。 咕噜噜的车辙在原地听了下来,几匹马都显得分外安静,似乎等着对方伙伴的迎接。大家都相继从马车跳下来,苏静撩开帘子,牵着叶宋的手,将她半搂着送下马车,她站在地面上,抬头看着前方营火的背景之下隐隐约约的奔腾的马的影子以及充耳的马蹄声。 她的脚很凉,能够切实地感受到地面的寒气,还有夜风中带着葱茏的生命力的草木的芬芳。脚边是枯草,挂满了湿润的露水,旁边长出了春日里最坚韧的嫩芽。 活着的感觉,真好啊。 后来她看见有个娇弱的身影,还来不及等马儿停下就想跳下去,结果直接给摔了下去,身后又响起有人极力勒住马缰的声音,并无比担忧地喊出名字:“叶青你小心点!” 叶宋眯着眼睛,看见那娇弱的身影摔了满身泥,然后爬起来就朝她冲过来。这条路不远,可是叶宋却觉得仿佛等了好久好久。等到她终于能够看清叶青的脸了,叶青脸上脏着泥,唤她二姐,扑过来便是把她紧紧抱住,头蹭着她的肩膀,失声痛哭。 叶宋眨了眨眼帘,眼里也是泪。她嘴上却永远那么坚强地笑着问:“阿青,你怎么来了,谁让你来这里的?” 叶青哭着说:“老早就想来了,可是他们都不许我来……后来我就离家出走,我听说你被南瑱抓了,我就用我造的武器轰了皇宫的宫门,他们才同意带我来……” 叶宋缓缓抬起双手,拍了拍叶青的后背,似乎觉得不太满足,终于一点点抱着她,安慰着:“你胆子可真够大的。回去皇上得治你的罪。” “不怕”,叶青用力摇头,吸着鼻子,继续哭,“有爹和你们撑着,我没事的。” 叶宋嗤笑出声,一如从前一样伸手捏了捏叶青的发髻:“亏你想得出来。” 叶宋抬头间,见大家都停靠在十步开外。苏宸和她的大哥大嫂,还有对叶青满怀担忧的归已,以及他们身后整齐的叶家军,和北夏军中的所有将领。 有很多熟面孔是她阔别很久没见的,而今只觉得越发的亲切。叶修下得马来,一身戎装,在空气里发出厚重的金属摩擦声。他一步步走到叶宋面前,叶青红着眼睛退开,随即叶修抱着叶宋的头便把她压自己怀里。 他有很多很多话想说,可是都说不出口。是他这个当哥哥的无能,才会让自己的亲妹妹上战场杀敌,才会让她沦落成为敌国的俘虏,受了这许多苦。 将门之后,一点也不荣光,而是沉重得扛也扛不起的责任。 叶修道:“活着回来就好,阿宋。” 叶宋丝毫不觉得他的盔甲磕人,脸贴在上前,道:“大哥你怎么也来了,不是和爹镇守北疆吗?爹还好吧?” 叶修道:“爹很好,就是让我带话给你。” “什么话?” “让你死活得活着。”叶宋笑出了声,叶修又道,“爹当了一辈子的将军,很多时间都拿去打仗了,没有多少时间留下来读书,你应该能理解。” “我一直都很理解。” “他说,那个时候打你是气糊涂了,如若你不活着回去,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叶宋听了叶修的话,想起一些过去的事。那都过去多久了,若不是叶修提起的话,她都快烂到肚子里了。但她从没有因此而有过什么不满,她犯下的错误她会尽一切可能去弥补,那时叶修生死不明,有一部分是她的责任,她觉得父母打孩子,该打。 不知比无父无母,没有责备也没有疼爱,好上多少倍。 叶修还说:“爹说了,等你回去以后他还会揍你,让你别往生死战场上钻,你就是不听话。那时要是爹和我都战死沙场了,你还要负责给叶家传宗接代的。” 叶宋心里很暖和,笑说:“那回去以后爹要是还想揍我,那我也认了。” 当初叶宋转战南疆,就只带了刘刖一个兄弟。而今季林季和都来了,还有许多曾经一起厮混的兄弟们,他们都热络地跟叶宋打招呼。 身后苏静懒洋洋地摘掉了头上的太监帽子,一头黑发落在了肩上,他肆意而潇洒地把帽子扔在了地上,转而踩着轻缓的步子,站在叶宋背后。顿时前方的叶家军都开始不安分了,起哄的起哄,吹口哨的吹口哨。 似乎这是众望所归,连军中许多将领都伸长了脖子观望着,期待接下来的故事。 叶宋感觉得到身后站了人,苏静的气息落在了她的后颈。距离太近,她没有转身,怕一转身,所有的窘迫都叫大家给偷看了去。 苏静道:“你都跟大家打过招呼了,似乎都没有跟我打招呼。” 叶宋抬脚就要往前走,脸上微微有热意,心跳也乱了节奏,但面上她镇定得跟什么都没有似的,淡定道:“跟你打什么招呼,不是早打过了吗。” 怎知才往前踏一步,苏静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腕,稍稍一用力就把她带了回来,面向他。叶宋瞳孔一缩,紧接着就看见苏静的脸在眼前放大,他的头发像最柔软的流苏,轻拂着自己的脸,唇上是他最温柔缠绵的情意,耳边是大家响彻心扉的欢呼。 往后许多年,叶宋也一直忘不了这个夜晚。苏静当着那么多将士兄弟们的面,捧着她的脸深深吻她。他褪去了纨绔风流,褪去了玩味和不正经,就只是单纯地吻着她。那双低垂着的桃花眼里,华光滟潋,只有她一个人的存在,那弯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盈满了月华白霜。 他不是要做给大家看,他只是想要证明,他爱叶宋,以这么多双眼睛做见证,给她一个没有任何言语的承诺,此后一生,至死不渝。 第334章:南瑱覆亡 如果说,想要做给别人看,大抵他唯一想做给人看的,便是给归已看,也给远在天朝的苏若清看。他可以尽自己的一切努力来守护她,苏若清做得到的做不到的,他都可以做到。 叶宋伸手轻轻覆上苏静的双眼,与他唇齿厮磨。 这也成了后来困扰苏静很久很久的一个问题,为什么那时叶宋会蒙上他的双眼?后来她说,因为他的那双眼睛太会勾引人,她不想让别人看见。 归已神色有些黯然,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他的主子说得对,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因为他的主子最初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北夏的江山会固若金汤皇室世代传承,而她看起来也会很幸福。他主子不过是用自己的爱情换了这锦绣江山,不管从来多少次,或许他主子都会做同样的选择。 因为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责任。 北夏大营里这一晚的欢呼,像是碰到了前所未有的大喜事。万千北夏将士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也跟着一起欢呼。约莫是每个人的心里都饱含着热切的喜悦,因为战争要结束了,他们终于可以回去重建家园了,最重要的是,他们都还活着。 第二天天蒙蒙亮,东边天际泛起金黄色的霞光,镀亮了一层又一层的云层。朝阳将起,苏宸身为一方主帅,一声令下,全军奋起攻城。 自始至终,苏静和叶宋都不曾露面。南瑱根本不知道苏静还活着,而他们更不知道叶宋已经逃出皇宫了。 南瑱的城门临时更换守城大将,配合远不如之前的默契。南瑱士兵死守城门,不让北夏往前迈进一步。 然而,大势所趋。 那城楼之下百步开外,一樽樽硕大的炮头立于地面之上。不光是南瑱人见所未见,就连北夏将士们也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 这是叶青的杰作。这十几樽炮头全部是按照她的设计督造的。北夏将士们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使用。 这个时候归已就成了叶青最好的助手。她教过归已如何使用这大炮,她也很会计算远近距离和射程,告诉归已往何处瞄准之后,一声令下,归已点燃了炮头。 只听地震雷鸣一样的炮响,飞出去炮弹炸掉了对方的城楼。只一炮,便打出了一道缺口。 原来叶青说的轰了苏若清的皇宫的宫门,是真的。这样一炮下去,起止是宫门,宫墙都会倒塌好长一截。 北夏军见状,士气大振。叶家军纷纷为叶青叫好,季家兄弟迫不及待地上前,依照叶青和归已的配合方式,点燃了另一樽炮头。随后叶修夫妇也去试了一试,苏宸和刘刖也去试了一试,如此轰下去,南瑱城门大破,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城门失陷,南习容所在的皇宫,每随着一声炮响,地面仿佛都要抖三抖。回来禀报的士兵说,敌人用了会飞的炸药,威力无穷,而南瑱这边根本没有回击之力。 据后来的史书记载,那是北夏有史以来最神奇最厉害的武器,大破南瑱,不费一兵一卒。 南瑱城门被破后,那十几樽大炮被移到了城门的地方,进一步轰炸南瑱的皇宫。南瑱仅剩的几万御林军,在大炮面前都变成了炮灰,压根无从反抗。皇宫四处着了火,京中大臣们抱头鼠窜,宫人们慌乱寻求生路,皇宫里值钱的能搬走的,统统被席卷一空。一些上了年纪的文臣们跪在殿前,宫墙倒塌,火光四起,他们佝偻的身躯经不起那轻轻一击,仍还是坚持地劝谏:“皇上,投降吧——否则南瑱将永远覆亡啊——” 偌大的金殿之上,相对于外面连续不断的轰鸣声,里面安静得可怕。南习容坐在最上面的冷金色龙椅上,一袭明黄色的龙袍,半边掩面面具,衬得他的神色似浸着夕阳过后的最后一抹暮光。在那之后,一切就都会消失殆尽。 金殿也随着外面的炮声而颤抖着,两根粗壮的金色柱子裂了缝,即将要坍塌一般。高高的房梁上边,不断有细碎的木屑和瓦砾簌簌掉下,落在南习容的肩膀和头发上。 门口大臣们的死谏传到南习容的耳中,他什么反应都没有。后来便相继是惊恐而慌乱的呼喊声。南习容还没意识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忽然一个火球从天而降,直落向金殿。只听耳边轰地震耳欲聋一声,房梁被炸毁,整个金殿都剧烈摇晃起来,摇摇欲坠的样子,房顶没有了,四面墙壁也开始寸寸坍塌,灰尘将空气都染成灰白色,污浊了人的视线,眼前一片混沌,什么都看不清。 原本南瑱最金碧辉煌的一座朝殿,在朝夕之间,化作尘土和废墟。大臣们有的没能跑掉,被落下来的燃烧着横木给砸死,有的逃过了这一生死劫难,却是有气无力,跑不了多远便停下来跌坐在地上,脸色灰败,呼吸渐弱。 当尚有一口余气的活着的大臣,以为南习容会就此被掩埋在这座废墟里的时候,那门口跌跌撞撞地逃出来一抹人影,身上满是灰尘,早已经看不出金色的面具、黑色的头发以及明黄色器宇轩昂的龙袍。他喘着气,站在殿门前,像是一道前衬,渺小地映衬着他身后的宫殿轰然倒塌。 南习容回过身去,浑身上下只有狭长的双眸里的眼白还是干净的。这一天他知道会到来,但是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他连还击的余地都没有。从开始的自以为筹备了那么多年,与北夏的这场战争一定会赢,到后来的不相信自己会输。 而眼下,他确确实实是要输了,而且输得什么都不剩。他不怕成为亡国之君,不怕落下千古骂名,他只怕对不起自己,没有一雪前耻,他不服,不甘! 这样想着,南习容内心里挣扎煎熬极了,气血一片翻滚难以抑制,忽然垂头就闷出一口鲜血来。他看到那样刺目的颜色,额上青筋突起,心里也跟着突突突地跳,脑子里有片刻嗡嗡嗡的空白。 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他抬眼看了看四周,先前还死谏的大臣们,一下子几乎全死光了。还有一两个躺在地上,似乎憋着最后一口气,想要对南习容说些什么,手指在地上抽动,一直舍不得闭上眼睛。 不,他还没有彻底输!他还有一个筹码在手里!南习容想起这个,立刻像找到希望似的,眼里闪烁着微光,随手拂了拂满身的尘,疾步就要离开这里。 当路过一个大臣的时候,他伸出苍老的手抓住了南习容的衣角,“投降……” 南习容根本无心去听,也不可能会照着做,因而那大臣才张了张口,他便抽出自己的衣角,不顾其死活,大步从他身旁走过,头也不回。 等到南习容走后,那大臣含泪叹息一声:“也罢……”最终闭上了眼睛。 后来炮声终于停了,杀喊声从宫门处传来,直往里冲。南瑱仅剩的侍卫一部分当了逃兵,一部分殊死抵抗。南习容去找囚禁的叶宋的途中,有将士来报,道是宫门那边已支撑不了多久,所以领战的将军们不知何故突然病发猝死。 南习容听后,气息又是一阵翻腾遏制不住,急急用内里压下,吐了第二口血。他知道这不是偶然,因为他也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就中了毒。随后南习容命人去把叶宋带来,他拔了士兵的剑,亲自去前殿指挥。 然,尽管如此,南瑱御林军也如溃败之蝼蚁,一击即破。 而北夏大军犹如一支狼虎队伍,迅速占领了整个皇宫,南习容站在高处石台上,一眼望去,整个开阔的皇宫外殿,全部是整齐罗列严阵以待的北夏将士。而南瑱的御林军退守在他身旁,不敢再贸然往前攻击,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但南习容愤怒极了,他不能叫北夏看了笑话,南瑱御林军怎会如此不堪一击。于是南习容不止一次地下命令,让仅剩的那些御林军继续进攻,御林军中间有人说道:“皇上,敌军人数如此众多,我等就算进攻也是白白送命,不如现在就护送皇上杀出一条血路离开这里,待他日东山再起!” 南习容失去了理智,挥剑便斩杀了说话的那个人,怒吼道:“朕不要东山再起,朕要你们现在就杀回去!不然朕养你们干什么!杀!杀!杀!” 他的剑法跟他的人一样,也都失去了理智,不往敌人身上砍,反而毫无章法地往自己御林军这边砍,仿佛这些就是他的敌人,让他杀个痛快淋漓。 他一身溅血,看见身旁一批御林军倒下,那些活着的御林军纷纷往后撤退,将南习容围了起来,不敢上前,也不敢临阵倒戈,但他们身上难掩怒气。 南习容手上的剑被鲜红的血染透,他仰天大笑,疯狂决烈。 苏宸站在北夏大军之首,身披戎装骑着骏马,冷眼看着这一切。所有北夏军队都静静看着,仿佛这只是南习容一个人的独角戏。 南习容对着苏宸挑衅道:“来啊!你们都来啊!朕不会投降,休想朕再向你们北夏投降!” 苏宸声音冷沉,掷地有声:“即便是要投降,北夏也不接受你的投降。丧家之犬,根本没有资格谈条件。” 第335章:你还是背叛了朕 南习容又一阵狂笑,眼梢一瞥,对苏宸咬牙切齿道:“朕不是丧家之犬,朕是狼!朕还没有输!”这时,侍卫已经将叶宋押往了这边,南习容一看见眼里就迸发出嗜血残忍的光芒,一把将叶宋拉过来,擒住了她的脖子,“你再好好看看,这是谁。”他一字一句朗声对北夏大军道,“这是你们北夏的第一女将军,现在就在朕的手里!” 北夏大军开始躁动不安,因为那台上的女人的确长的是叶宋的模样,而他们敬叶宋不允许叶宋受到这样的侮辱。之前为了避开南习容的耳目,叶宋和苏静回营的消息并没有让全军都知道,因而他们也不清楚之前那场欢呼就是在欢迎叶宋回来。如今这样的场面,怎能不愤怒。 苏宸十分冷静,一抬手止住了全军的躁动。 南习容继续得意地说道:“知道她在朕的宫里受到了怎样的待遇吗?朕骑马拖她游街,军民拿石头扔她,让她受尽凌辱;把她当球踢,供我南瑱将士们娱乐;让她与巨蟒做搏斗;挑断她的手脚筋让她做一个废人……”他每往下说一句,便看见苏宸脸上的努力长一分。 尽管苏宸知道南习容手上的女人不是真正的叶宋,但他仿佛通过南习容的话能够想象得出,叶宋在南习容的手里遭受了怎样的折磨。 苏宸侧边,还有叶修和百里明姝。叶修一向比谁都冷静,而今他也再控制不住,和百里明姝一起,手里端起机弩,便刷刷刷地往南习容身后射去,射倒一片御林军以发泄怒气。两人每一支箭都瞄得十分精准,从南习容的头顶擦过,击散了他的发髻,从他的双手边擦过,在他手腕上擦出深深的血痕,从他的双脚再穿过,黑色瑞兽靴破了几道窟窿,带着血雾。南习容踉跄几步,愣是不屈膝下跪。 南习容无所忌惮,手指指着“叶宋”的头,挑衅地对着叶修夫妇道:“来啊!有本事往这儿射啊!” 苏宸开口,缓缓将南习容的那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南习容,道:“你再好好看看,这是谁。” 此话一出,南习容心里原本有不好的预感苗头,那苗头蹭地一下被苏宸的话给助长了起来。“叶宋”的脖子很柔嫩没有掐痕,她的身体也非常柔韧完全不像一个被断了手筋脚筋的废人,还有那身上的女人香,尽管有浓重的血腥味也掩盖不住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异香。 他以为这只是一场误会。如果这是误会,那么他可以将计就计,一样能够骗过北夏这么多人的眼睛。只是没想到,这不是一场误会,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南习容握着“叶宋”脖子的手松了松,微微有些颤抖,当即又收紧,双眼赤红,眼角微微泛着光亮,像是不相信眼前的一切,不相信身边的人,有刹那功夫似乎连自己都不再相信。南习容伏在她耳边低低道:“你是叶宋,你告诉大家你是不是叶宋,你若是敢说假话,朕立刻就会杀了你!” “叶宋”缄口不言。 南习容冲她绝望一般地狂吼:“说!告诉全天下,你就是叶宋!” 他前一刻的得意、挑衅以及临死也不服输的骄傲,统统在这一刻被击溃。他双眼赤红,竟不是想杀人,而是化作绵绵不尽的绯红泪意。 “叶宋”垂了垂眼,不愿去看也不愿去听,眼里悄然蓄满了泪,嘴上轻轻笑道:“我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不管我变成谁的模样,你总能第一时间认出我来。这一次却没有么?” 她不是叶宋,她是南枢。尽管易的容天衣无缝,但她清楚地知道,她骗得了天下人,唯独骗不了南习容。 南习容和她之间,有着太深太深的羁绊。她拼尽所有力气,都想要斩断那样的羁绊。 她以为她说出了实情,等不到这一切结束,她的生命也便要先结束了。她等不到苏宸对她兑现承诺的时候,因为她眼下正被死死捏在南习容的手里。南习容这一次,一定会杀了她吧。 她抬起手,想要撕掉自己脸上的面具,露出自己的真面目给大家看。但南习容似乎很不情愿的样子,伸手去阻挡,不愿她揭下面具,不愿看到她的真面目。他倒宁愿相信眼前的这个谎言,他不想看到真实。 南习容没有打她,更没有骂她。他阻挡不及,一下叫南枢除去了脸上面具,露出了她本来的一张脸。她来不及回头,忽然间一滴液体落在她的脖子侧面,让她浑身一震。 头顶传来南习容的说话声:“你最终还是背叛了朕。” 南枢身子微微瑟缩着,不是害怕,她脸上震惊的表情远远超过了面对南习容时的恐惧害怕。她回过头去,依稀仰头看向南习容,一张日夜熟悉的脸而今满是狼狈,他一只眼角湿润,但看不到任何泪痕,南枢伸出白皙的手指去,轻轻抚过他下巴旁边的面具的边缘,指端亦是淡淡的湿润,她红着眼睛笑说:“皇上,你哭了?原来你也是有眼泪的么?” “为什么要背叛朕?”南习容问。 南枢知道他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她也生生把眼泪逼回去,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过,可是一颗心还是禁不住淋漓尽致地痛。她吸了吸鼻子,淡淡道:“我记得你说过,这辈子想要离开你,除非这场战争南瑱胜利了,除非你厌倦我了。我想,这第一个条件可能永远都不会实现了,而第二个条件还不知什么时候会实现,所以想要离开你只能通过我自己的努力。” 现在想来,她这一生都没有什么事是在为自己努力的,全部都是围绕着南习容在转。而这一次,她要为她自己。 南习容看南枢的眼神,压抑着心痛,眉头紧紧皱着,问:“你就那么想要离开我?我们在一起多少年你还记不记得?” “九年,快十年了。”南枢低着头回答。 “你还记得,九年快十年了,你十三岁的时候我救的你,我们在一起了那么久,你现在却要背叛我?我一直以为纵使全天下都会背叛我,就只有你不会。”南习容声音放得很轻,仿佛只是在跟南枢耳语,“因为你是我最爱的女人,这辈子我也只爱过你一个而已。” 他的神情很失落,很认真。什么都不能把他击败,却因为眼前这个女人,他似乎终于觉得自己是败了。 南枢听后只是笑,听不出喜怒哀乐,越笑越大声,最终放声大笑,她一边笑,一边眼角泪如雨下,苍凉极了。她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妙龄少女了,经历了这么多的恩怨情仇,兴许已经开始老了。 事到如今,南瑱也没有兵力来拖延时间,北夏这么多将士,他们也只能成为刀板上的鱼肉。苏宸没有下令之前,所有将士都没轻举妄动。他们庄严肃穆地站着,看着台上,有的把这一幕当做偶尔闲时看的一出苦情戏,更多的则是把这当做一场帷幕落幕。 这便是结局了。 南枢笑容惨烈地对南习容说:“你说我是你最爱的女人,你拿什么爱我,就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吗?我跟了你快十年,我死心塌地地爱过你啊!”她冲南习容吼了出来,“你便是借着我爱你,让我为你付出一切,到最后没有任何东西是属于我自己的!到现在,我得到过什么呢,得到了你挂在嘴上的爱吗?你若是真的爱我,怎么舍得把我给别人呢?” “所以你就要走?” “对”,南枢看着南习容的眼睛,坚定地点头,“所以我要走,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你了,包括女人最宝贵的十年青春。现在,我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你了,你还不肯放我走么?” 南习容忽然厉眼看向苏宸,伸手指着他,道:“你还是忘不了他,是不是想要跟他走,你才背叛了我,是不是想要跟他走,你才帮他的!” 南枢顺着南习容的手看向苏宸,对苏宸露出苍白的一笑,空洞得什么都没有,苏宸不自觉地蹙眉。南枢避而不答道:“我真的很累了。” 她这样的女人,跟着谁都会羞辱了谁吧。她不想在这一刻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苏宸难堪。 南习容不知是被妒红了眼还是怎样,那一刻他深切地感觉得到他是嫉妒的。他一直想让南枢忘记苏宸,可最后她非但没有忘记,还和苏宸联合起来对付他!他一转身就钳制住南枢,继续用力掐着她的脖子,又道:“难道他就爱你吗?他若爱你,为什么还会不要你?他不过是你利用你罢了。” “我知道”,南枢一边笑一边流泪,“我知道他在利用我,也知道他不爱我,但他跟你不一样,他起码会给我一个承诺,让我有勇气走下去,他可以给我一个安身的地方,可以没有这么多在你身边发生的令人恶心的事情!”南习容眼神冰冷而残暴,只要他再一用力,就会掐断南枢的脖子,南枢连本能的挣扎都没有,只是瞪着他,“我跟你要了这么多年,你能给我吗?一天安稳的日子都不曾有,一个名分也没有过,我充其量不过是你身边一个受到重用的舞姬罢了……你真爱我吗?是你毁了我……因为你的薄情,让我感受到了被人疼着宠着的滋味,”她抿唇,有种别样的倔强和艳烈,约莫这是在宫里这么多天和叶宋的相处下来,她学到的唯一一点有用的东西,“是你把我一步步推到今天的,我再也不想跟你回到过去了……” 第336章:彻底惨败 “你说我不爱你,若是没有我,你早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你会比现在过得还惨,沦落青楼,人尽可夫!你现在哪一样不是我、不是朕赐给你的!”南习容怒极反笑,“现在倒好,你想要离开朕!既然你如此无情,那也别怪朕无义!” 他几乎把南枢的身体提了起来,面朝向苏宸,眉眼染笑,别样风情。即使满身血污和灰尘也阻挡不了他神色之中散发出来的狂傲,对苏宸道:“你给过她承诺要给她一个安身之地吗?这是你们之间的交易?” 苏宸还没答话,他身边脾气冲的副将道:“王爷,还等什么,大伙儿一起冲上去,杀了这狗皇帝,将他碎尸万段给死去的将士们出口恶气!谁还听他在这里胡言乱语!” 苏宸抬手止住,定定道:“是,本王答应过她,自会说到做到。” 南习容挑衅地问:“那你爱她吗?”他是想让南枢死心吧,亦或者看着南枢痛苦,他会感觉到开心一点。因为南枢带给了他这么大的痛苦。 他不允许背叛。因为他以为南枢永远也不会背叛他,这是他估算错误。到底是南枢对于他来说有几分重要还是他根本不允许自己在这一点上出现错误? 南枢极力瞠大双眼,望着苏宸。她知道苏宸的答案,是不爱。但倘若这个时候,他能够承认他爱她,哪怕是说一句谎言来骗她,那么就是她死了这辈子也知足了。 可是苏宸这个人的脾气就是这样,她偏生又清楚得很。他做过的事情他不会否认,但没有的事情他也绝不会承认。所以苏宸最终选择了抿唇,沉默。他抬手做了一个手势,弓箭手上前来准备,弓箭全部对准了南习容。 御林军见状,还有零星的几个上前,用手中刀剑作势抵挡。 如果有可能,苏宸还是会救下南枢,做到他答应过的事情,尽管那与爱是不爱没有任何关系。 然南习容一见状,便将南枢挡在自己身前,彻底崩溃了,手指戳着南枢的心窝子,对苏宸喊道:“来啊,往这里射!大不了要死就一起死!你不是答应过她的事要做到吗,朕倒要看看你怎么做到!”他转头又对南枢轻声耳语,“枢枢,我要让你看看,他其实也会背叛你的。” 苏宸一见状,便没有第一时间下令放箭。而是双方对峙着。 南习容又喊道:“苏宸,你不是答应了她吗,你怎么可能做个言而无信的王爷!你莫不是觉得她的利用价值已经没有了,现如今就等着朕和她同归于尽吧!” 苏宸道:“你想怎么样?” 南习容得逞地看了南枢一眼,又看了苏宸一眼,道:“朕可以把她交给你,让你履行你的诺言,但朕有两个条件你可以选择。” “什么条件?” “要么撤军,放朕走;要么,自刎于当前!”北夏军群起而怒,南习容站在石台上哈哈大笑,而后又道,“怎么,你不愿吗?你果然是在利用这个蠢女人吧,现在你利用完了,现在她对于你来说一点儿价值都没有了,就弃之不顾了吗?北夏的皇室都是你这样卑鄙龌龊的吗?!” 苏宸越是沉着想要保住南枢的性命,南习容便越是激他挑衅他。 “不,北夏的皇室比你强太多,真正卑鄙龌龊的不是别人,而是你。”这时,突然北夏士兵群里,走出来一人。穿着北夏士兵的衣服,身形削瘦而高挑,看起来毫不起眼,但头盔下的那道疤和那双凌厉的眼睛,却不容忽视。 南习容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才是真的叶宋。 叶宋一字一顿道:“你以为,北夏的皇室若真是无情无义,还能给你机会像现在这样叫嚣吗?南枢一出来的时候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早该死了,那才是被人利用过后杀人灭口最干净利落的下场。你以为你还能拿她来威胁谁吗?” 她说着,手里机弩缓缓抬起,对准了南枢也对准了南枢身后的南习容。南习容容颜大变。 她说得对,苏宸完全可以不必负责任,只需要在南枢出来的那一刻便杀了她,也不会背上不仁不义的名声。 南习容恨,他和叶宋此生为敌,那便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死对头。而今他一点退路都没有了,却见她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一时之间南习容不知道是该恨她还是该恨所有人,还是该恨……一时心慈手软的自己。 他对叶宋说道:“早知如此,当初朕真应该毫不留情地杀了你。”他歇斯底里地怒吼,“这么久以来,支撑着你活着的不就是战神苏静么,他都死了,为什么你还不去死!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朕面前!” “我不会死,我说过我会活着等着,等着今天看你怎么也失去所有。那样的滋味,想必让你死后都无法忘怀吧。”她勾唇一笑,“你以为天下事尽在你所掌控么,我若说苏静没有死,不知你会不会活活气死。” “你说什么?”南习容睁大狭长的双眼。 “我想说的是,不管从来多少次,最后都会是这同一个结局。你,不可能战胜北夏,也不可能战胜得了北夏战神,你永远都是北夏战神的手下败将!” “手下败将……”南习容眼睁睁看着士兵群里走出另外一个人,他把头盔揭下,赫然就是苏静。他以为,就算自己今天失败了,他也杀掉了苏静了,起码下去地府会有个垫背的,不算亏得太惨。而今,在地府与他作陪的,就只有他的南瑱亡国!苏静没有死,一切都没有改变,天翻地覆彻底改变的是他的国家,和他自己! 思及此,南习容又呕出了鲜血。正待他有此一松懈的时候,叶宋忽然扣动了板弦,一支利箭稍稍偏离了南枢,直直朝南习容的右肩膀射去。 南习容猝不及防,中就一箭。机弩的箭支十分锋利利落,径直在南习容的肩膀上钉出一个血窟窿来,箭支穿透他的肩膀,射死了他身后的一个御林军。 南习容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踉跄两步,巨大的痛楚让他动作也跟着迟缓了起来,掐着南枢的脖子的手松了松。这对于南枢来说,正是逃脱的好时机。 只见南枢身形还算灵活,一下子挣脱了南习容的钳制,一抽手便抢来了旁边一个御林军的长剑。 南习容眼睛眯了眯,御林军立刻上前阻止。所有人都以为她一定会反手将剑送进南习容的身体里。 她等了太久太久了,渴望了太久的自由。她知道,今天过后,以后的每一天都是自由的。苏宸会许她一个容身之所,她会成为宸王爷的宠妾,一生一世都和自己所爱的人同处一个屋檐下。再也没有什么任务等着她,她不必在男人群中跳舞,更不必对他们强颜欢笑。 她终于有希望展开一个新的开始。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美好,而现在机会尽在她手中。只要杀了南习容,就可以做到了。 然而,最后一刻,她却闯进了南习容的怀里。以自己单薄的后背贴着南习容的胸膛。南习容猛地一瞠目,身体跟着一僵。 随后就见南枢高高举起手里的剑,以剑锋对准了她自己,然后卯足了劲儿,大喊出声,从剑锋到剑柄,全部不留余地地沉沉刺进自己的身体里,同时也刺进身后南习容的身体里。 仅仅是这一动作,便花光了她的全部力气。 噗嗤。 天地哗然而寂。 叶宋放下了机弩,所有弓箭手也放下了弓箭。 南枢手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地在空中抓腾了两下,终于抓住了南习容的衣袖。她需得借力才不至于让自己这么快地倒下。腹部传来的剧痛让她浑身痉挛,她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却先喷了一大口血。嘴角血流如注,脸色苍白如纸。 她身后的南习容,一张脸也呈苍凉的白。额上布着细密的冷汗。穿透他身体的剑刃在背后,一滴一滴地滴着鲜血,滚落到了地面,卷起浑浊的尘。 滴答滴答,他能听见血流的声音。 浑身的血液都似全部涌到那一处了,流淌了出来,打湿了他脏污的龙袍。四肢百骸,失去了流动的血液,渐渐变得冰凉。 南习容扶着南枢的肩膀,声音若有若无地说:“方才,你若杀了我,你就彻底的自由了……你怎么这么蠢……既然你都背叛我了,干嘛还要赔上你自己……你以为,呵,你以为……”他的声音落到南枢的耳边,就只剩下薄薄的气息,“你这样我还能原谅你吗……” 南枢心里还是忍不住地难过,背叛他会难过,杀了自己连带杀了他,也会难过。但她不想哭,她压抑着自己的哭声,便只一口一口地咳血、抽气。她声音微弱地摇头道:“不,就算是杀了你,我活着,也会一辈子摆脱不了你的阴影……” “你知道就好。”南习容落在她肩膀上的手轻轻抬起,往她眉间划了一下,留下一道血印,“这是印记,做鬼我也会找到你,所以,别指望你能逃离我身边……” 第337章:你最爱的是你自己 南枢眼帘颤颤,看向苏宸,终还是无声泪落,她告诉南习容:“我就是爱他,我就是还忘不了他,你现在还能拿我怎样呢?我答应他这笔交易,帮助叶宋从你的手上逃走,而他答应护我余生……但是,你觉得我这样的女人就算活着出去了,还能配得上他吗?所以,一开始我就没有想过今天能活着,我只是开心,他给过我一个承诺……我这一生,最最恨叶宋。”她的眼神流连到了叶宋的身上,“但我还从她身上学到了,爱并不是要据为己有,而是只要他活得好就行了。我是个南瑱战场上的女人,跟他回了北夏,只会带给他负累而已……更何况他不爱我。” 南习容在她身后喘息,手握上了南枢握着剑柄的手,叫喊出来,硬是生生把剑从他和南枢的身体里拔出来。南枢抽搐不已,鲜血染透了她好看的粉烟纱裙,她难以忍受这样的痛苦,就连最后一口气也涣散了去,气息断去时,再最后笑着道了一句:“其实,你最爱的,不是我,也不是任何人,而是你自己。” 南习容成功地把剑拔出来,身体支撑不知,只好用剑杵在地上,而南枢的身体却软哒哒地往一边倒去,她已经闭上了双眼。 南习容血手一捞,就把她捞进了怀,转身抱在了怀里,承受不住重量而单膝跪在了地上,以自己的后背面对下面的北夏大军。 他一句话不说,也没人知道他到底死了没有。御林军全部缴械投降。 苏宸最后看了一眼台上那一角染血的裙裳,脑海里竟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以前他和南枢在一起时的朝朝暮暮。他甚至能看清那时的自己,虽说理智不清醒,但也确确实实地对南枢疼宠备至。他从来没有为哪个女人做到那样细致温柔的份儿上,就连对叶宋也不曾有。 或许这一段开始注定就是以错误的方式进行的。所以最后必定以错误的方式结束。 苏宸垂下冷俊的眉目,不再去想,也不再去看。他轻轻一做手势,弓箭手齐齐准备,万箭齐发,全部冲着南习容一个人去。 万箭穿心,是种什么样的滋味,或许他体会到了又或者没有。 朝阳早早就已升起,金色的阳光洒满了整个大地,照亮了每一个角落,让这一段段坍塌的宫墙和琉璃瓦废墟,最终成为一段终将淹没在滚滚长河里的历史。 一切终于都结束了。 终于有时间坐下来歇口气,吹一吹春日里和煦的风,晒一晒明媚的太阳,讲几个娱乐大众的笑话,亦或是欣赏眼前的一幢幢废墟美景。 有不少北夏的将士们,说笑着说笑着,就禁不住哭了。 台上的鲜血渐渐凝固干涸,南习容的后背上,密密麻麻地插满了箭。他在最后一刻护着南枢,不知是好还是不好。或许他潜意识里仍然觉得南枢是他的女人,不得不一起死的话,他也不想南枢死得太难看,毕竟她美了一辈子。 所有人都觉得他太自负。他认为是自己的,自始至终都是自己的。既然南枢选择了跟他一起死,那他到死也不会放她自由,而是要紧紧地抓着她。 南枢说得对,他最爱的是是他自己。除了他以外,他爱的才是南枢。只是他的爱太无法让人理解,有时沉重得像一道永远也打不开的枷锁,永生永世都要束缚着她;有时又轻得像一片随时都会飞走的羽毛,可有可无。 南瑱原本是一个跟北方小国差不多的民族,但是由于这里的君王治理有方,看着自己的国家日益强大了起来便开始不安于本分,主动挑起了战争。 几年前和北夏的那一场战争,南瑱亦是惨白。那成了南习容脑海里一直抹灭不去的耻辱。他是记得,他派人去刺杀过苏静的家人,但他后来也被苏静当着两国休战士兵的面,狠狠地踩到了地上。 他与生俱来的皇族骄傲不允许他受到这样的对待。因而苦心筹谋,暗暗发誓,势必有一天,不光将他苏静,还要将整个北夏都狠狠踩在脚下。 自负如他,最终还是失败了。 他还记得那年,南瑱收成不好,举国都在闹饥荒。他在那个荒乱的时候,出京赈灾送粮,遇到了南枢。南枢正要被送进青楼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把他望着,很是楚楚动人。 后来他才进青楼里买下了她。那时她才十三岁。 南枢成了南习容身边的小小侍女,端茶递水样样都做得乖巧周到。他得闲时,便教南枢弹琴,没想到她天赋很好,弹得极为不错。看到舞姬跳舞时,她便跟在一旁和着,也有模有样。 对于南瑱一名好的舞姬来说,练习跳舞是要从小开始的。南枢已然错过了最佳学习舞蹈的时间,就算是学成了,舞姿也是一般。但后来南习容让她学的时候,她竟也学得极好。 随着身体得到了舒展拉伸,南枢的身材也跟着长开,越来越妩媚精致。她成功地成为了南习容身边的第一舞姬。 那时南习容还不是南瑱的太子。朝中大臣掌权,另有兄弟相争,要想稳座皇位,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为此筹谋了很久,看着南枢越发长得成熟时,也有过犹豫。但后来,前一天晚上要了南枢的所有美好,第二天便将她送去了大臣府里跳舞。 从此她堕入深渊,成为了南习容获取政治利益的工具。他知道,南枢曾天真纯粹地爱过他,但爱给不了所有他想要的。 可能从前,她这辈子都会感激,自己在陷入绝境的时候得到了南习容的救助,她以为自己从此得到了救赎,再也不用过颠沛流离的生活;到死的时候,她却宁愿他没救过她,因为他是一个不懂得爱的恶魔一样的男人。 这辈子,她做过很多事情都是违心的,可能到最后决定想要彻底离开南习容的这件事是她有史以来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尽管到最后她还是失败了。死亡,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可怕,她反而觉得无比的轻松和释怀。 她就是想要南习容知道,并不是世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因为他的自负,最终他身边所有人都会离他而去,包括她也是一样。 石台上的血迹,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的醒目。苏宸一步步朝那上面走去,见南枢窝在南习容的怀里早已无声地死去,而南习容也断了气。只不过他维持着抱着南枢的僵硬动作,微微佝偻着背脊,脸上的冷金色面具脱落,露出一半丑陋的脸颊,那脸颊两边的头发微微垂下,挡住了他那双没有合拢的狭长的眼眸,眼里瞳仁早已经变得浑浊。 最终,南习容也落得个死不瞑目的下场。 没想到南习容抱南枢却抱得很紧,好似知道有人会来抢似的,苏宸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南枢从他怀里弄出来,抱着离开了这座残破不堪的宫殿。出了破败的宫门,外面天高海阔,她便是自由的。 南习容这一死也死得太过于简单,将士们完完全全不够解气。他们把南习容的头颅砍下来,同样装在一个竹篓里,就在南瑱的皇宫内把南习容的头当球踢。 这场狂欢,持续了三天三夜。从此,神州版图上,再也没有南瑱二字。 数月后,北夏大军凯旋回朝,举国欢腾。北夏皇上苏若清亲自出城相迎,慰问三军将士。南习容的尸身被冰棺镇着带回了京师,苏若清下令将他的尸身挂在城墙上,赐以百鞭,曝晒七日不得入土为安,以为那些亡去的北夏战士们报仇。 彼时,叶宋骑马立于城楼下,看着南习容的尸体被绑着,一点点升上城楼,她跨马而下,站在地面上仰头而望,抬眼的光线刺得她眯起了眼睛,但她还是得看清楚,看清楚南习容如今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她终于为陈明光报仇了。 而南枢的尸体同样也用冰棺镇着带回了北夏,只不过没有与南习容一起。苏宸独自把她葬在了曾经宁王府宠妾南枢的墓地里。那里风水很好,望得见青山绿水和夕阳西下。那是一座空墓,是属于南枢的,也是她身份的象征。 她永远是三王爷府里的人。 北夏与南瑱的最后一战没有任何悬念,且成为北夏历史上的一大传奇。北夏出了一位军械奇才,所制造的运用于战场上的机括箭弩及火炮武器成为最厉害的武器,重塑北夏雄威,令周边敌国闻风丧胆,这也彻底结束了北夏的冷兵器时代。 从此南瑱收归为北夏的版图,北夏出了一代明君,在他的治理之下国运昌盛子民繁荣,北疆有数十门火炮镇守边防,北方诸国不敢再犯。 历史对于记载一个人,有着多少敬仰,便相对的有着对立一方的多少诋毁。叶家满门忠烈,有人却说他们功高震主;北夏第一女将军英勇无双,却有人说她不男不女丑陋不堪。 她与苏静的传言在上京传得沸沸扬扬。一个是曾经是三王妃的女人,带着满身男子气,女人不像个女人,且容貌已毁;一个是风流上京的尊贵王爷,是无数女子深闺之中梦寐以求的男子。这两人,岂会相配? 第338章:陌生又熟悉的女人 护城河两边的迎春花开得正好,杨柳纷纷,春水深深,空气里都是迎春花的香气。大抵真是春回大地了,这场战争的寒冬持续得太久太久,上京里沉寂的气氛渐渐得到了放松,似乎又有些热闹了起来。 因为战争的关系,国库亏空,除了上京以外的其他地方,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损害,尤其是南边与前南瑱相邻的疆土。重建家园都要靠百姓们自己的相互帮扶。 将军府自班师回朝以后,就没有传出什么动静。除了大将军和官复原职的卫将军叶修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每年如一日地去早朝,然后接受了皇上大批大批的赏赐,淡定地运送回府,几乎堆满了库房和厅堂。 但是常胜将军叶宋却一直没有露面,一天早朝都没去过。贤王爷苏静亦是如此。 苏若清压根就当那两人不存在,也一次都没过问。 如此持续几日后,朝中有心的大臣便开始过问并弹劾,道是常胜将军叶宋恃功而傲目无法纪,既不上朝也不因那么多赏赐叩谢皇恩,理应重惩。 随后便有人从将军府送来一份奏折,那是叶宋亲笔所写的卸任书。朝中某些大臣见无法在叶宋的功绩上做文章,转而就把矛头对准了将军府,道是将军府养出一个没有礼数没有教养的女儿。 叶大将军气得够呛,当场就跟大臣吵了起来,中气十足道:“北夏有难之际怎不见尔等这么说。老夫自己养的女儿自己清楚,可有给过你们权利在此地胡说八道?老夫都舍不得她上战场杀敌,有种你们自己去啊!一帮酸腐文臣!出事情的时候统统靠边站,事情一完便知道出来乱嚼舌根,你们身为朝廷重臣,就只学会了这样吗?!” 到底叶宋是个女人,在朝为将军,犯了这朝野一大帮子男人的禁忌。 私底下,宫里宫外的人都说,叶宋当初容貌完好的时候尚可以成为宁王妃,而如今都毁容了,不知道哪个男人还敢要,只怕是想再嫁都难了,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委曲求全继续当她的宁王妃呢。 至于苏静和她的传言,上京里嫉妒眼红的姑娘们,纷纷将其当做谣言,根本不相信风流王爷会看上一个丑陋的下堂妇。 百姓大多是无知跟风的,一人说什么,别人就跟着说什么。但还是有人每日去茶楼里,听那里的说书先生说,战场上叶宋和苏静如何杀敌的故事。 大抵只有军中的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战士们,知道这一路走来有多么的不容易。叶宋是他们的主心骨,就一直是,即便是回了京,他们也容不得叶宋受到半点污蔑。但凡在街上有听到的,一律都要将其揍一顿。这样搞得军队里的法纪一度很混乱。 只不过这些事,都被将军府的一堵堵墙隔绝在外。外面的一切都和里面的人无关。将军府上下都已经习以为常,以前有关叶宋的风言风语又不是没遇到过,天塌下来还有大将军顶着呢。 院子里草木葱茏,一切照旧。叶宋不在的这很久的时间里,新添了两株梅树和两株樱桃树。都是叶青独自一人在家的时候让人栽下的。 她知道叶宋冬天里喜欢梅花,因为那是苏四喜欢的东西,春夏交替的时候樱桃成熟了也应该很美味,是叶宋喜欢的口味。当时想着,等叶宋战后归来,这梅花树和樱桃树都长大了,可以开花的开花结果的结果了。 只是叶宋回来的季节,梅花已落,樱桃未熟。 但这也不是什么遗憾的事,总归是人回来了,梅花还会再开,而樱桃也终会成熟。 院子里明媚的阳光十分充足,照落在大小不一尖圆不一的树叶子上,将叶子照得油油发亮之际又有半分透明,仔细一瞧,上面的脉络细纹别样精致。 微风一吹,树荫也跟着闪烁不定。樱桃树上的细小粉嫩的花朵几乎已经凋谢干净了,上面长出一个个半红不透的疙瘩,院子里每日都有丫鬟来为这里的花草树木浇水,动作弄得很轻。 有丫鬟小声地说,“再要不了半月,这樱桃就能吃了吧?二小姐也该睡醒了。” 院子里的地板,用方形的石面铺就,顽强的小草从一张张石缝中间冒出来。随着满地摇曳的阳光和微风而轻轻颤抖。 水顺着树干缓缓流淌进了泥土里,滋润了一方土地。没一会儿,两个丫鬟打理完了院子里的草木便安静地离开了。篱笆边上的窗户,窗扉打开着,阳光盈满了窗棂,窗边的绿叶子触手可碰。风流进了屋子里,吹拂着屋子里的床帐。 房间里的一切都换过了崭新的,妆台,脸盆架子,屏风以及床,一切都是一个崭新的开始。床上的叶宋还正天昏地暗地闷头大睡。 这两个丫鬟离开院子不久,就又折返了回来。她手里捧着一盏花,很小巧的样子,是太阳色的,看起来生命力十分蓬勃。丫鬟翻进了篱笆栅栏里,把那盏小话放在了窗棂上,任阳光照晒着。 那丫鬟回头对另一个丫鬟笑道:“虽然不知道这百日草是什么花,但贤王送来的必然就是好看的,贤王让摆放在窗台上,一定是想二小姐醒来就能看见吧。在太阳下看它花开的颜色,可真好看。” 叶宋恍惚间听见了“百日草”这三个字,又跌跌撞撞陷入了另外一段梦境。她战后归来,苏静仍然睡着,她便把那百日草摆放在苏静的窗台上。虽然那时无意之中路过,在路边发现了一株百日草,它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她觉得就是胜过了国色牡丹。 傍晚时分,明媚艳丽的阳光辗转成了金色。那株百日草仿佛被晒红了脸,变得橙红纯粹。纱帐微微扇动之际,床上睡着的人翻了几个身,伸了伸双手双腿,仿佛快要醒来的样子了,结果一转瞬之间又昏睡过去了。 好像屋子里弥漫了很多的瞌睡虫一样。 暮色四合的时候,天边云彩铺远万里,天边也被镀了一层金边。外面始才开始吵闹了些。叶宋半睡半醒地从床上坐起来,头发乱得不成样子,身上衣服也凌乱开敞,她一掀惺忪的眼皮,便看见房门被人推开,外面相继进来三个陌生的女人。 “叶姐姐,你打算就这样睡一辈子啊?” “二姐,该吃晚饭了,爹和大哥让我们来叫你起床。” “阿宋,你是猪吗要成天这么睡,猪都没见睡你这么多。而且要睡你这么多,都每天二两二两地长肉,哪跟你一样,屁点儿肉都不长。” 啊不,这不是三个陌生的女人。叶宋揉了揉眉心,再定睛一看,从左往右,依次是英姑娘、叶青和她的大嫂百里明姝。 这三个女人成天来聒噪,搞得她没法睡个安稳觉,头疼得紧。 叶宋盘腿而坐,微微皱着眉头一脸乏意地对英姑娘招了招手。英姑娘如临大敌,道:“你招我干什么,你以为这次我还会给你药啊,药吃多了也是有副作用的,光吊着你的命让你不觉得饿而已,又不能补充你的营养,还是去吃饭的好。叶姐姐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给你的,一颗都不会给。” 叶宋闭着眼睛又对英姑娘摆摆手,切了一句:“你真逊,难道就弄不出没有副作用既能吊着我的命还能补充营养的药吗?你这个大夫不行,还得多努力。” 英姑娘跳起来:“是药三分毒你不知道嘛!” 叶宋懒得理会她,径直又倒了下去,抬腿把被子一骑,昏昏睡也,迷迷糊糊道:“现在天色还这么早,天都没亮开吃什么早饭……等明儿亮了再叫我啊……” “是吃晚饭不是吃早饭!” 叶宋咂咂嘴,道:“这么一说我还真有些饿了,想喝羹……” 门口有丫鬟候着,叶青一听连忙招来丫鬟把早已经备好的羹给叶宋送去。百里明姝在旁不住扶额,道:“这货定是又晓得你带了羹来,喝了就更加不会去吃晚饭了。阿青,就你惯着她,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叶青把碗凑过去,叶宋咕噜噜喝个干净。叶青道:“那也没办法啊,谁让她是我二姐,看样子不给她喝她也是不会去吃晚饭的。唉,等二姐睡饱了就行了吧。” 自从叶宋一回来,沾床开始,便没日没夜地浑睡了。她身体很瘦,如今这样睡当然不长肉,但是气色却好了不少。这在外奔波了一年多,几乎没有睡过一天的安稳觉,如今她再无什么后顾之忧,自然要把过去没睡的全部都补上。 那时她在战场上,多渴望晚上能接触到温软而宽大的床。早在战争快要结束的时候,她便已经设想过了,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好好睡一觉。每天都睡到自然醒,有好吃的饭菜吃,还有琳琅满目的点心和水果吃。 只有亲身经历过才知道,这样的幸福是多么的得来不易。每天有家人来叫她起床吃饭,她赖着不起也是一种幸福。 但是将军府里的人全都惯着她。兴许她真的是很累很累。 第339章:来日方长,不争朝夕 有时候她做的梦也不尽是美梦,也有梦到过战场上那些血腥的厮杀,以及同伴的死去。她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被惊醒过来,然后满头大汗地爬下床去寻找武器来对付敌人。可是当她双脚往地面上一站便觉得虚得有些发颤的时候,就清醒了些,伸手去倒一杯水也不尽十分平稳,她才想起自己是个废人,哪里拿得动武器。她便又有些失落地爬回床去,辗转到天亮。 她还会想起自己在南瑱当俘虏时所受的那些屈辱。有人来撕她的衣服,她被装进笼子里当球踢,还有南习容挑断她手筋脚筋时嘴角泛着的邪恶的笑容。 那些全都是不为人知的。南习容是世上最变态之人,没有人不害怕变态,包括她也一样。只是那时,她的勇气克服住了害怕罢了。 眼下叶宋喝完了羹,又无力地倒回床上去了。边上几人都劝了她几句,想把她拖去膳厅好好吃顿饭,奈何她就是充耳不闻。三人也只好无奈,无功而返。 院子里给草木浇水打理的丫鬟估计得很到位,大约如此昏天黑地地睡了大半个月,叶宋终于找回了自己的精气神儿,睡饱了醒来。 她站在屋子中央,伸足了一个懒腰,然后侧头便看见窗棂上的百日草,愣了一愣。她一打开门,院子里的丫鬟正一边浇花一边低声地聊天,听到开门的声音均是抬起头去看,惊喜地发现叶宋就站在门口,头顶鸡窝。 丫鬟喜道:“二小姐,你总算肯出来了!” 叶宋声音沙哑地问:“窗上那花,怎么来的?” 丫鬟道:“是贤王府送来的。听说还是贤王爷亲手培植的,送来让放在二小姐的窗前,二小姐一醒来就能看见岂不是心情很好。”说着两个丫鬟便做欢喜状,“贤王爷可真有心,又温柔又体贴,长得也那么好看~” 叶宋听到贤王爷的名号,眸色一暖,淡淡扫视了一眼院子里蓬勃生机的景象,唇边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后视线又落在了两个丫鬟身上,勾了勾唇道:“你们觉得他真有那么好看么,我听说他戴的是假发,不难想象一下,他没有头发的样子应该很难看吧。” 叶宋眯着一双眼睛在院子里心情还不错地转悠了两圈,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就进房了。外面的两个丫鬟听了她的话之后完全震惊了。 一个问另一个:“贤王爷真的没有头发了?那是个什么样子,还和原来一样风流倜傥吗?” 另一个也傻愣愣地回答:“那不跟和尚一样么,我完全想象不出来啊!” 彼时叶宋便趴在窗前,伸出手指去逗弄窗棂上的百日草,将外面的对话全部收进耳朵里,嘴角微微勾起。 天朝的男人和女人一样,都养着一头又黑又直长的头发。他们的头发很跟“玉树临风”这个词沾边,要是连头发都没有了,怎么能有风吹起头发带来的那种飘逸潇洒之感? 于是苏静没有头发的这个消息很快便在将军府里传开。人们没事的时候总是喜欢八卦,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很快这八卦就被传出去了。上京里的姑娘们纷纷表示大为震惊,她们也完全不能想象苏静没有头发的样子,于是许多热衷于贴近苏静的名门望族里的小姐们止步了,觉得还是再观望观望比较好。 尽管苏静本身就长得很好看,但许多姑娘对他心存的幻想是完美得无懈可击的,这突然之间没有了头发,她们很难想象一个衣着华丽却顶着一个亮铛铛的和尚一样的光头招摇过市时的场景……不行,那样太幻灭了。 最后,一股即将被掀起的贤王热就这样生生被掐断了苗头。 要命的是,不知道贤王为什么会那么配合,仿佛知道大家迫切地想要看一看他没有头发时的真面目一样,出门衣袍穿得比以往更加的华丽夸张,但居然没有戴假发了,径直就是一只光溜溜的光头,看起来怪异极了。 这下是真幻灭了。 他不再对所有人都笑弯着那双桃花眼,若是笑起来,依旧是没有哪个姑娘能够抵挡得住那双眼睛的诱惑力吧。 相比之下,在上京一直处于不冷不热的状态下的苏宸,突然备受欢迎了起来。他也是个黄金单身汉,而且长相英俊,从以前南枢为他的宠妾就能看得出来,若是走进他的心里,他必定能把人宠到天上去。 苏若清恢复了他宁王的名号。名门望族里的小姐们又把如狼似虎的眼神投到了苏宸的身上。 当天叶宋醒来之后,便往膳厅里跟家里人坐一桌,大吃大喝了一顿。大将军和叶修看到叶宋如此能吃,说话也很清楚,思维也利索,便放下了心。 真怕她这一睡大半月给睡傻了去。叶宋一回来便辞了自己将军的职务,也没人逼她去早朝,她整天在府里瞎转悠,彻底成了一个闲人。 当外面的八卦传进叶宋的耳朵里,她正和叶青和英姑娘一起坐在樱桃树下吃樱桃。樱桃略酸,酸得她微微眯起了眼睛,眼里一派云淡风轻。 叶青忍不住对叶宋伸出了大拇指,道:“二姐好计谋,简短几句话就让苏四的形象彻底败坏了,这比他以往那些风流的名声还具有杀伤力,以后就没有哪个女的敢轻易接近苏四了。” 英姑娘吐着樱桃核,囫囵道:“既然如此,叶姐姐干嘛不直接去找苏哥哥,把苏哥哥定下不就是了。” 叶宋没说话,扔了一颗樱桃进嘴里,呡了呡。 英姑娘说完以后便有些后悔,跟叶青双双沉默。她看了看叶宋脸上的疤痕,忽然知道自己兴许是说错话了。 英姑娘张了张口,想挽回些什么,叶宋却忽然说话了,道:“阿青,你栽这樱桃树是对的,不然这个时候没有可口的樱桃吃。”她又抬手摸了摸英姑娘的头,“来日方长,不争这朝夕。” 英姑娘道:“叶姐姐,你脸上的疤包括你身上的,并不是就治不好了,如果交给我,我一定能把你调养得皮肤比以前还光滑透亮的,比京里的那些女人都好看。” 这时经由一个丫鬟引路,刘刖往这院子里来了。远远便看见他穿了一身简单的青布长衫,身形颀长,斯斯文文的,一看便是个读书人的样子。在阳光底下,那张白净的脸也有几分耐看,手里拎着一只锦盒。 他走到院子里,看见叶宋坐在树下,便斯斯文文地笑了,道:“二小姐歇了这许多日,身体可有好些?” 叶宋尽量远地吐了一口樱桃籽,随口道:“啊,要吃樱桃吗,过来坐,树上还有很多。” “那刘某就不客气了。”说着刘刖便走了过来,在边上树荫刚好能凉到的地方坐下,把锦盒放在旁边。叶青主动把篮子里的樱桃送到他手边,他道了一句“多谢”,然后伸手拿了些。 叶宋挑眉问:“这盒子里装的什么?” “二小姐的东西,刘某是来物归原主的。”他打开了锦盒,只见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挽铁鞭。叶宋怎会不熟悉,那便是她的玄铁鞭,是她唯一的武器,在战场上的时候她便是用这鞭子杀敌的。那又不光光是她的武器,同时也还是她的伙伴。 她记得当初进南瑱都城的时候,她把鞭子和赫尘一起留下了。后来以为鞭子已经不在了,反正她已经用不着了,便没有去追究它的下落,只是没想到,如今刘刖又把鞭子给送来了。 而且送来的鞭子已经被打理干净,通体黑亮,上面的每一根倒刺都锋利无比,看起来一丝一毫的污浊痕迹都没有。 见叶宋怔愣,刘刖道:“二小姐这鞭子上的血迹太多,不好清洗,兄弟们可花了两天的功夫才把它洗净,刘某是来送还给二小姐的。”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叶宋回过神来,笑了一下,笑容有些无力,故作无事地捞起自己的衣袖,将两只手腕上的伤痕露给刘刖看,道:“我现在能端起碗筷就不错了,怎还能拿得动这个东西。以后都用不上了,你还带来干什么?” 刘刖道:“万事都不是绝对的,二小姐不曾尝试过,怎知以后都拿不起它来?二小姐不是轻易服输之人,除非真的手断了连碗筷都没法拿了,再说这样的丧气话也不迟。” 叶宋盯着锦盒里的鞭子不语。 刘刖顿了一会儿便拂衣站起来,对着叶宋揖道:“刘某已经言尽于此,东西也已经送到,剩下的只能靠二小姐自己想明白了。刘某告辞。” 说罢以后刘刖转身便欲离开。叶宋不由伸手去捞锦盒里的玄铁鞭,这鞭子真有些分量,是她目前的状态根本无法拿得起的,果真才稍稍抬起了手,锦盒里发出几声铁索的声响,叶宋的手就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松开,铁鞭又重新跌回了锦盒内。 叶青和英姑娘无不担心,道:“二姐(叶姐姐),不要勉强,慢慢来。” 刘刖停下了脚步回头看过来。叶宋甩了甩手腕儿,云淡风轻地笑说:“兄弟们都怎么样了?” 第340章:摆宴迎客 刘刖道:“都很好。季林季和他们许久未与二小姐相聚,都说怀念从前有二小姐在时的日子。” 叶宋眉梢一抬,又从篮子里掏了几颗樱桃抛进嘴里,眯眼道:“如此一说,是许久未聚了。你便去把他们都叫来,晚上在将军府里吃酒,顺便也给他们尝尝这樱桃的酸味。” 刘刖面上一喜,揖道:“刘某替兄弟们先谢过二小姐。” 看着刘刖走出了院子门口了,只余下门口的一抹绿,叶宋又回头看看英姑娘,道:“比起先治我脸上的疤,不如先想办法让我把这挽鞭子拿起来吧怎样?” 英姑娘闻言亦是一喜,重重点头:“好!”只要叶宋有心医治,不再继续耽搁下去,怎样都是有希望的。 天还没黑的时候,军营里那一帮汗里汗气的家伙都闻风蹭饭来了。晚上在将军府的前大院里,摆了好多桌,地窖里的好酒也都开起来给大家享用。 家里丫鬟下人们忙里忙外很是喜庆欢腾,因为这将军府里冷寂太久了,眼下终于又热闹了起来。大家伙还跟从前一样,没规没距,什么混话荤段子都敢拿出来讲,有些个就连素香楼里新添了哪几个娘子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叶青和英姑娘两个大姑娘在旁边,已经很淡定了。若是别人,早羞得跑掉了。 楼子的事,季林是讲得最兴奋的,叶宋用筷子敲着酒杯发出清脆的鸣响,似笑非笑道:“嘁,都老大不小的了,成天晓得乱搞,不妨娶个媳妇踏踏实实回家过日子。” 季林马大哈道:“像我们这种粗人,哪有女的看得上。况且,我们又不是去乱搞,我们是去扫楼的!看看有没有青楼拐卖良家妇女做些不正当的营生。”眼珠子一转,又嘿嘿笑起来,“不过,让俺们找媳妇过日子,这不像是二小姐能说出来的话呀,二小姐都还没有落脚处呢,我们怎么能赶在前头!呲,最近贤王府那头挺安静的,不晓得贤王在搞些什么鬼,不妨把他给抓来先生米煮成熟饭咯!” 大军跟着起哄。 在那样热闹的起哄声中,叶宋明明没有喝几杯,却觉得有些熏熏然。她多怀念这样的气氛和大家笑闹在一起的声音。叶宋手支着额头,跟着勾唇笑了笑,故意岔开这个话题,道:“去你的,去扫楼也不叫上我,谁领的头儿?” 大家都还没说话,这时一道声音不咸不淡地传来:“我领的头儿。” 叶宋抬眼一看去,见是叶修走了过来。穿的一身锦蓝色衣裳,身上气息也是不冷不淡,很有大将风范的样子,旁边跟着百里明姝。 前院里的气氛并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冷落下来,反而越发热闹。那一群单身狗就喜欢开叶修和百里明姝的玩笑,个个都吊儿郎当地问叶修什么时候抱儿子。 叶宋置身于喧哗之中,笑得没心没肺。有人要来给叶宋敬酒,全部被英姑娘给挡开了,英姑娘叉着腰一副刁蛮十足的样说道:“叶姐姐刚刚开始接受治疗,你们不能给她灌太多酒,喝几杯就够了。当心我让你们醉个三天三夜醒来以后发现自己光溜溜地躺在大街上噢!” 众人嘻嘻哈哈,玩笑道:“普天之下想必就只有一个人能收了你!”但玩笑过后是辛酸,那个能收了英姑娘的心的人只有白玉,而白玉至今都没有醒来。 英姑娘早已经不苦恼了,也不停下脚步独自难过了。她每天都会把白玉照顾得很好,给他梳头,给他修剪新长出来的指甲,还给他捏捏肩捶捶腿,跟他说说话。她几乎把白玉看成是自己的丈夫来对待。 所以就算别人说,她心里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因为她知道,白玉能够感受到的,他如果感受到了,一定正努力地想要醒来。所以她耐心地等着便是了。 但英姑娘还是佯装拿出一副凶相来,对那个开她玩笑的男人追着打。 叶宋也想喝酒,大醉个三天三夜。她的酒量似乎远不如从前了。英姑娘不准喝,她拉着英姑娘的手道:“英子,我保证,就这一次,从明天起,我定滴酒不沾。” “不!行!”英姑娘道,“我下午刚给你吃过药!” “那我想吃肉。” “唔,肉可以吃,还可以多吃点儿。”于是大家都喝酒,就叶宋眼前的酒杯被换成了茶杯。叶青坐在她身边,她想吃什么叶青就给夹什么,十分周到。 有人开玩笑又开到叶青的身上了,问她:“三小姐,你什么时候才把皇上什么的那块木头统领给绑回家里来啊?” 叶青闻言,脸蹭地一下透红。叶宋软软地趴在桌面上,随手抓起一只杯子就朝说话那人扔了去,“要你多嘴。那木头没来提亲,休想阿青嫁给他。” 后来叶宋脑子晕晕沉沉之际,手不由自主地捧上额头,望着眼前碗里的饭菜发呆,呆着呆着就笑了起来。 叶宋忽然轻声道了一句:“女为悦己者容啊。”说不在乎那是假的。全世界的人说她长相丑陋她是可以不在乎,但有一个人,即使他不嫌弃,她自己也是嫌弃的。 就只有叶青能够听到。叶青有些担忧地唤了一句:“二姐……” 叶宋吃吃笑出了声,道:“不怕,往后还有很长的时间,这一时半刻我等得起,相信他也等得起。就是不晓得他现在在做什么。” 她低垂着眉眼,好想他。 那么多艰辛都一起走过来了,那么漫长的日子都守护着度过了,现如今只剩下最后的等待,应该没问题的吧。等她能够清清楚楚、堂堂正正地去找他。她希望到最后,每个人都会幸福,到最后每个人都有一个安稳的归宿。 叶宋吃撑了,夜深了,该散的人都散去了。叶青扶着她回房去休息。 走在半路上,盈盈月色照亮了小径,她对叶青说:“以前我说,将来我爱的爱我的男人,不会在乎我身上有多少疤,那是全天下最优秀的男人。” 叶青回答:“我记得,二姐曾经说过。” 叶宋笑了两声又道:“其实我错了,爱我的男人可以不在乎,但是我还是在乎的。” “那二姐为什么不选择先治好脸再治手脚呢?”叶青轻声地问。 叶宋道:“我要治好的,是一双坚定走向他的腿。”白天的时候,刘刖送来鞭子,她本以为一切都无所谓了。但是她发现她还是想要拿起那沉重的鞭子,往后继续保护她最想要保护的人。 她不想成为谁的拖累。 后来叶宋在家全心全意接受英姑娘的治疗。英姑娘首先全面检查了她手腕和脚腕上的伤势,不由啐了一口道:“妈的南习容,这下手可真狠,真是全部都给挑断彻底了。幸好,幸好后面有人帮你调理过,不然叶姐姐走路都成问题。” 她这样一说,叶宋沉默。不由想起了南枢来。 叶青在旁有些感慨,道:“以前我真是恨透了那南枢,可没想到到最后一刻却是她来帮的二姐。罢了,反正她现在也已经埋进黄土里了,过去的事情都烟消云散了吧。” 英姑娘一边用小刀重新挑开叶宋的皮肤,叶宋忍耐力非凡,她知道这点儿程度根本都不用知会,只不断地说话来引开叶宋的注意力,道:“我倒真有些好奇,南枢与叶姐姐的过去是怎样的?为什么你们会那么恨她,她同样也那么恨叶姐姐?” 叶青睨她一眼,道:“大概就是女人之间的战争,你是不会懂的。” 英姑娘道:“你不说我怎么可能会懂,大家都是女人,你说了我自然就会懂了。” 叶青想了想,道:“要是有人跳出来要抢你的白玉,你会恨吗?” “不会。”英姑娘淡定道,“我会直接毒死。” 叶青:“……所以这就是**裸的嫉妒。南枢也基本是如此了,她一直以为是二姐抢走了她的爱,实际上造成那一切的人是她自己。” 英姑娘用纯白色的纱布又把叶宋的手腕包起来,道:“你这么一说,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女人之间的战争无非就是这样嘛,十有**是为男人,剩下的一二是为家仇。” 叶宋似笑非笑道:“你倒是想得通透。” 英姑娘道:“叶姐姐,我会帮你把断掉的筋接起来,需得用药酒刺激你双手双脚的血脉,否则会不通。但越厉害的药酒越痛,就好像被生生剐掉一层皮一样,你要有心理准备。” 叶宋道:“不怕,有什么法子你就使出来。” 英姑娘给叶宋割手接筋的时候,是在她居住的院子里进行的。院里养了许多小宠物,旁人没有她的允许根本进不去,而且院里有许多的药材,基本上是一个专属于她的小药庐。她要把叶宋的胳膊半只都划开了一道口子,顺着筋脉与腕间断掉的相对接。叶青在旁看着只会添乱,便让她去把包子给叫来。 在军中的时候包子和英姑娘配合得默契,一时间英姑娘身边没有他打帮手还真是有诸多的不习惯。 第341章:世事变迁 包子自战争结束回城以后,就去见自己那帮乞丐朋友了。他牵挂着乞丐女童,彼时还没抵达京城,就在叶宋耳边念叨了许多次,只剩没把叶宋耳朵念出茧子来。 这么多天过去了,包子也没来将军府找过叶宋,应是过得蛮好。 叶青不敢耽搁,依照英姑娘的吩咐连忙带着春春一起出去找包子了。幸好包子所在的破庙好找,不费什么力气,便把包子带了回来。 只是他身上脏脏的,就这样去英姑娘那里很不方便。于是又临时找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来给他换上,让他洗干净了手才过去。 进去的时候,叶宋一侧头就看见了他,中规中矩的模样。她有些惊讶,而今闲下功夫来,发现包子个头又窜了很高一截,不如从前那么软嫩可捏了,眉目之间隐约有了成熟男子的气概,而且更加不苟言笑了些。 叶宋一眼就看了出来,包子不如回京时的那么高兴和雀跃。 他过来,依照英姑娘的吩咐,熟稔地打下手。先是把叶宋的袖子绑起来,在上臂的地方用麻绳把胳膊牢牢束着,以免一会儿过多的血液会流出来。随后英姑娘过来一刀在火上烤了一下,下一刻十分精准而利索地就划开了叶宋的手臂。她首先看到的是血珠沁了出来,倒不感觉有多痛。 包子便在一旁,不断地擦拭血迹。 英姑娘道:“若是有雪应会好一些,起码叶姐姐不会感觉到那么痛。但是上次唯一那一株,都给用光了。现在叶姐姐只有生生应受了。” 叶宋整只手臂控制不住地抽搐,但她还能咬牙忍受,她试图自己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道:“上次,你给我说说上次给苏静治伤时候的事。”她没亲眼看到,从英姑娘口里知道一二也好。 英姑娘便道:“可谓是有惊无险。我从来没做过那么难的事,我取了苏哥哥的一小片颅骨,能看见他脑内的状况,当时帐篷搭了里三层外三层,不能有任何东西灌进里面去,连一粒尘都不行。我和包子都是屏着呼吸完成的,生怕一个不慎,多给苏哥哥的脑子里灌了口气。”说着英姑娘就笑了起来,眉宇之间自信乍然,“还好比较顺利,不用施针,里面的淤血就自动地流了出来。我又把颅骨给接回去,就是之后苏哥哥头痛得厉害,我真怕他痛出个什么毛病来,于是一直用雪应给他止痛。我觉得我这辈子只做成功苏哥哥这一个,就已经足够了,以后万不会再做那样危险的事了。” 包子道:“英子姐姐是世上最厉害的大夫。” 叶宋点头表示赞同,道:“你做到了你爹生前做不到的事,他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到很欣慰。” 英姑娘自己也眉飞色舞地说道:“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干脆以后我就叫小鬼医得了,继承我爹的名号。等过些日子,再在京城里开一间药药庐。” 叶宋道:“听起来似乎不错。” 英姑娘嘻嘻道:“不过还得等白玉醒来了再说,不然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她问包子,“到时候你会去帮我吧包子?” 包子沉默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有些难以言说的寂寞,他忽然道:“英子姐姐,你收我做徒弟吧,我想跟你学医术。” 英姑娘一愣。 他又道:“我不想再做乞丐了。” 谁都不想做乞丐。但包子却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以前他带着一帮小乞丐,脸上的笑容别提有多灿烂,整个上京,就他消息最灵通。因为在街上随便一碰上哪个达官显赫,就有可能获得一条八卦。 可是他现在却没再那么笑了。是见惯了战场上的生死?还是不想回到过去过那种四处乞讨看人脸色的日子? 叶宋问:“那丫头呢?” 包子自然知道叶宋问的是谁。她说的那丫头,便是当初和他一起乞讨喜欢拉着他的手的小女童。他离京的时候,小女童哭着愣是不让他走。 结果包子脸色的表情更加阴郁。叶宋就知道问到了关键点上。 英姑娘刚想要张口问,就被叶宋一个眼神给阻止。她继续埋头手里的工作,半晌才听包子淡淡道:“她跟别人了。我继续留在那里也是没意义的吧。” 叶宋不再问了,突然唏嘘起来:“我有点手疼。” 包子和英姑娘都开始紧张,不再在那件事上浪费精神。英姑娘帮叶宋接经脉的时候,包子就手法娴熟地帮她把手臂上的伤口给缝合起来。 叶宋脸色有些苍白,若是说不痛那是假的,但也没有痛到她忍不住非要叫出来的程度。她另一手伸过去,揉了揉包子的头,悠悠地说:“方才你也听到她说了,想开一个药庐,你若是想做她徒弟,到时是要去药庐帮忙的。” 包子重重点头:“嗯,我知道。” “那就回来吧,当大夫可比当乞丐有前途,相信姐姐,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叶宋道,包子的神情轻松了些,她又道,“还有,天涯何处无芳草,你还这么年轻,急什么。” 樱桃成熟的时节过去了。将军府里,每天都有人送一篮子又大又黄的新鲜枇杷来,一看就非常多汁爽口。 叶宋泡药酒时疼痛难忍,时常要咬牙低低叫出声来,有时嘴唇都被她自己给咬破了。叶青和英姑娘是变着法引开她的注意力。叶青剥了枇杷喂她,英姑娘便和她比试,看谁能把枇杷核吐得更远。 但英姑娘总是输。她回头嗔道:“叶姐姐,你都受伤了还吐这么远,真不像个女人!” 叶宋嗤道:“我要吐不赢你,白瞎了以前吃的那些带核的果子。”叶青在旁笑得欢,叶宋眯着眼睛看着院外的阳光,又道,“这枇杷是从宁王府送来的?” 叶青一愣,差点噎着,顺了口气道:“二姐你怎么知道?” 叶宋想了想,道:“大概还有宁王府的土味儿。那片枇杷林长出来的枇杷甚是美味,只可惜宁王吃不了那么多。回头你告诉他,若是他不喜欢吃枇杷的话,也甭天天往府里送了,径直把那片枇杷林搬来将军府种下吧。” 叶青蹲在廊前石阶上,也吐了一口枇杷皮,说道:“嗯,我这样跟宁王说过了。” 叶宋眯了眯眼:“哦?他怎么回答的?” 叶青道:“他说想得美。” 话音儿一落,外面就有人高声喊道:“二小姐,宁王爷来看你了!” 几人抬头往院子门口一看去,不一会儿便有高大的身影往院门口一站。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冷冷沉沉的,跟一块冰一样,让原本有些暑热起来的天气一下子就凉爽了。 结果苏宸在门口站了半天,却没有进来,而且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难看,像是要揍人一样。 院子对着的正中间的房门大大开着,叶宋正坐在房间里的门口边吹风,这样可以凉爽些,她双脚双手都分别泡在四只透明的琉璃药罐子里,药罐子里面装满了深褐色的药酒,药酒除了她的手脚,还泡着些颜色花里胡哨的蛇以及蝎子蜘蛛一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尸体。 叶宋脸色不好,但脸上的笑容云淡风轻。她对苏宸似笑非笑道:“来都来了却不进来,莫非要在门口站一天吗?” 苏宸抿唇,道:“好歹本王每天也一篮子一篮子的枇杷往你这里送,你就是这样迎接本王的吗?”他低眼看了一眼院子的地上到处都是爬行的毒物,“这样叫本王怎么进来?” 英姑娘抓着一只装枇杷的篮子,走到院子里蹲下,把篮子一放,随手就揪住一条五彩花蛇,手指间似乎拈了一样尖锐的东西,一勾一剐间,就把那蛇给开膛破肚了,动作麻利到令人发指。她抬头对苏宸天真无害地笑说:“进来吧,没事的,被咬两口有我在你又死不了。况且这些一会儿我都是要抓起来给叶姐姐泡酒的。” 苏宸头皮发麻,盯了英姑娘两眼,想不通将军府里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院子专门拿来给眼前这货养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冲叶宋怒吼道:“本王在这里站了这么久一杯茶都没有,叶宋,把枇杷还来!” 叶宋道:“都吃完了,你莫不是也想把我开膛破肚不成?” 苏宸冷哼一声,看着叶宋的眼神却不如他说话的语气那么凶,又道:“也罢,本王就知道你是得了便宜还不认账的人,本王今天就不进去了,等你好了再来。” 叶宋眯着眼道:“王爷慢走不送。” 苏宸将一转身,顿了顿,又回过头看她一眼,问:“你还好受么?恢复得怎样?” 叶宋道:“托王爷的福,过程虽艰辛难熬了些,但总归是会好的。” 苏宸拂袖冷冷道:“那就好,本王告辞,你不用送了。” 见苏宸的身影走远了,叶青才道:“宁王爷变了许多,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还是那么不可一世。” 英姑娘见叶宋适应了一些,再给叶宋泡的药酒便是具有剧烈毒性的。只有毒性钻进了叶宋的皮肤里,才能彻底地刺激得到她的感官。除了以毒攻毒以外,那药酒还大补,能够强韧叶宋的筋骨。所以她必须要忍受。 第一次,叶宋便被痛得给晕过去了。 第342章:见他一面 后叶青每天去外面收集上京里的八卦来给叶宋听,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关于贤王苏静的。好似有关贤王苏静的一切事情成了她疗伤的圣药。 比如苏静穿的什么衣服,从哪条街走过,办了哪些事情。还有倚楼卖笑的姑娘对他招手也不如以前热络了。但他毕竟是王爷,想要攀附权贵的姑娘还是一大波一大波的。 还有他再也没去过京中任何一家青楼,也没有听过小曲儿看过戏,偶尔在街上需得找个地方歇息时便去了茶楼,一边喝茶一边听说书的唾沫横飞地说着边疆战事。 叶宋每天都会问:“有没有姑娘给他扔丝帕?” 叶青道:“有,当然是有。有时苏四走路,二楼会有丝帕落下,有时候他骑马也会有丝帕落下。那些个风骚的,就想着苏四能替她们捡起丝帕给送到二楼去。” 叶宋漫不经心地问:“那他是怎么做的?” 叶青瞅了瞅叶青,使坏水儿道:“当然是捡起来了送上二楼了啊。” “嗯?” 叶青见叶宋脸上表情有异,笑嘻嘻问:“二姐,你不会是吃醋吧?” 叶宋笑了一声,“我会吃醋?” “那不然我怎么会闻到一股酸味?”说着叶青就嘿然跳开,“二姐,你要那么担心的话,等你能走了,就赶紧去找他呗。不然的话,可有一帮子不要脸的等着抢走苏四咯。”见叶宋不说话,她又道,“其实,他是捡起来了,只不过是让身边随从捡起来给送上去的啦。这说来也是,这上京的男人们啊,都是好面子的,而且很注重自己的仪表,可苏四还真是铁了心要等二姐噢,居然每天都顶着一个光头上街去,起初街上是哭倒了一片又一片。但渐渐她们又振作起来了,道是苏四的头发总有会长起来的那一天,竟又开始做白日梦了。真可恨,苏四一定是每个月都要理一次发,让自己继续当光头,不然他的光头哪能到现在还一根头发没长出来,光溜得很。” 叶宋抽了抽嘴角:“……可真是难为他了。” 叶青继续道:“没办法,他是名人嘛,就得承受一些常人没有的压力。我还听说……”她又看了看叶宋,“皇上似乎正在给他张罗婚事,说他年纪也不小了。从公卿大臣们家的小姐都选到了北方塞外的公主,愣是想要塞给苏四一个。皇上的心机可真是深沉,到现在仍是不死心么。” 叶宋手筋脚筋接好以后能够下地行走时,已然是酷暑将尽了。英姑娘说接下来只要她多加锻炼和走动,手脚便会慢慢恢复,和以前一样的灵活。结果她一出英姑娘的毒院子,听到的第一个消息便是——百里明姝又在跪祠堂了。 叶宋去祠堂找她,见她孤孤单单地跪在蒲团上,不由啼笑皆非。那个位置以前可是她的,现在是百里明姝的。 叶宋站在门口,道:“大哥可真狠,这三天两头地让你来这里反省,他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儿子?” 百里明姝一回头看见她,喜道:“出来了?伤可是痊愈了?” 叶宋道:“好了个七七八八吧。”她进去祠堂,站在叶家的诸多灵位前,给先辈们上了一炷香,眼神一下子便落在了其中的一个灵位上,那可是她的曾曾曾曾不知曾了多少倍的曾祖父,说,“多亏你保佑,我又活着回来了。以后的路,我也会坚定不移地走下来。”她低头一笑间,不由又想起很久以前,以牌位做要挟把那神棍老头给逼出来时的情景,老头儿说的话历历在目。她现在想来,当时太大意,都没听出老头儿包不住的嘴里早已泄露的天机,又道,“你说的那些都算话吧,要是不算的话……”她一抬眼帘,似笑非笑,“回头我就把你的牌位给烧了。” 神棍老头再也没跳出来回答她。而是贡盘里的一只苹果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倏地咕噜噜滚落到地上。 百里明姝拉了拉叶宋,问:“你在跟谁说话?” 叶宋跟着跪了下来,道:“咱祖宗,你要是想求他早日让叶家有后的话说不定还真会灵验。” 百里明姝撇了撇嘴,道:“这种事情,求人不如求己。” “你为什么又被罚来跪祠堂了?” “昨儿夜里去扫楼,我跟着一起去了。” “然后呢?” 百里明姝揉揉额头,觉得有些丢脸,“然后,摸了一把楼里姑娘的胸,被你大哥给看见了。” 叶宋掂了掂下巴,沉思片刻,“下次这种好事,记得叫上我。” 英姑娘说,叶宋手脚便利了,接下来就该治脸上的伤疤了。叶宋在府里闷了那么久,总算能够出门去走一走,故而先出去逛一逛等回来再说。 叶青知道叶宋想干什么,故而提前一切都打点好了,事先把苏静这一天的行程都给摸得一清二楚,道是他今日会往西街口路过。 叶宋出门穿了一身男人的衣服,戴了一个黑纱斗笠,和英姑娘跟叶青一起上街去。她找了一家临街的茶楼,坐窗边的地方,撩了撩斗笠上的黑纱,一边喝着茶一边如若无事地盯着熙熙攘攘的街道。 秋意浓,街口梧桐树飘下纷纷黄叶。等了不多时,叶宋终于看见街道那头,一人骑着马,惯常的紫衣,懒洋洋地往这边走来。他眯着一双桃花眼,只是脑后再也没有如墨的发随意轻巧挽成的松散发髻,而是光着一只头。 乍一看之下,像个骑马的和尚,穿着紫色的袈裟出来化缘。 叶宋迎着阳光看到许久不见的苏静的第一眼时,便是这样的印象。若他真是和尚,她也喜欢这个和尚。 他的头部和脸部什么点缀和装饰都没有,依旧笑若春风,却不是对街上特定的谁笑,或许是因为心情好,感慨这秋日好,感慨这拥挤繁华如初的街道好。 感慨二楼茶楼里坐着的人好。 叶宋的眼神一直随着苏静走,不再是那么云淡风轻,而是含着丝丝笑意。或许往后,在暂时不能见他的这段时间里,每日这样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看着他走过,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英姑娘和叶青则在一旁讨论:“看样子这苏哥哥还真是勤理发,到现在这光头还这么光亮。他真的是很宠爱叶姐姐!叶姐姐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叶青趁着叶宋没注意,拈了桌上的一粒花生米,忽然朝楼下堪堪路过的苏静扔去。别小瞧她,她可是造军械的奇才,对距离和方位把握得尤其敏感,这一扔恰恰就扔在了苏静的光头上。 叶宋眼睁睁看着那粒花生米从窗台外滚下去,她却无可奈何。结果苏静被花生米砸了,轻轻一横手臂便勒停了马,面含笑意,仰头举目而望。那金色的阳光铺陈在他的面上,竟比不上他脸上的笑容华光流彩。 叶宋本是一眼不眨地目迎着他走过来,他这突然一抬头,她心里一悸,本能地就自窗边偏开了头,以免被苏静给看见。 本来看见了也没什么,她自己安慰自己,但要是真被他给看见了,恐怕他会误会自己提前踩点儿在这里就是为了见他一面。 虽然事实也就是这样,可真要说出来,未免太过丢脸。她还想看看有没有别的女人来纠缠他,是不是有姑娘从二楼给他丢丝帕时他的确是让他的扈从捡了给送上去的…… 不,这样的想法太心胸狭隘了。叶宋有些震惊,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她侧眼睨了叶青一眼。叶青很无辜地耸肩,道:“二姐,我不是故意哒,不信你问英姑娘,我本来是想吃花生米来着,可英姑娘突然不小心碰了碰我的手肘,我没掌稳,结果就给落出去了。” 英姑娘在旁点点头:“对,的确是我不小心碰到了叶青的手肘。” 窗外的街上,苏静手里拈着那粒花生米,声音不大不小,恰恰能够传到叶宋的耳朵里,带着笑意道:“女子的丝巾捡得多了,这倒是头一次捡了一颗花生,这便没办法给失主送上楼去了,多谢楼上小姐的抬爱。”说着他就把花生放进了嘴里,吃了下去,一边驱着马从楼下走过。 英姑娘啧啧唏嘘:“苏哥哥近来越来越风骚了,这可怎么好,要是不早点把他领回家的话,还不知道要招惹多少狂蜂浪蝶呢!” 叶宋等到苏静走远了,方才探出头去看了看苏静的背影,眯着眼道:“看样子确实挺招人的。” 回府的时候已是黄昏。府里的气氛似乎有些不一样,门口还停了一辆不怎么起眼的马车,像是有客人。听府里的下人们道,今日早朝的时候大将军向皇上辞官了,卸下大将军之位,请求归隐田园享受天伦。 叶宋问:“大将军回来了么?” “回来了”,家里人道,“只是……二小姐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叶青和英姑娘退下,叶宋一个人进去了正厅。她知道,大将军迟早会向朝廷辞官,这不仅是叶家所希望的,也是龙椅上坐着的那个人所希望的。只有这样,才能保叶家平安。 第343章:两个答案 如今北疆军情稳定,新军训练全部交由大将军手下的有作战经验的武将所带领,新一辈的武将们功成名就,他也便可以功成身退了。手里掌管北夏十万大军的兵符,也毫不犹豫地交还给了苏若清。 他知道,那是苏若清自李相被扳倒以后就一直以来想要的。 没想到大将军去意已决,苏若清却强意挽留,竟挽留到了家里来。叶宋一踏进正厅时,一眼便看见了苏若清,穿着一身黑色便衣,手边一盏热茶,正茶香袅袅,旁边还站了一个老太监。 苏若清对叶宋弯了弯眼,道:“阿宋回来了。”叶宋一愣,下意识就要撩衣行跪拜之礼。他又道,“不用多礼,我只是来这里坐坐。” 叶宋在原地站了站,道:“皇上前来,想必是有事想和家父单独谈,如此臣女不便打扰,这便退出去。” “没什么要事”,苏若清道,“不过就是闲话家常罢了。阿宋,你的伤势怎么样了?” 叶宋回答道:“承蒙皇上关心,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既然如此,你便也坐下来和我说说话吧。”他说话的语气依旧清雅,坐在那里也显得十分安静,天色渐黑,厅里没有点灯,昏暗的光线中轮廓若隐若现,“我还想让你帮着劝劝大将军,朝廷还需要他,国家栋梁之才,若是就这样辞官归隐,未免太过可惜。” 叶宋见推脱不掉,就真找了把椅子坐下来,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北夏人才济济新人辈出,大将军再怎么厉害,也有迟暮这一天,这并没有什么可惜的。”说着不由看了大将军一眼,面上带着淡淡微笑,再道,“既然是说些家常话,那臣女也就实话实说了,我爹这把年纪,我实在不忍心他再去奔波,他鬓角两边都有不少白头发了。若是为女仁孝,我当然也希望我爹能够卸下重任好好安享晚年。我相信我爹不管做什么决定都有他的考量,我便也只有尊重他的选择,奔波了大半辈子,独享这剩下一点儿时间的清闲,也是一件难得的事。” 叶宋嘴角的笑容无懈可击,顿了顿继续又道:“但如果是为朝中局势,这个臣女一介女流之辈就真真是插不上话了。但叶家满门忠烈一心为国,对皇上和对朝廷绝无异心,这点还请皇上明鉴。” 叶宋心里跟明镜似的,苏若清让她劝并非是要她真的劝,只是让她给他一个台阶下。既能放走大将军收回兵权,又能尽到他仁义之君的责任。 最终苏若清端起一杯茶喝了两口,道:“既然连阿宋都这么说,我要真是挽留下去,就是强人所难了。” 大将军揖道:“老朽多谢皇上成全。” 这时苏若清身边的老太监躬身道:“皇上,天色已不早,奴才这就为皇上摆驾回宫吧?” 苏若清起身,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大将军和叶宋本是站起来准备恭送的,不想他却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叶宋,道:“我看现在也该是到了要用晚膳的时候了,不妨我就在这里用膳吧,你们可会嫌弃?” 大将军连忙道:“老朽不敢。皇上若是不嫌弃的话,府上备有薄膳,便一起吃吧。” 苏若清率先走出正厅,前往将军府的膳厅,一面吩咐老太监先行回去,一面道:“说来我也好久没吃过一顿家常便饭了,叶将……前辈不要拘谨才是。” 他肯叫曾经的大将军一声前辈,已经算是莫大的尊敬和肯定了。 结果这天晚上,偌大的饭桌上就只有叶霆、叶宋和苏若清三个人。其余各院知道膳厅有贵人,都在自己院子里吃饭了,就连叶修夫妇都没有出现。 吃饭的过程相当压抑,叶宋没吃几口就饱了,但她还不能提前退出去。只好等到苏若清也吃好了才起身,苏若清离去的时候,大将军吩咐道:“阿宋,你送皇上出去吧。” 在朝廷摸爬滚打多年,叶霆还是知道苏若清来将军府里挨到天黑还加上蹭一顿晚饭究竟意欲何为,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叶宋听她爹的话,只好送苏若清出去。 门前的马车大约已经被老太监驱走了,大门口外的小巷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叶宋道:“皇上要这么走着回去吗,不嫌弃的话,我让府里的马车送皇上到宫门口吧。” “无妨,就这样走走也好。”苏若清一步步缓缓走下石阶,复又回头看向叶宋,“你陪我走一段好吗?” 叶宋顿了顿,应道:“是。” 两人并肩走在小巷中。月影淡淡,将两边墙头的杂草映出浅浅的痕迹。苏若清忽而叹了口气,轻声道:“阿宋,谢谢你。除了这句,好像我说其他的都显得了无意义。” 叶宋平静道:“不管我做了什么,都是我应该做的,皇上不必介怀。” “你应该做的?”苏若清停了下来,看向叶宋的眼神也盈满了月华,温柔似水,声音低了些,“没有任何事是你应该做的,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朕,朕知道。” 叶宋轻声嗤笑,道:“皇上错了,我这么做不是为了皇上,是为了叶家,为了我自己。我不要功名利禄,不要任何赏赐,唯一想要的,就是等这一切结束之后,保我叶家一个周全。”她看着苏若清的眼睛,“等我大哥御林军那边的事情安顿好了,他也会向皇上请求辞官归隐,如此一来,皇上大可高枕无忧。” 苏若清静静看了她半晌,举步继续往前走,道:“叶家军是北夏一支最强的队伍,纪律严谨,团结一心,且对叶家主帅忠心不二。叶家主将一走,他们必定会失去主心骨,我放了他们舍不得,收了他们,不完全放心。阿宋,你说说,我应该怎么办?” 叶宋一愣,心里缓缓下沉。计算得太多不是苏若清的错,他本就应该这么计算的。只是事到如今,他最终还是想要计算在她的头上么。 叶宋道:“皇上能这么问,说明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是,我已经有答案了。”他闲庭信步一般,道,“叶青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军械奇才,她与归已情投意合,我会让归已上门提亲,然后封她做诰命夫人。她依旧协助兵部督造武器。” 叶宋脚下一停,脸上瞬时就冷了下来,斩钉截铁地道:“不行。” 苏若清回头看着她,漫不经心道:“为什么不行?” 叶宋双手缓缓收成了拳头,唇抿成了一道线,她道:“叶青只是一个弱女子,平时偶有想法罢了,实在担不得皇上所说的重任。皇上若真看好归已和叶青,不妨让他们做一对寻常夫妻。” 苏若清沉吟一会儿,道:“寻常夫妻的幸福,可遇不可求。这便是我要说的另一个答案了。” 叶宋有些僵硬道:“皇上请讲。” “大将军可以归隐,卫将军也可以辞退,叶青和归已也可以做寻常夫妻,但叶家军不能一日无将。你若能为叶家军主将,继续当我北夏的第一女将军,守卫我北夏每一寸疆土,以上那些,我便都可以答应你。” 夜风迎面拂来,叶宋身形未动,她的发却往后丝丝渺渺。墙头野草摇动,月光碎了一地,谁家院落里传来树叶沙沙沙的声音。 两人之间,是长久的宁静。 叶宋随风笑了,她的笑容里苦涩更多,抬头看着苏若清的眼睛,问:“所以,你还是要拿我爹,我大哥,和我三妹的幸福来威胁我?这样你心里就好受些么,是单纯地想要留下我带领叶家军,还是单纯地见不得我自由和快乐?” “我只是欣赏贤能之才,你走了,是北夏的一大损失。况且……” 叶宋脸上笑意更浓,“况且什么?” “你曾说要帮我守护北夏江山,还作数么?”只是想让她留下来,外面天高海阔,害怕她会飞得太远,自己终其一生,都再也不会见到她。 叶宋深吸一口气,低低道:“皇上,若是这一次我没能回来,我死在了南瑱皇宫里,你还会有这样的想法吗?你还会为难我的家人吗?你知道我这辈子最讨厌别人威胁我,为什么还要这么做?非得我死了你才甘心是不是?” “阿宋……”苏若清看向她的眼神复杂而哀痛,缓缓伸手,叶宋没有闪躲,他的手指触碰到她额上那么大块疤上,“我从没想要威胁你让你恨我,我只是想尽办法想要留住你。你在南瑱,一定吃了很多的苦,苏静没能保护好你,如果可以,往后我还想好好保护你。家国天下太平,你若愿意,从此后宫只你一人,母仪天下。疼么?” 窄小的巷子里,从对面走来一人,迈着悠然闲适的步子,一个光头在月色下显得格外的光亮。偶尔一天半天他也会往这里路过的,实在按捺不住的时候会翻墙进去,神不知鬼不觉地偷看一番。 虽然这样比较没道德,但他也做得心安理得。又不是外人,他要道德来做什么。 只是今夜,远远一抬头便看见巷子里还有另两个人。他脚下稍稍一迟疑,便闪身隐在了墙角处。本来是不想去打搅她的,嗯但也有必要偷听一下他们的谈话。 第344章:她宠我爱我 叶宋嗤笑一声,冷冷伸手拂开了苏若清的手,道:“以前不疼,现在很疼。你觉得他保护不好我,可生死边缘的时候他总是冲在我前面,他保护不好我,除非他再也站不起来了。这毁掉的容貌,这满身的伤,不是因为他保护不好我,而是我心甘情愿去牺牲,哪怕是去微不足道地保护一下他。”她薄唇如勾,垂着眼帘,眼睫毛盈着白色的霜华,轻轻颤动,“现在天下太平了,你便觉得你可以好好保护我了,当你下令全军进攻南瑱都城的时候,为什么不这么想呢?那个时候就不怕我还在南习容的手里被他折磨死了吗?” 苏若清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月夜下的脸色有些微的苍白,良久才轻声叹了一句:“那个时候我没有别的选择……” 叶宋云淡风轻道:“是的,没有选择就是皇上做的最对的选择,每个人的责任跟义务不同,我没有资格来责怪皇上,当也请皇上不要拿苏静做对比,也不要拿‘天下太平’这四个字作为前提。叶宋答应过的事情绝不会反悔,若有朝一日北夏有难,我还是会戎甲披身、身先士卒,替皇上守卫这北夏疆土。至于苏静”,她低头若无其事地伸脚在地上踹脚边的小石头,“他脑内的淤血已经排出,现在很健康,以后再也不会因为脑疾而随时有丧失生命的危险。这原本是你欠他的,我帮你一并还完了,所以你不再欠他。”脚边的石头咕噜噜滚了许远,声音清脆,和叶宋的话语声连成一片,“你大可以像今天晚上一样继续算计我,但如果你再继续算计他的话,就不要怪我不顾你我相识一场。” “阿宋……”苏若清笑了笑,“如果没有他……” “没有如果”,叶宋道,“就好比我如果问如果你不是皇帝,你会给我答案吗?” “也是”,苏若清点点头,“时至今日,我也觉得有些倦了。以前我总是以为,只有身居高位执掌天下大权,才能保护得了我想要保护的人。现如今看来不是。我保护得了天下,唯独保护不了我最想要保护的人。我以为现在总算能够多出一点空隙来保护你了,却原来你身边早已有人保护,又或者说,你根本不需要谁保护,你只需要一个人陪你翱翔,但我没有翅膀。三千荣华凤临天下,都无法让你在我身边停靠。” 叶宋又仰头,笑得淡然道:“或许从前犹豫过,现在不可能,将来也不可能。”她的眸光柔和,重新落回苏若清的脸上,问,“方才你给我的答案都是认真的吗?” “如若是认真的,你会怎么做?” “无非是将我逼死。” 苏若清瞳孔一紧。叶宋后退一步,恭恭敬敬地揖道:“臣女就送皇上到这里了,天色已经不早,皇上还请早回吧。” 只要苏若清在原地站立不走,叶宋就保持着躬身恭送的姿势,不肯直起身抬起头来。最终他叹息一声,还是拂袖转身离开了。 看着苏若清的背影一步步远离,叶宋便不再逗留,转身回了将军府。 忽然苏若清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她,道:“阿宋,对不起,让你为我受了这许多苦。” 叶宋已走到大门前,侧身看着月色下的苏若清,眯着眼睛一笑,道:“不全是为了你,也有为了我自己,曾经许下不知天高地厚的诺言;还有为了别人,我都心甘情愿。” 这个别人,不言而喻。 苏若清最终道:“更深露重,的确是不早了,进去吧。” “皇上慢走。”说了这一句之后,叶宋便入了大门。朦胧灯笼的光照在朱红大门上,缓缓合拢,有几分沧桑和哀凉。 苏若清无奈地笑了,一步步往前。他一开始便知道,胁迫她是没有任何效果的。 罢了。 他走到分岔路口的时候停了下来,边上拐角那里,苏静正寂静地站着,十分显眼。 打从苏静一闪身躲开的时候,苏若清便知道了。 苏若清侧目看了苏静一眼,不明意味道:“以前她什么都护着我,现在她什么都护着你。” 苏静笑若桃花,应道:“是了,都是因为她宠我爱我啊。” 苏若清不再停留,拂袖离开。背影比月色还孤寂冷清。 叶宋回去以后,就被叶霆给叫去了他的院子。叶霆正在书房里等着她,她一入门口,便抬起头来,昏黄的烛光下,眼角不知何时布满了皱纹,双鬓确已发白,真的是老了,看叶宋的眼神一半怜爱一半慈祥。 叶霆问:“皇上走了?” 叶宋点点头,进来坐下,看着叶霆在书桌边上练字,被烛光映照得同样昏黄的生宣上,苍浑遒劲地写着四个字——家国天下。 叶霆的字就跟他的人和行为作风一样,粗犷而大气。 叶宋问:“爹找我何事?” “皇上有没有跟你说了什么?”叶霆反问。 叶宋愣了一下,道:“除了让爹好好休养身体,别的也没什么。爹从北疆回来,身上落下了病,是应该好好调养,这个时候应该去上床睡觉了,夜里练字对眼睛也不好。” 叶霆叹了一口气,眼神里满含着欣慰,说道:“还好,我们阿宋够聪明。若是当真被功名利禄所拖累,稍稍有犹豫,后果就会万劫不复啊。皇上让你劝的时候不一定是真让你劝,若你当真了,那才是糟了。”他压低了声音,只用叶宋听得见的声音又继续说道,“就算你和皇上有些旧情,一旦威胁到了他的政治利益,他觉得该下手的,也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皇上远不如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如若真把他想得简单,那才是犯了大忌,当年李相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你别嫌爹话多,不管是为了叶家还是为了你自己,爹都不想你吃亏。” 叶宋趴在叶霆的书桌上,用手去蘸生宣上未干的墨迹,然后擦在边上的空白处,把一幅字都弄花了。叶霆嗔她,她还越发恶劣,道:“我知道,我不求功名利禄,只求我们叶家能够平平安安。爹现在已经不是大将军了,这幅字屁用都没有,你以后也用不着操心,好好过你的清闲日子吧。” 叶霆还是不放心,道:“君心难测阿宋,你需得小心。他若是还想让你进宫……” 叶宋打断他,道:“爹,放心吧,我不会。我有心上人了。” 叶霆一震,脸上着实震惊不小,能听叶宋这样说出来的话还真真是第一次,他一度都怀疑自己的女儿是个伪女子,没想到……叶霆若有所思:“莫非传言……”叶宋看他一眼,他及时住嘴。 叶宋站起身来,把桌面上一幅弄花的字卷起来揉捏成一团,丢进了废纸篓里。她道:“爹别想太多,一切有大哥还有我呢,不早了,爹早早睡吧,我这就回去了。” 堪堪走到门口,叶霆唤了她:“阿宋。” 叶宋回过头来,一张脸有些突兀,但身上透露出来的气质依旧斐然,问:“爹还有什么吩咐?” “上次,嗯上次爹没有分寸,一时糊涂打了你巴掌,希望你能原谅爹。不亲口跟你说,我心里一直梗着不舒服。” 叶宋笑道:“你打我说明我该打。不打不成器,不都是这样吗?” 叶霆脸上表情一松,对叶宋挥挥手:“去吧去吧,去睡吧。” 第二天,皇宫里送来了许多名贵的药材,其中就有往年南瑱进贡给北夏的雪应。英姑娘拿到雪应高兴坏了,那对恢复叶宋的容貌以及挫掉她身上的伤疤有着大用处,叶宋可以依靠雪应来减缓治疗所带来的疼痛。 她身上除了额头,其他地方全都有数不清的伤疤,有陈年旧伤,也有后来战时添的新伤。英姑娘先把叶宋手腕脚腕上的伤痕给挫平了,当时血肉模糊叫人不敢直视,幸好有雪应她才感觉没那么痛。 等把伤疤挫去以后,英姑娘再重新给叶宋敷药,好让她腕间重新长出新鲜光嫩的皮肤来。 不光如此,叶宋身上的每一道疤都要经过那样的处理。她多半时间是在床上躺着的,再也没办法出去走动,找个隐蔽的角落待起来,在苏静的必经之路,偷偷看他两眼。 幸而,天气已经不是很热了,躺在房间里也不会觉得那么闷。 叶宋的后背被磨得一片血红,雪应的药效一过,痛得她大汗淋漓。叶青见之十分不忍,红了双眼,说道:“这些伤痕反正穿了衣服别人也看不到,你以前不是说你不在乎这些吗,这是一种印记,那就留着好了,现在干嘛还要花这么大力气把它们磨掉……” 叶宋满头大汗道:“不磨掉,怎么能重新开始。”大抵是经历了太多,这些形式上的印记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吧,磨掉它们等于放下了过去。真正留下来的意义只需要记在心里。她双手趴在枕头上,始终坚强地笑着,“而且女为悦己者容,我怎么能够,以这副样子去面对他。” 英姑娘在旁道:“叶姐姐放心吧,等你好起来以后,我保证你的皮肤比以前还要光滑漂亮。” 第345章:有舍有得 后来她浑身缠满了绷带,时常在家里走动,活像一个大白粽。 她爹叶霆不当大将军之后,彻底成了一个清闲的人。一旦闲下来无事可做就开始喜欢唠叨了,当然不是唠叨叶宋,而是唠叨叶修,想抱孙子想得挠墙。 叶修压力肾大,卫将军的职务暂时还没有撂下,整天忙得焦头烂额,回来还要被百里明姝连夜压榨,哪有闲工夫管别的。因而白日里偶尔百里明姝借着扫楼扫毒的借口外出胡作非为一番,他也只得睁只眼闭只眼。 英姑娘也曾给百里明姝调息过身子,说她身子无大碍,怀孩子是迟早的事情。得知百里明姝的月信日期,吩咐她在下一月的哪几天一定要好好睡相公。 百里明姝照着做了,然后一试居然就成功了。 将军府好久没添喜事,百里明姝有孕一事,家里上上下下都欢天喜地。叶修回来得知这一消息之后愣了好一会儿,莫看他平日里要求严谨,但他疼爱百里明姝仍是疼爱到了骨子里的,随后便面露狂喜,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径直把百里明姝抱着举起来。 百里明姝平时要强,也就只有叶修一个人能治得住她。彼时她伏在叶修怀里,温顺得跟个小女人似的。 “大白粽”杵着拐杖在院子里看着,笑眯起了眼。世上再坚强再勇敢的女人,如她大嫂,遇到这辈子深爱的男人,也会收起自己所有的强势,变成一个温柔的女人。 女人本来天生就是温柔的,要看遇对了什么人。若是遇错了人,她们便会用冷酷的外表把自己保护起来。 百里明姝自从怀孕以后,整个人都变了。再也不随随便便就出府去,不仅做一切事都小心翼翼,而且还有点儿……神经质。 英姑娘当时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说:“正常的正常的,每个孕妇都会有一段时间的神经期,等过了就好了。但也不要想得太轻松,十月怀胎生孩子还是比较辛苦的,会很痛不说,等生下来之后还得全心全意照顾孩子,给孩子洗尿布、喂奶。孩子吃奶吃多了,”她挺了挺自己原本就不怎么大的胸,“不出意外的话,胸会变小。但这也是可以后期补起来的,最不好补的是,”她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这里。” 叶青疑惑:“脑子吗?为什么要补脑子?” 英姑娘道:“这你们不知道也是正常的,每个刚生孩子的娘,脑子都会有些不好使,会变得有些痴呆,反应迟钝,健忘等半脑残状态,但也不用太紧张,过个两三年就会慢慢好转了。” 叶宋后知后觉地回过神,盯了盯百里明姝尚且还平坦的小腹,不由感慨:“当妈的真他妈是不容易。” 百里明姝咽了咽口水,更是后知后觉地问道:“英子,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从没怀孕,我觉得生孩子这件事需得从长计议……” 英姑娘道:“你都已经怀上啦,没有办法啦。不过你不要太担心啊,这也不是绝对的,主要还是看个人体质……哎呀哎呀嫂子别想太多,就当我没说过啊!” 到了中秋的时候,叶宋再也不用绑着绷带了,身上的伤痕都好得差不多,额头上的印记也淡开了,不仔细瞧还真是瞧不出来。 在英姑娘的巧手配药之下,叶宋连着泡了几日药浴,出来以后皮肤果真光滑。叶青见着欢喜,硬也要往药浴里泡上几次。 叶宋终于可以脱掉了那身没什么特点的男人长袍,家里备的女子衣服都快堆满了衣柜。叶青满心欢喜地全部捧了出来,把床铺都占得满满当当的。一件一件举起来在叶宋眼前晃来晃去,满心欢喜地问:“二姐喜欢什么样的颜色,这件好不好看?裙摆可算飘逸!” 叶宋没有回答,彼时正坐在妆台前,端着铜镜脸歪来歪去地看自己,自言自语道:“英子果然是神医,再隔些日子,估计连额上的痕迹都彻底淡得没有了。啧,以前倒没怎么觉得,我怎么长这么好看……”叶青掩嘴偷笑,叶宋眼角暗含笑意,“像我这么好看的人,应该穿什么衣服都不会丑的吧。那便随便捡身简单好上身的吧。” 叶青给叶宋挑了一件月白色的,样式也简单大方,叶宋穿起来将将好。她一边给叶宋梳头发一边调笑着说:“那样的话二姐以往可不会说出口,你是不是把苏四的话给说了,只有他那样厚脸皮的人才说得出这样的话嘛。” 叶宋挑挑眉,说道:“你有没有觉得,其实两个人相处久了,彼此都会变得有些相似?” 叶青道:“是是是,那叫夫唱妇随。” “改明儿我把归已拎来,与你夫唱妇随好了。” 叶青嗔道:“二姐,明明说的是你,你干嘛又说到我头上了。” 中秋的这一天,叶宋一整天都忙活在厨房里。家里热闹,兄弟们听说叶修快当爹了,叶宋一邀请他们,个个都上门来过节。百里明姝的肚子还没有多大,名字都已经被起了一大堆了。 叶宋在厨房里做月饼的时候,叶青偷偷摸摸进来,非要帮忙。她道:“二姐,你也教我做这好吃的月饼吧,以后我做给归已吃。” 叶宋似笑非笑道:“你这还没过门呢,就已经胳膊肘往外拐了,怎不说学来做给二姐吃,还有家里的大家吃?” 叶青脸颊微红,道:“我在做给他吃之前,当然肯定必然会做给二姐和大家吃啊,最后才做给他吃。” 叶宋挑了挑眉,道:“敢情都是拿我们练练口,最后做的才是最成熟最好吃的。” “二姐净会取笑我。” “他什么时候来我们家提亲?”叶宋继续又道,“话摆在前头,要是不登门下聘求亲,不八抬大轿风光迎娶,休想把你娶回去。咱叶家三小姐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被人给拐走了。聘礼一个子儿都不能少,让爹给你存着,到时候全是你的。宫里的大统领,怎么都不能太寒酸。” “二姐……”叶宋那样若无其事地说着,可说出来的话全是暖心窝子的话,让叶青不由心中一酸,喉头已是哽咽,“他说过他会来下聘求亲的,然后再风光娶我。” 叶宋若无其事德把月饼入烤炉,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那棺材脸想必只有我们阿青会喜欢了。无妨,只要你喜欢就好。”顿了一会儿,厨房里蒸汽渺渺,“等大哥把手里的职务辞了,可能我们家就会搬离京城,去别的地方生活。” 叶宋看她的眼神好似一切都了然,又好似含着某种期待,“你和归已成亲以后,会跟我们一起吗?他如果还要继续当他的大统领的话,我是万万不会同意将你嫁给他的。他是个普通的男人,你嫁给他做一对寻常夫妻,别提有多幸福。” 叶青吸了吸鼻子,还是落下了泪来,道:“很快他就不是大统领了,皇上许了他自由,但是……” 叶宋问:“但是什么?” 叶青张了张口,半晌终于含泪道:“可能,可能我们哪里也不会去,就在京城。” 叶宋皱起了眉头,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道:“这是皇上答应放归已自由的条件?要把你留在京城里?他威胁不了我,却还要接着来威胁你?” “这不是威胁,这是条件,我既可以答应也可以不答应。”叶青抓着叶宋的手,低着说着,“但是也是二姐教会了我,有舍才有得,我想我会答应,我心甘情愿的。留在京城也没什么不好,这里繁华热闹,只要最终能和他在一起就好了。” 叶宋抿唇,道:“他是想让你帮他继续督造军械战器你可知道,这不是一条可以一辈子都安宁的路。” “我知道。可如果他日,北夏又将面临战乱,爹、大哥还有二姐会怎么做?”叶宋没有回答,叶青道,“你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二姐也依旧会为北夏江山倾力付出。一旦走上这条路了,就不会轻易放下初衷。我能为你们做的,就是造出北夏最厉害的武器,让别国望而生畏不敢再犯,也让这片土地不再有战争。” 叶宋深深看着她,无法言语。这是叶青的守护,容不得她说一个不字。 叶宋破涕为笑,又道:“所以我答应皇上留在京里,我并不觉得我吃亏,而是觉得我一举两得。” “你知不知道……”叶宋连语言都变得苍白,“不久之后,定会有别国有心之人觊觎北夏这些强大的武器,到时你会很危险。” 叶青耸耸肩,轻松笑道:“没关系,归已会好好保护我的。”叶宋张了张口还想再说什么,但是她发现自己已经找不出什么话来劝她了,叶青忽然扑进叶宋怀里抱紧她,带着闷闷的哭音,继续说道,“当初若没有二姐的怜惜帮扶,就没有阿青的今天。一直以来都是你们在保护我,我也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来保护我的家人。以后的路,我会坚持着走下去,绝不会给叶家丢脸。” 第346章:去见苏四吧 “阿青”,叶宋顺着她的头发,低低道,“你长大了,这到底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呢。” “这当然是好事”,叶青蹭着叶宋的衣服,闷闷道,“二姐,你还记不记得,刚认我那会儿,你答应要送我一样见面礼的。” 叶宋道:“当然记得,当时没想好送你什么,所以先欠着。” 叶青道:“现在我想好我想要什么了。”她仰起头,泪眼依稀,“我想要你缝一身好看的嫁衣给我好不好?” 叶宋愣了一下,抬手拭掉了她脸上的泪痕,温柔笑道:“如果你不嫌我针线活做得粗糙的话。好了,别哭了,既然你决定的了事情,我们没人会阻止你,只会祝福你。接下来的时间里,都快乐地生活吧。” 叶青连忙捏着袖子擦干了眼角,对叶宋展颜一笑。新出炉的月饼好了,两人腾出来装盘,给外面的人送去品尝。叶青先端了两盘,走到厨房门口,回头对叶宋道:“二姐,又是一年中秋,你去见苏四吧。他一定会很高兴的,既然最终反正是要在一起,早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叶宋手里的动作一顿,笑了。对,若是最终反正要在一起,早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说好的,以后每年都一起过中秋。 外头的兄弟们尝着了滋味,都亢奋起来,道是二小姐的厨艺越发的精湛,将来谁若是娶到她了,定是好福气。 彼时叶宋正端了新出炉的月饼从厨房里出来,送到每桌上去。大家伙一回头看见她,纷纷都愣住了。 “二小姐……啥时候变成女人了……” “废话,二小姐一直都是女人!” 叶青给她选的那身白裙选得正合适。她身形高挑,虽是过于清瘦了些,但更显风骨。一头长发,挽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发髻,用一支玉簪固定着,青丝垂落在衣襟和肩上,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简直能迷惑人的双眼。 关键是,她脸上的疤痕没有了。变回了原来的模样。没有身为女人的十足妩媚,眉宇间仍旧是略有英气,如今穿了一身裙子,她该有的女人气质一下子便显露无疑。 今晚难得苏宸也来凑热闹,在人群中看见了她。别人都惊得站了起来,他一动不动地坐着,手里端着酒杯,一双眼睛放在叶宋身上就再也收不回来。 他仿佛想起了过去。叶宋还在宁王府里的日子,每日也是这样的穿着,可是他那时却没有发现她惊人的美。如今,这一抹美色,已经不再属于他。 旁边坐了刘刖,看了看苏宸脸上的表情,温温道:“那毕竟不是属于王爷的,王爷再多看两眼也无非是自添烦恼罢了。” 苏宸多喝了两杯,与刘刖交心道:“这辈子,本王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失去了她。” 刘刖具举杯与其相碰,道:“世上最好的未必是最合适的,姻缘天注定,只是没有到时候罢了。王爷应该往前看。”苏宸侧头看着他,等着他的高见,“不妨王爷也和刘某一样,去相亲吧。” 苏宸抽搐了一下眼角,“还是你自己去吧,本王没兴趣。” 叶宋草草出来露了一下面之后,就又回到了厨房,拿了精致的食盒,将热络的月饼拿出来装进食盒里。盖上盖子以后,将将拎着一回身,便顿住了。苏宸竟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略有薄醉,身体正斜斜倚在门框上。 两人默然了一会儿,苏宸有些落寞地笑了笑,问:“这么晚了还要出门吗?” 叶宋回答:“啊,要出去一趟。” “那我送你吧。”苏宸直起身体道,“你一个人就这么走出去,谁也不放心。刚好我要回府了,顺便。” 叶宋想了想,道:“多谢。” 随后两人就从侧门出去了。苏宸帮她提着锦盒,一起走在路上,谁也不多言语。叶宋记得到了岔路口要分路的时候,苏宸应该是往另一个方向走的,但他却固执地带着叶宋往这个方向走,直到最后在一座府邸前停了下来。叶宋仰头去望,门匾上写着“贤王府”三个字。 突然之间不知为何,叶宋却感到有些情怯。苏宸把食盒递还给叶宋,道:“进去吧,去找他。” 她一定是出现了幻觉,会听到苏宸说出这样的话来。苏宸见她立在原地没动,便又道:“以前总以为全天下就只有我最爱你。等亲眼见过之后,我爱与不爱你都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知道你走这条路,会一直好下去,那样就足够了。” “苏宸……”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苏宸对她露出笑容:“我为我曾经对你做过的一切,再次认真地向你道歉。你会原谅我的吧?” 叶宋点头:“早原谅了。” “那以后有机会,还会一起相处么,比如喝喝茶,打打猎之类的。”苏宸抬头看见贤王府的大门打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人,站在门口耐心地等着叶宋,他问叶宋,“以后我们可以像你的那些兄弟和你一样相互坦诚相对么?” 叶宋道:“可以。” “那好,就这么说定了。”他看着苏静,“以后他欺负你,告诉本王,本王找人揍他。”说完了这句之后,他没让叶宋看清自己脸上的表情,飞快地转身就头也不回地离开。 叶宋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一抬头便看见了苏静的笑容。那样**灼热的眼神,毫不保留自己的爱恋,全部倾注在她身上。 那月白的衣裙,长长的发,低头走路的动作,都是他最喜爱的模样。 叶宋一步步走上石阶,站在他面前。他的笑容太过于刺眼,刺得她心跳有些不受控制地乱了。她问:“你在等我?” 苏静侧了侧身,让她走了进去,道:“我知道你会来。” 叶宋问:“那万一我不来呢?” “那我就去找你好了。” 贤王府里很是幽静,下人都见不到一两个。路过一片梅林时,梅林正生长得葱葱郁郁。那调皮地伸出幽径的小枝,在叶宋路过的时候,不经意间拂起了她的裙角。宛若一朵昙花,绽放在幽然暗夜间。 叶宋带来了月饼,苏静抱来了酒,两人在他的院子里的阶上席地而坐。她打开食盒的时候,香气扑鼻,苏静道:“还是烤炉烤出来的比蒸出来的闻着香。” 叶宋拈了一块去喂他。苏静抬手握住了叶宋的手,凑到自己嘴边,然后张嘴去接。他舌尖碰到了叶宋的手指尖,容不得她退缩,轻轻舔了舔,神情是认真的,随后才把月饼卷进了自己嘴里。 叶宋见他整个月饼都含在嘴里了,便欲收回手,怎奈苏静却怎么都不放,那修长的指端缓缓摩挲,稍稍往上,擒住了她的手指,穿插进去,与她十指相握。 莹莹月色下,他的手也显得如玉莹白。叶宋仿佛能感受到紧致跳动着的脉搏,不知道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她曲了曲手指,反握住他的手,轻声问:“月饼好吃吗?” 苏静笑道:“整个上京,只此一家。”他另一只手去碰叶宋的额,那里光滑如初,手指转而间有轻掬了她鬓间的一缕发,百转千回绕指柔,那脸颊边微微热的温度让叶宋流连,耳畔是他的话语声,“很久不见你穿这样轻巧的衣裙,梳这样简单的发髻了,现在更多些像个女子的模样了。” 叶宋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道:“难不成你更喜欢以前我像个男人时候的样子?”说着眉头就是一挑,手指去摸了摸他的眉眼,轻轻点了点他的鼻,再从唇边一扫而过,“也对,女子所有的美都体现在你的这张脸上了,你我本应该换一个角色的。” 苏静递给叶宋一盏酒,与她碰杯,心情愉悦道:“这辈子是不可能了,下辈子有机会的话我再跟你换。” 回京后的第一个中秋,家人团聚,亲朋嬉闹,叶宋喝着酒,侧头看了他一眼,还有身边有这样一个人,这便是最圆满的了。 月上中天的时候,苏静仰了仰身体,双手手肘撑在石阶上,整个人仰躺着,望着天上的月,道:“这夜色可真美。”但都及不上身边的人美。 一坛子酒喝干了,叶宋头有些晕晕涨涨的,果真是很久不碰酒,酒量跟着缩水了一大半。她摇了摇空空的酒坛,回头望着苏静,没说话。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让叶宋看得愣神。 那专注的眼神里,泛着流彩滟潋的光泽,让苏静蓦地喉头一紧。叶宋道:“本来我今天晚上不应该来找你的,不光明正大,也没有一个很有说服力的理由,但是……”她停了下来。 苏静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她说下去,便低低引导性地问:“但是?” 叶宋声音也跟着低了下来,带着薄薄的沙哑,口有酒香,“忍不住。” 苏静心里倏地一悸,然后心跳开始疯狂。他道:“单单就这一个理由,就有足够多足够多的说服力了。”他假装不那么紧张地笑了起来,“能让你忍不住的事情,我觉得我很幸运。” 第347章:孕傻什么的不靠谱 苏静的笑容晃花了叶宋的眼。就好像身处漩涡的中心,明明有一根竹竿伸下来可以给她抓住救她的命,但最后她却放弃了,被卷进了漩涡深处去。 “我至今觉得,此时此刻你还陪在我身边真好。”她去抚苏静的眼睛,想捧起他流连眼角的笑,那是最最宝贵的东西,但是她试了几次却没能捧得住,苏静弯弯长长的睫毛在她掌心里眨了几下,泛起微微痒的涟漪。 叶宋猛地回过神来,看了看苏静,又抽身退开,手肘抵着曲起的膝盖上,手撑着自己的额头,揉了揉眉心,无奈笑道:“嗯喝得有点多了,月饼也吃了,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我想我该回去了。” 刚一站起来的时候,她背对着的夜空里,忽然砰地一声爆破响,绽开了绚烂而美丽的花火,淬亮了她的身影。她没有转身,而是逆着光,望着苏静的眼睛,看那双眼睛里面的花火色彩。 那是她这辈子,看的最美丽的一场烟火。 一声声的爆破响接二连三,仿佛热闹的气氛也充斥在两人呼吸的空气里。 苏静直了直身坐起来,手去拉过叶宋的手,说道:“我记得你是不是说过,要陪着看烟花。坐下来再陪我看完这烟花吧。” 还不等她想好是答应还是拒绝的时候,她就已经本能地坐了下去。 苏静长腿一横,就让叶宋冷不防地坐在了他腿上,他像吃着了糖一样,得意又狡猾地低低笑起来。苏静问:“为什么这么久都不愿意来见我?” 叶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额头,道:“等我好起来了吧,如果可以,我宁愿挫一身皮换一身骨,准备好重新开始的时候再来找你。” “何必要那么辛苦。” 叶宋道:“一个毁容的丑女人,正好身边有一个妙手回春的小神医,变态才不想恢复容貌吧。”她凑近苏静,仔仔细细地看着他,“况且,我若是与你丑颜相对,是不是更配不上你了?”她知道苏静想要反驳,结果苏静刚一张口,叶宋就捂住了他的嘴,另一手去摸了摸他的光头,再凑近一些自己瞧,“我看你也不怎么轻松,明明有假发不戴偏偏要光头出门。背后对你议论的人应该也不少,还有姑娘来缠着你吗?” 苏静很无辜地眨眼睛,表示他不能说话。 叶宋便道:“有你就点头,没有你就摇头。” 苏静很诚实地点了头。结果叶宋咬了咬牙,道:“你是有缝的蛋么,怎么苍蝇老想着叮你。”苏静眼睛笑弯了起来,叶宋又摸了一把他的光头,一本正经的样子,“就像个光头和尚……不过这样也挺好的。”她松了苏静的嘴,微微靠上前去,双手轻轻往苏静的脖子圈过,将他的头抱着,“这样我也是喜欢的。但是你也不用勤理发了,我如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便把头发蓄起来吧,往后别人再怎么惦记也没有用。我手能拿鞭了,那些女的先躲过我手里的鞭子再说。还有,不管谁给你说亲,都不许答应,皇上给你赐婚,你也给我拒绝,知道了吗?” 苏静乖乖笑着回答:“知道了。我就等你。” 叶宋满意地翘了翘嘴角,道:“真好,以后用再担心着你头部有伤,不用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了。再也等不了多久了,苏静。” 再也等不了多久,可是对于他来说等待的每一时每一刻都是煎熬,他多想紧紧把叶宋揉进怀里,每天都能和她在一起。但他还是得等,一个时辰得等,一辈子也得等。 苏静手贴上叶宋的后背,将她往自己怀里压,嘴角歪了起来,禁不住问:“等不了多久是多久?” 叶宋想了想,道:“大概等大家都幸福安顿下来了吧。” “大家是指哪些?” “白玉醒了和英子在一起了,叶青嫁人了,还有常混的兄弟们都有对象了。” 苏静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那我岂不是得等到七老八十了?白玉和英子在一起,叶青嫁人兴许就是眼下不远的事情,但像刘刖、季林那样的货色,找对象不是得好久吗?” 叶宋嗤了他一眼,道:“你是贤王,正好爱慕你的女子一大堆,你说给他们如何?” 苏静正了正神色,道:“这个还真可以,回头我就去好好说说,为了我自己的终身大事着想,嗯必须快点摆平这些事。” 叶宋忍不住被他给逗笑了,她在苏静的光头上轻轻落下一吻,道:“苏静,从明天开始,蓄头发吧。” 苏静道:“你说蓄便蓄,等我头发长出来了,你就嫁我吗?” 叶宋回答:“兴许可以。” 一场烟花渐渐落下了帷幕,整个上京城也跟着慢慢安静下来了。半夜里的风有些寒凉,苏静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裹在叶宋的白裙之上,牵着她的手把她送回了将军府。 临进去前,苏静伸手掐了掐她的脸,一脸正经道:“没肉,回去记得多吃一点,不然将来我抱着你就磕手了。” 叶宋笑着撇了撇嘴,抬脚就往大门进去,道:“无妨,到时候我可以抱你。” 身后苏静的话带着笑音:“别忘了,你已经开始做女人了,穿的是裙子。” 叶宋嘴上没有答应,但回去以后,每天都按时吃饭,吃肉喝补汤一概不落下。除了吃,她还勤加锻炼身体,在院子里打拳,渐渐握得起鞭子在院子里扫落了一地黄叶。她的身体正慢慢好转,常运动之下吃得再多也没有一丝赘肉。 但就是……百里明姝怀有身孕,胸前越发的胀鼓鼓起来,她闲下去看百里明姝的时候,看看嫂子的胸,再看看自己的,对比太明显,败得太惨烈。 百里明姝说道:“吃肉吃多了当心长到了不该长的地方。”说着就极为不屑地瞥了一眼叶宋的胸,“该长的地方却一点也不见有起色,一点女人的韵味都没有。” 叶宋愠恼:“胸大就了不起吗?” 百里明姝自从有了身孕之后,就再也不跟叶宋一样脾气火爆莽莽撞撞的了,而是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母性的光辉,显然神经质的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见叶宋这么大的反应,她反而不紧不慢悠悠道:“胸大呢是没什么了不起,但是男人喜欢。” 叶宋:“……”她沉默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话,“嫂子,你变了。” 百里明姝连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是不是越变越漂亮了?修说怀孕的女人是最漂亮的。” 叶宋:“越变越愚蠢了,连大哥说这种话你也信。看来英子说的一孕傻三年在你身上将会得到很好的体现。” 大嫂百里明姝一直很注重这段时间修养自己的气度,闻言也禁不住恼了。恰好叶修转进了院子,她道:“修,阿宋她说我愚蠢,是真的吗!” 叶修上前,千百呵护地把百里明姝从躺椅上扶起来走两步,道:“怎么可能是真的。”他不咸不淡地看了叶宋一眼,“以后不许这么说你嫂子。” 百里明姝道:“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必须罚她,跪祠堂!” 叶修便正色对叶宋道:“你去跪一个时辰的祠堂。” 叶宋:“……”临去祠堂前,百里明姝对她的那胜利的眼神儿在告诉她,她分明就输了。 谁他妈说一孕傻三年的?这眼前的大嫂可不比猴儿精? 叶宋摸了摸鼻子,灰溜溜地去祠堂。她心里并不是真的有气,跪在祠堂里还能静心养性。大嫂是变了,但绝不是变愚蠢了。叶宋在给祖宗上香的时候,嘴角似笑非笑,而是变得不再什么事都独当一面地扛在前面,而是学会依赖她大哥的保护了。 女人并不用时时刻刻坚强。能有这么一个人能够给她保护和依赖,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她大嫂大约就是在告诉她这么一个道理。 叶宋闭上眼睛,虔诚地道:“祖上保佑,愿大嫂生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子。是儿子的话就像大哥一样俊朗,女儿的话就像大嫂一样漂亮而帅气。” 叶宋自从经常出府去走动以后,回来隔三差五就要跪祠堂。有时候是她一个人跪,有时候是英姑娘和叶青陪她一起跪,就跟家常便饭一样。 叶宋满不在乎道:“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跪个祠堂算什么,小菜一碟。女人,就要养成一副坚强的体魄,跪祠堂也能够修身养性,是一举两得的事。” 英姑娘便弱弱地问:“叶姐姐,你是为将来自己有可能跪搓衣板而提前打好夯实的基础吗?” 叶宋很吃惊:“有吗?我是那样的人吗?要跪也不是我跪吧?” 叶青若有所思道:“以二姐目前惹事生非的程度来看,将来是极有可能的。” 叶宋能走能跳之后,一出门便要惹事。虽然大多时候她的出发点是好的,事先打听到苏静办公务会从哪条街走过,然后找个必经之地坐下喝茶看他几眼。但有时候跟人抢位置要起冲突,听有姑娘私底下议论她和苏静也会起冲突。 严重的那一次,叶宋直接用鞭子抽了一个出口辱骂她的姑娘。那姑娘起初并不知道眼前人就是叶宋,约莫也是苏静的狂热粉,想来抢叶宋的位置,以便好好地多看两眼苏静。结果闹得不愉快之后,她便脏言辱骂。 第348章:鞭子风靡全城 叶宋出门时习惯戴黑纱斗笠,害怕被苏静给认出来,那样不是就太丢脸了么。那姑娘见也送的戴着斗笠,让她取下来看看她长什么样子。叶宋闻言没动,姑娘便得意道:“我猜你一定是丑得不敢见人了吧,这么丑还出来想看贤王爷,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么,就跟那将军府里的叶宋一样,自以为打个胜仗就了不起,谁不知道是京城里第一丑的女人,偏偏还想惦记着贤王爷。我看你和她差不到哪里去,哼,真是丑人多作怪!” 叶宋径直一鞭子挥出去,那姑娘一声惨叫便倒在了地上。叶宋拿捏着手劲儿,并没有全力往姑娘身上挥,让她感觉到痛的同时却没有划破她的衣裳和皮肤,顶多是衣裙上留下淡淡的鞭痕。 这鞭子一出,整个茶楼都被震慑。 茶楼里说书的又说得太过传奇,北夏第一女将军,没什么别的特点,就是一身盔甲戎装,骑着高大骏马,手挽黑色长鞭,令敌人闻风丧胆。 那姑娘惨叫过后意识了过来,顿时一张脸雪白,尽无血色,吃痛偏生捂着嘴不敢再大声叫出来,身子一直往后退,双眼含泪楚楚可怜。 叶宋站在原地未动,一点点挽起手里的鞭子,道:“今天你运气不好,偏偏遇到了我这个丑人。” 那姑娘害怕极了,趁着叶宋还没打算要对她痛下杀手的时候,连忙爬起来就往外逃,边跑还边哭喊:“啊啊啊啊~~~杀人了!杀人了!” 叶青和英姑娘见状赶紧把叶宋拖着走。叶宋若无其事道:“我若是真杀人,她还能好好地跑出去大呼小叫么,分明连血都没见吧……” “哎呀二姐快走啦,一会儿事情真要闹大了你想走就走不了了!你不是不想让苏四看见你在这儿偷看他么,这么大的动静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叶宋一想,嗯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后脚就溜之大吉了。 后来京城里就流传出新的传言,道是丑妇善妒,以叶家二小姐首当其冲。流言是这么说,但那些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姑娘们却不得不收敛,谁也不想突然就挨了鞭子。 但发展到后来,这鞭子的味道就变了。已经不再是一种凶狠的杀人武器,而是一种手段。正妻教训外头的狐媚小三用鞭子抽,悍妻教训家里的花心丈夫也用鞭子抽,甚至于闺房之乐中夫妻之间情意浓时还是用鞭子抽…… 玄铁鞭变成了小麻鞭、小皮鞭等,大街小巷均有售卖,风靡一时。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一天天流逝着。听说军里不少以前的兄弟们,都从军营里出来了。他们知道叶霆现在不是大将军,叶宋也不再掺和军中事,就连叶修最终也一定不会再留在军营里的,所以陆陆续续地出来,趁着还年轻,凭着自己的本事找份营生。 兄弟们全是单身汉,一边糊口的同时,还得积极地讨媳妇儿。好些回到自己原先的村子里,村里都有大把的姑娘仰慕,不愁讨不到媳妇儿。但有些是上京里的人,又是孤身一人,那就不太好说了。 刘刖便是其中一个。长得斯斯文文,满腹才学,但偏偏又不会花言巧语哄女孩子,约莫上京的女孩子觉得像这样的男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酸腐书生还不够风流,因而就不太吃香。 苏静果然也说话算话,正积极地牵线搭桥,给刘刖他们剩下的那一帮单身的兄弟们安排相亲。像季家兄弟等大部分粗人都不愿意去,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就是糙汉子一枚,人家官家小姐怎么可能会看得上,就算看得上估计将来成亲以后也没有什么地位,还不如找一个寻常人家的姑娘,老婆孩子热炕头,踏实快活地过一生呢。 但刘刖想法不一样,他是读书人,生活习性自然比兄弟们讲究。他想找的女子,是能够和他谈天说地谈理想,并且赌书泼茶闲时趣的一个人。 官家小姐大多知书达理,应该很和他心意。 因而刘刖把自己拾掇拾掇,从开始的寻常女子相亲相到了后来上流社会的官家女子。他对女子的样貌并没有太高的要求,见惯了贤王的风流绝色,也见惯了叶家二小姐的英姿飒爽,再回头来看这些小家碧玉,都觉得稀疏平常。但他追求的是精神境界,只要两人话谈得来,有共同的爱好,那就足矣。 茫茫人海中,能寻觅到一个与自己兴味相投的人,也算是缘分。 但相亲往往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官家小姐们中间又不乏心高气傲的,看不上他他也不勉强。再加上叶宋她们太闲了,闲得骨头都快发霉了,总要隔三差五去凑回热闹。 结果到现在都没成功。 天气渐渐转凉。英姑娘除了每日跟着叶宋一起胡闹之外,还有很大一部分时间留下来照顾白玉。 白玉气色被她养得很好,已经停药了一段时间了,气息脉搏也十分平稳,并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但人就像是睡着了一样,怎么都不醒。 除此以外,她小鬼医的名号在京城里也有流传,公卿贵族中常有人来找她去看病,她不如当初她爹鬼医那么脾气怪躁,有时间的就背着药箱去看一看,但收的诊金也不低。 她寻思着,要是诊金不收得高一点,将来开药庐拿什么作为本钱呢? 这天英姑娘背着药箱刚从一个官宦人家出来,在街上闲晃着。不经意间路过街上的一家铺子时停了下来。她仰头观望,铺子有一些成熟了,但门槛她还是很熟悉。 点心铺子,门槛挂着白色帆布。 以前老有掌柜的挽着手臂站在门口,似在招揽客人。迎面看见她来,便会对她招手让她进去吃点心。那时她最大的喜好就是进这铺子里吃点心。 而今再看,铺子里进进出出的客人是有一些,应该生意还不错,但是老板却没有再站在门口招揽客人。 英姑娘已经没有以前那么感到嘴馋了,她只是有些感慨。那段时间其实她过得是不快乐的,这里的点心给了她最大的慰藉。如今一切都放下了,她显得很平静。 身上的药箱有些重,她人又娇小,迟疑了一下,还是从点心铺子前走过,心想着等哪个时候自己空了手再来好好吃吃这里的点心吧。 结果堪堪一走过,刚好就有个伙计送客人出门来,一眼瞧见了英姑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再定睛一看没错,立刻就转身冲进铺子里对着老板大叫:“老板!老板!英子姑娘回来了!” 他们的老板一身长衫,书生模样,正站在柜台里拨算盘,眉宇之间的神色有些商人的老成,一闻言抬起头来,放下手里的算盘就走了出去,一看,果真是英姑娘。 掌柜沉寂很久的心情,流露出由衷的喜悦。他轻声唤道:“请问是英子姑娘吗?” 英姑娘脚步一顿,回过身去一看,见是掌柜的出来了。她对他露出一笑,“是我呀。” 店铺老板松了口气的样子,道:“我刚刚还以为我认错了人呢,你回来了。” “对呀我回来了。” “怎的回来了也不打声招呼,从门前路过也不进去坐一坐吗?”店铺老板习惯性地挽着手臂,道,“是不是我这店里的点心已经让你厌烦了?” 英姑娘有些尴尬,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怪不好意思的,我这拿着东西,不太方便。” “东西拿进去放一放就可以了。” 最终英姑娘还是跟着店老板一起进去了。老板给她留了一个以前她常坐的位置。那个位置几乎是她的专属,就连后来她离开京城以后,那个位置也从未对别人开放过。 店里的伙计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老板既然不说,他们也不提。 如今英姑娘一来,点心铺子里伙计们都热情洋溢了起来。在老板的吩咐下,将刚出炉的各式各样的点心都上了一份给英姑娘品尝。 英姑娘吃了一口点心,无限回味,脸上渐渐洋溢起神采,对店老板赞不绝口道:“这么久不吃,这里的点心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我给你点赞!京城除了你这里,绝没有第二家!” 她吃得狼吞虎咽的,很凶。大抵真是饿了。店老板见之,不由想起第一次看见英姑娘时候的情形,当时她来参加试吃大赛,也是吃得一脸凶相,到最后还得让人把桌子给她挪开,否则她站不起来。 店老板想到这里,不由失笑。 英姑娘嘴巴里包得满满的,囫囵问:“什么事这么好笑?” 店铺老板道:“没什么,你这个样子只是让我想起了你第一次来这里试吃比赛的时候。” 英姑娘脸色微赧,缓缓咽下,道:“那个时候太不好意思了,一定让人看笑话了。” 店铺老板挑挑眉,道:“没有,反而让人觉得很可爱。” 英姑娘噎了一噎,没有再说话。铺子老板也意识了过来,或许自己这么说有些失礼,便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又道:“英子姑娘这一离京便去了许久,都去了哪些地方?” 第349章:图的什么 英姑娘毫不含糊道:“战场。”铺子老板一愣,她抬起头来,嘴角还粘着点心屑,“怎么,你不信啊?” “你说的我自然信。”顿了顿又道,“只是你一个弱女子,别人避之不及的地方,为何你偏偏要去?” 英姑娘道:“我不是弱女子,我也不得不去。那里有我的仇人,我是去报仇了。” “那报仇了吗?” “报了。” “手刃仇人的感觉一定很好。”他什么都没有多问。 却不想英姑娘摇了摇头,故作轻松地说道:“其实感觉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我以为我会感到很痛快,可是就算是手刃了仇人,所失去的那些也再回不来了。”她抬头看着铺子老板,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诉说心里话的对象,有些话往往对周围太熟的人反而说不出口,只有憋在心里。眼下遇到这个半熟的人,她想把自己的心里话都说给他听,反正说出来的这些话跟他又没有关系,说不定明天早上他转头就会忘了。“在战场上,我差点失去了我最爱的男人。” 店铺老板神色一动:“你成亲了?” 英姑娘摇头,道:“没有,或许……我这么直白地说出来有些不知廉耻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但我确实是在战场上爱上了他,好几次他为了救我差点就死了,因为我太任性了。我为了报仇,弃他的生命于不顾,到现在我都还后怕着,要真的彻底失去他了,可能我这辈子都会一直痛苦着。”英姑娘说道,“仇恨真的太可怕了,这辈子我都不想再要仇恨了,我只想好好地活着。” 过了一会儿,铺子老板问:“那他……现在怎么样?” 英姑娘咧了咧嘴,伸手拍了拍旁边的药箱,道:“我是大夫,拼尽全力捡回了他一条命。可是……”但转眼间眸间神色有黯然了下去,。 “可是什么?” “可是他到现在都还没有醒,我不知道他何时会醒,或许今天,或许明天,或许……下辈子。” “难觅世间有情人。”铺子老板笑了笑,有些感叹着说,“有你这么惦记着他,相信他一定能够很快就醒过来的。” “真的吗?”英姑娘问。老板的笑容让她安心,因为她知道这家店的老板一直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起码一直以来对她很好很好,如今他的笑容让她感到很安慰,似乎真如他所说的那样,白玉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真的。”老板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英姑娘又开始有些尴尬了,道:“谢谢你。” 她的胃口不如从前,吃了一些就觉得饱了,剩下的吃不下但又觉得扔了可惜。老板看出了她的心思,道:“吃不下了?” 英姑娘摸摸自己的肚子,对老板点头。 老板招来了伙计,拿来一个油纸袋,亲手将剩下的点心全部装了起来,道:“吃不下了也别浪费,这些就都带回去吃吧。” “谢谢你啊。”英姑娘说着,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这是她方才去给人看病时收的诊金,放在了老板的桌边上。 老板看着那银子,又看了看英姑娘,道:“英子姑娘这是何意?” 英姑娘笑笑,道:“我吃了你这么多点心,给钱是应该的嘛,你收着。” 老板亦笑道:“你是不是忘了,我承诺过,当初你比赛赢了,每月你都可以来免费吃几次的。这几乎是一年多没有来,一来就要付钱,不是生疏了?” 英姑娘哈哈道:“说起以前,是我太不懂事了。如今我付钱才是天经地义的。你要是不收,那下次我就真的不来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你不收我钱,那你是图什么?” 老板一愣,随即也朗声笑了出来。笑了过后,叹了口气,语气之间有些不容被察觉的落寞,对着英姑娘微笑着点点头,道:“小姑娘长大了,行,既然你这么坚持,那我便收下。以后你再来,我可就都要收你的钱了。” 英姑娘道:“那是一定。”她拿起油纸包,又背起药箱,“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告辞。” 老板一直送她到门口,看着她的背影道:“英子姑娘。” 英姑娘回头:“嗯?你还有事吗?” 老板笑着摇头,道:“没事。我在想,你爱上的那个人,定然是一个非常优秀而且值得你爱的人。” 英姑娘坚定地点头,脸上洋溢着依稀幸福的色彩:“嗯,他是的。” “等他醒了来,你能带他来店里吃点心吗?” 英姑娘拍着胸脯保证:“那当然!这里的点心全京城最好吃,我当然要带他来!” “好了,快回去吧。” 英姑娘走后,老板挽着手站在门口,一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方才拂衣走进铺子里。这时店里已经没有什么客人,店里的伙计都和他相处得很好,见状不由问:“老板,你等了她那么久,为什么不告诉她呢?争取一下也好啊。” 老板回头拿了抹布去收拾桌子,将桌上英姑娘残留下来的点心屑擦干净,如若无事地说道:“告诉她什么呢?不是给她徒增烦恼吗,罢了,往后她过得好便是好了。” 伙计有个圆滑的出来安慰道:“世间女子多得是,老板长得好,人又心善,总会找到一个更好的。” 那老板直起身来,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承你吉言。” 英姑娘背着药箱,娇小的身形稍稍有些佝偻,像个傍晚回家的小老头。她回到将军府以后,径直就往自己的院子里钻,来不及放下药箱,便推开房门。看见床上躺着的白玉时,心里莫名的失落,却又稍稍安了安。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暮色四合,她看不清白玉的脸了,才走进去,把药箱放在边桌上,推开了一扇窗。她抱着油纸袋走到白玉的床边坐下,说:“今天我遇到一个老朋友了。” “人挺好的,不知道我有没有跟你提过,是个点心铺子的老板,以前我来京城的时候经常去他那里吃点心。他家的点心可算是最好吃的,因为我第一次试吃大赛赢了,所以他给我免费吃不收我钱。”英姑娘絮絮叨叨说着,“但我哪能一直免费吃人家的点心,现在我可以自己赚钱了,会付钱给他的。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啊,你说他怎么会无缘无故对我那么好呢?以前我觉得‘可爱’这个词是用来形容长不大的小姑娘的,我不喜欢听,但是今天听他说我可爱,我却觉得不太难听,好像我本来就这么可爱一样。”她没发觉,白玉的手指在听到她的这些话之后,正努力地小颤了一下下。她自顾自地从油纸袋里取出小小的一块,“这是我从铺子里带回来的,你要不要尝尝看,说不定你也会很喜欢。” 英姑娘把点心递到白玉的嘴边,等了许久,都不见他张嘴来接。满心的期待便又化作空落落的沮丧,闷闷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起来把它吃掉的。”她把点心收回来,又喂进了自己嘴里,“但是没关系,我还是可以等。老板说了,你很快就能醒过来的,对不对?我还答应等你醒来了,带你一起去他那里吃点心的。” 刘刖这次相的是一位家世不怎么显赫的官家小姐,两人约在茶楼里见面。幸得北夏这几年民风越发开敞了起来,都有女人可以入朝为官亦或者上战场打仗,女子的地位不再被过多的局限于深闺之内,未婚男女相约见面、谈笑风生的事情亦是时有发生。 后来不晓得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说就连宁王苏宸都开始着手安排相亲了,上京的未出阁的姑娘们正是欢呼雀跃地往街上赶,勤参加各种民间或官方举办的活动。 刘刖和官家小姐在茶楼里见面,也就显得稀疏平常了。 谁也拿不准刘刖的口味,为了让他找个靠谱一点的对象,叶宋觉得还是有必要掺和一番。于是乎带着两个小跟班,乔装打扮一番,进了茶楼找了不远的一桌,暗暗观察。 似乎这次的姑娘有些不同。听叶青说,这姑娘的底细很简单,家父在朝为一个七品芝麻官,在官场是没有复杂的官僚关系。最最关键的是,这姑娘是真真知书达理才识过人,并非是爱慕苏静的姑娘之一,而是苏静专心比照刘刖的条件给相中的。 那姑娘长相甜美,举止得体,一颦一笑都落落大方。 叶宋太能懂了,姑娘定是很讨刘刖的喜欢。因为他斯斯文文的笑容之下,更多了平时很难见到的一抹暖色和欣喜。他似乎很有共同的话题跟人姑娘说,两人一直不停地有说有笑,连边上的热茶渐渐凉却了也不知道。 姑娘抿一口茶时才发现茶已经凉了,刘刖立刻站起来,很温柔体贴地让小二给换了一壶热茶。 叶宋问叶青:“你怎么知道那么清楚的?” 叶青道:“苏四派人来说的呀。苏四还说这次多半能成。” “他还算有点儿眼光,知道刘刖好这口儿。” 后面的基本上没有多大看头了,再在茶楼蹲下去就显得有些煞风景了。叶宋便和两个小跟班一起出了茶楼,在街上悠悠闲晃。 第350章:认个义兄 不想没逛多久,正好遇上了赶着板车上集市的季家兄弟。季家兄弟眼尖,先叫住了叶宋。叶宋回头一瞧,见俩家伙穿的一身市井汉子的麻布衣,脚上蹬着布鞋,看起来结实有力,素净而实在。这不穿军服,一下子就变成了善良的普通老百姓。 叶宋有一段日子没见他俩,便问他俩在何处营生。 季林粗声粗气道:“回乡里种田呢,就在城郊不远,今儿上街来置办点儿东西。” 叶宋瞅了一眼板车上的东西,似笑非笑道:“怎么,家里要办事儿,居然还买了布匹,这么花哨的颜色,是要给女人做衣服么?” 两兄弟一听,挠挠头,有些腼腆地笑了起来。 这一笑,笑得叶宋满身鸡皮疙瘩,立刻道:“笑得这么娘炮是怎么回事!从实招来,是不是家里有女人了?” 两兄弟立刻收敛了笑,道:“回二小姐,没几个意思,俺们回去以后托媒婆给介绍了对象,刚说成了定好了时日,俺们准备上门提亲去,趁着这些时候有空把老家的破烂房子给修葺一番,娶媳妇儿的时候风光一点!” 叶宋顿时就眉开眼笑,拉长了声音道:“哦——原来如此。是不是今天不在这里遇到你俩,就不打算把好事儿告诉给兄弟们了?” “呔!瞧二小姐你说的,这哪儿能啊!兄弟是想等都布置得差不多了,再叫上大家上门去乐呵乐呵,不然俺们乡里房子不盖天不铺地的,连个干净坐的地方都没有!” 叶宋哆道:“你这么说,是把兄弟们当外人了是不?明天你只管进城来接,兄弟们保准全部到齐,去你乡里给你修房子去!还有,让兄弟们全部穿上他们的那身军装,整齐划一的,乡里人一看,是官府来人专程给你们修房子,多风光!也不枉你俩在外从军打仗这许多年!” 季家兄弟眼神儿当即就亮了亮,季林嘿然道:“二小姐是认真的不,这样多不好,我看还是算了吧……” 叶宋道:“算什么算,我说一不二。” “可是这样太招摇了……二小姐会被叶将军揍的……” 叶宋抿了抿唇,想起来这似乎是个问题,随即又道:“罢了,揍就揍,反正也招摇不了几天了。就这么说准了。”她回头又问,“你们还差什么东西没买的?” 季家兄弟笑道:“就差几坛好酒了。” 叶宋转头就往前走,道:“跟我来,上将军府的地窖里搬去,要多少搬多少。你们办喜事的喜酒,我也全部包了。” 季家兄弟大喜:“二小姐可得说话算话,将军府里的陈年老酒可香!” 果然第二天,叶宋召集兄弟们穿上战场上的那身军装,浩浩荡荡地往季家兄弟的家乡里去了。人多好助力,忙活到了第二天天亮时,两座漂亮的屋子就落地而成了,两兄弟娶媳妇之后一人一座,村里的人都来瞧热闹,嘴上连连夸赞两兄弟有出息。 回来的时候不出意外,果然叶宋被叶修给揍了一顿,又被罚去跪了一夜祠堂。 英姑娘给人看病回来,背着药箱,往点心铺子路过,总要进去坐上一坐,跟老板聊聊天。不管店里多忙,老板都能腾出时间里陪她坐着,看着她吃。 英姑娘鼓着嘴说道:“你怎么老是看着我吃啊,你去忙你的吧,我自己在这里坐会儿就好了。” 店铺老板双臂平整放在桌面上,温温笑道:“看你吃得这么香,我自己也能胃口好一点儿。” 英姑娘囫囵道:“是吗,那,那你就坐着看吧。愿你每天胃口都是好好的。”老板怕她噎着,主动倒了一杯解腻的香茶给她,她喝了一口,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你为什么一直都对我这么好呢?” 老板想了一下,说道:“一辈子遇到一个人无缘无故地对人好,我想他必然能够记在心上,偶尔动一动善念对另一个陌生人也无缘无故的好吧。在一个人茫然无助的时候,遇到别人的帮助,也是一种缘分。” 英姑娘听得似懂非懂,点头道:“你真是一个善良的人。以后我若是遇到有困难的人,答应你,也会去帮助他。” 老板笑说:“其实我也并非是不求回报的大恩人,当初便是见你可爱,生出了怜悯之心。现在看来,我当初的眼光还算是不错,既然我们这么有缘,不如我当你义兄如何?” 英姑娘抬起头:“义兄?” “就是那种有人对你不好让你难过或者是欺负你你可以找他来帮忙的义兄。”他尽量往轻松的角度去解释。 英姑娘有些讷讷的,问:“那也是亲人的一种吗?你当了我义兄,就是我的兄长,是我的亲人,我们是一家人,是这个意思吗?” 老板郑重地点头:“是这个意思。” 英姑娘璀璨一笑,跟着点头:“好啊。我没有亲人,你若是当了我的义兄,那以后你就是我的亲人!” 店铺老板是个好人,英姑娘迫不及待地要跟他结拜。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老板会对她这么好,原来是把她当妹妹一样看待,这让她觉得更加的亲切。 当天开始,英姑娘就开始叫老板一声“义兄”。老板笑着应受了,嘴上说着没有什么结拜礼给她,手上却往英姑娘的手腕套了一只翡翠手镯,英姑娘看着十分欢喜。她也没什么结拜礼好送,于是在自己的药箱里捣鼓半天,回头一想又觉得不好,说道:“我怎么能送给义兄药呢,我应该是盼义兄一辈子平安健康不用吃药的。” 老板却道:“无妨,你想送什么便送给我吧,我留着说不定将来有不时之需呢。” 于是英姑娘把一只小盒子递给老板,神神秘秘道:“这里面有三颗药,红色的一颗天下至毒,黑色的一颗解天下万毒,还有绿色的一颗生死攸关之际可救人一命。相信我,这三颗药千金难求哒,目前就只有这三颗,都送给你。只要放在我给你的这个盒子里,不要取出来,不管存放多久都没有问题。” 老板接了过来,亦习着英姑娘的语气神神秘秘笑道:“好,看来我今天还得到了一样宝贝。小大夫,你可真厉害。” 英姑娘道:“那是当然,我是要成为天底下最厉害的大夫的。” 那天,英姑娘回去以后,有些兴高采烈的,一推门进去放下药箱,便在白玉床前坐下,兴冲冲道:“白玉,我终于知道那个老板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了,原来他把我当妹妹看待。今天我们结拜成了兄妹,以后他就是我义兄了,这样一来我就有家人了。”她伸出手腕在白玉面前晃了晃,“你看,义兄还送了我这个镯子,好看不好看,我反正是很喜欢。等你醒来我一定要带你去见见他,他是个善良的人。” 后来英姑娘有事没事就要往点心铺子了跑,偶尔客人多的时候还会帮忙招呼一下客人。店里的气氛其乐融融,她很是喜欢,等到闲下来时,试吃店里新做的点心,还会给她义兄说一些她过去的故事。 老板听了白玉和英姑娘的故事,感慨颇多,也有些释然,说道:“这便是所谓的患难见真情吧,他值得你的爱,老天爷不会那么残忍,最终都会有情人终成眷属。” 英姑娘笑得开心了些,说道:“是吧,但就是那家伙迟迟不肯睁开眼睛。” 老板沉思着说:“我觉得他可以需要借点外界事物的刺激。” 英姑娘一听,问:“什么刺激?” 老板对英姑娘勾了勾手指,道:“你附耳过来。” 英姑娘凑过耳朵去,他便在英姑娘耳边神秘叨叨地说了几句话。英姑娘问:“这样真的可以?” 老板道:“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晚上英姑娘回去的时候又带回去一大包点心,全都是铺子里的老板硬塞给她的。她一个人吃不完,便分给叶宋叶青还有府里的一帮丫鬟们一起吃了,还不忘道:“大家要是觉得好吃的话,都去这家铺子里买点心吧,卖得挺便宜的,老板人又很善良。”然后就把点心铺子的地址给说出来,这样顺便也可以帮她的义兄介绍介绍生意。 叶宋看出了她的心思,边吃边挑眉道:“那老板以前是挺照顾你的,这点心也着实不错,只是英子,你回来好长时间都没再去吃过点心,什么时候又跟那老板走那么近了?” 叶宋喜欢坐在廊下的干净石阶上,一举头便是清白月光,在廊下投下淡淡的剪影,十分好看。叶青和英姑娘久而久之也跟着染了一样的习性,尽管天气渐凉,还是喜欢坐石阶上。眼下英姑娘坐在叶宋身边,膝盖上抱着油纸袋,喜形于色地说道:“就是最近啊,我认了老板做义兄。” 叶宋听之一愣:“义兄?什么时候的事?” 英姑娘点头道:“就今天的事啊,这点心也是他硬要我带回来给你们大家吃的。以前不懂事的时候觉得去他家吃点心不要钱着实很划算,但回来以后再去就觉得很不好意思了,我每次都有付钱。现在他是我义兄,我又多了一个家人,”说着她就开心地笑了起来,“义兄是一个很善良的家人,我不用跟他不好意思了。” 第351章:好事将近 叶宋呲了一声,手指掂着下巴若有所思道:“那老板也的确是一个非常好心的人,就凭当初任你白吃白喝那么久就能看得出来。他当你义兄是你提出来的还是他提出来的?” 英姑娘道:“他提出来的。” “我原以为他对你……”叶宋及时打住。 英姑娘好奇地问:“他对我什么?” 叶宋眯了眯眼,随手捏了捏英姑娘的发髻,道:“我原以为他对你好,没想到他对你非常好,嗯就是这样。当你义兄也挺好的,以后多一个人照顾你。等白玉醒来了,你记得要带他去见你义兄。” 英姑娘道:“那是肯定的,我都已经答应我义兄要带白玉去见他了。”说着便突然站起来,“对了,我今天还有话要对白玉说!义兄说了,要想他醒来光靠药物治疗是不够的,还需要刺激,不说了不说了,叶姐姐我先回去了!”不等叶宋回答,她转身就往自己的院子里跑。 叶青一面啃着点心,一面看着英姑娘跑远的背影,对叶宋道:“我原本也是以为那个老板是喜欢英子的,二姐你是不是也这么以为?没想到老板却认英子做妹妹。” “应该是知道英子有白玉了。”叶宋淡淡笑叹道,“也无妨,看那老板,是个理智之人,我们应该感到欣慰。英子她啊,一个人过得太苦了,值得有人这么疼爱她,爱人也好,亲人也好。” 英姑娘回到院子里,往房间里点了一盏灯,她轻手轻脚地挪去白玉床前,静静地看了白玉半晌,然后拿起他的手,缓缓说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点心铺子的老板吧,他今天忽然跟我说很喜欢我,原来以前对我那么好都是因为喜欢我,他还说想娶我,将来和我一起照顾你,要是你就这么一直躺着的话。” 烛台上的烛光摇曳了一下,英姑娘感觉到白玉手上的脉搏似乎也跟着剧烈跳了一下。她心里一阵激荡,握紧了白玉的手紧接着又说道:“虽然我很爱你,但是在等着你醒来的日子里真的很无助。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将来可以和我一起照顾你的话……你说我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她等了一阵,含着期待地问,“白玉,你若是不吭声的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噢?” 最终的结果难免让她有些失望。因为白玉的脉搏剧烈跳动了一下之后,他似乎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反应。她等了良久,还是把白玉略有些冰凉的手收回了被子里,赌气一样地说道:“算了,我知道你不会回答我,或许你差不多已经忘记我了呢,所以就忘记了自己要醒来。等过几天,我就去答应嫁给他算了。” 尽管是赌气,可英姑娘还是不愿意离开白玉床前。她累了,便趴在床边,睁着两只杏眼,望着白玉柔和的面容。还记得刚认识白玉那会儿,她倒没觉得白玉有眼下这么好看,清秀的面容和略显白皙的皮肤,让她一直看不惯,再加上白玉油嘴滑舌多半时候不正经,她便觉得这是一个十足的小白脸。 可这个小白脸,在战场上,别提有多么男人。她嘴上硬,心里却很软,每当想起他为了自己,差点连命都没有了的时候,又疼又甜。有人愿意这么为她,她怎么舍得嫁给别人。 英姑娘觉得白玉很好看,就是心目中真命天子的模样,她伸手去轻抚白玉的面容,斜着的眼角静默地滑下一道水痕。就算是这么守着他一辈子也甘愿,但往往人的期望总是比现实再多一点点,她的要求不高,只是想白玉清醒过来。 后来英姑娘累了渐渐就睡了。桌上烛台上的蜡烛燃完了以后扑闪几下便黑了去。她的手伸进被子里去,握着白玉的手,只是睡得有些沉,白玉的手指微微动也没能惊扰得了她。 再后来,英姑娘似真的冷落了他。白天很早便出去,晚上很晚才回来,回来也跟白玉说不了几句话,就去休息了。 这天下午,英姑娘出去了还没有回来,叶宋和叶青便满肚子坏水儿地坐去白玉房前的廊下,一边对饮一边谈天说地。 叶青连连叹气,说道:“英子这天天出去和点心老板约会,不是泛舟湖上就是去寺庙里取签求姻缘,二姐,他们看起来好事将近了吧?” 叶宋呡了一口酒,道:“谁知道。缘分这种事可遇而不可求,遇到了就要努力去争取,这也是无可厚非。英子是个好姑娘,我不希望她一辈子守着一个活死人过日子,就这样出去逍遥自在倒挺好。” 叶青点头,啧啧道:“我也觉得很好,那老板人长得俊,又有钱又温柔,而且对英子独一无二的好,这种好男人上哪儿找去?有些人咯,不懂得珍惜,这个时候还在睡大觉,只怕等醒来的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刘刖的眼光一向很准,选的这个对象也很靠谱。只是他如今扔在叶修手下,当初刚回京的时候,立有显赫战功,苏若清几度有意收他为身边谋士都被他给婉拒,所以至今只是一个小小的军师。 叶修撤去了刘刖的一切职务,态度强硬不可辩驳。不久的将来,叶修也将不再是北夏的卫将军,留着刘刖只会是耽误他,他的才华若能一直为北夏所用那是北夏的一大助力,况且他的心在朝野内外。 这事不用刘刖主动提出,叶修便向皇上请纸,给刘刖求一纸圣旨婚约。这不光是对孤身一人的刘刖,对女方的家里来说,也是一大荣光。 苏若清会意,同时设内阁,封刘刖为内阁大学士,官从二品。正式将刘刖收归己用。 士择主而谋。刘刖的主不是叶修,而是皇上,那样才能更加淋漓尽致地发挥他的抱负。人各有志,也没人因为他易主便唾弃他,只是大家难得有机会坐在一起喝酒时,感慨良多,旧去的时光不再来,以后兄弟们各奔四方,有的踏实度日,有的飞黄腾达,但都愿彼此平安。 刘刖去给叶修和百里明姝敬酒之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叶修欣然干了那碗酒,只道:“你的功和劳,完全担得起你现在的这个职位,不必觉得愧疚,大家都是为北夏在效力,而不是为我个人。” 刘刖举起酒碗,亦是一口干了,道:“刘某多谢将军为我引荐。” 叶修看他一眼,道:“并非是我引荐,而是皇上早已有意招揽,是你自己拒绝了。如今这也算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鸿鹄之志不应消弭于市井,想必将来,北夏必有一番盛世之治。” 刘刖斯斯文文笑道:“将军言重了,只能说刘某身在其位,定会尽心竭力。” 叶修道:“如此就够了。” 刘刖又去给叶宋和叶青敬酒。叶宋忽然间也觉得,似乎找不到什么话来说,心里猛地窜起一股子心酸感,她看了一眼大家伙,各奔前程的各奔前程,回乡娶媳妇的娶媳妇,入朝为官的为官,仿佛一个大家,就快要散了。 刘刖端起一碗酒,道:“二小姐,你是刘某此生最为佩服的一个女人,刘某这里先干为敬。” 叶宋懒洋洋道:“这好歹也是你的庆祝宴,明天走马上任成为朝廷里的人,祝你锦绣前程,让你先干为敬多不好意思,我先干为敬。” 说罢以后,和刘刖一同喝了那杯酒。两相沉默片刻,叶宋勾起嘴角问:“什么时候的婚期?” 刘刖道:“就五天后。” “你对象应该不错吧?” 刘刖红润的脸颊上浮现出笑意,道:“是很不错,大家闺秀,和我很谈得来。到时候大家伙别忘了,一定要上门喝酒,喝个不醉不归。” 大家都连声相应和。还有人哈哈取笑道:“当初那些对你瞧不上眼的官家小姐们,不知会不会悔青了肠子,现在你可是官二品大学士了,不知又有多少娘儿们想挤上门来!” 刘刖只斯斯文文道:“那些都是没用的,我想找的妻子,必定不是以貌取人或者存有门户之见的人。”因而他迟迟接受苏若清的招揽,也是有他自己的考量的。 叶宋拳头轻轻捶了捶刘刖的肩,道:“以后对人好点儿。” 刘刖抬起头来笑,六畜无害道:“二小姐放心吧,刘某不是朝三暮四之人。刘某从二小姐和贤王爷那里学到了不少。” 他这一句话炸开一整锅。兄弟们都哄闹开了,道:“啊对啊,二小姐和贤王爷的好事什么时候能成!要不要将军也去请个旨什么的?” 叶宋破罐子破摔,瞪向刘刖:“你故意的吧?又想找抽了是不是?” 刘刖连忙笑着躲远,道:“不敢不敢,刘某无心之失。” 五天以后,刘刖的大喜之日,办得很低调,甚至都没有宴请朝中的官员,但是却不缺热闹。该来的都来了,除了一人——白玉。 那天晚上喝酒的时候,大家伙都去看了他,院子里里外外聒噪个不停。以前英姑娘是不会让任何人吵到他的,但是自从她义兄出了那么一个主意要刺激他以后,她便由衷地相信着,或许白玉是真的需要刺激。 第352章:刘刖大婚 就连英姑娘自己听见大家热热闹闹说着那些话的时候,如果是她躺着她也一定会想要更快一点醒来。她想,白玉也一定是那样觉得的吧。 有人高声道:“白玉,你再不醒来可就看不见刘刖娶媳妇儿了!以前在军队里的时候,就属你和他干得最厉害,洞房要是不去闹一闹,对不起这么多年的情分啊!” 彼时刘刖就站在白玉床边,笑着说:“他们说得对,你要是赶不上以后可就没机会了。”顿了顿,又道,“我快要成亲了,可能唯一的遗憾就是看见你至今还睡着。你要是有心,别让英子等你太久。” 有人应和道:“白玉你是不知道,自从回京以后,英子可受欢迎了!出落得大方又漂亮,又是京城里有名的大夫,找她看病的那些公子哥们都能排一条街了!” 英姑娘倚在门框边上,听到大家为了唤醒白玉七嘴八舌地说着这些,不由捏着袖子偷偷抹眼泪。 这天清晨,很早的时候将军府里的人就苏醒了。晨露凝结在叶子上,湿湿润润的,院子里的青石路板也染着一股濡湿的晨息。 英姑娘破天荒地没有穿自己常穿的红裙子,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而是换了一身鹅黄色的裙衫,看起来整个人娇俏甜美,明眸皓齿十分讨喜。她进去白玉的房间,有些局促地在他床边转了一圈,说道:“这是临时找叶青借的一身裙子,你说好看不好看?今天刘刖成亲了,我们一会儿就都去他家里,我总觉得再穿一身红裙就显得不合适了,今天他的新娘子才穿红裙子,所以我就换了一身。白玉,你去不去看新娘子?” 英姑娘等了一会儿,默然转身,道:“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我知道你很想去,也很想祝福刘刖,我会帮你祝福的,也会帮你看热闹的,等回来再讲给你听。” 然,就在她转身的刹那,白玉努力地绷动着手指。只可惜,英姑娘看不见了。门扉一关上,房间里便陷入了沉寂。 叶宋他们备的贺礼全部都是以将军府的名义统一送出的。叶家三兄妹都去祝贺了,但老将军年迈,年轻一辈的喜事他就不去凑热闹了,不然反而会显得拘谨。百里明姝虽隆起肚子,但这等喜事当然得去凑热闹,说起来刘刖还是她和叶修的牵线人。 “叶将军极其家眷们到——”每到一位客人,府邸门前便有人高声唱和。 “宁王爷到——” “贤王爷到——” 这时辰还真真是赶巧,叶宋他们的马车一停下,耳边就响起刘府门前的这唱和声。叶宋不由捞起帘子一瞧,三辆马车,将刘府的大门给堵实了。 叶修率先扶着百里明姝从马车里下来,和宁王和贤王打过招呼以后就进去了。随后叶宋才出来,见苏宸和苏静都站在大门口,正有家丁来把他们的马车给牵走,苏宸转过头来看见了叶宋,对她点头示意,随后就紧跟着叶修的步子大步跨进去了。叶青和英姑娘跳下马车就紧跟其后,把叶宋一个人晾在了门口。 苏静正走上台阶,回头等着她。似乎这是一件再自然而然、稀疏平常不过的事情。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主动等着叶宋,似乎与传言之中叶宋主动勾引贤王有些不符合。 他穿了一件惯常的紫衣,不再是光头,头上长出来了一些头发,眉眼依旧。叶宋隔着晨光看着他,一时间竟有些恍然,忽然间脑海里便在设想,若他不是出生在这个时代,穿的不是这一身长袍,而是西装革履、衬衣领带,该是一种怎样的风景。 那个时候他或许会是大明星,受许多人的追捧和崇拜,在人潮之中就再也看不见她了。 叶宋敛下心绪,缓缓拾阶而上,一张明净的脸上神色变幻莫测。她身材高挑,一袭曳地的月白裙子,青丝如墨挽在脑后,直直垂落至腰际,宛如一朵泛着冷霜的百合。 苏静很有风度地微微欠身,道:“二小姐先请。” 叶宋用眼风瞥他一眼,看到了他略显揶揄的神色,又飞速地收回,半低着头若无其事地道了一句:“多谢贤王爷”便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走在了前面,与平素的懒散略有差别。 刘刖的府邸是苏若清圣旨赏赐作为他的婚宅,可见他当着满朝文武摆明了对刘刖的重视。宾客相继而至,府邸虽没有很大,但前庭后院、亭台楼阁、花园池塘都很讲究。大家伙一到地方后就争先恐后地参观了一番。 前庭后院里时常有客人穿梭而过。叶宋进去以后,身后苏静被熟识的人叫住寒暄了几句,她独自转悠了一会儿却不知道叶青和英姑娘她们跑去哪里了。等苏静脱身出来以后发现不见了叶宋,亦是在这府邸里闲转寻找。 将将在一处小花园的两条幽径交汇处,树下常青枝叶繁茂,半遮挡住了前方的视线。叶宋和苏静一人从一条幽径走出来,直到交汇处相遇。 外面的热闹仿佛也渐渐变得安静了下来。叶宋眼前伸出一枝碧叶来,树叶轻轻随风摇晃着,遮住了叶宋的半张脸。她的另一边脸颊,在碧叶的映衬下显得十分白净宛若枝头盛开的花。 苏静低着双眉看她,相对无言,见她一边嘴角缓缓勾了起来,自己也跟着笑了。苏静问:“你好像在找人?迷路了?” 叶宋回答:“在找阿青和英子。” 苏静便道:“方才看见英子在前厅,归已也来了,阿青应是和归已在一处。”他桃花眸里碧影闪跃,唯有叶宋的身影是久久停留在他的瞳孔内是静止不动的,“不如我们一起去找她们吧。” 叶宋想了想,道:“也好。” 两人并肩走在小道上,然后走上了一条长长的回廊。回廊顶上并非瓦檐,而是以常青藤蔓搭造而成,藤蔓生长得十分茂盛,有的从上面溜了下来,形成了一道绿色的稀疏的帘子。叶宋和苏静的身影走在那上面,隐隐约约。 两人均是垂着手,随着走路的动作,偶尔手背在空气里相互轻轻一摩擦,然后又错开。 苏静问:“方才进来的时候在想什么,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叶宋道:“没什么。” “看见我来不开心?”苏静说话的声音如一道十里春风,沁人心脾,起码叶宋很喜欢听到他的声音,喜欢听他说话,每一个字。好似他真的怕叶宋因为他的到来而不开心,便又自顾自地无辜地解释道,“怎么说我也是他们的中间人,如今刘刖和那小姐大婚,我自然应来道贺一番……” 叶宋打断他道:“你觉得我会因此不开心么?” 苏静眸光狡黠地闪了闪,“那你究竟在想什么?” 叶宋闷闷道:“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一会儿吃饭我没胃口。” 叶宋:“……” 苏静以为他威逼利诱叶宋也不会开口说了,两人走了一会儿,他伸了伸手指,无言地牵住了苏静的手,不容叶宋反抗地与她十指紧扣,低笑道:“逗你的,不想说便算了。但你得补偿,让我牵一会儿,以解我这么多日来的相思苦。” 叶宋嗤了一声,一颗心仿佛也被他的手指扣得紧紧的,不安分地跳动着,她嘴上不在乎的样子说道:“你还挺会说的。” 苏静嗓音低低清润,如风拂过两边的藤蔓上的细小叶子,回廊边上的一小方池塘里的红锦鲤鱼尾巴摇曳起来的浅浅波纹,道:“百病难解相思苦,一日不见思之若狂。见之,意犹未尽,语之,恋恋不舍。”他的指尖曲起,与叶宋的指尖轻轻一碰,再道,“碰之,爱不释手。恨不能日日相见,日日相语,日日相牵。相思相思,便是有一个‘相’字,阿宋,你想我么?” 叶宋摸了摸鼻子,撇开头去看回廊外面,光景被常青藤给半遮半掩,就连阳光也泛着一种流光绿彩,然后笑了,哼了一句:“油嘴滑舌。”她决定回避掉苏静这个在别人的地方没羞没臊的问题,道,“我方才在想,你若回到我们那个时代,不知道会有多少人的喜欢。喜欢你的人多到数不清,或许你就不会在人潮中看得见我了。” “原来是这样。”苏静轻笑,稍稍偏了偏头,看向叶宋的侧脸,“所以你那个表情是在吃醋?而且还是吃不切实际的醋。” “吃醋?”叶宋眉梢一抬,停下脚步来。 苏静告诉她:“我毕竟不是在你的那个时代,而我所能看见的也就只有你一个。”他抬手指了指面前这条延伸至前方的路,“这条路没有尽头,而我会牵着你的手一直走下去。” 此路非彼路。 隔了一会儿,苏静又问:“阿宋,如若是将来有机会让你回到你的那个时代,你会回去吗?” 叶宋手指收紧扣着他的,反问道:“我的一切都在这里,我为什么要回去?有关那个时代的一切,就让它成为你我之间的秘密吧。” 第353章:皇上驾到 两人走完了清幽的回廊,外面的光线一片豁然开朗。不知是谁家小童正在院子里打闹,叶宋和苏静便很有默契地相互间松开了紧握着的手。这时候,外面传来唢呐和鞭炮的声音,应是刘刖接了新娘子回来了,两人便往前厅去看看。 果真,大家都聚集在那里,起哄口哨不绝于耳。刘刖从马上跳下来,去喜轿里把新娘子搀扶出来,结果大家一致要求他把新娘子抱着进去。 吉时将到时,一对新人正准备拜天地,这时外面又有龙辇停靠,以及长长的宫中仪仗队。门口报喜的人还来不及报,尖尖长长的太监声音就响了起来:“皇上驾到——” 苏若清不紧不慢地从龙辇上走了下来,穿的不是威严十足的龙袍,而是一身广袖黑衣,大抵也是不想在场的所有人太过拘束。可他这一来,整个热闹的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对着苏若清纷纷跪拜在地。 苏若清竟是要来为刘刖主婚,这让刘刖受宠若惊。但他始终坐在主位上,由身边的太监主持着让新人拜完的天地。 新娘子被送去了洞房,紧接着快至午时,前厅摆上了宴桌便要准备开宴了。可看苏若清的意思,他似乎并不想离去,还想在这里吃完喜宴再走。 刘刖定然是要给苏若清备一个主位,他心思通透,将苏宸的位置和苏若清的位置紧挨着,这样苏宸可以陪着苏若清说说话;而刘刖又把苏静和叶宋安排到了副桌,两人坐在一起,同坐的还有叶修夫妇以及叶青和英姑娘等。 苏若清坐在主桌席位上,淡淡看了一眼,便招来刘刖耳语道:“将宁王和叶家二小姐的位置对调一下。” 刘刖这个内阁大学士,身为苏若清身边的高级顾问,给苏若清进的第一条谏言不是什么朝廷大事,就是这种位置对换的芝麻大点儿的小事。当时他低声道:“皇上,恕微臣直言,皇上这样做不合适。” 苏若清面不改色道:“哪里不合适。” 刘刖道:“二小姐那边全是二小姐熟悉的家人和朋友,皇上这边是尊贵的皇亲贵胄,若是让二小姐来这里坐可能她会吃得不舒服,微臣想皇上不会给二小姐增添心里负担吧?” 苏若清点点头道:“刘爱卿说得不无道理,但是朕同样是她熟悉的人,和朕坐在一起有何不可?” “皇上乃九五之尊,谁和皇上坐一起都会有压力,不信皇上问问宁王。” 苏宸拿了筷子准备开吃,闻言抬头沉沉看了一眼刘刖,“关本王何事?”复又低下头看看第一筷子应该先吃什么,随口又道,“这好歹是刘大人的喜宴,皇上还是将就一些吧。”说着还不忘递给苏若清一双新崭崭的筷子。 苏若清拿了筷子,看了看苏宸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很有兄友弟恭的气氛。刘刖以为苏若清就此罢了,刚准备退下,苏若清却突然用筷子指着副桌那边的苏静,苏静正温柔体贴地帮叶宋拿筷,他道:“贤王同样是皇亲贵胄,刘爱卿却把他安排去了那边,莫非是当着朕的面厚此薄彼吗?” 刘刖斯斯文文笑道:“皇上,微臣是把贤王当做二小姐熟悉的朋友来安排的。微臣私以为……” “朕不听你胡诌”,苏若清径直道,“去把贤王叫过来,陪朕一起用膳。贤王多日不进宫,朕都没处见他,到底与朕都是亲兄弟,朕和他吃一顿饭叙叙兄弟感情也是情理之至。”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苏若清也说得着实无懈可击,叶宋那一桌都可以和家人朋友坐在一桌,那苏若清这一桌当然可以和自己的亲兄弟坐一桌。于是乎苏静被调去了苏若清那一桌。 三人一桌喜宴,苏若清吃得旁若无人,苏宸和苏静陪伴两边。但苏若清和苏静之间,就感情问题绝口不提,谈的都是政务上的事情,可苏若清和苏宸之间,谈的就多半是苏宸的感情问题。 宁王府的王妃之位至今空置,苏若清想要给苏宸纳王妃。但是被苏宸给拒绝了。 苏宸和苏静之间的位置,似乎相互调了个个。以前苏若清和苏宸之间谈政务,和苏静谈婚事;现在完全对换了。 苏宸的脸渐渐黑了去,苏静却乐得自在。忽然间,苏若清的筷子停顿了一下,看了眼苏静,道:“老四,朕给你封地,你离京吧。” 苏宸和苏静同时俱是一愣。 午宴除了苏若清的到来稍稍有些拘束以外,其余的还是掩盖不住喜庆热闹的氛围。酒菜都备得很丰盛,大家都吃得十分尽兴。苏若清一用完午膳就回宫了,他一走,场面的热闹程度直直攀升两个等级。 酒饱饭足以后,大家都堆在刘刖的家里找乐子。英姑娘吃完饭以后抹一抹嘴就准备离开,被叶宋及时给抓住,问:“哪儿去?” 英姑娘道:“回去背药箱啊。我今天有两个病人,约好了下午上门诊治的。” 叶青道:“你就连今天也不歇着啊?” “哎呀要赚钱嘛。啊对了,”英姑娘想起来什么,往袖子里掏了掏,丢给叶宋一个小盒子,“这个是我送给刘刖的见面礼,叶姐姐你回头不要忘了偷偷放进他们的合卺酒里,嘿嘿嘿,我保他终身难忘。” 叶宋打开一看,见是一枚药丸,眼皮就是一抽:“一枕春啊?” 英姑娘笑嘻嘻道:“可比一枕春厉害多了,我新弄出来的,等叶姐姐你成亲的时候也送你一颗噢!”说着就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正往这边走来的苏静。 苏静悠闲一问:“什么事你笑得这么贼?” 英姑娘欢快地跑着走了,神秘道:“不告诉你~” 苏静过来在叶宋的身边落座,见叶宋还没来得及收回盒子,瞟了一眼看见是一颗药,顿时会意过来,笑得风情万种,道:“一枕春啊?” 叶宋抽了抽嘴角。 满桌的人都惊奇地望着他:“……”那说出的话和说话的语气,竟是和叶宋如出一辙。 傍晚的时候,英姑娘背着药箱回去将军府,有些疲惫,除了大将军在家,叶宋他们都还在刘刖那里没回来,约莫是想等到晚饭过后闹了洞房才会回来。英姑娘就不打算凑热闹了,晚上随便吃点儿然后洗洗就睡了。 结果刚一进门走了不多久,迎面就有丫鬟正慌慌张张地往这边跑,低着头只顾着看脚边的路,跑得飞快,英姑娘抬头间躲闪不及一下子就跟英姑娘撞上了。 那丫鬟一掀眼皮定睛一看是英姑娘,高兴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立刻上前来帮忙拎起了药箱,道:“英姑娘你总算是回来了,我正要去找你呢!还好还好,这下有救了!” 英姑娘已经淡定了,边往前走边道:“是不是又有人误闯了我的院子,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小心着不要进去。虽然平时爬出院子的都是些没有毒的,但院子里还是潜伏了许多有毒的小东西的,一旦发现有人乱闯,它们就会不客气。唉,快带我去看看吧。” 那丫鬟大惊小怪道:“英姑娘都提醒这么多次了,且又有前车之鉴在,哪有人敢乱闯,就是误闯也没有啊但是!之前偶尔有蛇什么的在花园里爬行,都是稀疏平常的了,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英姑娘院子里那些有毒的都统统爬出来了,往各个方向去!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你快去看看吧!”这有毒没毒,将军府里的下人们还是有点常识的,颜色花哨越好看的通常就是有毒的,而且英姑娘还时不时跟他们补充新的毒物界知识。 英姑娘诧异:“这无缘无故的怎么会全部爬出来呢?” 丫鬟急得快跳脚:“这我们也不知道啊!” “让大家先不要轻举妄动,不然被误伤了也就不好了。” “我们倒是想,但也没那个胆子敢啊!有家丁都被吓得爬房顶了。” 英姑娘怀揣着十万分的疑惑赶回自己的院子,那些毒物她了解,平时都是潜伏着,除非有人闯进来,否则不会主动出去,它们也就是在默默保护着英姑娘的院子,况且没有英姑娘的命令,它们是不敢轻易伤人的。 回去一瞧,整个院子里都是空落落的,一条毒蛇都没有。她才知丫鬟说的是真的,但是是什么原因暂时还不清楚,英姑娘只好先行把那些东西全部都召回来,于是跑去院子门口,猛用力吹了三声口哨,并把自己袖子里的小黑蝎子给放出去。 不一会儿,果真,毒物们从四面八方给赶了回来。还有毒蛇在经过英姑娘脚边的时候,讨乖似的摇头晃脑地去蹭了蹭英姑娘的裙角,反被她虚踢了一脚,道:“不是让你们不能离开这里乱跑的,干什么全都跑出去了!万一伤着了别人怎么办?” 她站在院子中央,像教训一群家禽一样,叉着腰指指点点。怎想突然被一尾五彩蛇给钻了空子,趁着英姑娘不备,竟然从窗户那边给翻进了房间里去,里面似打翻了什么东西一样响起一声闷响。 小黑蝎子爬回了英姑娘的袖子里,与她交流,英姑娘转头望向窗户边,神情怔怔的。 那是白玉的房间。 下一刻,她再也顾不上满院子的毒物,猛地推门冲了进去。 第354章:双喜临门 英姑娘站在门口,首先便是往窗那边望过去,见那溜进来的那条蛇还没有成功落地,蛇身挂在里面的墙壁上,摇摇晃晃的,似在顽皮地荡秋千一样。旁边矮几上本来放着一个驱蚊的香炉,约莫是被它用脑袋给击落在地上了,由此发出的闷响声,香炉里面的灰洒了一地。 那蛇见英姑娘看着她,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怎样,竟蜷缩起身子又爬上了窗棂,飞快地溜出去了。不然一会儿英姑娘发起火来,准拿它泡药酒了不可。 房间里很安静,就跟她走时的一样安静,可英姑娘始终觉得有什么地方跟平时不太一样。她眼角充斥着一片白,后英姑娘缓缓扭过头,朝旁边看过去。 那里是白玉的床。 她瞪大着瞳孔,竟看见平时躺着的白玉,此时此刻坐了起来。他看起来有些颓败,精神也不太好的样子,亦是看向窗边,仿佛刚才那尾蛇的闯进让他受到了惊吓。 她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当白玉缓缓转头过来时,她一个劲儿地揉自己的眼睛,把眼睛都揉红了,又酸又痛。 小黑蝎子慢吞吞地从门口里爬了进来,回到英姑娘的手心里,英姑娘低头含泪看着它,似在和它交流。眼泪啪嗒一下落了出来,她慌忙又擦掉。 小黑蝎子钻进了英姑娘的袖子,英姑娘终于明白,为什么院子里的家伙们都要往四处跑。原来是白玉醒来了,她却不在,它们是出去想给她通风报信来了。英姑娘回来时第一时间教训起它们,那条小蛇为了引起她的注意力,才溜进了白玉的窗子。 不然还不知道她何时会发现白玉已经醒来了。 白玉没有说话,揭开了被子,就想起身走下床去。无奈他已经太久没有下床走路了,双腿似乎不听自己的使唤,连一丝知觉都没有,才刚想要站起来,腿就是一软,整个人要跌倒在地上去。英姑娘见状,哪还能站在原地,立刻扑上前把白玉抱扶着坐回床上,哽咽道:“你才刚醒来,怎么能乱走,一会儿要适应了才能走路。” 白玉顺手就把英姑娘摁进怀里,英姑娘闻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活着的、跳动的,呜呜呜地哭出了声。白玉一边爱怜地顺着她的头发,一边严肃道:“天天约你出去的点心老板是个什么人,你不要相信,商人都是工于心计的,定然是对你图谋不轨。以后你身边有我,就不能再和他出去了。” 英姑娘又哭又笑道:“我跟人出去约会,我天天都出去给人看病呢,药箱都还在外面,不信一会儿你去看看。义兄说得对,你果然是需要刺激,不然指不定你会睡到什么时候了……” 白玉脑子还有些犯浑,道:“你何时多了一个义兄?” “就是点心老板啊。” “……这个义兄不好。”白玉闷了半天才闷出一句话来。 “我觉得好,他很好……”英姑娘使劲儿抱紧白玉,在他身上蹭了又蹭,“要不是他给我出主意,你还醒不来……白玉你可狠心,一睡就是一年多!” 说着英姑娘再也憋不住,埋在白玉怀里用力地哭了出来。仿佛要把这一年多以来的所有委屈和隐忍全部哭出来,她找不到人发泄,一直憋在心里,都快要憋坏了。 而今这一哭,如黄河泛滥势不可挡。白玉的衣襟全被她的泪水给沾湿,劝了许久都收不住,只好哄着她任由她哭个够了。 英姑娘有些害怕地对他说:“白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太任性了……要不是我,你不会受那么重的伤,你要是死了,我真的一点希望都不会有了……对不起,对不起……”很早很早,就想跟他道歉了。 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白玉擦着英姑娘的眼泪道:“傻英子,都是我愿意的,是我愿意陪着你的。你有什么是对不起我的?” “可是……可是你却因为我睡了一年多,我太难过了,只有我做错了老天爷才会这么惩罚我……你睡着的这些日子里,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情……” “我都知道,你天天都要在床前跟我说一遍,我都听见了的。” “叶姐姐果真说得对,你能听见的……”英姑娘抽噎着,好不容易才消停了下来,嘴上却一刻不停地跟他说话,“幸好,幸好我今天回来了,不然我就不知道你……” 白玉双手捧着英姑娘娇小的脸,对她笑,他看了她身上一眼,道:“这身裙子很适合你,早上的时候便很想睁开眼睛看一看,还有一年不见,”他的眼神渐渐深幽了下来,“英子也越发可爱了。” 又是可爱这个词。听白玉说出来,感觉完全不一样,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只是她还来不及高兴地笑起来,忽而瞪大了双眼,唇上一片温热柔软。 白玉扶着她的双肩,一偏头就亲了她。 她脑子里嗡地一下,顿时一片空白,热热烘烘的。 白玉偷香得逞,人似乎也跟着精神了一些,舔舔自己的嘴唇,问:“今天是刘刖大婚对吗?” 英姑娘双颊绯红,点了点头。 白玉道:“那我们现在赶去吃晚宴应该还来得及吧?” 英姑娘还是点了点头。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连忙去给白玉拿来衣裳换下,在他下床走路之前,英姑娘给他的双腿针灸了一番,再揉捏了一会儿,让他渐渐恢复知觉了才扶他下床,不至于跌倒。 走到门口时,院子外面干净利落,毒物们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天光黯淡成天青色,天边隐隐的万丈霞光却还没有消失殆尽,远方的天空里,有大雁飞过,一排排罗列得整齐。 白玉在门口顿了一会儿,感慨道:“好久没睁眼看这世界,新鲜得很。”他又侧头看了看身边的英姑娘,乖顺得像个小媳妇一样,心里像是被棉花给塞满一样轻飘飘的,伸手牵了英姑娘的手,“英子,以后都有我陪着你,保护你。” 英姑娘低头笑了,夙愿得偿。 旁边廊下放着她的药箱,英姑娘裙角从那上面轻轻拂过,落下薄薄的影子,形成一幅静谧的画面。 两人走出了将军府,一路上碰到不少下人,见白玉清醒,都十分高兴,并且友好热络地打招呼。路上也刚好碰到了大将军,正准备去膳厅吃晚饭。白玉有礼地问候道:“白玉见过大将军,这连日来叨扰了。” 大将军哆道:“你这年轻人太客气了,阿宋的兄弟家人便是叶家的兄弟家人。以后别再叫我大将军,我已经不是大将军了。对了你们还没吃晚饭吧,我这里不留你们,看样子应是要赶去吃晚上的喜宴,好好去热闹一番。”说着他还让官家备上马车。 晚上的刘府到处挂着红彤彤的灯笼,里面人声喧哗,十分热闹。英姑娘搀扶着白玉下马车时,白玉仰头望了一眼刘府,道:“啧,刘刖什么时候有这么一大座宅院了。” 英姑娘道:“他现在可是朝廷里的官了,皇上封他当了大学士,这宅子是专门给他成亲用的。” “当大学士?”白玉的笑容很纯白没有任何杂质,“那的确很符合他的风格。他反正很喜欢尔虞我诈的这一套。” 英姑娘扶着他一步步走上台阶,道:“以后赚够钱了,咱们也买一座大宅子。” 白玉笑出了声,心情愉悦道:“那会不会随时地上都爬有什么蛇的、蝎啊的。” 英姑娘俏皮地探出半个头来望向他,问:“今天下午窗台上那条蛇是不是把你吓坏了?你不要怕,它只是想给我报信你醒了,它们都很乖哒,不会乱咬人,尤其是你。因为你是我最重要的人,它们都知道的。”白玉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听她继续道,“你受伤的那天晚上,还是它们把你扛出城的呢。” 白玉道:“这么说来,它们是很乖。” 晚宴的时候苏若清已经回宫了,没有他在场,气氛比中午更加热烈,整座府邸灯火通明。当英姑娘扶着白玉一步步走来时,满堂宾客正坐上了桌位准备开宴了,突然叶青往外看去尖叫了一声,然后大家都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转头看向外面。灯火盈出了厅堂,红灯笼照亮了脚下的路。英姑娘和白玉正如若无人地低头说着什么,脸上均是浮现着笑意。 几大桌兄弟们都无言地笑了。或许多年以后他们仍旧忘不了白玉醒来和英姑娘一起来参加刘刖婚宴的这一幕。 两人郎才女貌,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看起来那么和谐,那么赏心悦目。 到了门口,英姑娘抬起头来,才发现大家伙儿都正望着他俩。她扬起唇角笑,笑得那么开心,两眼弯弯如坠星子。或许这对于她来说,就是最幸福的事情了。 苏静晚宴的时候是坐在叶宋的身边,在她耳边低低笑道:“真好,这下英子也可以幸福了,这些事情中完成两件了,真是双喜临门。” 苏静一语道破,双喜临门最能诠释眼下的光景。 刘刖亲自上前相迎,白玉抬头,脸色略有些虚弱地笑道:“好歹今日是你大喜之日,我怎能缺席,晚是晚了点,但还能赶上闹洞房就不算晚。” 第355章:私底下的秘密 气氛被他一句话就轻易地调动起来,满堂大笑。 刘刖拍了拍他的肩膀,淡定道:“来了就好,谅你这副身子骨也闹不出什么名堂来。” 白玉一弯唇,露出白崭崭的牙齿,道:“我不行还有大家行,我只需要在旁看热闹就行。” 寒暄过后,英姑娘和白玉到叶宋那一桌紧挨着坐下。英姑娘一下子变得忙碌了起来,张罗前张罗后的,白玉刚醒,不宜吃这些荤腥,厨房里专门为他熬了清粥,配上些清淡的小菜。 白玉面上很享受英姑娘给他张罗的样子,但嘴上却柔声说道:“英子,不必麻烦了,这些我也是可以吃的,反正吃不了多少,将就一下便好。” 英姑娘一脸正色道:“这怎么能将就,你今天晚上才醒来,必须不能乱吃,本来就虚弱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万一又吃坏了肚子怎么办?还有,”她舀了一碗粥放在白玉面前,“你还怕喝不了喜酒吗,不久后季林季和两位大哥也要成亲了,你现在养好身体到时才能喝个痛快。” 叶宋亦是正色点头:“嗯是应该好好养。” 其他人都唏嘘:“会秀恩爱的男人真可怕!” 白玉一点儿也不掩饰,道:“好不容易死了一次活过来,不好好秀一下怎么对得起自己?”桌子底下,他悄然牵住了英姑娘的手。 苏静笑眯眯地说了一句关键的:“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喜事?” 英姑娘一嗔道:“苏哥哥你现在问这个太急了啊!” 苏静回道:“我本来就很急啊。” 叶宋不由又抽了抽眼皮,看了苏静一眼。英姑娘比较眼尖,看到了叶宋和苏静之间微妙的互动,嘿然道:“苏哥哥你为什么会这么着急呢,这本来不是你的事情啊。” “因为……” 叶宋扶了扶额,扯了扯苏静的衣袖,低低道:“这事儿咱们私下说就行了么。” 苏静便耸耸肩,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一边给叶宋夹了菜一边道:“你也看见了,你叶姐姐不让说。” 英姑娘好奇心更甚,放大了声音道:“你们到底有什么秘密都说来听听啊!” 这下好,兄弟们都看了过来,而且都知道叶宋和苏静有什么秘密。大家都八卦到不行,纷纷催促苏静快说。 这却正中苏静下怀,很无辜很为难地对叶宋道:“你看,他们都想知道,我到底是说还是不说呢?” 叶宋僵着嘴角道:“你是故意的吧。” 怎知下一刻苏静却忽然揽过叶宋的脖子,在满堂的惊呼声当中在她额头的上轻轻碰了一下。后来叶宋一直都以为那是苏静多喝了两杯的缘故,才会做出那么大胆的举动来,当时她便愣在了当场。 苏静的声音如三月的柳絮一样从她柔软的心尖上抚过,道:“阿宋与我约定好了,等你们都找到了归宿以后,她才会答应嫁给我。所以不管是为了你们的幸福着想还是为了她的幸福着想,你们都快些像刘刖和白玉那样找到自己的另一半,这样我也好早日得偿所愿啊。” 兄弟们都不太相信,有人道:“二小姐,你真和贤王有这样的约定?那赶紧的,你和贤王先把好事给办了吧,兄弟们的归宿都是小事,但兄弟们最大的幸福就是看着二小姐和贤王幸福啊!” 叶宋一筷子丢了出去,道:“少扯那些没用的,先把你们自己的事情搞定了再来操心我们。” 又有人道:“如此一来,本来还想再快活几年的,如今都不能不快些找媳妇儿了!” 叶宋又是一筷子丢了过去,道:“你老大不小的了,还想怎么快活?找了媳妇儿有人体贴顾家,那才是真的快活!” “那个……二小姐你很急吗?” “……我急什么?我急你们再不抓紧,好的都被别人给挑走了!” “对!二小姐说得都对!我们要抓紧时间努力,少让二小姐操心!” 叶宋再次扶额,低低叹道:“我怎么觉得我像你们的老妈子……” 晚宴在嬉笑热闹中结束,大家都兴致勃勃地去闹洞房,险些把刘刖新房里的门都给挤垮了。估计这天晚上是刘刖终身难忘的洞房之夜,彼时他在洞房里暴跳如雷地咆哮:“你们还没成亲的,都给老子记着!” 叶宋很理智地没有去凑热闹,只和苏静在旁边看热闹。白玉体虚,由英姑娘照看着,也叶青一个女孩子更加不可能去掺和一脚。反正刘刖到时候要报复怎么也不可能报复到他们的头上来。 英姑娘脸上难掩兴奋之色,问:“叶姐姐,你把药放到酒里了没?” 叶宋双手手肘懒洋洋地撑着身后及腰高的花坛,笑而不语。 一直到半夜,刘府里的人才陆陆续续散了。叶修夫妇上了马车,随后是英姑娘和白玉也钻了同一辆马车,将军府里的马车很宽敞,再装一个叶宋和叶青也根本不是问题。 叶宋转头去拉叶青的时候,看见她站在边上,背着手动也不动。身边站着存在感几乎为零的棺材脸归已。叶宋问:“你不一起回去么?” 叶青迟疑了下,道:“二姐,不如你们先回去吧,我担心马车坐不下。” 叶宋看了一眼归已,道:“不,马车坐得下。” 归已适时道:“二小姐放心,我会把她安全送回去。” 还不等叶宋再多说什么,苏静已然把她给推进了马车,道:“好了回去了,叶青和归已在一起不会出什么事,这个就用不着你操心了。”他压低了声音在她耳畔余音缭绕,“我的阿宋,回去的路上小心。” 叶宋的心里一悸,坐下回头的时候,苏静已经把马车帘子给放下。 将军府的马车缓缓驶离过后,苏静也上了贤王府的马车,其他人都陆续离开。叶青目送着将军府的马车,与归已自然而然地牵住了双手。 两人一起走在寂寥的青石路上。夜里格外凉,月色如霜,盖满了屋舍瓦檐。归已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披在了叶青的身上,不动声色地继续牵着她的手。 每个人的幸福都得来不易。只有当局者才知道,应该怎么努力去珍惜。 叶青看了看他木讷的表情,边走边道:“今天我二姐和苏四之间发生的事情,以及说的那些话,回头你不许告诉皇上。” 归已想了想,道:“若是皇上问起,我是应该实话实说的。” 叶青停下来,跺了跺脚道:“哎呀你怎么就这么不懂变通,说你是木头你还真是木头,那样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没什么好处。” “没好处你就不要瞎说!” 归已道:“但是也没有坏处。” “你真是……气死我了!”叶青自顾自走在前面,“我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木头!” 归已三两步跟上她,甩也甩不掉。 过了一会儿,他试图让叶青不那么生气,遂道:“皇上让我今日留在这里,便是想知道有关二小姐的事情,他还是很在意二小姐。” 叶青转头看着他,道:“他是让你在这里监视二姐!那样对他有什么用呢?你就是把今天的一切都告诉给他,你说又能有什么作用呢?” 归已哑然。 叶青继续道:“若真是为皇上好,就应该让他趁早断了这份心思,因为我清楚二姐的脾气,不可能就是不可能了。你就算把全部都告诉给皇上,也不过是徒增他的烦恼。而二姐和苏四,你觉得他们两个走到今天,容易吗?” 归已还是不说话。 叶青声音飘忽其飘,“不容易吧,历经了生生死死悲欢离合,才有今天看起来有个好苗头的局面。我不想再看到有任何的人或者事阻碍到他们了,今天你也看见了,所有人,我们所有人,都希望他们两个能幸福。”她顿了顿,又道,“若是最后二姐和苏四没能在一起,我也不会再和你在一起了。” 归已紧紧拉住叶青的手,沉闷道:“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 “那你就不要插手他们的事情啊。不许告诉皇上,听到没有!”叶青转身,强硬地命令道。 归已半低着头看她,半晌道:“好,我不详细说就是,若是皇上问起……” 叶青打断了他:“若是皇上问起,你就说你和我在一起,没去注意我二姐和苏四,听清楚了吗?” 归已回答道:“听清楚了。” 叶青留下来不跟叶宋一起走,就是为了这个。事情说完了,她便又道:“我累了,不想再往前走了,你用轻功背我回去吧。” 归已乖乖走到叶青前面蹲下身去,叶青脸上浮现出喜滋滋的笑容,然后趴到归已坚实的后背上。归已纵身一跃就跳上旁边的屋脊,飞檐走壁窜得极快。 叶青安稳地在他背后,用手指往那后背上画着圈圈,迎着风道:“虽然我们会成亲,但在成亲之前还是要分得很清楚,我不能在外面跟你一起待很久,我想二姐一定在家没睡,等着我回去。” 归已的话让叶青很踏实:“等过两天,我就去将军府提亲。” “聘礼你准备好了吗?” “聘礼我有”,归已道,“我攒了许多年的俸禄。” 叶青掩嘴幸福地偷笑出声。虽然背着她的这个男人是木头了一些,但是是她认定了的人,值得她去爱。 第356章:谁比谁下流 事实证明,叶青果然是了解叶宋的。她没回来,叶宋便在前堂里沏一壶茶,坐下慢慢地等她。 只是一杯茶都还没喝完,叶青就回来了。叶宋放下茶杯,站在廊下月色中,挑眉道:“回来得还挺早。” 叶青干笑两声,道:“我知道回来哒,只不过是有几句话跟归已说罢了。”她对归已挥挥手,“好了我到家了,你也快回去吧。” 归已对叶宋做了一揖,转而就飞身融进了夜色中。 叶青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一步步朝叶宋走近,感慨道:“这样真好啊,是我很久之前就幻想着的样子。二姐,你一定要幸福。” 叶宋勾唇就笑了,目色柔和,道:“我很清楚地知道我很幸福,好了时候不早了,快回去睡吧。” 第二天的时候,英姑娘把白玉带去了她义兄的点心铺子里。刚好白玉也很有兴趣的样子,道是真很想见一见英姑娘的义兄究竟是何人物。 英姑娘和白玉靠窗坐着,店铺老板亲自前来招呼。他在白玉的对面坐下,气氛陡然就怪异了起来。两人相互审视着对方,半晌都不说话,英姑娘感觉到怪怪的,看看白玉又看看老板,弱弱道:“你们这样看着对方……让我感觉你们像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似的,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白玉率先开口:“你就是英子的结拜义兄。” 店铺老板微微一笑,道:“你就是英子常说的白玉。” 白玉点头,道:“是的,我就是那个陪她出生入死过并且早就私定了终身的白玉。” “私定终身?我什么时候……”英姑娘抬起头,恰恰撞进白玉低下来来的眼眸里,喉咙一紧,顿时就说不出后半句话来,脸颊上飞上两抹红晕。 店铺老板闻言却是很平静,只温文有礼地帮白玉添茶,道:“你的事情英子都给我讲得差不多了,今天能够见到你本人,真是三生有幸。英子常跟我提起你,我想能让她如此惦念的一定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优秀青年,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白玉一愣,直白道:“你我素不相识,仅是几句话便知我有情有义?” 店铺老板道:“我只知你对英子有情有义就够了。虽说我只是英子的结拜义兄,但我还是希望英子能够幸福,既然你说你与她早已私定了终身,能够照顾她一生一世那我也放心了。” 白玉内心嗤道,嘴上说得好听,这又是操的哪门子心?凭他男人的直觉,感觉眼前的这个儒雅的男人对自己来说很危险,英姑娘还是离他越远越好,什么义兄妹,都是不靠谱的称呼。 于是白玉只在点心铺子里坐了没多久,就起身拉着英姑娘一起离开了。走出门口时,老板也把他俩送出了门口,白玉想了想,还是回头道:“在下多谢老板对英子连日以来的照拂,若有机会,以后定当报答。” 老板惯常地挽着双手,将双手伸进自己的袖兜里,笑笑道:“你若真是感激,不妨跟英子一起唤我一声‘义兄’。” 白玉没有那么唤他,只是做了告别就带着英姑娘走了。后来英姑娘为了这一茬一直耿耿于怀,纠结着为什么白玉不肯唤她的义兄一声“义兄”,是不是嫌弃他们义兄妹之间的关系什么的,白玉实在不知该怎么跟英姑娘解释,索性道:“那我们早日成亲吧,成亲以后你叫他什么我也跟着叫他什么,那都是一家人了。” 英姑娘一羞,就跑掉了。 季家两兄弟同一天娶媳妇儿,听说娶的媳妇儿都是村里数一数二好看的人。婚礼是办在京城周边的乡里,可热闹的程度一点也不比刘刖成亲的时候逊色。 酒全是将军府搬去的好酒,菜也是清一色的乡村家常菜,还有今年新腌制出来的腊肉。但凡去的人,当天晚上没有一个是清醒地回去了的,大都是抱着酒坛,以地为铺,呼呼大睡了的。 他们身体底子全都好,露天睡一晚不成问题。 因为村里的帮手不多,搬桌椅上菜的任务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这些糙汉子们身上,等吃完了还要负责刷碗,难免就要辛苦些。他们现在睡着了,就是上去踹其两脚也不一定踹得醒。 白天的时候,叶宋来到这里也没有闲着,甚至还上地里去帮忙折下新鲜的蔬菜来。苏静腆着脸跟着一起来了,穿的一袭紫衣,头上的头发还稀疏得没有几根,但举手投足不经意间,就能引起乡里姑娘们的频频回首以及交头接耳。还有姑娘大胆地红着脸上前送他一把野花,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最后对姑娘道了一声“谢谢”,随后伸手往野花中摘下最灿烂的一朵,放在身后,在身后的起哄声中缓缓靠近正埋头洗菜的叶宋,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朵野花别在了她的头发上面。 叶宋回头问:“在闹什么?” 苏静桃花眼笑得深深,道:“没事,我来帮你洗菜。” 叶宋一抬眼帘便看见那边站着一个俏生生的手捧野花姑娘,顿时明白了过来。冷琉璃般的眼瞳落在姑娘身上,姑娘竟觉得无所适从。而且苏静的举动已经向姑娘证明他已心有所属,一股自卑和惭愧油然而生,姑娘一句话不说拿着野花扭头就跑掉了。 叶宋睨了一眼苏静:“你又胡乱招惹了?” 苏静举起右手,无辜道:“天地良心,我发誓我没有,你相信我。” 叶宋懒得和他计较,继续埋头洗菜。后来叶宋上地理去摘菜,苏静都厚着脸跟在她身后,让做什么就做什么,随叫随到。直到眼下,所有人都睡下了,叶宋才发现她的头上不知何时被人别了一朵小野花。 头顶是清寒夜幕中的纯粹透亮的星辰,脚下是充满了草木芬芳的泥土,他们坐在村里视野最开阔的小山坡上,抬头看向村外,青山暗影填满了一重又一重。叶宋略微往身后仰了仰,身后是世上最温暖而令人心安的怀抱。苏静的双臂从她的双臂外环绕而过,将她整个人镶嵌进怀里。 叶宋手里拈着从头发上取下来的那朵小野花,看起来清新而漂亮,耳畔是苏静微热的呼吸。她两指旋转着小野花时,恍然间记得,那是自己白天在地里摘菜路边所盛开的小花。定然是跟在自己身后的苏静给自己佩戴上的。 那时她双脚踩了满脚的泥,不让苏静跟着来,怕苏静弄脏了他的鞋。他还是跟着走进庄稼地里,和叶宋一起摘菜。等到出庄稼地的时候,两人的鞋都裹满了泥,有些沉重,叶宋索性就把鞋脱了下来,赤脚走在乡村小路上。苏静很周到地把她的鞋放在菜篓里,一起拎着回去了。趁着叶宋洗菜的时候,他又熟稔地把鞋上的泥给挑干净。 苏静头微微靠在叶宋的肩上,问:“冷不冷?” 叶宋酒喝得半熏,其余多数酒都是被苏静给挡下了。他比她喝得多,酒量也很好,叶宋就疑惑,同样是在外打仗一两年都不沾酒,为什么她喝了不多就会醉而苏静就不会呢?叶宋脑中和心中尚因为酒的缘故还发着热,苏静说话的语气也带着浓浓的酒香。她道:“不冷,再怎么冷也比不得雪地里的冷。”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上苏静的下巴,他脸上很暖和,一下子就把叶宋的手给熨帖暖了。 苏静的下巴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光滑,反而有些扎手。他是男人,平时虽打理得很干净,但还是会长出短小不易察觉的胡茬儿。叶宋喜欢手指间那种摩挲着的密密麻麻的酥痒感,于是摸个不停,偶尔碰一碰他的鼻尖和嘴唇,道:“苏静,你喝了那么多酒,醉了么?” 苏静道:“醉了,但还能再多喝几杯。” “那为什么我的酒量就不行了?” 苏静低低地笑,道:“那是因为你学会喝酒学得晚,我很早就开始喝了。” “多早?” “十四岁及冠的时候。” “那么早”,叶宋皱了皱眉头,“你还是未成年呢,就开始饮酒了。” “在北夏,十四岁就算个男人了,可以娶妻了。” “你能发育得这么完全,真不容易。” 苏静眨眨眼,贴着叶宋的耳朵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发育得完全?” “……”叶宋咬牙,往苏静的脑门上拍了一下,“我说的是你的脸,你下不下流!”想了一下,转而又不太确定地问道,“好像以前你跟我说过你有不举之症,不会是真没发育完全吧……” 苏静歪着嘴角轻咳了一声,道:“男人的隐疾,你随口就说出来了,你才下流。” 叶宋转过身去看他道:“我说认真的,你抽空可以让英子给你看看,说不定能够治好。” 苏静桃花眸里华光滟潋仿佛漫山的桃花开遍,道:“怎么,怕你以后不幸福啊?那回头我找英子给我看看。” “……”叶宋摁下额上跳动的青筋,“算了,当我没说。” 耳边回荡着的是苏静一阵阵舒心愉悦的低笑,他将叶宋环得更紧,又道:“这些事当中,又完成了两样,离最后又近了一步。” 第357章:选择来见他 当冬日里的梅花绽开它的第一个花苞的时候,归已带着聘礼上将军府提了亲。他聘礼备得十分隆重,且都很贵重,从前厅一直排到了大门口,府里的管家清点了一整个上午才清点完毕。 私下里叶青把归已拉到了一处,问:“是让你带聘礼,但没让你带这么多啊,你莫不是把你这么多年的俸禄全给搭在这上面了?” 归已点了点头,说道:“皇上还给我添了一部分,说娶你不能太寒酸。” 叶青哭笑不得:“这岂止是不寒酸,简直就是铺张。” 归已揽了揽她的肩,道:“没关系,反正娶妻也只娶这一次,铺张一点是应该的。” 叶青听后,不得不说满心感动,眼梢微红,嗔他道:“你真就娶这一次啊?” 归已认真地点头,道:“以后都没聘礼娶别人了,就娶你一个就够了。”北夏虽然盛行男人三妻四妾,但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更值得人们为之唱颂。 叶青和归已的婚期定在了腊月初八。听说那是一个很好的日子。 冬至这天下了雪。雪很小,断断续续地飘飞着,人们走在路上都用不着撑伞,那些细小的雪花从天幕中落下,好像一片片羽毛亲吻着人的头发、脸颊和衣服。 将军府里的下人们都在认真准备着,有一顿丰盛的午饭和晚饭,还有不能少了汤圆。 有人往府里送来了一封信,是专门送给叶宋的。她打开看了看,怎知一封信还没看完,又有人送来了第二封信。 这分别是两个人写的,同时邀她去不同的地方。叶青来找她去厨房包新奇的汤圆时,她正换了一身衣服,淡紫色的束腰长袍,衣襟微微竖着,有些英气勃发,但那腰肢又纤细而线条明晰,女子的美态展露无疑。 叶青站在门口,看见叶宋对着铜镜将衣襟里的长发拢了出来,披落在肩后,发间挽上一支普通的木簪,身量高挑而匀称。叶青看得愣了愣,问:“二姐你要出门啊?” 叶宋道:“嗯,有事出去一趟。” 叶青眼尖,看见了梳妆台上的两个信封两封信,“有人约你?” “是啊。” 叶青好奇地随口一问:“是苏四么?” 叶宋道:“一半是他。” 那另一半是谁?叶青想问,却没有问出口来,她看着叶宋脸上几乎没有表情的表情,大约就能猜到那人是谁了。而且她还能猜到,她准备要去赴约的那一方是谁。 叶青“哦”了一声,道:“我还想叫二姐一起去包汤圆呢,既然你有事那就去吧,我和英子一起包。” 叶宋不忘道:“晚上记得给我留一碗。” 叶青灿然一笑,道:“好,那二姐早点回来。” 叶宋出门的时候,叶青给她取了一把伞来。叶宋看了看天,说:“用不着伞,这雪看着不大。” 叶青坚持着递给她,道:“兴许一会儿就下大了呢,天空老是阴沉沉的。二姐你不要不在意,要是淋了雪回来着凉了怎么办?” 叶宋低头看了一眼,勾起嘴角一笑,伸手接过,撑开,道:“谢了阿青。” 叶青想,她不需要多问什么,也不需要多叮嘱什么,不管叶宋选择去见谁,她都不会再回到从前那一段徘徊而痛苦的日子里。她的幸福得来不易,她一定会像捍卫他们所有人一样来捍卫自己的幸福。 因为落雪的缘故,街上显得十分冷清,再加上冬至,街上的人都回到自己的家里,守着一口热锅吃热络的饭菜和汤圆。两边的屋舍,飘散出白白的蒸汽烟雾,却在顷刻之间就被冰冷的空气给驱散了。 上京的雪下得和别的地方不一样,总是很温柔。不管过了多少年,叶宋都喜欢这里的雪,没有冷得彻骨,却自有一番傲骨。一入冬,寒梅初绽,暗香盈满了十里长街。 她一出了将军府,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就自顾自地把伞收了。手里拿着骨伞,一步步往前走,任细小的雪花落在她的身上和发间,那背影很柔和也很利落。 叶宋站在街角的岔路口,停留了片刻。她往一个方向遥遥望去,却望不到尽头。那边有一个熟悉的茶楼,以前苏静从茶楼下面堪堪路过的时候,她喜欢在那茶楼里偷偷看他。叶宋嘴角若有若无地浮现出一抹笑容,现在想来,当时苏静一定是知道了,不然的话不会在那个地方等她。 信上说,那里的说书先生书说得尤其好,想邀她一起去听。 她也想一起去听。 最终,她的脚步还是走向了另一个方向。视线也似乎被染成了白茫茫的一片,那另一个方向显得更为的孤寂和冷清。 也罢,以后有的是机会跟苏静一起听书,一起看戏,一起做什么都好。 她走完了一条长街,两边的铺子大多数都关门了,没想到在那拐角的熟悉的地方,还依旧屹立不倒地支着一个棚子,不断有热气从棚子里冒了出来。 汤圆铺子。 卖汤圆的大娘许久不见,身材依旧那么丰满,但脸上多了几撇皱纹,鬓角的头发也有些白了。她正忙碌地往滚水锅里丢汤圆,一只只汤圆白生生的,像是捏成的雪球。 大娘扯着嗓子喊道:“汤圆,卖汤圆咯,冬至节的汤圆……” 叶宋只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并没有走过去。叶宋挪动了一下脚步,往拐角里进去了。她很久没吃那里的汤圆,已经忘记了是什么滋味,只隐约记得最后一次吃时,大娘的汤圆馅儿做得不好,不是甜的而是咸的。她不打算吃这里的汤圆,因为冬至的汤圆,叶青在家里做好了给她留着。 那拐角进去,坐落着的棋馆安静得毫无人气,绿藤爬满了墙壁,被霜雪打得恹恹的,棋馆老旧的大门半开半阖着,里面一丝声音都没有。似乎在这样的日子里,不会有人再登门赌棋。 叶宋在门前站立片刻,身上带着浓重的雨雪湿气,耳边垂下的一缕头发,凝成了一条粗粗的墨线。她把骨伞放在了门边,随后轻轻推门欲进去。 大门发出同样老旧的一声吱呀。 棋馆的老板也还是那个老板,闻声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了叶宋,连忙迎上前去帮叶宋打开了大门让她进来。老板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又什么都知道一样,道:“小姐可算来了,公子在楼上等了有一阵了。” 叶宋抬眼看向延伸至二楼的木制楼梯,举步便往那上面走去。 老板见叶宋浑身半干半湿,问:“小姐来可是没有撑伞,这雪又比早上的时候下得更大了些哩,要不要我去拿块干毛巾来给小姐擦一擦?” 叶宋随手拂掉了肩上发梢挂着的水珠,脚踩在木制楼梯上发出略显沉闷的声响,随口道:“不用了,我坐一会儿就会走。” 老板没有再跟着上楼,而是悄无声息地退下,不做任何打扰。 叶宋站在门前,房门只是轻轻掩着,她推开一些,便看见房间里的光线格外开明敞亮,窗外的飞雪片片落在窗棂上,伴随着清寒的风,将窗纱吹得飘飘扬扬。 苏若清黑衣黑发,在榻几上席衣而坐,广袖微微垂落在榻几的边缘上。他面前放着棋盘,手中执有双手棋,往那棋盘里落下。仿佛一切都还没有改变,还只是从前。 偶有几片雪花飞落在那棋盘上,他来不及伸指去拂,就已经融化成了一小滴水渍。 叶宋站在门口没有第一时间踏进来,苏若清走了几步棋以后才抬头看着她,淡淡道:“我还以为约你你不会再来了,你还愿意见我就好。进来坐吧。”叶宋进来,苏若清见她衣服湿湿润润的,便问,“来的时候没撑伞吗?” 叶宋随意道:“带了,没撑。” “为什么不撑?” 叶宋眉眼温润,望着窗棂上的雪,亦是淡淡笑道:“这京中的雪,总共也淋不到多少回了。”她视线在苏若清脸上淡淡流连,“今日是冬至,皇上不在宫里过节,却约我来这里,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苏若清对她做了一个手势,道:“还有闲心的话,过来陪我下一次棋吧。” 叶宋犹豫了一下,还是在苏若清的对面坐下,拿起棋盒里的棋子,漫不经心地和苏若清下了起来。苏若清道:“这京中的雪,不美吗?” “很美。”叶宋道。 “那为何总共淋不到多少次了?”苏若清指尖轻轻颤动,在叶宋的棋子旁边落下一子,“是因为你要离开?” 叶宋道:“我是该离开。” “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良久,苏若清开口问。 叶宋没有回答,苏若清便知道她的答案了。 过了一会儿,苏若清又道:“我知道,没谁能够强迫得了你。你之所以愿意来见我,不是因为我有多重要的事情跟你说,而是因为你恰好也有事情和我说吧。我听说,今日送信上门的不止是我一个人,还有贤王。” 叶宋嘴上扬起无懈可击的笑容,但话语里却全无笑意,道:“真是什么都逃不过皇上的法眼。” “那是因为什么事情使你不去见他,要选择来见我?” 第358章:我成全你 “自然是在来见你之前,我没有资格去好好见他。”一局棋罢后,叶宋坦然道,“我输了。皇上深谋远虑,不管我再和皇上下多少局棋,都不会是皇上的对手。” 苏若清轻声道:“那也总好过自己和自己下棋。” 叶宋神情有些怔忪。这时有人轻轻地叩响了门扉,苏若清道:“进来吧。” 有人从外面进了来,叶宋首先闻到的就是一缕清甜诱人的香气。她抬眼去看,见是方才楼下那卖汤圆的大娘进来了,手里的托盘内还装着两碗热气腾腾的汤圆。 大娘把汤圆放在了桌几上,道:“两位客人,这汤圆要趁热吃才好吃,妇人这就不打扰了,等过后再来收了空碗就是。”说着大娘就退出去了。 叶宋看着碗里飘浮着的醪糟,酸酸甜甜的气息,她被那热气熏得有些眼热。苏若清先拿了筷子动了起来,道:“以前我不喜欢吃这些,但吃得多了才觉得滋味是皇宫里根本比不上的。你也来一碗吧,算是陪朕吃冬至的最后一碗汤圆。” 叶宋见他吃得很香的样子,停顿了半晌才伸手去捧那碗,感觉很温暖,暖意直抵她的手掌心。她喝了一口汤,甜汤也沁人心田。 苏若清若无其事地说道:“阿宋啊,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叶宋道:“我愿意洗耳恭听。” “我最后悔的,是那个晚上,凭着你身上掉落的宁王府的玉佩才从流氓手里救下的你。” 叶宋蓦地一愣,一个个地吞咽着汤圆,囫囵道:“你在后悔认识我么。” 苏若清笑着摇了摇头,道:“是后悔那样的开始不对。但我本身就是那样的一个人。不是你最初所认识的那个苏若清。如果可以重来一次,不管再重来多少次,我想我还是会救下你,但我希望我可以义无反顾一些。尽管那时,即使没有我的出手相救,你也一定能够摆脱困境,因为你是叶宋。后来的许多事情,都因此而注定了的。” 叶宋轻轻道:“不管什么样的开始,都不枉你我相识一场,因而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你不怪我吗?” “既然你也说都是注定了的,那我凭什么怪你。” “你曾说,‘嫁人当嫁苏若清’,否则,” 叶宋弯了弯嘴角,“否则我就终身不嫁。” “那现在还作数吗?” 誓言之所以是誓言,是因为它的美丽和认真。他们彼此一直都在把它当真。 叶宋道:“苏若清,过去的事情已经成为了过去,它不可能再从头来过,你我也是一样。如若是你不能忘了我,便像我放下你一样,也放下我吧。”她将一碗汤圆的最后一口汤都喝干净,“那句誓言到现在都还作数。那时因为爱你,自以为普天之下找不到第二个自己想要嫁的男人,即便是最后不能嫁给你,我也绝对不会将就别的男人。如果那是你想要的,我会遵守诺言,终身不嫁。今天我选择来见你,就是想要和你说清楚这件事,它不光是横在你的心里,也同样横在我的心里。但总归是要放下的,不然你和我都没法各自重新开始。” “是不是我若不允,你便真的终身不嫁?”苏若清若有所思地道。 叶宋沉着道:“是。” 他淡淡一笑,“可你不是答应了他吗,现在要对他食言,那样合适吗?” “不合适又能怎样”,叶宋说得云淡风轻,“我并非不在意嫁衣披身,也并非不在意一生只能骑战马而永远上不了花轿。但如果做不到那样,我不会强求,我也不会离开他。能和他相守相伴一生,是不是夫妻,我都认了。” “阿宋”,苏若清笑着道,“你为什么这么倔强。” 叶宋亦笑得明眸皓齿,道:“还请皇上见谅,我本来就是这样。我知道,不管从来多少次,最后同样都是这个结局,不管让你选择多少次,你都会选择你的北夏江山。北夏的完璧江山都是你的,我不欠你任何,曾经因为没有什么能够束缚我的自由,经历了那么多生生死死我才明白,我想要的并非是自由。所以我也不奢求你能因为我守护了北夏江山就作为条件放了我自由,将那句誓言毁于一旦。” 苏若清问:“你想要的是什么?” 叶宋回答:“我想要的,是一份全心全意安安稳稳的感情,是一份不管在哪个屋檐下都可以是一个家的安心,是一份在床上躺一觉也能相携梦中走遍千山万水的踏实。自由并不一定是要走到很远的地方,自由是在心里。” 若是安稳,当初皇宫那个金色的牢笼也可以是她的天下。可是自始至终不是她想要心甘情愿把自己关进去,而是苏若清一直在引诱着她进去。 听她这么说,很多事情不需要再问,就已经是明了了。 后来苏若清认命一样地道:“你一定是很爱他了。” 叶宋坦然承认:“是,至于有多爱,我还没有去深究过。爱一个人的深浅和分量,是没有什么能够衡量的。这辈子,如果能嫁给他,大约就是我一生最大的奇迹了吧。我至今觉得,即使我满身伤疤被磨去了,即使我拥有一副好皮囊和一颗爱他的心,我也不一定能够配得上他。” “骄傲如你竟也会感到自卑么?” “大概是吧”,叶宋从榻几上站了起来,拂了拂衣,“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所有的决定权都在你的手里,你是至高无上的皇上,别说小小的幸福,到最后我和苏静的命运也都握在你的手里。但不管怎样,我都希望你能幸福。” 叶宋堪堪转身的时候,苏若清道:“皇权乃世上至高无上的东西,偏偏我最后就是输在了这上面。”叶宋脚下顿了顿,苏若清又道:“你那么爱他想嫁他吗?” 叶宋道:“是啊。” “那就去吧,我成全你。‘嫁人当嫁苏若清’这句誓言,从今往后,不复存在。” 叶宋深吸一口气,扯了扯嘴角,始终垂着眼帘,道:“谢谢。” “我愿你往后一生都无病无灾一世安宁,我愿往后有人替我继续爱你直到你老去,我愿你常开口幸福地笑、儿女绕膝自由自在,我还愿你,不要忘了我。” 叶宋回头看着他,眼里依稀有泪。 苏若清却轻松地笑:“其实我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坏。” 叶宋破涕为笑道:“你太自以为是了,我从没想象过你到底有多坏。” “如果这是你最后选择要走的路,我不会拦着你,希望你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如若没有,记得往回走,说不定会有别的出口。” 叶宋骄傲地扬了扬下巴,道:“走回头路不是我叶宋的风格,你知道的。” “他若是欺负你,你可以告诉我,我想办法收拾他。” 叶宋揩了揩眼角,嗤笑道:“向来只有我欺负人的份儿。我也有的是办法收拾他,就不劳你操心了。” 苏若清点点头,一时之间再也找不到别的话来说。他想笑着安慰她,可是皱了皱眉头,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努力地想着下一句话该说什么,若是他再不说的话,叶宋就真的会走了。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头。 而亲手放她走的,是他自己。 纵然万般不舍,他不得不彻底放手。这或许是苏若清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如果真的爱她的话。明明他有是啊许多理由来留住她,如果他真的不择手段想要得到她的话。 但是她活得太辛苦,为他付出得也足够多。他不是败给了苏静,而是败给了自己,但倘若苏静能够护他所不能护,那他也心服口服。 叶宋是个骄傲的女人,她是北夏最骄傲的女人。她不能有自卑。倘若哪天她真面对一个男人有了一丝自卑,那是因为那个男人融化了她的骄傲。 大概这便是爱与占有的区别。 若是强行把她留在身边,终有一天会亲眼看着她被磨去了自己透亮锐利的棱角,苏若清不希望看到那样的结果,因为那就不是叶宋了。 果然,苏若清还没有想好要说什么的时候,叶宋等了一会儿,笑笑道:“没什么别的事的话,那我就走了。” “好。” 叶宋走出了门口,回身虔诚地帮苏若清关上房门。房间里的他,很孤独,不惹尘埃。门扉合拢时,将将只剩下一条缝,雪光落在苏若清的侧影轮廓上,闪闪发亮,一身黑衣深沉冷肃,他半低着头,拾捡棋盘上的棋子重新装回棋盒内,清清淡淡道:“我不会忘了你,但会按照你所说的那样,尝试着放下你。” 另外一条街上的茶楼内,茶客少之又少。苏静坐在窗边,这个位置是之前叶宋经常坐的,为了偷看他。桌上的茶凉了一壶又一壶,台上的说书先生说了好几出。 但是他似乎格外的有耐心,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拨弄着茶杯,眼睛看着窗外的雪飘,茶杯在桌面上发出咕噜噜的滚响。 有卖艺为生的清秀姑娘手抱着琵琶,见这桌的客人气度不凡,便迈着小碎步走上前,福了福礼,手指撩拨琴弦,柔声说道:“这位公子,听支曲儿吧。” 第359章:贤王欠揍不是一两天 苏静将视线收了回来,看向那姑娘,随后眼眸流转令人看愣了眼,笑道:“对不住,我等人,一个人不听曲儿,若是一会儿她来了想听的话,我再叫你。” 姑娘再福一福礼,抱着琵琶走开了。 再等了一阵,换了一壶热茶。有人不走正门,偏偏往窗户里钻进来。归已进来的时候,和他主子一样的黑衣服上都沾了点点白雪,他拂也不拂一下,跟块木头似的站在苏静桌边。 苏静早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这样的事情又不是头一次发生。苏静只抿了一口热茶,眯着眼睛打量归已,道:“是你主子让你来的?” 归已木讷道:“王爷英明。主子想让我过来告诉王爷,二小姐暂时不会来这里了,外面天冷,王爷还是早早回吧。” 苏静脸上懒洋洋的表情未有什么变化,他翻起一个茶杯,给添了又一杯热茶,放到了对面,示意归已:“坐。” 归已楞站着不动。 苏静语气闲散道:“既然阿宋这一时半刻不会来了,外面天又冷,这里说书先生的书说得又好,你不妨坐下来陪我喝杯热茶。” 归已僵持了片刻,利落地在苏静对面坐下,道:“王爷好兴致。” 苏静手指在桌面上闲适地叩了叩,眯眼道:“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再着急又有什么用呢?”他看向对面的归已,莞尔又道,“你这当差的也够辛苦的,大雪天里冒着风雪飞檐走壁,就不怕脚滑吗?” 归已回答:“不怕,我轻功底子好。” 苏静又招来先前那个抱着琵琶的姑娘,对她说道:“我等的客人到了,你现在便弹首曲子来听听吧。”于是姑娘在旁边桌落座下来,不一会儿,清泠的琴音就溢了出来。 苏静继续支着下巴斜歪着头,闭上眼睛很享受倾听的样子,手指时不时轻轻敲击以和节拍。 归已看着他这副纨绔的样子,不知怎的,顿时就有些来气,道:“主子让我来告知贤王二小姐暂时不会来,就说明了二小姐此时此刻在主子那里,贤王一点儿也不介意吗?” 苏静扬了扬眉梢,似乎听到了新鲜的内容,睁开眼来,好笑道:“怎么,你难道觉得我应该介意吗?归大统领,听你这语气,你是在为我抱不平还是在为你家主子抱不平啊?” 归已神色稍愣,闷闷道:“我是在为二小姐抱不平。” 结果苏静像发现新鲜事一样,从座椅上正了正身,伸出手指勾了勾自己的耳朵,惊奇道:“你说什么?我没有听错吧,忠心护短的归大统领不帮着自己的主子,居然帮个外人说话。” 归已一看苏静那夸张的表情,道:“我不是一天两天觉得贤王欠揍,相信二小姐也深有同感。” “啧啧啧”,苏静道,“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这才跟我们阿青把婚期一定下,就已经跟阿青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不枉你家主子苦心栽培你这么多年,不知道他会不会哭死。” “……还请贤王留点口德。” 苏静笑得十分欠揍,说道:“你马上就要卸下大统领的职务了,你说我不趁机多说你两句,以后可不就没有机会了么,我留口德来干什么用,能吃么?你这块木头,我原以为是块千年沉铁木,唔,没想到春天一来,还是会生根发芽的嘛。”归已脸色真有些像苏静说的沉铁木,苏静话锋一转,问,“说书先生说的书精彩不精彩?还有这姑娘弹奏的小曲儿好听不好听?” 归已一口茶没喝,硬生生站起来,道:“这些还是留给贤王慢慢欣赏吧,我该带的话已经带到,这就告辞。”他说着就要转身。 苏静手里继续转动着茶杯,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可以走,你尽管走,等改明儿我见到了阿宋,就在她耳边好好唠叨你两句,阿宋护短也是出了名的吧,她现在可顺着我,回头就会唠叨给阿青听,信不信你就要遭殃了?” 啐,真不要脸。 归已回过头去,抿唇看着他:“你想怎么样?” 苏静笑得脸都快烂了,得意洋洋地指着对面的座位:“坐下,听听说书,听听小曲儿,陪我说说话。” 归已十分不情愿地坐下。苏静又继续道:“你这副棺材脸,估计也就只有阿青会喜欢看了。你可别这样对着我,以后见了我还得叫我一声姐夫。” 归已:“……” 苏静:“说书的说得精彩不精彩?姑娘的小曲儿弹得动听不动听?” 归已忍了又忍:“一般精彩,一般动听。” 苏静又苦口婆心道:“以后你不再是大统领了,不同时时刻刻都警惕着,成亲以后呢,适当的放松放松,要学会多享受,日子才能过得滋润。” 实际上说书的大概说了什么内容归已根本没听,姑娘弹的曲子动不动听他也无心去鉴赏,他只觉得眼前的苏静无耻到不行,他很想把这货拖出去揍一顿。 但是,他不能。 归已终于忍受不了了,反唇相讥道:“王爷还是不要说我了,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现在主子正和二小姐在一起,只要他想挽留二小姐,必然有他的办法,王爷做的这些所有美梦就会成为泡影了。” 苏静一点也不慌张,道:“那倒不尽然。只要阿宋不愿,你主子勉强不了她。” 归已道:“你怎知二小姐就不愿。” 苏静眨了眨桃花眼,道:“我凭什么告诉你。” 归已:“……不说算了,告辞了。”归已气得一句话一个字都不想再和苏静多说,径直翻了窗户就给跳出去了。 苏静趴去窗户边看见他稳稳落地,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在雪地里留下了一串脚印。 苏静又重新瘫回椅子里,闭上眼睛养身,百无聊赖地听了一会儿曲子以后,放了一锭银子在姑娘手边,温温道:“不用弹了,我等的人已经走了。” 琴音渐消渐停,弹奏琵琶的姑娘却没有起身,双手轻轻地落在琴弦上,道:“公子要等的人,其实没来吧。” 苏静睁开眼睛,不置可否地看着她。她便又款款而笑,道:“方才奴家都听见了,还请公子不要见怪。奴家只是在想,既然她撇下了公子与别人赴约,公子为何还要在这里痴痴地等,何不及时行乐呢?” 苏静温温笑道:“这世上追求及时行乐之人大多不知道何为真正的乐。姑娘若是想找个行乐之人,还是去别处找吧。我要等谁,来没来,与姑娘没有关系。” 那弹琵琶的姑娘脸上顿显尴尬,抱着琵琶起身福礼道:“既然如此,那奴家就不打扰了,愿公子能够早日等到想等的人。” 苏静看向窗外,笑容依旧,半深半浅,仿佛比窗外的雪还要纯粹干净,道:“她正在路上。” 这条路不是楼下街道的那条路,那是一条漫漫生命长路。他知道,他要等的人正在一步步靠近他,他只需要停下来等她靠近就好了。 姑娘福礼抬起头来时,看见苏静的头已然偏向窗外,她这欲拒还迎的方式显然遭到了苏静的拒绝,面色浮现出丝丝羞恼但也无可奈何,只好转身往别处去。苏静斜着身体,坐在窗边,像一幅静美的彩墨画。 后来天黑了,光线渐渐暗淡了下来。说书先生说了大半下午,一声惊堂木拍下以后,就已经结束了。台子上空空如也一个人影都没有。零星的茶客也早已经走光了,约莫都是赶着点儿回去吃冬至的晚汤圆了。 二楼除了苏静,再无别人。他趴在桌面上,似乎睡着了的样子。 茶楼里的小厮上楼来收拾茶具和桌子,见他还趴着,便上前轻声道:“这位客官,客官您醒醒。” 苏静被他小声给叫醒,抬了抬头,见面前是个满脸堆笑的小厮,道:“暂时不换茶了。” 小厮道:“不是的客官,茶楼里要打烊了呢。” “打烊?”苏静睡眼惺忪地看了眼窗外,“这天都没黑尽,你们就要打烊了?” “今日不同些么”,小厮道,“今日是冬至呢,刚掌柜的就已经在催了,听说掌柜的家里妻子给他生了个大胖儿子,他迫不及待地想回家抱儿子呢。” 这样一说,仿佛连清冷的气氛也有些缓和了下来。苏静脸上再度挂上懒洋洋的笑,道:“那样的话,是该早些回去。”说着他就站了起来,随手理了理自己的衣袍,气质斐然温雅如香雪冰兰,“不知不觉就天黑了。” 小厮忙躬身道:“多谢公子体谅。” 下楼的时候,小厮跟在苏静的身后,忍不住问了一句:“公子下午早时就到了这里来,小的见公子一个人在那处坐了大半个下午,可是在等什么人?” 苏静简短地回答了一句:“嗯呐。” 小厮不再问了,因为很明显苏静并没有等来要等的人,而是宽慰道:“说不定人家有什么事呢,公子也不要太介意,回头问问兴许就没有什么误会了。” 苏静弯起唇角,笑得很是风流,道:“我们没有误会。” 小厮一直把他送到了门口,道:“公子请慢走。” 第360章:再见了 叶宋出门的时候还真被叶青给说准了,天空灰蒙蒙的,到了傍晚的时候雪就越下越大了。苏静在屋檐下踟蹰了片刻,然后走了出去,往长街的一个方向走。那小厮小跑进茶楼,本是想给他取一把伞出来,等出来的时候发现苏静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 他的背影在风雪之中,显得有几分凄凉,和清贵。 叶宋出了棋馆之后,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迎面的风雪模糊了她的视线,呼吸的空气也是冰冰凉的,冻红了她的鼻尖。走了不一会儿,撑在头顶上方的伞便堆了些雪显得沉甸甸的。叶宋手腕轻轻斜了斜,白雪簌簌往下落。 街上,就只有她一个人。 不知不觉,天地四周都像是一块完整的白幕,叶宋走在那中间。浅紫色的衣角迎风而飞,她墨长的发丝时不时飘出了伞外。高挑纤长的背影,让站在窗台边默默凝视的苏若清久久难忘。 最终,她转过了街角,毫无踪迹可寻。 那骨伞油纸上,盛开着朵朵团簇的梅花。像是一个人的期待,也像是一个人的等待。叶宋脑海里一直浮现出那日在南瑱境内,也是下雪,她说相约一起看梅花的场景。 她要往前走,她不会倒退。身后的所有,从今天起,就彻底成为了过去,只有前面才是她即将到达停靠的地方。 苏若清,愿你一生安好。 她从没后悔过和苏若清相识一场,但她现在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去追逐什么。 她和苏若清之间,是最美好的错过。这种美好适合遗落在回忆里,美丽却无可奈何。叶宋不会忘记,在自己处于危境的时候,是谁对她伸出援手;她也不会忘记,在自己最落魄无助的时候,是谁给了她一个安身之所;她还不会忘记,在她最专横跋扈的时候,是谁名正言顺地对她袒护。 但是,像苏若清这样深谋远虑的九五之尊,像叶宋那般骄傲坚强的女子,他们在一起容易碰撞出火花,却更容易强折而断。 苏若清需要的是一个心胸开阔能容纳他的百川江山的爱他的女子。叶宋想,那个女子会比她更柔更懂得包容,与他没有任何的利益和算计,更爱他,更懂他,比她更优秀。 因为那样的女人才适合三千荣宠、尊贵无疆。 将来苏若清,一定会遇到那样一个女人。和他一起坐拥江山,俯瞰天下。 苏若清,再见了。 叶宋的思绪随着风飘得很远很远,她还是会想起过去所发生的那许多事情,但是她不会再难过了,她唯一有的就是一副虔诚的态度和衷心的祝福。 走过了两条街,走过了分岔路口,天黑色笼罩下来的时候,她终于到了和苏静相约的地方。只是这茶楼没有往日的热闹,茶楼外面的一串串灯笼也一盏灯没亮,人去楼空。 茶楼的大门还没有上锁,里面似乎有动静。叶宋撑着伞仰头往二楼看去,窗台上除了积雪什么都没有。她抬脚就走上三两段台阶,准备进大门。 迎面却有小厮退了出来,抬头看见叶宋,愣了一下,道:“不好意思这位客官,本店已经打烊了,不做生意了。”他转身就欲将大门上锁。 叶宋一把按住,皱着眉问:“里面没人了吗?” 小厮道:“里面没人了,小的才去确认过了。也没有滚热的茶水了,客官若是想喝茶,小的也很无奈呢。” 叶宋垂着眼睑,看着那锈迹斑斑的一柄锁,最终淡淡“噢”了一声,松开了手,任由小厮把大门给锁上。她堪堪转身之际,小厮忽然间灵思一动,问:“客官你是不是来找人的?” 叶宋将将走到屋檐下,顿住了脚步,回头看着他。他又道:“今天下午的时候,店里也来了一位客人,”他抬头指了指头顶,“就在二楼这窗户边坐了一下午,好像在等什么人。” 叶宋听后,眼神一动,问:“他人呢?” 小厮指了另一个方向,道:“刚刚天黑的时候那位客官出来往这个方向去了,走了还没多久,你要是现在去追的话可能……” 话还没说完,叶宋转身便往那个方向走去了。衣角翻飞在伞外,身后留下一串略有些莽撞的脚印。 小厮看着叶宋走远,自言自语道:“都还没听我说完,就知道我说的那位客官是她要找的人么……”随后又恍然大悟了,“那位客官气度不凡,想必要等的正是这样的姑娘吧。”他检查好门锁以后,也撑了一把伞就走进了雪地里。 雪地容易打滑,稍不小心就容易滑倒。叶宋走得很快,整个宽阔的街道面上,除了她自己的脚印,隐约间还能看见另外一双脚印,她什么都没想,只顾着追寻那脚印的方向去。 快速地穿梭过两条街以后,就到了上京最繁华的街市中心。即便如此,街上的行人也十分稀少。宽阔的街面,除了稍高一点的地方露出依稀的青石墨色,其余的都是一地白。 她举目而望,终于发现了目标所在。 宽阔的街道对面,一袭紫衣背影,发色染雪,穿过了十字路口,正走上另外一条街道。他没有撑伞,肩上都是落雪。黑色的长靴踩在地面上,留下她一路追寻而来的脚印。深紫色的衣角,飒飒生风,背脊骨挺得笔直,走起路来自有一番风流,宽肩窄腰,如玉树临风。 叶宋只需看一眼,就能够认出他来。她喘息着,随手扔掉了手中的骨伞。那把伞像是一朵飞花,在空中缓缓飘零,然后降落在别人的屋檐下。下一刻她抬脚就朝苏静跑了过去。 苏静在前面走着,叶宋脚踩在雪地里发出毛毛躁躁的脚步声很小很小,不知他可有隔那么远的距离就能够听见,却是身形一顿,停了下来往后看去,然后一双桃花目里尽是惊诧。 美丽的骨伞在他的眼帘里滑落,他看见叶宋正奋力朝他奔跑。 这里是街市中心,主要的街道两边,都有人来点亮红红的大灯笼。一盏盏红灯笼,从远方一点点亮了过来。负责点亮灯笼的两个人,从苏静面前缓缓往前挪,红色的光照在了雪地里,照亮了对面那一抹莽撞的倩影。 叶宋跑到十字路口的对面停了下来,雪花落在她的眼睫毛上,她颤了颤眼帘,大口大口地呼出白气。湿润的发缓缓垂落,寒风仿佛在那一刻静止。 苏静和她面对面站着,两人中间隔着一条街的距离。他微微笑着耐心地等待着叶宋慢慢平息,头顶流泻下来的红色光泽十分柔润,即使是这冰天雪地里,再也感觉不到孤独的影子。 叶宋的鼻尖红彤彤的,她整张脸都被映衬得发红,那双眼睛却不是平时的冷色琉璃的样子,而是华光溢彩万分动人,好似盈了一汪春水,又好似装了整个透明的水晶世界。 她看着苏静,深深地看着他,看着看着就突然笑了起来,笑得轻快而愉悦,道:“还好我追上了,听茶楼里的小哥说,你等了我一个下午。” 苏静眉眼含笑道:“本来我还想等下去的,只是他们要打烊了。早知道你会追我追了几条街,不如我就蹲在茶楼门口等你来好了。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但总是要来的,或许是明天。” 叶宋道:“今天的事情我不喜欢留到明天去做。” 随后两人就是一段沉默,但这样的沉默一点也不显得违和。叶宋摸了摸鼻尖,一路跑来她被冻得鼻涕都出来了,不由吸了吸鼻子。苏静什么都没问,她也什么都没说。 她垂下眼帘看了看自己湿湿的脚尖,像在找什么来为自己打气,隔了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再抬起头去,定定地看着苏静,朗声问:“苏静,你介不介意我曾嫁过人,又谈过一段额外的感情?” 苏静郑重地回答道:“不介意。” “那你介不介意我不太像个温柔的女人,曾和男人扎堆,做过许多男人做的事情?” “不介意。” 苏静问:“你介不介意我曾娶过妻,有过一个家?” 叶宋郑重地回答:“不介意。” “那你介不介意我长得有些像个女人,曾惹过不少的桃花债?” “不介意。” 若是真心爱着一个人,会心疼着他的过去,而不是介意他的过去。 结果叶宋一说出口之后,低低笑了笑,笑容在雪和灯笼下显得美极了,让苏静看得怔了怔。下一刻她抬脚就朝对面的苏静跑了过来,一把闯进苏静的怀里,将他抱着。 叶宋双手搂住了苏静的脖子,将他的头微微往下压,自己稍稍踮了踮脚,鼻尖和苏静的鼻尖轻轻擦过、错开,苏静低眼看着她嘴角挂着令人着迷的弧度,她的靠近,让两人的呼吸找到了彼此的温暖,相互纠缠在了一起,苏静还来不及感受和迷恋,紧接着叶宋头一偏,冰凉的嘴唇就贴在了他同样冰凉的嘴唇上。 叶宋倒抽一口凉气。那一刻心里全部被填满了,留不下任何一丝空隙,每一声心跳都回荡着余味无穷的悸动,她同样也着迷苏静的气息。 第361章:回家吃汤圆 苏静手臂用力往她腰上一揽,两人的身体就紧紧地贴在了一起。叶宋捧着他的头,双唇因为有了对方的熨帖而渐渐摩擦出灼热的温度,叶宋咬了咬苏静的唇,舔过他的唇角,苏静张口舌尖便扫过叶宋的齿端,探入了她口中去。 两人舌尖相互勾缠,唇齿厮磨,一个吻深深激烈、缠绵悱恻。 她想这样肆无忌惮地抱着他,想这样肆无忌惮地亲吻他,不顾一切,没有任何束缚。她和苏静彼此都是自由的,她感谢上苍最后让她和苏静走到了一起,感谢苏若清最后的成全。 爱一个人,她本能就是强势而霸道的。苏静在她口中天翻地覆的时候,她同样也伸出舌尖入他口中,竭尽所能地索取占有,他的每一个地方、每一处角落,从今以后都要烙下她叶宋的名字。从里到外,从心到身体,全部都是属于她的。 叶宋吻得激烈,半阖着眼帘,眼里微光溢了出来,深深看着苏静,渐渐湿润。这一辈子,兴许都得偿所愿了。 苏静手掐着她的腰,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时至今日,他才是彻头彻尾,尝到了爱情的甜头和滋润。因为爱着一个人,默默地付出是一件幸福的事,同时也是一件辛苦的事,而眼下,他所爱的人,终于可以放开一切凭着爱的本身来回应他。 还有什么比爱得那么深而得到回应更令人沉醉的呢。 苏静身后是一堵墙。墙头是寸寸屋檐,和瓦上的雪霜。 两人的口中渐渐泛起一股淡淡的腥甜,不知是苏静的还是叶宋的。但他们都停不下来。 没法停下来,忍了这么久,要一次全部发泄出来才好。叶宋双手抵着苏静的胸膛,将他往后一推,苏静的后背贴在了墙壁上,叶宋蹭着身压进苏静怀中,搂得他更紧,与他疯狂激吻。 很久,直到风吹着街边的红灯笼,柔和的红光碎了满地。寒风穿街走巷,发出呼呼的响声,几条长街,除了红色照亮到尽头,其余的一片漆黑。 叶宋快透不过气来,剧烈地喘息着,渐渐松了攻势,舌尖温柔,与苏静彼此缱绻,她亲亲点点苏静的嘴唇,与他额头抵着额头,鼻尖捧着鼻尖。喘息声应和着苏静胸膛同样剧烈的起伏,在夜里听起来无比妩媚。 她的双手挂在苏静的脖子上,整个人仿佛做梦一样轻飘飘的。像飞舞的雪花一样,就快要飞起来。 叶宋低着眉眼,嘴角弯起笑容。她的双唇被吻得红肿,但苏静的丝毫不比她好到哪里去。她闭着眼睛,泛着些微暖意的手指轻轻抚上苏静的面容,他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抚遍,分明的轮廓,以及风情万千的桃花眼。手指微微往下勾,便是他挺拔如山峦的鼻梁,那一起一伏的弧度浅浅勾勒,从此印在了她的心尖上。指腹摩挲着苏静的红唇,感受着他唇上滚烫的热度,感受着他呼出鼻端的热气,和唇上轻轻浅浅的诱人的吮吸。 苏静吮着叶宋的手指,叶宋手指逗着他,闷笑出声。叶宋抬头,一手拂在他的肩膀上,一手去拂他衣和发上的雪渍,声音低如呢喃,道:“为什么不撑伞,衣服都湿了。” 苏静很享受很享受她的关怀,感觉他也像雪花一样快要飘起来了,下午时候的等待和此时此刻的甜蜜相比,真是太值得了。就是让他等上个三天三夜,能等来叶宋的低语缠绵,那他也愿意等。 苏静道:“出来的时候雪下得小,我以为一会儿就会停了,没想到越下越大了呢。” “雪下大了不知道先回去么,我找不到你会去你家找你的。” “可最后你不是也来了么,尽管这样大的雪,也还是要来追我。”他将叶宋抱进怀,在她耳畔愉悦舒心道,“我等你就跟你出来追我一样,无关天气,只关乎于心情。” 叶宋拿起苏静的手,缓缓扣了上去,十指交叉,道:“苏静,你觉得我老么?别的女子像我这么大的年纪,早已经嫁人了,孩子都已经能满街跑打酱油了,而我却还没有嫁人。是不是我这个年纪的女人,再去奢望花轿和红嫁衣,是不应该的?” 苏静抚过叶宋的发线,笑得温柔无边,道:“没有,我觉得时间刚刚好。就是将来七老八十了,你若愿意,我也还可以抬花轿让你坐在花轿里,敲锣打鼓地走遍大街小巷,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苏静的女人。” 叶宋无言地笑了。苏静给她的安心,是世上所有人都无法比拟的。她相信他,胜过相信自己。 入夜的时分,将军府门前就点亮了两盏明亮的灯。叶青不止一次地来门口问叶宋有没有回来。后来守门的家丁进了去,大门缓缓合上。叶青都快要忍不住去找归已来问问叶宋的行踪了。 她给叶宋留着汤圆,她何时回来,就何时下锅煮给她吃。 百里明姝挺着肚子,这个时候了无睡意。自从她感受到胎动以后,就变成了一个超级无敌大胃王,每天都要比平常多吃两顿饭才能消停。时常有空没空就去厨房那边转转,看看有什么可以吃的顺便吃上两嘴。 百里明姝道:“你不要太担心了,阿宋知道她自己在做什么,她想要什么,现在她自己也清楚得很。” 叶青担忧地问:“二姐会不会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坏人啊?” 百里明姝道:“一般的坏人还不能拿她怎么样。” “那要是很坏的坏人呢?” “很坏的坏人都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那要是……”叶青顿了顿,又想问。 百里明姝及时打住:“你能不能别往坏的地方想,怎么不想想这个时候阿宋说不定正跟苏四一起约会呢!” 叶青默了默:“……好像说得也是。” 不一会儿,叶青耳朵尖,就听到了外面有人拿门环敲着大门的声音。她蹭地站起来,还不等家丁去开门就飞快地跑出去,道:“我去开,不用你们了。” 百里明姝也阻止不了她,只好站在前堂门口遥遥看着。 叶青跑到了门口,她一个姑娘家拉开两扇沉重的大门还是颇费些力气的,当好不容易半开的时候,叶青抬头一看,蓦地就给怔住了。 屋檐下的百里明姝见她半晌不动,便问:“阿青怎么了,不是阿宋回来了么?” 将军府的大门前,的确是叶宋回来了,浑身都被雪水打湿。但不是她一个人回来的,同行的还有苏静,一身衣裳深紫色,同样是湿了,他手上还拿着一把收拢了来滴着水珠的伞。那伞叶青还记得,正是白天的时候她给叶宋带出门的那一把。而苏静的另一只手,正紧紧牵着叶宋的。 叶宋见叶青呆呆傻傻的表情,好笑道:“你打算在这里站一个晚上吗,是不是不让我们进去啊?” 叶青回过神来,喜得脸上笑开了花,连忙对百里明姝道:“是二姐回来了!二姐和苏四一起回来了!” 百里明姝看着叶宋和苏静并肩走进来,仿佛早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但还是忍不住为他们感到欣慰和高兴一番。叶青忙下去张罗给叶宋留的汤圆,百里明姝道:“都湿成这样了,还不快去换衣服,一会儿着凉了有得你受的。” 恰逢叶修久不见百里明姝回院子,放心不下就过前堂这边来看一看。百里明姝回头又对叶修道:“修,贤王爷来了,你快带他去换身衣服,我看你身量和他差不多,应是能够穿你的衣服。” 叶修点了点头,就带着苏静去了。苏静路过百里明姝身边时,笑着道了一句:“多谢嫂子。” 百里明姝道:“你喊这么早,我可不敢当。” 前面的叶修隐隐扬了扬嘴角。 叶宋见苏静跟着自家大哥走了,自己也就放心地回院子里换衣服。等回到前堂膳厅时发现苏静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了。 她也走过去紧挨着坐下。宽大的饭桌上就只有他们两个。 不一会儿叶青就端了两只大碗装的汤圆来,眉开眼笑道:“这是下午就已经给准备好了的,眼下你们回来了,才煮的,趁热吃。” 叶宋吃着汤圆,眼角的余光偷偷瞄着苏静,汤圆里的馅儿很甜,直流到她的心里去。她问苏静:“好不好吃?” 苏静笑眯眯道:“这里的吃的一向不错。”他说得中规中矩,趁着叶宋不注意的时候,又在她耳边补充了一句,“但这是我过的最有意义的一个冬至,汤圆也是最甜的。” 边上传来一道咳嗽。 叶宋一抬头,冷不防看见膳厅边上,她爹、大哥大嫂,三妹以及英姑娘等全部都坐在那里,像看猴子一样地看着他俩。可恨的是方才她进来时明明边上一个人都没有,她满副心思都在苏静身上竟没察觉他们什么时候来的。 顿时叶宋感觉整个人都不太好,眼皮直抽筋。第二口汤圆还没咽下去,叶宋差点被噎住,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来,拉长了一张脸面无表情地问:“大晚上的不去睡觉都扎堆在这里干什么?” 第362章:三堂会审 叶青替大家理所应当道:“今天是个团圆的日子,晚上的时候吃团圆饭都不见二姐你回来,现在你好不容易回来了,大家当然要聚在这里啊,不然怎么能算是团圆呢?” 叶宋道:“大家几乎天天都在团圆吧,差这一天吗?”她眼光一扫,落在了老将军身上,哭笑不得,“爹你现在是不是应该去睡觉了呢?” 老将军哆叶宋一眼,又看向埋头吃汤圆的苏静,不知怎的,他看他的眼神越看越满意越看越柔和,对叶宋道:“没规没距,人家贤王来者是客,你连基本的礼数都忘了吗,这个时候去睡觉太失礼了。况且好不容易贤王过来一次,我陪贤王说说话又有何不可?就只允许你和他说话,我们大家就不能和他说话了吗?” 好吧……这种时候她还是保持沉默比较靠谱……叶宋一一看了边上的人,俨然一副三堂会审的样子,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况且……叶宋又瞟了一眼旁边的苏静,要伸头也不是伸她的,而是伸苏静的…… 于是叶宋继续吃她的汤圆喝她的汤。苏静适时地抬起头来,笑说:“老将军太客气了,我深夜造访,倒有些唐突了。” 老将军道:“贤王也是太客气,老夫还没有感谢你把阿宋给送回来,这家伙不知天高地厚的,在外头指不定惹出个什么名堂来,看见你和她一起回来,我们也总算放心一些。怎样,这汤圆好吃吗,下午才包的,要是不够,厨房里还有一些,一会儿再添一碗。” 苏静弯起嘴角道:“如此多谢老将军。” 老将军眼睛可毒辣得很,眼帘稍稍一窄,就落在了苏静过分红肿的嘴唇上,道:“贤王这嘴……肿得厉害,可是被什么东西咬了?” 叶宋头埋得更低。 苏静从善如流地说道:“那倒是没有,只不过今天中午吃得过于辛辣,所以有些上火。” “哦——原来如此。”老将军恍然大悟的样子,“不知今天阿宋给你添麻烦了没有?今天一整天都在外面吧,阿宋都干了些什么事?” 不等苏静回答,叶宋忍不住出声了,闷闷道:“爹,你用不着事无巨细地过问吧,那些问题你可以问我……” 老将军挑了挑花白的眉,道:“贤王妃早逝,不知道贤王可有续弦的打算?” 叶宋一口汤药喷在了桌上,咳嗽连连。 苏静放下手中勺子,去帮叶宋顺背,一边谦逊道:“是有这个打算,而且此生就只娶一个,绝不辜负。” 叶宋咳得脸都钻到了桌子底下,半天没有抬起来。准确来说,她是不敢抬起来,脸颊绯烫,她的家人若是想看她的笑话,眼下绝对是最佳时机。 老将军又不是眼瞎的,当然看得出来叶宋和苏静的那点儿猫腻,且他们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大家都是喜闻乐见的。这个时候象征性地挑挑刺,就是为了增添喜庆。 怎晓得,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叶宋,居然经不起他们这样闹腾,恨不能钻地缝里都不敢抬头了。 嗯她当然是心虚。可为什么要心虚,大概是因为方才雪天里那个疯狂的吻让两人的嘴唇都又红又肿;也有可能是因为这份雀跃的心情,一旦被亲近的人发现了,就是羞于启齿的。 叶宋咳到后来越咳越没劲儿,苏静绷着笑意道:“别咳了,一会儿咳哑了嗓子,他们都走了。” 叶宋一愣,连忙从桌子底下抬起头来。一看,恨不能昏过去。 苏静居然也讹她,哪里走了,一个个坐在那里看她好戏!后来他们才当着叶宋的面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相继离开了,直到只剩下苏静和叶宋两个的时候,她道:“才第一天,你就要叛变了吗?” 苏静好不无辜道:“我永远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只是这一天你不也迟早得面对么,等不久的将来,我会下聘,八抬大轿来迎娶你,现在都不好意思了,那时候怎么办?” 叶宋整张脸都僵了,埋进双臂间:“……我没有不好意思。” “嗯我相信你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你只是暂时还不习惯。” 苏静显然是饿了,吃了一碗汤圆还想吃一碗,家里的下人们都被撤走了,叶宋便亲自去厨房的锅里给他盛了一碗回来。见他吃得很香的样子,不由低声轻柔地问:“这比你平时吃的那些山珍海味还要好吃吗?”他的吃相给人的感觉就是那样。 苏静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着实享受,道:“胜过山珍海味。” 叶宋不信,用勺子伸进苏静的碗里舀了一只出来溜进自己嘴里。苏静又问:“怎样?” 叶宋面不改色:“很一般。”汤圆很糯很香甜,她只知道吃山珍海味的时候,从没有像这般细细地去品尝是什么味道,但是她不能说出来,否则苏静就更加得意了。 夜渐渐深了。膳厅里的灯火却很明亮,仿佛不知疲惫。 诚然,叶宋也觉得十分精神,了无睡意。她的脑子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就是让她这个时候回去躺着她也一定是一夜无眠。 叶宋问苏静:“你困了么?” 苏静反问:“你觉得我有可能会睡得着么?” 叶宋勾唇一笑,道:“那我去沏壶茶给你吧。” 廊檐下小炉生烟,袅袅茶香。两人坐在回廊上,看飞雪落下屋檐,别有一番情趣。有雪花如飞蛾扑火一般飘在了茶炉之上,顷刻便融化。 茶叶滚沸漂浮,叶宋拎起来给苏静斟了一杯茶,道:“我煮茶没什么讲究,你若喝得讲究,以后我再慢慢学。” 苏静道:“阿宋沏的茶对我来说本身就是一种讲究,不需要去学。” 叶宋似笑非笑:“你一向会说。” 苏静眨眨眼:“我只是实话实说。” 天幕黑沉,苏若清回到皇宫,身边跟着一言不发的归已。走进宫门的时候,苏若清忽然问:“今日你告知贤王阿宋赴约于我的时候,他是什么反应?” 归已默了默,道:“没有什么反应,他很相信二小姐。” 通往后宫内殿有长长的阶梯穿越朝殿,他一步步走在阶梯上,淡淡道:“你说他们彼此信任,没有任何人能够插足进去,我也是一样,往后就只能在旁看着他们恩恩爱爱白首到老,而我,注定一生孤独么。” 归已心里收紧了些,看着前面苏若清孤冷清寂的背影,有些心疼,道:“不会的,缘分天注定,老天爷这么安排,说明一定还会有别的人走进到皇上的心里。” “一直以来,我想要得到什么都是靠算计靠权衡,还从来不曾相信有注定。”苏若清道,“如若是有,也不会再是像叶宋那样的女子。全天下,叶宋就只有一个。”他叹了一口气,在归已面前什么都不用掩饰,也不用憋在心里,是真实的哀伤和无可奈何,“算计是帝王的本能。我是真的想要她,才忍不住凭着本能算计了她。没想到那样只是把她越推越远。可能天底下,在权力和富贵荣宠面前,还能背道而驰的女人,就只有她一个了。” 归已道:“既然二小姐如今心系贤王了,皇上还是顺其自然吧。属下觉得,爱一个人不一定非要把她牢牢捆在身边,看她自由和幸福也是一件好事。现在二小姐和贤王在一起幸福自由,皇上不妨祝福他们。” “是,她为我做了太多,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放她走。”他走到台阶的最高处,白雪在八角琉璃宫灯的映照下,呈晶莹剔透的形状,落在苏若清的背脊上,他缓缓道,“明明从前,在她身边和她亲密无间的人是我。我总是设想,假如我是苏静,结果会怎样。现在终于想明白,假如我是苏静,结果也不会是我想要的那样,因为我始终选择心怀天下,假如苏静处于我这个位置,他还是会始终选择叶宋不要这天下。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输给了他。可要说祝福,”他轻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就算没有我的祝福,那样一对天造地设般般配的人,也会很幸福的。也罢了,事已至此,就这样吧。” 归已步履沉重,虽说眼前这人处于世上最尊贵的位置,可谁又能理解他爱而不得的孤独和痛苦呢。 绕过了前殿,走完了空寂宽阔的广场,归已问:“今日的奏折已经送到了御书房,皇上还未批阅,要现在去御书房吗?” 苏若清道:“我累了,放到明天再看吧。” “是。”于是归已护送着苏若清径直回了寝宫。 然而,宫殿里一串串的宫灯散发出来的幽若光芒显得格外的凄惶,宫人们在宫殿门前迎接苏若清,他将将走进大门,脚步倏尔一顿,随即手捂住了胸口,皱了一下眉头,没忍住,倾身往前便吐了一大口鲜血出来。 那鲜血洒落在雪地里,鲜红得刺目。 所有宫人包括归已在内全部都傻眼了。 “皇上!” 苏若清头重脚轻,一头便往前栽倒了去。幸好归已动作够快,及时闪身前去把苏若清扶住,急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传太医!” 第363章:意外造访 宫人回过神来,立刻便有人跑出去宣太医院,而剩下的宫人手忙脚乱地把苏若清送到寝殿里。 都说他拥有了全天下。可是除了全天下,他却觉得他什么都没有。全天下里,连一个自己想要的女人都不包含。 夜色微白的时候,皇宫里灯火通明乱做一团。将军府里叶宋把苏静送出了门,两人在大门口有说有笑了几句,叶宋微微低着头,用脚尖蹭着地面,眼眸里含着浅笑的样子。 叶宋塞了一把伞进苏静的手里,正是下午的那把伞,伞上开有梅花。 苏静温温道:“那我走了。” 叶宋点点头,道:“回去的时候小心些。” 叶宋一直目送着苏静走出去,他走出大门口,蓦然回头,伞下的脸有一种绝世瑰宝的美丽,对她道:“府里的梅花开了,明天我来接你去看梅花吧。” 叶宋笑道:“好啊。”顿了顿又道,“我还想去后山看看娀儿。” 苏静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你进去吧,我回去了。” 苏静走了很远,叶宋才缓缓关上大门,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趁着天还未亮,还可以上床睡上一觉。 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一样,是不是等到明天天亮,梦就会醒了。 第二天的时候,叶宋醒来比较晚,窗外的天光已经大亮了。她不知道过了什么时辰,但一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就猛然吓了一大跳。叶青正一丝不苟地守在她床边。 见叶宋醒来,叶青十分高兴,拉着叶宋的袖子道:“二姐你总算是醒来了,都快中午了。” 叶宋很无语,讷讷道:“莫不是你在这里守了半个上午?” “可不是。” “……”叶宋颇觉有些头痛,隔了一会儿又问,“昨晚,昨晚苏四有没有来咱们家?” 叶青一愣,道:“来了呀,二姐你忘了啊,是他和你一起回来的啊,还在家里吃了汤圆。我正要想问呢,昨天你和苏四在外面都做些什么了,为什么那么晚才回来。” 叶宋长吁了一口气,不知不觉嘴角就翘了起来,暗道原来不是一场梦。她下床,走到窗户边去,推开了两扇窗。外面新冷的空气流泻了进来,院子里一片茫茫白色,丝丝隐隐的阳光隔着云层在闪耀。 叶青连忙取来了外衣给叶宋穿上,道:“你先穿好衣服再开窗啊,外面可有些冷了。” 后来叶宋洗漱的时候叶青就一刻不停地跟在她身边转悠,浑身散发着八卦气息,似乎格外想知道昨天叶宋和苏静究竟发生了什么。结果叶宋一个字也不提。 叶青一脸了然的样子,在旁边发出两声奸笑,道:“二姐,其实你不说,我们大家也能大约猜到的啦。昨天晚上你和苏四的嘴唇都是又红又肿的,爹看不出来就随口问了几句,但我们大家都是年轻人,这种事情怎么会猜不出来呢。不过我想爹也不是完全不知道,他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 叶宋一张脸僵透了,道:“你在这里守了半上午,就是为了说这个?” 叶青嘻嘻道:“不是啊,我还专门来恭喜二姐,终于和苏四要修成正果了。我真是替二姐开心。” 叶宋抿了抿唇,道:“你要真替我开心,那昨晚的事情就不许再提了。” 叶青像模像样地拂了一个小姐礼,甜滋滋道:“是,阿青遵命。” 等叶宋洗漱完毕,她不用吃早饭了,径直和叶青一起去膳厅吃午饭。家里的下人们正在清扫前庭后院里的雪,将走路的小道清扫出来,以避免行走的时候路面打滑。叶宋路过时,他们纷纷停下来朝气蓬勃地跟叶宋打招呼。 似乎昨天过后,府里顿时就换了一个新气象。 府里有什么八卦当然都是兜不住的,今天一清早,叶宋和苏静的事情就在府里上下传开了。大抵她能和苏静在一起,在这个家里真真是众望所归。 吃饭的时候,叶修问她:“你和贤王,以后是怎么打算的?” 叶宋只当做不知,粗着脖子道:“什么怎么打算的?” 百里明姝道:“还有两个月不到就是阿青大婚了,你和贤王的喜事准备在阿青之后办了吗?” 叶宋抽了抽嘴角,扒了一口米饭,汗颜道:“你们想太多了吧。” 叶修又问:“这件事,要不要皇上赐婚,若是要的话,我可以……” “等以后再说吧。”叶宋打断道,“等京城的事情处理完了,我们就不会再留在京城了不是么?” 午饭还没吃完,管家就进来禀报说,一辆马车已经停在了门口。 叶宋脸上的神采亮了亮,她知道是苏静来接她了,昨晚似乎一起约定过,要去他那里看梅花的。但叶宋还是坚持地陪着家里人吃完午饭。 老将军先行对她挥挥手道:“有事就去吧,你这表情我看着就起鸡皮疙瘩。” 叶宋这才放下碗筷,拭了拭嘴角,道:“那我先出去一趟。” 叶宋穿了一身棉袍,不觉得冷。迎面的空气十分新鲜,淡淡的阳光照在她白净的脸上,轮廓分明,显现出淡淡金黄色的光泽,颇有几分明媚。耳边一缕头发落在衣襟上,长长的发丝都拢在脑后,像一匹黑缎。 她走到门口一看,那里果然停靠着一辆马车,十分安静。马车也华贵之中透着大气,里面应是很宽敞。叶宋只觉得赶马车的车夫有些面生,但也没做过多他想,走过去撩起帘子便跳了上去。 马车的中间摆放着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有一只精致非凡的冷金色香炉,香炉里的熏香正徐徐上升缭绕,将马车里的空气都熏得香香暖暖的。 只一瞬间叶宋就知道不对劲了,这不是苏静的马车。她抬起眼帘来一看,只见马车里坐着另一个女人,穿金戴银,精美刺绣的衣袍逶地,着实是极尽奢华而高贵。她的妆化得极其精致,看起来皮肤吹弹可破,年轻而美丽。 尽管时隔这么久不见,叶宋不可能认不出她来。可她又不像是原来的那般模样,虽然依旧高贵,但身上那股盛气凌人和高高在上的劲儿却被时间给消磨掉了。 曾经的恩恩怨怨横在两人中间,她不可能对叶宋和颜悦色起来,但也不至于剑拔弩张,而是皮笑肉不笑道:“想要见叶家二小姐一面,可真是难。” 叶宋淡淡道:“我不过一介民女,如意娘娘想要见我,何须费此大劲,只需要进府上去;又或者不肯屈尊降贵的话,派人来传唤一声也是可以的。” 没错,此时此刻坐在叶宋对面的高贵女人,正是多日不见的李如意。 “曾经声名显赫的北夏第一女将军,尽管如今卸下职位只是一介民女,但也不能小觑。”李如意道,“我不亲自来,若传唤你,你会听诏入宫么?” 叶宋想也不想,抬头看向她,平静道:“老实说,不会。我想娘娘大老远地跑一趟,也绝不是会闲到和我拉家常。” 李如意道:“对,若只是淡淡拉家常,我自然不会找你。我倒宁愿和你老死不相往来。”她顿了顿,脸上的神情莫名,“我的确是来请你入宫的。” 她记得,昨天苏若清约她的时候没有自称是“朕”,而今天李如意来找她,同样没有自称“本宫”,居然还用了一个“请”字。这对于李如意来说,是得降下多大的身份才能办到的事情。 叶宋没说话,站起来就要走。李如意本能地拉住了她的手。她回头低眼看去,见那只手柔美动人,手指上戴了尖尖长长的护甲,叶宋挑眉道:“干什么?我记得你是巴不得我永不踏进宫门半步的,这又是怎的?” 李如意手上没松,道:“叶宋,你恨我吗?” “恨?”叶宋眉端蹙了一下,继而上下打量了李如意一眼,嗤笑道,“你倒说说,你浑身上下,有什么地方是值得我恨的?锦衣玉食?还是圣恩隆宠?你如今所拥有的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而我所拥有的一切,是你穷尽一生都无法再拥有的,我恨你做什么?” 李如意脸色有些发白,她已经没有意气去跟叶宋争这口气了,因为叶宋说得都对。她现在,除了皇宫那个牢笼给她的一切外在的奢靡,其余的什么都不剩下。但是她能怪谁呢?曾经,她恨极了眼前的叶宋,觉得只要没有了叶宋,就不会有人来跟她争夺苏若清的爱,只要没有叶宋她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其实她是这世上最可怜的女人。她从来都没得到过苏若清的爱,即使没有叶宋,她也得不到。 李如意道:“听你这么说来,的确该我恨你才对。” 叶宋淡淡道:“放心吧,没人跟你争没人跟你抢,我和苏若清之间,一切都成过去。等我离京以后,你便可以彻底地高枕无忧了。” 李如意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道:“叶宋,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叶宋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道:“娘娘想说什么说便是了。” 第364章:道别很难么? 李如意道:“我之所以来这里请你入宫,是因为皇上他需要你。我知道昨天皇上出宫是去见你了,你们说的什么话我却是不清楚,但他昨天夜里半夜回宫,在寝宫门口便呕血昏迷,至今未醒。太医诊断说,皇上是因为积劳成疾,再加上忧思过度,才会一病不起。”叶宋神情一震,李如意继续说道,“为怕引起混乱,如今这件事都瞒着满朝文武,只是太医说皇上一日不醒危险就多增几分,他连昏迷了浑浑噩噩都叫着你的名字。皇上的心结,如今想必只有你能解开,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我怎会来找你。只有你能唤醒他让他好起来。” 叶宋记得,昨天她走的时候,苏若清还好好的,让她陪他下局棋,陪他一起吃汤圆。她有些不太相信李如意说的,那么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转瞬之间就缠绵病榻了。她似乎能够想象,苏若清独自躺在龙床上时的光景,迷迷糊糊,怎么叫都叫不醒。 叶宋的心口,像是被人一拳给击中,麻了一样。她扯了扯嘴角,道:“你莫不是又想坑我进宫,好折磨我吧?李如意,我现在不吃你那一套了,不管你再拿什么刺激我,都没有用了。你好好当你的后宫娘娘,你我本就陌路,从今以后理应各不相往来。” 叶宋转身想走的时候,李如意又慌忙拉住她的袖袍,声音尖了些道:“是真的我没骗你!我李如意堂堂后宫贵妃,何须骗你!你信不信,苏若清真的快死了!” 叶宋的背影一顿。 李如意声音软了软,又道:“我知道,现在没人能拦着你。你随我进宫去看看,如若发现我说的是假的,你再回来就是,我发誓我李如意绝对不拦着你。我倒希望你远走天涯海角永远都不再回来。” 叶宋侧过脸来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眼角通红,她的心也跟着往下沉了沉。李如意趁她不回答的时候,稍稍有了些喜色,再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答应了。”说着就撩起帘子,拿出她通行后宫的令牌对将军府守门的守卫说道,“你们二小姐随本宫往皇宫走一趟,若不放心,就让卫将军进宫来找她即可。”她又探回头来看向叶宋,“我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应该知道我没有在骗你吧。” 叶宋还是想往马车外面走,她怎么都应该等苏静来了,跟苏静说一声再去。还有,苏若清真的是病倒了,更加需要的是好的大夫,因而她道:“我去叫上英子一起,她有办法治好他的。” 李如意道:“皇上患的是心病,世上再好的大夫、再包治百病的良药,也治不好他的病。” 最终叶宋在马车里坐了下来,道:“那就进宫去看看吧。” 她原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北夏的皇宫一步。那是个她最最讨厌的地方。 李如意便对外面的车夫道:“起路吧。” 只是,李如意这辆马车还没有彻底驶出巷子,迎面便驶来了另外一辆马车。那辆马车见对面有车来,车夫听了其主人的吩咐,将马车靠边停下,让对面的马车先行。 彼时苏静坐在那马车里,懒洋洋地靠着后背,手指缝间,擒着一朵刚从他贤王府的梅花树上折下来的白梅花。他低眉浅笑着想,若是将这朵白梅花别在叶宋的鬓发里,不知道有多好看。 两辆马车相互错开的时候,叶宋坐在这车窗边,华丽厚重的车帘子垂落,遮挡了外面的风景。外面明亮的光线随着马车的摇晃时而浅浅溢进来,她和苏静都各自垂着眼,一人敛着眉,一人含着笑,心绪万千。 马车咕噜噜地驶远了,车辙声若有若无。苏静忽然间抽回了思绪,撩起帘子往马车后望了一眼,道:“这是谁家的马车,这条后街除了将军府,还有别的大户人家吗?” 前面的车夫回答道:“回王爷,那好像不是将军府的马车。” “是么。”苏静放下帘子,没再过问。 马车从侧宫门进去,行驶过长而寂静的走道,终于停了下来。李如意带着叶宋从马车上下来,立刻就有宫人们上前簇拥着她。她一刻不停地带着叶宋去到苏若清的寝宫觐见。平素,她都是待在自己的如意宫里,过着清净的日子,若非这次苏若清大病,可能她不会出来。 苏若清的寝宫一直有太医们看守着,归已更是尽职尽责地守在门前,谢绝任何后宫人等的探视。 李如意去的时候,归已照旧挡在门前,把她拦了下来,硬生生道:“娘娘请止步,太医说了,皇上此刻需要休息,任何人不得打扰。” 李如意只往旁边让开了一步,道:“她也不可以吗?” 归已定睛一看,愣住了。眼前站着的人确确实实是叶宋,他正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把叶宋请到宫里来,没想到李如意竟先他一步去把这件事情做了。 叶宋穿的一身素淡的月白色袍群,宫里的众多宫女们的宫裙也是差不多的颜色,因为她混迹在宫女群中,一点也不容易被发现。 而今叶宋站在归已面前,问:“你家主子的情况怎么样了?” 归已如实答道:“自昨晚晕厥以后就没有醒过,中途断断续续地胡言乱语过一阵。”他侧身让开了,又道,“既然二小姐人来了,就进去看看吧。” 叶宋推门进去,寝殿里的太医们正帮苏若清做日常的护理,李如意只站在门口道:“你们都退下吧。” 太医们瞅了瞅归已的神色,见归已微微点了点头,他们才陆陆续续地出来。寝宫的门一关,便将叶宋和苏若清两人与外界隔绝。 寝殿里一架龙榻,泛着华丽的金色光泽,苏若清安静得有些不真实。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缓缓移步过去。 床边放着一盆清水,是今早盛的积雪融化而成的冰水。苏若清削瘦的脸庞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额上也隐约有汗意,太医说他今早开始伴随着烧热,需得及时降温。那盆冰水便是用来给他擦身体用的。 叶宋在他床边坐下,毫不含糊地用毛巾汲了水之后,给苏若清擦脸和双手。她心里在想,果然还是叫英姑娘一起来比较稳妥一些,如此的话,他便不用承受这些过多的痛苦。 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帮他擦身体。苏若清混混沌沌之际,似乎能感觉到是她,能闻到她身上的气息,清楚她手里拿着毛巾的动作,忽然间伸手快如闪电般就截住了叶宋的手腕。 叶宋身体微微一颤。他的手心滚烫得吓人。 苏若清忽而睁开了那双平时清冷的双眼,眼里红潮滚滚,清晰无误地把叶宋的影子映进了自己的眼瞳里,道:“阿宋,是你么?” 不等叶宋回答,他兀自又缓缓闭上了眼睛,渐渐松开了手,无力地垂落在锦缎黄被上,喃喃又道,“怎么可能,我又在胡乱做梦了……明明阿宋已经跟四弟走了……怎么可能……” 叶宋听到那句梦呓般的低喃时,仍还是难过得眼眶酸红,她手上动作未停,擦过他的额头和眉眼,道:“对你来说,好好地与我道别、说再见,就那么难么?在你心里,到底什么是最重要的?当我以为我是最重要的时候,你为了你的江山和朝政利用我、拿我的家人胁迫我,不顾我的意愿强留我,即使嘴上念着我的名字却还是和别的女人云翻雨覆;那个时候,你有想过我的感受么,你知道你是在拿刀子在我心上一刀刀刮出血痕么?当我以为,我对你而言永远比不上你的江山重要时,披甲上阵,在沙场上挣扎于生死边缘的时候拼命想要忘记你,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接受和我生死相随的苏静,你却千里迢迢奔赴南疆,只是想要看看我?可后来南瑱都城将破,你还是下令攻城,尽管我有可能会在那都城里死去。现如今国泰民安了,你却让我进退两难,你心里我到底处于什么样的位置呢?” 苏若清安静了下去,似乎睡着了,变得乖顺了。 叶宋低着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毛巾,轻笑了一声,道:“你是在折磨我还是在折磨你自己?反反复复,反反复复,我们之间一直在反反复复。我对于你而言就是反反复复。你是在拿我和你的江山相较量吧。” “我跟别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我也是个女人,或许你觉得我太过坚韧,你可有想过我曾有多坎坷。你对我的所有好,我都会铭记于心,在那段我最黑暗的日子里,你给了我所有幻想一样的美好,让我相信我所处的这个时代还有希望存在。但同时我跟别的女人一样,心里稍有遗憾便也会一直记着。或许我这样说很自私,但你若是真那么爱我,当初为何不亲自陪我下江南找鬼医给阿青治病,你知道我那时多希望陪着我同去的那个人是你么?我从没去过江南,那里的江南烟雨和山水繁华应是美不胜收,我幻想着你能陪我去走过一遭,回来也无憾。但我说不出口,那样太不负责任了。你若真的那么爱我,当初我在宁王府里九死一生,从江南回来,让苏宸给我下跪道歉你都不愿,为了所谓的皇室尊严,拿你的身份来压我,让我辛辛苦苦跑一趟,只是给苏宸送药来了,我得不到我应得的补偿,你可曾体会过我有多么的委屈呢?是不是我从不说,你就会觉得我从不委屈?你若真那么爱我,怎么舍得我独自一人奔赴战场,你怎么舍得我在外生死不明,朝中是少不了你,可苏宸和苏静都在, 第365章:梅花与莲 叶宋随手拭干了自己眼角流出来的泪,淡淡道:“我也曾安慰过我自己,那都是因为你的不得已,你有许多许多的苦衷和无奈。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怪过你。” “至于苏静么”,叶宋想起苏静来,眼里含着泪又有着无比温柔的笑,道,“他就是那样的人,玩世不恭的,毛手毛脚的。和他一起逛花楼喝花酒一起砸赌场吃烤串的时候,那是我过的一段最无忧快活的日子,从心底里感到轻松,那时我便觉得这世上没有谁有他那样跟我合拍了。鬼医是他帮我找到的,去江南是他陪我一起去的,一路上也是他在照顾着我和阿青,他爱占人口头便宜,有时候动手动脚,我觉得他无耻,却时常从他身上试图找到你的影子……如果不是后来爱上了他,我想他会是我这辈子最为感激的人。可你是怎么对待我的恩人的呢?但如果不是他因此而失忆,我体会不到那种痛苦。” “但那些都是过去了,有的我会记得并且记挂在心上,有的我会彻底放下。”叶宋对他说道,“我希望你健康,希望你也能幸福。而不是决定成全的时候,自己却悄无声息地躺在病床上。若是你的心病在于我,我可以等你醒来我们再好好谈过,如若……如若是你后悔成全我了,我也依你。我们就当那天的话不算数,没说过。你若得像现在这样,那我这样的人,也不配得到幸福吧。” 后来苏若清的烧热退下去了,但他人依旧没醒。 外面有说话的声音响起,叶宋只怕是再不出去,便会有人冲进来了。她把毛巾放在水盆里,然后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寝殿门口,苏静果然是来了,正和归已说着话。叶宋一开门的时候,他两人却又一句话都不说了。 李如意一直没离开,急忙问:“皇上的情况怎么样了?” 叶宋道:“我不是大夫,不知道他病情的好坏,娘娘不放心的话,还是着太医进去看一看吧。” 李如意果真让太医进去给苏若清把脉。 叶宋看了看李如意,吁了一口气对苏静道:“皇上昨夜病重,她来将军府找我了,本是想等着你来给你打声招呼,可没等到你来,就先进宫来了。” 苏静抬手捋了捋叶宋耳边的发,道:“我道是巷子里怎还会有另一辆马车,却原来是从宫里去的。皇上的情况还好吗?” 叶宋道:“我不知道。” “没关系”,苏静对她安慰性地柔柔一笑,仅是这一笑容就令她觉得无比的安心和踏实,他道,“你是应该第一时间来看望皇上。冬天才开始,要隔些日梅花才盛开得最好,到那时我们再一起去欣赏也不迟。” 见苏静和叶宋在门前说着话,虽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但李如意在里面看着却忽然间觉得有些羡慕,她走了出来,道:“皇上还不知何时能醒,但你来了之后他便睡得安稳了。不如,你就在宫里小住几日,多照顾皇上几日如何,这样他也能快些好起来。” 苏静替叶宋应下道:“皇兄昨日出宫,可能受了风寒,这多少与阿宋有些关系,阿宋留下来照顾他是责无旁贷的。但阿宋是本王未过门的妻子,娘娘既然这么说了,在这皇宫里就得保全阿宋,等几日后本王再来把她完好无损地接走。” 叶宋看向苏静,那轮廓和眸色,都显得无比认真。叶宋心里喟然,他知她懂她,若是苏若清不好起来,她心也难安。 李如意知他话里的意思,道:“贤王请放心,只要皇上一醒来,本宫立刻通知贤王来接人。” “如此甚好。”苏静又半低头看着叶宋,握了握她的手,笑给她看,道,“过几日我来接你可好?” 叶宋点点头,道:“好。” 他微微弯身,手指往叶宋的鬓发上轻轻拂过,在她耳畔道:“阿宋,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会告诉所有人,你是我未婚妻。既然你好不容易来到我身边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放手了。”他当着归已和李如意的面,当着外面守着的宫人的面,握着叶宋的双肩俯头就一个吻落在她的唇上,笑得风流俊雅道,“好好照顾皇上。” 叶宋一直目送着苏静的背影转身离去,走过前方重重压抑高大的宫门,最后变成一个很渺小的紫点。他走路的动作潇洒而随意,仅仅是看着也是一种享受。 至此,贤王与叶家二小姐的流言坐实。相信不日,满城就会传得沸沸扬扬。只不过,叶宋不再是上京第一貌丑的女人,但她嫁过人的这一事实仍还是会被上京无数仰慕贤王貌名的女子所诟病。 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叶宋是他的未婚妻,就算是背负千古骂名,她也不会在乎。 李如意看着苏静走出这座宫殿了,方才回头看向叶宋,说:“皇上暂时需要休息一会儿,相信二小姐也乏了,不妨随本宫下去休息吧。” 叶宋还没表态,归已便露出一副警惕戒备之态,显然是不想李如意把叶宋带走,以免发生以前那样的事。 李如意微微有些嘲讽,道:“你们每个人都怕本宫将她怎么着,难不成本宫是老虎吗,还会吃了她不成?” 归已不语,叶宋便对他道:“你好好看着皇上,有什么事及时通知我就是。” 随后李如意便带着叶宋离去了。宫里冷清丝毫不比宫外差,花园里都是积雪,宫人们也稀稀疏疏地值守着。穿过了御花园,宫里还有一处暖阁所在。 所有如意宫的宫人都在暖阁外止步,李如意带着叶宋进了去,找了一处临水的亭子落座。有个把宫女近前送上精致的糕点和浮绿的茶,便安静地退下去了。 亭子外面有轻纱遮挡着,从水面拂上来的风也是暖的,这个时节,透过薄纱往外看去,只见那水面上竟还盛开着朵朵亭亭玉立的莲花。莲花形态各异,有的娇羞如女子,有的遗世独立尽显清贵。 李如意见叶宋看着亭外的莲,便道:“这一方春暖池,是以天然温泉灌溉而成,及时是寒冬腊月,这暖阁也温暖如春。冬日里的莲,也就只有这个地方能够看得到。” 叶宋没有说话,也觉得并没有什么惊奇的。李如意转而又看了她一眼,悠悠道:“只不过这莲花再好看,也没有你鬓发里的那朵梅花好看。” 叶宋一愣,不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鬓发,不想那上面居然真的别着一朵梅花。她取下来放在两指间,花瓣雪白,散发着一道淡淡的香气,忽而想起方才苏静确实是碰过她的头发,而这朵梅花也是他别上去的。 叶宋神情悠然地把梅花重新别在了自己的耳廓边。叶宋道:“你赏你的莲,我喜爱我的梅,你我互不相干。” 李如意却道:“莲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而梅可以被你拈在手心里。” “怎的,现在才开始羡慕了。” “我一直都很羡慕。”李如意叹道,“可你一定是只看到了我的嫉妒,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你究竟哪里好,为什么他不看我一眼,却连睡着了都叫着你的名字。” 叶宋不客气道:“当你在花时间去想清楚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已经做出了我的选择。” “对,这就是你胜过我的地方。” “像你这种人,就应该一辈子被锁在这深宫高墙内。” “那又如何呢”,李如意说,“这里有我爱的人,就算一辈子被锁在这里,一辈子和他冷眼相对,我也甘愿。一旦出了这皇宫,我连一个去所都没有,我连生存都不会。所以就算他让我家破人亡,他不爱我,我也离不开了。我不像你叶宋,还可以重头来过,还可以不输男儿建功立业,当年我李家一心指望我的时候,我给他们的就只有失望。”她再看叶宋的时候,眼神里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恨意,但一颗心却早已经沉寂了下来,虽然恨,却也无可奈何,“我真是嫉妒你,现在竟然比我要幸福。” 叶宋淡淡笑了,道:“我跟你不是一路人,也同样恨过你嫉妒过你,但现在我觉得我应该感谢你。若不是你,我兴许还在痛苦中挣扎。一世长痛不得快乐,不如一时撕心裂肺的短痛。” 李如意道:“是,当时那么恨你,为什么不选择接纳你,让你入宫,让你拥有却永远无法彻底拥有,让你一辈子看着他在女人当中周旋,要想折磨你不应该夺你所爱,而是让你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认清你所爱的是什么。那样对你来说才是最残忍痛苦的。” “只可惜你没那么做。”叶宋挑眉道,“那你现在才来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我一直以为是你抢走了他”,李如意苦笑连连,“那时一心想着只要让你远离他身边,他就会回来,重新宠我爱我。后来我明白,让他宠物爱我的不是因为我本人,而是因为李家的权势和地位,就算是没有你,他也不会属于我,不会属于任何人。我恨他,但我更爱他,打从嫁给他的那天起,他就是我这辈子唯一认定的男人,就算是如今形同陌路,起码也还是同住在一个屋檐下,我也心满意足了。” 第366章:陪他几日 “你说这些,是我让我同情你么。”叶宋拿起桌上的点心来吃,若无其事道,“我想你还没有可怜到需要人同情的地步吧。” 李如意摇摇头,道:“我不需要你同情我,我只是学会去放下了过往。我知道,他心里自始至终想着的人就只有你,现在我不争也不抢了,只希望他能够快乐。” 暖风把轻纱吹得飘了起来,水面上氤氲的白气迷茫了人的视线,将那一朵朵莲也映衬得隐隐约约、美态尽显。 两人之间沉默了许久。许久之后,叶宋面无表情地问:“然后呢?” “是不是宠冠后宫、将来能不能当皇后,我都无所谓了,如果你愿意回来陪他的话……这些,我都可以让给你。” 叶宋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道:“你对他的爱就只有拿君宠和后位来衡量吗?只可惜,刚刚你也听到了,我是贤王的未婚妻,他承娶我承嫁。感情这回事是可以说重来就重来的么,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我怎么可能会再回来,你若那么爱他,好好守着他就是,何必还要把他拱手让给她人。”她站了起来,随后拈着茶杯喝了一口茶,从李如意身边走过,“就算你拿你的命跟我做交换也没用,更何况是君宠、后位那种东西,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你喜欢,你就自己留着吧。” 叶宋走得干净利落,李如意在她身后道:“我是真心想要你回来,只要他开心,什么都好!” 叶宋道:“你可怜到不值得人同情。”嘴上那么说着,李如意看不见的脸上的表情,却有着略微的动容。谁也不能否认谁爱人的方式错了,这就是李如意的方式。 叶宋回到苏若清寝宫的时候,归已着实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直言不讳地问:“如意娘娘没有为难二小姐吧?” 叶宋反问道:“她有什么理由为难我?”归已就不再说话,叶宋又问他,“皇上怎样了?” 归已道:“太医刚刚给他用了药。二小姐,房间已经为你准备好了,要不要去看一看,还是以前的那间房,没怎么动过。” 叶宋道:“不用了,就住他隔壁吧,把隔壁藤张床出来给我就是了,有什么事也方便些。至于那个地方,还是等将来留给应该住的人吧。” 归已应道:“是。” 也许真是叶宋进宫来了的缘故,苏若清的病情到了晚间就开始好转了。半夜的时候,整个宫殿里的宫人们都在张罗,苏若清清醒了,听说是饿了想吃东西。御膳房连夜给苏若清做清淡的吃食。 叶宋在隔壁睡着不踏实,半睡半醒,稍稍有动静就醒了,身上的衣服睡觉的时候也没脱,只觉得手脚冰冰凉。她去到苏若清的寝殿,顿时一股暖意袭身,带着浓浓的药味。 苏若清正半靠在床上,还很虚弱,脸色不太好,双眼微微凹陷,闭目养神,相当颓靡。 恰逢宫人将御膳做好了送了来,叶宋接过托盘,他们便一应退了下去。叶宋端着托盘,一步步朝苏若清靠近。 尽管她脚步很轻,苏若清还是听见了,睁开眼来,烛光落进他眼底里也显得有些死气沉沉的,他看见叶宋先是一愣,随即淡淡然道:“你怎么来了?” 叶宋道:“如意娘娘说皇上病重,请我入宫来照料皇上一二。”苏若清的表情有些怔忪,叶宋取了托盘内的碗,碗里装了清淡的羹,气息香甜,她拿了匙舀了羹送到苏若清的嘴边去,“皇上一天没吃东西,快吃吧,一会儿炉子上的药煎好了也要全部喝下。” 苏若清看着叶宋的脸,仿佛那是他最好的下饭菜,听了叶宋的话乖乖张口,让叶宋一匙一匙地喂他吃下。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想伸手去碰一碰叶宋的脸,然而手抬在半空中,将将要碰上叶宋的脸时,她喂羹的动作停下了,苏若清的动作也停下了。相持片刻,苏若清还是收回了手,说话的语气温暖又依恋,道:“我没事,大约是昨天回来的时候受了风寒,近来又有些劳累的缘故吧。我没想到你会来看我。” 叶宋垂着眼帘继续手里的动作,道:“再怎么忙怎么累,也应该要当心身体。”等喂完了一碗羹,她问,“你心里难受么,定然是不怎么舒坦的,我希望将来就算是我走了,你也能活得好好的,如果现在做不到这样没关系,我可以等,等哪天你彻底轻松了……” 苏若清断了她的话,道:“君无戏言,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他宽慰地对叶宋笑笑,“你能来看我,我真的很高兴了,贤王不会吃我的醋吗?” 叶宋道:“他不会,他很能理解。” 他靠在龙床的软垫上,微微仰着单薄的下巴,看了看头顶明黄的帘帐,有斜睨下双眼来看叶宋,道:“我以为自己能放下,但彻底放下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到现在我一闭上眼睛,都还记得当初你在街边吃汤圆边吃边哭时的模样。”他轻轻叹息,“我的阿宋,说到此为止说得那么决绝,可转眼之间,哭得又那么惨烈。我不死心啊,总以为你会哭得那么难过,是因为心里还爱着我,所以还想一次次地试图挽回。现在我明白,你哭,是因为你知道你再也不会回头了。” 叶宋安静地笑,道:“皇上是不是明白得太迟了,你我相处,我以为你应该很明白我,知道我一旦说出口就不会再回头了。” “但我总是抱有幻想。”苏若清缓缓低下头来,认认真真地看着她道,“我总拿我自己去和四弟比较,我若真那么爱你,何须比较,就算我是皇帝,我坐拥天下,我也仍旧可以为你做很多事情。这个皇位,明明是权力的象征,我却潜意识地把它当成了爱你的限制。陪你去趟江南回来,留四弟在京朝纲也不会垮;把狨狄长公主许给你大哥,让你们叶家功勋显赫,叶家满门忠烈也不会对朕不义;陪你远赴南疆御驾亲征,将士们还能士气大涨。皇帝可以无所不能,可我却对你无所能。” 叶宋垂头道:“我说的赌气话,你不要介意。” “听得出来,却是真心话。若不是我病一场,不知道原来你对我有这么多心里话。”苏若清道,“到现在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再放不下,随着时间一天天过,最终也还是会放下。我若真是爱你,到最后就应该放你去飞翔,而不是捆住你的翅膀,我是希望你安心地离开我,而不是束缚着你。所以你不用太担心,我很舒坦。你若仍还是不放心的话,就在宫里照顾我直到我病好权当是对我的一点补偿好了。” 叶宋回答:“好。” “我每天要逛御花园。” 叶宋道:“天那么冷,你还没好就想着去外面吹冷风么,况且御花园里有什么好逛的,花儿都被雪给压死了,光秃秃的没什么景致,不逛御花园。” “那我每天要在池塘边钓鱼。” “钓屁鱼,天这么冷,鱼都知道潜在水底,面上的水都结冰了,它们不会游出来的。”叶宋怕苏若清还会想出什么新的折腾的花招来,遂看他一眼道,“仅局限于室内活动。” “那我每天要下棋,你陪我下棋吧。” 叶宋道:“这个可以有,但你别指望我能赢了你,顶多给你当陪练让你杀个尽兴。” “我可以画画吗?你在旁边给我研墨。” “可以。除了画画,你还可以读书写字看奏折,算了奏折就不要看了,还是看小说吧。”药煎好了,叶宋去把药倒了出来,递到苏若清面前,“把药喝了,然后蒙着被子睡一觉,等明天你病情好些了,再慢慢想你想要做什么事,不然好不起来什么都是扯淡。” 苏若清喝完了药之后好好躺下,叶宋给他掖了掖被子,又道:“你好好睡,有什么事就叫我,我在隔壁。” 苏若清笑了笑,道:“好。”这生病的几天,就算是他多赚来的,他会好好珍惜这最后的相处时光。 第二天很早,叶宋感觉才刚睡着不久,宫人就进来吵醒了她,道:“二小姐,皇上已经醒了,正要用早膳。” 她有些精神不济道:“皇上要用早膳你们就伺候皇上用早膳,来叫我做什么?” 宫人弱弱道:“皇上说等二小姐去了他才用早膳。” “……知道了。”叶宋默默爬起来,用冷水洗了一把脸,把长头发随手一挽,就去了隔壁。 隔壁的苏若清仍还半躺在床上,早膳都摆放在他面前的小桌上,见了叶宋来,忙对她招了招手。气色相较于昨晚,是好了许多。 叶宋过去刚一矮身,一句话没来得及说,苏若清就道:“免礼。”他指了指桌子对面,“你坐这里,陪我用早膳吧。这么多我也不见得吃得下,就叫你来一起吃。” 寝殿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况且这又是苏若清的龙床,岂是旁人想上就能上的。叶宋站在原地没动,眯了眯眼瞧着苏若清,那眼神再明显不过了,正思量苏若清是不是又在给她下什么套,她需得时时谨慎提防。 第367章:代批奏折 苏若清对寝殿里的宫人挥手道:“都退下去吧。”宫人陆陆续续退下,他才清清淡淡地对叶宋笑说,“这个时候若我还想着算计你,有什么用没有?” 叶宋想了想,抬起眉梢,道:“还真没有。” “那你怕甚,让你吃饭你就吃饭,不是说好了要照顾到我病好吗,你这样怎么算好好照顾?” 叶宋茫然:“我是要好好照顾你,但照顾你包括和你一起这样吃早饭么?” “和你一起吃,我心情好,自然就好得快;但你拒绝我,我心情就不好,对病情就不好,这也算是好好照顾?” 叶宋默然片刻:“……你赢了。”随后她也顾不上什么君臣之礼了,爬到他对面坐下,拿了筷子就开吃。 不得不说,这皇宫里皇帝的膳食比将军府的好上不知多少个档次。 苏若清的吃相很优雅,叶宋深感不及。她边吃边道:“天天吃这么好,你就不怕消化不良?” 苏若清:“又没让你全吃完。” “天天吃这么好,也没见你长几两肉。” 苏若清笑而不语。 吃完早膳以后,叶宋去端了药来给他喝下。应他的要求,又取了几本闲杂的书来看,他靠在床上看书的时候,叶宋在边上让人搬来一张贵妃椅,自己毫不客气地躺在贵妃椅上也翻书看。但苏若清看的书和她看的书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 苏若清放下书来时,看着她道:“你这样完全躺着看书,会舒服么?” 叶宋道:“还行啊,你觉得不舒服的不一定我觉得不舒服。” “既然舒服的话,在宫里生活你可以天天这样躺着,想要什么想吃什么自然有人给你送到面前来。” 叶宋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道:“你还不死心,想着我在宫里的这几天给我洗脑是不是?” 苏若清不再说话,眉间隐约有笑意。 一到了时辰,叶宋就给他端药来。依照太医的吩咐,他一天得喝好一次药。到了下午的时候,情况又好些了,可以下床走动了。但仅限于在寝殿内活动,不能到外面去。 苏若清把归已叫进来,道:“去把御书房的奏折都送到这里来。” 叶宋皱了皱眉,道:“不是说了养病期间不能看奏折的?” 苏若清无奈道:“我也不想看,但一天不看就都堆成山了你说怎么办?”归已领命去御书房搬奏折了,他看了看叶宋,“要不然,你帮我看?” 叶宋:“……” 不一会儿,御书房堆积起来的奏折就全部被搬到寝殿里来了,满满几大摞,仅仅是看着就够令人头疼的了。 苏若清能够很快地将他们分类,然后居然真的让叶宋坐下来,还递给她一支用以批阅的朱砂笔。叶宋受宠若惊,道:“你确定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这种杀头的大事儿,你让我来干,你不是坑我么。” “你怕啊?”苏若清笑当真有两分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莲。 叶宋点头:“我真怕。” 苏若清自己也坐在书桌前,缓缓往椅背后面靠了靠,道:“放心,我是不会杀你的,但我也没有在跟你开玩笑。分出来给你的那些奏折,是在朝官员上疏的奏折,而我批阅的是地方官员的奏折。” 叶宋脸一僵:“喂你还清醒吗,是不是顺序搞反了?” 苏若清随手翻开一本奏折,道:“朝廷里的大臣们,有的真的是在京中待得太久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往这里上奏,我有时候真是不胜其烦。朝廷里的大小事,用不着他们奏,我自然能知道,但那些偏远的地方郡县上疏的奏折,却是应该仔细看一看,否则难免有的大臣手伸得太长以为可以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原来如此。”叶宋恍然大悟,看起来像是国之根本的重要组成部分,重要但没有重要到想象中的地步。 苏若清又道:“我北夏的每一寸疆土,都是由每一个郡县组成的,朝廷有我坐镇朝纲乱不起来,但地方就不能疏忽大意了。你帮我批吧,随你怎么批都行,今日权当是我给你的特例。” 叶宋神色一动:“包括我把他们骂个狗血淋头?” 苏若清默了默:“尽量含蓄一点吧。” “好”,叶宋兴冲冲地抓起朱砂笔,“既然皇上都这么说了,我要是再拒绝就显得有点儿不近人情了。”她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就渗人,“只不过我书读得不够多,文化也不够好,可不会句句斟酌。” 苏若清批阅奏折的时候,喜静,总习惯拢着双眉,因为他要思考。叶宋做梦都没想到,她居然有一天也能做当朝皇帝才能做的事情,这是她的莫大殊荣。但她批阅奏折,就跟苏若清截然不同了,基本上用不着怎么思考,直接下批语,而且奏折的内容时而让她啧嘴,好像她看的就不是奏折而是故事话本一样。 当然,拿不稳的偶尔叶宋也要凑过来请教苏若清一两番,但别指望她会请教一些有实质性内容的东西,反而问的都是——欸这个繁体字怎么念——之类的。 她看了一阵,有些头皮发紧地抬起头来,道:“好似你的大臣们都很关心贤王的婚事问题啊。” “哦?都怎么说?”苏若清随口问。 叶宋感慨道:“说我是妖女。” “……” 叶宋将奏折一摔,“***,我出去为国捐躯的时候,大家都说我是女将军,现在不用为国捐躯,就成了妖女了!” 苏若清抽了抽嘴角,道:“除此之外还说了些什么?” 叶宋又翻了两本,道:“请旨给贤王赐婚。” 苏若清放下了朱砂笔,单手支颐想了想,道:“你觉得我可以同意吗?” 叶宋若无其事道:“你想同意也没法,我已经亲笔驳回了,并言明有意将他们的女儿赐婚给别的大臣的儿子。” 苏若清饶有兴味道:“你怎知上奏的那些家中都有女儿的?” 叶宋眯眼一笑,道:“阿青当年和英子混小姐圈子时订了一本册子,我得空时翻过一两眼,略有印象。但是经我总结,这些大臣们上疏的奏折都挺操蛋的,没几个提到过正事。” 两个人的努力总比一个人强,否则那么多奏折苏若清又必然批阅到半夜不可。可有了叶宋的掺和,一吃过晚膳过后不久,就全部批阅完毕。合上最后一本奏折的时候,叶宋喟然感叹:“权力果然是个好东西啊,平时那些高傲的大臣,在奏折上还得想着法儿装孙子,批阅完几本奏折下来,不仅解气,就连文学水平也提高了一个境界。” 苏若清笑道:“权力再好,给你也不见得你会要。” 后来叶宋出去给苏若清端药,归已便带着公公进去将奏折收拾好搬回御书房。叶宋再进殿时,里面已然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了。 苏若清站在书桌前,似乎又要开始舞文弄墨。 叶宋眉心一抽,道:“你今天看了一天的折子,拿笔还没拿够啊?” 苏若清道:“不然你说应该做些什么呢?” 叶宋去到门口,问归已:“我记得这宫里有舞姬琴师?” 归已干干道:“有当然是有,只不过每逢宫宴时皇上才会召他们来。” 叶宋便道:“去,去把他们弄来,给皇上打发时间用。” 归已愣着不动:“皇上平时不喜这些,太吵了。” “我让你去你就去,这么啰嗦干什么。” 不一会儿,一帮舞姬琴师就入了殿来。漫漫长夜,歌舞升平。 苏若清和叶宋一人一张贵妃椅,躺着看跳舞,听弹琴。叶宋侧身撑着下巴,还不忘凑过来问:“怎样,你觉得舒不舒服?” 苏若清:“一般。” 叶宋便道:“你是皇帝,除了每天要死要活地处理政务,还应该适当地放松,弄点儿娱乐节目。你不要忘了,皇帝是可以随心所欲的,有空的时候听听这小曲儿,看看这舞蹈,娱乐身心,有什么不好呢?还有后宫里的那群妃子,你若是没有时间去照顾她们,她们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你完全可以把她们凑成一支舞蹈队吧,大约能进这后宫的都是歌舞琴棋样样精通的。” 苏若清若有所思道:“听你这样说,是有两分道理。”他眼帘稍稍一抬,视线就落在了门口归已的棺材脸上,问,“归已,你觉得怎么样?” 归已眼角停不下抽搐,嘴上道:“属下觉得不怎么样。”他内心里有些崩溃地想,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就冲叶宋这态度,要是她真在皇宫里过活,可能苏若清一代明君的美名就毁于一旦了,迟早要发展成为一枚昏君不可。他不由又想起那天苏静迫他听曲儿时的光景,叶宋还是跟那种人更配一些,因为两人都是一路货色。 苏若清道:“可贪图享乐的皇帝,大约不是一个好皇帝。” 叶宋吓一跳,道:“我教你学会享乐可没教你贪图享乐,将来你要是真一不小心变成了昏君,可别赖我。” 苏若清笑了两声,心情分明是愉悦的。 第368章:讲故事 几支曲子罢后,舞姬也跳完了几支舞,叶宋见苏若清面上渐渐透着些乏意,便让舞姬和乐师们纷纷退下。寝殿里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看起来。外面候着的宫人们听了吩咐进来伺候苏若清就寝。 叶宋站在门口,看了看归已,问道:“你好像有点看不惯我?” 归已:“没有。” “没有?”叶宋勾起唇角,“你脸上分明就写了这几个字。” 归已死活不承认:“没有就是没有。” “那你刚才眼角抽什么抽?”归已给了她一个“你着实很眼尖”的眼神,她便笑了两声道,“觉得我很眼尖吗,其实不然。主要是你这张棺材脸看习惯了,稍有一丝表情,就实在太好辨认。” 归已:“……够了,我不是棺材脸。” 叶宋来了兴致,问:“那你是什么?” 归已闷了闷:“我只是不善表达。二小姐和贤王何必次次拿我寻开心。” “他也拿你寻开心?”叶宋笑得更深了些,“那只能说明你委实够人寻开心的。” 归已一句话都不想再跟她说,恰逢宫人又送来苏若清的药,他便道:“二小姐还是快给皇上送药进去吧。” 叶宋也不耽搁,端了药转身就进去了。归已看了看她的背影,在殿内灯火的映衬下显得清长出挑,虽然她嘴上会说了些,但他还是由衷地感谢她。 好像苏若清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但是……绝对不能让这种女人在后宫里多待!不然后宫前朝说不定都会不得安宁。就是不知道苏若清他自己有没有发现这一点。 叶宋进去的时候,苏若清已经换上了睡衣,头发散落在白色的衣襟上,十分清俊。他正坐在床边,由宫女给他洗脚拭脚。宫女做完以后惯例地退出去,叶宋把药碗递给苏若清,苏若清一句话没说就仰头喝完了。 叶宋见他眼皮都没抖一下,明明她闻起来就苦得想呕,便问:“不觉得苦吗?” 苏若清道:“苦啊。” “那你怎么不说出来?” “嘴巴里苦,现实里却很甜。” 叶宋扶着苏若清缓缓躺下去,又给他盖好了被子,道:“好好睡吧。” “阿宋,你唱歌给我听吧。”苏若清道。 叶宋见他面色温和含笑,一时间不忍拂了他的好意,遂道:“唱歌我不会,讲故事你要不要听?” 苏若清道:“好啊。” “从前有个小红帽,周末的时候去看他外婆……” “小红帽是什么?” “就是戴着红帽子的家伙,他翻过了一座山,走在山路上……” “周末?周末是什么时候?” “就是休沐日,他走在山路上……” “休沐日?那不就是在朝的官员?为何他外婆要住在山里?” “……你烦不烦,到底是你讲还是我讲?” “……你讲,那你继续。” 叶宋吸了口气,继续讲:“结果走着走着,他迷路了,正不知该往什么地方走时,他遇到了一条穿着人的衣服的大灰狼,大灰狼说他知道他外婆住在什么地方,于是就带着他去……” 叶宋停了下来,苏若清等了一会儿都不见叶宋继续,就问:“后来呢?” “你傻啊,后来还用问么,当然是被大灰狼给吃掉了。” 苏若清:“……” “算了我再给你讲一个。有一天,一个相貌长得丑陋的女孩子,被她的邻居无情地说:你长得丑死了!结果第二天大家都说她美死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苏若清想了想,道:“她会易容术。” 叶宋道:“错了,因为她想要变漂亮,于是晚上睡觉做梦,在梦里把自己给美死了。” 苏若清:“你能不能讲个正常一点的?” 叶宋张嘴打了一个呵欠,道:“讲着讲着倒把我的瞌睡给讲出来了,你说吧,你想要听什么类型的,我尽量。” 苏若清看着她,然后笑了,道:“算了,今晚不讲了,你越讲我还越精神,你回去睡吧。” 叶宋道:“时候也不早了,太医说你喝了药之后就该睡了,不讲就不讲了,明天再讲吧,你快睡吧。” 她起身要走的时候,苏若清忽然拉住了她的手。仅仅是轻轻握着。 苏若清道:“这世上,要是有两个叶宋就好了。” 叶宋笑道:“你想得还挺美。” “不管怎样”,苏若清松开了她,道,“我都觉得现在我过得不错,尽管最后你始终要离开。” 叶宋回过头去的时候,苏若清已经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如意宫里,李如意听从苏若清那处来的太监禀报苏若清的情况,像叶宋和苏若清同桌同床而食、帮苏若清批阅奏折的事情,本来是机密的事情,但那个太监都知道了,而且还回禀给了李如意。 李如意随后只淡淡问了几句,就让那太监退下,临走前,声音沉幽幽道:“今日你向本宫禀报的一切,如有其它人知道,你该晓得后果。” 太监唯唯诺诺道:“请娘娘放心,奴才绝不会乱说的。” 那太监走后,侍奉在身边的瑞香便上前给她捶着腿,道:“娘娘,您格外开恩让那叶宋进宫来伺候皇上几天,没想到那叶宋委实胆大包天,她竟敢帮皇上批阅奏折,这件事若是传到了朝中那帮大臣们耳朵里,只怕要掀起一番浪潮。娘娘何不……” 李如意抬手止住,良久道:“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的病情能够好转。他让叶宋干什么,或者叶宋干了什么,他是皇上,心里自然有数,我们用不着再去横插一脚。” “可是娘娘,这可是扳倒叶宋的一大好时机啊。” “扳倒叶宋?”李如意道,“只怕皇上会更加厌恶本宫。” 第二天叶宋依旧是被宫人叫醒的,洗漱之后去到苏若清的寝殿内,依旧和他面对面坐下一起用早膳。 早膳过后,便在窗边明亮的光线下摆上了棋盘,让叶宋陪苏若清下棋。她没什么兴致,知道自己棋艺比不上苏若清,奈何之前答应过他了,于是试图以商量的口吻对他说道:“大上午的就下棋,会不会太费神了一点儿,才刚吃饱啊,一会儿当心消化不良。不如,我们又招昨晚的那些舞姬来跳支舞吧?” 苏若清拈了一粒棋子,闲散道:“还是下棋吧,起码会动一动脑,看跳舞的话,我真的会消化不良。” 叶宋只好陪着他,道:“那好吧,但你不要过于费神,想打败我根本用不着想太多的。你只管下就好了。” “好。” 可尽管如此,叶宋还是回回惨败。 下午没有批奏折了,苏若清在练字,叶宋就在旁给他研墨。他见叶宋神色恹恹的模样,便放下的笔,道:“墨够了,你若是累了,就去那边躺一下吧,一会儿我有事就叫你。” 寝殿里除了苏若清的龙床,窗户边还有一张矮榻,苏若清和叶宋下棋便是坐在那上面下的。叶宋闻言道:“你不用午睡一下么?” 苏若清道:“这两天夜里睡得比什么时候都好,所以我现在精神得很,用不着午睡。” 叶宋道:“那好吧,我就去眯一会儿,你有事记得叫我。” 后来叶宋就在那矮榻上去躺着了,侧着身体,闭着眼,不消一会儿就已安静睡去。她的头发铺在了矮榻上,丝丝缕缕散落在衣襟,眉眼清致,窗边的光线落在她身后,将她的轮廓衬得明暗有致。 苏若清看了一会儿,嘴角溢出清浅的笑。随后他撤去了桌面铺陈的一幅字,换上一面干净的画纸,自行研了彩墨调色,对他来说,这个下午就此才慢慢展开。 他在画纸上描了一个女子的轮廓,并非在矮榻上侧卧而睡,而是直立着行走,身着一身浅紫色的长衣,手里撑着一把红伞,伞纸上有团团锦簇的白梅花。两边是寥落的街道,天空里飘落着片片雪花。 那是那天叶宋离开时的场景。他最终只画了一个背影,光是那个背影,就足以留给人瞎想。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这个背影有着怎样一副眉眼。 寝殿里点着安神香,因而叶宋睡得比平时要久些。等到她醒来的时候,苏若清已经没有在作画了,而是闲闲靠在椅背上,翻着书看。 她自始至终不知道,苏若清为她作过这幅画。 一连晴了几天,又开始下雪。苏静来宫里接叶宋的时候,苏若清已经能够出寝殿走动,叶宋如他所愿陪着他逛了一遭御花园。御花园里就算有师傅精心培育出来的话,也被雪压得看不见踪影了。 于是叶宋说道:“你看吧,我没骗你,光秃秃的也没什么好看的。” 苏若清淡淡笑道:“逛御花园也并不一定是为了看花,可以呼吸一下这里的空气,感受一下下雪的氛围,也不错。” 叶宋睨他一眼道:“别回头又受寒了。” 宫人来报,苏静的马车就在宫门口等着。苏若清一直送叶宋走过长长的走道,绕过前殿,穿过广场,到达宫门那边。 远远望去,那辆雪景里的马车显得十分渺小,马车边上靠着一人,风扬起他的紫色衣角,黑色的长头发上飘落了些细小的雪花。 第369章:较真吃醋 这段路看起来很长,实际上却很短。他如实地跟叶宋说道:“以前我从没觉得,从寝宫走到这里,会如此之快。大约是心境和往常不一样吧,往常出宫的时候我都是嫌这条路太长。” 叶宋只是笑,心里蓦然有些清寂。 或许从今天起,这条路就彻底到了尽头了。 苏若清又道:“虽然只有短短几天的时间,可我觉得这几天有了阿宋的陪伴,似乎不再有什么遗憾了。” 叶宋侧头看着他,问:“那以后你会好好顾惜自己的身体了吧,晚上别熬夜,白天才有精神。” 苏若清难得地点点头,说道:“知道了。” 叶宋回头看了一眼巍峨高耸的皇宫,耸耸肩语态轻松:“这皇宫终究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苏若清,你应该看看你的身边人,总有一个是真心待你的。” 苏若清一愣,他知道叶宋说的是谁。他若有若无地笑了笑,抬头看向已经不远处的苏静,道:“以后他若是欺负你,你告诉我。” 叶宋似笑非笑道:“他好歹也是个王爷,不如你先赐我一块免死金牌。以后他若是欺负我,我才能放开手揍他。” 苏若清笑意略深,道:“免死金牌没有。” 走近了,苏静斜倚着马车的车栏,直起身走前两步,揖道:“参见皇上。” 苏若清道:“免礼。” 苏静抬起头来便问:“你们在说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苏若清看向苏静,眼神里带了些挑衅,道:“有阿宋在身边,朕一向都觉得很开心。” 苏静却不跟他争这一时片刻,对叶宋招了招手,道:“阿宋,过来。”他当着苏若清的面,牵了叶宋的手,对苏若清道,“皇上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吧?臣弟今日就是来接阿宋回去的。” 苏若清道:“朕已把阿宋完好无损地送来,你们回去吧。”说罢他便先行转身。 苏静扶着叶宋上马车的时候,苏若清顿了顿脚忽然又道:“你对她好点,若是做不到,就把她送回来。” 苏静正色,道:“我想,不会有那一天的。” 苏若清走远了,苏静和叶宋坐进了马车里,各往各的方向。马车驶出了宫门,飘飘摇摇。 叶宋身体缓缓矮下去,头靠在了苏静的双腿上,双手抱着他的腰,嗅着他身上的气息。马车微微摇晃,但她却觉得无比安然。 苏静揽了她的肩,手指顺着她的头发,道:“我还以为,今天我不会这么容易把你接走呢,没想到却是皇兄亲自送你出来。” 叶宋闭着眼睛道:“他知道他留不住我,所以不会想要强留我。” “这些日,你都陪皇兄做了些什么事?” 叶宋细细数来:“看他喝药,一起吃饭,然后就是看奏折、下棋、看书、讲故事……”她睁了睁眼看苏静的表情,见他眉头向上拢着,有两分怪异,便来了兴致,动了动身体仰躺在苏静腿上,伸手去捏了捏苏静的下巴,“你吃醋吗?” 苏静桃花眼一挑,不答反问:“你还给他讲故事?他多大的人了,为什么要你给他讲故事?” 叶宋想了想,道:“大抵,是生病中的人会格外的脆弱吧?” 苏静道:“我生病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给我讲故事?”他抱了叶宋的头,手指抚过她的鬓发,叶宋不知他从哪里变出来的,抬手一摸就又摸到了一朵梅花,顿时神情就轻柔了下来,苏静又道,“这次是例外,以后你不要给别人讲故事,就只给我讲吧。” 叶宋道:“好啊。” 苏静搂她依偎在怀,低头含笑,道:“你说说,你都会讲什么故事。” “我会讲爱情故事、鬼故事……”她伸手撩起窗帘,往外随意看了一眼,道,“我们现在是去你家赏梅吗?” “不,是回将军府。你这么多天没回去,他们应该都挺着急。” “那样也好。” 后来叶宋枕着苏静的怀抱,马车摇着摇着,她便有些犯懒。但她始终没办法集中精神去睡觉,因为她总觉得头顶有一束灼热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她忍不住了,终于睁开了眼睛,一下子闯进苏静那双无辜而纯粹的桃花眼里,心里就是一悸。她若无其事地说道:“你这么一直看着我作甚?” 苏静眨了眨桃花眼,道:“这么多天不见,难道你就没有想我?我倒是很想你,夜夜做梦都能梦见你,眼下总算能够抱着你好好看看你。” 叶宋似笑非笑:“你肉不肉麻。” 苏静有些沮丧的样子:“阿宋啊,你从皇宫回来以后,就只是累了想睡觉么,难道没有别的什么想法?” 叶宋眼皮一翻,道:“你怎知我是累了想睡觉。” “你不是闭上了眼睛么。” “我闭上眼睛是因为……”叶宋从苏静怀里蹭起身来,转而就把他压在车身壁上,伸手就把苏静的双眼捂住,只留下他嘴角浮现起的一抹歪歪斜斜的笑容,她深深看了两眼,随后俯头将那笑容噙住,“你总这样看着我让我有些心慌,苏静,你以后少在我面前装无辜可怜。” 苏静回应她的是一串断断续续的低笑。 叶宋回到将军府以后,将军府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还以为她这一进宫再想要出来,只怕难上加难。只是一回到家之后,叶宋发现少了英姑娘和白玉,便问他们的去处。 苏静转而就把叶宋带去了一家新开的药铺那里。药铺刚开张没两天,虽然街上来往的人很少,但进药铺里看病抓药的病人却陆陆续续没有间断。 药铺里有英姑娘坐诊,为药铺开张免费义诊三天,得到了周围百姓的一致好评。 叶宋甫一踏进药铺的时候便觉得药铺很小,但十分讲究,方方面面都做得有模有样。包子在窗边磨药,偶尔跟白玉一起负责招呼病人,而英姑娘便坐在柜台前,一有病人来,便开始诊治。 见叶宋来,英姑娘显得十分开心,忙从柜台里面跑了出来,道:“叶姐姐你终于回来了,你快看看我新开的药铺怎么样?”她欢喜雀跃地拉着叶宋去参观,把前堂和后院都看了个遍,“虽然铺子不大,但这个地方我很满意了,等以后有钱了再开一间大的。” 后来来了一位病人,英姑娘赶紧又回去给病人诊治,白玉就负责陪着叶宋和苏静。叶宋问他:“你的身体都全好了吗?” 白玉笑道:“二小姐请放心,有我们小神医在,怎会有我不好的份儿。” 叶宋道:“她的确是长大成为一名真正的大夫了,以后估计也没有我们再操心的份儿了,你得好好照顾她。” 白玉认真道:“这我知道,我会好好保护她疼爱她的。” 英姑娘一个病人还没看诊完,叶宋就和苏静一起走出了药铺。苏静眯着眼睛看远近连成一片的白,牵了叶宋的手,问:“如今,还有什么是你要担心的?” 叶宋想了想,道:“还有很多,比如叶青要嫁人了我还没缝她的嫁衣,大嫂来年就要生了,还有我们搬家应该搬去哪个地方好……” 苏静挑眉:“这其中就没有一件是为你自己的?” 叶宋抬头看着他,反问道:“有你在,我还需要为我自己担心别的吗?” 苏静笑得好似让人感觉不到这个冬季里的寒冷,道:“你这么说,好像很有道理。” 下午的时候,叶宋在家里,陪着百里明姝闲话了一会儿,又对叶青进行了一番婚前教育,到了晚上回自己的院子安安稳稳地睡了一个觉。等到第二天早上,来叫叶宋吃早饭的时候,发现叶宋已经不在院子里了,她何时出门的都不知道。 贤王府里的梅盛开得正是灿烂,有红梅,也有白梅。若不是屋檐下都积了雪,还以为这是春天,梨花桃花纷纷开。 叶宋是在贤王府用的早膳。苏静天微微亮的时候就悄无声息地把叶宋给接走了,嘴上玩味地说着是怕又有人赶在他前面抢了她,他这么早来总不至于有人跟他抢。 苏静说:“阿宋,你今天一天都是我的。” 贤王府的早膳也是比着将军府叶宋的口味做的,没有多精致,就是普普通通的家常早膳。 苏静的整个院子里,都种满了梅花。下雪的时候,他在廊檐下摆放了一张矮桌,旁边放着小炉子,炉子上煮着一壶清水。 叶宋坐在廊檐下,她双腿垂在外面,脚尖往头顶的青瓦外面掂了掂,便有雪花落在她的靴子脚尖上,一下子融化了去。 偶有轻微的风,往这边拂来,将小炉子上的白烟给顷刻吹散。 苏静从后面给她披上一件厚厚的狐裘,那雪白的狐狸毛将她单薄的脖子周围裹了起来,底端便铺在了回廊上。 矮桌上放了几样点心,苏静在矮桌她对面落座,炉子上的水滚沸,苏静把水壶拎了起来,洗茶煮茶,他做得比叶宋耐心,且手法工艺又着实讲究,洗茶的茶水便泼向外边,梅香之下又透着若有若无的茶香。片刻,他将一杯煮好的茶推至叶宋手边,抬眼间言笑晏晏风流暗转:“觉得冷的话,就握着茶杯,可以取取暖。” 第370章:梅林赏梅 叶宋把脚收回来,盘腿而坐,抱着茶杯小啜了一口,舒服地笑眯眯道:“你沏的茶委实比我沏的好喝。” 有梅花从树间飞落,飘在了两人的矮桌上,纯白似雪。她低头看了一眼,随后轻轻拈起,别在自己的耳畔,冲苏静勾一勾红唇,问:“好看吗?” 苏静握着茶杯低呡了一口,桃花眼勾魂一样地看着她,道:“说好今天是来赏梅的,你这样问我,是在问梅好看还是你好看?这算是**裸地勾引吗?” 叶宋将耳畔的白梅花取了下来,倾身过去,带着幽幽女子香气,顿时令苏静的呼吸便是一顿,她微凉的手指抚过他的面庞,指端往他耳边一扫,满意地坐了回去,道:“嗯,还是你戴着比我戴着更好看,呲,简直是个倾国倾城的妖精,好像刚从梅花林里跑出来似的。你这副模样,若是别人见了,只怕不仅让女子神魂颠倒,让上京的男人们也要趋之若鹜了。” 苏静哭笑不得地与叶宋对视,继而两人不约而同地噗嗤笑了出来。 苏静问:“你笑什么?” 叶宋反问:“那你又笑什么?” “还记得那年我过生辰,邀你来王府的时候么。” “你口才不错,夸我夸得口若悬河。” 苏静笑睨她一眼,道:“你也不差,夸我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叶宋双手手肘撑着地面,身体微微后仰,笑得开怀:“我记得我没夸你,我是在损你。” “可在我心里,你一切对我用的赞美之词,都是夸耀。”苏静起身,走到叶宋身边,伸出手去。 叶宋牵了他的手,被他拉着站了起来。苏静带着她走下回廊,道:“雪小了,我带你去梅林里转一转。” 叶宋的双脚踩进了林子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她和苏静钻进梅林后,感觉周遭笼罩着自己的都是一片雪白。空气中暗香浮动,只要不细细去分辨,已经分不清哪里是梅花哪里是白雪了。 这样无暇的一片天地,美好得没有一丝杂质。她的狐裘在拂动,衣角扫过一两支枝桠,上面的积雪便簌簌往下掉,有的落进了叶宋的兜帽的,有的从她肩下擦身而过。 苏静抬手折了一支最饱满的梅花重新插在了叶宋的鬓发里,执了她的双手,低低看得出神,道:“真好看。” 叶宋歪了歪头,双眸略有狭促,道:“真有那么好看吗?” 苏静头微微往下俯了俯,低低道:“真那么好看。” 下一刻,叶宋伸出双手就贴了过去,依偎在他怀里,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享受温香软玉在怀的惬意,叶宋冷不防将握有两只雪球的手伸进了苏静的衣襟里…… 苏静倒抽一口凉气。叶宋及时退开两步,看他像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地想把衣服里贴着背上皮肤的两只雪球给弄出来,笑得岔气,手扶着一棵梅花树,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来。 等苏静终于成功地把雪球取出来的时候,雪球已经融化得只剩下指甲大小了…… 叶宋索性蹲在了地上,一边笑一边抹眼泪,道:“苏静,你太弱了。” 苏静也跟着蹲了下来,神色不定地开始捏雪球,道:“我没想到你是这么个会煞风景的,阿宋,咱们还能好好赏梅吗?” 叶宋立刻收住了笑,正色道:“我想应该能,如果你能放下仇恨的话。” 苏静抬眼,眯了眯桃花眸,虽是依旧温暖,但有点“杀气”了,道:“我看是不能。” 叶宋本能地站起来,扭头就开跑。两人在梅花林里,一人往前奋力地跑,一人在后面不留余力地追。 这雪地里跑起来相当的吃力,脚深深地陷下去又抬出来,累积在树杈上的积雪因为动静闹大了些,两人每路过一处,雪就不停往下掉。叶宋觉得身上穿着狐裘实在太碍事,索性将狐裘脱了下来,兜帽里几乎装了一半的雪,扬着雪花子就往苏静扔去。 结果苏静被扔个正着。他抬手把狐裘从脸上扒下来,看着前方的叶宋道:“阿宋回来,把披风穿上。” 叶宋停下,回身叉腰喘着气,笑得志得意满道:“我又不傻,回来不就被你给逮着了么。” 苏静细心地帮她把狐裘上的雪渍抖落,刷刷落了一地,他眉眼染了微微的白,却清雅惬意,对叶宋微微笑道:“你过来,我保证不还击你。你先把披风穿上,一会儿当心着凉。” 叶宋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苏静当着叶宋的面,将手里捏成的雪球给扔了,“这样你总该信我吧?” 叶宋眼神锐利地上下打量了苏静一遭,眉头挑起,道:“就这样?” 苏静一脸无辜:“不然你还想怎样?” 她瞥眼看向苏静松松垮垮的衣兜,努嘴道:“你衣兜里揣的呢。” 苏静看她一眼,道:“真是败给你了。”随后就当着叶宋的面解了腰带,将衣兜里一个个雪球全翻了出来,抖落在地,“这样总可以了吧。” 叶宋抽了抽眼皮看着他的动作,忽然有感而发:“以后你一定会背着我藏私房钱。” 苏静万分无辜,道:“我这叫有备无患。” 叶宋撇嘴,“嘁,我只往你衣服里塞了两个雪球,你却打算用这么多来对付我。” 苏静啼笑皆非道:“可我一个都没往你衣服里塞吧,全往我自己的衣服里塞了。”他自己随口这么一说,好像终于意识过来了这件事情,“我居然兜着雪球追着你跑了这么久,我到底怎么想的,怎么会做这种事情?你快过来,我突然觉得有点冷……” 叶宋嗤地笑了出来,随后不再跟他计较,抬步走了过去。苏静把狐裘披在叶宋的身上,将带子系的牢牢的。却不想叶宋忽然扬起了狐裘,宽大的狐裘自苏静的肩上搭过,也把他笼罩起来。狐裘下面,叶宋伸出手去环住了他的腰。 苏静站着没动。过了一会儿,叶宋问:“有没有觉得暖和一点?” 苏静道:“暖和多了。” 叶宋知道,若是苏静真有心往她衣服里塞雪球的话,她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的。苏静在梅花林里追了她那么久,只不过是存心和她周旋罢了。叶宋又伸手去掏了掏苏静的衣兜,那里面还凉凉湿湿的,不由道:“苏静,是不是和我在一起之后,你的智商也跟着遇高显低了。” 苏静一本正经地回答:“不,是被你拉低了。” 叶宋懒得和他一般见识,说道:“以后你只管往我身上扔就是,别偷偷塞你自己衣兜里,你要是不嫌冷的话,干嘛不贴身兜着。就算是你朝我扔,也不见得我会输给你。” “你说得在理。”苏静一边点头一边温温笑着,怎知他一翻手,不知从哪里摸出来另一只雪球,顿时就塞进了叶宋的衣服里,“兵不厌诈,阿宋你怎么疏忽大意了。” 这次换叶宋倒抽一口凉气,她咬咬牙把雪球从衣服里拿出来,道:“好吧,刚刚的话我收回。你这是要主动挑燃战火吗?” 苏静闻言,赶紧将叶宋双手和她整个身体都抱住,道:“没有没有,我就只是和你开一个玩笑而已。” 苏静牵着叶宋的手,安安静静地在梅花林里走了一阵,原本寂寥的花林地面多了许多只脚印。等走出去以后,两人的衣服都是半湿的,回到廊檐下,桌上的茶已经凉透了。叶宋坐在廊上,抬脚脱掉了鞋,将鞋倒过来,抖出许多雪渍。叶宋道:“等下午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看娀儿吧。” 苏静应道:“好,中午你想吃什么?” 叶宋随口道:“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叶宋中午在贤王府吃了午饭,于暖阁之中小憩了片刻。醒来以后,就和苏静一起拎着几罐小酒去后山了。 后山的山路不好走,斜坡陡峭。苏静走在前面,往前走几步就要回头扶一下叶宋。两人上得后山的时候,便已是气喘吁吁。 后山的梅花,有的灼然如血红。中央的墓碑依旧静谧地伫在那里,只是已经被雪淹没些许深度了。满地红白相间,分外好看。 苏静想上前为亡妻扫墓,被叶宋拉住,道:“我来吧。” 随后他看着叶宋上前去,将坟墓四周的雪都推干净,那面石碑也完完全全地显露了出来。叶宋折来几支白梅,错落有致地凝成束,插在娀儿的坟前。 她对苏静挥挥手,苏静会意,将几罐酒放在了地上,自己走远,留下叶宋和娀儿单独说说话。他也知道,叶宋定然是有话想要对她说的,女人么,凑在一起喜欢说些体己话,他在这里就显得不合适了。 苏静走了之后,叶宋去把地上那几罐酒拎了过来,靠在墓碑上,看了看墓碑上苍老的刻字,笑道:“你一定是没想到我会再到这里来,说认真的,我自己也没有想到。上次来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过了一会儿又道,“那时苏静失忆了,你对他而言多重要,他不要自己的命也要来看你,天还吓着大雨。” 第371章:画匣子里的画 “我吓坏了,刚知道他脑袋里有血块,随时会有生命危险,就冒冒失失地跑到这里来找他。那个时候说了很多刺激他的话,可能也刺激了你,我在这里给你陪个不是,希望你能谅解。”叶宋像是想到了世上最美好的事物或者是人,停顿了一会儿又道,“苏静他,是世上最优秀的男人。能让他记挂在心里那么多年的女人,你肯定也很不赖。我没想过和你争他心间的一席之地,以前也没想过会和他走到今天这一步,娀儿,你不会生气吧?” 叶宋打开一罐酒,往她坟前浇饮,又道:“你若生气,我就以这酒向你赔罪。你莫怨他。” “他有他的故事,我有我的故事,我们两个都是有过去的人。很多人都觉得我们在一起不相配,但我想,只有失去过的人,才更加懂得珍惜吧。”叶宋缓缓说道,“你不用担心他哪一顿饭没有吃饱,也不用担心他哪一天没有穿够衣服;不用担心他晚上会睡不着觉,也不用担心他一个人会孤独。我和你一样希望他能幸福,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以后你的这些担心和心疼,可以交给我吗?” “生生死死那么多回,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能好好活着,真的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以前的时候,我不敢放开手去拥有,我总怕我靠得越近他受到的伤害就越大。我更不敢想象我和他还会一起来看你,战争还没结束那会儿,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这一天了。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和每一时刻,我都会很珍惜,或许我能为他做的事很少,但如若能给他一个家,让他不再是一个人,能做一顿饭,能道一声‘晚安’,我就知足了。” “她不会生气。”苏静适时从梅花林里走过来,“放心吧,阿宋,她也不会怪你。” “你竟偷听我们说话。” “这林子不大,我也不是有意要听的。”他和叶宋一起蹲在坟前,开了另一罐酒,在坟前洒了一些,自己喝了一些,对墓碑笑着道,“娀儿你别介意,她以前不是这么煽情的,大抵是真的怕你怪她。我也想来告诉你,她就是我这辈子想要的女人,这下子我有人陪着度过一生了,你总算可以放心了。”说着苏静就停了下来,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你说什么?啊?这样啊,这样不太好吧。” 苏静又转头过来看叶宋,道:“刚刚娀儿跟我说,要想她相信你,你要在她坟前发誓,然后她才能彻底放心地走。” 叶宋道:“发什么誓?” 苏静道:“发誓你会一辈子都在我身边,爱我珍惜我,不离不弃。” 叶宋:“……这是你自己说的吧。” 苏静摸摸鼻子,狡猾地笑道:“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我发誓”,叶宋端端正正地忽然说道,苏静反而一愣,没想到叶宋就这么轻易地就范了,“如果能让你安心的话,因为我爱你,所以发誓也没什么。我发誓,我会一辈子在苏静身边,爱他珍惜他,不离不弃。如有违背就……”叶宋想了半晌,想不出什么比较严重的后果,便问苏静,“如有违背,你希望我怎样?” 苏静还在想,叶宋就友好地提建议:“就让我相公一生不举怎样?” “……”叶宋正要继续说下去,苏静赶紧捂住她的嘴,讪讪道,“够了够了,毒誓别乱发,我开个玩笑的。” 叶宋道:“那有什么,反正我不会违背,你也就不会遭殃。” 苏静笑得像偷着了糖吃一样,在她耳畔道:“呀,这么快就承认我是你相公,会不会有点早?只不过我是千万不会介意的。” 叶宋在贤王府里待了整整一天,从后山回来后就进了苏静的书房,翻了他平时爱看的书,碰了他平时用的书桌和椅子,好像所有有关苏静的东西她都要去摸一摸,并由衷地对它们充满了感激之情。因为他书房里的一切,在她还没来的时候就默默地陪伴着他。 苏静站在叶宋背后,从背后抱了她,微酸道:“好像你对它们比对我还要感兴趣。” 叶宋随手合上一本书,平整地放在桌面上,又伸手去画匣子里欲抽出里面的画卷来看,苏静见状连忙按住了叶宋的手。 叶宋侧头,两人的脸相隔咫尺,呼吸相抵,嘴唇似乎都快碰到了一起。苏静的注意力一下子便被叶宋的唇给吸引了去,视线微微下垂,落在了她的唇瓣上。叶宋说话,一张一噏,极具诱惑力一样,仿佛要把苏静给一口气整个吸进去,道:“这里有什么我不能看的吗?” 苏静努力冷静又冷静,道:“要不,去别的地方看吧,除了书房,我还有收藏室,再不济还有寝房……” 叶宋手肘一扬,苏静立刻便要去阻拦,结果两人你争我夺的情况下,打翻了画匣子。里面的一幅幅卷轴滚了出来,随地展开。 不得不承认,苏静的画技超群。那些卷轴,有的展开了一半,有的展开了一个角落,也有彻底打开了的,安静地躺在地面上。 他画的色调浓淡不一,有的用浓重的彩墨渲染,而有的又素淡得呈浅浅的粉白色。有的画纸看起来很陈旧,而有的看起来又新崭崭。 叶宋看着地上那一幅大概有一人高的完全被展开的画卷,沉默了。苏静显得有些无所适从,连忙去把画收起,道:“这就是一些平时没事做乱画的而已,阿宋你非要看的话改天……” 叶宋抓住了他的手,认真地看着画里的女子,身穿铠甲,铠甲被鲜血染成了红色,她高挽着头发,发丝一丝一丝扬出的风的弧度,骑着战马,风吹起了她身后的披风,英姿烈烈。 叶宋问:“这画里的人,是我吗?” 苏静挠挠头,道:“可能、可能长得有些像吧……” 他来不及阻止,叶宋又爬在地上去把其他的画卷纷纷展开,有女子懒散坐于山坡草地上,身边是盛开一地的梨花白,遥映远方,桃花开得满山灼然,两山之间的峡谷有缭绕不散而又曼妙的云雾。 有女子一身华服,辉煌而华丽的琉璃宫灯下,她没有太过于端庄的姿态,而是席坐在矮地长桌旁,一手执酒壶,一手捻酒杯,半熏未熏,眉目嫣然。那逶地的衣袍,像一朵盛开的牡丹。 有女子,黄沙漫漫之下,身后是火烧的城楼,前面是无边无际的沙丘。她策马奔腾,卷起一道狼烟,手里挽着机弩,利箭一触即发。 还有女子,身着一袭绯艳绝伦的嫁衣,仿佛映亮了天边火烧的晚霞。她凤冠霞帔,双手交叠,端庄而温柔地站着,头上盖着红纱,遮住了一张令人幻想无限的容颜,只留下一抹烈焰般的红唇。她的周围的背景,是一片雪白,只余地上些许残落的红鞭炮响。 这里每一幅画里,都是女子的每一样形态,鲜明而多变。叶宋翻来覆去地看,大大小小十余幅,除了那最后一幅画里的新娘子看不清脸以外,其余的每一幅都有同样的一张脸。 有些画纸陈旧应是很早以前就画下的,比如山坡上的那幅,叶宋至今都还记得,她和叶青去郊野春游,当时梨花开得特别好,而苏静恰好就在她隔壁。 还有药王谷的有一幅,药田里都生长着葱郁的药草,几乎将小道淹没。她回过头,苏静站在原地,两人脸上都带着笑。画里面,苏静穿的也还是那一身衣服,只是他的脸是空白的,便只有她的脸是完美的。 过去的一幕幕,因为这一幅幅的画,重新浮现在脑海。叶宋心里一热,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画我的?” 苏静道:“不记得了。” “你有那么喜欢画我么?”叶宋侧头看他,眼里蓄着柔软的笑意。 答案不言而喻。 苏静想了半晌,感觉像是自己的**和癖好被人抓个正着,颇有些尴尬,正想打破这样的尴尬,叶宋忽然扑了过来,苏静猝不及防就被她给扑倒在了地上。地面铺着柔软的地毯,一点儿也不觉冰冷,他扶了扶叶宋的腰,叶宋压在他身上俯唇就亲了他。 叶宋说:“你喜欢画也没关系,以后可以慢慢来,你想画什么样的我就给你画什么样的。” 苏静脱口而出:“不穿衣服的可以么……唔,当我没说。”他被叶宋敲了一个暴栗,正吃痛地捂着自己的额头。 叶宋痴笑,嘴唇红润,拨开苏静的手,帮他揉着额头,道:“再口无遮拦,听一次敲一次。” 苏静似乎不够满足,顺手压下叶宋的后颈,就重新吻在了她的嘴唇上,不给她逃脱的机会,辗转反侧深深缠绵。叶宋明显地感觉到苏静的身体在发烫,熨帖着她的,直到两人都快喘不过气了,他才恋恋不舍地松口。 叶宋把药王谷苏静的脸是空白的那幅画铺在书桌上,要把苏静拉起来去填补那点空白。苏静懒洋洋地躺在地毯上,对叶宋眨眨眼睛,道:“虽然我很想依你,可是我现在没有力气了啊。” 第372章:自作孽不可活 叶宋随口问:“为什么会没有力气?”下一刻苏静做出一种很**的反应,还不待说一个字,立刻就被叶宋捂住了嘴,眉头一抽又道,“算了你还是不要说了,也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苏静弯着眼睛笑了起来,呼出的气息扇在叶宋的手心里,很痒。他被捂着,仍囫囵道:“还是阿宋了解我,我还没张口说,你就知道我会说出什么话来。那幅画不是我不想画,我喜欢画你,但是却画不来我自己。” “一点点都画不出来吗?” “嗯,真的一点点都画不出来。” “那这样呢?”叶宋双手撑在地面上,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还是没有力气起来尝试着画一下吗?” 苏静一震,意犹未尽:“还差一点点动力。” 叶宋便毫不吝啬地再往他脸上亲了一下。结果苏静翻地就爬起来了,精神抖擞的。 叶宋给他研墨的时候,他就开始拿画笔,道:“要是我每画一笔,你都能亲我一下的话,兴许我会有些灵感。” 叶宋:“……你好不要脸。” 苏静作势又把笔搁下,道:“那我到底画不画啊?” “……画吧。” 于是苏静蘸墨下笔,每落一笔就要停顿下来,等着叶宋往他脸上亲一下。一张脸断断续续地画下来,外面天都黑了。但观其全貌,苏静那张空白的脸被画了出来,虽然相隔已久,但毫无违和感。谁说他画不出自己的,画出来的简直神似。 苏静吹了吹上面的墨迹,道:“没想到在阿宋你的帮助下,我竟如此有灵感,往日怎么努力也画不出来的东西现在一下子就画出来了……” 话一说完,叶宋手指往砚台里一蘸就抹在了苏静的脸上。她看了看苏静花掉的脸,总算出了一口气,道:“看见你这张脸,我也突然间很有灵感该怎么办呢?” 两人在书房里打闹了一阵,叶宋将那些画一幅幅收了起来,卷进了画匣子里,道:“这些都是我的,先存放在你那里。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苏静忙道:“你等等,我洗把脸送你回去。” 叶宋打开书房的门,回头看他一张被墨迹染花的脸,正色道:“不许洗。” 苏静:“……” 叶宋似笑非笑地又道:“你可以等我走了再洗。”说罢转身,嘴角的笑容歪得十分恶劣。 话虽那么说,可苏静不能眼睁睁看着叶宋单独回去,于是乎直接就花着一张脸,堂堂正正地送叶宋出府了。他堂堂风流王爷的名声算是毁于一旦,一路走出门,家里的下人们见状都连忙停立躬身俯头,憋着笑意。 出门的时候,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苏静和叶宋一起坐上马车,晃悠悠地往将军府回去。到了将军府,苏静一手挡着脸,说道:“阿宋,到了,快回去吧。” 叶宋笑说道:“来了也不进去坐一坐?” 苏静跟着笑,然后正色:“不了不了。” 叶宋继续诱导:“不想跟我进家门然后去我小院里坐一坐?” 苏静抬起一张黑花的脸,一双迷人的桃花眼炯炯有神:“这样真的好吗?那我可以翻墙进去。” 叶宋正色:“不好,逗你的。” 苏静耷拉下头,“阿宋,你为什么这么坏。” 叶宋掂了掂下巴,思忖道:“难道你在决定跟我在一起之前没想过我会这么坏吗?” “完全没有。” 叶宋勾唇一笑,凑过去又在苏静的脸上亲了一下,道:“大抵,这就是一物降一物。”说完以后她就跳下了马车去。苏静撩起帘子看着她走进将军府的大门,边走还边噗道,“原来墨汁是这个味儿,怪难吃!” 叶宋这一回去,将好赶上家里人吃晚饭,她也觉得饿了,就跟着在桌前坐下。其他人自她一进来,便直勾勾地看着她。她不由摸摸自己的脸,问:“我脸上有什么吗,干嘛这样看着我?” 叶青先行问道:“二姐,你的嘴怎么又黑又肿?” “有吗?”叶宋明明记得她已经在进门的时候特意掬了一把雪来擦拭嘴角。现在听叶青这样一说,不由又去摸自己的嘴唇。 叶青指了指嘴角,道:“两边嘴角都是黑的。” 叶宋手指一拭,果然是黑的,但她面不改色地淡定道:“噢,可能是今天在贤王府里吃到了一种新鲜的特贡水果,汁是黑色的。” 叶青问:“那水果好吃吗?” 叶宋夸张道:“好吃,改天也给你带一两个回来。”为了使叶青和全家人都信服,她拒绝了丫鬟主动递上来的温热湿毛巾,自己用舌头舔了嘴角,继续一派淡定,“甜的,带点微酸,十分可口。我从来没吃过那样好吃的水果。” “……” 叶宋在饭桌上一点异样都没表现出来,吃饭吃得很香。吃完饭以后,和叶青闲聊了一会儿,便散着步回到自己的院子,第一时间就是猛往嘴巴里灌水。一整个晚上她都觉得嘴里有股浓重的墨汁味儿。 叶宋喝水喝得饱饱的,打了一个嗝,不由叹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腊月初八将近,将军府上上下下都忙进忙出。家里重新布置了一番,整个都透着一股喜气。 家里请来了京城里最有名的制衣店的师傅,专门教叶宋缝衣服。奈何她血战沙场的大事干得多,但这种秀气的女儿家的女红却从没干过,和寻常人家的女儿比起来,简直被人连甩八条街都不止。 叶宋无数次地拿针线戳破自己的手指,连师傅见了都替她感到疼。缝出来的线脚又歪歪倒倒令人不忍直视。叶宋一连憋闷了两三天,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扯了自己才缝起来的两块丑陋的不料,憋屈道:“为什么要一针一线地缝,这种事情不是有缝纫机嘛!” 但发泄归发泄,发泄完后叶宋还是得把布料捡起来,重新再缝。但在旁的叶青听到了“缝纫机”三个字,若有所思地回了自己的小院了。 以至于后来若干年后,在叶青的发明制造下,一种名为缝纫机的东西再度风靡北夏,成为了北夏每个女子的深闺女红必备之物。叶青把第一台缝纫机千里迢迢送给了叶宋。 如今叶宋始才明白,答应给叶青缝嫁衣听起来好像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可正当做起来的时候才发现难之又难。她总不能缝一件歪歪倒倒的嫁衣给叶青穿吧。而且制衣店送来的不料都是大红色的,上面没有任何修饰,刺绣图案什么的都得一针一线缝上去,急得叶宋整天都毛手毛脚脾气也跟着急躁。 叶青浑不在意,说道:“二姐慢慢来,没有关系啊,到时候你缝成什么样我就穿成什么样。” 叶宋扯了扯嘴角,道:“那那块棺材脸一定会记恨我很久的。” 后来有一次,叶宋听说百里明姝居然也开始学做女红了,十分好奇,就去叶修的院子里瞧上一番。 彼时屋子里很暖和,四周都放了暖炉,百里明姝已经挺了一个大肚子。她行走不便,多数时候是待在院子里,偶尔要在花园里由叶修搀扶着走动一阵。但膳厅那边就甚少去了,约莫是肚子里的家伙越大越不安分,导致她的胃口越来越挑,稍有不合口味的便会恶心反胃。家里专门给辟了一个小厨房照顾百里明姝的饮食起居。 百里明姝就靠躺在窗户边的小椅榻上,椅榻是叶青专门给她量身定做的,弧度刚好,她躺着很舒服,也不会挤压到肚子,从侧面看过去,那隆起来的肚子和百里明姝整个人,十分的柔和漂亮,大抵将要当娘的女人都是如此。 孩子还没有出生,百里明姝一天闲来无事,就开始学习给孩子缝小衣了。叶宋一来,百里明姝就招呼她过来坐,并让人把她缝制的一筐小衣都搬来,叶宋从下往上翻,对百里明姝啧啧赞叹道:“单从衣服上看,你缝衣服的手法已经有了质的飞跃。” 百里明姝自豪道:“那是自然,做得多了,自然就上手了。” 叶宋摸着小衣服上面的小黄鸡一样的刺绣,道:“这鸡绣得真不错。” “这是……鸡吗?”百里明姝一把将衣服夺过去,道,“这明明是只小黄鸭好不好。” 叶宋眼皮一抽,道:“对不起,我眼神不太好。你绣得已经很不错了。将来小侄子穿起这衣服来,一定特别可爱。” 管它是鸡还是鸭,只要有那么一个形状就好了嘛,反正鸡鸭长得也差不了太多。 叶宋蹲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见百里明姝缝衣服确实针脚比她缝来要细密整齐很多,而且也确实缝得比她缝的要漂亮许多,便道:“嫂子,那制衣店的师傅不变通,教的不好,不如我跟你学吧。” 百里明姝挑眉道:“行,反正你能赶上我现在这个水平那保准已经是你的极限了。阿青到时候能穿什么样的嫁衣,全看你的手法了。” 叶宋连忙让丫鬟去她院子里把女红的一切物品都搬了过来,照着百里明姝的手法练习。一会儿又问:“嫂子,你会绣凤凰么,女子的嫁衣上是不是得有凤凰图样才足够威风?” 第373章:独一无二的嫁衣 百里明姝道:“应该是吧。” 叶宋道:“那我得绣一只凤凰,那样阿青穿起来才足够有面子。” 百里明姝笑了笑,道:“请你先把衣服缝好了,再来考虑衣服上面的花纹样式好吗?” 后来叶宋一天有大半天的时间都宅在百里明姝的院子里,她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终于能够把衣服缝得好看了,量了叶青的尺寸之后,把一块块的布料给缝合起来,初步看起来有些像一件衣服了。 嫁衣上的刺绣用深红色的和嫩黄色的丝线,这样看起来端庄而又不失活力。可这凤凰说起来简单,绣起来根本就是无从下手。就连百里明姝准娘亲级别的也绣不出来。 叶宋请教她的时候,她两手一摊,道:“我就只会绣鸭子和小猪。” 于是又把制衣店的师傅请来教学了一两天,叶宋还是头绪全无,最后反倒把一身好好的红衣裳给绣得全是细密的针眼。 叶宋一怒,摔针不绣了,拿了一把剪刀,把架子上复杂的红衣刷刷刷地剪了好几块下来。她按照她印象中的新娘子应该穿什么样的裙子来弄,把广袖都给裁去了,腰带也给抽了,直接缝成束腰的紧身裙子,裙摆长长曳了一地,她给裙摆绣了边,裙摆用深红色的丝线卷了一下边,微微翘了起来,层层叠叠如红浪一样。 叶宋再给缝了一件外衣,上面的柳形花纹是百里明姝教的,那个比凤凰绣起来不知容易了多少倍,那袖角和衣角上都是错落有致的柳形花纹,那无袖的铺地长裙,加上一件遮肩外衣,裙子是她印象里女人结婚时穿的婚纱模样,红色的丝绸看起来别样华丽尊贵,外衣是北夏女子常穿的样式,松松的衣袖,衣身在腰间稍稍收了一收,衣角也跟着曳在了地面上,将那红浪一样的裙摆收敛了两分。 好不好看,要叶青试穿一下才知道。 叶宋感觉做下来十根手指都快要麻木了,被针扎得通红,眼看着还有两三天就到了腊月初八,她更是不敢懈怠,熬夜熬得眼睛也通红。 至于那嫁衣上的刺绣纹路,远远地看还算过得去,反正鸡鸭差不多,看着像那么个样子就是了。 叶青大婚前一天,家里人看叶宋的眼神都充满了担忧跟忧郁。不是他们不相信叶宋,实在是让拿刀拿枪挥鞭子的去拿针线,任谁都想象不出来。他们都在想着要不要让制衣店连夜给赶出一套嫁衣来。 叶宋道:“你们就算是不相信也得相信阿青的眼光,她既然让我帮她缝嫁衣,说明我就是能够做得出来的,况且她也说了,我缝成什么样子,她便穿什么样子。” 叶青在旁缩了缩脖子,弱弱地道:“二姐……我能不能把那句话收回啊……” 叶宋一记眼刀看过来:“事到如今还有你退缩的余地吗,你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一会儿吃完饭后,和我去试试新衣裳。” 午饭罢后,叶青就被叶宋拽去院子里了,百里明姝实在好奇,好歹叶宋这番成就里也有她的一番功劳,于是也让叶修搀扶着过来看热闹。 今日天气不错,院子里的雪都化开了,浓浓暖暖的阳光照耀下来,整个院子都被镀上了一层暖金色。叶修和百里明姝便在院子里晒晒太阳,边等着。 叶青被叶宋拖进了房间里,她一看衣架上那嫁衣,是她以前从没见过的,整个人就有些晕眩,讪讪道:“二姐,我、我看还是让制衣店另赶一件吧……你的心意我心领了。” 她想逃,被叶宋逮了回来拔光了衣服,取下那红嫁衣就往她身上套,边道:“来都来了,好歹也是二姐我的一番心意是不,你不试着穿一穿怎么就知道不好看呢?” 叶青一边尖叫一边道:“可这看起来明明就像一堆布随意缝起来的啊,居然还没有袖子!二姐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学!” 房间里的叫声不止,叶修在外面摇头,对百里明姝道:“早就知道指望阿宋不靠谱。” 然他话一说完,里面的叫声就戛然而止了。叶修真怀疑是不是因为叶青不满意叶宋的杰作,所以叶宋一气之下把叶青给敲晕了。 房间里,叶青穿了那件红衣嫁裙,本来十分抗拒,还没穿外衣的时候她便浑身别扭,哪有女子穿这样没有袖子的嫁衣的,而且腰间还束得那么紧,胸部也很紧,看起来整个身体的曲线全部都显露出来了,这样的衣服怎么能够穿出去……叶青光是对着铜镜一照,便是满面羞红。她两只手臂裸露在外面,白皙极了。叶宋从架子上取下外衣来套在她身上,外衣衣角将将很完美地修饰了裙角,又挡住了她的双臂,还把胸部和腰间的曲线衬得若有若无令人遐想。 叶青脚边的裙角堆簇在了一起,有些滑稽。随后叶宋看了镜子一眼,见叶青的表情煞是怪异,约莫是她刚刚觉得上面好像差不多的时候,又开始觉得下面不好了。 叶宋嘴角半勾,随后弯下身去,捻住了叶青的裙边衣角,用力往后一扬。 叶青睁大了眼睛,顿时裙角飞扬,缓缓而飘,好像充斥了整个屋子,就好像一朵纯红色的牡丹花,层层盛开,美艳无方。待那裙摆铺下之后,再不在脚边团簇在一起,而是在身后曳了一地,有种惊人的美丽。 叶青回过头去看自己的裙摆,再也不吭声了。 虽然以前没见过,但这却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嫁衣,而且这嫁衣就穿在她身上,别提有多么震惊跟惊喜了,就好像做梦一样。 叶修和百里明姝在外面听叶青没叫了,真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正上前去询问,刚走到门口,不想门就从里面打开了,叶青站在门口正中间。 叶修和百里明姝上下一看,顿时便愣住。 见两人不吭声,过了一会儿叶青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摆,问:“好看吗?” 叶修和百里明姝这才回过神来,百里明姝露出了欣赏的神色,叶修点头道:“好看。” “是不是比制衣店里的那些嫁衣好看?” “嗯。”叶修点头肯定。 叶宋站了出来,随手捏了捏叶青的发髻,道:“那你方才鬼叫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叶青笑得一脸幸福地站在叶宋身边,然后像她扑过来,撒娇道:“哪有,我实在太惊喜了。多谢二姐!” 叶宋勾了勾唇,脸上也浮现出满足受用的表情,拍了拍叶青的后背,道:“成亲当日,你就穿这件吧,我想归已会喜欢的。” 叶青嗔她一句:“二姐!” 叶青出嫁这一天本来是要长辈梳头的,将军府里老夫人早逝,所以这个任务就落在了叶宋的身上。天不亮她就要起来给叶青梳妆打扮。 别指望她能给叶青梳个多漂亮的头发,能不搞砸就不错了。因而大多是丫鬟代手的,只从发顶梳到发梢那几下由叶宋来梳,意味着她出嫁以后可以和夫君白发齐眉顺利平安。 后来丫鬟给她梳发髻上发饰的时候叶宋就在旁边看着。等上妆的时候,叶宋将将一拿起眉笔,叶青就自动躲开,道:“二姐别乱来,还是让她们帮我画吧……” 叶宋道:“你嫌我画得不够好?”她主动把叶青的脸扳过来,“你二姐我可能这辈子也就只给你画这一次,你别动,画歪了可别怪我。” 叶青就乖乖地侧身过去面对着她,任由她摆布。当叶宋说出那样的话来时,叶青垂下眼睑,悄然红了双眼。 青黛笔有些凉幽幽的,落在了叶青的眉端。叶宋轻轻地描摹着,说道:“你眉本就生得好看,不用画都行。但好歹今天是你的大日子,不画又不够隆重,二姐我只给你淡淡画两笔就可以了吧。” 叶青轻声应道:“好,都听二姐的。” 等画好了眉,叶宋用往她脸上淡淡蹭了点铅粉,显得皮肤更白一些,再上了点胭脂,显得脸色白里透红吹弹可破,她又道:“还好,这化妆也没有太复杂的程序,反正就是这两样,我连嫁衣都给你缝得好,还怕这妆容弄不好?” 叶青咧嘴笑了笑,道:“二姐说得在理,没有什么能难得住二姐。” “你昨晚睡得不好吗,怎么鼻音有点重?”叶宋随口一问。 叶青深吸了两口气,轻轻点头道:“可能是吧。” “嘘别乱动”,叶宋道,“也是,你今天成亲,昨天晚上能睡好才奇了怪了。等天亮后嫁过去了,进了新房以后记得让人送碗姜汤给你喝。好了大功告成。” 叶宋从叶青身边让开,让叶青能够看到铜镜里面的自己。她脸上的妆容却是很淡,清新自然,就差最后嘴唇上的一道大红唇脂,那才是点睛之笔。 叶宋道:“一会儿还要吃合家饭,你要吃得饱饱的,不然进了新房以后可就没什么吃的了。唇脂等你吃完合家饭以后再上吧,免得弄花了。” “都听二姐的。” 叶宋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道:“阿青,开心一点,今天可是你成亲。以后你就从小姐变成夫人了。” 第374章:叶青大喜 她这一说,叶青反而感到更加的发酸,几度眼泪要流出眼眶来,都被她给逼回去。 冬日里的天亮得晚,天亮以后,太阳的光线照亮了东窗,外面便响起了鞭炮声和唢呐声。叶宋扶着叶青出去时,将军府的前院可算热闹,前来恭贺新喜的都快把门口都给踩烂了。但这个时候叶青是不能去前院的,归已登堂入室进来后院以后,这一对新人便和将军府的一家人在一起吃一顿早饭,名为合家饭。 合家饭要一大家子人围着一桌吃才算热闹。因而白玉和英姑娘回来了,苏静也来了。 归已到了后院,顺利地见到了叶青,彼时他看见叶青穿了那一身嫁衣,梳着好看的头发,双眉弯弯秋瞳剪水,一颦一笑的模样美丽得让人难以忘怀,顿时归已就跟一块木头一样,傻愣愣地站在那里,让叶青看去不禁羞红了双颊。 听到众人都在起哄,归已回过神来,棺材脸上居然破天荒地浮现出两抹可疑的红晕。他楞楞地走过去,牵了叶青的手,先给大将军见了礼,又给叶修夫妇和叶宋见了礼,才入堂在桌边坐下。 叶宋走在后面,抬头见看见了苏静,两人相视一笑。叶宋问:“谁让你进这后院里来的?” 苏静无辜道:“大将军让我进来的,”说着就低笑两声,“你说他怎知我就是空着肚子来的呢。” 他穿了一身往常的衣服,两人并着肩走了进去。在跨进门口的时候,苏静低声与叶宋耳语道:“我听说,阿青的嫁衣是你亲手给她缝的,我女人真是不赖,全能啊。” 叶宋心头一跳,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笑得很欠揍,又舍不得真往他脸上揍一拳,于是走在前面落座,苏静随后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这顿合家饭不能像平时早膳那样随便,而是布置得很讲究,丝毫不比午宴或者晚宴的丰盛程度逊色。老将军说道:“今天是阿青的大喜日子,吃过这顿饭之后,就要嫁入别家了。阿青,你一会儿多吃一些,以后什么时候想回来了,回来便是。” 他给叶青夹了一筷子菜,叶青捧碗去接,道:“谢谢爹。”结果还没开吃,就先哭了出来。 成亲大抵就是一种半心酸半幸福的心情吧,一边嫁给了自己所爱的男人,一边却不得不与朝夕相处的家人分离。 老将军笑叹一声,道:“你哭什么,只不过是各自成家的而已,这里以后也会一直都是你的家。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你要多笑笑。还有归已,今天老夫就把阿青交给你了,以后你若是让她受委屈,老夫定不饶你。” 归已道:“老将军请放心,我一定会对她好。” 老将军道:“大家都动筷吧。” 吃过合家饭后,叶宋扶叶青回房去给她补妆,再将大红色的唇脂给涂上,心满意足道:“阿青你可真漂亮。” 叶青哭成了一个泪人儿。叶宋哄了好久才把她哄好。吉时到的时候,红盖头一盖上,多少悲欢离合,都有了一个结局,又有了一个全新的开始。 叶宋在把叶青的手交到归已手上之前,对他说道:“你若不能保证她一生的平安幸福,你便不要牵她的手送她上花轿,你若牵了她的手,往后若不能护她,你就给我等着。” 归已还是固执地牵起了叶青的手,把她抱起,道:“我归已此生做不到,定到二小姐面前以死谢罪。” 鞭炮声炸破了巷子里的宁静,热闹和喧哗随着仪仗队一路远去。最终将军府回复了平日的安宁。只摆了几桌酒席,宴请了一些街坊四邻。 叶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大多数的人都走了,苏静在旁陪着她,道:“不去看阿青和归已拜堂?” 叶宋略有些感慨,眯着眼睛看了看天色,嘴角的笑容极力维持着,看似无懈可击,道:“自然是要去的。我记得以前,我一睁眼看这个世界的时候,是她不离不弃地陪在我身边,转眼之间都已经成为一个大姑娘嫁人了。总觉得以后这家里会少些什么。” 苏静身体斜斜的靠过来,勾住了叶宋的肩膀,把她往怀里带,懒洋洋地笑道:“以后,以后当然会是越来越好,你不用担心以后家里会冷清,”他抬手勾了勾叶宋的下巴,“你别忘了,大哥快当爹了,还有,你和我也会生一大堆孩子,换尿布都够你烦的,你就没有时间再来多愁善感了。” 苏静给了叶宋一个大大的无害笑容。叶宋抖了抖肩膀,收起感慨的神色,转身跨进大门口道:“光是那样想想就太恐怖了。” 苏静靠着她家的朱红漆门框,笑着道:“喂,走错方向了,该往外面走吧。” 叶宋头也不回:“容我回去换身衣服,你等着我。” 老将军留在将军府里招呼一众客人,百里明姝行走不便,叶修自然得留下来照顾她。因而就只有叶宋和苏静去到归已那边了。两人坐马车唯恐去得晚了看不到热闹,便骑了马奔腾而去。将将到地方时,迎亲队伍也刚好到。 归已现如今卸下了他大统领的职务,但曾经也是苏若清身边最得宠之人。他和叶青成亲,苏若清又跑出宫来给撑场面了。只不过他穿的一身便衣,未有太大的排场。 离拜堂的吉时还有一段时间,归已亲自招呼上门的宾客,他那张万年不苟一丝笑的棺材脸终于有了一丝丝明显的笑容,旁人看起来都仿佛能够感受到他此时此刻的幸福。 可能除了叶青,几乎没有谁见归已笑过,他如今笑起来,真有些像个愣头愣脑的小伙子,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阳光而俊俏。 苏静忍不住他那张嘴,便又开始悠悠说道:“归已,今儿娶媳妇的滋味怎样?”不等归已回答又道,“我想一定是非常爽,你看你的脸,完全不像一块木头嘛。” 归已脸上的笑容一僵,道:“贤王今日能少说两句吗?” 苏宸站在旁边,着了一身银灰色长袍,负着手,气质沉稳冷俊,难得跟苏静一唱一和地配合道:“娶妻自然是不一样些,人逢喜事精神爽么,只不过本王原本以为天大的事情你都能用一张冷脸兜得住,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看样子,这兄弟俩平时在宫里宫外没少受归已的冷脸,眼下瞅准时机,还不呈点口上快意。 “宁王说笑了。” 苏宸十分较真道:“本王没有说笑,本王是认真的。” 归已哭笑不得:“……今日我大喜,难道笑一笑也不行?” 苏静道:“你你看,又误会三哥的意思了不是,三哥的意思是说,你不要什么事都用一张冷脸兜住,就像今天这样,多笑一笑,多好!” 归已看向苏若清:“皇上,请问及时到了么,快开始拜堂行不行?” 满堂宾客哄堂大笑,都道是他等不及要拜堂了。归已心忖,之前他好歹也是皇上身边的大统领,常干的是杀人的事儿,一张冷脸有什么错,现在却笑一笑都要被取笑。他和叶青中间牵了一根红绸开始拜天地,只不过,他嘴角又微微翘了起来,别人爱怎么就怎么说好了,反正他想娶的人今天总算是娶到了。 席间,苏若清和加上两个王爷,都跟叶宋坐在一桌。吃饭的时候,苏若清有一句没一句地跟叶宋闲聊,道:“今年的冬天似乎没有往常的冷。” 叶宋答道:“那是因为皇上的身体渐渐好起来了,我看今日你的气色就比往常的好。” “是么”,苏若清道,“现在我几乎晚上不熬夜处理政务了,果真如你所说,白天的精神要好许多。” 叶宋微微笑道:“皇上除了政务,就多应该做些其他的,比如出来参加参加婚宴,在宫里多弄一些娱乐活动。” 随后苏若清给叶宋夹了一块鱼。叶宋筷子顿了顿,道:“多谢皇上。”她记得她有一段时间很喜欢吃鱼,有一段时间很排斥吃鱼,后来鱼具体什么滋味她也懒得去深究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鱼肉送进了口中。没有想象中的难以下咽,也没有带有太多扑朔迷离的心绪,她只觉得自己从前不敢去碰的,只有大胆去尝试了才发现,自己已经放开了。 自始至终苏静都没有出言干涉。自赏梅那天过后,他想他更能理解叶宋了,苏若清对她而言,就好像娀儿对自己。被爱都是幸福的,这世上多一个人爱着叶宋,又有什么关系呢。 苏若清很诧异苏静居然保持沉默,这与他平时的作风不符,况且他要是不横插进来,苏若清忽然觉得,竟然一点意思都没有……于是他淡淡看了苏静一眼,道:“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苏静道:“交代一些杂事,臣弟本就是个闲王,等扯清楚了,我想还是当回闲王比较合适。” 苏若清道:“京城不养闲人。” 苏静温温笑道:“皇上一早就有打算将我调离京中,只是不知道有没有想好要调到什么地方去呢?” 第375章:践行 苏若清认真地想了一下,道:“苏州是我北夏重要的水上之路和丝绸贸易往来之地,不能一直是一座废墟。重建起来需要花些功夫,不如就派你到那里去吧。” 苏静似乎一点儿也不诧异,只是嘴上抱怨道:“那也不是一份闲差,还不是得费心费力。” 苏宸适时沉声道:“你不愿意的话,跟我换吧,你来做大理寺这份差,我去苏州。” 苏静与苏宸碰了碰杯,微微抿唇笑得有些含蓄内敛,道:“三哥,皇兄自有皇兄的考量和打算,我跟你是换不来,还得皇兄来决定。” 苏若清便又看了苏宸一眼,道:“你若那么想干他干的事情,那等他走以后,他的那份差也交给你做吧。” 苏宸立刻拒绝:“算了,方才的话当我没说,皇兄将两分差都加我一人身上,我哪有时间顾及自己的终身大事。” 苏若清眉梢一挑,道:“有中意的人了?” “没有。” “那你就更用不着顾及了,我给你赐婚便是。” “……不用了皇兄,这件事情我可以自己解决。”苏宸顿了顿,道,“等将来遇到有缘的人再请皇上赐婚吧。” 苏若清道:“哪天寻个日子,我们兄弟三人去猎场打猎吧。许久没有一起打过猎了。” 苏宸道:“好。” 苏静笑容依旧:“皇兄这么一提,我好像就有些迫不及待了。” 这一顿饭吃得很和谐,好似普通的家常便饭。兄弟三人的情谊依旧不变。 下午的时候总要找些乐子来耍,苏若清并没有吃完饭就回宫去,用叶宋的话来说,他是该政务之余多些其他的娱乐活动,看苗头他似乎还要有留下来吃晚宴的意思。 为了给大家增添娱乐,叶宋拿来一堆木块,做了一副木牌。这还是当初她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和院子里的丫鬟们打发时间玩的游戏。兄弟三个凑一堆,正好可以斗地主。 只不过这三人斗起来跟别人斗就不一样了。苏静知道这玩意儿叫斗地主,他在叶宋那个世界还是学到过不少,因而游刃有余,而苏若清和苏宸则很快熟悉的规则,举一反三。他们看着对手出牌,凭着自己手上的牌就能猜出对手有些什么牌,一点神秘性都没有,然而这样反而更激烈。大家都清楚对方有什么牌,那出牌就跟下棋一样,算计下一步会有什么样的牌,看谁能赢到最后。 不知不觉就玩了一整个下午。晚饭过后,众人又大闹了一番洞房,才尽兴归去。 苏若清回他自己的皇宫,苏宸自然回他的宁王府。一两句告别的话说完,就各自往各自的方向离去。最后只剩下苏静和叶宋,头顶是清透的白月光,地上像下了一层薄薄的霜,他耸耸肩,温暖的手牵住了叶宋的,抬起来放在嘴边亲了一下,道:“走吧,我们也回去。” 后来,苏家三兄弟有没有趁着还有机会,去猎场里冬猎,叶宋不知道。 将军府想举家迁往江南姑苏。江南的气候好,空气新鲜湿润,冬暖夏凉,那里是一个适合生活的好地方。一家人决定了之后,叶修便往朝廷请辞。 北夏所有的兵权都回归到了苏若清一个人的手里,他可以任命年轻信得过的武将,成为他的新势力。然,叶修请辞的结果却迟迟不下来。 年关过后,却是又一道圣旨,任命叶修为边防大将军,西驻边疆,管理原狨狄的那片疆土。念在百里明姝身子不便,可以等她生完孩子过后再前往西域。 同时,遣贤王苏静前往江南,划姑苏为其封地,未听皇诏不得入京。这听起来像是贬斥,可正是苏静想要的。但是苏若清突如其来又好像给叶宋摆了一道,不知道叶宋会怎么做。 一直以来,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人无非两种。一是她的家人,二是她的爱人。 她希望一家人能够一直团聚,也希望能够和所爱的一直在一起。 要是以往,按照叶宋的脾气,在叶修一接到圣旨的时候她定会鲁莽地去重新讨要一个结果,但是这一次她选择了很平静地接受。她不能所有事都希望别人按照她的想法来决定,更何况是苏若清呢,她的这一生当中总会有许多的选择需要她自己来决定。 年关的时候,家里人邀了叶青和归已回来,还有苏静,英姑娘和白玉,一起吃了一顿热腾腾的火锅。老将军总是老了,他不如年轻人能闹腾,吃完歇了一阵就回自己的院子里,将叶宋也叫了过去。 老将军对叶宋说:“阿宋,你觉得贤王是个能托付终身的人吗?” 叶宋重重地点头:“我信。” 老将军便欣慰地笑起来,道:“我记得以前,他可是名满上京的风流王爷,如今却是中规中矩的模样,他骨子里是重情重义的,这个我也相信,能为阿宋做到这么大的改变,定是费了不小的努力。你们都费了不小的努力。我知道你爱这个家,你同样也爱他对不对?” 叶宋点头,道:“对。” 老将军拍了拍叶宋的肩膀,道:“我们阿宋一直都是个懂事的闺女,你爹是个粗人,你和你大哥从小没了娘,我能把你们养成今天这么出息,你娘在天之灵也会高兴的。这个家里,也一样的爱你,你本应该是个娇滴滴的小姐,偏偏要倔强得把不必要的责任全部往自己身上揽,你觉得重不重哇?” 叶宋抬手揉了揉鼻子,若无其事道:“重。” “你晓得重就好,是时候把一切都卸下了。没有人不希望你幸福,你尽管去追你的幸福就是,我们看得见看不见也都会觉得欣慰、高兴。”叶宋抬起头,烛光在她眼里跳跃闪烁,老将军道,“家人的爱和牵挂都在心里,不管将来走到什么地方,大家都从没分开过。你懂我的意思吗?” 叶宋出来的时候,大家都还没散,但都不约而同地把时间和空间留给叶宋和苏静。两人坐在廊前的石阶上,晒着白月光。 吃火锅的时候,苏静跟老将军和叶修喝了几杯酒,身上散发着淡淡迷人的酒香。叶宋缓缓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两人静静望着天上一轮饱满圆润的明月。 后来,叶宋闭上了眼睛,双手紧紧抱着苏静的腰,微微埋头在他脖间,嗅着他身上熟悉而令人心安的气息。 苏静脸上维持着的笑容有两分僵硬,道:“方才老将军跟你说了些什么?” 叶宋的声音夹杂着浓浓的鼻音,道:“你很想知道吗?” 苏静轻轻叹了口气,道:“想让人一直保持着动力,便是让他等不到一直想等的人,又或者等到了决心好好珍惜。最让人沮丧的,便是等到了,欣喜若狂之际却又是一段分离。阿宋……” 叶宋抬手抚在了苏静的唇上,止了他的话。叶宋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别说,因为我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就算爹没有找我去,我也已经有答案了,只不过会觉得稍稍遗憾些罢了,但绝不会后悔。” 叶宋从苏静怀里蹭起身来,歪了歪头笑得明眸皓齿,一双眼瞳如淬银似的发亮,道:“要是我离开你了会怎样?” 苏静半低着头想了一阵,看着叶宋的眼睛,笑着回答:“不怎样,我依旧过好我自己。” 叶宋皱了一下眉,道:“一点难过和挽留都没有?” 苏静笑得越发明媚:“我保证没有。” 叶宋低笑了两声,再度抱紧苏静的脖子,往他怀里压了又压,道:“那这样,我怎会甘心离开你。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接连下了几场大雪之后,待大雪消融了去,便是开春了。贤王苏静轻装出发,原本只带了一小支队伍,奈何贤王府里一半的旧仆们早已经对他这个主子有了感情,愿意千里迢迢跟随着去江南,剩下的一半多已年迈,留下来照看这个空置的贤王府。因而到城门口时,场面就显得有些壮观,清一色的奴婢丫鬟和家丁,简直就像是哪家阔少爷出游似的。 苏若清象征性地出来送了苏静一把,两人站在城楼上,远远往前望去,早春时节万物复苏,远处青山绿水隐隐又有了些来年葱郁茂盛的样子,像一道道新绿色的屏障,挡在道路的前方。 这江山固好。 苏若清身边的公公端来紫玉壶里倒出的两杯酒,和苏静一人一杯,当是践行。苏若清道:“江南风光虽好,但姑苏除外。而今姑苏一片茫茫江海,有待复兴,四弟若是以游玩的心态前去,想必会吃亏。” 苏静笑眯着桃花眼道:“只要不是留在这京城,天涯何处不是逍遥自在。” 苏若清淡淡看他一眼,道:“你能这样想最好不过。路途遥远,还是早些启程的好。” 苏静躬身揖道:“多谢皇兄今日还抽空来送我。皇兄请慢走,我这厢就不送了。” 这时城楼下传来一串急促的马蹄声,苏静伸长了脖子往下看去,见马上坐着的是苏宸,惯有的一身银灰色衣袍,勒马停顿,动作一气呵成,气度不凡。他仍是有些失望地叹了一口气。 第376章:这样很难看? 苏若清看着他的表情道:“今日你想等来阿宋送你恐怕是不可能,她嫂子今清晨时分在家里摔了一跤,情况有些严重。”说着不等苏静回答,又道,“好了,今日朕有点忙,就送你到这里了。你有什么和三弟说的,就和他叙叙吧。” 苏静不好再多问,只好道:“臣弟恭送皇兄。” 苏若清负着手走了几步,风吹起他的广袖黑衣,墨发丝丝在空中扬起,他脚下顿了顿,回过头来,对苏静说道:“朕的这片江山,是你们拼了性命换来的,以前的事,朕对不住你。” 苏静愣了一下,随即柔和下来,道:“皇兄不必有过于重的负担,这天下不是皇兄一个人的天下,而是苏家的天下。臣弟做这些,是义不容辞的。” 苏若清点点头,最后再道了一句:“此生,照顾好她。” 说完以后,下了城楼,再也没回头。苏静随后下得城楼,见苏宸仍在城门处停顿等候。苏宸比苏若清豪气,直接带了两罐酒,见苏静下来,就从马鞍上把酒取下来,开了封,径直相碰,然后仰头喝尽。 苏静玩笑道:“三哥是想把我灌醉,然后上不了路了是不是?” 苏宸冷笑一声,道:“就这点儿酒,也想把你灌醉?”他看了看苏静身后左右,“怎么,就你一个人吗,叶宋不跟你走是不是?” 苏静不留余地道:“她自是不跟我走,但她的心始终在我这儿。” 苏宸沉沉看他一眼,道:“差不多了就该走了吧,堵在城门口扰乱了秩序。”他跨上马,回头又对他说道,“是你的就是你的,别人不可能抢得走。就送你到这里了,来日方长,到时再叙。” 后来等了很久,也没等来叶宋。苏静只好启程,队伍缓缓离开了京城城门。苏静懒懒地窝在马车里,窗边的帘子半挽起,外面嫩绿的风景一一溜走。他撑着下巴,独自看着窗外的风景,听着车辙咕噜噜滚动的声音,摇摇晃晃的,思绪飘得有些远,不知道此时此刻叶宋在干什么。 正当此时,身后传来悠扬而紧蹙有力的马蹄声。那声音他听过太多次了,熟悉而令人亢奋,以前在战场上的时候他每一天都能听到,听到才能感觉到安心。 苏静当即叫停了马车,从马车里跳下来,站定往回一瞧,脸上就浮现出风流辗转的笑意。身后叶宋骑着赫尘,手里扬着马鞭,正奋力往这边追来。沙尘洋洋洒洒了一路,仿佛洒下了一地的金色。赫尘的鬃毛,迎着风柔散开来,看起来矫健而漂亮。它似乎看起来也欢腾,远远地就嘶鸣出声,像在跟人打招呼一样。 滚滚沙尘之下,叶宋一袭浅白色的裙子很显眼,一点儿也不显得违和。 就近了,叶宋勒住缰绳,赫尘在苏静的一步开外听了下来,两只鼻孔里呼喘着粗气,一张马脸几乎快要贴上苏静的,两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对着苏静眨了眨。 叶宋将马鞭挂在了马鞍上,发髻微微有些松散,一头青丝全流泻在白衣上,竟有两分温婉……如果她不是此刻骑着马的话。她翻地从马上跳下,裙摆张扬,一落地之后,似乎觉得这样有些不妥,站在苏静面前又捋了捋自己的头发,理了理自己的裙子,想让苏静看起来觉得她更加优雅些。 苏静嘴角的笑意加深。 叶宋轻咳了两声,转头看了眼向远方新长出来的庄稼土地,又看了眼前方后面跟着苏静一起去江南的队伍,眼神流连在苏静脸上有些飘忽,干干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苏静一眼就看见了叶宋衣服上还有隐隐的血迹,道:“我听说百里嫂子不小心摔倒了,怎样,情况严重么?” 叶宋道:“挺严重的,出了血。家里乱成一锅粥了,幸好英子住得不远,她及时帮嫂子稳住了,只要后面两三个月平安无事,基本上就不会有什么大碍了。” 苏静道:“只要母子平安就好。”顿了顿,又道,“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 叶宋抬头看着苏静的眼睛,树叶缝隙间漏下来的阳光恰好就漏进了他的桃花眼里,衬得他双眼像上好无暇的琥珀。每当他用这种眼神深深地看着叶宋时,她的心里就会乱了节奏,有时屏住呼吸欣赏他的美,有时心里就突突直跳得悸动。叶宋道:“怎么会,我本就是要打算来的。”说着又状似随意地拂了拂自己的衣服,“只不过出门的时候走得太急,弄脏了的衣服也没来得及换,我本来不想骑马的,但我怕追不上你……” 她绾了发,穿了裙子,本来想坐马车,安安静静来见他。 “我知道”,苏静手扶住叶宋的后脑,将她往前揽了揽,半低头一个吻就落在她白净光滑的额头上,缓缓勾起嘴角,笑得似个妖精,“你不用解释,其实我都看出来了。” 叶宋哑然片刻,缓缓从他那个吻中回过神来,道:“很难看?” “不难看,一点都不难看,是我印象最后你该有的模样。” 叶宋问:“你印象中的我,是什么模样?” “我印象中的你……”苏静话未说完,先是一阵轻笑,温柔而深情。 这时叶宋终于反应过来,她和苏静这么近地相互依偎着,说着情人般的悄悄话,前前后后还有这么多双眼睛睁大了看着。这不是让人看笑话么。 于是叶宋又重重咳了一声,周遭的丫鬟们虽低着头,但也多半嘴角绷着笑。她面不改色正正经经道:“好了,那些话留到以后再说吧,今日我是来送你的,眼下时辰不早了,你该启程了。” 苏静抬手安抚着摸了摸赫尘的头,脸皮又开始厚起来了,道:“我舍不得走呢。你就这样便想打发我走吗?” 叶宋抽了抽眼皮,知道这货的无赖病又犯了,道:“难不成还留你吃了午饭走啊?” 苏静嘻嘻道:“要不你跟我一起走吧?”他外头凑过脸来,指了指自己的脸颊,“要不然你就往我脸上亲一下。” 叶宋:“……” 马车边几个丫鬟掩嘴偷偷笑。 苏静又道:“要不然的话,我直接掳了你去江南信不信?等咱连生一窝孩子的时候,才准你去看你的家人。” 苏静作势就要把叶宋打横抱起来,叶宋一手攀着他的脖子一手推着他的胸膛,他的气息近在眼前,让她不由自主地脸微微发热,僵着嘴角咬牙在苏静耳边道:“能不能别闹,这件事押后再说可以么,这么多人看着呢。” 苏静声音不大不小,刚刚能让周边的人听到:“押后再说,万一到时候你耍赖怎么办?这么多人看着,也好叫他们做个见证,让你到时候赖不掉。” “苏静,你是不是疯病又犯了?” 苏静低低一笑:“你怎么知道?你到底亲不亲,你不亲下我,我没心思上路,说不定半路上会出车祸,说不定会遇到劫匪,还说不定……” 叶宋倏地凑过去,嘴唇贴在了他的脸上。他双眼缓缓眯起来,像两弯弧形的月牙。叶宋的呼吸落在他的脸上,停顿了一会儿,才收了回来,道:“够了,好好上路,给我毫发无损地抵达姑苏,在那里等我。” 苏静心里一荡,没能忍住,伸手捧过叶宋的头,身体掩了她的大半光景,让旁人无法看得真切,他俯头在她唇上吻下,又很快松了手,道:“我知道了。” 还有,叶宋抿了抿红润的唇,道:“不许让别人有机会靠近你。” 苏静信誓旦旦地保证道:“虽然那不关我的事但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会答应你。” 叶宋骑上马,掉头往回走。苏静坚持要看着她先走,于是她只好驱马缓缓前行,这种感觉总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好似她远走他乡,苏静才是来给她送行的那个。结果将将这样一想,苏静在后面不知从什么地方抽出来一张丝帕,泫然欲泣状:“我的阿宋,你这一走不知何日是归期,但那我会安心等你回来,你放心去吧……” 叶宋差点从马上栽了下去。她抱紧马鞍,回头瞪了苏静一眼,道:“苏静,你不演会死是不是?” 苏静拭了拭根本没有眼泪的眼角,对叶宋笑呵呵道:“我只是太舍不得你了啊,你快走,不然我看着你的背影就很有冲动把你捞回来塞马车你。” 叶宋心绪动了动,她不去多看,同样也是不舍。最终还是猛一扬马鞭,绝尘而去。 上京依旧繁华而热闹,每日街道上都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茶楼酒馆,无不宾客满堂。但是总觉得像是少了些什么似的,以前八卦得最火热的贤王和宁王似乎都没有了什么八卦的热度,更多的关注是在今年的新春开始的科举上面。比如有哪个风流才子脱颖而出,又有哪个武举少年郎身手不凡云云。 到今年枇杷泛黄的时候,百里明姝的肚子已经成熟得像个大西瓜了。 英子为了照顾她方便,又提前搬回了将军府小住一段时日。 隔壁老王 第377章:能不能改天生? 现在百里明姝几乎成为了家里的一尊活神,不管去哪儿都得有人簇拥照料着。上回不慎摔倒的事情对于叶修还说简直就是一场噩梦,他如今还历历在目,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英姑娘时常指着叶修说:“叶修大哥,你把大嫂照顾得太周到了,这样是不行的!” 百里明姝要上一步台阶,叶修就立刻上前把她给抱上去,生怕受一点点损失。叶修听英姑娘那么说,反而很疑惑,道:“难道我不应该照顾得周到一些吗?万一她又摔了怎么办?” “你也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还半个月不到大嫂就应该要生了,她眼下要做的是抓紧时间锻炼身体。”英姑娘道。 百里明姝道:“没事,我身体底子好得很。” 英姑娘苦口婆心道:“你身体底子好是一回事,但你应该多多走动,尽力活络着双腿,生孩子的时候也不至于太遭罪。以后每天上午在花园里走一圈,下午的时候再走一圈。” 这种时候叶修自然靠边站,英姑娘和叶宋每日陪着百里明姝在花园里转悠。百里明姝一手捧着自己的肚子一手扶着自己的后腰,难免觉得辛苦,走一会儿就要停下来歇一会儿,春衫穿多了一件,额头上有淡淡的汗迹。 她想往石凳上坐一坐时,叶宋忙将手里的细软垫子铺在了上面,好让百里明姝既不觉得凉又感到舒服。 百里明姝一点儿也不显得紧张,眉目舒展,说道:“这怀胎十月简直***比打仗还辛苦……”话音儿刚一落,整个人就是一抽,皱了皱眉头。 叶宋和英姑娘立刻紧张起来,问:“怎么了?” 百里明姝缓了口气道:“这臭小子,居然敢踢我。”英姑娘和叶宋不用又松了一口气。 家里除了英姑娘以外,还请了两个富有经验的婆子。她们每天给百里明姝灌输的思想便是:生孩子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痛,憋足了一口气用力往下震,孩子的头一震出来整个小身体便也很快滑出来了。 这对于百里明姝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首先她气很足,能憋得很长,不怕憋不出肚子里的小东西,其次不过就是一块肉从身上割下来,想当年她血战沙场的时候,什么样的苦没吃过,什么样重的伤没受过,从身上割下一块肉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于是百里明姝就无比舒心地安慰叶宋和英姑娘,道:“一看你们就是没生过孩子的,害怕成这样儿。英子你之前说过的生孩子的恐怖性也着实太夸大其词了一些,连稳婆都说了用不着这么紧张,你们也便和我一起放宽心吧。” 英姑娘小声咕哝了一句:“稳婆都是骗你的。” “你说什么?”百里明姝问。 叶宋适时道:“嫂子你能这样宽心,我们委实也宽心不少,咱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不过就是生孩子么。” 百里明姝喜道:“还是阿宋你懂我心意。”话说到这里,她眉头又是一皱,一脸的痛苦状微微弯了弯身,“哎哟!” 叶宋和英姑娘顿时又紧张地跟上树的猴子似的,手忙脚乱地围上来,问:“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痛啊?臭小子又踢你了是不是?” 百里明姝不语,半会儿直起身来,看了看叶宋又看了看英姑娘,然后仰头大笑,哈哈道:“看你们这样紧张,我都不好意思了!” 嘴上那么说,但百里明姝摆明了很好意思,十分好意思,开了一个头之后,她就时常以此来寻叶宋和英姑娘的开心,脸上的表情变化得也着实丰富,骗到了两人不少次。 私底下,叶宋和英姑娘面面相觑,叶宋问:“依你看,大嫂的孕傻是提前到来了吗?” 英姑娘深有体会地点点头,道:“看样子差不离,智商直降了两个等级!” 这天,百里明姝坐在池塘边歇息,杨柳长长的枝条垂到了池塘绿水里,微微浅浅,十分清爽宜人。她又拿叶宋和英姑娘寻开心,捂着肚子痛苦状,叶宋和英姑娘虽说已经感到疲惫了,但仍不可疏忽大意,结果惹得百里明姝哈哈大笑。 英姑娘呆愣着一张脸,叶宋扶额角,很是伤神的样子。 百里明姝则一边像拍着大西瓜一样拍自己的肚子,一边喘气道:“哎哟不行了我快笑岔气了……”她缓缓弯下身去,又笑了几声,然后就没笑了,大口大口地喘气,“我肚子疼……” “我们都不想再相信你了。”叶宋哭笑不得道,“又来是不是,下次还是换个别的花招吧。” “不不不,这次是真的……卧槽我肚子疼……”百里明姝叫了起来,“是真疼……” 这把戏她之前为了博取叶宋和英姑娘的信任也用过,当时表情动作都演得非常到位。就和眼下一样逼真。 百里明姝额头鼻尖都起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英姑娘和叶宋双双看去,见百里明姝的脸色都变了,一张红润有光泽的脸渐渐苍白,同时还有液体顺着她的腿流出来打湿了裙角。紧接着叶宋和英姑娘的脸色也是跟着剧变,英姑娘着紧道:“这回是真要生了!快把她送回去!” 叶宋再顾不得其他,弯身就把百里明姝给横抱起来,百里明姝怀了孩子有些沉重,叶宋卯足了劲儿咬碎一口银牙抱着她往院子里奔。百里明姝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震惊而又颤颤巍巍道:“为什么会这么疼……这跟稳婆预先说的不一样啊,不是说好了忍一忍就过去了么……” 叶宋同样表情比哭还难看:“生孩子是忍一忍就能忍回去的么,英子,你快去把稳婆叫来!” 两个婆子慌慌张张进屋,英姑娘也跟着进去了,院子里一下子变得紧张匆忙了起来,早就准备好的丫鬟们来来回回,可事情还是办得手忙脚乱慌慌张张。 一盆盆的热水送了进去,叶宋和叶修一起被挡在了房门外,稳婆说产房不能有太多人,尤其是男人,男人阳刚之气太重,对于孕妇生产很不吉利。 不一会儿,房间里就传来百里明姝的呻吟声,还带着断断续续的骂声:“骗子,全都是些骗子,与其骗我不要担心,倒不如一开始就全部告诉我有这么痛,我心里还有些准备,现在是全无准备,这要我怎么生……谁爱生谁来生好了!……要不然跟肚子里的孩子商量一下,今天不是个出来的良辰吉日,让他改天再出来?” 叶修在院子里,绷紧了身体,似乎百里明姝每说一句话,他就神经更加拉紧一分。 结果百里明姝絮絮叨叨地在里面说了一个上午……午时的时候她还说饿了,家里的丫鬟又连忙给送了饭菜进去。 两个稳婆满头大汗地走出来,道:“看样子夫人还得等一阵才能生,只是越晚情况就越不利。” 叶修一阵风儿一样地蹿进房间里去了,两个稳婆拦都没法拦,叶宋忙道:“无妨,让他进去陪着吧,等要生的时候再让他出来。你们也先去用午饭,完了之后及时过来。” 两个稳婆便先行离开了。 叶修进房间的时候,房间里有些闷热,但却不能开窗户。百里明姝正靠躺在床上,吃饭吃得可凶,满头大汗的。 他蓦地就很是心疼,坐在床边,去拭百里明姝额上的汗珠,问:“很疼吗?” 百里明姝道:“比我想象中的要糟糕。”肚子里传来的阵痛让她说话也要喘上两口气,“打仗受伤时的痛是有源头可以追究的,可以看见自己的伤口有多深流了多少血,但这个完全不能同日而语,看不见摸不着,我浑身都瘆的慌。看样子一口气是憋不出来了,得憋好几口气。” 叶修道:“那你多吃一点,吃饱了才有力气。等孩子生下来,我一定好好教训他,害你这么辛苦。” 百里明姝的脸色有点苍白,跟平时坦然面对现实的样子很有不同,紧张兮兮的,抓着叶修的手问:“你说我会不会生不出来难产死掉啊?” 叶修脸色一顿,道:“不许胡说,怎么会。英子不是在你旁边么,不要瞎想。” 英姑娘在旁边插嘴道:“嫂子你放心,我连苏哥哥的脑子都能打开医治,你要实在生不出来,我会把你肚子打开帮你把孩子取出来。” 百里明姝面皮一瘫:“那不是开膛破肚么。” 英姑娘点头道:“嗯,那就是开膛破肚啊,而且还很凶险。” “那,那我还是努力生吧……” 到了下午的时候,百里明姝就开始痛叫了,由开始的不紧不慢到后来叫得撕心裂肺,让人不忍去听。 一盆盆的血水被送出来,光是看着就恐怖。后来叫声开始断断续续,好似没有力气了一般,有那么一刻,百里明姝忽然就不叫了,反而是稳婆在里面慌张大叫,叶修再也忍不住了什么都不顾,直接冲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叶宋蹲在院子里,感觉自己整个脑子都在嗡嗡嗡地鸣响,天气阴沉沉的闷得人难以纾解,她的太阳穴突突突地跳,心里也跟着一下下地空洞地回荡着。 好似,一切都安静了下来,然后结束了。 隔壁老王 第378章:告别启程 随后叶宋缓了缓神,便听见叶修在房里痛苦大叫百里明姝的名字。她总感觉,一切都不应该就这么草率地结束,一定还会有别的转机和出路。 后来再隔了一会儿,百里明姝忽然在房间里大口抽气,憋足了浑身劲儿一样,声嘶力竭地吼了一声,同时还伴随着一道响亮的哭声降临这个世界。 阳光终于钻破了厚厚的云层,一阵清风拂面,顿觉凉爽。院子里的树叶发出沙沙沙的声音,隐约有了一两声初夏时的蝉鸣。 叶宋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看着地上斑驳的浮动光点笑了起来,觉得轻松至极。 后来稳婆出来离开了,随后英姑娘也出来了。她穿的一身红裙子,虽看不清身上的血迹,但也带来一股铺面的浓重血腥味。她坐到叶宋的身边,叶宋半晌都没反应,不由歪头看了看叶宋,讷讷道:“叶姐姐,你在想什么呢?” 叶宋回过脸来看她,表情有些沧桑地问:“经历了大嫂生孩子这件事,以后你还有勇气生孩子吗?” 英姑娘默了默,又默了默。 叶宋安抚性地拍了拍英姑娘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随便说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英姑娘的表情就越发的严肃认真了起来。 叶宋故作轻松地问:“生的男孩还是女孩?” 英姑娘道:“女孩。叶姐姐你要不要进去看看?” 叶宋回头看了一眼房门,道:“还是晚些再去吧,这会儿有大哥陪着她们母子。”顿了顿又问英姑娘,“那孩子生得如何,可爱吗?” 英姑娘皱了下眉头,道:“就那么大点儿,皱巴巴的,怎么看得出好看不好看,眼睛也没有睁开,张嘴就知道哭。不过不要紧,长两三个月长开了,一定是非常可爱的。” “要两三个月啊。”叶宋没有再说话了。 百里明姝生这孩子,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往鬼门关转了一周。她说她还能看见地府的大门,以及里面青面獠牙的鬼魂,有些吓人。 彼时叶宋在她屋子里,逗着熟睡的馒头,似笑非笑道:“是你自己想象的吧。” 百里明姝道:“怎么可能是想象的,他们还拿铁索捆了我的手脚,要不是阎王爷说我阳寿未尽,才不肯放我回来呢。”她说得越发玄乎。 馒头是小闺女的乳名,她娘给取的。为什么要取名叫馒头,缘由很简单,百里明姝精疲力尽,醒来的时候看见小闺女正睡在床上,她饿极了一时眼花,竟把小闺女看成是了一只馒头。那张皱巴巴的小脸本就只有馒头那般大小,于是就有了这个乳名。 如今百里明姝是气血两亏,正值虚弱,她身体和心里的担子也彻底卸了下来,浑身轻松,躺在床上动都懒得多动一下。英姑娘给她调理身子,叶宋便常在床边和她说话解闷。 馒头的到来,让整个将军府都非常高兴。尽管那是一个女孩,老将军也笑得脸都快烂了,抱着自己的孙女常在府里高声说,“叶家的闺女一点也不输男儿,没把儿将来也能闯出个好前程来,就像你娘和你姑姑那样!” 随后将军府便开始提前张罗孩子的满月酒。 百里明姝坐月子的时候,叶修也是常伴左右,其余的时间都分给叶宋和英姑娘,叶青也回来凑过几回热闹,几人逗弄着肉巴巴的小团子很是开心。 有一回,还把软哒哒的馒头给逗哭了,哇地一声哭起来很有干劲儿,百里明姝忙道:“把她抱过来吧,有一阵没喂奶了,许是饿了。” 结果百里明姝把她一抱过去解开衣服,她就自动地蹭着爬过去,一口含住,两只小手霸着百里明姝的胸脯,吃奶吃得十分卖力且香甜。 适时,叶修给百里明姝送了饭菜来,哪知馒头一看见他来,仿佛怕叶修要跟她抢似的,一边用力吸着,一边伸出手去霸住百里明姝的另一只,两只小眼睛骨碌碌地瞧着叶修。 那是一双蓝色眼睛,传承了她娘的。将来长大后,指不定有多漂亮。 顿时叶修在旁,觉得有些尴尬,又啼笑皆非。 苏静到了姑苏之后,兴修水利,将淹没了庄稼田地的漫漫江水疏通导向江海。姑苏城的河道纵横交错,已经翻修得差不多了,战乱过后这里的百姓重新返回这片土地,兴建自己的家园。曾经繁华的一座城,隐隐又有了复苏的迹象。 疏河导江的时候,苏静多半是在日头炎炎下卷着裤腿临阵指挥,身边跟了一群水利方面的地方官员,有时还要赤脚下田下河去,回府的时候像刚去种田了似的,半湿着衣摆。 这厢他一跨进大门口,管家迎面便送来一封信,颇有些激动道:“王爷,京城刚刚来信啦,驿站才送过来的,正寻思着给王爷送过呢。” 苏静放下半湿的袍角,袍角垂地,卷了些许泥印。他接过信,打开来看,波澜不惊的眸子顿时便如春潮滚滚,翻腾起绵绵不绝的笑意,神采溢满了整张脸,连头顶的太阳光也黯然失色,他啧啧道:“阿宋来信了,说大嫂生了一个女儿,取名叫馒头。”他一边往里走一边翻来覆去地阅读、品味,自言自语地笑着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连生孩子都描述得这么详细……不对,”苏静又把信从头到尾地读了一遍,终于发现了不对之处,“怎么从头到尾都是在说别人,都没有说一句她想我之类的……” 可是他还是很高兴,晚上迟迟不睡,写了一封回信,一个人躺在床上,用手指反反复复地摩挲着叶宋的笔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稍解了他的相思苦。 转眼间,馒头就满月了。用不了两三个月,只到了一个月的时候,馒头就已经从一只皱巴巴的团子长成了白嫩嫩的馒头,模样嘟嘟的,十分惹人怜爱。尤其是她那双眼睛,只要把谁望着,人心肝都要化了。 家里人就属叶宋最最疼爱馒头,比她爹娘还宝贝她,不管走哪儿去都想把她抱着一起,也不管她是否看得懂听得懂,时常在院子里舞鞭子给她看,她望着落叶纷纷眼神十分纯真,又或者拿来一本书在旁读给她听,叶宋还问:“你觉得这书写得精彩吗?” 馒头踢了踢小短腿,她便舔着手指翻了一页,自顾自又道:“好吧你不说话就算是默认精彩了。” 满月这天,家里十分热闹。叶家不再在朝为官,但结交的朋友不在少数,就连以前跟着叶修叶宋一起征战的兄弟们大老远也要往京城走一趟。 馒头这位叶家小小姐可谓是受尽宠爱。她这个姨那个姑给她准备的新衣服都可以扎一个箱子了。 满月酒热热闹闹地办了一天过后,第二天将军府里便开始收拾行囊了。府里的下人们均被遣散,将家里能搬走可以用的东西全部送给了下人们,并每人领了一份厚重的遣散费。 不少人在当天落下了眼泪来。叶家在上京扎根了几十年,到最后却什么都不剩下。年迈的老管家是在老将军年轻的时候便一直在府里做事,而今倍加伤感道:“老爷,这个家总是要守的吧,不如就让老奴在这里给老爷守家吧,等将来回来,也好有个歇脚的地方。” 老将军也跟着有些伤感,道:“这一走,不知道何时能够回来,兴许往后都不会再回来了,守着有什么用,都不必守着了,自己去过自己的日子吧。”顿了顿又道,“如若实在是没处可去,等我们走后,你们也可以继续住在这里。” 三两天的时间,该打点的都打点好了,该道别的也都道别完了。叶修带着一家准备启程前往西域狨狄,这一去边真的遥遥无归期,兴许往后都在那边安了家。 城门口一大帮子人相送。明明的初夏时节,却凭空让人觉得有些凄凉。 叶青挽着少妇的发髻,十分端庄,但哭得两只眼睛都红肿了,很是可怜的样子。她一一跟曾经的家人道别,又说了很多体贴叮嘱的话,抱着小侄女亲了又亲,舍不得放下。百里明姝便笑道:“阿青,这又不是生离死别,往后还是有很多机会再见面的。你和归已可以来西域游玩,我们若有时间的话也还是会回来京城看一看的。” 叶青道:“但愿如此……” 最后叶青站到了叶宋面前,叶宋为了方便赶路,穿了一身男人装。她比叶宋要矮一些,低头的动作看起来就有些小鸟依人。两人相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叶青刚张一张,眼泪就落下来了,手捂住嘴哭了起来。 叶宋顺手就把叶青揽进自己怀里,拍着她的后背,看了一眼旁边的归已,问:“他对你好吗?” 自从成亲以后,归已不再成天板着一张脸,脸上多了些温暖的表情,变得更加有人情味了。大概这就是幸福的魔力吧,叶宋想,就算叶青不回答,她问了也是白问,因为答案显而易见。 叶青在叶宋怀里哭着点头道:“他对我很好……” 隔壁老王 第379章:抵达姑苏 叶宋轻声道:“那你就和他好好过日子,其余的什么都不用担心,知道吗?你不用担心爹,大哥会把爹照顾好,也不用担心大哥大嫂,他们有了孩子,往后日子会更好。至于我嘛”,叶宋一边给她揩眼泪,一边笑,“你就更加不用担心了,我要去追我自己想要的幸福了。你会好好祝福我的的吧?” 叶青用力地点头:“祝福,我会用力地祝福。” “那就好,等着我的好消息,到时候给你送喜帖来。” 叶青破涕为笑:“二姐可不要让我等太久啊。” 时间差不多了,老将军先行坐上了一辆马车,百里明姝抱着孩子要坐另一辆马车,她没有上去,而是先把馒头给叶宋道:“我再满足你一会儿,让你再抱抱馒头,以后可能有很长时间都不能抱她了呢。” 叶宋笑着接过来,看着馒头天真的蓝眼睛,说道:“姑姑要走了,以后没人舞鞭子把树叶扫下来给你看了,也没人应要你听书了,你是不是很开心?” 怎知,馒头却哇地一下哭了起来,哭声很激烈,怎么哄都哄不住。 百里明姝道:“她定然是舍不得姑姑。以后有时间的话,阿宋你记得来看看她。” 叶宋笑道:“说不定我下次去看她的时候,她都能够满地打滚了。”她把馒头还给百里明姝,“时候不早了,你们也上路吧。” 叶修点了点头,把百里明姝和孩子送上马车,回头对叶宋嘱咐道:“此去江南路途遥远,你一个人多加小心。” 叶宋道:“要说路途遥远,你们比我远上一倍不止吧。” 叶修道:“总之,好生照顾自己。” “知道了,我会的。”她看了看老将军从窗户探出头来,眼里泛着光,对她不住地挥手,她心里泛酸,“大哥你也好生照顾自己,还有爹和大嫂她们。” “我们你就不用担心了。”叶修道,“我们要启程了,你多加保重。” 叶宋也骑上了马,勒了勒缰绳,叶修却站在原地没动。他张了张口,道:“你一个人在那边,别让人欺负。” “我知道,谁能欺负我。”叶宋摸摸鼻子,轻笑道。 “还有,记得写信来。”叶修最后又道,“逢年过节都要写,让我们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叶修似乎把自己所能想到的都嘱咐了一遍,叶宋都认真地听着、回答着,直到最后叶修再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嘱咐了,最终道:“好了,我们也走了,你去吧。” 尽管叶宋骑着马,她和叶修他们始终前往不同的方向,她还是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两辆马车缓缓驶远,远到快要看不见那小小的黑影时,她才猛一扬马鞭,往她所要去的地方去了。 不想没跑多远,身后跟来了一队人马。叶宋勒马回头一看,竟是苏宸,带了些扈从。 他来到叶宋身边,什么话也没说,先递上一个盒子,道:“皇上让本王把这个交给你,他说他今日不得空。” 叶宋挑眉,一边接过来一边道:“送我的离别礼物吗?” 结果她打开一看,怔了一下,里面一片金光映亮了她的双眼——免死金牌。当初在皇宫里的时候她一句戏言,没想到苏若清竟真赐了她一块免死金牌。 苏宸看了一眼,也是一怔,道:“这块免死金牌北夏开国以来绝无仅有,你是第一个。不管将来犯了什么错,都能保你一命。” 叶宋半勾着嘴角,合上了锦盒,神色当中流露出温暖和感激,道:“看来皇上还真是下了大手笔,可能这辈子我都不会犯什么有违皇命的错误,不过我还是要留着,说不定后人还用得上。”她看着苏宸笑了笑,“回头劳烦王爷帮我谢谢皇上。” 苏宸温温沉沉应道:“好。你多保重。” “你也是一样。”叶宋收好锦盒,驱马继续前行,走了几步又调头,看向他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娶宁王妃?” 苏宸脸上有了一丝淡淡的笑意,道:“等有了意中人自会迎娶。” 叶宋回过头去,赫尘往前飞奔,道:“别忘了往姑苏递喜帖。” 苏宸负手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叶宋的身影彻底在官道上消失,连一粒粒的尘埃都在阳光下沉寂了下来。一切,最终还是结束了。 到最后,谁也没有挽留她,应该放她去追寻自己想要的,选择自己想选择的。往后漫长的岁月里,除了她是他们的弟媳之外,没再有任何关系。大抵他们之间唯一的牵连,便是那匹河曲战马赫尘,还有那块免死金牌。 皇城之上,苏若清站在高处,龙袍扶风而起。那里的视线开阔,可以望出辉煌的红墙白瓦重重宫门。外面的街道,像一条条纵横交错的蚯蚓,挪动的人影却是看不清晰。 身边公公久候多时,小声地提醒道:“皇上,虽是入夏,但这里风大,还是下去吧。” 苏若清问:“她走了吗?” 公公知她问的是谁,看了看天道:“都这个时辰了,应是走了吧。” 随后苏若清没再停留多久,走下了皇城之上的九天阙楼,淡淡道:“有些事情,在没有做的时候一直以为自己做不到,当真正做到了的时候,还真觉得有些轻松。就任她去吧,外头海阔天空,够得她去闯的。” 公公应道:“皇上说得极是。” 苏若清走在了阳光底下,头顶有宫人撑着的罗伞一晃一荡的。他路过御花园的莲花池时,忽然对身边公公道:“再过不久,就是观莲节了,交给如意宫来操办这件事吧,与民间同乐,赏莲、放灯,也给这宫里添些人气。” 公公一愣,连忙答应:“奴才遵旨。” 当一艘乌篷船游走在姑苏的河上时,两边是石梯和新砌的青石街道,头顶时不时闪过一块阴凉,是一座清雅的小桥。 乌篷船引来了两边路人的围观。因为船头坐着一个英气逼人的男子,除此之外还站着一匹身姿矫健的骏马。 河两边看热闹的人们觉得有些好笑,因为那匹马看起来显然很害怕水,它能够在陆地上酣畅淋漓地奔跑,但是却无法站稳这一个船头,结果乌篷船轻轻一摇晃,马就吓得哆嗦,极力稳住它的四只蹄子,时不时发出两声嘶鸣,逗笑了两边停靠观望的人。 叶宋一手拉着缰绳一手安抚性地摸摸赫尘的鬃毛,心情爽朗道:“好歹也是上过战场的铁骑,不过就是坐船而已,你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的吗?” 要是赫尘可以说话的话,它一定会非常崩溃地对叶宋讲:那你见过会游泳的马吗,一会儿要是掉下去了你有力气把一匹马拖上岸吗? 可惜它不会说,就只有用一张长长忧伤的马脸来对着叶宋。 后来好不容易靠岸了,还用不着叶宋去牵引,赫尘就主动地一撒蹄跳了上去,欢腾地蹦跶。可由于它后蹄用力地往后一蹬,它的主人就惨了。 叶宋还没来得及上岸呢,突然靠岸的乌篷船就被赫尘给蹬去河中央了。船身顿时剧烈地摇晃,在河面上掠起了深深的涟漪。乌篷船东摇西晃,很有要翻船的架势,结果叶宋站在船头也跟着东摇西晃。船主见状连忙用竹浆稳住船身,奈何他不是一个有经验的船主,稳着稳着由于力道没有掌握好,在两岸围观百姓的一片哗然声中,乌篷船翻了去。 叶宋在落水的那一瞬间,仿佛还能听见赫尘在岸上幸灾乐祸的嘶鸣声。叶宋浑身湿透地上岸就去逮赫尘,赫尘乖乖地在原地等着她。她牵住了马缰,湿哒哒地看了它一眼,道:“幸好你没跑,要是敢跑你就死定了……知道你错在哪儿了吗?” 赫尘粗哼一声。 叶宋自顾自道:“知道了就好,下次再这样,晚上没有草吃。” 如今的姑苏城已经小有繁华,与她印象中的模样大致没变。这里的女子温婉妩媚,撑着遮阳的伞娉娉婷婷地往街面上走过,形成一道道养目怡人的风景。 在路过两座房屋中间的高墙一人余宽的墙缝时,叶宋惊讶地发现,竟也有人在这里卖酸梅汤。卖酸梅汤的是个老妪,见叶宋停了下来,便问:“姑娘要买酸梅汤吗?” 年老的人,做出来的酸梅汤总是要好喝一些,叶宋曾在这里就喝到过最好喝的酸梅汤。她点头道:“嗯,来两杯。”话语间不由多看了老妪两眼,不确定以前在这里卖酸梅汤的人是不是她。 “姑娘是外地来的吧?”老妪一边舀一边问。 叶宋道:“大娘你怎么知道?” 老妪脸上浮现出褶子笑容,道:“我在这里卖酸梅汤卖了几十年了,迎来送往的,是不是外地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这苏州经历了一场战乱呀,什么都大不如前了,但苏州有个王爷,尽心尽力,以后也会和从前一样好的。说来你还不信,我还卖过酸梅汤给那俊俏王爷呢,他时常到我这里来买。” 叶宋听着,神色柔和,嘴角浮现出浅浅的笑容。 老妪道:“他也是每一次来都是买两杯。” 叶宋心血来潮问:“另一杯给谁喝了?” 隔壁老王 第380章:一封信引起的风波 老妪道:“起初我以为是给他心上人喝了,谁知还是给他自己喝了。我当时就说,让他买一杯就够了,如若是不够喝,我这里给他再添。你猜他怎么说?”老妪说得神采满面,似乎总算是有一个客人愿意听她说起这些不大令人相信的事了。 叶宋便问:“他怎么说的?” 老妪唏嘘着笑道:“他说,另一杯是留给他未来媳妇喝的,只是未来媳妇还没到他身边,所以他先帮他媳妇喝了。” 叶宋噗嗤笑出声。 “你也觉得很有趣是不是?”老妪兴味盎然,“那王爷虽还没娶妻,但我想他一定是有心上人了。”见叶宋没回答,老妪便又道,“怎么,女娃,你不信?” 叶宋接过一杯酸梅汤,老妪又给她舀第二杯,她放了银钱在老妪的小桌子上,道:“我信。” 老妪絮絮叨叨道:“我听王爷说起他未来媳妇儿的时候,眼里饱含的情愫可一点儿也不假。别以为老妇人我老眼昏花了,我也是阅人无数的。王爷是个好人,咱们城里所有老百姓都很喜欢他,爱慕他的姑娘唷,从城这头可以排队到那头,可是他都无动于衷……”老妪有些恋恋不舍地把第二杯酸梅汤也递给叶宋,“你别觉得老妇人话多啊,只是今天格外的话多一些。方才我也见你摔进了河里了,你这身湿衣服穿着有些冷吧?” “不碍事”,叶宋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炎炎烈日,道,“天气大,这衣服风吹一会儿自己就干了。多谢大娘愿意和我说这些。” 叶宋转头走了两步,老妪在身后又踌躇着道:“女娃,我越看你越是觉得有两分面善。” 叶宋回头似笑非笑道:“可能是我与大娘有缘。” 叶宋跟赫尘走在大街上,也频频惹来人回眸的眼光。她端了两杯酸梅汤,自己喝一杯,另一杯凑到赫尘的嘴边,赫尘竟也要喝。 一匹马喝酸梅汤,难免让人觉得有些惊奇。 这姑苏的确是很养人的好地方。即便是战争被毁得一塌糊涂,如今重建起来,依旧青山绿水景色优美。 在路过一条花街时,下午时分二楼便有倚栏凭望的姑娘们,花枝招展香风扑鼻。叶宋在街上走着走着,忽然觉得头顶有什么东西笼罩下来,结果她抬头一看,竟是二楼掉下来的薄丝绢。她朝二楼望去,双眸如琉璃,眉间英气不容忽视,二楼的姑娘掩嘴窃笑。有姑娘甚至大胆地最她招手道:“公子,进来坐坐呀~” 叶宋弯身把丝绢捡了起来,恰逢街边路过一个挑担子的货郎,每每就要往楼里送些胭脂水粉之类的,她便让货郎把丝绢给楼上的姑娘送去,随后牵着自己的马继续前行。 这日,管家又匆匆忙忙地给苏静送来一封信,道:“刚刚驿站来人说又有王爷的一封信。” 苏静面露欣喜,一双桃花眼里都掩藏不住动人的笑意,一边往书房里走,一边拆开来看,嘴上道:“来信就来信,你这么激动干什么,你家王爷我又不是没收到过信……” 管家对他家王爷的口是心非已经见怪不怪了。 怎想,苏静这一进书房之后,直到天黑,就再也没出来。他把那封信反反复复地阅读,却没有上次来信时那么高兴,反而脸色越发的白,自以为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 可信上的字迹是叶宋的,工工整整,他想她在写信的时候一定非常的冷静和理智,以至于这信上没有丝毫的褶皱,字迹上也没有丝毫的停顿,这封信却是清晰明了地告诉他,她不会来江南姑苏了。她要跟着她的家人,一起远去西域生活。她决定最后选择她的家人。 几页薄薄的信纸从苏静的手指间飘落在地,他寂静地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脸上的神情说不清是难过还是痛苦,好似回不过神来一样,良久怔怔道:“原来你所说的早有答案就是指这个,却白白让我期待窃喜了那么久。” 他将从京城里带来的那一幅幅画卷,在书房里全部展开,画上的同一个人那么显眼又那么扎眼。他取来生宣和墨笔,墨迹挥洒,满地皆是,还狂躁地洒在了窗户纸上。管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也不敢贸然去问。 入夜的时候,书房里满地狼藉,一盏灯都没有点。隐隐的光线,将书房照出了个大致轮廓,苏静靠在角落里,光着脚,身上的衣服沾了墨迹,有些狼狈。他似乎连呼吸都已经融入进了夜色里,要这样坐着到天荒地老。 哒哒的马蹄,在王府门前停了下来。叶宋牵着马,仰头望了望王府大门上边的牌匾,牌匾上写着“贤王府”三个字,说明她并没有走错。 只是,看门的守卫都是新招的,根本认不得叶宋,见她在门前停留已久,便让她快些离开。王府里的管家堪堪从前院走过时,听见外面的叶宋在说:“我来找苏静。” 管家是以前在京城的贤王府里待过的管事,为人做事十分圆滑而干练,听到这声音稍稍诧异了一下,随即便去大门处一看究竟,结果看见了叶宋,顿时欣喜若狂,道:“请问是不是叶二小姐?” 叶宋回不回答已经不要紧,只要是管家认出她来就好了。忙亲自把她请进来,赫尘也被牵往了马厩,来不及问及叶宋一路来的风尘仆仆,直接便道:“二小姐来了便好,还请二小姐去看看王爷吧。” 叶宋问:“他怎么了?” 管家道:“今天驿站里送来了信,我也不知那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王爷拿回书房里看后,直到现在都没有出来,屋里漆黑,也不许人进去。” 叶宋很淡定,道:“那他一定是还没吃晚饭了,备一些吧,我给他送过去。” 管家连忙应声下去准备。 王府里有一半旧人,也有一半新人。叶宋的到来,令那些新人们好奇,偷偷摸摸地去瞧上两眼。他们从旧人们的口中多多少少有听说,王爷的心上人就是这眼前的叶家二小姐无疑。 只是二小姐穿得像个男人,一点也没有女子该有的温柔。但那也不足为奇,在北夏被称为第一传奇女子的人物,除了她就没有任何人了。他们知道,二小姐和他们王爷一起上过战场,杀过敌人,是生死相随的恋人,那就够了。 王爷闲暇的时候,会坐下来跟好奇的府里人讲一讲他和叶宋之间的故事。大家都听得极为赞叹,听说当初的苏州城,还是二小姐一把大火给烧了的。 叶宋虽烧了他们的家园,但那并不能使他们对叶宋产生憎恨,那场大火烧死了那么多的南瑱士兵,她的举动象征着北夏民族的铮铮傲骨,宁愿毁了自己的家园也不愿让敌人沾染一寸土地。 现如今苏州城又变得和原来一样安宁,再过几年,也还会变得和原来一样富饶。 有丫鬟打来一盆清水,给叶宋洗脸和洗手。叶宋动作大刀阔斧,十分干净利落,径直拧了湿毛巾往脸上擦去便是,但是洗手的时候却洗得极为认真,好似要洗掉手上的每一粒尘埃。 大抵是因为,她要去端送给苏静的饭菜吧。 经由丫鬟引路,叶宋去到了苏静的东院。里面环境很清幽,树木成林,蝉鸣渐歇。晚风吹来,细圆的树叶沙沙浮动,有的飘落在小径上,有的落在松软的草地里。 丫鬟只把她引到院子里就主动退出去了,叶宋环顾了一下四周的光景,目光落在书房的门窗上,停顿了一下才不急不缓地走过去。 书房的门是从里面闩着的,她试图推了几次没能推开,也就没有了耐性,径直一脚把门给踢破,继而转身,怕木屑飞到了饭菜里。隔了一会儿她才抬脚踏进屋中,屋里的空气无不弥漫着浓浓的墨汁味,她一眼便看见角落里坐着个隐隐的人影。 叶宋借着外面最后一丝暮光,将饭菜放在了桌边。苏静的声音有些低哑,却极为安沉,道:“不是说了谁也不要进来么。” 叶宋不语,只是慢慢一步步走到他身边。许是那脚步声太过熟悉,竟让苏静沉寂的身影有了反应,肩膀一动,虽然没有抬起头来看,却也绷紧了身体。 叶宋手撑着地面,坐在他身边,无言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叶宋轻声说:“你不是告诉我,如果有一天我离开了你,你依旧会过好你自己的么,你是在骗我呢还是在骗你自己?” 良久,苏静才缓缓抬起头来,朝叶宋看去。尽管屋子里的光线很黑,可从她一步步迈向自己时,他就察觉到了,她就是叶宋,她身上的气味、她的呼吸,她说话的声音以及语气,都明明白白地彰显着她就是叶宋。 是他以为他最终还是留不住的叶宋。 眼下正坐在自己的身边,抱着自己。 这像是梦,可明明又那么真实。他伸手想去碰叶宋的脸,忽然手风一转,就将叶宋推到了墙上,眼神分不清是喜是怒,道:“所以你就要骗我?” 隔壁老王 第381章:不甘心 叶宋道:“我离京的时候写了这封信,时间算得刚刚好,等信到的时候我人也就差不多到了。” 说着她露给苏静一抹显眼的笑容,脸上难掩风尘仆仆的疲倦,但是笑得明媚而开心。 他有幽怨也有委屈,可在看到叶宋这样的笑容时,全部化作了心疼,嘴上还是强硬地问道:“所以你就要骗我?” “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你自己说的话未必是真实。”她依旧笑着,“又或者是让我自己看清,你说的话就是虚假。”她的声音又轻又低沉,“我就说我不甘心吧,我若不在,我绝不甘心你继续过好你自己。” 苏静翻地爬起来,有些粗鲁地把叶宋压在墙上。 叶宋仍是耸肩轻松地笑,道:“我若活着,不管到了什么地方,都不会甘心你把我忘了,我这样很自私吧?” 苏静抿唇,缓缓靠近她。 叶宋嘴角的弧度有种迷人的风韵,“除非我死了,你才能忘了我,过好你自己。” 话音一落,苏静狠狠地吻了上去,仿佛要把这半年来每日每夜的思念全部倾倒给她,他咬着她的嘴唇,攫着她的舌头,用力地吮吸,喘息着道,“叶宋,你个坏女人,你知道我有多么想你吗……你居然敢这么骗我……” 叶宋搂了他的脖子疯狂地回应。她的掌心,摩挲着他衣服的布料,手指滑过他新长出来的柔顺头发,她去捧他的脸,去抚他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眸。 叶宋吃吃地笑,她的一切都感觉已经圆满了。 苏静像个孩子一样,压在叶宋的身上,抱着她的腰,一动不动。他想要充分地感受,叶宋就在他的怀里,往后再也不会离开。 叶宋推了推他,他却抱得更紧,不由道:“饭菜都凉了,你不饿吗?” “看到你来了,我一点都不饿了。”苏静回答。 “那你总得让我去点灯吧,让我也好好看看你,有没有变瘦了。”叶宋抱着苏静的头,抚摸着他的头发,低低笑,“我在来时的路上,就听到了姑苏的王爷有多么的勤奋爱民,事事都亲力亲为。” 苏静说:“我要是不去做那些事,就会空出很多时间,便更加的想你,可能会忍不住,偷偷潜入京城去找你,再把你从京城里偷出来。” “苏静。” “嗯?” “你这个笨蛋。” 书房里的灯被叶宋点亮了,她回头看向苏静,那双桃花眼灼亮得吓人,直勾勾地盯着她。她对苏静招手,道:“快过来,吃饭了。”她又看了看满地狼藉的书房,弯身就去拾捡地上的那些画,“怎的,你将这些都取出来了,莫不是想一把火全都烧了,以后再也不用想起我来了?” 苏静见状,有些讪讪的,连忙跟着去拾捡,收拾着装回画匣子里,道:“我有些失去理智了,当时没怎么多想就把它们都弄了出来……”他拉了叶宋的手,仔细地看着她,“你就一个人来的?” “还有一匹马。” “原来赫尘也来了。”苏静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道,“我想吃那个,我们去前厅吃饭好不好?” 叶宋道:“好啊。” 苏静体贴地问:“要先沐浴更衣么?”不等叶宋回答,他自行又难掩喜色地说道,“赶了那么远的路,定然是要先沐浴更衣的,走,我带你去你的院子。” 苏静不由分说就牵了叶宋的手带她出了东院,两人小跑在通幽曲径上,月色浅浅淡淡,他给叶宋准备的院子就在不远,和他的院子毗邻,出去一条小道走到尽头便到了。但这条小道上景致独好。 他指了指一边,说道:“那里是枇杷林,还有樱桃树,樱桃熟透了,枇杷也是黄橙橙的,你应该会喜欢。”又指了指另一边,“这边是梅花树,还有梧桐树。这个时节虽然没有梅香,但梧桐花却开了,有一股香气。” 叶宋一开始便闻到了,尤其在这种夜晚,那道香气更是沁人心脾。 到了小道尽头,眼前便是一座院子。廊下点着灯,苏静带着她走进去,推开东边的一间房,房间里的一切摆设整齐如新,处处透着一种将军府里的韵味,但与将军府里她院子的摆设却不尽相同,让叶宋感觉温馨而舒服。 苏静让她去衣柜那里挑选一身衣裳换洗,自己则转而出去让丫鬟备水。府里的丫鬟十分通透,早在叶宋一来时,在管家的吩咐下她们便准备好了这些,而今苏静开口一说,她们只管把热水拎来倒在旁边的洗浴房的木桶内,还撒了些花瓣在里面。 彼时叶宋打开衣柜一看,愣住里。衣柜里的衣服全是崭新的,但她并不陌生,因为绝大多数都是她平时在京城里穿过的。苏静按照她的习惯和喜好,早已经在这里打点好了一切。 叶宋转而就笑了,他本就是这么周到而温柔的男人,有什么值得好奇怪的呢。她选了一身月白色的裙子,这身裙子正是和当初她慌慌张张追出城去送苏静时所穿的一模一样。只不过那裙子当时染了点血迹,后来怎么都清洗不掉了。 叶宋进洗浴房沐浴时,苏静就站在外面。苏静见她脚下顿了顿,便笑着对她眨眨眼道:“你放心去洗,我就在这里给你守着,保证不会偷看。” 叶宋好笑道:“你站在这里喂蚊子啊?还是去前厅等吧,我洗完便会过去了。” 苏静道:“没有关系,我身上带着防蚊虫的香,蚊子对我都会避而远之的。我怕你一会儿出来迷路了,还是亲自带你过去好一些。” 叶宋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道:“先去找双鞋来穿,你在家都是光着脚到处跑来跑去的么,还有,把裤腿放下来。” 叶宋进门的时候,苏静在外面道:“喂,你不会是才一来就开始嫌弃我了吧?” 叶宋嘴角始终挂着笑,连她自己都无法阻止。怎知一抬头时,眼皮抽筋,发现洗浴房内居然还有两个乖巧的丫鬟,说是要伺候她沐浴。 她洗澡还从来不用人伺候的,不由分说把两个丫鬟也唤了出去。 叶宋出来的时候,苏静居然真的还在外面等着,很耐心的样子。他穿好了鞋,裤腿也老实地放下来了,廊下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映照在了地上,像蜻蜓薄薄的翅膀,轻轻地停靠在了水面上而压出的剪影,朦胧而美丽。 叶宋站在门口,身上带着湿气,头发被拭得半干,她身后的洗浴室有白色的烟雾弥漫了出来,越发如置梦境。 苏静上前来牵了她的手,便带着她去前厅吃饭。膳厅里已经陆陆续续有菜上桌,全是叶宋爱吃的,苏静一面为她布膳一面道:“从京城往这里,你定然是没有好好吃过睡过,你要多吃一些,晚上也要饱饱地睡上一觉。” 叶宋看他忙碌唠叨的样子,许久不见,他黑了一些,脸上的皮肤呈冷凝的小麦色,看起来健康而有活力。 苏静说着说着就觉得不对,侧头一看,碗里他已经夹菜夹得冒尖了,却不见叶宋有动筷子的迹象,她反而悠闲地手肘撑在桌面上,支着下巴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苏静眼观鼻鼻观心,道:“你看我做什么,不是应该吃饭吗?”转而脸色又浮现起荡漾之色,“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看,我也是这么觉得的,等你吃饱了,想看多久我都给你看,不收你钱。” 叶宋勾唇一笑,懒洋洋地歪着头道:“听你继续说啊,好像你现在的话比以前还多了些。”但她都会听着。就是在她耳边絮叨一整晚,往后絮叨一辈子,她也会很认真地去听,感受他的喜悦和快乐。 苏静凑了过来,手上剥了一只新鲜的虾仁喂进叶宋的嘴里,道:“喂,你不是嫌弃我啰嗦吧?” 叶宋拿了筷子,夹了碗里苏静给布下的菜食,同样去喂苏静,似笑非笑道:“我嫌弃你有用吗,反正都已经这样了。” 苏静妖娆地舔舔嘴角道:“当然没用,你人都来了,想走不是那么容易。” 一桌饭吃得浓情蜜意,让整个王府上下都深切地感受到,他们王爷的春天总算是彻底地来了。 饭饱以后,苏静又拉着叶宋出门去散步。姑苏的民风很好,淳朴而恬淡,到了晚上还有热闹的夜市。街上的人们,熟络地相互打招呼,尊老爱幼、童叟无欺。 城中心交错的河道汇集在了一起,中央有一块空地,像是一座水上小岛,小岛上有一颗大树,远远看去,灯笼光泽下像一朵漆黑的巨型蘑菇。 树下可算热闹,不少花灯被挂在树梢上,好似萦绕树间的萤火,红带飘飘,写着人们美好的心愿。有的渴望丰收,有的渴望美满的姻缘。 要去到那小岛上,需得渡船。乌篷船靠岸的时候,轻轻摇晃,河面水纹荡漾,苏静和叶宋两人上了岸,随即便融入进了人群里。 树下有个会看面向的老叟,花白的胡子,削瘦的脸颊,穿了一身乌青的长衫,好似有两分仙风道骨。 苏静和叶宋坐到他面前的时候,他看了一眼,道:“算姻缘是吧,请两位将八字写在这纸上。” 隔壁老王 第382章:有好好想我吗? 两人对视了一眼,随即各自在空白处写下自己的生辰八字。老叟接过来,掐指一算,随后精神矍铄,道:“八字全合的我倒是见得少之又少,两位好事近矣,择个良辰吉日便将喜事办了吧。”他拿给叶宋一盏花灯,“将你二人的生辰八字挂在灯上,然后把灯点燃了挂在树上,月老自有安排。当然姑娘还可以写一些旁的心愿。” 叶宋依言把她和苏静的生辰八字挂了上去,但却没写任何心愿,便把点燃的花灯交给苏静,让苏静去挂在树上。苏静问:“你不写点其他的心愿么?” 叶宋眯了眯眼睛,勾着嘴角道:“我没有什么需要实现的心愿了。” 后来苏静提身便飞起,在蘑菇巨树的最高处,把那盏灯挂上去。下面呼声一片,艳羡不已。 树下的老叟还送给叶宋一个吉祥香袋,叶宋拿着香袋和苏静逛了一阵便回去了,回去的路上还不忘调侃苏静:“你确定那个算命的老头不是你派来的么?” 苏静再三保证:“天地良心,他给旁人都看了那么多姻缘,你不能因为我俩的姻缘是天作之合就怀疑他的专业性!”他伸手揽了叶宋,手指去挑了挑叶宋的下巴,“况且他算不算你都是我的女人。” 后来两人走过了喧闹的夜市,来到了一座小桥上。这座桥很古老,桥栏上雕刻着一个个精美的石狮子,桥头上还题着字,是古色古香的小篆字体,经过岁月洗礼已经很难辨认。但在叶宋的印象里,她对这座小桥却一点都不感到陌生。 曾经的姑苏,应是有许多这样横在河道上方的古老小桥。她记得有一次,苏静还在桥洞下面,抢了人家的乌篷船。 正思绪间,苏静忽然握住叶宋的腰,把她的身体往上一提,便抱着她让她坐在了石桥栏上,让她手扶着上面的石狮子,随后自己也跟着坐在她身边,两人的双脚朝着外面,脚下是悠悠流淌的寂静小河。迎面的河风带着微微的暖意,又觉得凉爽袭人。不远处的城里,灯火阑珊,夜幕归宁,十分美丽。 叶宋一抬头,夜空与脚下的河水是一个颜色,点点星光,像是灯火跌落进河水里闪烁出来的错落光点。 苏静问她:“这里好,还是上京好?” 叶宋缓缓倾身靠着他的肩膀,道:“这里好。” “你在上京的时候有想我么?” “有。” “每天都在想吗?” “嗯。” “那为什么你的信里一次都没提到过?”苏静固执地问。 叶宋半垂着眼眸,看着不远处河面上的点点浮光,道:“因为我想亲口告诉你。” 苏静露出很受用的表情。 叶宋抬手指了指那边的杨柳岸,道:“初来姑苏的时候,你是不是让我从那个地方跳下去,你在下面接着我?” 苏静道:“你的记性还不差。姑苏城里的古桥大多被烧毁了,就剩下这一座,一如既往地坚固牢实,才没有彻底翻修。这算不算是你我之间的见证呢?” 叶宋侧脸贴着苏静的胸膛,浅浅笑:“算是吧。” 后来叶宋靠着苏静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苏静轻轻与她说着话,见她好一会儿都没有回答,低头一看,才发现她闭上眼睛睡得正安静。 苏静知晓她的性格,一路赶来江南,定然是日夜兼程不知疲惫,他一时高兴得忘乎所以,还带着她出来没有给她休息的时间,有些愧疚。苏静把外裳脱下来盖在叶宋的身上,随后轻手轻脚地抱起她从石栏上跳下来,一步步往回走。 中途的时候,叶宋似醒了又似没醒,伸手依恋地搂上他的脖子。 苏静带着她回到王府,进了她的院子,将她放在床上,舍不得离去。苏静手指轻抚着她的脸,说道:“我真想让你明天就嫁给我。” 露华正浓。 他敛衣将将起身,不想叶宋却抓住了他的衣角。她睁了睁眼,随后又闭上,带着浓浓的鼻音道:“不想走就别走,你在这里,我睡着安心。” 苏静一喜,嘴角就坏水地歪了起来,道:“那总不能让我在这里站一个晚上吧,请问我可以上床和你一起躺吗?” 叶宋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嘴角,道:“可以。” 苏静便兴冲冲地上床,舒舒服服地搂着她睡。结果一个晚上无眠,早上叶宋睡饱了起来神采奕奕,苏静却精神不济,自言自语道:“我这不是自作自受么……” 白天的时候艳阳高照,姑苏的人民正辛勤地下田插秧苗。因为今年兴修水利,排水花了一段时间,以至于插秧晚了一些,但今年气候很好,就是晚一些也没多大要紧。 姑苏是苏静的封地,王府家里自然也有水田和秧苗要插。这些事情本来交给王府的下人去做就好,又或者说不想去种田那便把水田租给城里的农民去种也是可以的,但苏静似乎热衷于这些农事。 以前干大事干得多了,没有什么新鲜感,现在日子空闲下来了,偶尔务农也是很修身养性的。 苏静卷了裤腿,对叶宋道:“宝贝儿,我要插秧去,你去不去?” 尽管他现在比以前不修边幅,但看起来一点都不碍眼,那种闲适的生活作风和态度,反倒让叶宋大为养眼,她心里明白,嘴上却道:“把鞋穿上,裤腿放下来,到了田里再脱也不迟。” 苏静的脚很好看,线条修美,光脚踩在地面上,总是不由自主地掠去叶宋的眼球。她当然不想苏静这样招摇过市,除了他那张不得不露在外面的脸,其余能遮住的地方坚决不给别的人看见,尤其是女人。 于是苏静笑眯眯地坐下来穿鞋。叶宋把鞋给他拎来,他一边往脚上套一边抬头注意着叶宋的眼神,道:“阿宋你最近经常看我的脚,是你很喜欢的意思吗?”他把另一只在叶宋眼前晃了晃,“我快要穿鞋了噢,现在就给你看个够~啧啧,真没想到,你还好这口儿~” 叶宋嘴角狂抽,“……” 王爷家的农田就是苏州城外,最初的时候那里本是山地,后来被泥石流给冲垮了,又被山里积蓄的水给冲刷了一遍,泥土十分细腻,便用来开垦做了良田。良田一块一块成方形,每一块的中间,有一条微微隆起的小路。 苏静和叶宋去到那里时,一小捆一小捆的翠绿色秧苗已经送到了,苏静卷了裤腿蹬掉了鞋就去了田里,叶宋见他在水田里一株一株耐心地插秧,扎在腰间的衣角一不小心漂在了水田上面,一下子就染上了一道泥印。 在苏静的吩咐下,王府里的下人们在边上支起了一个凉棚,送上了今天早上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樱桃和枇杷,樱桃水嫩鲜红,枇杷澄澄黄透。苏静一边直起腰一边对上面的叶宋笑,阳光照在他汗津津的脸上,明媚生辉,那双桃花眼恍若世上最璀璨的宝石,对叶宋道:“阿宋,你便在上面歇着,吃水果。” 叶宋剥了一个枇杷,将核掏了出来,随手就朝苏静扔去,苏静一张口,竟十分精准地接了去。随后叶宋就把衣角扎在腰间,开始脱鞋,一脸兴致勃勃的表情,道:“我也来试试。” 她从来就没干过这些田野里的农事,自力更生看起来也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脚一踩进水田的泥地里,凉凉软软的触感袭来,感觉十分的舒服。她走路走得有些慢,一步步靠近苏静,将水都搅浑了。苏静递给她一株秧苗,她便习着苏静的手法插在了水田里,前两次插得不够稳,后面苏静带着她的手亲自教了她一次,她插得就比较稳妥了。 弯腰的时候,鼻尖上的汗落在了水田里,虽然热,也有些累,但回头看着不算整齐的秧苗,一股满足感却油然而生。 她直起腰来的时候,苏静看着她愉快地大笑出声。叶宋问:“你笑什么?” 苏静道:“你怎么弄得满脸是泥?”叶宋用臂弯的袖子揩了一下,果然是有泥,苏静便抬手来给她揩,她躲闪不及,让苏静成功地挨上了她的脸,触感也是凉幽幽的,结果就听到苏静崩坏的嘴角溢出满是笑意的话语声,“啊呀,我忘记洗手了,你脸上的泥更多了。” 叶宋便又用臂弯里的衣服去揩,发现果然更多了,直勾勾地看着他道:“你故意的。” 苏静很无辜:“我不是故意的。” 叶宋不再多说,举起双手就捧住了苏静的脸,在他的脸颊上一边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巴掌泥印。 叶宋笑得直不起腰,要不是顾及水田里插好的那些小秧苗,可能两人径直在水田里打仗起来了。 叶宋气喘吁吁地上去,觉得膝盖以下的腿肚子有些痒,回过头去看,只见那稀泥之下她的腿肚子上竟吸附着两条泥色蠕动的肉虫子。 苏静一看,脸色顿时就是一边,连忙用手把它们拂掉,摔在了隆起的小路上,暴晒在阳光下,他对叶宋道:“这田里有水蛭,你别下田了,上去歇凉休息。” 隔壁老王 第383章:别样的求婚 叶宋一到凉棚坐下,便有人送上了干净的田水来给她洗手洗脚。将尽午时,太阳越发烈了些,王府里的其他人纷纷下田帮忙,在苏静的带领下不一会儿就完成了一大半。 叶宋吃着樱桃和枇杷,时不时抛一只给苏静。远近的农民们忙完了自己的田,见这边还没有收工,就纷纷过来帮忙。几块水田里都有他们的影子。 叶宋眯着眼看着,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而这一切,都是苏静亲手创造给她的。这里的百姓和睦友好,每一个人都自由自在,当初苏若清把这块地封给苏静,不知道是否料到有今天这样的光景呢? 苏静站在水田里抬头四下望,最后目光定格在了叶宋的身上,深沉永久。他突然张口,冲叶宋大声喊:“叶宋,你嫁给我吧!” 叶宋一个不稳,险些从椅子上滚到了田里去。 耳边苏静不罢休,还在一声声大喊着:“叶宋,你嫁给我吧!” 叶宋万万没想到,苏静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跟她求亲。站在水田里,卷着裤腿,身上到处是泥印,周边都是插好的秧苗。 四处的百姓们听到了他的喊声,纷纷直起腰,朝这边看过来,面带笑容,似乎在等着叶宋的回答。起先的时候,他们见叶宋和苏静在田里插秧,大概都能料想到这二人是什么关系了。苏静自来了这姑苏,终身大事一直没有着落,百姓们不禁都幻想着能够让这位风华无双的王爷上心的应该是怎样一个女子。 叶宋只觉得今天似乎格外的燥热,她的两边脸颊像火烤一样。她咬牙道:“苏静,你上来,我们私下说。” 苏静继续扬声道:“那你到底嫁不嫁啊?”他回头看了看四周的人们,道,“你们快帮帮我好不好,让她嫁给我!” 大家都跟着起哄,笑声如波浪一边飘得很远,他们都有一句没一句地说:“小姐,你就嫁给王爷吧!” 叶宋可以肯定,苏静这货绝对是一肚子坏水儿。他继续道:“我保证我是很钟情的,这辈子就娶你一个女人,绝不沾花惹草,和你睡一张床,跟你生一窝儿女!” 他高声笑得很开心,田里的人们从未见他笑得那么开心过。叶宋不禁为那笑容所动容。 他回头对大家所有人指着叶宋,说道:“这是我女人,我们一起上过战场杀过敌人的,同生共死一起回来,这辈子生同寝死同穴,将来百年之后还要躺在同一具棺材里永远都不分离!” 叶宋傻愣愣地站着,耳朵里回响着苏静的声音。他可以是名满上京的风流王爷,也可以是战场上杀伐混战的清冷战神,而今一切华丽的外壳被褪去,他还是一个乡野青年,融入到这里的风土民情之中,毫不掩饰地说着自己想说的话,表达自己彻头彻尾的爱。 他说的话一点也不风雅,但也一点不粗俗,足以打动她。 但她嘴上却说着他不要脸,大庭广众之下说得这么直白。 苏静笑嘻嘻道:“你不就是喜欢我不要脸吗,你到底嫁不嫁啊,你今天要是不答应我,我就坐田里,等你答应为止。” 说着苏静还真佯装要一屁股坐下去的样子。 “我靠,你慢着!” 叶宋四下看了看,捞起旁边一根支撑帐篷的竹竿就走了下去,还一句话没说苏静就自己站起来了,瞅着这形势不对,赤脚走上了田间小路,随手把腿肚上的水蛭给拂落。然后就听叶宋道:“你有本事坐下去,看我不揍你!” 苏静像个地痞无赖地斜抖着腿,挽着手臂,笑道:“怎的,你还没嫁给我就想收拾我了啊?” 叶宋拿竹竿一头去戳他,道:“那你先给我揍一顿,我就嫁你,如何?”结果苏静拔腿就往前跑,叶宋见状急忙在后面追,“有种你别跑!” 叶宋追了一阵没追上,苏静不让她追上,却又不远不近地吊着她。叶宋跑不动了停下来,一手叉腰一手把竹竿插在地上,身后那些看热闹的人已不知被他俩甩了多远,四下看去除了烈日炎炎熏得人眼花,一个人影都没有。她大汗淋漓,一边喘着气一边哭笑不得地看着前面的苏静,道:“你就那么怕我揍你吗?” 实际上要是真让她打她还舍不得。 苏静也跟着停了下来,双手撑在膝盖上弯身喘息,对叶宋露出大大的欠揍笑脸。他歇了两口气便直起身子朝叶宋走回来,四处看了看道:“是不是揍我一顿你就会嫁给我了?好歹我也是个王爷,方才那么多人看着,传出去了我一点面子都没有。好了现在这里没人了你揍吧,揍完咱俩回去拟婚期。” 叶宋:“……” 苏静一凑过来叶宋反而往后退了两步,连竹竿也往后藏了藏。苏静笑脸靠近,鼻息落在了叶宋脸上,夹杂着汗意,与她鼻尖相抵,低低道:“怎的,又舍不得了?我数三下,你要是不揍的话我就当是你自动放弃这个机会了但我还是要娶你的……三。” 她就知道苏静又要玩这种把戏,几乎在他说出来的同时,自己也把竹竿给丢了,苏静揽过她的腰便在山坡上深深地吻了她。风爬过山坡,送到跟前,田里的秧苗来回摇摆,拂起了叶宋的头发。 下午的时候,两人穿进了苏州城的大街小巷,脸上身上都卷着泥,裤腿是放下来了,但外人看起来两人着实有些狼狈,可两人脸上的神情有甘之如饴。 两人专门绕了远处,来到小河边卖酸梅汤的老妪这里。老妪是认得苏静的,见他来连忙就笑呵呵地舀了两杯酸梅汤,看了看叶宋道:“这位是?” 苏静将其中一杯递给她,温温笑着说:“往后她的那份她自己喝,我不会帮她喝了。” 叶宋吸着酸梅汤,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两人转身离开的时候,老妪又有些迟疑道:“这女娃,我怎么看着有些眼熟呢?” 叶宋勾起了嘴角,头也没回道:“大约是我与大娘有缘吧。” 照苏静说的,他恨不能当天就娶了叶宋。 章节不完整?请百度搜索飞su中文 网阅读完整章节!%66%65%69%73%75%7A%77%2E%63%6F%6D/ ★★★★★★★       ★     ★           ★            ★ ★    ★  ★ ★★★★★★★★★       ★            ★ ★   ★   ★     ★       ★★★★★★★★★  ★★★★★★★★★★★★★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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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如意打扮不如别的妃嫔那么上心,也不事事都想夺头彩,她的脾气反而是很平淡,但眼里的情绪却少了阴郁。宫宴的时候,大家都坐想苏若清的侧下方,李如意离他最近,妃嫔们争相向苏若清敬酒,但李如意却没有什么动作。 还是苏若清端了一杯酒,敬她道:“如意贵妃辛苦了,这观莲节操持得不错。” 李如意受宠若惊,连忙执杯喝尽一杯酒。眨眼间,眼里水雾被她很快地掩去。 丝竹之声响起,舞姬们上殿来跳舞,舞姿极尽妖娆。苏若清支着下巴看着,不由自主就想起某人说过的话来,忽而来了些兴致,抬手止住了舞曲,道:“这些舞朕看得都厌烦了,却从未见过爱妃们又跳过一支半支的舞,不如让你们来跳吧。” 大殿上,后宫的妃嫔竭尽所能地展现自己的才艺,琴棋书画样样都搬上台面来,只为吸引苏若清的眼球。 一场宫宴在歌舞升平中结束,游园赏花之时,苏若清还准许她们可以在特定的莲花池里放灯许下心愿。这里的妃嫔几乎都是朝廷大臣之女,因而苏若清格外特许,她们可以回娘家省亲一宿。 天色还很早,若是这个时候出宫,不仅能回娘家,还能赶上外面热闹的花灯会。因而大家都显得非常开心,一一向苏若清请辞之后便回自己的宫里草草换衣准备出宫去。 最后只剩下李如意一个人没有离去。李如意上前,对苏若清福了福礼,道:“皇上,臣妾有些乏了,便先行告辞。” 她除了这宫里,已经没有家可以回。 苏若清若有所思,在她转身之际道:“朕送你回去吧。”李如意惊回头,眼神诧异。 毕竟他已经两年多没再踏足她的如意宫半步了。到了如意宫,李如意往前走了几步一回头,见苏若清站在原地没打算再往前进一步。如意宫里的灯朦胧嫣然,将李如意的身影衬得有种若隐若现的美。苏若清只道:“你且进去,朕这便回去了。”说罢转身,头也不回地步步远去。 李如意有那么一刹那,觉得苏若清就这样回去未免太过孤独,他的背影让她忍不住想掉泪。可是挽留的话,却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在瑞香的鼓动下,李如意不再成天都待在她的如意宫里,偶尔她会穿上一件精致的宫裙,在外面御花园里逛一逛,也会和后宫为数不多的妃嫔们一起赏花饮茶。碰到苏若清的次数虽然很少,但也还碰到过。 苏若清和她一起游园过,闲时也一起坐下来闲话几句。李如意伺候得很小心,也很真心。她在觉得苏若清变了的同时,她自己也变了。能常伴苏若清左右一直是她从前梦寐以求的生活,如今她更多地学会了顺其自然。人在变,唯一不变的就是岁月。 天气渐暑,苏若清不经常在御书房里批折子,而是让人把折子都搬去凉亭里,一边欣赏着湖光水色,一边处理手边的政事,也没有那么疲惫和沉闷,反而湖风时不时一吹,令人心旷神怡。 这天苏若清在凉亭睡着了,折子被湖风吹得满地都是,恰好被经过的李如意给看见了。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步入凉亭内,将折子都捡起来,苏若清听闻响动给惊醒了来,睁开眼睛时双眼泛着微微的红。李如意立刻退居一边,福礼垂头道:“臣妾路过之际见皇上睡在这里,不放心便过来看一看,有冲撞皇上的地方还望皇上恕罪。” 苏若清抬手捏了捏鼻梁,道:“不碍事。” 本来李如意是不能碰那些奏折的,在苏若清的手势下她还是把捡起来的奏折都放在了桌面上,不等苏若清开口问话,自顾自便解释道:“这些折子臣妾见它们都掉在了地上,所以才捡起来……” 苏若清道:“下次你直接叫醒朕便是。”他又招宫人来把这些折子搬回了御书房去,起身和李如意在花园里走了一阵子。 李如意道:“以前皇上可不会有这么多时间来逛园子,北夏国泰民安,皇上偷得半日闲,同时也是万民之福。” “政事若是朕一件件全部着手去处理,是空不下一刻时间来走走逛逛的。”苏若清看了她一眼,道。 李如意道:“所以,臣妾觉得皇上变了。” “一国之君拥有天下,权力和富贵,这是一份责任和担子”,苏若清缓缓道,“有人说,朕为什么就不能一边享受着当这个皇帝一边负起当皇帝的这份责任和担子呢?如今,朕也越发这么想了。”< 章节不完整?请百度搜索飞su中wen阅读完整章节 或访问网址:%66%65%69%73%75%7A%77%2E%63%6F%6D/ 麾麾       麾 麾         麾 麾 麾麾麾麾麾  麾麾      麾麾麾  麾   麾 麾麾麾麾麾  麾      麾    麾麾麾  麾麾    麾 麾  麾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麾麾麾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麾麾麾麾麾 麾  麾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麾 麾       麾麾  麾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    麾麾麾麾 麾 麾麾麾    麾麾 麾 麾麾麾麾麾麾  麾    麾  麾  麾麾麾  麾麾    麾  麾   麾 第385章:各方来贺 姑娘机灵地问:“夫人把我认成了你口中的那个叶二小姐吧?夫人和她……什么关系啊?” 李如意道:“仇人。” 姑娘假意哆嗦了一下,便不再想招惹。 李如意看了一眼她手上的姻缘签,又问:“这签上写的什么?可以借我看一看吗?” 姑娘眼睛一亮:“你会解签啊?” 李如意点点头:“会一点点。” 姑娘便将自己的姻缘签给她看了,带着十二万分的真心实意道:“方才冲撞夫人真真是对不住,我也是为了这一枚姻缘签来的,若是夫人能为我解开,我定然是感激万分。” 李如意漫不经心地问:“你可有心上人了?” 姑娘道:“还没。” 李如意便款款一笑,道:“那就简单了,这签上说,你很快要时来运转了,若不是遇到良人便是遇到助你姻缘的贵人。” 姑娘十分高兴:“真的啊?” “嗯,你若不信的话,可以一会儿让大师再帮你解一次。” 李如意别了那位姑娘,带着瑞香进寺庙里烧香礼佛去了。瑞香是个通透的,按捺不住性子,悄声问道:“娘娘,你那般跟她说,莫不是想当那个贵人吧?现在皇上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对你也日益好了起来,相信以后还会越来越好的,为什么要……” 李如意打断她,道:“缘分这种事是天注定,任何人都强求不来,你还不明白吗?若不是有缘,又怎会遇到呢?上天待他不薄,所以才会派那个姑娘来吧,我也希望,他能够快乐一些。并不是表面上的那么云淡风轻。” 瑞香哑然。她只是替李如意感到委屈,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不知道付出了多少艰辛承受了多少痛苦,好不容易云开月明时了,却还要为她人做嫁衣。 李如意轻声又道:“他不是谁一个人的皇上,他是万民的皇上,是后宫三千佳丽的皇上。” 看样子那姑娘的确是求了一个好签,高高兴兴地下山来。不想在山脚下看见那辆马车依旧还在。瑞香在旁边守着,见姑娘下山,便上前有些冷脸色道:“我家夫人邀你进马车一叙。” 姑娘一上马车就兴冲冲地对李如意说道:“夫人你可真厉害,今天山上的大师给我解了签,所说的与夫人说的大致相同。” “是么,”李如意道,“那你可有留意有没有遇到什么良人?” “良人没有,但贵人倒是有一个。”她看着李如意,“难道夫人真是我的贵人?” 李如意但笑不语。 傍晚的时候李如意回宫,她让苏若清身边的公公带话,道是苏若清已经很久没有雨泽后宫,请求侍寝,但却不是为她自己请求,而是为别人请求。 公公在苏若清耳旁道:“今日贵妃娘娘回宫的时候带回了另一个姑娘,想必是为皇上寻得的,皇上不妨去见见,说不定能得皇上心意呢。” 苏若清淡淡看他一眼,道:“你觉得还有人能得朕心意?” 公公含蓄委婉地点了点头,苏若清问:“你见过了?” “奴才见过了,委实可人。如意娘娘真真是有心。” 苏若清道:“既然你都这么说,那晚上就安排吧。” 晚上的时候,苏若清去了一个小苑里,晚上接旨侍寝的人已然在小苑前等候,临时习了些宫里的礼仪,对苏若清行跪拜之礼。 苏若清站在她面前,顿了一会儿,才微微欠身,伸出凉薄的手指去抬起她的下巴。 姑娘缓缓抬头。视线相撞的那一刻,一个幽深,一个惊艳而害羞。苏若清的手指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旋即就松了她的下巴,昏暗的光线下,他恍惚以为是叶宋回来了。 但很快他就平静了下来,静静地听宫人报这眼前女子的来历和出身。 当天晚上,苏若清便在小苑里歇下了。到第二天,赏赐和相应的册封下来,大家只知道后宫里多添了一位新人。 眼看着好日子将近,王府上下都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新人要穿的喜服需得让制衣店的师傅上门量体裁衣,而嫁衣的样式也要精心挑选。叶宋倒觉得这些嫁衣没什么好挑选的,因为大致都相同,不同的只是上面的刺绣以及腰带之类的小地方,因而她便让师傅按照她的身量代她挑选最为合适的嫁衣样式。 除此之外,头上佩戴的发饰也需要精心挑选。苏静得空便携了叶宋上街,在首饰店铺内挑选她所喜欢的。 苏静对叶宋说:“我觉得那些嫁衣都没有那天你缝给阿青穿的那一身好看,但是好像新娘子又不能给新娘子自己缝衣服……要是你穿那样的嫁衣定然是美得天怒人怨的!” 叶宋好笑地睨他一眼,见他那一脸荡漾的神情,忍不住嗤一声道:“阿青穿的那身嫁衣,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出来,世上只那一件,要想做第二件怕是做不出来了,我又不是专业的设计师。” 苏静歪了歪头在她耳边贴近,道:“那样的嫁衣,在你们那里,是唤做婚纱吧。” 叶宋笑了笑,道:“我还是觉得这里的嫁衣美,就算再好看的婚纱,也不曾有过幻想中的人。”穿着这里的嫁衣嫁给这里的人,才算是最圆满的结局吧。说着又挑了挑眉,在大街上停了下来,转身看着身边的苏静,双眼略微弯了起来。 苏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很恬不知耻地道:“怎的,这般神情地看着我,是快要被我迷晕了吗?” 叶宋手指掬了几缕他的发,道:“我在想,你若是西装笔挺,该是怎样一番风景?” 苏静自信满满道:“那必然是全北夏最俊逸的。” 叶宋抽了抽嘴角,继续往前走:“……我发现你近来脸皮的厚度有所增长。” 苏静揽了她的肩膀,和她勾肩搭背:“那也不看看我要娶的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我高兴,我自豪。” “……” 岸边杨柳飘飘,阁楼上花枝招展。挑货吆喝的货郎时不时出现在街头巷陌。 章节不完整?请百度搜索飞su中wen阅读完整章节 或访问网址:%66%65%69%73%75%7A%77%2E%63%6F%6D/ 文文       文 文         文 文 文文文文文  文文      文文文  文   文 文文文文文  文      文    文文文  文文    文 文  文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文文文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文文文文文 文  文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文 文       文文  文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    文文文文 文 文文文    文文 文 文文文文文文  文    文  文  文文文  文文    文  文   文 第386章:当心被抓正着 彼时叶宋玩味地看向白玉,道:“外面花花世界满是诱惑,你和英子住进了深山,可受得住寂寞?这不像是你的作风啊?” “那有什么办法”,白玉双眼亮晶晶的,携了英姑娘的手,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与往常油嘴滑舌、玩世不恭的模样多少不一样,而是多添了两分温润沉稳,道,“就算是二小姐挑拨离间也不能会成功的,要说这花花世界,我曾经也见惯了闹够了,住进深山当中修身养性,我还指望能长命百岁呢。” 男人们去游江南了,叶青和英姑娘便留在叶宋这里,帮她试穿嫁衣,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及时做修改,还有成亲当日的妆容也要试一遍。 叶青和归已成亲以后,梳着少妇的发髻,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一股子成熟的风韵来,身上还散发着淡淡的馨香,着实令人喜欢。且她更擅长打扮了,和英姑娘合力起来,竟也把叶宋打扮得极为妥帖。 两人站在叶宋的身后,望着铜镜,铜镜里试妆的女子分外庄重而美丽。那红唇,和描绘到极致精细的眉眼,颇有两分国色,且轮廓饱满双颊有肉,她一勾唇低眼见淡笑,叫叶青和英姑娘看傻了去。 英姑娘惊叹道:“叶姐姐,没想到你这样打扮起来,竟这么美。” 叶青不由想起,多年前叶宋的第一次盛装打扮时,也是同样叫人看惊了眼。那时是她第一次以王妃的身份盛装打扮入宫参加宫晏,真真国色天香。 只不过那时她是宁王妃,如今辗转多年,她最终成了贤王妃。 以前的叶宋成过一次亲,但那时她是什么模样和光景叶青不记得了,后来叶宋整个都变了一个人,变得坚强不屈,从不向命运妥协,她也越来越喜欢这个小姐。以前是什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叶宋脱胎换骨了,终于可以获得真正的幸福。 后来苏静来敲门,两人不准苏静进屋,连忙帮叶宋把妆给卸去了,不然叫苏静瞧去了一点神秘感都没有了。 叶青一边继续手上的动作,一边说道:“二姐,爹他们知道你要成亲了吗?” 叶宋道:“写了信去,等再过几天,西域那边饶是再远也应当收到了吧,只不过没办法来这里参加了。” 叶青笑道:“二姐不必烦忧,爹和大哥大嫂他们定然是希望二姐好的。况且苏四这么好,他们也是一百个放心的。”说着又改了口,“啊不对,我以后都不能再叫他苏四了,而应该叫他二姐夫。” 二姐夫……这个称呼,让叶宋心头没来由的突然动了一下。 这几天,那两条花街柳巷一到了晚上,生意就倍好。一群男人们兴致高昂地进进出出,有的成家了有的还没有,都一股脑簇拥着逛花楼去了。 里面形形色色的女人们让他们简直看花了眼,两只眼珠子咕噜噜地转,感叹道:“这江南的女人果然是嫩得像是能拧出了水来一样,比京城的窑子有看头多了!” “君子非礼勿言非礼勿视,既然已经成家立业,何必再来这种地方花天酒地。”说话的是刘刖,他完全是被拖着来的。虽然在北夏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但他跟在叶宋身边也有很长一段时间,见识过一份深切的情需要两个人的相守和坚持,更需要相互尊重。他还是比较保守和固执的。 季林就三大五粗地说道:“我说刘刖,你能不能别在这个地方丢人现眼,你人都已经来了,何必再装君子呢!该看的看该玩的玩!在京城的时候可把老子给憋坏了,家里婆娘管得紧得很,等回去了以后哪里还有这种机会!你们说是不是?” 其他一些成家的兄弟们深以为然,一哄脑就往花楼里蹿。刘刖严肃正经道:“不用装,我本来就是君子。既然你们要闹那便闹去,恕刘某不奉陪。” “欸刘刖!”大家伙都把他给拉住,纷纷唌笑,“你来都来这个地方了,岂是想走就能走得了的,今儿好不容易大家伙又跟从前一样聚在一处,你就是陪也得陪不陪也得陪!你好歹也是久经沙场的,怎么能被一个娘们儿给管住了呢,你男人的血性到哪里去了!走,进去喝上三百杯再说!” 于是刘刖死活被拖了进去,强行灌了几杯酒。时至半夜的时候,见大家都醉得不省人事了,他偷偷开溜,回到了别庄。他此行来江南并非孤身一人,而是带了自己的夫人来的,回去的时候他夫人正等着他,未曾歇寝。 那一群不省事儿的,唯恐天下不乱,就在叶宋和苏静大婚的前一天,还偷偷摸摸把叶宋拉去了花楼里,据说要一醉方休。等叶宋成亲以后,可能都不会再有从前那样自由自在的机会了,需得玩个尽兴才好。 刚好姑苏越来越热闹,进城的人也越来越多,一切都热闹了起来。两条花街为了吸引眼球,联合起来准备了一个花魁大赛。来参加竞演的人物全是各大花楼里最为受欢迎的红牌姑娘。 夜幕一降临,外面就摆了一个宽大的露天台子,四周挂上了嫣然的红灯笼,再配有各种各样漂亮的花灯,柔和的光线下,缓缓摇曳着步入台下观众们视线的女子,一个个均是令人热血膨胀的性感尤物。 由于天气暑热,她们又穿得甚少,抹胸外面套了一件薄纱衣,衬得身段儿妖娆火辣至极,摇摆起来堪比水蛇还要灵活。台下观众一片火热,一群从京中来的粗野汉子们,无不赞叹,江南的女人就是要比上京的女人更加的风情万种。 叶宋被簇拥在中间,她的注意力只在台上流连片刻,便飘忽不定地四处观望。 季林就道:“二小姐,你看啥呀,台上那些娘们儿才好看呢!” 叶宋底气不足地说:“一会儿苏静准找到我,你们确定这不是在坑我么?” 身边兄弟就三大五粗地说道:“二小姐反正你明天就成亲了,就这最后一晚上快活一晚又怎么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怂了?兄弟们真瞧不起你!”说罢大家都用鄙视的眼神看她。 她轻咳一声,道:“你们也知道我明日成亲,不带这样儿搞我的吧,一会儿人找来了,我就是百口也莫辩。况且,这台上的娘们儿有啥好看的?” “二小姐,你以前不是很喜欢看的么?” “现在不怎么有兴趣了。” “不行,你今天晚上必须誓死陪兄弟!” 台下叫好声此起彼伏,前来观看的都是男人,群情激动。果真不一会儿,就有人往这边搜索过来了。叶宋眼尖,一眼就瞟见苏静正在边缘处,也四处观望。几乎是本能,叶宋当即敛衣就蹲了下去,季林他们围在叶宋中间,把叶宋遮挡得密不透风。没办法,谁让她做贼心虚呢。 但这群脸熟的男人却十分显眼。苏静很快就看见了他们,缓缓往他们靠近,后来中间隔着人群实在是挤不过来,苏静就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于人声鼎沸中说着什么。 季林他们侧耳倾听,然后疑惑着大声回道:“你说什么,风太大我们听不清……” 叶宋蹲在地上,抽了抽嘴角,很无语。 后来苏静对他们做了口型,说出了叶宋的名字。季林他们则整齐地摇头:“二小姐不在这里!” 苏静眯了眯眼,随后还是转身去别处寻她去了。 苏静走后,许久叶宋都不敢再起来。季林道:“二小姐实在不用害怕,王爷都走了好一阵了。” 叶宋摸摸鼻子,道:“他定然是在暗地里偷偷看着,就等我站起来的时候把我抓个正着。” 这还真被她给说对了,苏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盯着这群人盯了好一会儿,都没见叶宋出现。最终只好去别的地方。 叶宋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就在苏静去别地的时候,她从人群里站了起来。兄弟们横竖都不让她回去,她不如静下心来,权当是欣赏一场晚会了,反正她一个女人又不能真的去干什么。 随后渐渐放开了心,叶宋也看得有了些兴致。那些姑娘们在台上表演完以后还要竞价,竞价高者为整两条花街的花魁。台下的男人们哪甘示弱,纷纷出价。这也是以前在上京常常上演的戏码。 所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但凡上台的红牌姑娘最后都有人出不少价钱给揽走。那花魁的头衔,更是千金难买。 等到姑娘们都找到了各自的金主,都双双回到各自所属的花楼里,双双**去了。台下的观众中少了一批相当财大气粗而又充满了暴发户气质的男人。 这人稍稍一稀疏了,叶宋转头一看,吓了一跳。只见苏宸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边,大热天的跟一个冰块儿似的,凉意袭人。 叶宋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苏宸道:“来了有一阵了。” “你对这个也感兴趣吗?” “来凑热闹罢了。”说着他挑眉看了一下四周,“这里没钱的多是来凑热闹的,他们能来,本王就不能来吗?” 第387章:要及时行乐 叶宋都能来,怎么可能苏宸不能来呢。于是叶宋道:“那也不见得你穷吧。” 苏宸不知是玩笑还是认真的,语气变幻不定,道:“本王出门还真是没带多少钱,如果你慷慨的话,不妨借点给本王,回头本王会还给你。” 这花魁大赛不会就这么结束了,除了红牌姑娘上台表演以外,剩下的就是花楼里的清伶上台表演了。她们一个个能歌善舞楚楚动人,若是合人心意,下面的人也可出价买去她们的初夜。 叶宋身边的这群兄弟她就丝毫不用担心了,姑娘的初夜有的比红牌姑娘还贵,他们根本买不起。就算买得起,没有成家的也就算了,叶宋不管;但成家的兄弟,就别想在叶宋面前买姑娘了,顶多喝喝小酒沾沾小便宜。 只是没想到,这最后一位出来的清伶,却是善舞的。一袭水袖飞舞,蛾眉轻扫双瞳剪水、肤若凝脂盈腰可握,且跳的舞美轮美奂十分精彩,光是那水袖不经意间从台下观众的面上扫过,就能让人如置梦境浑身都酥头。 叶宋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什么样的表情,她看得认真,并非是痴迷,而是从这舞中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年轻时候的样子。 过往烟云。烟云却始终缭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苏宸的脸色也好似变了,不再是一种看热闹的心态。沉目如星,闪烁着微光。他也想到了过去,那雪光满天,高台上满身鲜血容颜却早已经冰凉苍白的女人。 如果她的开始没有被掌控在一个恶魔的手里,就不会有那么悲惨的结局。 一曲舞毕。开始竞价的时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苏宸用压倒性的高价买下了那名女子。叶宋惊愕地转头看向他,他眼睛里有种莫名的执着的情绪尚未被很好地隐藏起来,一瞬间叶宋恍然就明白了,若无其事地取笑道:“你不是说你自己没钱吗?” 苏宸很不客气地对叶宋说道:“都说找你借了,先记你账上,等回京后本王再还给你。” 叶宋脸一跨:“喂,你最好跟苏静说清楚,不然他误会我了我可说不清!” 苏宸看她一眼,道:“他再误会你也误会不到哪里去。” 叶宋:“……” 等整个花魁赛结束的时候,河面上的风已经很凉爽了。灯火倒映在河面上,随着水波闪闪烁烁,像个美丽的梦境轻轻笼罩。 叶宋来不及欣赏这美丽的江南夜景,紧接着就被拖进楼子里喝酒招姑娘嬉戏了。几杯薄酒下肚,叶宋胆子也大了些,听听小曲儿看看跳舞,还摸摸人家的小手,心满意足。 时至半夜的时候,叶宋喝得烂醉如泥,这时有个兄弟同样醉醺醺地进来说:“不好了二小姐,王爷来扫楼了!” “扫楼?哪个王爷?”叶宋支着下巴,脑袋一片混沌。 “就是你明天成亲的对象贤王爷啊!没想到他居然来扫楼,说是要查查各大青楼的风气!呔,姑苏好歹也是他的地盘,他要怎么查也没有办法,可能多半是来查二小姐你了,要不你还是赶紧躲躲吧!不然要遭殃啊!” “不,我不会遭殃。”叶宋大舌头,但意识总算有些清醒,还很自信,且淡定。既然明天就要成亲了,她的成亲对象总不会在今晚要揍她,要是揍出个好歹来,明天就不好上花轿了不是。 “不是你遭殃,是我们遭殃!” 这时外面已经响起了紧蹙的脚步声,屋子里前一刻还一片乌烟瘴气欢腾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凋零凄凉了起来,所有人都变得很紧张,害得叶宋也莫名其妙地跟着紧张。 季林让她赶紧藏在床底下,季和觉得那样不妥,一弯身就看见了,于是就把她藏在了帷幕之后。 只是叶宋烂泥扶不上墙,哪里还站得稳,季和一把她藏在帷幕后面就去应付前面的,叶宋自个就瘫软了下去。但她坚持着爬起来,一听见有人推门的声音就紧张得全无头绪,一张眼间看见房间的窗户就在手边,于是什么也没想,就一团烂泥地坚挺地爬上了窗。 身后传来惊呼:“二小姐!” 但那时,她的手已经一松,整个人软绵绵地掉了下去。外面的风可真凉快……不,准确地说,是她浑身无力,根本抓不好窗棂,这下子还没来得及调整姿势就掉了下去,说不定真会被摔成一滩泥…… 可是叶宋等了很久,都没见有疼痛传来。鼻尖伴随着晚风的还有一道幽幽的梅花香,她身子轻轻一摇一晃的,很招瞌睡。 她闭着眼睛,手无力地往上一抬,就搂住了苏静的脖子,觉得无比的安心,但还是少了点儿底气,弱弱道:“是他们强拉我去的,不关我的事。” 苏静全然没有责备的意思,抱着她往家的方向走,道:“也罢,反正以后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实际上,早先在花魁大赛那里他就已经发现她了,她的那群兄弟以那样的姿势围着她不就等于彰显着此地无银么,他后来在角落里等了一阵,只是想看看叶宋会什么时候冒头出来。 后来出现在那后街窗下,也是专门在等她跳下来的。 回到院子,苏静将叶宋放在床上,用湿润的毛巾擦洗了她的脸,让她安然地睡去,她的双颊像两只红透的水润饱满的苹果,让苏静忍不住低头下去轻轻碰了一下,叶宋的呼吸带着酒香格外醉人。他道:“好好睡吧,明早一早就要起来呢。” 叶宋却忽然安静地睁开了眼睛,眼里湿气氤氲、绯艳绝伦。她抓着苏静的手,贴上自己的脸,苏静的手相对于她的脸来说显得凉津津的,让她倍感舒服。她往苏静的手心了蹭了又蹭,吃吃地笑着,梦呓一般地说:“苏静,我爱你,你知道其实我也很自卑吗……嘻嘻嘻,原来爱着一个恰好也爱着自己的男人,不应该是隐忍而辛苦的,而是应该幸福而甜蜜的。我在感到自卑的时候,就学会了珍惜,我会好好爱你,以后的每一天都会好好爱你,你是我往后这辈子最想要珍惜的人……” “爱情,本来就有足够的力量使人自卑,这又有什么丢人的呢。”苏静笑着对她温柔地说道。可能这番话,也就只有在叶宋喝醉了的时候才能听得到了,况且在他的理解里,叶宋是绝不可能轻易说出这么肉麻的情话来的,却是他听到的最为动听的。 他就快要忍不住,俯唇去亲吻她。但忍住了,只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她现在这么不省人事的,要是狠狠吻她会不会显得太没君子之风了。 然,恰恰在这个时候,叶宋动了动身,低笑两声又从嘴角溢出一句:“苏静,你不是说想我给你生一窝孩子么……我不知道我生不生得出来,但你,嘿,一定是生不出来吧……” 苏静一顿:“你怎么知道我生不出来?” 叶宋翻了一个身,掩嘴偷偷笑:“你不是不举么……” 苏静有些挫败地站直身体,深吸两口气才替叶宋盖了一层薄被,道:“是不是不举,等明天你就知道了。你应该庆幸你现在喝醉了,不然你就危险了。” 当天晚上,苏宸将那名女子买下来之后,两人便处在花楼的同一房间里,安静得很。女子为了打破僵硬的气氛,便起身主动为苏宸跳了一支舞,但苏宸似乎一点也不感兴趣。后来在房间里坐了半宿,就要起身离开。 那女子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却又在苏宸临出门前拽住了苏宸的衣角。苏宸回头,蹙眉看着她。 她鼓起勇气道:“公子能不能等天亮以后再离开,不然……楼里的妈妈或许会打死我,或许会让我再接别的客人。” 苏宸抿唇道:“她不敢。” 下楼的时候,花楼里的妈妈见苏宸这么快便出来,连忙上前询问,是否里面的姑娘伺候得不满意。 苏宸只道:“她的初夜,先留在这里,我择日再来取。若有差池,你知道后果。”妈妈愣了一愣,苏宸边走边继续道,“银子你后日派人到王府来取,明日王府大喜不宜冲撞。” 这下子妈妈算是明白了,王府的王爷明日大婚,不大可能会在今天晚上来逛花楼,而且这也不是王爷的做派,但眼前之人气度不凡,又和王府有联系,显然是个贵客了,不可怠慢。妈妈还算通透,于是立刻贴前送了两步,道:“公子您放心,既然这是公子吩咐的,无论如何我也得帮公子好生照顾着,公子何时想来取那丫头的初夜都可以。” 鸡刚打鸣的时候,王府就开始有了动静。但叶宋依旧睡得像死猪似的。她真应该庆幸自己喝醉了,不然怎会睡得这般香,反而恐怕是个不眠之夜吧。 外面走廊上的灯将窗户映得微微亮。 负责叫醒叶宋并且给叶宋梳妆打扮的任务就光荣地落在了叶青和英姑娘身上了。叶青推开门,英姑娘端着一碗汤进来,一下子两人就闻到了满屋子的酒气。 第388章:不许新郎入内 叶青费力地把叶宋叫醒,让她勉为其难地坐起,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揉脑袋,宿醉让她头痛欲裂。 英姑娘赶紧坐下,把碗塞到了她嘴边,道:“我道是苏哥哥干嘛要我熬一碗醒酒汤,居然是叶姐姐你醉成了这样!干嘛还要喝这么多,不知道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么,别一会儿上花轿的时候你还是一个醉新娘……” 英姑娘叽叽喳喳地说着,跟早起的鸟儿似的没完没了。叶宋脑中一团乱麻,不由伸手堵住了英姑娘的嘴,头大道:“以前不见你这么会唠叨的。” 英姑娘一双眼一嗔,道:“人家这也是为了你好,你还嫌我唠叨。” 英姑娘的醒酒汤效果真真好,一刻功夫过去后,叶宋觉得好受了许多,头脑也清醒了许多。她出门进入到隔壁的洗浴室中,里面早已经备好了热水,她褪了褪了衣服就跳进了浴桶里。 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澡之后,叶宋觉得神清气爽,重新回到房内,换上了嫁衣,坐在妆台前,任两人帮她摆弄。 嫁衣很合身,窄腰宽袖,衣襟上绣着精致非凡的凤纹,外面再套上一件薄薄的外衣,领子微微往后翻了些,衬得脖颈尤为纤长,身形也十分高挑,那外衣的衣摆长长拖了一地,摇曳生姿。 叶青用两根交缠在一起的线不断在叶宋的脸上动作,带起一股密密麻麻的轻微痛感。叶青说,这挽面是上京新流行起来的妆前的一个步骤,便是将脸上的细小汗毛都给挽了去,就显得肌肤光洁无暇,宛若新生。 叶宋应受了,等叶青弄完以后,伸手往自己脸上去摸了一把,发现果真比以前更为光滑细腻。 随后叶青开始帮叶宋梳头,满面喜色地说道:“我成亲的时候是二姐帮我梳头,现在二姐终于成亲了,换我帮二姐梳头。”她可是梳妆打扮这方面的熟手,头发梳得好,妆也化得赞,要知道以前叶宋的仪容可都是她在打理。 英姑娘虽然也会一些,但这种情况下就只有在旁给叶青做帮手的份儿了。 叶青用梳子轻柔地把叶宋的头发从头顶梳至发尾,说道:“这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二姐和二姐夫白发齐眉;三梳梳到二姐和二姐夫儿孙满堂;四梳梳到二姐和二姐夫四条银笋尽标齐……” 叶宋心头一热,道:“你去哪儿知道这么多的,当初我可没说这么多。”她只知道有这么一个程序,象征着吉利和顺利。 叶青道:“我专门请教了一下府里年长的老婶呀,我原本也是不懂得这么多的。” 英姑娘在旁还塞给叶宋一本书,津津有味道:“还有这个这个,这个也是老婶奉献出来的,说是女子出嫁之前的必读之物,昨天晚上没能找到你,现在趁你上花轿前还是赶紧看看吧,或者藏进袖子里,上了花轿之后再看也行啊。” 叶宋拿过来一翻,眼皮一抽,然后吐了一口气淡定地合上,道:“算了,还是留给你自己看吧。” 英姑娘跳起来,炸毛道:“这怎么能行,必须看!上面有许多花样可以做哒!而且又那么好看!” 叶青瞅了瞅她,感到挫败,道:“我就说二姐不需要吧,这男女之事情之浓时自然而然,那才是最圆满的吧。” 英姑娘很宝贝那本书,道:“这种事情当然要花样百出,才能有无穷无尽的乐趣,所谓闺房之乐,你们懂什么……你们不看就算了,我自己留着以后慢慢看。” 叶青给叶宋上妆,不知不觉天就亮了。清晨第一缕霞光照在窗户纸上,金灿灿的发亮。由于这不是在娘家,便用不上吃一顿合家饭,只需等待及时一到,上了花轿,按照预先的计划,仪仗队在姑苏城里游上一圈,与民同乐,最后又转回了王府,送入王府的东院新房内就可以了。 上好妆以后,叶宋往铜镜里不经意间看了两眼,然后又看了两眼,再看了两眼。 叶青便问:“二姐,你觉得哪里有不妥的吗?” 叶宋道:“没有,我只是被我自己给迷住了。” 叶青:“……都说物以类聚果真不假,二姐和二姐夫相处久了,竟也惹了自恋这毛病。” 等一切都准备好了,三人就在房间里坐下,道两句闲话。其间丫鬟送来一些早点,英姑娘早饿得肚子呱呱叫,连忙伸手去接,叶青便道:“不是说不能吃东西么?” 丫鬟道:“王爷说了,不用讲究太多的规矩,不能把王妃娘娘饿坏了,要把王妃娘娘喂饱才行。”那丫鬟边说边掩着嘴偷偷笑。 叶宋脸皮僵成了一块,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一抽。她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得出,苏静在说这一番话时有多么的惹人遐想。 结果叶青和英姑娘两个也都偷偷笑起来了。早点送进屋来以后,叶宋也没客气,一块一块往嘴里塞,但很小心不弄坏唇上涂抹的唇脂,边睨了她俩两眼,道:“有那么好笑么?你们吃不吃,不吃我全吃了。” 英姑娘和叶青才赶紧过来从叶宋嘴下抢了几块。 外头越来越热闹,充耳便闻人声,院子里的蝉声似乎也跟着喧哗了起来。突然一串鞭炮响盖过了所有的声音传入人的耳朵里,便是吉时到来了。 叶青和英姑娘连忙擦掉嘴角的点心屑,慌忙站起来,去找来喜帕给叶宋盖在头上。叶宋只觉得自己眼前的光线一下子便暗淡了下来,眼角周围都是一道红色,一垂眼只能看见裙角周围的一小块地方。 外头唢呐声一声盖过一声,她轻轻抬了一下步子,裙角也跟着挪动。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终于成亲了,穿的是这个时代的嫁衣,嫁的是这个时代的人。从今以后,她便总算是在这片土地上扎根了,有了自己的一个家。 叶青伸手来扶她,她用力地紧紧抓住。她的所有紧张和颤抖都宣泄在了那只手上。 叶青说:“二姐,你不用紧张。二姐夫那人你又不是没见过没了解过,大家都熟悉了。” 叶宋道:“我并没有紧张。” “那你手心还冒汗。” &nbs 章节不完整?请百度搜索飞su中wen 第389章:突发状况 外面的人见没有响动,便又起哄道:“王爷还不够情深意切,再来一首!” 又有一帮糙汉子挠挠头,道:“这诗啥意思呀,听得人稀里糊涂的,你能不能作一首简单易懂的?” 苏静想了想,便又道:“白马绕青山,乌舟自江南。燕有还巢时,情归两相牵。” 叶青和英姑娘开始捂嘴偷笑,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委实够骚的。 叶宋低低道:“差不多就够了,别太折腾。” 英姑娘睁大一双眼睛,道:“呀,叶姐姐你居然帮着他,这还没拜堂呢,胳膊肘可不能往外拐。” 外面继续有人叫喊:“怎么越听越糊涂,我说王爷你就不能再浅显一点儿么,我们都听不懂,二小姐就更加听不懂啦!” 刘刖的声音又清晰无误地传来,很是不屑的语气:“你们听不懂不代表二小姐也听不懂。王爷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如若二小姐是一匹马他便是一座山,二小姐是一片舟他便是一面江,二小姐是一只燕他便是一个停靠的歇处……” “刘刖你要打架是不,谁让你解释了!” “你说你们不懂,那我就给你们解释一番,免得闹笑话。人丑就应该多读书。” “你!站出来单挑!” “今天是二小姐大喜,你要是出手打人,就是煞风景,对二小姐是不吉利的。” “……”说话的是季林,吃瘪的也是他。他平时和刘刖就是对头来的,他再了解刘刖不过,刘刖定然是在报复前两天他们强行拖他去花楼的那件事。 苏静等了片刻,见房门还是没有响动,不由又念了几句:“日暮等江月,星华似昨年。红烛高帐挽,玉脂霞衣焕。” 季林等人仍旧是一脸茫然的样子,刘刖继续解释道:“这是王爷描绘的洞房花烛的场景。” 季林:“要你说,老子听得懂!” 刘刖皮笑肉不笑:“呵呵。” 叶青和英姑娘在里面笑得肚子痛,弯身捂腰一脸抽搐痛苦的夸张样子。叶宋抬脚就要去开门,结果被两个小女人家给生生拦住。 外面苏静就道:“我的好妹妹,要整我也别现在啊,等晚上洞房再整也不迟么,吉时快要到了,就先让我进去好不好?” 英姑娘义正言辞道:“苏哥哥,你什么意思,这怎么能是我们在整你,要怪就只能怪你的诗实在太差啦,没能打动叶姐姐,关我们什么事呢?要不,你再唱一首江南小调来听听。” 苏静没办法拒绝,谁让他被阻在门外不得进去呢,便清了清喉咙,唱起了这里人最经常唱的一首家乡小调。小调的词很美丽,曲调也十分婉转,苏静的声音好似悠悠的江上水,时而被微风轻轻吹,时而被船桨轻轻划,竟是百转千回地动听。他语态又悠闲惬意,眉目间流露出来的神情安然宁静得很,曲调末又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欣喜和雀跃,让人听得入了神,院子里安静了下来,没一个人说话。他修长白皙的手指微微弯曲着,以指骨骨节叩着门扉,有一下没一下的,和着节拍,和谐极了。 一支曲调唱完,余音缭绕。他笑眯眯道:“现在我可以进去了吗?再不让我进去的话,我就爬窗,偷了我的新娘。”他的嗓音温润而带着磁性,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吸引力。 叶宋喜帕下的嘴角含着一抹轻柔的笑,对叶青和英姑娘说:“放他进来吧。” 叶青和英姑娘见闹也闹够了,便抿唇笑着打开了门。苏静正站在门口,丰神俊朗的,只可惜叶宋看不见,她只看得见门口外苏静的一双脚,和脚边迎着晨风微微牵动的红色衣角。 他对叶宋伸出手来,那双手带有习武的茧子,手指骨却分明修长,十分好看。所有人都在见证着,叶宋把手放到苏静手上的那一刻。 好像她和苏静都已经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叶宋缓缓伸手,最终将手放在了苏静的手心里。 苏静一碰到,立刻便五指收紧,握着她,像是生怕她逃了一般。掌心的热度传进叶宋的心里,她的心跳开始不规则地跳动起来,随后苏静就牵着她走出房间,结果刚前脚一踏出去的时候,叶宋不慎被裙角给绊了一下,径直朝苏静倾身过去,苏静及时扶稳了她。 周遭看热闹的人都跟着起哄看热闹,欢呼成一片。 媒婆进来三催四请,道是吉时就快要到了。叶宋随苏静走出大门口时,边上又开始燃放一串又一串的鞭炮。红色的残沫伴随着白烟到处飞。一顶花轿正停靠在那里,轿夫见人来,便撩起了帘子。 原来成亲是这样一种惊心动魄而有满心期待的感觉。叶宋坐进花轿的时候,忽然松了一口气,发现自己手心里都是汗。 唢呐声招摇过市,仪仗队起行,缓缓往苏州城里绕行。今日万人空巷,百姓们都上街来瞧热闹,街道两边沾满了围观的人。仪仗队中还有几名侍女负责往街道两边的人群里撒喜糖,百姓们纷纷跳起来抢,热闹成一片。 但也不乏一些女子强颜欢笑的,王爷在她们心目中可是最完美的男人没有之一,能够嫁给他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而今王爷成亲,新娘子却不是她们,心里当然会有失落,这也是情有可原的。她们信誓旦旦地说:“王妃你一定要对咱们王爷好,好好地爱他,不然的话你就放开他,让我们来!” 叶宋很想捞开喜轿的帘子,对她们道一句:“你们这辈子都死了心吧!” 但是喜婆死活不让她动帘子,道是不吉利。喜婆唏嘘着笑说道:“王妃娘娘,这姑苏城里仰慕王爷的人可是不在少数,她们今天回去可要哭死了,费尽心思都没得吸引王爷的一点注意力,反而王爷的心呐,早就放在了王妃身上。王妃可真有福气,能嫁给像王爷这般情深意重的人。” 想必那日苏静在水田里冲叶宋求亲时说的话,早就在城里私下流传开来了。 章节不完整?请百度搜索飞su中文 第390章:赶着拜堂 苏宸和几个兄弟飞身到对岸,在河对面指挥,这头便由叶宋来指挥,不相干人等需得立刻离开这个地方。幸好是盛夏,河水凉爽,会凫水的人都自行地爬上岸,坐在岸边晒一晒,不会凫水的被会的举着上岸,其中有不少的小孩,叶宋掀起头上盖着的喜帕,扎在头发后面,提起裙子就去将那些小孩抱起来,聚在一处。等到这河里的事情了了之后再由他们的父母来认领。 一群孩子在边上坐着哭,叶宋裙角都给溅湿了,衣服上抱过孩子也尽是湿痕,为了让孩子们不哭,叶宋去拿来没有发完的喜糖,一人给一颗,把嘴先塞上,就不会哭那么大声了,只小声“呜呜呜”地哭,好不可怜委屈。叶宋再一人发了一颗,声音就又小了一些,最后一人发了一把,小孩们哭声彻底止住,只余眼梢挂着的委屈的泪水,津津有味地吃糖。 等到把河里的人无一遗漏地全部救了起来,湿哒哒的,街道上全是水渍,大家都惊魂未定,孩子的父母也前来把孩子领了回去。 断桥斜落,一部分掉进水里,大石块拦截了一部分水流,情形看起来要多严峻便有多严峻。 苏静站在太阳光底下,一身红衣极为耀眼,他朗声道:“这座桥是姑苏唯一剩下的没有修缮最为古老的桥,年份久远,又经历了大火和洪水,是我考虑不周,不应放置不管,桥上一时间站了太多的人才导致这桥面垮塌。大家暂时就不要往这附近边上经过了,以免再发生危险,等明日我就派人来重新修这座桥。今日若有要归家要上街的人,就请绕道走吧。切记,以后千万莫要在桥上再如此拥堵。” 后来人群里冒出一句话来:“我们都走了,那王爷你的亲事该怎么办,都已经过了午时了吧……” 苏静回头,与叶宋面面相觑。按理说,这刚要过桥的时候,桥就垮塌了,是极为不吉利的事情,若有什么说辞,恐怕都要落在叶宋身上了,说她是一个不详之人云云,但所幸还好,这里的民风淳朴,况且他们都意识到这桥垮塌的原因全在于他们,如果不是他们在桥上围堵,桥也不会垮塌,更不会耽误了王爷王妃的吉时,就是因为这个,王爷王妃到现在都没能过得了桥。 叶宋回头看了一眼喜轿,喜轿也倒了,喜婆颤颤巍巍地从旁边过来,看了看天,甩着手帕道:“哎呀真过了午时了,误了吉时了误了吉时了!今儿怕是拜不了堂了,不如令择一个好时候再行拜堂吧!” “我看倒不用。”叶宋忽然出声道,她和苏静相视一笑。不怕揭了红盖头被大家看去了容颜,反而那样的容颜让那些原本心伤苏静娶妻的女子们无话可说。她办事很妥帖,起码光是将一干孩子哄得服服帖帖的,就是一个很会照顾持家的女人,当然大家都忽略了那空空的喜糖篮子。叶宋说,“眼下日头这么烈,现在赶着回去拜堂也还来得及。这成亲有了一惊一喜才算得上是惊喜吧。” 喜婆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连连道好。于是仪仗队重新收拾起来,准备绕行回王府。苏静跳上了马,侧头见叶宋站在他身边,遂对她伸出手,叶宋抓着他的手一借力,便跟着跳了上去坐在苏静的前面。不管身后一众呼声,苏静一扬马鞭,马儿就沿着河边往前跑了起来。苏静手搂住了叶宋的腰,将她收紧在怀里,气息熏热而沉醉,在她耳畔道:“阿宋,你真是快美死我了。今天我定要娶了你,纵然是老天爷也无法阻挡我的脚步和决心。” 叶宋脖颈微微痒,那种感觉直痒到了她的心尖上,偏生无法用手去挠,只好偏头躲开苏静的气息。苏静不依不挠,又用自己的鼻尖去蹭叶宋的脖子,低低道:“阿宋,你是不是也迫不及待地要嫁给我了。” “好歹等了这么久……”叶宋一边躲一边道,“一天都不想再拖……喂我快掉下去了,你能不能好好骑马!” “哦。”苏静又猛一扬马鞭。 “你别跑太快,后面的人追不上。” “没关系,回王府再等他们。” 两人本来是风风光光地去绕城,结果没想到回来的时候颇有一些狼狈。府里守着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王府里有经验的老婶一见,立刻便道:“怎么就王爷和王妃回来了,其他的人呢?哎哟王妃快把喜帕弄下来~” 两人进去喜堂还没歇口气,外面就陆陆续续有脚程快的到了,将街上有惊无险地一幕给讲述了一遍。 后来该来的一个都没缺,宾客满堂,苏静和叶宋才磕磕碰碰地拜了天地。直到喜婆喊“礼成”的那一刻,叶宋和苏静紧紧相握的手都更加收紧了一份,相互望着对方,露出由衷幸福的笑容。 后来有高声问:“要不要送进洞房呢?反正喜帕都已经揭了,不如留下来陪大家喝酒吧!” 苏静看了一眼叶宋,凑近她轻声问:“要不要留下来,还是回房先休息一下?” 叶宋道:“按照礼节,我还是应该回房吧。况且昨晚喝得有点儿多。”她现在还有些乏,昨晚没睡多久的觉。关键是她现在整个人都如火中烧,恍恍惚惚地没回过神来,心跳一直不整齐,她觉得她还是应该好好冷静一下。 苏静当然是要依她,随着喜婆高喝一声“送入洞房——”,便有丫鬟上前簇拥着叶宋往东院新房去。 院子里树林成荫,让人丝毫感觉不到暑热,反倒是有几分凉爽。新房里里外外都被布置得很细心周到,房间红光盎然,窗外又绿意葱茏,相映成趣。若说最繁杂的,要属宽大的喜床上那铺着的一层又一层的龙凤床褥了,床褥很单薄,入手丝丝沁凉,乃姑苏城内最奢华的冰丝缝纫而成,上面的金色刺绣活灵活现、栩栩如生。还有床周边的帘帐,薄而不透,奢而不华,极为垂顺,伸手抚在那上面,柔滑如流水一般。 她爱极了这喜床上的摆设。再辗转到侧室,里面便是洗浴室,以屏风遮挡 章节不完整?请百度搜索飞su中wen 第391章:见者有份 苏静关上新房的门以后,就敛衣在屋檐下的回廊上坐了一会儿。头还晕晕沉沉的,但风送过来很凉爽,他的心情也跟着很惬意。一直嘴角都是笑着的,从今天起至往后一辈子,他身边都有他最爱的女人陪伴着,怎么能不令人开心呢。 这时,喜堂里有几只醒来发现苏静不见了,何其精明,居然结伴寻到了后院来,一看见苏静,就纷纷露出醉醺醺的流氓般的笑容,道:“贤王爷,天还没黑你就要急着……” “嘘——”苏静手指竖在唇上,轻轻嘘了一声,回头看了关上的房门一眼,道,“要闹去前面闹,别在这里太大声,阿宋在睡觉。” “嘻嘻嘻,贤王爷还真是疼爱王妃呀!” 苏静呵了一声,道:“昨晚要不是有些人强拉着她喝了不少酒,她也不至于没有休息好,这笔账我还没来得及算呢。” “啊哈、哈哈哈,今天天气真好!太阳真大!”几个人纷纷抬头去看天装白痴…… 叶宋一觉睡饱了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黄昏了,听守门的丫鬟说前堂已经开始晚宴了。 彼时英姑娘在厨房后院,把一包包药粉纷纷抖进了那一坛坛烈酒里,由王府里的人送去前堂给大家喝。 叶青和她在一起,有些看不下去,道:“你这样做太不厚道了吧?” “有什么不厚道的呀”,英姑娘理直气壮道,“我这叫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况且这只是迷药而已,无色无味,对身体更无害,不过就是喝了之后睡上一个晚上,第二天起来什么事都没有!” 叶青便问:“那苏四喝了怎么办,你还想不想让他洞房?” 英姑娘道:“他啊,他已经提前吃过解药啦,他就是不想别人去闹他的洞房才让我这样做的嘛。” “这也太黑了……”叶青唏嘘道,“想不到苏四看起来那么光明磊落的一个人,居然在他成亲的时候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英子,你老实说,他到底给了你多少钱?” 英姑娘竖起一根手指。 叶青啼笑皆非:“一百两就把你打发了?这也太便宜了一些。” 英姑娘摇摇头。 叶青正了正颜色:“莫非是一千两?但这也太阔绰了一些……” 英姑娘仰头看着叶青:“黄金。” 叶青差点跳起来,被英姑娘及时捂住了嘴。她瞪大了眼睛,英姑娘道:“你别乱喊,要是被发现了就糟糕啦。” 叶青点点头,英姑娘才放开她。叶青当即道:“他为了这几包药粉,真的给你一千两黄金?!” 英姑娘嘻嘻一笑:“古人有云,**一刻值千金,到今天我才算彻底领悟这其中的含义了。这笔划算的买卖我要是不做,除非我脑子被驴踢了,你说是不是?” 叶青感慨道:“看来他是料准了大家伙会狠狠闹他的洞房,这是豁出去了。这笔买卖的确是很值。”她眼珠子一转,看向英姑娘,眼神当即就黑了下来,笑两声道,“嘿嘿,英子,难道你不觉得你应该给我一点封口费什么的吗?” “封口费?”这时有家丁来抱酒去前堂,英姑娘赶紧道,“来来来,先抱这几坛去吧。”她只的那几坛都是被她下过药的,别的都是还没来得及下药的。 家丁走后,叶青挽着手道:“对呀,不然的话一会儿要是我去了前堂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该怎么办?” 英姑娘顿觉挫败:“就知道不应该让你跟着一起来,叶青我觉得你变了。” 叶青沾沾自喜:“变聪明了?我也觉得是这样,哈哈哈。” 英姑娘摇摇头,道:“不,你何时变得这般拜金了。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叶青嗤她一声道:“切,明明你收了苏四千两黄金还敢说我拜金,况且谁不爱钱啊,不爱钱的女人不是好女人,但我爱也只爱可以凭我自己的努力得到的或者将要得到的那部分,一句话,封口费你到底是给还是不给?” 英姑娘稍做迟疑,叶青站起来道:“你不给就算了,我要去前堂吃酒了。” 英姑娘立刻拉住她:“九一,一分给你。” 叶青高昂着头,还是要走。 英姑娘的肉在痛:“那二八吧,给你两分。” 叶青还是要走。 英姑娘咬咬牙:“三七,给你三分,不能再多了!我这药粉还有苏哥哥吃的解药也是很贵的,要成本的!” 叶青这回满意了,笑嘻嘻地蹲下来,拿过英姑娘的药粉,道:“三七就三七,合作愉快合作愉快,来,我帮你撒~” 在两人的共同努力下,不一会儿,把后院准备的所有酒坛内都掺上了迷药药粉。 叶青拍拍手,心满意足道:“这下好了,苏四和二姐终于可以拥有一个不被打扰而又痛快淋漓的洞房花烛夜了。” 这本来就正中她下怀。她不过是顺手牵羊罢了。 叶青看看英姑娘,道:“英子,你怎么看起来有点不太开心呢?” 英姑娘捧着心口,“废话,白白被人剜走三百两,开心才见了鬼了!哎哟,我的心有点痛呢……叶青你说你怎么这么黑呢……还能不能好好做朋友了……” “你说你和白玉也快要住进深山老林里了,要这么多钱来干什么呢,好朋友才要跟你分享嘛!” “行了,你不要说话了,跟你说话我就来气,让我难过一会儿……” 前堂那边闹得正盛,只见那一坛子一坛子的酒送上去,到进了大只的碗里,全部灌进了那伙人的肚皮里。他们豪气万千,又着实感到痛快,根本顾不上自己会不会醉倒,尽管最大限度地喝。当然,他们定然也不会想到,会有人在这酒里事先下了迷药,这帮子人又自恃酒量惊人,心想着先把新郎官给灌倒了再去闹他的洞房。 天边晚霞只剩下隐隐微亮的霞光,淬亮了整个王府的青色瓦檐。红灯笼一盏盏地亮了起来,将树上挂着的红绸都映得风情万千。 前堂灯火通明宾主齐乐,觥筹交错之声不绝于耳,还伴随着大声喧哗。酒香沁入晚风当中,十里小巷也醇然。 只是,那一坛坛的好酒才将将去了一半儿,堂上的客人们便东倒西歪了去。有些还没有倒下去的,也开始浑浑噩噩起来,东倒西歪的,坚挺着一定要把新郎官给灌趴下。但很快他们就意识了过来,他们似乎越喝越软,而新郎官却越喝越精神。 苏静礼袍斐然,来回穿梭于桌席之间,也喝了不少的酒。但他看起来言行举止都很正常,不像是喝醉了的样子,可兄弟们一个个都抓着桌角给滑坐到了地面上。像刘刖那等斯文之人,只饮了几杯吃了几口菜便爬在桌面上安静地睡去了。 季林抓着苏静的衣角,不住地摇头醒神儿,喃喃道:“欸王爷不对劲啊……今儿这酒怎么这么醉人,才没喝多少怎么就都躺下了……” 苏静不紧不慢地微微笑道:“这可是陈年老酒,忒醉人的。”说着就伸手去推了推季林的额头,“乖,好好睡吧,等明早起来就酒醒了。” 没多久的功夫,苏静一转身,见整个大堂都渐渐安静了下去,嘴角的笑容不由恶劣到歪起来。地上躺着的人横七竖八,直接把凉快的地板当做床席睡了。 苏静环视一周,见桌边还余一人独坐着,鹤立鸡群。他手撑着额头,还保持着一半清醒,但显然快要撑不下去了。苏静走到他面前,好心询问道:“三哥,醉了的话一会儿便去歇息吧。我让下人来给你带路,你还能走吗?” 苏宸抬了抬眼帘,沉沉双目中又有氤氲绯红的酒意,看了苏静一眼道:“为什么就你没事?”他兀自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你在酒里下了药?” “啧啧啧三哥你还真是喝多了。”苏静撩了撩衣摆在他身边慢条斯理地坐下,“今日是我大婚,我怎么可能往酒里下药呢,这样也太不道德了吧你说是不是?” 苏宸冷笑了一声,道:“你确定你要在这个时候跟我讲道德?你在道德这方面一向不擅长的。这么多人都倒了就你一个还好好的,不是这酒有问题那是什么?” 苏静一脸无辜道:“三哥不是也还好好的么,那说明他们委实太不济了,或者我这里的酒太厉害了。”说着还不忘对苏宸眨眨眼睛,自己拈了一杯酒来悠闲地喝下。 恰逢英姑娘和叶青从后院送了菜肴上来,两人一见这前堂之景不由便是一愣:“都倒下了?这菜都还没上齐呢。” 苏静便对二人招手道:“来,快过来。我这后厨都没进一下,三哥便硬说我在这酒里动了手脚,你俩忙前忙后的应是最清楚不过了,来说说,我有做什么手脚吗?” 英姑娘和叶青面面相觑,然后又不约而同地对苏宸摇头:“他什么都没做啊。” 苏宸揉了一会儿太阳穴才勉力支撑,倒了一杯酒,递向二人:“那便是你俩干的好事了,有本事喝下这杯酒试试看。” 叶青和英姑娘又是面面相觑,然后心里默数,苏宸便笑了笑道:“怎么,不敢?” 第392章:千金难买洞房夜 英姑娘心里也默数了三下,忽然拧了一记响指,对苏宸道:“倒!” 结果苏宸摇摇晃晃就是不倒。叶青就举起手刀从苏宸后颈一手给劈了下去。苏宸终于两眼一翻,手上一松,就再也撑不住给倒趴了下去,酒杯从他手指间滑脱而落,滚到了地上。 叶青一时之间没能把握好力道,也兴许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自个捂手痛得呲牙咧嘴,嘀咕道:“他这脖子是铁打的吗,痛死我了!” 英姑娘瞠目结舌道:“没想到你居然还会这个。” “谁让我相公以前是大内高手,怎么着我也得跟着学两招防身不是。”叶青有些得意地说。 苏静看看英姑娘,又看看叶青,然后竖起大拇指,笑得没心没肺道:“两位妹妹干得漂亮。” 叶青白了一眼苏静,道:“别高兴得太早,我现在把宁王给打晕了,等他醒来定然是晓得这其中有什么猫腻,你就等着被他们算账吧。” 苏静站起身,理了理自身衣角,全然不放在心上,道:“等过了今晚再说。这里就暂交给两位妹妹了,回头让下人们把这些家伙一一送回去躺着便是。” 他刚要走,怎知英姑娘和叶青却忽然闪身挡住了他的去路。叶青挽着手臂,道:“光这样就想走啊?” 苏静摸摸鼻子,道:“不是给了一千两了么。” 叶青道:“可姐夫还没给我呐。” 苏静:“……让英子分你一点不就好了嘛。” 英姑娘道:“可是我已经分了三成给叶青了啊,平白少了三成,苏哥哥你应该补回给我吧。你看叶青也要一份,我只要你补回那三成就好啦,这样算起来,苏哥哥你只要再给一千两就好啦。” “黄金?” “呐,黄金。” 苏静的脸慢慢垮了下来,“用不着这么黑吧,苏哥哥这儿的黄金也不是地上捡来的,况且你俩一看起来就不是缺钱的,以后苏哥哥还得养家呢。” “嘻嘻嘻姐夫,以前你在上京的时候挥金如土谁人不知,这点儿小钱还不至于让你养不起家。”见苏静刚想要张口说话,叶青就又道,“反正你想怎么说就随你怎么说咯,这**苦短呢是你说一句就少一点的啦,你就在这**和一千两黄金当中做个选择呗,钱没了还可以再赚,洞房没了可是赚不回来的啊,毕竟成亲就只有今天嘛。” 英姑娘又掏出一包药粉,下流道:“要不要我们再助你一臂之力啊?” “不必了,我很行。”苏静满脸黑线。但最终,他还是不得不选择前者。 苏静一脸痛色地从前堂去到东苑的时候,俩货在他背后挥着手绢道:“苏哥哥(姐夫),要好好表现呐,不然以后都得睡床脚啦!这里就放心交给我们吧!” 他一到东苑,便将所有的事情抛诸脑后了,风中送来浅浅的花香,院子里的景象在青灰的暮色中显得朦朦胧胧。他喝了不少酒,眼下仿佛一半沉醉一半清醒。 廊檐门外,有丫鬟守房,见得苏静来,不许他吩咐便自觉自愿地退了下去。他一步步走上台阶,在门前停了下来,刚抬手准备去推开房门的时候就又停了下来,好似在那一刻他突然就有些紧张了起来,心跳不规整地剧烈跳动着。 苏静低咳了一下,像是掩饰,又像是想提前给新房里的人提前打一个招呼,随后手上一使劲儿,门吱呀一声就被他推开了去。满是喜庆的红光昀了出来,将他照得通透。 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苏静一抬眼帘,恰恰与叶宋的视线撞在了一处,愣了一下。 叶宋独自坐在床边,一脸惺忪的样子,刚睡醒不久,没想到她还没回过神儿来突然苏静就来了。结果她慌忙整理自己的嫁裙,想了想又把头发后面的红盖头拉起来,正准备盖在自己的头上,就被苏静给撞个正着。 叶宋手指一松,红盖头就落在了她的头上去,阻断了两人的视线。叶宋只听得见苏静转身关门的声音,只看得见他的脚步一步步走过来,从自己身边错过,然后又是关窗的声音。 气氛有些诡异。 苏静一关上窗户,叶宋立刻就觉得热了起来。 叶宋也咳了一声,然后道:“这么早,就吃完晚宴了吗?” “嗯。”他走到床边站在叶宋的面前,低头看着她,桃花眼不觉间笑得眯成了一条缝,那眼神仿佛要将叶宋给融化了下去。他忽然觉得,两千金花得也值得,只要能让他安静挑开她的红盖头,和她喝那合卺酒,结发为夫妻从此白首不相离恩爱永相随。 他牵起了叶宋的手,牵着她走到了桌边,桌上红烛悠然,那里摆放着合卺酒和一杆如意称。苏静一边缓缓执起那如意称,一边说道:“今天几经变故,阿宋,若是往后和我生活的日子里也是这般诸多无常,你还会和我继续走下去吗?”不等叶宋回答,他自己又笑了出来,“这样的话似乎不应该说出来,凭你叶宋的倔性子,除非面前已无路可走了,否则不会中途停下来。是我太高兴了,我说我有些语无伦次不知你会不会信……今天已然看见了你的模样”,他用称杆挑住了盖头一角,一点点往上抬,“但还是想再重新认真地看一次,”红盖头下的那张红唇似笑非笑,半低垂着的眼帘好似也流连着点点笑意,一张脸若白玉无暇美无方物,苏静低低道,“你不知道你今天有多美。” 如意称将叶宋的红盖头完完全全地撩了起来,别在她的发饰间。苏静看向叶宋的那目光,仿佛淬了最炽烈的光与火,视线交汇间,流光溢彩。 叶宋几乎不能直视苏静那样的眼神,觉得屋子里更加热了一些,别开眼去,嘴角微微有些僵硬道:“别搞得跟咱俩从没见过面似的,以前你又不是没看过,用得着看这么久的时间么……” 实际上她心里却有些受用。这身新娘装本就是留着来给苏静看的,要不然她早换下了。 苏静双手扶着她的肩膀,她越是别开眼神他就越是要去追寻,道:“不管怎样都看不够啊,别躲,再让我好好看看,阿宋,你是不是又不好意思了?”他轻轻搂她入怀,贴着她的耳鬓喃喃低笑,“不光是现在要看,等一会儿脱了衣服我也是要看……” 话只说了一半,苏静桃花眼忽然笑眯了一下,身形极快地跳开了来,而叶宋躬起的一条腿将将在半空中踢了一个空。 苏静在她两步开外的地方站稳,故作心有余悸地顺了顺胸口,道:“还好还好,我躲得够快,否则下半辈子你就不性福了。阿宋,虽然我话说得是露骨了一些,但也确实是这么一个道理。” 叶宋顺手撩了撩头发,今天睡了一下午她现在真是觉得精神饱满得很,遂道:“但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也确实得改一改了,今天晚上你是想咱俩就这么打打闹闹地过去了吗?” 苏静皱了一下好看的眉毛,道:“那可不行,今天晚上可贵了。” 叶宋眯了眯眼,觉得此时此刻外面是过于安静了些,那帮子野蛮人怎么说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安分守己,遂歪了歪头直勾勾地看着苏静:“贵?” 苏静道:“我是说难能可贵,**一刻值千金嘛,怎能就这么打打闹闹就过了呢,咱们还应该做些其他更有意义的事情啊。” 说着苏静就跟流氓地痞似的朝叶宋一步步走过来,叶宋心头一跳,随之在苏静的气息尽数倾轧在自己身上时,她蓦地觉得有些透不过气,双颊飞烫。 苏静明目张胆地问:“娘子,一会儿你是想熄灯还是想点着灯呢,还是点着灯好,这样我看得清楚些……” 叶宋问:“你能不能正经些?” “不能。”苏静斩钉截铁地说道,伸出手指来抚叶宋的衣襟,衣襟上的刺绣硌在指腹下,微微刺痒而舒服,他神情荡漾地说,“夫人,我想这一天都想好久了。” “我看你是喝醉了吧,这会儿到了新房里才撒酒疯……喂……” 苏静不依不饶地贴过去,“嗯,我是醉了,被你迷醉了。” “你能好好说话吗?” “能啊,我不就是在好好说话么。” “那你动手动脚做什么?” 苏静笑得很欠揍:“我动手动脚又不影响我好好说话。” “为什么外面会那么安静,那群人呢?”叶宋一边躲避苏静双手的攻势一边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便如是问。准确来说,她应是在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苏静这样子让她根本没法好好说话。 结果你来我往间就闹得有些较真了,上了些拳脚功夫。一人穿的是喜袍一人穿的是嫁衣,行为动作均是磕磕绊绊的很是不方便。叶宋脚不慎踩到自己的裙子的时候,忽然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苏静眼疾手快,游刃有余地横手往她腰上拦去,叶宋未能倒在地上,反而以苏静手臂为支撑,不上不下的,维持着斜倒不变的姿势。 第393章:叫声相公来听听 脑后黑色头发纷纷往下垂落,脖颈的曲线展露无遗。她伸手抓住苏静的袖角,刚想趁势站起来,苏静蓦地对她温柔一笑,她不知不觉间便失去了所有攻势。 苏静另一只手,竟能执起桌上的酒壶,目不斜视地斟了两杯合卺酒。那酒液从高高的壶嘴里流淌出来晶莹剔透,仿若上好的琼浆玉露。那酒液流淌的声音,似玉珠落盘一般动听。 杯满即停。苏静放下酒壶,端起一杯酒递给了叶宋,随后自己端了另一杯。 叶宋仰着,说话都有些没底气,道:“你就这样和我喝交杯酒?” “不这样那怎样喝?”烛光照在苏静的后背上,恍惚了叶宋的视线,那一圈圈的红色光晕散发出来,极其柔和。可是不等也叶宋和他绕臂喝了那杯酒,他又道了一句,“那我不介意这样喝。”说罢就低下头去,含住了叶宋的酒杯,把酒倒进口中,随后俯头就贴上了叶宋的嘴唇。 嘴唇相贴的热度,还有流连口齿的酒香,苏静近在咫尺的气息,她隐约间似乎还能听见自己吞咽而滑动喉咙的声音。那入喉的酒液很柔滑,似乎又很呛喉,她一个气息不顺,就呛了起来,苏静便温柔地舔呧着她的舌,顺着她的呼吸轻轻抚慰着她。她感觉一股热气由胸间蒸腾而起,往四肢百骸乱窜,不顺的地方就强行地冲撞,那股热气自冲上她的头脑,让她的意识像是一块油脂被放在热锅上煎烤一般,不一会儿就混沌不已。 她一定也是喝醉了。那个带着酒意的吻极其缠绵。她双腿都快要支撑不住往边上滑去,这样一来身体的重量便会全部落在苏静拦抱着她的那条臂膀上,她又尤恐苏静会支撑不住,是以自己一直勉力支撑。 “苏静……”叶宋口齿间含糊呢喃着苏静的名字,柔情似水。双眸里的神色似乎也化作一片幽幽秋水,带着薄薄的雾气。 苏静低低哄她道:“叫声相公来听听。” “为什么要叫?” 苏静桃花眼里尽是荡漾之色,道:“因为你是我的女人了,你叫我相公我一定会高兴。” “是么。”叶宋勾唇一笑,道,“既然如此,就是让你高兴高兴又何妨。”于是她张了张口,喉咙里刚滑出一个音儿,然后努力就半晌就没有下文了,最终撇开头脸色变了变,有些尴尬又有些窘迫的样子,捂着嘴别扭道,“我发现我叫不出口,不如换个别的吧……” “那就叫夫君吧。” 叶宋又憋了一阵,颓然道:“仍是有些困难……” “那叫官人?” “……”叶宋觉得那都不是什么好的称呼,莫说苏静听起来会怎样,反正她自己叫起来就浑身鸡皮疙瘩,绝对不是她的风格。遂叶宋道:“你能不能先放我起来咱们再好好商量,你不觉得你这一年抱着我会很累吗?” 苏静道:“嗯说得也是。”他低眉又看了一眼自己手里还有一杯合卺酒,遂凑到叶宋的嘴边,仍是笑意盎然的,“可这里还有一杯酒,你的方才我已经喂你喝下了,而这一杯就轮到你来喂我了。” 叶宋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道:“你不让我站起来我怎么喂。” “你尽力就是咯。”说着他就把那杯酒喂进了叶宋的嘴里。 叶宋也不客气,随手拆了他的杯子,伸手搂下他的头来,便主动凑了上去,试图将口中的酒液喂给苏静。可是水都是往低处流的,她人在下方苏静在她上方,她要喂酒给苏静就显得很难了,伸长了下巴嘴都酸痛了,仍是没有全部喂完。那晶莹的酒液便顺着她的嘴角往外溢,直顺着那白皙诱人的脖子流淌进她的红色的衣襟里,说不出的撩惑人心。 苏静眸色一暗,深深往叶宋的口中汲取,咂着她的舌头,舔过她的嘴角,将她嘴里剩余的酒液全部吞咽了去。 随后苏静把叶宋打横抱起来就走向床边,道:“好了,接下来我们就到床上继续商量你怎么称呼为夫的这件事。” “就不能在椅子上坐着商量么……” “床上躺着好商量。” 苏静坐到叶宋对面,见她盘腿而坐,细细看了她一会儿,忽而伸手去抚摸她的嘴唇,那温软细腻的感觉让他流连忘返。收回来时,只见那指腹上残留着大红色的唇脂。他伸出舌头将那唇脂给卷吃了下去,叶宋不由心悸起来,想去阻止却是晚了一步。 叶宋啼笑皆非道:“那唇脂能吃吗?” 苏静道:“只要是夫人的,就能吃。”他倾身过来,只手捧着叶宋的脸,咫尺距离地看着她,与她鼻尖相抵。那气氛委实过于暧昧,两人又是坐于床第之间,叶宋的手,不知不觉地攥了攥身下的床单。 不等她抽一口气,苏静浓烈的吻便覆盖在了她的唇上,容不得她有丝毫的退路。叶宋每往后退一点,苏静便把她的腰往自己怀里钳一分,直到最后不知怎的,叶宋便躺在了床上,而苏静处在她的身体上方。 红烛似乎也含羞,映着窗扉。偶然间轻轻闪烁。 苏静是一丝一毫都没放过,辗转着叶宋的唇,吃掉了她唇上的所有唇脂。叶宋的呼吸越发急促起来,张着嘴没有办法闭上,腮帮子又酸又软,一边被深吻着一边囫囵道:“够了……我快不能呼吸了……” 可是不够,他不管怎么吻都吻不够,他的舌头更深地翻搅着,汲取着他想要的甜蜜汁液,压抑着低低的喘息,道:“可是怎么办,我发现我停不下来呢叶宋……你终于是我的女人了,只要我一想起,我浑身都快沸腾了一样……” 叶宋一只手穿插进苏静的头发里,手指轻轻一拨弄,就弄散了他松松挽起来的发髻,满头青丝铺散落下。另一只手攀上他的胳膊,然后手指收紧,缓缓旋转一拧。 苏静立刻就乖了,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马上就好,再给我亲两下呲——” 他嘴唇红润醴丽,仿佛五月尽头刚采摘下来的樱桃般可口。叶宋的胸口一起一伏地剧烈喘息着,张眼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脸,这张脸上有着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眸,轮廓极其好看,略尖的下巴性感不已,鬓角滑落下来的发丝将这一切修饰得恰到好处,偏生这样一张脸生在男人身上,仿佛像是……叶宋款款说道,“往后,我就替天下人收了你这妖精。” 没错,他就仿佛像是来祸乱人世的妖精一枚。那大红的喜服穿在他的身上,真真好看。 叶宋说完对他笑,苏静呼吸便是一紧。那青丝铺散在龙凤枕边,满头发钗松散,极尽妩媚妍丽。他去将叶宋发上的发饰一一取了下来,动作轻柔,全部放在床头的几盘内。到最后她头发上什么装饰都没有了,也还是美丽得像一朵徐徐绽开的国色牡丹。 他情动之时,俯头又想去亲吻叶宋,怎料叶宋忽然往旁边转开头去,让苏静吻了一个空,直直埋头进她的脖颈间。叶宋身体亦是跟着轻轻一颤,苏静呼吸和嘴唇贴着她脖颈上的肌肤,那是她颤抖的源头。但她掩饰得很好,抬手抱着苏静的头就将他的身体往下压,让他好好躺在自己身上,并还手抱着他的腰,道:“别乱动。” 苏静:“为什么?” 叶宋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天黑了有一阵了,不早了,好了现在开始睡觉吧。” 苏静:“……”他倒是安静了一会儿,叶宋抱着他的确是没有任何动静,但他耳畔响起的是叶宋乱无章法的心跳声,他道,“现在睡觉还太早了吧,凌晨再睡也不迟。” 叶宋坦诚道:“我知道你一定是兴奋得睡不着,我也是,但闭上眼睛别乱动就是,冷静冷静自然就睡着了。”说着叶宋自己就先闭上了眼睛,才一小会儿又睁开,撞上苏静如狼似虎的眼神,又道,“你能不能先把蜡烛弹熄了,太亮了我没法入睡。” 苏静依言往那桌面弹了一下,一道指风熄灭了蜡烛。他双手贴着叶宋的腰,滚滚发烫,不知不觉间收紧,仿佛恨不能把叶宋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那灼热的温度隔着衣料也传到了叶宋的身上。她的手心里起了一层汗,索性身下的床褥都是冰丝,并没有觉得太热,但总觉得身体里有一股热量无论如何都得不到释放。这样一来,她更加没法安稳入睡。 又隔了一会儿,叶宋问:“为什么今晚会这么安静,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苏静道:“我自然是想办法把他们打发了,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他们今晚破坏到你我的洞房夜。”那呵出的气息似有意无意地撩拨着叶宋,黑暗中他感受到叶宋的颤栗,悄无声息地眯了眯眼。 房间里是黑暗的,但外面廊上仍是有红灯笼的光泽,透过窗扉和门扇昀了一些进房间里,因而房间的光线并不是漆黑,而是透着朦朦胧胧的轮廓。他稍稍一抬眼帘,便能看见叶宋的下巴和嘴唇的弧度,那层柔丽的光泽似一层薄薄的水晶皮一般美味诱人。 第394章:从头好好开始 他甚至能感觉到,掌心之下叶宋的腰肢变得越来越软,她整个身体也越来越软,虽是闭着眼睛,但那弯长的睫毛却时不时地跳动着,显然她是没办法做到真正的静心。 叶宋不知不觉将手臂收紧,抱着苏静。苏静刚想张口说话,叶宋却先他一步,说话的口音里带着不可抑制的颤音,道:“苏静……合卺酒里,是不是掺了东西……” 苏静腾出一只手来,轻抚着叶宋的脸,手指拨弄着她额间的发,认真道:“我没让英子放任何东西,合卺酒是干净的,你要怎么做也全是凭你自愿的,我不会强迫你。你若是没有做好准备,没关系,我也可以慢慢等。” “靠”,叶宋从齿缝里溢出一句话来,“那为什么我觉得越来越热……” 苏静道:“因为你抱我越来越紧。” 叶宋意识了过来,连忙撒手。 苏静又道:“你还在颤抖,你的身体在颤抖,你的呼吸在颤抖,说话的声音在颤抖,就连眼睛也在颤抖。阿宋,你是在紧张还是在害怕啊?” 叶宋咬咬牙,又把苏静的头拍下来,让他枕着自己的心口,道:“我看你是唯恐天下不乱吧,你别乱说话就行了……” 苏静的手竟不知何时,从叶宋的腰间缓缓往上游走,覆在了叶宋的胸前,听得叶宋一声咬牙隐忍的闷哼,道:“这种事不是夫妻间应该做的事么,为什么会是唯恐天下不乱呢。” “苏静,我看你是自作孽不可活。” “自作孽不可活?” 叶宋于黑暗之中与苏静对视,半晌闷闷道:“早前让你找英子看也没见你去找英子看,你不是举不起来么,干什么还在这里煽风点火,一会儿当心引火**,好好睡你的觉不就是了……” 苏静嘴角笑容扩深,都歪了起来,道:“夫人,难不成一开始的时候你以为我不举还真就打算和我过这一辈子了么。” 叶宋道:“这种事是夫妻之间应做,但也不一定非要做。做夫妻也可以有很多其他的事情做,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的。” “你这样委屈自己,让为夫好生感动~”苏静低低说道。 叶宋默了默,道:“你能不能好好说人话,一边妖里妖气的一边又文里文绉的,你唱的这是哪出,存心来酸我吗?” 苏静嘻嘻笑了起来,呼吸全部都钻进了叶宋的衣襟里,让她身体一绷紧。他缓缓道:“我是不是说过,我有没有不举,你试试不就知道了。”说着他便强行抓着叶宋的手,一点点往他腹下摸去,“我说不举你便真认定我不举么,你可真好骗。夫人现在摸到了,知道我是不是真的不举了?” 叶宋脸上火辣,觉得幸好苏静看不见让她不那么尴尬,道:“以前逛楼子的时候,你连女人都不敢碰了不是么?” “那还不是因为见到了你,对别人不知怎的就没有了兴趣。”苏静无辜道,“不,准确来说,是我以后就只对夫人一个人有兴趣。”他又低笑,“夫人,你莫不是真害怕吧,想你也不是好糊弄的,在战场上的时候威风凛凛谁人敢犯,怎的到了这床上……” “你给我闭嘴!谁害怕谁是孙子!” 苏静道:“那你单单用我不举这件事就想来搪塞,不是害怕是什么?再说,那天晚上在沙漠里的时候发生的事情,虽然后来也没有发生难以弥补的后果,但你也亲手碰过,是不是有隐疾不是显而易见的么?” 叶宋深吸一口气,翻眼看他一眼,道:“不是让你忘了那件事?” “话虽如此,但怎能忘。”苏静伏在叶宋的身上,微微一侧脸,便亲吻上叶宋的脖颈,与她交颈呢喃,“你是不知道,那就像是一记烙印烙我心间,不管如何驱赶都挥之不去,无数个夜晚,我想你的时候,只有将那些陈年旧事一样样翻出来细细品味,辗转难眠。现在你成了我的夫人,我应该再也不用靠回忆来聊以慰藉了吧?” 不等叶宋说话,放在她胸前的那只手忽然间像是注入了一切活力,隔着衣料轻捻慢挑地揉了起来。叶宋倒抽一口凉气,身体绷得紧紧的。 “你用不着害怕,也用不着准备什么”,苏静一面轻轻咬着叶宋的耳珠,笑音拨动心弦,温柔缱绻,“情之所动是人形本使之然,顺其自然就好了。还有,说什么不举,信不信一会儿我保证让你撕床单抓栏杆,嗯?” 她的心里就像是一个无底洞,在苏静的唇落在她的脖子上,轻缓而有力地吮吸时,她仿佛感觉自己要被整个吸进那无底洞里,又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无底洞里溢了出来。 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她的脖子上和耳珠上,她颤抖得竟不知道该如何自处。这样的感觉陌生而熟悉,她有些恍惚不清,颤栗到极致的时候思绪有些飘忽,身体便开始本能地抗拒。 苏静一下子便感受到了叶宋的不对劲,先行停了下来,于夜色之中静静地把她看着。叶宋定了定神,苏静轻声问:“可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了?” 叶宋摇了摇头。他便欲抽身而起,道:“看来顺其自然说来简单,这事却是丝毫都强求不得。” 叶宋却忽然搂抱住了苏静的腰,不容他撤退。叶宋摁下他的头,充分地感受着他身体的热度,自己也跟着重新慢慢打开,换她去轻咬苏静的耳珠,苏静沉了沉呼吸,她道:“相公,你带我从头开始吧。” 苏静抬了抬头,与叶宋视线相对,他毫不犹豫地又俯头下去,含住了叶宋的唇,辗转激吻,时而缠绵悱恻时而如狂风骤雨。他手上动作未停,让叶宋觉得自己仿佛就是他掌中之物任他拿捏。 吻从唇边溢出,苏静顺着她的脖颈一路吻下去,所至之处,衣襟被手指灵活地挑开,发丝如云纠缠之际,那繁华的衣襟缓缓往肩头滑落,露出里衣,以及里衣之下绣着国色天香的肚兜儿。 苏静的脸贴着她的肌肤,轻轻在那肚兜儿上摩挲着,而后隔着料子张口便含住,竟是风情无数。他脚尖倏地往床边一勾,床帘薄帐松散了下来,缓缓垂下,床上风光半遮半现旖旎至极。 叶宋抱着苏静的头,微微仰着下巴,一口一口地喘着气。他的动作轻重缓急十分适宜,让她如一叶扁舟漂浮在浩浩荡荡的江水之际无法靠岸。 而苏静的另一只手,不知何时伸进了里衣内,彻彻底底地碰到了她。他抬起头来,便将叶宋所有的喘息吃进嘴里,手指间更是不闲着,叶宋的身体瘫软得似一汪春水。 苏静空隙间还不忘吻着叶宋的耳廓,声音如浸透沙石的清泉,道:“看来这段时日我把夫人养得甚好,起码掌下有了些肉,摸起来舒服。” 叶宋不忘咬紧牙关回嘴道:“你经验倒是丰富。” “这真是本能,我不骗你。”苏静吻过她的眉眼,又流连在她的唇上,与她耳鬓厮磨道,“以前学的那些,我全都忘干净了。” 苏静去亲近叶宋的肩膀,肩头圆润而白皙,泛着晶莹的光泽,他手指微微一收紧,叶宋自嘴角溢出一声呢喃,苏静道:“我记得以前,你的身子是有许多伤痕的。”另一手往小腹扶去,“现在却是光滑得很。” 叶宋的思绪追随着苏静的手,根本无法把持,脑子里一片混沌,道:“全部磨掉了……” “为什么磨掉?” “因为你……”叶宋说着,“我想和你好好开始,不用背负着过去,没有压力,也想给你我好的一面,就只想和你好好开始……” 苏静眼波深沉,嘴吮吸着叶宋的肌肤用了几分力,一路上都留下他的红痕。他手指挑开了肚兜的带子,肚兜被他解开来扔下了喜床,可那大红的嫁衣却仍是款在她的肩外,衬得她肌肤如玉,妖娆无度。 苏静的手缓缓往她腹下探去,她颤抖得厉害。她倏地握住了苏静的手,阻止了他接下去的动作。 叶宋稳了稳声线,道:“一人脱一件,怎么的也该你脱了吧?” 苏静低头一笑,道:“对哦,你不提醒我我倒是给忘了。我脱光都没关系,反正是要脱的,唔不过夫人身披这嫁衣却是美得很,为夫都舍不得脱了。” “你少废话,快脱吧。”叶宋道。 苏静便在一旁,真一件件宽下自己的衣服,随手往床外抛了去。那扬手的动作十分潇洒。 线条紧致勃发的皮肤裸露了出来,苏静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反而挑逗性地对叶宋眨眨眼睛。他缓缓贴在叶宋的身上时,惊人的热度让叶宋忍不住哆嗦,但又有一股明显的快意将她浑身包裹。他拿着叶宋的手缓缓抚上自己的胸膛,恬不知耻地说:“你也可以摸我,我全身上下,从今天起没有哪个地方不是夫人的。” 他的身体和叶宋身体的柔软馨香不同,而是透着一股刚硬。 每至一处伤疤的地方,叶宋就放轻动作,来回流连。那样轻柔的抚弄才是最容易引火的,苏静便也尽情地抚弄着她,揉着她的胸前和腰肢,啃舔着她的锁骨,在她肌肤上留下一道道旖旎的吻痕。 他的手探到叶宋的腹下,受裙子阻碍,径直撕掉了裙子,嘶啦一声的响音在这床上竟令人无比的兽血沸腾。叶宋心口狂跳,往枕后仰直了脖子和下巴,张了张口,任苏静一路吻下去。他还是没有剥掉她身上的嫁衣,却撕了裙子褪了亵裤,待吻到了腹下要紧处时,她捧住苏静的头,声音低哑若乞求,“别……” 她拉着苏静重新覆上自己的身体,手臂曲起捧着他的脸未松,那散落的衣襟掩在肩头十分诱人,衣摆亦是被掀开,大好春色一览无余。 苏静看光了,也几乎碰光了。没想到叶宋忽然压下他的头主动吻了他,动作有些慌张和狂乱。肌肤相贴,让她忍不住溢出了声。 当将将碰到分毫的时候,便若天雷勾动地火,惹得叶宋猛地往后一缩。光是那轻轻一摩擦,仿佛让她记忆重现,莫名其妙地就想到了苏静之前提到的那个沙漠之夜。 那个时候苏静在关键时刻停了下来,而今他却不能停了,只能一路往前。 叶宋喘出了声,苏静也根本停不下来,他要上前去碰到她,靠拢她,不论她怎么后退都没有办法…… 第395章:现学现用 “苏静,苏静……”她抱着苏静,一遍遍呢喃着他的名字,想不通自己想要干什么,想他继续下去还是就此停下来。 苏静缓了缓,然而,叶宋却忽然浑身紧绷,毕竟她已经好几年没有再碰过这种事情。 “夫人放松。”苏静似痛苦似快活地说道,终于还是成为了他的女人,得到了她的一切。他们彼此都将彻底地拥有彼此。这种心情,大约也只有他们自己能够体会了。 叶宋咬紧牙关不吭声,紊乱得一塌糊涂的呼吸还是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手臂攀着苏静的脖子,指缝间抓紧了他的头发。 苏静蓦地一顿,然后叶宋猛然意识过来了什么,脑海里瞬时一根弦被崩断。下一瞬,她来不及多想,苏静便彻底癫狂了。 叶宋张口,却发不出丝毫的声音,仿若灵魂出窍了一般,只剩下一具躯壳。她手指抓着苏静的手背,指腹下苏静的皮肤沁出薄薄的汗意。 苏静伏在她的颈窝里,一动不动。 叶宋缓了缓,有气无力地道:“苏静你是饿狼扑食吗……” 苏静隐忍得厉害,且无辜:“这不怪我,谁让你乱摸的?” “你不是说你浑身上下都是我的我想摸就摸的吗?” “那你不能那个时候戳我脊梁骨……” 他刚动一下,叶宋就僵直了去,掐着苏静的肩膀。 “我也不想,可不是我想收就能收得回来的。”苏静压抑着道,汗水从他鼻梁滑下,自鼻尖啪嗒一下滴下,滴落到了叶宋的皮肤上,灼烫了她。 叶宋抿唇,良久就在苏静以为她快要受不住时,声音如火烧一般,沙哑传来:“别来了。” 苏静眉目舒展开,笑得万种风情,道:“撑撑慢慢就习惯了。”他没再与叶宋继续僵持下去,而是俯下头,在她慢慢放松下来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彼此相依。 叶宋躬身相迎,抓着苏静喃了出来,“苏静……” 苏静突然低吼一声,事实证明,苏静其实骨子里就是一个风骚至极的大流氓。精力旺盛得像打了鸡血一样,根本停不下来,且花样百出。她趴在床上,头发丝如柔滑的缎子落在白皙的手臂间,不由哼哼着啐骂道:“混蛋,还说以前学的都忘了,我看你是把以前学的全都捡起来了,操,你能不能慢点……” 苏静语气仍是无辜,“我是现学现用的,夫人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他妈怎么信你……你怎么现学现用的,你去哪里学的!” 这时一本书落在了叶宋的面前,恰好翻开的书页就对于叶宋来说尤为熟悉……她一看见就一口气喘不上来,前半身子无力地趴在床上,胸口贴着微微凌乱的冰丝床单,有种别样的刺激,她的意识也跟着颤栗起来,道:“这书……哪儿来的?” “今早英子塞给我的,不要白不要。” “苏静你好下流……” “夫人你还有力气说话说明你还没有完全尽兴。” “我不行了……” “你哪里不行了?”苏静一边亲吻着她一边道,“以前你在战场上的杀气呢,顽强不屈的毅力呢,对付千军万马尚可,难道还对付不了你家相公,嗯?夫人当年你那常胜将军是怎么当的,拿出一点儿气魄来,让为夫好好儿见识见识……” “打仗是打仗,洞房是洞房,这根本就是两回事……你不要给我混为一谈……”她手臂搂着苏静的脖子。 耳畔是他富有磁性沙哑的声音,“怎么不一样,上得了战场必上得了战床。” “你行你来,老子不行了……” “我正在来。” “你二大爷……嗯……” 身上这家伙,就像是喂不饱的狗……叶宋迷迷糊糊间看着苏静脸上似快活似痛苦的表情,心里却是感到满足的,往后的生活才将将开始,而她以后都只是苏静的女人。 叶宋感觉累极,她什么时候睡去的都不知道,身体已经酥得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好似稍稍碰一下就会碎成粉末。混混沌沌的时候,她隐约能听见苏静的声,能感受到他的汗水和体温,能闻得到那浅浅淡淡的似梅花香一样的味道。 苏静从她身后搂抱着她,她窝在苏静的怀里,浑身都是黏糊糊的不舒服。苏静贴心地在她颈窝里亲了亲,道:“宝贝儿,要去洗一洗再睡么?” 叶宋声音夹着着浓浓的鼻音,轻似猫儿一样地“嗯”了一声,仍是闭着眼睛舍不得睁开。 苏静又问:“很累了?” 叶宋又“嗯”了一声。但苏静睁着眼睛,脸色的兴奋之色还没有消失殆尽,他起身抱起叶宋,将床上那件起了折皱的嫁衣也顺手抛之床下了,随后赤脚踩着床边地面上的衣物,抱着叶宋便往那侧室去。 这王府依山傍水,也还是有那么一个奢华的地方,就比如苏静东苑里的这汪终年养人的温泉,与上京宁王府的那温泉池差不多,只不过是与寝房相连,这样一来就显得方便得多。 苏静抱着叶宋站在池边,先伸脚去掂了掂泉水,觉得温度刚刚好,才弯身下去把叶宋慢慢放入水中,见她一皱眉叮咛,自己立刻便跟着跳了下去,从身后搂着她让她不至于失去意识而沉入水里。 雾气氤氲渺渺,朦朦胧胧。苏静细心地为她清洗身体,她渐渐适应了,面色坦然,脸颊渐渐被蒸出两抹微微的红晕,眉目之间一派享受安宁的神情。 苏静随后又帮她拭干了身子,抱着回到床上去,两相依偎地躺着。叶宋微微蜷缩在他怀里,躬身露这后背,苏静给她盖被子的时候她清醒过一次,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望了苏静一眼,缓缓笑开,随后抬手轻抚了一下苏静的眉眼,突然就有些来了精神,问:“什么时辰了?” 苏静看了看窗户外的天色,已是有些隐隐发白,笑眯眯道:“甭管什么时辰,累了就睡吧。” 苏静抱着她却是没有睡意,手指轻轻抚弄着叶宋后背上的脊骨骨节,似在心里默默数着一样。过了一会儿叶宋扭了扭腰躲开他的手指,喃喃道:“别闹,痒……” 第396章:新婚第一天 苏静手指抚弄更甚,笑意盎然:“夫人也怕痒吗?那为夫可要好好摸一摸,每一节骨头都要摸得清清楚楚。” “……”叶宋时不时被他痒出了声,低低笑几下,这一来二去,再大的瞌睡也被苏静给弄醒了,除了身体倍加疲惫以外,精神劲儿已经补了些许起来。 叶宋也伸手去挠他的痒,见他始终不为所动,于是手指便往他背脊骨描去。苏静抽了一口气,道:“夫人你还想战到天亮吗?” 叶宋及时收了手,等到苏静不注意的时候又往他背脊骨摸一下,如此屡试不爽。两人打打闹闹,床第之间偶尔溢出几声轻笑,随着漫漫长夜一点点流逝而去,窗外的天色逐渐亮开了来,两人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窗外的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有小鸟从树上飞停在窗棂上,用尖尖的喙悠闲地啄着窗棂,一下又一下。 王府里的丫鬟们早早便做好了准备,只等这对新人醒来容他们进房伺候。只不过新人没有醒她们也不敢贸然进去,在院外听候差遣便是。 后来不晓得是谁在王府里喧哗了一声,随之整个王府都似苏醒了过来,渐渐变得热闹。不少的人正往东苑这边来,气势汹汹的,管家拦也拦不住。 季林连脸都没来得及洗,走在前面道:“太可恨了,昨夜王爷和二小姐洞房,我们大家都还没来得及闹就全部喝醉了,这也太不合理了,定然是那酒中有问题。没想到啊没想到,王爷居然给我们来这招!不行,趁着他还没有起,咱们定得要去闹一闹,叫他睡不好一个清静觉!” 管家在身后拉长了声音道:“你们不能这样乱来,王爷和王妃还没有起呢!” “搞的就是他们都还没有起!” 管家见这些人不听劝,也懒得再劝了,最后高声说了这一句之后,就悠哉地转身去忙自己的事情了。这洞房嘛,昨夜没闹成,今晨来闹也不是不行,反正不关他的事嘛,丢脸的也是他家的王爷嘛,谁让王爷昨晚把这帮子人全部给药倒了呢。他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大家都有听到,等到王爷真是要怪罪起来,那也不关他的事嘛。 远远的,喧哗之声就传到东苑里来了。到清晨时苏静方才觉得有了些困意,如今才没睡一会儿就不得不醒来,捏了捏鼻梁,轻手轻脚地从床上跳下,去衣柜里拿了两身里衣出来,一身套穿在自己身上,另一身较小的也是事先就给叶宋量身定做好了的,便也给她穿上。她累极,苏静这样大的动作都没能把她给弄醒。 结果一群人将将走近东苑,正准备开闹,各自散开,准备爬窗的就爬窗去,准备踢门的就踢门去,还有人上树、上房顶的,各个方向全无死角。 然而这还没来得及闹,房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苏静一身白色中衣,慵懒地跨出房门口,连鞋都没穿。自然他也是来不及穿,挂着一脸的睡意,走了出来。外头明媚的光线刺得他微微眯起了眼,树上的蝉又开始聒噪,树下的阳光阴影也越来越浓。 周遭都诡异地静了一下。一双双眼睛全咕噜噜地落在苏静的身上,看着他悠闲惬意地在木制回廊上坐下,背靠着木柱子,垂着一只脚,那晨光将将镀亮了他的半条腿。 如此衣衫不整,看起来竟似一处风景一般好看。 苏静懒洋洋地说道:“都别闹了,我已经起身了。这样闹下去有用么?昨晚我可是等了你们好久,怎料天亮了才来,太晚了,啧,太晚了。”他那春风得意的样子,别提有多骚包。 苏宸也来凑了个热闹,不喜不怒道:“看来昨晚你过得该不错。” 苏静遥遥揖了一揖,笑道:“三哥说笑了,昨晚过得还好。” 有人站在房顶上道:“王爷,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在大家伙的酒里掺药了,为什么我们会同时都醉了。” 苏静惊讶道:“就算是兄弟这话你也乱说不得,我堂堂王爷,怎么可能会往你们的酒里掺药,你有什么证据吗?没证据可不要乱说啊,传出去了坏王爷我的声誉我可是要找你赔偿的。” 大家都更加惊讶:“王爷你还有什么声誉可讲的,经过昨天晚上那件事,你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知道了。” 苏静笑咧咧道:“那你们说说,王爷我是什么样的人?” “要说见色忘义是太严重了些,可昨晚没闹成洞房不能说算就算了的,今天王爷要是让我们再进去闹一次呢大家还好商量是不是啊!”一人说话四面树上房上的人都在应和。 苏静就淡定地往廊上斜腿一靠,眯着眼睛道:“我还就是忘恩负义,昨晚的洞房之夜已经过了,哪有现在再闯的道理,我就在这里守着,谁要敢进去搅了我夫人的清梦,就不要怪我动手将你们打出来了。” “兄弟们,要不我们齐齐动手吧?”大家伙硬是跟苏静杠上了,如是道。 兄弟们齐齐应好,季林最为积极,哈哈笑道:“贤王爷纵然是有三头六臂,兄弟们这么多人手,你就是打也打不过来吧。”见苏静嘴角一抽,他立刻更加激昂,又道,“走,大家都进去瞅一瞅新房布置成啥样了!” 几个家伙立即翻窗先往里面凑进去,季林还回头问:“王爷,里头二小姐莫不是没穿衣服吧,要是让兄弟们给看见了就不好意思了。”可看他那厚脸皮的样子,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 因着苏静就挡在门口,没一个敢往他面前凑,结果就在兄弟们想方设法翻进新房里的时候,门突然打开,叶宋眯着一双眼睛穿戴得整整齐齐,从里面堂堂正正地走出来。一袭青绿色的衣裳衬得她肤白如玉,但脸上细看仍是有不容忽视的倦怠。 她双眉弯柔且低顺,和昨夜之前的感觉又变了些。 苏静侧头上仰着看过来,晨风吹拂起苏静的白色中衣和他纷纷扰扰的发丝,他笑着对叶宋伸出手。叶宋便握着他的手就过来,曲腿若无其事地和他一起坐在廊上,欣赏着这夏日里的晨光。 苏宸没有随大家一起去闹,反正他闲来无事仅仅是来看这二人的笑话。只可惜,大家伙在新房里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却不知这二人淡定地坐在一处。 随后,一连串诸如“夫人你累不累?”、“夫人你饿不饿?”、“夫人你睡醒了没?”之类的问题就从苏静的口中冒出来了,让苏宸在边上听得很腻。他有些受不了地转身就离开了东苑。 苏静脸上的表情却是十分惬意,看着苏宸的背影一直到消失在院外。好似他说那些话分明就是来恶心苏宸的。 叶宋回头往房间里看了看,道:“你还没细说,昨晚究竟怎么打发的他们?难道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你药倒了他们?” 苏静一向顺口拈来,说话都不带眨一下眼睛的,更别说打一下腹稿,只是他刚想要张口说话,又被叶宋给打断,道:“成亲以后要少说谎,要是被我给发现你糊弄我的话……你知道后果的。”苏静立刻就闭了嘴,哂笑着摸摸鼻子。叶宋一看他那副表情顿时就了然大半,又道,“这药是找英子拿的?想来除了她那里,谁还有这么些乱七八糟的药,又有谁会在大婚的时候肯帮你干这种事情。” 苏静干干笑两声:“夫人你还真是了解英子啊……” 叶宋看他一眼,继续道:“我料想英子也不是白帮你的,或者她肯干你必然不是让她白干的,你给了她多少钱?” 苏静默了默:“……这个你也能猜到?” 叶宋支着下巴想了想,道:“应是不会少于一千两。平日里她给人看病收诊金都是两百两起的,非常时刻办非常之事她应该还要多收一些。” 苏静脸色有些绷不住,由起初懒散斜坐着改为默默蹲着,手掌撑着自己的整张脸,似乎很伤神,道:“你也觉得她收一千两就已经够了是吧……” “难怪昨夜隐约间有听你提到洞房之夜很贵的……”叶宋倏地扭头直勾勾看着他,“照你话里的意思,她要的还不止一千两?” “不不不,刚好一千两。” 叶宋声线一挑,尾音儿拔得老高:“黄金?” “哈、哈哈……媳妇儿今天天气可真好!”不等叶宋发飙,他赶紧凑过去将人紧紧搂进怀里,往她脸上亲了一口,嘴上跟抹了蜜似的,“媳妇儿,我觉得你今天真真漂亮!还有,你睡了一会儿起来,我怎么觉得你越发的聪明了呢!媳妇儿你真棒!” “棒你妹!” “你妹也很棒,她也坑了我一千两呢。” 叶宋:“……” 苏静和叶宋在廊上说了一会儿话,新房里的兄弟们来来回回没见到人影儿,正到处找的时候,有人见门外有人影一闪而过,急忙便出去追,结果出去以后除了满园清风送着草木花香以外,连个屁都没有。 苏静抱着叶宋在自家王府里飞檐走壁,活像一个刚从人家闺房里逃出来的采花贼一样,笑得满面春风。 第397章:闲暇时光 他把叶宋送去了王府里的一处暖阁,暖阁地势稍高,冬暖夏凉。暖阁里门扉通透开敞,垂以纱帐,微微一有清风徐来纱帐便盈出自然而好看的弧度,煞是惬意。 苏静说道:“夏日里闷热,夫人可在这阁楼里午憩小睡,在这里也可以看到王府的大半景致。”他一松手就让叶宋站在了地上,叶宋一动不动,便又笑道,“夫人还好吗,我原以为你今天该是很累,没想到还这么有精神,是不是为夫……” 叶宋两条腿绷不住了,瞪他道:“那你还让我干站在这里,还不快扶我过去躺着!”说着她腿就是一抖,险些要往边上栽去。 苏静才又急忙扶着她,把她拦腰抱去贵妃椅上,找个舒适的姿势躺下。苏静自己也跟着赖了上去,侧身搂着她,嗅着她颈窝里独有的馨香味道,道:“方才夫人还好好的,现在一换你我独处就连站也站不稳,是不是怕为夫再来?” “你够了,方才那么多人,不是闹笑话么。” 苏静低低笑了两声,手抚过叶宋的脸颊,道:“现在没有旁人,就为夫陪着你,你可安心睡。” 他的声音仿佛能催眠,又或者这样躺着实在是太舒服,不热也不燥,一下子就又让叶宋觉得困倦,缓缓阖上了眼,道:“你不用去招呼他们么?” “王府这么大随便他们便是了,管家总归是不能饿着他们,哪里需得你**心。等你睡饱了起来,咱们再去陪客人便是,现在是夫人第一。” 叶宋嘴勾起角,道:“由得你会说。” 后她果真在苏静怀里安安稳稳地睡去,即使在梦里也能感觉到身边这个舒适的怀抱,一觉觉得美极了,舒心踏实。中途没有任何人来打搅,偶尔有一只小鸟,从树上飞来凭栏处停歇,在凭栏上啄了两下又欢快地跳开了。 下午的时候,王府里的丫鬟才上暖阁来伺候苏静和叶宋洗漱。叶宋睡了大半日,洗漱过后精神头很足。她坐在妆台前,苏静竟闲得很,屏退了丫鬟,自行在她脑后为她挽发插簪。 她梳了妇人的发髻,苏静为她妆点发丝,道:“往后不论你走到哪里,见过你的人便都知道你是有丈夫的人了。” 叶宋似笑非笑地说:“若是你们男子梳头发也分已婚的和未婚的就更加完美一些,旁人一看见便知你也是有家室的人。” 苏静道:“夫人怕我被抢走啊?” “那也要看她们抢不抢得走。” “你是不是要找她们决斗?”苏静志得意满道,“上回还在上京的时候,你在茶楼里抽了一个你的情敌的事,我可知道。” “不,现在不一样了,”叶宋淡定道,“我可能会抽你。” 傍晚阳光变成了十分华丽的金色,将阁楼水榭、小桥池塘都映照得美轮美奂。池边有青翠的杨柳,款款柳枝伸入那绿水中,漾起浅浅碧波。 英姑娘和叶青,完全不像是已经成亲的人,而更像是两个待字闺中的活泼少女,在王府里也没把自己当外人,苏静的地盘就是她们的地盘,玩得风生水起自得其乐。同行的还有刘刖的妻子,刘夫人是典型的大家闺秀,足不出户、笑不露齿的那种,且学识和修养又很好,两货就硬拽着刘夫人一同转悠。刘夫人起初颇有些拘谨,但见叶青和英姑娘那般放得开,大声笑又大声闹,她明显是艳羡的,言谈之中也就多了两分明快。 两人爬树捉蝉的时候,刘夫人便在树下一个劲儿地叮嘱:“你们小心呐!” 树上蝉鸣委实热闹,叶青和英姑娘一爬上树,那棵树上的蝉又不叫了,仿佛晓得自己一叫就有可能被抓一样。她俩童心未泯,硬要比试谁抓的蝉更肥硕,到最后抓了不少的蝉下来,装进一个琉璃瓶内,选了三只最大的出来,用细绳套着,三人一人一只,在树下遛蝉玩耍。 叶青感慨道:“二姐怎的今天一天都不见人影,她什么时候才出来?” 英姑娘一点也不显急躁,道:“这还有什么好疑惑的,定然是下不来床呗。” 叶青笑着嗔她一句,道:“你净口无遮拦。” 刘夫人在旁掩嘴偷笑。 英姑娘便道:“这有什么,人家可是新婚男女,又都是血气方刚的,这很正常嘛。你想啊,昨天苏哥哥居然肯花两千两黄金买断一个无人打扰的洞房夜,结果可想而知咯。他盼了好几年才盼来的今天,当然要尽兴了,莫看叶姐姐身子骨养得好了,我猜,还是经不得苏哥哥几回折腾。苏哥哥定然如狼似虎的,势不可挡,叶姐姐今天当然就没法下床了。” 叶青尚好,刘夫人却已羞红了面颊,如三月正好的桃花儿一样,道:“英子姑娘,你小声些,让别人听见了可要笑话你。” “怕什么,这里又没有别人。昨天我还把那春宫册塞给了苏哥哥,他欣然接受了,可见是有多么的如饥似渴,到了夜里也不知道试了多少新鲜花样儿。”英姑娘嘻嘻笑着,见刘夫人羞得可爱,便忍不住逗弄她,“刘夫人,你莫看这件事难以启齿,但可是关乎女人的幸福哒,夫妻间的情趣就像一层蜜,能够滋润夫妻关系。花样越多,不仅男人们舒服,女人们也是舒服的,我是大夫,你相信我。” 叶青忍不住翻白眼,道:“这跟你是不是大夫有什么关系?” 英姑娘就从袖兜里掏了掏,掏出一只小药瓶来,塞给刘夫人道:“不信的话我这里有两颗药,先免费给刘夫人尝试一番,你定能明白其中滋味的。我房里还有一些册子,你感兴趣的话,天黑的时候来我房间里取罢,那个也不贵,咱们这么熟,就收你五两银子。” 叶青叫道:“既然都这么熟,就不要收钱好啦!” “那怎么能行,你若是要买我还要收你十两呢。” 刘夫人连连推脱,脸红得跟番茄似的,道:“这个就算了吧算了吧。” 叶青道:“哎呀你收着,回去试试。” 刘夫人无法,只好收下。她心中很是犹豫,待到天黑和刘刖回到别庄之后,她怀着忐忑的心情服下了一颗。结果当天晚上怎么度过的约莫她是终身难忘,到了第二天天黑,她不由壮着胆子去英姑娘那里悄悄花了五两银子买下一本小册子。这也算开启了御夫有术的第一步。在英姑娘的熏陶下,往后刘夫人竟真的与刘刖之间更加的和睦恩爱。 眼下,遛蝉遛得差不多,见湖中碧波荡漾波光粼粼,时不时有清水鱼儿在自由自在地嬉戏。几人心血来潮,架着鱼竿就蹲在湖边开始钓鱼。 王府里养了几只小奶猫,鼻子超灵,闻着那气味就寻了过来,在岸边踩着小碎步喵喵喵地叫唤,像是在为她们打气。 叶宋路过的时候,恰好在湖边寻到了她们。刘夫人不擅长钓鱼,便携来了一架琴,干脆坐在凉亭内抚琴助兴,虽然抚琴和钓鱼风牛马不相及。 英姑娘和叶青把钓来的小鱼装进了旁边的小水盆里。这就有得两只小奶猫垂涎的了,围着水盆两双眼睛全黏在了水盆里的鱼儿身上。 叶宋走进凉亭,刘夫人听到那脚步声回头一瞧,就要起身见礼,被叶宋止住,她在边上长长的木椅上坐下,背靠着凉亭柱子,道:“夫人琴弹得好,兴致高远。” “让王妃见笑了。”刘夫人说着就换了一首曲子。 叶宋见有丫鬟经过,便让丫鬟端来一碟瓜子,一边磕瓜子一边看湖边两货钓鱼。 那两只小奶猫叫唤了半晌,似乎终于明白不会有人主动把鱼捞上来给它们吃,一切需得它们自己动手,于是纷纷趴在了水盆边缘,掏出自己毛茸茸的肉垫试图往水里抓鱼,只可惜那鱼儿甚是灵活,它们抓了一会儿也不见抓到个一只半条。后来两只小奶猫索性为了鱼豁出去了,小小的身子一下没有把持得住,叮咚一下就落进了水盆里,叫得好不可怜。 叶青连忙去水盆里把两只小奶猫给拎出来。在旁边教训半晌,道:“为了区区两条鱼,竟值得你们舍命去抓,难道你们就只有这点儿志气吗?” 两只小奶猫抖了一身毛,也抖了叶青一脸水。 英姑娘在旁哈哈大笑道:“它们是猫啊,本来存在的价值就是吃鱼啊,你这样跟它们说它们也不会懂哒,况且你也不能说猫语啊。” 叶青一边擦水,一边把鱼捞起来,给两只小奶猫叼着一只一条,一下子它们就欢快地撒蹄跑了,英姑娘在后面大叫:“喂,那是我留着给白玉熬汤补身子的!” 英姑娘追着小奶猫去,叶青在湖边收着鱼竿,叶宋将手上未嗑完的瓜子重新放进了碟子里,起身拂了拂衣角,对刘夫人道:“走,该吃晚饭了。” 晚上王府前厅里可算热闹,光是桌面就摆了好大几桌,不断有丫鬟往那上面送菜。苏静被围在中间无处可逃。早已经备好的几大坛子酒他是无论如何也躲不掉了。 第398章:露天一宿 结果纵使是苏静酒量如斗,也喝不赢这么多只肚皮,大家都有一致的目标,那就是灌倒苏静。 起初叶宋只是在这桌陪女眷们用食,后来见苏静喝得不行,不得不过去帮他挡下,彼时苏静站已经站不稳,抱着桌角柱子身体就软哒哒地往下滑。 叶宋蹲下去把苏静扶起,道:“差不多就行了,估计他这辈子都没这么醉过,要是还嫌不够,地窖里有的是酒,自己下去搬,到一边凑堆喝去。” 有人便开始起哄:“二小姐这就开始心疼了吗?” 叶宋白眼道:“我不心疼他难不成还眼睁睁看着他喝死吗?” “媳妇儿……”苏静还没完全醉死了去,顺着叶宋的身体就往上爬,搂着她的脖子就蹭过去要往她脸上亲,“我的夫人……宝贝儿……来亲一个……唔。” 叶宋一手刀把他敲晕了过去。 兄弟们满堂大笑,然后道:“是该心疼是该心疼,二小姐以后的幸福生活还得指望王爷呢!” 叶宋懒得和这帮人计较,扶起苏静准备回东苑休息,怎料季林那家伙又第一个挡在叶宋前面,道:“王爷不喝但二小姐也不能就那么轻易走啊。来把这几碗酒喝了才可以走。” 便有人十分配合地往桌面上整齐地摆上五只空碗,季林捞起一坛子酒如行云流水一般瞬时把五碗酒给倒满,笑嘿嘿道:“二小姐,只要你喝了这几碗,就当是你帮王爷还债了,我们就不灌他了,你才能带王爷离开。” 叶宋看了看几碗酒,挑眉道:“我非喝不可?”不等大家回答,她就一一端起桌上的酒仰头喝尽。不管是不是非喝不可,但既然这么说了,她自然是不想扶着苏静离开的时候还扫了大家的兴。 结果五碗酒被叶宋一口气喝干,动作一气呵成。罢后将最后一只碗随手叩在桌面上,转头就半扶半抱着苏静离开了前厅,厅内兄弟们拍掌喝彩道:“二小姐好酒量!” 好酒量个屁。 她已经很久没一头热地一口气喝这么多酒了。府中丫鬟用不上,但凡沾着苏静的事,她便想亲自照料,于是搀扶着苏静走着走着到半路,还没抵达东苑就歪歪倒倒快支撑不住了。酒劲儿一时上涌,再加上苏静又那么沉,叶宋一时不慎,就和苏静一起栽倒了幽径的梅花林内。梅花林的树叶繁茂有股清雅的气息,再加上草地松软,两人竟露天在梅花林里睡了一宿。 一整晚,叶宋都感觉胸口闷闷的,时而凉快时而又湿热,像被一口咸菜坛子给死死压着不得动弹。 后半宿的时候,露华凝聚在细小椭圆的梅花叶子上,一粒粒如晶莹剔透的琉璃一般,缓缓汇聚起来,融合成一滴更大更圆润的,压弯了叶身,顺着叶子的脉络往下淌,无声地摔落了下去。 露华凉,却是滴落在叶宋的皮肤上,她蓦然有些清明,浑身都感觉怪怪的。一瞠开眼帘的那一瞬间,墨发铺散在地上,猛然仰长了脖子,身体往前沉沉耸了一下,衣衫开绽在地上,竟本能地叹了一声。 她的衣襟滑落肩头,苏静不知何时苏醒,撩拨起她的身体,就在她辗转醒来的同时,已被他得逞,如下了一场春雨一般,叶子铺了一地,跌跌撞撞,有些泥泞、停顿片刻,随后春雨不歇润泽万物,沉重的呼吸和叹息不绝于耳,他攻城略地毫不怠慢。 叶宋渐渐地反应了过来,颇有些心惊,连忙紧咬牙关,生怕被路过的人给听见了丝毫端倪。苏静知她心意,嗓音也被露华浸润得诱人万分,道:“已经后半夜了,夫人,不会有人听见的。” “卧槽你还真是什么都敢做,这里是花园!快起来,回房去……”叶宋往后蹬着双腿,试图推拒苏静,却被他吻得更深,身躯与身躯贴紧得更深,那一刻,仿佛眼前万千烟火灼然而绽,叶宋绷直了脚趾,紧紧缩绞着,呼吸极端紧促,感觉自己犹如置身于春潮之中,随波荡漾…… “苏静你要死了……还不快滚起来……”没几下叶宋便是汗涔涔,双腿用着力,快要去掉半条命的那个倒像是她自己一样。 苏静专攻于她,嘴上却还能有喘息的空闲,道:“夫人若要是再大声一点,为夫就不保证不会引来其他的人了。” “你不是喝醉了吗,怎么不一觉睡到大天亮……” “夫人”,苏静在她耳边呵着气,“是呐我喝醉了,许久都没这么大醉过了,夫人也为我挡了不少酒,我好生感动……” “混蛋,你还能不能再跑题一点儿……” 这场热闹的婚礼最终还是圆满地画上了一个句号,热热闹闹地结束,却又是另外一个平平淡淡的开始。来江南做客的,大抵除了刘刖和苏宸两个是有朝廷的公务在身以外,其他的多半都是闲人一个。刘刖因京中还有要事,没多留几日便启程辞去,叶宋也不好多加挽留。而苏宸,似乎却一点儿也不着急,像是专门来逛江南的,他自然不与季林他们一起逛,时而去游湖时而去打猎,似乎过得十分潇洒惬意。 而英姑娘和叶青等女眷,自然是要把姑苏城里里外外好吃的好玩的统统吃个遍玩儿个遍。 城里大婚那天断裂的桥也在第二天开始着手修缮了,苏静亲自前去督促,自然是要携叶宋一起去。他们去到那里时,一车车的方块石头正用轮车给运了过来,还有人正在桥下加固石墩。苏静上前去查看时,叶宋便坐在一棵阴凉的柳树下,边上放着两杯酸梅汤,眯着眼睛遥遥看着。 日子清闲,往后便没有什么可再让她操心的了吧,除了那太阳底下的紫服男人。他操心他的一切,而她只需要操心他。 阳光正好的时候,河面上吹起来的风扬起了柳条,英姑娘和叶青在隔壁街莽莽撞撞地跑过来,看见了叶宋,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直往叶宋所在的那棵柳树下去。两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英姑娘真是一点儿也不客气,拿起边上的一杯酸梅汤就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叹口气道:“真是爽!这个味道真让我怀念,应该就是不远处那个老妇人亲手熬出来卖的酸梅汤了!” 叶青笑嘿嘿地对叶宋问了一句:“那一杯都被英子给喝完了,这一杯我喝两口也没有关系的吧?”叶宋主动递给她,她也咕噜噜喝了个干净,“这个味道还真是不错!在京城的时候我都没喝到过这么好喝的酸梅汤!” 叶宋问:“什么事这么慌张,你们不是去游湖了么,看时辰应该不会这么早回来才是。” “是呀,我们就是准备去游湖的啊!”英姑娘拍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道,“今天天气这么好,湖上那么多的画舫,可谓热闹!有的男女凑一双,钻进画舫里之后就没有再出来过!你猜,刚刚我们看到谁了?” 叶宋挑眉:“看到谁了?” “宁王爷!” 叶宋好笑道:“你们游湖遇到他很稀奇么?我记得他也是游山玩水了好些日。” “这本来不稀奇的,”英姑娘道,“可是他不是一个人,陪同着他一起的还有一个人。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姑娘。” 叶宋支着下巴饶有兴味,缓缓道:“这也不惊奇,湖边本就有助兴的姑娘。” “那宁王爷突然朝那姑娘扑过去把姑娘摁倒在地呢?” 叶宋正了正身,“不可能吧,谁有这么大的魅力?” 叶青认真而严肃地对叶宋点了点头,道:“确是如此,我和英子透过窗户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这头几个女人凑一堆八卦,那头湖上,阳光明丽,画舫一艘艘静静漂浮在江面上。江上不知是哪艘船,时不时传来渺渺琴音,动听至极。 苏宸也确实租了一艘画舫,并且邀一名女子作陪。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前些日他在花楼里买下的那个清伶,清伶的初夜仍旧还在,因而老鸨也不敢让她接别的客人。 那弹琴之人便是这女子。 画舫船身的两边,相对各开着一扇窗,好让湖风对流,船身里便觉得凉爽如春。除了有些画舫里的男女比较私密所以放下卷帘,船窗的卷帘都是拉起来的,临近便看得清里面的人在做些什么。 苏宸所在的那艘画舫里倒也干净宽敞,里面摆放着一张小桌香案,沏了一壶茶,放着一只香炉。女子坐在凉席上,正双手抚琴。她琴艺高超,随着外面碧波荡漾,仿佛能与之应和,湖水拍打在船木上,摇摇晃晃却也清脆和谐。 可怎知,湖上的风忽然大了一些,吹得画舫也跟着飘摇了起来,恰恰一艘临近的画舫忽然就不受控制地往苏宸这艘画舫所靠拢,结果两艘画舫船头相互碰撞了一下,导致船身剧烈晃动。 苏宸一点准备都没有,这突如其来一晃,他猝不及防就往前扑倒了过去。可他面前两步开外处,正是抚琴的女子。他双目一沉,想稳住自己的身体却已然是来不及,随着女子惊呼一声,便将女子给硬生生扑倒在地。 第399章:八卦自来 而这一刻,又好巧不巧地被刚刚上湖的叶青和英姑娘瞧了去,两人哪里还有闲情逸致继续游湖赏玩,赶紧过来找叶宋向她说了这件事。 彼时苏宸压在该女子的身上,面对女子略略惊惶的表情,他自己也是一脸震惊。随后见女子脸颊浮现出娇羞之态来,他反应过来才立刻起身,装作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自己的银灰色衣摆。 琴被摔在了一旁,被硌断了一根弦。 女子也惊慌地坐起身来,拉了拉自己的衣襟,尽量淡定下来。 如果不是这船突然摇晃,苏宸不会主动扑向这女子,对自己的一时失态也颇觉得恼怒,可无从发泄,只好另作他想,蹙眉沉沉看着女子,声音也有些灰冷,道:“这船是你招的,莫不是你联合船家一起,想勾引于我?” 他厌恶极了女人这样的把戏。 话音儿将将一落,女子有些惊愕,垂了垂头,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极力忍着,手指用力地捻着她自己的衣角。这时船家在外面的声音传了进来,道:“两位客人实在对不住,方才湖风太大,咱们的船和相邻的船撞了。” 苏宸愣了愣,抿唇道:“可要紧?要紧的话便靠岸吧。” 船家道:“不要紧不要紧,在湖上这样的事常发生咧,当地人都清楚,如若是外地人难免会受到惊吓。公子应是没事吧?” 苏宸道:“没事。” 随后船舱里便是一阵诡异的沉默,苏宸自知错怪了她,却自己安慰自己对面坐着的女人不过是一介青楼女子,犯不着向她道歉。可这样的想法也未能让他舒心多少。 女子低眉顺眼道:“现在公子总该相信我并没有和船家联合了吧,况且方才是公子主动扑上来并非是我主动扑上去。公子说我勾引你,未免也太夸张了些,我的初夜本就是公子买下的,公子若是想要随时取走了就是,我又何必再勾引。” 苏宸反而有些生气,说道:“难道你就不想依靠我带你离开青楼?” 女子款款说道:“妈妈说,烟花之地是不会有真情的,能遇到甘愿为自己赎身的公子更是万里挑一也不得。妈妈说像我们这种人,低贱卑微,唯有认命,讨好客人才能赚钱,等赚够了钱才能为自己赎身。” 苏宸不由多看了她两眼,嗤道:“你妈妈是想你安心留在青楼里才那么说的,你们是她的摇钱树她怎会轻易放你们走。等赚够了钱的时候,也便是容颜老去再无用处的时候。” 女子没再说话,神情有些落寞。就算苏宸不说明,她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隔了一会儿,船平稳了,女子便站起来,福了福礼道:“我给公子跳支舞吧,如若是公子不嫌弃的话,可以琴音和之。” 苏宸本来没什么兴致,但女子已经转身走出了船舱。船舱里的地方相对窄,在这里面跳舞不舒展,自然是要去外面。 苏宸见她出去,有些心烦意乱地捡了地上的琴,把断掉的那根弦又拉起来,才缓缓走了出去。刚一撩开卷帘门时,就听到了周遭的喝彩声。 原来女子以为苏宸不会出来,兀自在船头跳起了舞。那舞姿极美,身姿又协调妖娆,引来附近的画舫上的公子们围观,纷纷将画舫驱至周围,站在船头拍掌叫好。 有的轻佻浮夸一些的,甚至吹起了口哨,朗声道:“敢问姑娘芳名?出自哪家舞馆?” 也有人想一亲方泽,美名曰请女子上画舫献舞一曲。 女子都置若罔闻。 她跳舞跳得很坚决,像是在与自己的命运抗争一般,苏宸看见她因为自己的脚踝旋转得太快而扭到了,只可惜船舷有些高外面的人无法看见,可她还是不愿意停下来,忍着疼痛继续跳舞。 苏宸忽地就席地而坐,将琴放在盘起来的腿上,随手给她抚了一首平缓的曲子。跟着曲子,女子的舞步也就慢了下来,柔情似水。 一曲罢后,周遭都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苏宸站起来,径直把女子拉入了船舱内,女子难以支撑,跌坐在席面上。此时她的脚踝已经又红又肿了,就是咬唇不吭声,自己动手去揉。 苏宸只是坐在旁边冷眼看着,她自己揉着揉着便揉出了眼泪,想必也是知道疼痛非常的。若是不将骨节给扳正回来,这样盲目的揉是越揉越严重。 最终苏宸还是看不下去了,在她面前蹲下,握住她的脚踝,只用力一下,就正了位。女子起初没反应过来,事后的疼痛才让她煞白着一张脸。 苏宸道:“跳舞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别人的挑逗嬉笑让你很受用吗?” 女子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喜欢跳舞。” 女子自己没有名字,青楼里的老鸨给她取的名字叫菀娘。她是江南人,颠沛流离于战乱。对姑苏她也十分熟悉,因而苏宸游姑苏的时候便习惯带着她。约莫是他的身边确实再没有其他人。 但苏宸似乎喜怒无常,有时候菀娘不知哪句话惹得他不高兴,他便会让菀娘自行回去。 英姑娘和叶青闲暇之余,最喜欢干的一件事就是偷偷摸摸地跟踪苏宸,去了什么地方赶紧回来禀报。也就知道叶青和英姑娘对这件事似乎格外的上心。因为她们在姑苏,整天除了吃和玩,就只有探听八卦这一件喜好了。 一向话不多的归已,在英姑娘和叶青说得最火热的时候突然像兜头泼一盆冷水一样地说道:“宁王爷与谁在一起干了些什么,与你们有什么关系呢,你们怎么这么关心?” 叶青看过去:“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归已实在道:“估计都拿我当木头了吧。” 苏静一口茶水险些噎住没呛出来,连忙放下茶杯,笑得很贱地摇了两下扇子道:“归已这一点你还算有自知之明。” 叶宋吐着瓜子皮,喝了一口苏静送上来的摊凉的茶水,似笑非笑道:“对啊,听你们这口气活该宁王一辈子都打单身汉吗,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点苗头你们反而不自在是不是,就不要去添乱了。当心宁王发起火来,找你们算账。” 英姑娘道:“他只顾着跟那姑娘在一起呢,又没注意到我们。” 叶宋道:“他若是真跟你们这两个跟踪狂计较,不知早灾殃多少次了。” 叶青略有些感慨,道:“那姑娘也不清楚是个什么姑娘,长得漂亮无疑,也是喜欢跳舞的……”说到这里,忽然意识过来了什么,缄口不再多言。 至于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叶宋最清楚不过了。她也领会了叶青话里欲言又止的意思。 苏静笑着眨眨眼,道:“兴许天意如此。要不改天我去探探那姑娘的风?” 英姑娘撅嘴道:“人是青楼的姑娘,我看苏哥哥是想逛青楼是真吧?” 叶宋看他一眼,他认真道:“我发誓绝对没有。” 叶宋道:“你别去瞎搅和。” “夫人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能不能别这么酸牙?牙槽都快酸没了!” 苏宸是宁王,在京又掌管着大理寺,总归是不能在外逗留过长的时间。将姑苏游览个差不多之后便定下了归期。他最后一次去青楼里见菀娘时,是去跟她道别的。 他一袭银灰色的长衣,身形高大挺拔面容又冷俊,并且出手阔绰,青楼里的姑娘们明里暗里都惦记着。可他来的次数少之又少,唯一的一两次都是找菀娘作陪。 菀娘心里知道,他始终在这个地方留不长久,若真是只身到这青楼里来,便差不多到了离别之时了。 因而在给苏宸斟酒的时候,菀娘一个劲儿地跟他提起姑苏还有那些地方他没去过、哪些地方值得去。 苏宸听了一会儿,道:“不必了,我明天就会离开这里。” 菀娘怔怔的,轻声应道:“哦,原来是这样。” 苏宸多喝了几杯酒,房间里溢着酒香。他手里把玩着酒盏,听着菀娘抚琴,抚完琴以后又看她跳了几支舞。他看得入神,觉得自己有些醉了,神思轻飘飘的。 忽然,苏宸缓缓道:“以前有一个女人,也是像你这样,既喜欢弹琴也喜欢跳舞……” 菀娘在他身边陪着他,轻声道:“能让公子记在心间的,想必是公子喜欢的人了。” 苏宸摇摇头,手杵着额头,道:“我不喜欢她,甚至我好像也不认得她。不,我明明是很厌恶她,却时常想起我们好过。” 菀娘不再多说。有些事情看清楚想明白了反而更难过。 她见苏宸伤神的样子,上前伸手去轻轻帮他按着额心,道:“既是这样,公子便不要想了吧。” 天色很晚的时候,青楼里寻欢作乐熙熙攘攘,即使是房门紧锁也隐约听得见些许声音。苏宸半醉半醒之间,想要起身离开,却被菀娘拉住了手。 菀娘迟疑了下,问道:“公子明日还会来吗?” 苏宸道:“明日不来了,直接走了。” 她沉默了好半晌,道:“那公子,今晚就留下来可以吗?”苏宸背影一顿,菀娘继续又道,“公子放心,我这里尚且还未宿过男客。况且……况且……我的初夜是为公子所买,若是公子就这样走了,未免太过吃亏了……与其将来不得不给别人,我倒宁愿给了公子……” 第400章:是否不留遗憾 苏宸站着没动,也没回答。菀娘便鼓起勇气转到他面前,眼中带着水亮的光泽,主动贴上苏宸的怀抱,用她的温软去包容苏宸的沉冷。她闭上眼睛,踮上了脚去,歪着头一点点凑上苏宸的嘴唇。在碰上了他的嘴唇以后,他似终于回神,清醒了些,仿佛又更迷醉了些,缓缓垂下眼来看着菀娘,喉咙上下滑动了一下。 烛火嫣然。怀中女子又极为动人。 最终,他搂了菀娘腰肢,将她拦腰抱起,往那精巧的绣床一步步走去…… 菀娘身子的美好滋味,大概只有亲身体会的苏宸能够明白了。他竟是一发不可收拾,仿佛久旱逢霖,一直弄到深更半夜。菀娘因是第一次人事,苏宸又显得急躁了些,她虽隐忍,但后面苏宸不但没有停下的趋势反而越发深快,便痛得晕了过去,眉头紧锁一直没舒展,眼角隐约有泪痕。 等事完之后,苏宸也酒醒得差不多了,看着满床旖旎凌乱,有些怔忪。但要一个女人对于他这王爷来说,也是稀疏平常的事情。遂穿戴整齐,准备离开。 不想这时菀娘却悠悠转醒,与苏宸四目相对。她笑容有些苍白,说道:“公子这个时候要走吗?” 苏宸点了点头。 她便又轻轻拉着苏宸的手,道:“王爷宿在这里,等明早再走吧。” 苏宸见她楚楚可怜,僵了片刻之后居然鬼使神差地默认了下来。随后他又躺上床,和菀娘并排睡着。 菀娘身上一丝不挂,一张被子盖住了两个人,她柔软的身子依偎了过来,微微贴着苏宸。尽管苏宸本不是好色之徒,可这样的情况下他纵然君子也根本做不到心无旁骛。他能嗅到菀娘身子的香味,还有她头发丝上散发出来的淡淡清香。 菀娘似知道了他身体的反应,柔柔抚着苏宸的衣襟,道:“今晚我是公子的人,公子想怎么都可以。只是望公子怜惜一些。” 苏宸冷静了一会儿,发现根本就没法冷静,方才的**滋味就像是馋虫一样时时勾引着他,呼吸以及身上的温度都变得灼热,身体也慢慢变得坚硬。 既然是他的女人,他又何必忍着。 遂他再度翻身去,手掌上的薄茧摩挲在菀娘柔嫩的身子上,带起摩擦的微痒感,他用手指和嘴唇挑逗她,让她除了紧张以外还有了别的奇异感觉。 苏宸压在菀娘身上,衣裳依旧整齐得一丝不苟,亵裤却得以纾解,轻车熟路地寻得幽谧之地,沉身进去。他没有来回猛冲,而是充盈而缓慢地进出,让菀娘适应了下来,随之吟出了声…… 待到第二天天大亮的时候,菀娘懒洋洋地醒来,发现凌乱不堪的绣床上只余她一个人,床下除了她的衣裙再没有旁的。那床单上落下一朵朵梅花一样的痕迹,很是妖冶。 她梳了头,出房去一打听,才知道苏宸是天不亮的时候便走了。 清晨马车停在了王府门前,苏宸整整齐齐地站在马车外,和苏静叶宋告别。 苏静起得懒,身上穿了一件单衣,袍子随意地披在肩上,挽着手臂,头发也有些凌乱没来得及打理,便慵懒地靠着王府大门的门框边,对苏宸笑眯着眼睛说:“这些日三哥在这姑苏游玩得快活,等回京之后就没有这等悠闲的日子了,估计大理寺的公务都堆成山了。” 苏宸嘴角亦含了极浅的一丝笑意,道:“一年给自己放几天长假也不错,只不过确是不能再耽搁了,皇上派人来催了好几次。” “往后有空多往这里来游玩,”苏静眯眼看着天边升起的朝霞,万丈光芒淬亮了千家万户的青瓦房檐,说道,“这江南真是一个好地方,纵然是皇上来了这里,也许同样会乐不思蜀。而且这里的女子又美,应是很得三哥的心意,回头可不要忘了人家。”叶宋睨他一眼,他及时打住,“哎呀我想起来了,还有一份给皇上准备的一份喜堂,他人虽然没有来,但贺礼却贵重,怎么也该让三哥带回去给皇上尝尝。”说罢转身就进去了。 苏静心思细腻,知道有些话让他来说反而不能较真,只有让叶宋来说兴许苏宸还能听进一两分。大家都一起同甘共苦过,没有理由他一个人幸福着,苏宸却一直遗憾着。 苏宸看着苏静的背影进了大门,无谓地笑了两下,道:“逢场作戏罢了,当不得真。” 叶宋挽的妇人发髻有些松散,穿的女子衣服衬得她比往日更加柔婉,几乎全部收敛了自身张狂的锐气,更像一位贤惠的妻子,将来也应该是一位慈爱的母亲。 她道:“究竟是不是逢场作戏,又有几分当真,这个外人说了不作数,要你自己说了才作数。” 苏宸愣了一下,道:“你什么意思?” 叶宋耸耸肩,故作轻松道:“那姑娘我见过了,有些故人的影子,却又完全不同于故人。你若不是放心不下,便不会在这姑苏流连这么多日。既然如此,何不把她带走回京城呢?” 苏宸嗤道:“笑话,她本就是一介青楼女子,本王何曾对她上心。” 叶宋温温笑道:“你便是这样一个性子,嘴硬得很。明明在乎却硬要说不在乎,明明不厌恶却硬要装作很厌恶。或许你今日离开了,留下她在这姑苏,等明日又反悔了回来,那就一切都不一样了。昨日已过,就再也回不去昨日。”苏静取了喜糖盒子回来,叶宋只又道了一句,“话说到这里,我们只是都希望你以后都不会再有遗憾。” 苏静把糖果盒子递给苏宸,道:“麻烦三哥代为转给皇上,多谢。” 苏宸接下让扈从放进了马车里,点点头道:“好了,我上路了。” “三哥保重。”苏静和叶宋齐齐说道。 苏宸上了马车,掀开帘子又回头看了叶宋一眼,对他们道:“保重。”他在马车里坐下,放下了帘子,随后扈从便驱马前行。叶宋叫他的那声“三哥”,真真是让他觉得无比的别扭啊…… 马车走远以后,苏静亦看了看自家夫人,搂了她道:“三哥方才看你是几个意思?” 叶宋好笑道:“你问我啊?那我该问谁?”结果话音儿一落,苏静就把人打横抱着,悠悠走了回去。叶宋一下子就毛了,“喂你干什么,府里那么多人看着!” 苏静道:“反正他们也都看习惯了。现在天色还很早,我们先回房再睡个回笼觉吧。” “成亲前都不觉得你脸皮这样厚的!” 苏静欠揍道:“厚吗,这不算厚吧,一会儿到了床上那才算厚。” “……” “刚刚你跟三哥说了些什么?” “就随便说了几句。” “那你猜他会不会把那女子接回京中去?” 苏静抱着她走在绿荫小径上,小径无人,叶宋双手便舒舒服服地挂在苏静的脖子上。小径两边的花草上的露水,沾湿了苏静的单衣衣角。叶宋道:“这个难说。” 进房的时候,苏静低低笑着说:“那我们来赌一下,我赌他一定会回去接那姑娘。你要是输了的话,就让我半个月一天两次,怎样。” 叶宋淡定道:“看来你精力似乎旺盛得发泄不完。” 苏静道:“夫人总算发现了。” 叶宋:“正好,昨天英子给我送来一块跪式搓衣板,听说木材都是专门经过药汤泡过的,有舒络筋骨之效,你若是觉得无处纾解,就每天晚上跪一个时辰。” 苏静:“……夫人,那样不好吧。” 叶宋挑眉:“有什么不好?” 苏静顿了顿,把叶宋放在床上,规规矩矩道:“夫人,我突然觉得我其实没那么旺盛的精力了。” 叶宋笑了笑,道:“如此甚好,不是要睡回笼觉么,睡吧。” 两人躺在床上,苏静从后搂着她,道:“我不是很睡得着。” 叶宋闭着眼睛,脸上的笑意明朗,道:“方才不是还觉得困么。” “有些心塞。英子真是不会挑东西送,等她来我一定要好好说说她。” 马车晃悠悠地驶出了城,街市的喧嚣渐渐被抛在了后面,人声也渐渐消失在耳际,苏宸撩起帘子往窗外看去,前方是十里青山、绿水相绕。他便又闭上眼睛小憩。 怎知一闭上眼,脑海里突然涌出来的全是昨天晚上一夜**的画面。他越是想忘掉,就越是不受控制地流连于每一个细节。 苏宸苦笑,手撑着额头,他又不是没经历过女人,没想到居然也会对这种事念念不忘。想他堂堂一个王爷,身份尊贵,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像菀娘那样的,不过就是青楼女子罢了,就是到了上京也是一抓一大把,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转念间,苏宸又想起叶宋说的话。她说得对,仅仅是一天,就有可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再也回不去昨天。菀娘是青楼女子,初夜给了他,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可是昨晚一过,今晚明晚甚至于以后,她便会被许多的男人给糟蹋。 像她那样的青楼女子不难找,可是对于菀娘来说,像苏宸那样的男子才是无可替代。 第401章:她叫苏南 等今天过后,今年、明年,再回来这个地方,就真是不一样了。菀娘就真的是一个风尘中的女子,就和当初的南枢……一个样。 就这样离开,是否真的不会留遗憾?苏宸也在问自己。他是要给人以救赎还是毁灭? 马车走上青山路,路面略有不平整,轻轻摇晃着。车辙的声音像是一条滚烫的铁链一样,拉扯着人心。 “停车。”苏宸忽然道。 扈从驭马缓缓停下,正好停在了树荫下。扈从回头来撩起帘子,问:“王爷有何吩咐?是否要掉头回去?” 苏宸沉沉看他一眼,他自觉多言,遂闭嘴不言。苏宸道:“本王只是坐马车坐得闷了,想停下来透透气。”可他嘴上那么说着,却不见他走下马车呼吸两口新鲜空气,更不见他把马车的窗帘子卷起来通风透气。他便只是闷闷坐在马车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扈从闭嘴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王爷是在犹豫什么吗?”不等苏宸回答,兀自又道,“这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贤王妃说得对,不要留有遗憾才好,但凡王爷有一丝犹豫的,就应该立刻掉头。不然王爷便这样想,若是继续往前走的话王爷心中是否痛快,如若是不痛快,必然就是有遗憾。” 扈从这一席实在而直白的话,让苏宸不喜不怒地斥了一句:“本王让你说这么多了吗?” 扈从拍了一下自己的嘴,道:“属下失言,请王爷恕罪。” 菀娘起身以后,对镜贴花黄,将自己打扮得十分漂亮,只是脸色苍白,面上提不起一丝精神。那眉目间满含愁绪,又添一丝别样的风韵。 楼里又不止她一个姑娘,外面起身的姑娘们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聚在二楼房门外窃窃私语,可私语的内容又能不大不小地传进菀娘的耳朵里,无非就是一些她先前凭借着贵公子在楼里自视清高,如今没了初夜贵公子人也不见了,往后的日子她不还得和其他的姑娘一样开门迎客;麻雀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是万万不可能的。 后来老鸨上楼了,将外面的姑娘们呵斥一顿,她们也就散了。老鸨进了菀娘的房间,见她正坐在妆台前,便道:“菀娘,不管怎么说,你也是妈妈我一手调教出来的,第一次接客人难免会难以忘怀一些,等过些时日就好了。在青楼这种地方,是最忌讳动感情的,这人来客往,男人们都是来寻欢作乐的,不会有真感情在,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但往后只要你安心接客,凭你的姿色和琴舞,不愁没有再遇到贵人的机会知道吗?” 菀娘道:“妈妈,我今天很累了,想休息一下,你先出去行吗?” 老鸨见菀娘没精打采,真要说什么估计她也听不进去几句,遂道:“行,你昨晚辛苦了,今天就好好休息吧,到傍晚开门做生意的时候你再出来迎客。”说罢就转身出去了,在门口关上房门之际也碎碎骂了两句。 菀娘将自己打扮得再好看也无济于事,因为走掉的人兴许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她坐到绣床边,伸手摸着床单和被褥,仿佛这里还留有苏宸的气息,便缓缓伏下身去,小心翼翼地嗅着,嗅着嗅着眼泪就留了出来,渐渐不能忍,整个人便埋进被子里,痛哭失声,手指紧紧攥着被角,低低道:“你为什么就不肯带我一起走,就算在你身边为奴为婢也好过在这里堕落风尘啊……” 上午青楼是不开门的,却有人早早就来敲门。老鸨打开门一看,抬头就愣住了。苏宸站在门前,他身后停着一辆马车。他抬手就扔给老鸨一袋沉甸甸的银子,道:“菀娘我带走了。把她人和卖身契一并交给我。” “这、这……”这银子不够啊!老鸨也知道苏宸不是一个好得罪的主儿,掂了掂钱袋子,堆着笑脸道,“公子这真是太突然了,菀娘才给公子开了苞儿,她的卖身契值多少银子奴家还没来得及估算了,公子这就要将人带走着实有些为难……” “你现在估算还来得及么?”苏宸冷眼看她道。 老鸨道:“在公子来之前,菀娘可是清伶,为了调教她奴家请了最好的乐师和琴师,可费了不少钱财。这……现如今公子想要买走她,这点儿银子……总是不够吧?总得再加点儿吧?” “你嫌少?”苏宸拔高了尾音儿,道。 老鸨讨好道:“望公子能够谅解,奴家这里也是做生意的,总不能做亏本的生意呀!如若这价钱谈不拢,恕奴家就不能将卖身契交给公子。” 苏宸道:“青楼做生意虽是为北夏所允许,但人口买卖就不行,没有哪个青楼暗地里是清白的,如若你真要较真,回头你这青楼被查封也不是难事。”老鸨脸色一肃,苏宸继续又道,“我和王爷府是什么关系,上次你派人去取银子就应该已经清楚了。又或者,今日你纵然是不允,我抢了人便是,那卖身契在我面前不过一张废纸罢了,你便是一分钱也休想拿到。” 老鸨尚在迟疑,苏宸就又吩咐扈从道:“去通知王爷府,便说这里暗地进行人口买卖,让王爷来好好查一查。” 这真要是查起来,就算没犯什么事也得耽搁好几天,这几天的青楼生意她都别想做了。青楼里一日的进账就能抵好几个菀娘,这孰赚孰亏一瞧便知。 于是老鸨赶紧让人去把卖身契拿来,一面又亲自上楼去把菀娘叫下来。进屋的时候菀娘仍还在哭,见到老鸨有些无措,老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暗自拧了她几把,没好气道:“你个晦气的东西,赔钱货,竟让老娘做亏本生意!下面有人要见你,还不快跟我下楼!” 菀娘下去一看,见是苏宸去而复返,老鸨又把卖身契送到苏宸手上,苏宸当着她的面撕了个粉碎。菀娘泪流不止,还重重咬了一口自己的手背,发现那不是做梦,就哭得更凶了些。 苏宸蹙眉道:“别哭了。” 她吸吸鼻子,擦干眼泪赶紧就不哭了。 苏宸道:“现在你已是自由之身,我问你,是否愿意随我回京?” 菀娘一个劲儿地点头,说道:“天下之大没有我可以去的地方,公子肯为我赎身不管去哪里我都愿意!”她突然觉得自己太开心了,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愿意为她赎身的男人万里挑一,但总归是被她给遇到了,往后就算风吹日晒、粗茶淡饭,跟在他身边也愿意。 苏宸点头道:“那行,你收拾一下就跟我走吧。”菀娘一下子就变得有精神,转身急忙欲上楼去收拾行囊,楼里出来看热闹的姑娘们都羡慕得不得了。只是这时苏宸又道,“算了,不收拾了。这个地方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你回来。” 菀娘又欣喜地跑了回去,站在苏宸身边。苏宸看她一眼,转身走出青楼,示意菀娘跟在身边。他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但兴许就是他扈从说的那样,回来这么做了以后,反而心安。不管以后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起码这一天不会留下了遗憾。 马车在城里逛了一圈,苏宸带菀娘去制衣店里给她买了两身衣服以便路上换洗所用。菀娘显得十分高兴,略显局促地坐在马车里,一双眼睛却在外面的车水马龙和苏宸之间来回飘忽,难掩笑意。 苏宸眼角有些弯,仍是沉着一张脸。 走出城门的时候,苏宸对她说道:“以后就不叫菀娘了,跟我姓苏吧。”他想了一会儿,轻声道,“就叫苏南。” 有了自己的名字,苏南问:“苏南,是公子在江南遇到我的意思吗?” 苏宸淡淡道:“有一半是。” 马车一路驶出姑苏,就再也没回头。 贤王府里该散的最终全都散了。叶青和归已也不得不随后启程回京。留在姑苏的,就只剩英姑娘和白玉。他二人不打算去任何地方,便在姑苏山外安置了家。 英姑娘和白玉一起新建了一个药王谷,选山谷的时候英姑娘着实讲究,不仅勘察地形,居然还找了一个风水老先生来看风水。 叶宋有些无语道:“你信这个?” 英姑娘道:“为什么不信?这个地方可是要让我住上一辈子的,而且我们的子孙后代也要在这里居住,要是风水不好怎么能住得长久呢,对我们全家幸福和谐也会有影响哒。” 白玉笑道:“算了,都随她去。” 英姑娘又道:“以后我每隔两个月都会出谷给姑苏城里的百姓义诊,这样也算是造福当地百姓啦。” 药王谷里的木房子是白玉亲手搭建的,因只有他和英姑娘两个人住,所以暂时搭建了一座简便的,等将来药王谷的人多了再行搭建。山路不好走,搬家这天马车只停靠在谷口,叶宋和苏静都来帮白玉和英姑娘搬东西。 新的药王谷里的格局,与老药王谷差不多。白玉有心,将周围的荒芜土地都开垦出来,以便英姑娘种药草。英姑娘说,以后还得养一条大黄狗专门看药田。 彼时叶宋便似笑非笑道:“何必养大黄狗,养一窝小狗崽就够了。” 第402章:回京觐见 “小狗崽?”英姑娘眨巴了下眼睛,道,“小狗崽也会长大变成大黄狗啊,再说从小狗崽开始养岂不很费劲?” 白玉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说道:“你叶姐姐的意思是,让你给我生一窝儿女。” 英姑娘脸上飘起隐隐红晕,急道:“不对,叶姐姐的意思明明就说你是狗。” 白玉抽了抽:“……” 苏宸回京后,将苏南安置在王府里,随后便入宫觐见。苏若清在御书房里接见了他,彼时正在批折子,落笔疾草面上神态却悠闲,对身边公公吩咐道:“给宁王赐座,奉茶。” 苏宸坐下后好一会儿,苏若清将奏折批阅完毕,起身掸了掸衣摆走了过去。那满桌子的杂乱自然由公公替他收拾了。 他坐在苏宸对面,闲闲喝了一口茶,方道:“这一去江南就是数月,朕还以为你打算在那边安家立业不再回来了。” 苏宸道:“皇上召回,臣岂能不回。只是沿途去江南,江南景色秀美人土风情和顺,臣一时兴起就有些忘了日子,故而回来得晚了一些。” “真是这样?”苏若清笑了笑,淡淡道,“朕还以为你不是贪耍的性子,你若说是贤王拖着你去玩耍,朕还比较相信一些。大理寺这数月堆起来的事务,够你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了。” “对了”,苏宸从广袖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锦盒来递给苏若清,“这是贤王托臣给皇上带的回礼。” 苏若清打开来一看,眉毛一扬:“喜糖?” 苏宸点头:“对,我们都吃了,就皇上送了贺礼人却没去,所以才带了一份回来。” 苏若清把锦盒放在一边,面色平静,问:“贤王的婚礼,热闹吗?” 苏宸回答:“热闹,成亲的当天,过桥的时候桥还断了,贤王和贤王妃后来为了赶时辰还双双骑马跑回去拜堂。” 听苏宸说着,好似苏若清能够想象一般,竟兀自浮现出些许笑意。笑意虽是清淡,那眉目却有些温暖。 他又道:“那依你看,阿宋嫁给那家伙,会幸福吗?” 苏宸道:“很幸福。贤王对她呵护备至千依百顺,皇上不用担心,在江南最逍遥的估计就是她了。” 苏若清点点头:“我想也是。”他从锦盒内取出一块喜糖来,不紧不慢地剥开了糖衣,张口咬下半块,在口中慢慢品尝。忽然又道,“朕听说,你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介平民女子回京?” 苏宸抿了抿唇,道:“是。” 苏若清道:“朕原想将秦尚书的女儿许配给你,若你仍是不满意,北方诸国有和亲者,可嫁与你做王妃。” 苏宸道:“臣的事情臣想自己做主,还请皇上不要为难。” “朕只是说说而已,你若不愿,也不能强行加之。”苏若清道,“此次你带回来的女子,想必应是个不一般的女子。” “她只是一介寻常女子,不过会弹琴跳几支舞罢了。” 苏若清叹息一声,道:“看来,那些联姻,都只能入了朕的后宫了。” 苏宸道:“皇上的后宫本就空虚得紧,若能入皇上后宫,是她们修来的福分。” 一盏茶的功夫,两兄弟寒暄了一阵,苏宸便起身出宫,径直去了大理寺忙大堆大堆的事情去了。 苏若清兀自喝了几口茶,又拿了一块喜糖剥开来吃,并对公公说道:“你也来吃一块吧,阿宋千里迢迢送来的喜糖,很甜。” 公公道:“那奴才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苏若清看他吃进嘴里,就问:“觉得怎样?” 公公点头,笑道:“确实是很甜。往后皇上都可以安心了,只要贤王妃过得好,一切不都好了吗。贤王妃也定然能够明白皇上的一片苦心。现下皇上忙完了,要不要出去走走,先前福熙宫的人来传话说熙妃娘娘这两日身子颇有不适呢,皇上要不要去瞧瞧?” 苏若清又吃了一块糖,才起身道:“去看看吧。” 这位熙妃娘娘,便是当日李如意在佛寺前遇到的那位姑娘,居住在福熙宫。算是目前最得盛宠的一位,苏若清一有闲便多会去她那里。 宫里别宫的妃嫔多少有些异议,好不容易苏若清愿意在后宫里走动了,却唯独被她一个人霸去了恩宠。只不过她们也只在李如意面前抱怨几句便罢了。后宫诸事,虽然没有皇后掌管,苏若清都交给李如意去一手操办。她打理得也算好,起码用不着苏若清再操心。 苏若清去了福熙宫以后,在福熙宫里用晚膳。熙妃娘娘是个话唠,话多得很,晚膳前前后后都是她一个人在说个不停,时常说宫外的趣事给苏若清听,不知从哪里听来苏若清喜欢听人讲故事,便变着方儿地讲故事他听。 苏若清道:“说你病着,眼下却又精神得很。” 熙妃娘娘一愣,随即笑容有些僵硬道:“那是因为皇上一到臣妾这儿来,臣妾就觉得好了许多。” 晚上的时候苏若清要回自己寝宫,熙妃娘娘送出去,期期艾艾地问:“皇上今天晚上不能宿在臣妾这儿么?” 苏若清淡淡道:“你还病着,就好生将养身体吧。” 回去的路上,公公见苏若清时有抬手揉太阳穴,便小声地道:“皇上乏了话,奴才命人去叫步撵来吧?” 苏若清道:“朕不乏,去花园里走走吧。”花园里夜朗星稀,空气里含着花香,清新怡人。不知不觉已是夏末,有了些初秋干燥的味道。 公公纳闷儿:“那皇上……为何如此伤神的模样?” 苏若清举头看了看天上繁星,负着手,又看了看不远处湖中漆黑的景象,叹了叹道:“到了这里朕才觉得耳根子清净了些。” 公公笑道:“原来皇上是觉得熙妃娘娘太活泼了,诚然她话是多了些,也是想逗皇上开心呐。” 苏若清侧身看着公公,道:“过犹不及知不知道,她长得再像,衣食住行、生活习性再模仿,也终究不是。是如意贵妃教她这些的吗?” 公公躬身道:“如意娘娘兴许也是一片好心呐,皇上这些年心里记挂着谁她是清楚的,她之所以这么做,无非是希望皇上在这宫里有个说话的人,能够有安慰。” 苏若清道:“如意贵妃什么时候将你也收买了?” 公公连忙道:“奴才不敢,奴才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苏若清在花园里站了一会儿,风大以后就摆驾回了寝宫。这后宫里纳妃之事时有发生,秦尚书的女儿不日就进了宫,还有北方小国前来联姻以求边境交好的,都被苏若清纳为后宫之妃。 纳妃也是苏若清的喜事,妃嫔宫殿里里外外都装扮成大红色,颇有嫁娶之喜庆,只不过苏若清的宫里却依旧照常,只待了晚上,苏若清去妃嫔宫里宿夜便是。 晚上新妃宫里喜庆热闹,别的宫却显得冷清。如意宫也不例外。 李如意在寝房里,由瑞香侍奉着,取下头上繁重的发饰,准备就寝。瑞香道:“如今皇上宫里的娘娘多了起来,往后皇上就越发少地往如意宫走动了。” 李如意道:“那是常有的事,历代皇上都是如此,而做后妃的更不能免了寂寞。” 瑞香道:“今天熙妃那边听说还哭闹了一阵呢。”她有些幸灾乐祸的,“当初娘娘把她带进宫里来,皇上也没有多宠她,不管她再怎么模仿,也不可能变成真的叶宋。只是白白费了娘娘这么多的苦心指导。” 李如意道:“你明白这个道理,皇上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我想,大抵皇上也不如以前那么执着了,回头去提醒一下熙妃,让她不要过于表现自己,反而失了度。” 瑞香瘪了瘪嘴道:“为什么要去提醒她,当初是娘娘把她带进宫来,后来得宠也不见她有多感激娘娘。做人是她自己做的,又不是娘娘帮她做。” 李如意笑了下,道:“不管怎么说,让熙妃留在宫里还是比没在宫里的好,让皇上见惯了那张脸,渐渐便觉得习以为常了,或许心结就彻底打开了。” 瑞香扶起李如意道:“娘娘说的是,明儿奴婢去提醒她便是,天色不早,娘娘就寝吧。” 第二日李如意在苏若清空闲的时候去觐见了苏若清,提到了广纳后宫、公开选秀一事。 朝中近来也有谏言此事,道是苏若清至今没有皇嗣,繁衍皇室开枝散叶任重而道远,亦是要求苏若清多顾及后宫,希望能早日诞下皇嗣。 苏若清随后就同意了。选秀一事由京城流传开来,举国上下待字闺中的女子们沸腾起来,都幻想能够进入皇宫伴君左右。 消息传到姑苏时,正值金秋时节。田里的稻谷成熟了,金灿灿沉甸甸的,稻穗饱满的颗粒垂弯了头,秋风一吹,掀起了一**金色稻浪,稻谷的秧叶相互摩挲,发出的沙沙声音十分动听。 苏静戴着斗笠,卷着裤腿,在稻田里割稻子。别家的稻田里也有百姓在割稻子,有时高声吆喝一两声,声音飘得很远,在山间回荡。 第403章:着手选秀之事 随后叶宋也下了田,手里挽着镰刀。苏静不让她将裤腿和衣袖卷起来,道:“秧叶有些锋利,稍不注意就割皮,再热也不要把衣服捞起来。” 叶宋上下打量了一下苏静,好笑道:“那有的人又撩起衣袖卷起裤腿还光着一双脚的,怎的不怕被割了皮?” 苏静笑弯着一双桃花眼道:“夫人你是女子,细皮嫩肉的,可为夫我是男人,还会怕这些?况且,”他把斗笠摘下来,戴在叶宋的头上,“我的夫人岂能让别人给看了去,就只有我能看。” 叶宋垂下头,嘴上却道:“由得你会说。”最后她还是依了苏静,实在觉得热的时候便去凉棚里坐下歇一会儿。 到傍晚的时候,斜阳红彤彤地挂在天边青山外,大雁归巢,附近农田里劳作的百姓们相继归去,王府也是满载而归。 天没那么热了,迎面吹起来的风有些凉凉的,带着一股稻谷的清香味道,露水也降得早,田间下路的杂草都湿润润的。 王府搭在田边的凉棚收了,家丁们挑着一担担稻谷相继离去,苏静和叶宋两手相牵着,迎着夕阳的方向,走在田间小路上。苏静依旧挽着裤腿,脚下踩了一双木屐。衣角翩跹之时,脑后发髻流出来的几缕发丝也跟着轻轻飘拂,浑身透着一股阳光未散的气息。 田间小路两边有一小块的土地,里面不知是谁家栽种绿豆枝,绿豆枝的叶子被昆虫啃出一个个的小破洞来,微微泛着黄。苏静在一片肥大的叶子上面捉到了一只健硕的蚱蜢,蚱蜢在他手指间还不断地蹬着腿。他突然把蚱蜢凑近叶宋,打算吓一吓她。 怎想她并未被吓到,只是眨了眨眼。苏静道:“你怕不怕?” 叶宋笑问:“你觉得我怕不怕?” 苏静转身就去抽来一根细小的枝条,把蚱蜢的双腿给捆住,随手拎在半空中,道:“回头拿去送给老大娘家的孙子,说不定他会喜欢。” 叶宋走在苏静的侧身后,抬头望着他的侧面身影。夕阳的绯红色光泽镀亮了他的轮廓,就连那飘起在风中的发丝也泛着金红色的光泽。他袖管和裤腿都挽起,十分随便,可是叶宋却觉得这样的他才更加的充实饱满,占据着她的整个心。苏静走了两步还不忘又来牵叶宋的手,回头来看她。 她那双眼睛盈着光,似流光溢彩暖色琉璃,极为瑰丽。那光亮落在了苏静的睫毛上,他的桃花眼缓缓亮开,笑问:“夫人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叶宋毫不避讳道:“自然是因为你好看。”她凑上去,往他唇角轻轻碰了一下。 苏静回过神,摸了摸自己的唇角,春风得意地笑起来,和叶宋并肩走在长长的田间小道上,两人的衣角被晚风吹拂得纠缠在一起,叶宋接过那只蚱蜢在手里晃悠悠地拽着,苏静便搂了她的肩。天边的云彩似火烧一样红。 苏静问:“我身上这般泥,这般不拘束,夫人还觉得我是好看的么?” 叶宋似笑非笑,眼中溢满柔情,道:“是,是全天下最好看的男人。” 苏静笑道:“但夫人在我这里却不是全天下最好看的。” “嗯?”叶宋眯了眯眼,道,“不是有句话说情人眼里出西施的么?” 他道:“夫人是全天下最美的。” “好看和美有什么不一样?” “那自然不一样,好看是给别人看的,美是只有为夫能体会的。” 叶宋嗤笑一声,道:“你还真是会说……” 话只说了一半,忽然苏静停下来,侧头捧了她的半个侧脸,便往她唇上亲去,辗转了片刻方才松开,唇色红润得似能滴出水来。苏静满意地咂咂嘴,笑得弯了双眸,道:“为夫不光会说,还会做的。” 等回城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下一半了。两人走到桥边不远处,老妪仍还在那里卖酸梅汤,她的孙子十分乖巧,见天要黑了便来给她收拾摊位,看见苏静和叶宋去,远远便在招呼。 苏静把蚱蜢送给他,他显得兴奋异常。老妪给苏静和叶宋送上两杯酸梅汤,满脸皱纹地和蔼笑道:“再晚来就没有了。” 两人吸着酸梅汤乘着夜色归家时,寻常人家炊烟袅袅,万千灯火缓缓亮起。到了王府,管家首先迎了出来,道:“王爷王妃可算回来了,下午的时候京城里传来了旨意,道是皇上准备公开选秀,命各个郡县府积极筹备,筛选样貌品行优胜者送入京城,旨意上给王爷规定了两个名额,王爷需得选出来往上送。” 苏静闻言笑道:“你莫不是逗我,皇上清心寡欲不近女色,怎么可能会选秀女?” 结果圣诏到手一看,苏静和叶宋双双震惊,还真是这样。圣诏上明文规定,姑苏需得选上两名秀女入京。秀女不需达官显贵、名门望族之女,只要品行端正、性情温和便可,寻常人家的平民女子也是有资格参加竞选的。 回头一想想,又觉得选秀女着实应该。苏若清至今都没有子嗣,他不着急,怕是一帮朝中大臣该着急了。苏静便让管家明日将消息给贴出去,姑苏城里但凡符合条件的女子皆可报名参加。 苏静和叶宋用了晚饭后在花园里散了一会儿步,才回到东苑洗漱准备就寝。 苏静腆着脸要跟叶宋滚浴室,被叶宋一脚给踢出去。一块搓衣板横在浴室门口,苏静便再也不敢越雷池半步。叶宋先洗,苏静后洗,待苏静洗好以后出来,叶宋已经盘腿坐在才床上,对他招了招手。 她面前摆放着几只药瓶。苏静在旁坐下后叶宋便撩起他的衣袖,看了看两只手臂白日被太阳晒出来的红痕,开始轻柔地给他抹药膏。 苏静很受用,嘴上却道:“不过就是被太阳晒了而已,等过两天就会好了。” 叶宋头也不抬地道:“擦药之后睡一晚便会好了,为什么还要等过两天再好?”苏静手上还有几道细小的划口,想必是被秧叶给划的,擦药的时候她动作就格外的轻柔。 忽然叶宋说道:“给皇上选秀这件事,咱们还是上点心吧,并非品行样貌好、德行好、才华好就是好的。” 苏静身子懒懒往床头靠去,“那夫人的意思是?” 叶宋擦完了药,便将药瓶统统挪去了案几上,起身去汲鞋,却被苏静伸手搂住腰肢,压进自己怀里。从她衣襟里溢出来的体香一下子钻进苏静的鼻端,让他有些荡漾,他低眼看去,还能看见叶宋胸脯贴在他的胸膛上,衣襟微微敞开,露出隐隐起伏。叶宋睨他一眼,道:“我去点香灭灯。” 苏静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她往香炉里点了熏香,吹熄了纱灯,才摸索着上床,重新被苏静搂住。 叶宋安稳地躺在他怀里,道:“既然要选,咱们就选一个皇上最有可能会喜欢的吧。整个姑苏,我想总有女子的性子是对他口味的。” “说实话,有时候我觉得皇兄的性子比谁都执拗,而今肯天下选秀,真真出乎我的意料。” 衣服的窸窣摩挲声不断响起。 叶宋道:“兴许,他真是有些体会到了当皇帝的乐趣呢……喂你在干什么?” “脱衣服啊。” “脱衣服干什么?” “睡觉啊。” 叶宋的声音隐隐绷起:“那你脱我的干什么?” 滚烫的硬物抵着她,像是要烧毁她的理智一样,心口突突跳,身上的力气却随着苏静蓄势待发只在入口盘桓摩擦而渐渐被消磨掉。她身上只余下一件肚兜儿,胸口被苏静来回轻抚。 他狡猾,声线蛊惑人心,道:“难道睡觉不是这样睡的吗?” “你才擦了药,能不能消停一点……唔……” 那入口微微流出湿流,滋润了彼此。苏静顺着紧窄的通道进入,将叶宋的话全部堵了回去。他充盈而饱满地进出,低低道:“好,就依夫人的。” 第二日,城里因着选秀一事都闹开了,沸沸扬扬的。适龄的姑娘们无不蠢蠢欲动,都想入京一睹那九五之尊的风采。想来皇上和姑苏的王爷乃兄弟,样貌和气度定然都是上上乘,若是再能被圣上选中从此住进宫中,荣华一生,那是多么幸运的事情。 因而报名者无数,就连平民女子适龄而又样貌姣好的,报名也不在少数。而王府,被城里的名门望族更是踩烂了门槛,无不是介绍家中小姐并奉上画像的。 这些画像一一得过叶宋的目。她权当是欣赏,每日闲来无事地时候就在后院里看画像,并还有评头论足一番,兴致不减。 都是都没有一幅是她想要留下来往京城里送的。 苏静问:“夫人,这些都不够美吗?” 叶宋躺在躺椅上,享受着秋高气爽,道:“美则美矣,但全北夏各个地方送上去的女子,大抵最不差的就是美色了吧。可那有什么用呢,连你也说皇上不是一个贪图美色之人。” 躺椅就只有那么宽点,苏静偏偏还要挤上来和叶宋躺在一起,随手就往她腰间搂去,蹭着她的颈窝道:“夫人说得是。不如下午的时候,咱们上街去逛逛,听说这些日街上新气象,女子上街都打扮得十分俊俏,说不定就能相中娘子满意的。” 第404章:出了个采花贼 “是你想一饱眼福吧?”叶宋道。 苏静道:“我保证,我可真真是为正事着想。她们于我并没有任何吸引力,为夫不过是不想夫人为了这件事过于操心罢了,上街去亲眼看看说不定能有好收获。” 叶宋想想觉得也是,遂起身道:“现在就上街去,午饭咱们在外面吃。” 苏静依她,只好回房各自换了身衣服,悠悠出门。 这出来一瞧,街上果然是新气象。江南女子,美态各异,争奇斗艳。各大胭脂铺和首饰店以及制衣店里,来来往往的姑娘们均是络绎不绝。她们听说初选入围的,可以登台展示自己,所以才匆忙购置这些物品,导致城里的胭脂、首饰以及布料等物品供不应求,价格上涨了一大截。 看了一会儿也没有发现有何奇特的,两人正欲去别处转转时,忽见街上有骑马之人匆匆而过,三五成群,街上的百姓闻声赶紧往边上闪开。苏静和叶宋便停了停脚步,循声看去。 见是府衙的官差。 官差头头自然认得苏静,在堪堪经过了勒马停下,连忙下马给苏静和叶宋见礼,揖道:“见过王爷,见过王妃。” 苏静问道:“何事这样慌慌张张的,街上这么多人,若是冲撞到百姓该如何是好?” 那衙差便道:“有冲撞之处还望王爷见谅,只是城里出了一桩事,属下正准备去向王爷禀报。” 苏静便道:“什么事?” 衙差道:“刚刚衙门接到城里王员外的报案,说是他家的千金小姐无缘无故从闺房里失踪了,窗台上只留下了一封信,恐怕是有采花贼光顾了去。” 苏静和叶宋面面相觑。 姑苏城里的案件一向是有官府管理,但姑苏又是苏静的封地,官府遇到什么大的案件还是应该向苏静通报一声。 而衙差说的采花贼,此前是闻所未闻。只是如今招选秀女在即,城中女子每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由此激发出贼人心中的狂浪念想,也不是不能理解。可这件案子必须得尽快处理了,否则影响选秀不说,还有那么多的姑娘有可能会成为采花贼的下一个目标。 因此夫妇俩顾不得在街上闲逛了,便去官府瞧一瞧。 苏静在路上,对叶宋说道:“我记得王员外家的千金小姐,也在报名参加选秀之列吧?叫什么来着?” 叶宋道:“是有些印象,叫王盏月,王员外是第一个往家里递画像的,也走动得最为勤快。” “长得如何?” 叶宋想了想,道:“具体想不起来。” “那就是不怎么突出了。” 进了衙门,县令正着急,边上坐着一身华服的王员外,同样是满脸焦色。王员外一看见苏静走进来,急忙就迎上前,欲哭无泪地说道:“王爷,王爷,小女失踪,求王爷帮帮忙,可要将小女给找回来呀!家里掘地三尺我都找遍了,就是不见她的人,唯有留下采花贼的一封信,我唯恐晚了一步,让小女毁在了可恶的采花贼手里!恳请王爷,赶快找出采花贼,救小女一命!” 苏静接过信来瞧了瞧,又给叶宋看了看,道:“王员外不要着急,若真是出了采花贼,定然不能姑息。你若是不介意的话,衙门可能带人入贵府往小姐闺房一探究竟?” 王员外立刻满口答应,道:“这就去!这就去!” 那王盏月一失踪,最着急的就莫过于王员外了。当即衙门官差就跟着去了王员外的府邸,苏静和叶宋自然也跟着一同去了。 苏静瞧着叶宋手里端着的信纸,低低凑她耳边道:“夫人可看出什么来了?” 叶宋道:“采花贼一般都写这么些淫言秽语诗性风流吗?那看来还是个相当有文化的采花贼。这字迹虽然潦草却不急躁,显然是很有时间,如若是在王小姐的闺房内所书写,怕是相当自信,一点也不怕被发现。” 苏静笑嘻嘻道:“夫人真是真知灼见。” 到了员外府,里面颇有几分阔气。府衙里的人在王员外的引路之下径直登堂入室,进去了王盏月小姐的雅苑。房内干净整洁,摆设也整整齐齐一丝没乱过。床铺上的被褥也叠得整整齐齐。墙上挂着几幅字画,可以看出平日里这王盏月是个诗书性情中人。 这样整齐的房间,衙差根本无从查起。苏静问:“这房间里一开始便是这样整洁的么,是否有人进来打扫过?” 王员外神色有异,眼神只飘忽地往床榻上扫了一眼,极快地又飘回来,道:“没有任何人进来打扫过,等到发现小女不见了,进来便是这副光景,这里的东西俱是没人动过。” 叶宋站在一幅字画前,问:“这上面的字可是令媛所书?” 王员外应道:“是是是,小女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城里诗会雅集哪一次不是被她拔得头筹。小女才貌,不是我这个当父亲的自夸,定然在城里是排前面的,我本想让她去参加选秀博个好前程,谁知……” 叶宋道:“王员外的心情我能理解,当下之急还是先找到王小姐再说吧。” 结果衙差在房间里仔细探察了一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只好无功而返。 临走前叶宋把采花贼留下的信交还给了县令,苏静命他一面搜寻王盏月下落时一面贴出官榜,给城里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们提个醒儿,以免她们成了采花贼的下一个目标。 回去的路上,苏静看了看叶宋道:“夫人似乎对王小姐的字画有点儿较真。” “采花贼的笔迹颇为俊秀,却少一分力透纸背的遒劲感,笔触又落得很轻。”顿了顿,又道,“就跟字画上的笔触相差无几。” 苏静一点也不显得惊讶,道:“夫人何时对书画有了这么深的研究?” 叶宋道:“此前皇上生病那段时间我在宫里照料他的时候,他成日里不是练书法就是作画,故而学得了些。” “那你是怀疑那封信是王小姐自己所写?”苏静摸摸下巴,思忖道,“可能是那采花贼其实没什么文采,所以逼迫王小姐写下的?” “若是在逼迫之下,又如何写得这般淡定?” 苏静道:“那王小姐闺房的凌乱又作何解释呢?” “凌乱?不是整齐得一尘不染吗?” “是不是一尘不染我不清楚,但那床上不应该是那么整齐的,是事先被王员外让人收拾过的。” “你怎么知道?”叶宋问。 苏静道:“王员外告诉我的。”叶宋看了看他,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神。” 城里沸腾了两天,因着采花贼这件事一下子又凉了下来。都怕被采花贼给盯上,谁还敢明目张胆地展示自己。 叶宋在王府里把那王盏月的画像又取出来仔细观摩了一番。那上面王盏月轻衣薄带,看角落的印鉴和题字知道是盛夏时她过生辰的时候所画,但脸上眉眼无半点笑意,初看之下觉得姿色不算上乘,但细看之下才觉得这女子应是冷艳清高之人。 别家送来的画像都是当下描摹,偏偏就她的是夏天的时候画的。仔细一询问才得知,原来是王盏月不愿意画画像,或者说她不愿意来参加选秀,叶宋手里的这幅画还是王员外擅自做主给送来的。 王员外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等大事岂能容小女自行做主,况且为人父母总不能害了她。若是选秀顺利,她一入宫门,从此就是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我这也是为了她好……”说道这里,他又有些没底气地问,“如若此次找到了小女,采花贼并没能得逞,请问小女是否还能继续参加选秀……” 叶宋道:“这个便要看她自己,若仍是完璧之身,自然还能继续参加选秀。” 王员外喜出望外:“那就好那就好。”喜后又无限烦忧,“小女至今下落不明,我别无他法,唯今只有日日祈祷,希望她能安然无恙、平安归来。” 采花贼一案很快就有了进一步的进展。官府找到了一个当天夜里在附近打更的更夫,据更夫如实相报,当天夜里他确实在附近打更,将将路过员外府,看见有人从里面偷偷跑了出来。当时官府的人问清了方向,便带人往更夫所说的方向搜寻过去。 私底下叶宋问那更夫:“你看见从员外府跑出去的人是一个还是两个?” 更夫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采花贼一案虽然在城里被传得沸沸扬扬,但失踪的毕竟是员外家的千金小姐,为了小姐的清誉着想,是不对外宣扬的,大家都不知道是员外家的小姐被采花贼给掳了去。 因而更夫也没有多做他想,只如实回答:“就一个啊。” 苏静对叶宋相视一笑,道:“看来并没有什么采花贼了。” 不出半天功夫,他们就带回来一个肮脏如乞丐的人,乍看之下根本分不清是男是女。员外府里的丫鬟把人带下去好好洗漱过后回来一瞧,与先前简直云泥之别,却却就是小姐王盏月。 官差是在一处老庙废弃的角落里找到她的。 第405章:选秀风波 她真人与画像里又是有很大的区别,是个大美人,但眉目就是冷清,不苟言笑。此间回来,也不见她丝毫委屈,连一颗眼泪都没掉。 县令问:“可有抓到采花贼?” 官差俱是摇头。王员外道:“小女既然回来了,老夫对大人感激不尽,大人还是先去忙采花贼一案吧,届时还请大人还小女一个公道。” 言下之意就是,现在人已经回来了,接下来就是他的家事了,不用官府再出手干预了。 县令也没多说什么,带着人就离开了员外府。 苏静问叶宋:“夫人,我们是否也应该回避呢,估计员外还有许多话要和令千金说呢。” 叶宋却道:“不急,既然员外有心让王小姐参加选秀,今日既然来了还是了解得详尽一些比较妥当,员外和王小姐重聚天伦,等我们走后还有的是时间是不是?若是我们不查证清楚,王小姐参加选秀的资格就另当别论了。” 这夫妻俩本来就是在一唱一和,可怜王员外攻心于王盏月选秀一事,并未多加注意,再加上叶宋那么一说之后,他如何敢怠慢,心里尽管忐忑也必然要查证清楚。 于是王员外立刻唤来家里有经验的老嬷嬷,吩咐道:“你们带小姐去偏房,查验一下小姐的身体,看看……” 怎知话却被打断,说话之人正是王盏月,道:“不用查了,我已不是完璧之身,被采花贼采去了身子没了清白,选秀一事也就此做罢吧。” 她说得极为淡定,好像说的是别人家的事情一般。 王员外当即脸色一白,目有哀色但也有半分厉色,道:“你说的……可当真?盏月,莫不是不愿去选秀,所以如此拿自己的清白开玩笑?” 王盏月却是笑了,还真莫说,她笑起来极为冷艳养眼,就连叶宋也忍不住要多看两眼。她来姑苏时日尚短,成亲以后又不常与名门人家走动,竟不知还有这样一号女子。她明目张胆地往苏静看了一眼,那一眼不咸不淡,眼神之中带有些意味不明的情愫。 苏静摸摸鼻子,只当做没看见,笑了笑道:“我是不是不适合留在这里,那我便先出去等着便是,夫人好了出来咱们再一起回去。”说罢转身就走了出去。 王盏月的目光一直目送他出门。王盏月道:“清白乃女子头等大事,我岂会拿来开玩笑。我若是就此去参加选秀,到了宫里被发现乃不洁之身,恐怕整个王家都会跟着受牵连,还请爹三思而行。” 王员外不甘心,怎会听王盏月的一面之词,道:“带下去检查!” 王盏月挣扎了两下,道:“那天晚上采花贼偷入我房间,便是在这床上奸淫了我,后又把我掳出了外面,直到他玩腻了才将我弃置在旧庙之中!爹,我的清白没有就是没有了,你还在坚持什么!” “啪!”王员外怒极,扬了王盏月一巴掌。 王盏月偏过了头去,白皙的脸颊上显现着清晰的手指印,不再说话。王员外对两个老嬷嬷挥了挥手,她们就将王盏月给带了下去。王员外回过头来,对叶宋说道:“小女顽劣,有失礼仪,让王妃娘娘见笑了,但她平时知书达理可不是这般……” 叶宋道:“王员外多虑了。我看王小姐真性情却是不假。” 不一会儿王盏月就又被带了回来。据两位老嬷嬷回话,王盏月一点事都没有,仍是完璧之身。 那这整件事看起来就简单得多了。根本不存在有什么采花贼掳了王盏月一说,而是她自己演了这出戏,跑去旧庙里躲着,不想参加选秀,等选秀结束以后她再回来。而那封信也根本就是她自己写的。 眼下王员外着实重重松了一口气,颇有些讨好地对叶宋道:“那依王妃娘娘看,小女可否还有资格继续参加选秀?” 王盏月的视线随着王员外的话落在了叶宋的身上,她看叶宋的眼神有几分复杂,好似有些期待她会拒绝又好似不屑期待。 叶宋迎上她的目光,停顿片刻,随后勾唇一笑,道:“当然可以。” 王盏月一下子期待全部化作怒容,瞪了叶宋两眼。王员外当即下令让人在王盏月的屋外守着,将她锁在房间里,不许踏出去一步,也不许她再做任何傻事,直到乖乖去参加选秀。 叶宋出门时,回想起王盏月的眼神,仍觉得有些意犹未尽,心情越发开阔起来。 她回府以后从一堆画像中筛选了一遍,交由管事的,让管事的安排画像上的女子集中起来,找个时间让她看上一看,再行筛选。反正苏静是将这件事全权交由她处理了。 晚上的时候,苏静懒懒地躺在叶宋的腿上,叶宋身体靠在床头,帮他捏了一会儿肩,他舒服得闭着眼睛直哼哼。叶宋不动声色道:“那王盏月看起来有点意思。” 苏静“嗯”了一声。 “其实长得也很好。” 苏静还是漠不关心地“嗯”了一声。 叶宋眯了眯眼:“你们认识?” “嗯……”苏静继续享受,觉得不对,倏地睁开眼来,“嗯?你说什么?” 叶宋打量着他,道:“我怎么觉得她之所以不愿意去选秀,是因为心有所属呢。” 苏静惊讶道:“不会吧,她若是心有所属的话,干嘛不直接私奔而是要弄出一个采花贼来?” 叶宋掂了掂下巴,若有所思道:“那就要看她所属的那个男的怎么想了。”说罢就定定看着苏静。 “媳妇儿你这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苏静又不是傻的,脑子转得飞快,“媳妇儿你不会是觉得这和为夫有关系吧?为夫可是清白的!” “你说说你哪里清白了?” “我初次见王小姐,觉得面生得很,怎会与她有关系?”苏静言辞凿凿地说道。 叶宋点点头,道:“嗯,那在这之前,有没有在城里大肆露面,有没有参加过什么诗会雅集之类的?” “……是有过那么一两次……媳妇儿你听我说!” 叶宋把搓衣板放在床边,道:“好,你跪着慢慢说。” 苏静:“……” 第二天,众多女子就被召集了起来,由苏静和叶宋坐镇,选出一批拔尖的,其余的都遣散归去。而这批拔尖的有十数人,但毕竟名额就只有两个,还得进行另一步筛选。 叶宋初初把她们安置在别庄里住下。别庄还是上次成亲时为了招待京城里来的客人而准备的,而今用来安置秀女恰到好处。 这天,王府的嬷嬷要去别庄一一给秀女验身子。这件事可丝毫不能马虎大意,不仅在姑苏要验,等进了宫还得经过层层考验,要绝对地保证被选进宫的秀女皆是清白之身。 结果很快就有人匆匆忙忙进来禀报叶宋,道是有一名秀女在嬷嬷验身之时企图自行破身,幸好被嬷嬷及时阻止。那秀女性子又刚烈,嬷嬷不知该如何是好,所以才来禀报。 叶宋听后难免震惊,随后淡定下来。她用脚趾头都能想象得到,这个妄图自己破身的秀女是谁。 人人都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唯独那王盏月一点也不想,几乎是想尽办法逃脱选秀之事。奈何她父亲紧逼着,而叶宋也对她越发有了兴趣。 叶宋听后,不紧不慢地起身去了别庄看看情况。 别庄里的秀女都十分乖顺,因每个小院子都住着人,时有琴音飘出,路过院子时又时有见女子体态轻盈翩翩起舞。秀女们各有所长,所以每日都在练习,也不是怪事,只盼在展示才情当日能够一举抓住人的眼球。 叶宋一路去到最里间的小院子,她进去的时候王盏月正坐在屋子里怔怔出神,听到开门的声音只抬头淡淡看了一眼就又垂下。想来对叶宋也是无甚好感。 叶宋兀自找把椅子坐下,和王盏月僵持片刻。 王盏月先行开了口,道:“说吧,要怎样才能放我回去。想必王妃娘娘也知道,选秀必不是我的本意,是家父执意如此。若我这样的心性进了宫,不会曲意逢迎,恐怕不仅不会给家里带来荣耀,反而会招致祸患。我父亲不明白,我想王妃是明白之人,到时候只怕还要连累了王妃。” “所以你借采花贼辱了自己的名声不成,现如今还要当着嬷嬷的面儿让自己破身,就是为了不去参加选秀。” “不然呢?”王盏月冷笑一声,“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只有这一条才是最直接有效的不是吗,只有我没了清白,无论如何也是没资格参加选秀的了,我父亲不管怎么逼迫都没有用。” “你这么抗拒,是因为有了心上人吗?”叶宋淡淡问。 王盏月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叶宋笑了笑,道:“你若有了心上人,按照你这性情,何不跟心上人远走高飞;你若没有心上人,就这般贸然毁了自己清白,就不怕将来心上人误会你吗?” 王盏月不屑道:“误会?若真是我真心爱着的而又真心爱着我的人,又怎会不信我怜我?若当真不信我怜我,又如何值得我去真心爱?” 第406章:不妨试试 叶宋愣了愣。从她的身上,仿佛看到自己当初的影子。她现如今已然没了当初的这股心性,但就是不知远在皇宫的苏若清是否仍旧执着于这样的心性。 “王妃怎么不说话了?” 叶宋看了看她,道:“你这样的想法曾经我也有过;你这样的蠢事,曾经我也做过。” 这下轮到王盏月愣了愣,道:“是因为王爷吗?” 叶宋摇摇头,道:“不是。” 王盏月却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笑笑道:“既然不是,那不就得了,既然王妃都能遇到真心爱你宠你的王爷,那怎么还担心我这么做了以后会遇不到呢?” 叶宋仔细看着她的神色,道:“那你觉得贤王苏静怎样?” 果真,王盏月的双瞳缩了缩。 叶宋等了一会儿,王盏月也沉默了一会儿。叶宋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贤王……”王盏月迟疑着道,“人才风流举世无双,自然很好。” 叶宋没有再深问下去,而是道:“当今皇上与贤王乃亲兄弟,王小姐既然觉得贤王很好,那皇上自然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为什么你还不愿意去选秀进宫,是不愿与她人共侍一夫?” 王盏月道:“男人三妻四妾在北夏蔚然成风,盏月岂敢奢想未来夫君只有盏月一个人,我没有王妃那么好的福气。” “哪个女人不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叶宋淡笑道,“我是有福气,偏生被我遇到了,你心里很不舒服?” 王盏月抿了抿唇,道:“并没有,反之我很佩服王妃,再好的福气也是自己挣来的。王妃和贤王的事迹在北夏流传为一段佳话,上得战场、护得家国的女子是盏月最为钦佩的,王妃与贤王成就一段姻缘我无话可说。只是……” “只是什么?” 王盏月冷眼看着叶宋,道:“若是换做别人,我被采花贼掳去一事不管是不是真的,都会为了避嫌而撤掉我的资格,可王妃不仅没有这么做,反而此时对我良言相劝,看样子王妃是很想我去参选。王妃又特意提起贤王,我与贤王早前有过一面之缘,恰逢一次诗会中贤王也有去参加,经过湖边时得幸他扶了我一把,否则我便不慎落水了,我一直心存感激。而今王妃想必是知道了,这般苦口婆心的,是在害怕什么吗?” 叶宋饶有兴致道:“你觉得我在害怕什么?我是想要你去参加选秀,便是看中了你,凭王小姐的脾气,我根本不需要担心什么。况且你我非亲非故,你觉得我让你参加选秀是为了你考虑吗?上面圣诏下来,这件事是由贤王负责的,我当然是想要帮他做好这件事,是为他考虑。北夏不缺貌美如花的女子,但我想皇上的身边必定没有像你这样的女子。由姑苏选上去的秀女,理应是最优秀的。你觉得皇上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王盏月道:“是一个明君,是一个圣贤君王。” 叶宋道:“你便只看到了这一点,他还是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他性情温和,长得清俊,有些腹黑。除了每天要花一定的时间批阅奏折处理政事,平日里喜欢下双手棋,喜欢看书写字,喜欢饮茶画画;闲暇时喜欢钓鱼,亲手熬鱼汤;生病时喜欢让人陪着才肯吃饭,喜欢睡觉的时候听人讲故事……”她平静地叙述着这些,王盏月听得愣神,叶宋微微看着她笑,“他什么都好,但就是很孤独。我为了我夫君给他选将来有可能令他心仪的人,便也是有一半是真正为了他好。你觉得我会选错人么?” 王盏月瞠目结舌。她也喜欢下棋,她也喜欢看书写字、饮茶画画,她父亲钓鱼时她喜欢从旁观看;还有生病要人陪着吃饭,睡觉要听故事……这哪里是君王,只是一个普通的人。 叶宋起身,拂了拂裙角,走出房间门口,看着外面艳丽的景象,眯着眼睛道:“纵使是不愿,也不要做傻事。如果我选错了人,你也不会如此抗拒了,有心上人么?” 王盏月愣了愣,道:“不算有。” “那就是没有”,叶宋吁了一口气,“既然没有,何不去试试。就算这次你放弃了,来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兴许你也不得不嫁给一个你素未谋面的男人。你将来有可能真的会爱着他,你的家族和皇权没有任何利益关系,你心甘情愿在后宫里陪着他;我不去想你能做到什么程度,总归是可以减轻他的孤独。等入了京你见了他本人,若还是不愿,他绝不会是强人所难之人,会完完整整地放你回来的,你也说了他是明君。” 王盏月问:“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叶宋淡淡道:“大抵是因为他也是我的皇兄。还有两天的时间,你仔细考虑。” 随后王盏月没有再用过激的方式来拒绝参选,嬷嬷成功地为她验了身。兴许她是听进去了叶宋的话,也在仔细考虑着这件事。 结果前一天,王盏月请求见叶宋,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你能把皇上的画像给我看一看吗?他在见我之前定然是要先看我的画像,所以我看看他的画像再决定去不去也是无可厚非的。” 叶宋似笑非笑道:“你还真是敢提条件,这可是大不敬。” 王盏月坚持道:“婚姻大事岂可儿戏。对于皇上来说可能不过是选一个妃子,可有可无,但对于我来说是选我往后一生相伴的男人。” 叶宋爽快答应:“行,晚上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但事实上,她手里哪有苏若清的画像。全北夏除了苏若清自己,谁还敢画他的画像并且偷偷藏自己手上的?可她既然答应了王盏月,就要做到。 是以她把苏静拖进书房,让他临时给画一幅出来。苏静妙笔丹青,这完全不是问题。 苏静铺画纸的时候叶宋在旁研墨,苏若清穿的衣服除了龙袍便是黑衣,因而根本用不着研彩墨,一般的黑墨画出一般时候的苏若清已是绰绰有余。 苏静玩味道:“宝贝儿你可真会挑人,这一挑便挑了一个张口就要皇上画像的人,我只听过皇上选妃,却没听过妃选皇上。这私底下画皇上的画像被知道可是要坐牢的。” “少废话,你到底画不画?” “画,当然要画!媳妇儿说要画,莫说坐牢,就是砍头我也要画!”苏静信誓旦旦道,“只不过为夫的丹青可是很珍贵的,不流为外传,你拿去给那位王小姐看一眼就拿回来吧。” “我知道。”叶宋被他逗乐,脸上有笑意。 苏静便摆袖开始落笔,描了一个大致的轮廓时又道:“你说为夫是画得好看点儿还是难看点儿?” 叶宋道:“画得难看点儿,反正再难看也难看不到哪里去。” 苏静听后有些较真,抬起头来看她:“那你觉得为夫呢?” 叶宋简直不能更了解他的尿性,顺口就道:“你再难看也是好看的。” 苏静很满意,继续画,笑眯着桃花眼道:“还是夫人明白我。” 苏若清的这副画像花了两个时辰,苏静画得马马虎虎,但画中的苏若清仍是传神而逼真。他一身黑衣,坐在斜窗下,面前摆放着一张棋盘,棋盘上有着错落的黑白棋子,苏若清手执着一枚白色棋子,手背支着下巴,低眉思索。那窗棂上,停靠着一只画眉鸟,窗外景致独幽,意境十分高远。 叶宋草草一看之下,问苏静:“你确定你是把皇上往难看的面儿画吗?” 苏静手指夹杂着墨香,揽上叶宋的肩膀,笑嘻嘻道:“这也没办法,谁让为夫的画技精湛呢?已经算是难看了。” 下午的时候,这幅画便在书房里晾着,等待墨迹被风干。叶宋闲来无事,恰逢王府里买了些新鲜的板栗来,便用清水煮熟了,剥了壳沙沙润润地,和苏静一起坐在树下,喂他吃。 苏静将细小的板栗屑丢进了池塘里,引来一群鱼儿追逐。 苏静又躺在躺椅上,搂着叶宋,闭着眼睛,头顶的树叶浓密,仍是免不了在他白皙的脸上留下斑驳的光点,他唇角弯弯扬起,还带着板栗的味道,感慨道:“今年的板栗真是甜啊。” 叶宋看着池塘里摇着尾巴的鱼,眼睛也是笑着的,道:“难道以前就不觉得甜吗?” 苏静道:“以前,没有人这般剥给我吃,我也就不吃,所以不知道以前甜不甜。” 叶宋又塞了一颗进他嘴里,轻声道:“那以后每年我都剥给你吃便是,然后你再告诉我哪一年的最甜。” 即使是相互依偎着躺着,苏静和叶宋也能一躺一下午,觉得时间跑得飞快。 不知不觉天就黑下来了,书房里那幅画的墨迹也干了。叶宋卷起来,亲自给送去王盏月那里。苏静考虑得周到一些,这副话还是不能随意流传到外面,她给王盏月看了以后还是要带回去的。 借着微弱的烛光,王盏月看了一会儿,没说好还是不好,便交换给了叶宋,道:“一看便知,这是出自王爷的手迹,盏月真是三生有幸。” 第407章:秀女入宫 叶宋挑挑眉,道:“这也能看出来?” 王盏月笑道:“王妃大概有所不知,民间流传着不少王爷手迹的赝品;还有像这样的画像岂能私藏,且看墨迹和纸张都是新的,应该是现画的,除了王爷还有谁能做到。只不过,王妃为了我大费周章,令盏月着实羞愧。” 叶宋道:“你不必谢我,看也看了,明天就是秀女比试了,这个我不能帮你。” 叶宋乘着夜色离开别庄,苏静正在别庄的门口等着她。两人同坐一辆马车,苏静紧握着叶宋的手拉她紧挨在自己身旁坐着,一脸坏笑着问:“怎样,那位王小姐有没有被皇上给迷住?” 叶宋看他一眼,眯着眼睛道:“关你什么事,你似乎格外地关心?” “我不也是为了皇上的幸福……”苏静咳了一下,摸摸鼻子道,“好像我是不应该关心,夫人我错了。”他仿佛听到了家里面那块搓衣板奸诈得逞的嘲笑声,他真是太机智了,幸好及时打住了这个话题并主动承认了错误。不行,他一定得想办法收拾掉那块搓衣板,不然那将是他在卧房大逞雄风的一个威胁。 叶宋窝在他怀里享受地闭目养神,见苏静半晌没说话,便问:“在想什么?” 苏静随口就道:“在想搓衣板……” 叶宋睁开笑眼,道:“才几天没跪就又想了?” “我只是在想……最近膝盖有些疼,许是风湿病又犯了,不能跪呢,要不我们把那用药汤泡制的搓衣板送人吧?” “瞎扯,你才多少岁,怎会有风湿病。”叶宋道。 苏静耍赖一样地扑过来,抱着叶宋不肯撒手,头埋在她的颈窝里。叶宋手扶着他的头,哭笑不得。 那搓衣板也不是专门拿来给他跪的,顶多是吓唬吓唬他,真跪的时候连小小小小半个时辰的时间都没有,苏静舍得她都舍不得。叶宋道:“那你说该送给谁?” 苏静立刻来了精神,神采奕奕道:“送给阿青吧,让她时时拿给归已跪。我那妹夫本来就是块木头,和木头有着不解之缘,他一定会很喜欢的,也一定会很感激我的。” 叶宋爽快道:“我也觉得是这样,那好吧,明天就送去京城给阿青。” 第二天是个不错的天气,城中央摆了一个台子,选秀的才艺环节正式展开。这也算是城里的一件大事,不少百姓前来围观,一睹她们的风采。 作为评审的,都是姑苏一些德高望重之人,自然苏静夫妇是主要评审人。其实根本不用他俩故意放水,当天王盏月便精神饱满积极参加竞选,她的才情和冷傲的姿态,不仅虏获了评审人的心,还惊艳了台下的围观观众,引来掌声连连,自然拔得头筹。 很快两个名额便确定了下来,由姑苏护送至京城。入京那天,两名姑娘两辆马车,还有一支得力的官差队伍。除了王盏月,另一名姑娘也是极为优秀的。 叶宋亲来督促,看王盏月好端端地坐在轿子里。要走的时候,她突然撩起帘子,看着马车外面的叶宋,问:“王妃可还有什么要叮嘱我的吗?” 明媚的阳光让她眯起了眼,她道:“别人怎么看待一个人和你自己怎么看待一个人,一样吗?” 王盏月回答:“不一样。” “那我叮嘱你又有什么用呢?”叶宋反问。 王盏月道:“我明白了,多谢王妃。”随后她放下了帘子。 正是中秋佳节之际,北夏各个郡县送入京来的秀女云集,上京一时可谓热闹。京城里的百姓们茶余饭后谈论得最多的便是这件事了。 选秀事宜由李如意亲自操持,送进宫里来的画卷更是一大摞,她首先便先看一下各地秀女的名单、出处以及家世背景,总共有上百人,看得她头都大了。那些画卷也是千篇一律,看得久了甚至难以分辨得出美丑。 还是瑞香比较有眼色,对李如意说道:“娘娘,听说姑苏也有送来两名秀女,俱是按照先前娘娘定下的名额来的。姑苏是贤王爷的封地,此事是由他负责的,而叶宋又是贤王妃,也便是相当于叶宋负责了。娘娘何不先看一看,叶宋给选的两名秀女是何姿色呢?” 李如意揉了揉眉心,道:“最近事情太多,你若是不提醒,怕是我也忘记了。这样也好,先把姑苏秀女的画像呈上来我看看。” “是。” “还有。”李如意看了看瑞香,瑞香垂头待命,“以后不要再叶宋叶宋地直呼其名了,她如今也是贤王妃了。私底下还好,如若叫皇上听去了,罚你都不够,注意一点。” 瑞香一直对叶宋都有很深的成见。只是李如意说得也对,就算她再不满意叶宋,叶宋也远在姑苏而且成了贤王妃,这后宫里仍是李如意做主,两者已经不犯冲什么的了,自己要是还口无遮拦的话,让人抓住了把柄反倒不好。于是应道:“是,奴婢记下了。” 瑞香在众多画卷当中选出了姑苏的两名秀女的,展开给李如意看。 第一幅她倒是不觉有什么,评论道:“与我先前看到的那些大同小异。” 瑞香再给她展开第二幅,李如意看着却迟迟没有说话。瑞香便问:“娘娘怎么了?” 李如意摇摇头,道:“画像里看不出什么,只是贤王妃挑选的秀女,不知道有何异人之处。” 瑞香道:“这有何难,如今秀女们都居住在储秀宫里,每天由宫里的嬷嬷负责调教宫中礼仪,如果娘娘想亲眼去看一看,下午的时候去储秀宫看就可以了。这提前先看一看,娘娘心中也好有个底是不是。” 李如意闻言笑了,道:“就你想得周到。” 瑞香道:“后宫之中,波谲云诡历朝历代都不可避免,娘娘一心只为皇上,有时也应多顾念自己。选来的秀女应该温顺乖从一些,这样才能听娘娘的教导。” 李如意道:“选秀本就是为了皇上选秀,而不是为我选的,要温顺乖从来有何用?宫里温顺乖从的也不少,皇上会喜欢吗?” “可是……一旦将来有人得宠,又不服娘娘管束,全忘了娘娘当日栽培之心,可不就等于引了一只白眼狼进来吗?而且如果是这样的话,有朝一日娘娘的地位……” “快午时了”,李如意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我有些饿了,去传膳吧。” 瑞香尽管有满肚子的话想说,今时不比当日,没再有叶宋和李如意争抢,李如意完全有能力从头再来过。以前所受的苦楚和委屈,都可以得到偿还,只要她肯努力,将来宠冠后宫母仪天下,也算是给李家一点最后的慰藉。 可是她无从说起,因为李如意根本没再有心思去争去抢了。因为李如意一门心思都放在苏若清身上,尽管苏若清害她李家满门,可她还是处处都为苏若清着想。 瑞香去传膳的时候越想越觉得为她家娘娘感到不值。 李如意在身后忽然道:“是不是觉得我很不争气?” 瑞香回头,应道:“不敢,奴婢只是为娘娘委屈。” 李如意道:“该是我的便是我的,本来这里没有哪样该是我的,可现在我不也一样得到了很多吗?莽莽撞撞一路往前难免四处碰壁,以退为进才能择另一条更好的出路。这天下都是皇上的,更何况我替他选什么样的秀女呢,只有一心为着他好,才是为着我自己好。” 瑞香是个明白人,一听顿觉有些茅塞顿开,道:“奴婢知道了,奴婢这就去给娘娘传膳来。” 用罢午膳以后,李如意在榻上午睡了一会儿,外面的阳光一看就让人犯懒。等到午后阳光不那么刺眼了,她才起身带着瑞香往储秀宫走一遭。 去到那里时,储秀宫的秀女们正站在露天的广场上,穿着清一色的宫裙,正站得笔直而整齐,头顶着一只碟子,努力维持端庄的仪态身形,不让碟子掉下来。 从远了看去,秋风吹起那些秀丽女子的宫裙,是一道十分漂亮的风景。 李如意站在高处凭栏边上看了一会儿。可奇怪的是,负责教导秀女的嬷嬷却在旁沉默地站着,而穿梭在秀女们中间的是另一个人,衣着奢华,容颜美丽。 瑞香道:“是熙妃娘娘。” 适时,站在高处自然看得一清二楚,那位熙妃娘娘经过边上的一个秀女时,忽然伸脚绊了她一下,导致那名秀女身形不稳,头顶的碟子就落了下来,秀女慌忙伸手去扶,身体也跟着往旁边歪去,碰到了旁边的秀女,这样一个殃及一个,一下子就有五六个秀女头上的碟子落了下来,打碎了两只,另外几只被秀女及时接住捧在了手里。 熙妃娘娘身边的丫鬟大怒,指责她们冲撞了娘娘,那几个秀女纷纷跪地不敢多言一句。宫里嬷嬷见状,急忙上前说了几句好话,明里暗里地为秀女们求情。这教导秀女是嬷嬷的职责,但要是少了几个,她可是要受罚的。 第408章:故意刁难 正当那刁钻的丫鬟连带嬷嬷一起骂的时候,李如意走了下来,问:“发生了何事?” 熙妃见是李如意,连连欠身福礼,道:“臣妾见过如意姐姐。”她到底还是比李如意低一个位阶。 李如意道:“熙妹妹不必多礼。”她走过来随意地扫了一眼在场的秀女,道,“她们是惹熙妹妹不高兴了吗,为何发如此大的火?” “没有没有”,熙妃笑着道,“她们怎会冲撞到臣妾,是臣妾刚好路过见她们正练习宫中礼仪,觉得身为有趣便过来看了一看,怎知这个丫头踩了臣妾的裙角,不慎歪倒,使得这好几个秀女都跟着歪倒了去。”说着她便指了指边上的那个秀女。 李如意顺着往边上的那个秀女看了一下,虽然打扮素雅,梳着简单的发髻,发丝一丝不乱,与画中人像区别很大,但李如意还是认了出来,好巧不巧就是姑苏选上来的秀女王盏月。 也不知熙妃是有心为难她一人还是随意挑的目标,若是有心为难,想必是知道了这王盏月的来处,便是叶宋挑选的。但凡这后宫里的妃嫔,都知道叶宋这样一个人,熙妃更是一直模仿着叶宋,不可能不清楚叶宋和苏若清曾经的往事,心里有些什么想法便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李如意不置可否,熙妃又将话锋一转,道:“其实踩了臣妾裙角事小,刚进宫的姑娘,难免冒失一些,臣妾并未跟她们计较。只是这些碎掉的碟子,可都是宫中贵重的,一下子便损失了几只,怕是要好好责罚一番。” 嬷嬷很有眼见地垂头立在一边没有答话,既然眼下李如意来了,熙妃自己把话说这么说了,要怎么处置就凭李如意去决断,她插话反而惹得熙妃不痛快,索性装聋作哑才是上策。 可嬷嬷装聋作哑不代表别人也装聋作哑。这时,边上的王盏月竟突然出声道:“请娘娘明鉴,我并没有踩到这位娘娘的裙角,我头顶着碟子站着一动也不敢动,试问怎能能踩到她?相反我是感到腿被人绊了一下才歪倒过去,连累了旁边的姐妹的。” 熙妃没想到王盏月竟会如此大胆,当着她的面就把话说了出来,她反应也快,面有愠怒道:“你的意思是本宫不仅冤枉了你还绊了你?是谁给你的胆子在这里满口胡言的?” “是公道。”这熙妃无缘无故地针对她,如果是如意贵妃没来,兴许她还会把这个闷亏给吃下,但眼下如意贵妃就在这里,她又不是傻的,为何不实话实说。 熙妃当场就发火了,道:“哪里来的野丫头,竟敢跟本宫论公道。本宫还没想怎样你,你就想要诬陷于本宫,你有什么证据说本宫故意绊倒你吗?” 王盏月抿唇不语。 熙妃又道:“像你这样不知尊卑礼仪的丫头,究竟是怎么入宫的?” “若是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也不会站在这里学习宫中礼仪,此时此刻我才是真的受教了。” 熙妃年纪与王盏月相当,在李如意看来皆是年轻心性。但熙妃偏偏要摆出一副宫里老人的成熟架子,看起来就真的有些显得老气了。 王盏月气得她不轻,她转头就请求李如意将王盏月赶出宫去。李如意缓缓道:“熙妹妹不必为了此事感到恼火,她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秀女,若是有冲撞之处,还请妹妹多担待一些。” 熙妃却不依不挠:“这一次多担待了,下一次呢,下下次呢?只怕如意姐姐过分宽容她们,她们反而不知好歹越发得寸进尺。既然犯了错就要受到惩罚,不然怎么能服众?” “都是为皇上选嫔妃,熙妹妹何必如此较真。” “无规矩不成方圆。” 李如意见熙妃如此执着,便道:“既然这样,那就将事情弄清楚吧。熙妹妹说这位秀女踩了你的裙角,而这秀女又说她是被人绊了一下,这在场的都没有目击证人,各有各的说辞一时间本宫也不好擅作论断。我看这个时辰,约莫皇上也该批完了奏折,不妨本宫就把这件事上奏给皇上,让皇上亲自来做一个论断如何?” 熙妃神色变了几变,最终垂首道:“皇上操劳国事已经是够辛苦的了,为了这点小事臣妾怎么忍心去打扰他。罢了罢了,臣妾今日就不该到这里来,出了这样的事情臣妾自身也有责任。只不过嬷嬷要更加严厉地管教她们才行。”说着她便斜眼看向嬷嬷。 嬷嬷连忙躬身应是。 随后熙妃又向李如意福礼道:“既然如意姐姐亲来督促了,臣妾就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李如意点了点头,她便带着她的一干宫人离开了广场。随后嬷嬷不敢怠慢,让秀女们继续打起精神来端正站姿,有几只碟子碎掉了,便又拿了相同的来补上。 李如意看了看王盏月,她还在边上站着的,嬷嬷没有让她归队她便不能擅自归队,一会儿有可能还要接受嬷嬷的惩罚。李如意便对嬷嬷说道:“今日之事无非是场意外,没有什么的,让她继续练习吧,往后多注意点儿就是。” 回去的路上,瑞香搀扶着李如意,说道:“熙妃娘娘到这里来,分明就是找事的。方才娘娘也看见了,是她主动绊的秀女。” 李如意只笑笑,没说话。瑞香便又道:“方才娘娘一说要去找皇上对峙,她马上就没有气焰了,想来也是晓得自己理亏罢。” 李如意走了几步,才道:“或许她是不想要皇上见到那王盏月了。” “就因为是贤王妃送上来的人?”瑞香领悟道,“看来熙妃已经打听清楚了,她若是真的嫉妒贤王妃,怎么也不会让王盏月继续留在宫里的。” 李如意吩咐道:“这些日你也着紧看着些。” “是,娘娘。” 苏若清对选秀一事似乎不怎么看重,可有可无,自从秀女入宫以后他一次都没去看过,更一次没问过。每次都是李如意带了些消息过去,时而将秀女们做的刺绣亦或是画的书画、谱的曲子等拿给苏若清过目。 苏若清草草看过一遍,便道:“这事交给你去做就好了,不用拿给朕看。你觉得合适的就留在宫里吧。” 李如意却道:“那怎么行,好歹也是为皇上选后宫之妃,先前臣妾也已经去看过了几回,秀女们个个出落得水灵,且方方面面都十分优秀,皇上若是去看了,定有几个能合皇上心意的。” 苏若清淡淡“嗯”了一声就不再有下文。 李如意过了一会儿,又说道:“此次贤王妃也选了两名秀女送进了宫来。” “哦?”苏若清一愣。 李如意见他总算上了两分心,便款款道来:“臣妾也特意留意了一下那两名秀女,容貌自不必说,才情也是上上等。其中有一个叫王盏月的,颇有性子,上回与熙妃娘娘起了点小冲突,看得出来是个有骨气不受驯化的人。” 苏若清道:“既然是贤王妃亲自挑选的,想必不会差。等有空了朕会去看一看。” 李如意道:“好。” 只是这话放在这里说一说便罢了,苏若清事后就算有空闲也没去看过一次。身边公公便敲打他道:“皇上,储秀宫那边的秀女如今小有所成,听说淘汰了一半,留下的一半更为优秀,奴才觉得宫里那些嬷嬷觉得优秀的不一定就优秀,要皇上觉得优秀的那才是优秀,要不皇上去选选?” 苏若清放下手头的事物,道:“连你也这么劝朕?” 公公圆滑道:“皇上不急,朝中那帮老骨头可急呢,奴才也是真着急……这要是有个贴心的娘娘能够陪伴皇上左右,奴才也替皇上高兴呀!” 苏若清思忖了一下,遂道:“既然如此,没几天便是中秋了,就宣她们中秋宫宴的时候觐见吧。” 这旨意一出,储秀宫里的秀女们精心准备着。 王盏月来了宫里这么久,连皇上一面都没有见到。因为她得罪了熙妃,嬷嬷没少给她找罪受,可如意宫又非亲非故地常给她送东西。 中秋这天晚上,皇宫里处处点着宫灯,朦朦胧胧宛若一座美丽的迷宫。宫女们莺莺燕燕地往大殿去筹备着宫宴,随后又是御花园赏月。这便轮到秀女们出场,她们精心编排了一支舞曲,想要献给皇上。 王盏月同大家一样穿了一身舞裙,奈何正要往御花园去的时候,嬷嬷偏偏要她往别处送东西去,结果回来的时候晚了时辰,秀女们都先行去御花园了,她只好自行随后跟上。宫里这么大,她总得花时间去摸索,总之往人多的地方、灯火明亮的地方走准没错。 在经过一个偏花园时,不远处的丝竹之声隐隐约约,想是快要到了地方。然正待她要加紧步子穿过一面湖时,却忽然停了下来。从暗处走出来两个人,挡住了她的去路。她一看是熙妃和她身边的丫鬟,便低身行礼。 熙妃绕着她走了一圈,啧啧道:“看来这些天的教导于你还是有益的,起码知道尊卑晓得低头了。本宫还以为你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呢。” 第409章:有人投湖 御花园这边,秀女都来了,但李如意仔细一清点,便发现少了王盏月。她再往席间一看,熙妃不知何时竟也悄然离席,便招来瑞香,让她到附近去找找看。 王盏月不卑不亢道:“娘娘哪里话,民女一直都知道尊卑,同时也分得清对错。” “你这张利嘴倒是很会说。”熙妃眼神冷了些,道,“本宫听说你是由贤王妃选上来的?” 王盏月顿了顿,应道:“是。” 湖风吹来,熙妃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你知道贤王妃是个什么样的人吗?”王盏月沉默不语,她笑了两声,又道,“本宫虽然没见过她,在进宫前她就已经离京了,但本宫还听说,那就是一个狐媚子,曾勾引皇上不得,转而便又去勾搭上了贤王,你是她选上来的,想必她也一定教过你一些怎么勾引皇上的手段了?” 王盏月不紧不慢道:“贤王妃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民女不知,但民女只知道王爷和王妃现如今在姑苏双宿双飞快活似神仙。若说王妃曾勾引皇上而不得,当年大败南瑱归来功勋卓绝,想要进后宫当个妃嫔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现在王妃不在京中,没法与熙妃娘娘对峙,熙妃娘娘却在民女的耳根前说这般话,未免有些吃不着葡萄反过来说葡萄酸的嫌疑。” 熙妃气结,眯着一双美眸打量着王盏月,道:“难怪她会选你来,你的过人之处就是这一张嘴吗?” 王盏月道:“民女自认为逞一时口舌之快并非什么过人之处,贤王妃之所以选我,我必然有我的过人之处,只不过还没向皇上展示,就恕民女不能向娘娘展示了。”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以为有贤王妃撑腰,就可以在这后宫之中横着走吗,就一定能得到皇上的宠幸吗?后宫里本宫蒙皇上盛宠由来已久,容不得你在这里出言造次!”熙妃彻底被激怒,况且她故意把王盏月拦下来就是要找她麻烦的,不仅让她今天晚上无法见到皇上,还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她赶出宫去,是以低低喝令身边的丫鬟道,“翠环,给本宫掌她的嘴!” “是!”翠环气势汹汹地上前两步,对准王盏月的脸扬手便用力扇去。 只可惜,那一巴掌还没来得及落下,王盏月忽然就抬手扼住了翠环的手腕。翠环往下使了使力,发现她一个丫鬟的力气却没有一个小姐的力气大。 熙妃更加的怒不可遏,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还手!” “如若仅仅是因为和娘娘讲了几句道理娘娘就要掌我的嘴,恕民女不能从。尽管娘娘蒙受圣宠,也不能这样随心所欲。”王盏月缓缓抬起头,眼神冷冽下来,看了看翠环,复又看向盛怒中的熙妃。她第一次与熙妃正面相视,之前都是一直垂着头未曾细看熙妃的容貌,而今定睛一看便愣住了,尽管光线昏暗,她眼里的惊诧一览无余,险些就以为自己是看到了贤王妃。 熙妃哼笑了两声,道:“怎么,看清了本宫的模样,令你感到这么震惊吗?” 王盏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了然笑了笑,道:“民女终于知道为什么娘娘为什么会受宠,为什么那么嫉恨贤王妃,为什么单单针对于民女了。” 熙妃仿佛被拆穿了什么难堪之事,面容十分恼怒。她心里清楚,这不是什么秘密,甚至整个后宫都知道她为什么受宠,就是因为她这张脸,而不是因为她这个人。可她偏偏不得不用自己这一张脸费尽心机想留住皇上更多的恩宠,甚至想留住他的心。日复一日,这就像一根刺扎进了她的心头,根深蒂固拔之不去。 现在这件事被王盏月亲口说了出来,熙妃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际淹没了理智。她二话不说当即用力地推开了丫鬟翠环,直接亲自扬手往王盏月扇去。王盏月往后仰身躲闪,一来二往两人竟在湖边起了争执。随后王盏月心中一沉,与熙妃继续在这里争执毫无益处,索性趁熙妃再度扬手想要打她之际,自己纵身往湖中跳去。 噗通一声。 熙妃愣了愣。 身后便有人在大喊:“来人啊!有人掉湖了!” 熙妃万万没想到,这一幕竟叫李如意身边的瑞香好巧不巧地过来给撞见。这面湖很大,深秋的水又很凉,湖边隐约挂了几盏宫灯,灯光十分幽暗朦胧,根本看不清湖里的景象如何。 瑞香这一喊,引来了大批的宫人,御花园那边的赏月之宴已是无法进行。苏若清听闻了此事,便带着妃嫔们过来一看究竟。 王盏月在湖里不知去向,宫人赶紧把宫里能提的灯全部搬来,照亮了半个湖。在苏若清的命令下,有熟悉水性的大内侍卫纷纷下湖去搜寻,一面镜子一样平静的湖被打破了宁静,泛起破碎的波纹,一直漾到了湖边苏若清的脚下。 熙妃呆若木鸡地站在一旁。李如意显得有些着急,道:“早说了姑苏来的秀女王盏月性子烈,熙妹妹怎能如此莽撞让她落了湖。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毕竟是贤王妃送来的人,恐怕不会白白让这个秀女丧了命。但愿能找到,只要能找到,便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熙妃眨了眨眼睛,便落下了委屈的眼泪,咬唇哽咽道:“皇上,臣妾并没有推她下湖,只是邀她在湖边闲聊,怎知……怎知她突然就自己跳下去了……” 苏若清面色清冷,没有说话。 一位后妃却道:“中秋之夜,天凉水寒的,那秀女是脑子进了水吗,要自个跳湖下去寻死路?” 这个中缘由不用多想就能知道。只要是王盏月跳湖的时候熙妃在旁边,不管她怎么说都脱不了干系,而且越在这个时候说还越描越黑。索性她便不说了,只在旁一个劲儿地抹眼泪,尽显可怜。 这时苏若清面色一顿,他看见一个人正往这边岸边费力地游过来。黑灯瞎火的,在湖面上根本看不清谁是谁,大家都只有一颗头露在了湖水上面。而下湖去救人的那些大内侍卫半晌没能找到秀女,便主要去打捞秀女的尸首去了,他们没想到秀女本身便会水性。所以游在水里的人,谁分得清谁是谁。 这湖里的水着实十分寒冷,湖面又很宽广,王盏月想从这边凫向对岸相当地花费力气,湖水没过了她的身体,浑身都冻得僵硬麻木了,好似连脑仁儿都冷得发痛。对岸好似有灯火,她咬紧牙关也得游过去,否则就会淹死在这湖里了。 这皇宫本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一开始她就知道的。来了这么多天,连皇上的面都没有见到,她不由嘲笑当时自己的一时脑热,究竟是什么促使着她有这么大的勇气进京来,还让她相信了贤王妃的鬼话……现在没死在这宫里就算是不错了。 眼看湖岸就在不远处,湖岸上似乎围着许多人。可是顾不了那么多了,上岸要紧。 等王盏月凫到了一丈开外时,岸上的众人才反应了过来,指着王盏月在水面上随着凫水的动作而摇摆的头惊道:“那个是不是!她竟自己游过来了!” 水声哗哗,王盏月已然至跟前。妃嫔宫人们怕被湖面水花湿了衣裙和脚,纷纷往后退了一步,随后王盏月便倏尔从水里站起来,湖水没过她的腰际,她一步步往前走,没过她的双膝,到最后仅仅没过她的脚踝…… 她浑身颤抖着,身上单薄的衣料湿透,紧紧地黏在她的身上,凸显出纤细婀娜的身材,她脸色苍白,嘴唇被冻得乌青,海藻一样的头发贴在脸颊上,有两分森然,同时也有两分清艳。 就苏若清没有往后退,湖水果然涌上来打湿了他的衣角。王盏月走到了苏若清面前,低头入眼帘的是一袭精致无双的五爪龙袍,她呼吸之间带着寒白的气息,一点点地抬起头来,将苏若清那张清冷的脸映入了眼帘。 她忘记了要行礼,只觉得眼前之人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像秋寒里的一抹霜白。 王盏月觉得很冷,却还忍不住笑了一下,恰逢有一阵夜风吹来,她冷得透心凉,声音飘飘渺渺,说道:“我知道你……” 话还没说完,王盏月便晕倒了过去。她的手指没有意识地抓住了苏若清的龙袍,苏若清见状总不能又让她倒回了水里,遂伸手把她接住了去。 苏若清把她抱起,她的湿衣服把苏若清的龙袍也打湿了,他一边往回走一边道:“让他们都上岸吧,没事了,今晚的赏月也免了,都散了。” 大家连忙矮身福礼道:“臣妾恭送皇上。” 到了时辰,头顶绽开一朵朵璀璨万分的烟花。苏若清抱着一个人分明感觉像抱着一团冰一样,奈何王盏月头歪在他怀里昏睡得紧。 当天晚上,大臣们都陆陆续续地从皇宫里出来,回到各自家中,还能与家人一起团圆赏月。儿孙膝下的,满园子咋呼着跑,手里拿着月饼,另一手攥着点燃了银花小鞭炮。 第410章:以后让我陪着你吧 相比之下,宁王府就显得分外的孤寂冷清了。苏宸负责操办臣宴,还要维持秩序,回府比别的大臣们都要晚。不想进门之际,却有人在等着他回来。 苏宸愣了愣,看见苏南站在月下,秀气柔婉,身上被淬了一层白月光浑身都散发着银辉的圣洁光泽,道:“不是让你自己歇着么,若是觉得外面街市热闹有趣,可以携了两个丫鬟自行出去逛逛。” 苏南紧巴巴跟在苏宸身边,道:“过节是要和王爷一起过的,自然要等王爷回来。”进了屋子以后,苏南体贴地上前,为苏宸宽下了外跑,“我做了一些饭菜和点心,现端上来给王爷尝尝吧?” 苏宸点了点头,道:“那就端上来。” 饭菜的味道与平日里王府厨子做的又不一样,点心的形状也不怎么规则,苏南坐在他旁边,见他吃了一口,就急忙问道:“好吃吗?” 苏宸一垂眼间就看见她双手通红,心里沉了沉,道:“是你亲手做的?” 苏南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想来今日我也不知道能为王爷做些什么,别家都有团圆,所以也想做一桌团圆饭。” 苏宸道:“以后这些事都由府里下人做,你不要做了。”她的那双手,是用来弹琴的,用来跳舞的,如今却心甘情愿地为他做这些粗活。 苏南没说话,只是怔怔地瞧着,随后挤出一丝强颜欢笑来,道:“是不是……特别难吃?” 苏宸蹙眉道:“特别难吃。” 苏南神色黯然,起身道:“我知道了。” 苏宸默默吃了一会儿,忽然又道:“你不用为本王做些什么,也不用觉得亏欠本王亦或是感激本王,当初带你来这里本王没图你什么感激,你也是自由的,什么时候想走本王都不会拦着你,在这里住一辈子本王也不会赶走你。” 苏南问:“那王爷是后悔当日带我回来了吗?” 苏宸不悦道:“本王后悔做什么,只是你既已来了就应该清楚自己的本分,不该你做的事情就不要做。” 苏南道:“我知道了。王爷请慢用,我先退下了。” 苏南离开后,留苏宸一个人在房间里,他越发觉得烦闷,这桌上的饭菜看得出来是精心准备的,可是他却一点儿胃口也没有,只满满灌了自己几杯酒。 再看一眼的时候,苏宸吃也不想吃,便命人来将饭菜撤下。由见时辰尚早,外面的月色又圆满,便去院子外面散了会儿步,皇宫的方向冲向苍穹的烟花一朵接着一朵,美不胜收。怎知,他不知不觉就逛去了芳菲苑,那是目前苏南所居住的院子。 芳菲苑经过大幅度地休整过,与以前的面貌已经截然不同。大抵是住了新主人的缘故,里面的一草一木皆随了主人心性,有了丝丝活力,又低调内敛。 苏宸有些懊恼,本想转身离去,却不想这时芳菲苑里传来断断续续的琴声,哀婉而凄楚。他蹙眉想了想,复又举步朝芳菲苑里走去。 屋中灯火昀昀,苏宸推门一瞧,果真是苏南在抚琴。只不过苏南抬头一看见他,琴声就戛然而止了。 他亦看见苏南抚琴的双手,蓦地就明白了过来,岂是不知不觉走到这里来的,他原本就是要来芳菲苑的,不然的话带来的药又给谁用呢。苏宸拂袖往桌面上轻轻扫过,一枚药瓶就放在了桌面上,他眸色冷冷道:“在双手好之前,都不要再弹琴了,弹得不伦不类的。这药是擦烫伤的。” 苏宸在房中立了片刻,却不见苏南有动作,便又道:“你还想本王亲自给你擦吗?” 苏南还是不说话,只瘪了瘪嘴。苏宸有些生气了,道:“你还觉得委屈?本王不让你做这些是为了你好,府里明明有厨子你去添什么乱,还弄得满手伤你就高兴了吗?是不是本王给你锦衣玉食的生活你还觉得不满意?” 苏南听他那么说,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又难过又心疼。她不求锦衣玉食的生活,一直以来也小心地生活,便是尽自己最大努力不给他添麻烦。而今……他却是为了她这不小心弄得满手的伤才生气的么?苏南委屈道:“我就只是想给你做一顿团圆饭而已……” 苏宸道:“本王就一个人,吃什么团圆饭?” 苏南脱口便道:“哪里是一个人,你还有我啊。”话说出口,苏宸眼神讳莫如深,她才觉得自己是说错了话,连忙垂下了头去。 苏宸与她僵持了片刻,最终还是拿了药瓶几步上前,伸手拿开苏南手边的琴,在她面前蹲了下来,手指抠了药膏霸道强硬地夺过她的皓腕,往她手上发红的地方抹去。 苏南冷不防地呲了一声,药膏上手明明凉凉的十分舒服,可她却止不住地泪流,时不时瞧着苏宸冷俊的侧脸,流得更加的汹涌。 苏宸抿唇道:“你哭什么?” 苏南哽咽了下,道:“没什么……”隔了一会儿又唤道,“王爷。” “有话就说。” “以前在姑苏青楼里的时候,妈妈不准楼里的姑娘对哪个男客动真情。但妈妈仍是阻止不了那样的事情时常发生。有的就与男客约定好夜半更深时相会,若是到了那个时候房里没有男客,便要为心上人掌上一盏灯,直到等到他来……” 苏宸不悦道:“你已经不是青楼的女子,还记得那些干什么。” 苏南款款望着苏宸,无声泪流,缓缓说道:“其实我是想说,以后就由我陪着王爷吧,不管什么时候,一到了晚上,不管王爷多晚归来,我都会为王爷掌一盏灯。王爷把我从水生火热当中解救出来,带回了这繁华京都,我一介女子,无以为报,便只有以身相许。我不想过锦衣玉食的生活,我便知想陪伴王爷左右,能够为王爷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就是留在王爷身边一辈子为奴为婢服侍王爷也心甘情愿。” 苏宸帮苏南擦完了药,什么都没回答,起身道:“你好好休息。” 苏南本能就去拉住苏宸的衣角,张了张口有些艰难晦涩道:“王爷留下来吧,我能好好伺候……” “今晚用不着。”苏宸留下这句话之后,便离开了。 苏南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跪坐在房间的地上,直到蜡烛燃尽了,烛台上满阶烛泪,火光微弱地挣扎了几下就噗嗤一声熄灭了。苏南方才回过神来,发现苏宸已走了许久,自己的身子通体冰凉,连站起来都摇摇晃晃失了知觉,只好扶着墙根才能站起。 话都已经说到了那个份儿上,如若苏宸仍是不能动容,她还能做什么呢?除了满心地爱慕着他,已经无能为力。 苏南敛了敛裙,去床上躺着,眼泪自两边眼角无声淌下。经过在王府里的这么久,她隐约知道她住在这芳菲苑里不过是一种替代。 到了第二天,苏南还没起身,外面就有丫鬟候着。有丫鬟在门外道:“南姑娘快出门迎接王爷旨意吧。” 苏南容颜有些憔悴,来不及梳妆打扮,便开了门。外头说话很有分量的管事就道:“恭喜南姑娘贺喜南姑娘,传王爷旨意,王爷将娶南姑娘进门做侧室,依照礼制以侧妃仪度纳娶,还请南姑娘早早做好准备,时日就定在十八。” 姑苏这边一入了秋,树叶都飘黄了,落在地面上松松软软的铺就一层,金黄溢蜜似的。王府的梧桐叶也落了满地,肥硕的树叶十分好看。 姑苏过的中秋,与上京的相差无几。街上闹市一直持续到深夜,红灯笼点亮的长街远远看去似一条条火红的飘带,天空中烟花放了一绽又一绽。 苏静和叶宋便不去和街上涌动的人潮拥挤了,王府里的下人们也都放了假,让他们尽心出府去游玩,因而王府里一下子就空了不少。 叶宋和往年一样,亲自钻了厨房,给苏静烤月饼吃。苏静像个小孩一样围着她周围转,淡淡的油烟味裹在她身上,透出一股暖人的馨香,苏静尤其喜欢她身上的味道,趁她不备就从身后搂一搂她。 只有她,才能让自己感觉,他们就像是一对寻常夫妻一样,妻子下厨做饭,丈夫被勒令乖乖蹲在灶前添柴火。 但是苏静一点都没有不乐意。朦朦胧胧的烟雾下,他抬头看向叶宋的脸,她挽着稍高的妇人发髻,头发间插着一支玉簪,眉眼越发显得有韵致,尤其是那一挑眉一撇嘴的模样,苏静总也看不厌烦。 月饼出炉时,苏静伸手要去捞,被叶宋打掉了手,叶宋又伸手去捞进盘子里,烫得直捏耳朵。 苏静就拿了一双筷子过来夹,想送进自己嘴里尝一尝味道的时候又被叶宋拦下了,道:“烤着还有,这第一口你不许吃。” 苏静道:“为什么不许吃?” “是要祭先辈和神灵的。” 苏静默了默道:“以前也不见你做好了有先祭先辈和神灵的时候。” 叶宋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没成家,上头有我爹祭,现在成家了,自然得你我祭。” 第411章:中秋之夜 这第二炉出来的月饼才能给苏静吃,只是叶宋见他谗得很紧的模样,一时间起了逗玩之心,故意不给苏静吃,苏静无法,只好动手上来抢。 于是冥冥之中,某个很馋嘴的白袍老头,抱着叶宋祭给他的月饼,一边吃得津津有味一边看着厨房里你争我抢的两人,笑得很是有坏劲。 只不过,能看到他们最终成了美事,老头也为他们感到由衷的开心。一盘月饼可不能吃完了,他还得揣了一点儿去同僚那儿下酒。 叶宋和苏静在厨房里转得不亦乐乎,尽管两人动作幅度都很小,但难免厨房里呯呯砰砰地响,铁盆被不小心拂落到地上,像敲锣一样哐地一声。还有菜刀,也不慎被叶宋的衣角给扫到,苏静见它快要落下来时连忙闪身过去接住,不然掉下来伤到叶宋的脚就不好了。结果后来叶宋被苏静逼退至碗架旁,她伸手护着手里的一盘月饼。苏静笑得不怀好意,两只像个流氓一样地摩挲了两下自己的下巴,痞痞说道:“这下看你还往哪儿跑。”说罢整个人就扑上来,想把人连带月饼全部收归怀中。 叶宋往旁边闪身一躲,苏静再接再厉。 哪想苏静扑得太猛,简直就像饿狼扑食,叶宋自然也躲得猛,结果手肘一下子推到了碗架上,都磕得麻木了。她冷抽一口气,还来不及反应,身后碗架就摇摇晃晃地倒了下来。 叶宋回头一看,只见白花花的瓷碗顷刻全向她砸来。一瞬间,叶宋觉得这场景未免太过熟悉。 苏静连忙从身后拉过叶宋,转过身就把她护在自己怀里,微微弯曲的背项让人感到踏实。他护住叶宋的头和耳朵,叶宋感觉自己处在一个极度安全的空间内,一切都与她无关。 那些瓷碗纷纷砸在苏静的后背上,然后滚落在地,清脆地碎了一地,最后连木制的碗架也压在苏静的背上。他抬起一只手臂,把碗架给扶起来,随后才松开了护住叶宋头部的那只手。 叶宋再回过神来之际,满地狼藉,不安地看着苏静。苏静冲她一笑,道:“我没事,往后这种事情都由为夫来替你挡着。”他活动活动筋骨,看了看地上,瞥眼道,“这地上的只有明早再叫人来收拾了。”随后一手端了月饼一手牵了叶宋,走出厨房,“这月饼和人,都是为夫的,走,咱们赏月喝酒去。” 苏静转眼间就带着叶宋来到了王府里的这片梧桐林里,几棵高大的梧桐树遮天蔽日一般,在夜色中呈现出庞大的幢幢黑影,生命力顽强而茂盛。 时不时有落叶从林间飘下,空气中也泛着草木的清香气息。叶宋讶然,因为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梧桐林里穿插点缀着一盏盏光线柔和而轻轻跳跃的红色小灯笼,挂在高高的树梢上,举头望去好似苍穹散布的繁星。树下摆放着一张长桌,桌上有酒有水果。 这些都是苏静刻意准备好了的。 他把月饼摆放在桌上,自己仰身随意便坐在了地上,后背靠着梧桐树,对叶宋风情万种地招手道:“夫人,快过来坐。为夫为你精心准备的,你喜不喜欢?” 叶宋一步步走来,似笑非笑道:“你不是说要赏月么,在这林子里把什么都遮光了,哪有月色可赏?” “非也”,苏静拉着她的手一把就将她拽进了怀里,抬手指着头顶的方向,“你往这里看,这一处的树叶都落光了,刚好能够看见天边的月,是不是这样?” 叶宋循着看过去,一愣。还果然是这样。苏静所指的那个方向,只剩下三两支光秃秃的树枝,一轮清月仿佛挂在那树梢之上,触手可得。 苏静在她耳边带着浅浅笑意,如春风醉人一般,低声说着:“这样一来,我们便可以一边赏月一边谈情趣了。” 叶宋舒服地在他怀里躺着,道:“有何情趣可谈?” 苏静说道:“这梧桐林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满林子的灯笼,还能月下饮酒,难道这不是情趣吗?” 苏静斟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叶宋,又道:“来,娘子,我敬你。” 叶宋干脆地与他碰杯,然后仰头,低睨出来的眸光似泛着水波一般流光溢彩,定定地看着苏静,然后一口喝尽。 苏静拈了一块月饼来吃,只咬下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塞进了叶宋的嘴里,道:“夫人做的月饼最是好吃了。” 那酒入口甘冽芬芳,叶宋不察,一时多饮了几杯,等酒劲冲上来的时候她才惊觉头晕眼花浑身乏软得厉害,就连挂在树梢上的月亮也一个变成了时而两个时而三个。 叶宋抬手捂了捂自己发烫的脸颊,见苏静还自顾自地饮酒,全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淡定得跟林子里的风一样。叶宋不由问:“你给我喝的是什么酒?” 苏静举杯邀明月,笑若春风道:“深巷子里酒铺卖的杏子酒,怎样,味道不错吧?” “杏子酒……” “这果酒香甜,不怎么醉人,但后劲儿就有点冲了。何况这还是窖藏了五十年的好酒,十分难得。” 叶宋抽了抽嘴角,手捂着眼,热意上涌,浑身都像置身于春日下一般,暖洋洋的,头脑也热烘烘的,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苏静疑惑道:“咦,我早没有说吗?我记得我说过了嘛。” “你没有。”叶宋斩钉截铁地肯定道。 苏静呲了一声,道:“噢,可能是我忘了,见夫人又喝得这么高兴,不就是酒而已么,大不了醉个三天,也没什么要紧的。”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说着叶宋就瞠了瞠眼,她感觉到苏静的气息陡然逼近,轻轻如羽毛一样落在她微张的双唇上。酒香越发的浓烈了些,眼前的光景似乎也旋转了起来,头顶的小红灯笼统统化作萤火在林间跳跃飞舞。 那一吻,像是打破了一个缺口,让叶宋浑身渐渐沸腾起来的热浪找到了可以宣泄的地方。她主动扒下苏静的头,在他的嘴唇上深深啃咬了几口,觉得痛快。刚要放手的时候,苏静却不准许了,反倒撅着她的唇舌,婉转缠绵。 “夫人你喝醉了。”苏静蛊惑人心地说。 叶宋揉着自己的眉心,道:“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们回房吧。” “不,就在这里。” “就在这里干什么……” 昏暗的红色微光下,苏静抬了抬头,与叶宋醉眼对视,忽而勾起嘴唇溢出一声英邪的笑容,“你说为夫想干什么。” 叶宋被他亲吻着,感到周身难耐,身上衣服被苏静一件件给剥开,她掐着苏静的腰,道:“这里是是树林,让人看见了不好……” “不怕,今晚府里没什么人,不会看见的。就算叫出来,也不会有人听见的,当然,除了为夫。”他说着便贴上了叶宋的耳廓,一路顺着她的脖子往下。 衣服半开半合地挂叶宋的肩头,露出她圆润的肩膀,那肚兜的带子松松垮垮,是非诱人,苏静让她张开双腿坐在自己身上,埋头在她胸前极尽挑弄。叶宋喘息着,抵着苏静的胸膛,咬咬牙道:“混蛋……我怎么感觉这是你事先就设计好了的……” 苏静气息稍稍有些紊乱,无辜道:“哪有……我一向喜欢顺其自然的……” “自然你妹!” “夫人你还有力气说话啊,那为夫可就不客气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起,叶宋半裸着光洁的后背,在隐约的月色和灯笼光泽下散发出柔润异常的莹白色泽来,那双修长匀称的腿,张开在苏静的腰腹,十分漂亮。 她一面随着苏静的动作而起伏,一面寻着空隙就哼骂两句:“你耍流氓……苏静你给我记着……” 苏静吻着她的脖子,低低笑道:“我本来就是流氓,也只对你一人这般流氓。” 紫色衣袍翻飞如蝶,被他扬手铺在了地面上,随之他便将叶宋压在了下面,叶宋感觉天旋地转,身体里火热如滚铁烙着她的身心,她抱紧了身上的苏静,整个人飘飘如飞,仿佛只剩下一具躯壳,久久方才回神,仰头就看见片片梧桐叶从树枝上落下,有的落在苏静的发间,有的从她的肩侧轻轻擦过…… 夜色凉,苏静到底怕叶宋着凉,不敢在梧桐林里待太久。他用衣服包裹着叶宋,趁着夜色回了房。一躺上床,叶宋摸黑就跟苏静在床上斗了起来,床榻左摇右摆,很有要垮塌的趋势。 帘帐里传出苏静莞尔的声音:“夫人别打了,床要垮了!” 第412章:后宫的女人 可叶宋的拳脚功夫根本不是苏静的对手,苏静不过是让着她。不让她的时候,没几个回合就被他擒住了破绽,一举拿下叶宋,重新压在下面。叶宋抬腿开踢,苏静一手便有力地抬起叶宋的腿不让她落下。 叶宋气急,道:“你要来就来,磨磨唧唧像个女人!” 苏静大占优势,让叶宋呼出声来,他满意地道:“你才是女人,而我是你男人。” “你他妈……嗯……” 王盏月跳湖之后,就受了凉,一连昏睡了好几日。她迷迷糊糊地,感觉时不时有人来过又离开了,她做了一个梦,虽然对苏若清仅仅只是惊鸿一瞥,但是却梦到了他,梦里像是认识了很久一样,一点也不陌生。 当时她便感慨,这一趟来京,或许是来对了。 在她睡着的这些日子里,选秀事宜陆陆续续地结束了。苏若清在秀女中选出了几位秀女,从低阶的后宫妃嫔做起。其余的秀女如若愿意在宫里做宫女的可以留下,不愿意的则可以返乡归去。 对于王盏月的去留,苏若清一直没说,后宫的宫人们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总之还是不敢过于怠慢。 而熙妃,因为与王盏月跳湖脱不了干系,苏若清让李如意全权处理这件事,李如意也没有多加苛责,只是让她在自己宫里面壁反省半月,反省时间内不得踏出自己的宫门半步。 熙妃虽在自己的宫里反省着,但成日失魂落魄。大抵是她还没有从苏若清对她的冷漠当中回过神来,仗着苏若清对她的宠爱,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她受如此委屈的。 熙妃整日里茶饭不思,丫鬟翠环便一个劲儿地从旁劝说,道:“娘娘不要过度伤心,反倒累了自己的身子。皇上这些日兴许是太忙了,所以无暇顾及娘娘,但娘娘切不可灰心丧气,更应该加倍爱惜自己的身子,等到皇上来时才能好好伺候皇上呀!” 熙妃容颜憔悴地说道:“现如今皇上的心怎还会在本宫身上……”她缓缓伸手抚上了自己的脸,“以前我兴许还能靠这张脸吸引他,可是你没发现么,他对我的这张脸也渐渐失去了兴趣……你说,本宫还能拿什么来留住皇上!”熙妃苦笑,笑中带泪,“现在新人进宫,大抵皇上正忙着招新人近前伺候吧。” 翠环与主子同伤,当即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红得跟泡子似的。她正不知要如何安慰熙妃时,外面的宫人便高声唱喝着:“如意娘娘驾到——” 翠环一惊,连忙去扶熙妃,奈何熙妃无动于衷,就跪坐在地上,一点仪容也没有。翠环有些急道:“娘娘,如意娘娘来了,咱们快起来接驾吧……” 熙妃却一把推开了她,道:“本宫被禁足在这宫里,全是拜她所赐,本宫还有什么可接驾不接驾的!本宫就是罪人,她爱来不来!” “大胆!” 这一席话恰恰被走到门口边的李如意给听到,她身旁的瑞香当即大喝一声,着实替李如意感到生气。 熙妃身形顿了顿,缓缓抬起头来,看见李如意在门口站着,端庄华服、仪态万千,不由微微扬着下巴颇有挑衅和不屈之意,道:“臣妾戴罪之身,正禁足思过,恕臣妾不能起身相迎娘娘。” 李如意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抬步走进去,道:“你起来吧,让你闭门思过,却没让你跪在地上思过。且看今日熙妃这态度,想必是认为自己从无过错吧。” 熙妃由翠环搀扶起来,倔强道:“不论臣妾说多少次,怕是娘娘都不相信,臣妾没有想过要推那王盏月下湖!” “本宫知道”,她看了看熙妃,道,“但王盏月确是因为你而跳湖。让你在宫里闭门思过惩罚算是轻的,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臣妾好?”熙妃越发地不服,“若真是为了臣妾好,当日娘娘为何不向皇上求情,为何又要将臣妾禁足?臣妾无法回到皇上身边,皇上身边又有新的秀女侍奉,这叫为臣妾好吗!你不知道臣妾的心有多痛!” 李如意半晌没说话。 熙妃笑了两声,道:“怎的,娘娘被我言中了心事,所以没话可说了?你做这一切,不过就是看不惯我在宫里得宠,嫉妒我罢了!因为你后悔当初带我进宫来,这样的话皇上也就不会独宠我了!” 李如意未说话,瑞香先忍不住了,气愤道:“熙妃娘娘,做人要讲良心,当初如果不是我家娘娘带你回来,你会像今天这样成为一宫之主吗?现在倒好,你反倒反咬我们娘娘一口!” 熙妃一眼瞪过去,美则美矣,却始终是个日益渐深地陷入嫉恨和争宠当中的女人,呵斥瑞香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对本宫大呼小叫?!” “你……” “瑞香。”李如意适时地呵斥了一句,瑞香方才住口。她看着熙妃缓缓道:“你应当知道,当初本宫带你回来,是因为你长得酷似某个人,能得皇上心意也是因为你的容貌。只是,你若说本宫嫉妒你,真是那样,本宫又何必带你回来。这后宫所有的女人,都是皇上的,可皇上却不是我们当中的某一个人的,我们身在这后宫的使命,便是尽最大的努力侍奉好皇上。本宫带你回来,就是想让皇上开心,而不是想让他烦心,你明白吗?”她看向熙妃的眼神里平淡当中泛着微微冷意,“以后那样的话,能不说就不说了吧。” 熙妃在宫里没有任何势力,她的今天也是李如意一手提起来的。不管怎样,熙妃到底还是不敢过分造次,听李如意如是说,她没再回嘴。 李如意再道:“皇上不钟女色,选出来的那些秀女玲珑标致,最后却也只留下了两个,且两个皆已侍寝,没听皇上提起过,想必也没有什么出奇的。你便安心思过,等到期满以后,去向王盏月陪个不是,”熙妃刚想插话,又被李如意接下来的一句话压了下来,“也好让皇上知道你素来有分寸,上次的事情只是一个例外。” 熙妃不情不愿地说道:“臣妾谢娘娘的提点。请问娘娘,皇上留下的两名秀女当中也包含了王盏月吗?” 李如意道:“没有,还不知皇上想如何处理,还是等她的伤寒好了再说吧。这里本宫就不多加打扰了,你好自为之吧。” 将要走的时候,熙妃又不甘心地问:“娘娘,请问娘娘,臣妾要怎么做才能再得到皇上的欢心?” 李如意道:“越是想要去拽紧越是得不到,还是顺其自然吧。” 等李如意走后,翠环才扶着熙妃去坐着,熙妃掸了掸裙摆,不屑道:“就是像她那样顺其自然才永远得不到皇上吧。” 出了熙妃的宫门以后,瑞香越想越气,道:“娘娘,熙妃都如此目中无人了,娘娘为何还要苦心提点她?” 李如意道:“她是我带进宫里来的,提点她只是稍费唇舌的事,但往后的路还是需得她自己走。” 瑞香道:“可奴婢看熙妃那样子,未必会领娘娘的情。” 李如意看了看天,风轻云淡地,长叹了一声,道:“罢了,这世上叶宋本就只有一个,不管长得再像,就算是被迷惑也只是一时的,迷惑不了一世。以后怎么样,就看她自己吧。” 随后的几天里,倒不是熙妃故意装病,她茶饭不思真就病倒了。翠环连忙去请了太医来,结果给熙妃一诊脉,顿时就喜上眉梢。 熙妃竟是有喜了。 消息传到苏若清耳朵里时,他只稍稍怔愣了一下,随后便恢复了平静。当时他正忙于公务,并没有时间去看望熙妃,便命身边的公公送了许多赏赐过去,还免了熙妃的禁足之罚。 熙妃一下子又变得风生水起起来。 王盏月醒来,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储秀宫里,身边有三三两两的宫人伺候。见她醒来,忙给她送了一碗药看着她喝下。她怀着些许的期待醒过来,希望能够看见上次湖边的那抹影子,只是没想眼前光景却有些冷清。 一名宫女嘴甜甜地说道:“盏月姐姐真是好福气,这宫里能得皇上大庭广众之下亲自抱回来的人姐姐可是第一个呢。别宫的羡慕都还来不及。” 王盏月问:“其他人呢?” 宫女应道:“姐姐昏迷的这些天里,可能还不知道,选秀已经结束了,皇上只留了两名秀女在后宫,其他的都已经出宫了。” 王盏月脑子有些沉,鼻子有些塞,指着自己的鼻子带着鼻音道:“那我算在两个当中吗?” 宫女摇了摇头,道:“皇上只吩咐我们照看好你,估计是想等你病好再另行下旨吧。” 王盏月重新倒回床上,悠悠吐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那我到底算选上了还是算没选上呢……” 第413章:风筝惹的祸 宫女见她情绪有些低落,便安慰道:“姑娘请放心,皇上虽然暂时没有给姑娘什么名分,但已经让我们单独照顾姑娘,想必将来也会得到皇上恩宠的。” 王盏月在储秀宫等了两日,皆没等来苏若清。外面天气十分晴好,清爽又温暖,王盏月下床去园子里活动了,不想却等来了熙妃娘娘。 熙妃娘娘一解禁就往储秀宫这里来,打扮得光鲜亮丽的,身边带了一众宫女和太监,场面隆重。她看见王盏月站在园子里的阳光底下,一身素白的衣裳,不点妆面,脸色有些苍白,光滑的皮肤上泛着淡淡的金色光泽,却十分清艳,熙妃一看就特别来气。但那股气都被她用笑容掩盖了起来,道:“哟,这能走能跳的,看来身子是好得差不多了。” 王盏月矮身道:“民女见过熙妃娘娘。” 熙妃走到她跟前儿,上下睨了她一眼,道:“看你这身子骨,也没有本宫想象中的那么娇贵,没几天就好得差不多了,若要是一病不起,那本宫的罪过可就大了,你说是吗?” 王盏月道:“娘娘说笑了,民女是病是好,都跟娘娘没有关系。” “你嘴上说得轻巧。”熙妃哼笑了一声,十分不屑,“现在你跟本宫说你跳湖与本宫没有关系,别人还会相信吗,你当时怎的不说。现在晓得在本宫面前装好人了?” 王盏月道:“当时民女就没打算要祸害娘娘,信不信由娘娘自己。” 熙妃闻言笑出了声来,道:“不管你怎么说,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了。你一定是想知道,本宫被如意贵妃禁足了半月,眼下半月未到却又能走动自如是为何?” 王盏月没说话。 熙妃便抚上自己的小肚,继续道:“自然是得了皇上的旨意。如今本宫这肚子里可有了皇上的龙种,自然要小心些。” 王盏月垂了垂眼,微微抿着唇。 熙妃看着她的表情,道:“恐怕皇上已经忘了你在这储秀宫里了。往后一辈子兴许也无法再见皇上一面,就更别提争恩宠了。”熙妃讥笑一声,压低声音道,“你真可怜。敢跟本宫作对,是不会有好下场的。”随后又对身边宫人招了招手,宫人相继罗列上前,手里捧着缎子、玉器等饰物,熙妃扬高了声音再道,“那夜你跳湖,多少有本宫的责任,这些皆是皇上赏赐下来的,本宫挑了几样给你送来,希望你莫要见怪。” 宫人把东西都送进了储秀宫,随后熙妃带着人趾高气昂地离开。 王盏月从最初的“我知道你……”到静静等待,苏若清一次都没出现,她也觉得兴许苏若清是真的彻底忘记她了。她并不是例外,只是无关痛痒。渐渐王盏月也就不再抱有期待了。 储秀宫并没有禁止她出去,皇宫偌大,她在后宫里逛逛,园子里的景致不知比她姑苏老家的园子好了多少倍,就是时常这样欣赏欣赏风景也是有获益的。她只有这般安慰她自己。 王盏月有想过去御书房找苏若清问个明白,只可惜还没靠近御书房三百步,就被侍卫给拦了下来。 公公将这件事禀报给了苏若清听,当时苏若清正在批阅公文,只淡淡道:“再看看吧,若是不行,就把她送出宫去。” 公公满脸堆笑地问:“恕奴才斗胆问一句,皇上是想再看看什么呀?” 苏若清挑了挑眉,道:“你觉得朕想看看什么?” 公公轻轻扇了一下嘴巴,道:“怪奴才多嘴,不该问的。奴才要是知道,也就不会问皇上了。但奴才心想,这贤王妃亲自挑选的人儿,必定有其过人之处,上回她独自跳了湖,奴才就觉得此女心性必然倔强孤傲,莫不是皇上正是在考验此女的心性?奴才也觉得,若是选进来的秀女都千篇一律的温婉贤淑,皇上定是有些疲惫,需得有一个人儿像烈马一样的性子才……” 苏若清打断他,不喜不怒道:“好生站你的岗。” 公公不再多言,躬身退下道:“是,奴才遵旨。” 天气转凉,秋日也少了两分热度,华而不实。苏若清傍晚得空便去熙妃那处看望,有兴致时还携了熙妃在园子里走走逛逛,他对熙妃百般宠爱外人都是看在眼里。几乎熙妃想要什么,他便会命人送上什么。就算是不能做到的,也要好言安慰一番。 熙妃整日脸上都挂着幸福的笑,苏若清对她的温柔让她恍惚间觉得他是属于她一个人的。 这日碰巧路过一块空地,看见几个宫女正在空地上放风筝。这秋风飒爽,卷起落叶纷纷,风筝也能借着风势飞到很高的天空中。宫女都欢呼着在绿色的草坪上跳起来,那身着宫裙的光景,像是一只只围着花朵跳舞的蝴蝶。 熙妃心血来潮,指着那高空的风筝对苏若清说:“皇上,臣妾也想要放风筝。” 苏若清道:“你有身孕,当心身子。” 熙妃不依不挠道:“我腹中孩儿可算健康,不会有事的,况且我这个当娘的要是多动一动,将来生下他也好活蹦乱跳的。” 苏若清允,让宫女把风筝收回来。宫女起初不知苏若清等人来了,背着身子兴高采烈的。如今一看见苏若清,吓得纷纷跪地。苏若清这才发现,原来放风筝的人并非是这些个宫女,而是另外一人。 她穿着与宫女们稍稍有些差别的素裙,留给苏若清一个清丽芳艳的侧影,不是王盏月又是哪个。原来方才宫女们是在围着她跳。 她浑然不觉,手里揣度着风筝线,不断地随着风向和风俗而调整,感觉身边的聒噪突然安静了下来,便似笑非笑道:“怎的不说话了,眼下风筝飞得更高了,在姑苏的时候每年春季郊游都有人放风筝,渐渐兴起的人多了,就组成了一个放风筝的比赛,只不过都不能放得比眼下更高。上京的风大些,也得留意着风筝线有可能会断,不能再放线了我快没线了……”她说了这么些话,依旧是觉得周遭有些过分安静了,放风筝还是需要配以欢呼声才更有欢快的气氛。正这样想时,一名宫女偷偷扯了扯她的裙角,她回过头循着看去,愣了。 手上一滑,挽着风筝线的木柄就跌落在地,在草坪上滚了几圈。这时秋风正盛,天空中的风筝正飘飘摇摇,木柄却是不能停下来,风筝线不断地从那上面滚脱,眼看着要滚到尽头了,风筝也越飘越远。她蓦地回过神,忙弯身捡起木柄,就在线头飞脱出去的刹那,突然伸手拽住了风筝线,挽在手腕上以固定,另只手继续控制好风筝,一点点地将风筝收回。那细小而精致的风筝线勒破了王盏月手上的皮肤,一小段都变成了殷红。 这整个过程,苏若清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好像王盏月克服的不仅仅是一只快要被风吹走的风筝。 最后风筝落在了不远处的草地上。王盏月回过头来,额上有淡淡汗迹,轻轻吐纳着气息,看向苏若清,眼神平静无波。 熙妃不由大怒,道:“放肆,见了皇上还不下跪!本宫有孕在身,你居然敢让本宫见了血污,你居心何在?!” 王盏月将手臂上挽着的风筝线一圈圈放下来,手上一松,风筝线也跟着落了地,她手上还留有淡淡血痕,和身旁跪着的抖得跟筛子似的宫女不同,不卑不亢地跪了下来,额头贴着地面给苏若清行了一个大礼,却未抬头,道:“民女事先不知皇上和娘娘要来逛园子,请皇上恕罪。还有,兴许娘娘误会了,民女并非有心让娘娘见到血污,若不是情非得已,民女又不是有病也不想自己受伤,还请娘娘见谅。” 熙妃一听到这番说辞气息就不顺畅,道:“你犯了错你还有理了?!宫里有准许放风筝吗?!” 王盏月想了想,道:“没有准许,但也没有禁止。” 熙妃扫了一眼跪着的宫女,美眸一眯,道:“你让这些宫女陪你放风筝,倘若宫里人人如此,还有什么秩序章法可言!” “娘娘言重了”,王盏月道,“宫里并非所有的宫女都敢如此,她们什么作为都还需看主子怎么吩咐。她们在储秀宫负责照看民女,也是民女让她们陪我放风筝,所以这件事确是和宫女的宫规章法扯不上什么关系。” 熙妃见王盏月回答得刁钻,是以对苏若清道:“皇上,此女藐视宫规全无章法,还请皇上责罚!” 苏若清看了看伏地不起的王盏月,不咸不淡道:“知道你自己错在哪儿了吗?” 王盏月应道:“民女不知,还请皇上明示。” 熙妃正要发作,被苏若清抬手挡了挡,他淡淡道:“既然不知,便回去好好想想,等何时想好了再何时来见朕,届时朕再给你相应的惩罚。”他见王盏月不动作也不答话,便又道,“你起来退下吧。” 王盏月这才起身,和着身边的宫女们一起退出了园子。 第414章:承认错误 明眼人一看便知苏若清是不欲惩罚王盏月。熙妃自然也瞧得出来。只是如今她怀有身子,理直气壮的,心里有什么不满不经大脑思考就吐出口来。她道:“皇上,她冲撞了臣妾,就这么放她回去了吗?” 苏若清看她道:“不然你想怎样?” 熙妃张了张口,想说话时忽然对上苏若清的眼,那淡淡的压迫感和寒意像一块石头沉到了她的心底,她蓦地就说不出话来。 苏若清看了看草地上的风筝,和绿草里夹杂着的斑驳血迹,问:“爱妃还想要放风筝么?” 熙妃努力压下心中不快,道:“臣妾忽觉风凉了些,天色已晚,又有些乏了,不如就回宫吧。” 苏若清道:“就依爱妃。”他淡淡瞟了一眼那只风筝,随后转身携着熙妃的手往回头。身边有眼识的太监去了两个,将那只风筝拾捡了起来。 苏若清陪着熙妃在福熙宫里用过了晚膳,也就回了自己的寝宫。这时公公才把风筝奉上。 苏若清拿着那只风筝,来回打量着,风筝做工精细,上面的图案绘画得也十分精美,但却笔触柔婉,看得出来是出自女子之手。他想,像王盏月那般会放风筝的人,做这一只风筝应该也不是难事。只是那风筝线一头的红色,略有些刺眼。 公公玲珑心思,在旁说道:“王秀女真是心灵手巧,做得出这样的风筝来,就这手艺,应该堪比京城里专门做风筝的师傅了吧。” 苏若清看了看他,道:“你见过风筝师傅做的风筝?” 公公干笑,道:“奴才也只是猜想。”见苏若清的视线稍稍往风筝线上的血迹有所停顿,公公连忙又道,“对了,今日王秀女的手受伤,奴才已经吩咐太医院送了药过去了。” 苏若清不置可否。 王盏月回到了储秀宫里,不一会儿太医院就来了一名太医,给她的手上药包扎。等到太医走后,几个宫女莫名的兴奋。 王盏月道:“今天差点就栽在了熙妃娘娘的手上,你们看起来却好像很开心?” 宫女道:“我们是在为姑娘你开心呀!” 王盏月淡淡笑了一下,不由想起下午时苏若清清冷的语气,她只来得及草草看他一眼,那身影似乎还在自己的脑海中停留,挥之不去。她不悲不喜地道:“有什么好值得开心的。”这个地方早知还是不该来的,她只凭着自己一时脑热,就钻进了这水深火热的宫墙。 宫女道:“姑娘想啊,这太医来给姑娘治伤,定然是皇上的旨意,皇上如若是不在意姑娘,怎会前脚一回储秀宫后脚太医就跟着到了呢?况且姑娘方才没听清楚吗,皇上亲口说了,姑娘何时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就何时去见他,说明姑娘想什么时候见到皇上就什么时候见呀,这可是天大的福气!” 然王盏月却一点也看不出兴奋的样子,道:“并非是想见就见的,我若没有错,便是一辈子也别想见到了,皇上之所以那么说,无非是想让我认错罢了。” 宫女道:“可这普天之下,只要是皇上认为错了的那就是错了的,姑娘何必执着于此呢,皇上这分明是在给姑娘机会呀,就认一个错而已。在这后宫里,每个人首先最要学会的便是忍辱负重了,像我们面对上头的,每天磕头认错不知多少次呢!” 王盏月看向宫女,问:“你觉得我错了么?” 宫女道:“姑娘没有错,错就错在熙妃娘娘实在太专横跋扈。姑娘只有忍一时之忍,才有可能……” 王盏月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景色,唇边浮现出淡淡一笑来,道:“既然没有错还非得要认错,他是皇上就可以如此是非颠倒么,也不过如此。” 宫女急得跺脚:“哎呀姑娘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姑娘目前的处境是没有对错的,只有获得了皇上的恩宠以后才能有对的!” 只可惜,没人说得动王盏月。 苏若清闲来无事的时候,便让人去调查了一番王盏月的家世背景。呈上来的结果却令他有些意外。 世家小姐不假,才貌双全性格孤僻。来京选秀并非她本意,为了拒绝选秀还闹出过采花贼和自毁清白这样的事情来,没想到最后还是同意来京参加选秀。苏若清不用想也知道,这其中想必就有叶宋的功劳。 苏若清似乎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好像叶宋也做过那样偏激的事情。大抵,叶宋会选上她,真的是一点都不奇怪。 公公在旁疑惑地说道:“皇上,您说这王秀女如此性情,她会主动来承认错误吗?若是换成其他人,奴才估计当天晚上便会到皇上面前低头认错了。” 苏若清淡淡道:“那你觉得以前的贤王妃若是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她会来主动承认错误吗?” 公公思考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贤王妃可是出了名的烈性子啊。” 冬至快到时,皇宫里越发的冷肃了起来。只有皇宫一角暖宫里,有温泉引进,池中莲开,温暖如春。 王盏月让人传话,请求面见皇上。都以为是她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了,或者说就算是不知道也起码懂得了审时度势,否则她真有可能被安置在储秀宫里一辈子,然后被遗忘。 天气特别冷,依照上京的气候,怕是再隔几天就要下雪了。苏若清安排在御书房里接见她,彼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王盏月进了御书房以后见了礼,苏若清正在忙事情,未曾抬头看她一眼,只吩咐道:“来人,赐座。” 于是王盏月便坐在一旁悄然等候,她竟也耐得住性子,苏若清忙了一个时辰,她便在椅子上坐了一个时辰,其间只饮了两杯热茶,再无其他。 等到御书房里掌起了灯,外面天已经黑了,苏若清才捏捏鼻梁,抬眼发现了王盏月。她手肘撑在椅把上,支着下颚,昏昏欲睡。脑袋睡偏了,就重重地啄一下。如此几个回合,王盏月给啄醒了,她张开眼睛正了正身,不想面前压着一道黑影,抬头去一看,见是苏若清无声无息地站在自己面前,倒是愣了,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直到她看见苏若清微微挑了一下眉,才回过神站起来,道:“皇上已经忙完了吗?” 苏若清在旁边坐了下来,公公上前奉上热茶,他不咸不淡道:“是,现在可以说说你的事了,你来找朕,便是来承认错误的么?” 王盏月看他饮茶的样子,袅袅雾气浮起,衬得那清冷的眉眼遥遥如画。她应道:“是。” “那你错在哪儿了?” 王盏月收敛心神,道:“错在不该贸然入宫来。这后宫以皇上为尊,后宫的女人都学会了曲意奉承,即使是对的也要说成是错的,但是请恕民女无法学会这一点。” 苏若清道:“你就只想通了这个?” 王盏月道:“是的。”她在苏若清面前跪了下来,仍旧是不卑不亢的,“民女斗胆前来,就是向皇上承认错误,并且请求皇上放民女出宫。皇上是明君,不会为难民女一个小女子,后宫佳丽众多,不缺小女子一个,但将民女困在储秀宫却是耽搁民女一辈子的事情,民女也想趁着过年前能够回乡与家人团聚。” 王盏月说完以后,御书房里便是一阵寂静。苏若清没有任何回应,也没有让她起身。良久,才道:“你斗胆说的这一番话,就不怕朕治你的罪?” 王盏月道:“如果民女说错了,还请皇上指正。” “既然一开始就对这件事情是抗拒的,你为什么又要贸然入宫来?”苏若清问。 王盏月沉默一会儿,闷闷道:“因为有人说,皇上喜欢下棋,喜欢钓鱼,喜欢看书、写字、画画,喜欢听故事,喜欢有人陪着吃饭。” 苏若清执着茶杯的手蓦地一顿,眼神飘忽而幽邃,道:“就因为这个?” “大抵,皇上喜欢的这些,民女也是喜欢的。” 苏若清看着她跪着的身影,一张脸低低垂着,隐隐看得见白皙的额头和额上的几缕发,他又问:“那天夜里,你说你知道朕也是指这些吗?” 王盏月忽然抬起头看他一眼,笑了一下,那一抹淡然的笑容令满室生辉,摇了摇头道:“起初民女也以为是这样,但是现在民女明白了,皇上与民女所知道的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皇上的那一面,不是每个人都有缘看得到吧。既然无缘,皇上就准许民女回家团圆吧。” 苏若清面前是空空的棋盘,他手里可有可无地拈了一枚棋子,道:“你说你也喜欢下棋,不介意的话就来陪朕下一局,你赢了的话,朕明日就让人送你出宫。” 王盏月道:“民女怎敢有胆胜过皇上,纵然有胆,也技不如人。” 苏若清睨了她一眼,道:“你有胆子说出那样一番话来,却没胆子与朕下棋,说来朕会相信么。至于是否技不如人,试了才知道,顺便让朕看看你出宫的决心到底有多强。” 第415章:侍君遭妒 王盏月抿唇,道:“那民女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她在苏若清的对面坐了下来,苏若清已经在棋盘上落了一子,她也不再推诿,拈了棋子亦落在了棋盘上。 这一局棋,苏若清走得漫不经心,王盏月紧跟其上。王盏月说自己棋艺技不如人委实太夸张了些,苏若清下着下着竟认真了起来,要是再不认真就会被王盏月给逼败了。 从最初的漫不经心,到后来的认真谨慎。这一局棋下了颇久的时间,到最后夜色又添几分浓重,早已经过了用晚膳的时间。 一局将末,苏若清正思索间,公公近前轻声道:“皇上,熙妃娘娘来了,正在外面等候,说是给皇上熬了安神汤送来。” 苏若清若无其事淡淡道:“安神汤留下便是,天寒,让她回去吧,着两个护卫送她,多掌两盏灯。” 王盏月对他这态度倒是感到有些意外,与之前在园子里对熙妃的态度大相径庭,仿佛根本不在意,亦或是下棋太过专注而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遂出声道:“熙妃娘娘有孕在身,皇上不用亲自护送她回去么,这棋等皇上回来也还可以继续下。” 苏若清道:“你不是急着要出宫吗,等朕送完熙妃回来不一定有心情,可以等改天再重新开始。” 王盏月默了默:“……那还是等这局棋下完吧。” 王盏月聚精会神,以前她在姑苏的时候甚少棋逢对手,但和苏若清下棋她仍是处于下风,丝毫大意不得。她想要赢,虽然她和苏若清没有什么交集,但进宫一趟倘若还能赢苏若清三分棋,那也是无憾了的。 结果王盏月却输了半招。颓然丧气之色全然写在了脸上。苏若清一面不慌不忙地收归棋子,一面看了她两眼,道:“能和朕下到这个程度,说明你也算厉害的,平日里宁王与朕下棋时也才到你这个程度。”顿了顿,又面无表情轻声道,“但你让朕觉得很舒服,朕会依你的意愿,明天放你出宫。” 王盏月有些怔忪。和苏若清下棋的时候她也觉得很舒服,心无旁骛,十分宁静。苏若清的话让她心中的滋味有些复杂,她道:“民女在此多谢皇上。” 苏若清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天,道:“朕有些饿了,什么时辰了?” 公公忙上前道:“已经是亥时了呢,奴才这就去传御膳,先前怕打扰皇上所以一直压着呢。” 苏若清挥手示意公公前去。 王盏月便起身道:“民女也先行告退。” 苏若清抬眼看着她,道:“你也没吃,就留下来和朕一起吃。” 王盏月又是一愣,干干站在一旁。 很快御膳就传了上来,就安顿在御书房里。苏若清让王盏月坐下,自己也拿了碗筷开始用膳。王盏月反倒很不习惯,吃得也很是局促。但她教养很好,吃饭和苏若清一样,十分文雅,就是只吃边近的菜色。 苏若清道:“你想吃什么便吃吧,不用顾及什么。” 想来明日出宫以后,再想吃到宫里的御膳尤其是和皇上同桌而食几乎是不可能了,王盏月听苏若清如是一说,撇下心中念头却也真的不再那么拘谨,反正皇上既然邀请她用膳了,也不可能因为她太放得开而治她的罪,要治罪他早该治罪了。等明天回去以后,若是父亲问起,她还能告诉他宫里的御膳是个什么味道。 这样想着,王盏月便尽情地品尝着桌上食物。委实比家里厨子做的饭食好吃了不知多少倍。只不过,若是天天吃得这么丰盛,估计也会腻吧……王盏月偷偷瞄了一眼苏若清淡然的吃相,想必他一点也不觉得这御膳有哪里好吃的。 提起明日出宫,王盏月却也心满意足。虽然最后没能让皇上看上自己,起码和他下过一局棋,吃过一顿饭,应是已经够了。 福熙宫的熙妃送了安神汤被遣回去之后,又听说王盏月一整夜都在御书房里陪伴着苏若清,顿时就是气不打一处来,有些癫狂地在福熙宫里乱掀乱砸,一通出气大骂。她怀有身孕,情绪比以往更加激动一些,手里攥着一片瓷片,割破了手掌,吓得翠环在旁不知所措,她咬牙切齿地道:“本宫原本以为皇上根本没把那个丫头放在心上,就让她在储秀宫自生自灭算了。没想到如今,却整夜在御书房侍驾,可恨之极!” 翠环道:“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切莫动气伤了身子,小心娘娘肚子里的孩子才是!” “孩子,就是因为孩子!本宫才无法侍奉在皇上身边,害得那个贱人钻了空子!”熙妃前几日一直十分顺意,这突然听到王盏月在御书房侍驾给了她很大的刺激,愤怒的表情让她的一张脸有些扭曲,之前怀上龙种的喜悦在顷刻之间荡然无存。她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只觉得因为有龙种碍着,她才不能亲君侧。 翠环苦苦劝道:“娘娘你且镇定,皇上一时宠幸了谁那也是暂时的不可能长久的,等娘娘十月怀胎诞下龙子后,后宫之中还有谁能与娘娘争宠,到时娘娘的地位才可无人撼动!况且,皇上只是在御书房里召见王盏月,并没有召她侍寝啊,有娘娘在,她一定不会得宠的!” 翠环这一席话如醍醐灌顶,让熙妃一下子冷静并清醒了过来。她看着翠环,忽而手一松,就把瓷片扔在了地上,嘴角浮现出一抹幽幽冷意的笑容,轻声道:“你说得对,皇上只是在御书房召见了她,却没有召她侍寝,翠环你真是聪明,不然本宫就忽略了这关键的一点。只要有本宫在,从今往后,她休想得宠。” 如意宫里清净得很,瑞香正给李如意卸下头上的发饰,说道:“刚刚听福熙宫里的风声,好似皇上召见了王盏月,让熙妃大发雷霆,又扔又摔的。” 李如意闭目养神,不置可否。 等都卸完了,李如意才睁开眼睛道:“明日让太医去福熙宫看看,多开两副安胎药,熙妃情绪躁动不稳,肚子里的孩子总归是不能有事。” 瑞香道:“熙妃肚子里的孩子,别宫娘娘可都眼紧着呢,能不能坚持到十月,却还是一个未知数……” 如今后宫里的妃嫔多了起来,走动也活络了起来,不乏有大臣之女和别国心高气傲的公主,各有心思,也多少有些明争暗斗。这是历来后宫最免不了的。 看不惯熙妃做派的妃嫔定然是不在少数。 李如意道:“如此,就更加要小心些。不管怎样,一定要让熙妃平安生下皇上的孩子。” 瑞香沉默了片刻,道:“熙妃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娘娘何必要时时顾着她,就算当初是娘娘带她进宫的,娘娘自己也说了,以后的路都是靠她自己走的,干娘娘何事?况且皇上……”她看了看李如意神色无异,遂大着胆子说,“皇上害得娘娘一辈子都无法再生育,娘娘却如此良苦用心想保护皇上的孩子……” “放肆。” 瑞香立刻敛裙跪下。 李如意转身睥睨着她,道:“祸从口出你知道吗?” 瑞香道:“奴婢知错,奴婢只是为娘娘不值……” “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李如意道,“以后不可再胡言乱语,好了,你下去吧。” “是。” 王盏月过了子夜才慢吞吞地回去储秀宫,她吃饱了喝足了,在御书房里还歇了一会儿饮了两口茶,脑子里清醒得很,时而回想着之前棋局上的厮杀,又时而回想着饭桌上一起安安静静地吃饭。出来时也觉得外面夜寒的空气不那么冷了。 她出御书房时苏若清也出来了,准备回寝宫歇息。约莫歇不了几个时辰就又要起来上早朝了。他已经很少熬到这么夜深,眉宇之间虽然透着淡淡的疲惫,但却觉得尽兴、放松。 王盏月将他的疲色看在眼里,道:“皇上一定很累了,快回去休息吧,民女告退。” 苏若清走下御书房门前的石阶,宫人掌灯前前后后地簇拥着,他边走边道:“无妨,先送你会储秀宫。” 王盏月站着没动,深深地看着他的背影,他停了下来,转身不明所以地回看着她。她蓦然回神,眨了眨眼睛,清然笑道:“皇上不必如此麻烦,离天亮没有多少时间了,皇上回去歇息吧,差两个太监送我回去便是。” 苏若清脸上的神情颇有些放松,道:“横竖吃饱了现在回去也无法入睡,不妨走走。总归你也是贤王妃精心给朕挑选的秀女,不好太亏待了去,明日便要出宫,就这一次而已,走吧。” 王盏月低头笑了起来,然后提了提裙子拾级而下,垂眼的瞬间忽然有些眼热,也有些不舍,好像就这一次对于她来说太过奢侈,如若能每日在他闲暇时一起下棋作画、吟诗作对,应该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吧。贤王妃说得不假,若是褪去一些伪装,真实的他的确是一个寂寞而又清雅的人。她说:“也是,反正就这一次,如此民女就有劳皇上了。” 第416章:秋后算账 两人走在花园里,小径两边的寒露不知不觉就打湿的衣角,太监手里的宫灯散发着幽弱的光泽,好似也被露水给浸润一样,朦朦胧胧的。 两人沉默,一时找不到话来说。 忽然苏若清问她:“冷么?” 王盏月不待说话,他便伸手从太监手里拿起一件原本是给他准备的披风,披在了王盏月的身上。那披风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气息。 苏若清若无其事地说道:“你此番回去,没能顺利地留在皇宫里,只怕贤王妃要失望了。” 王盏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民女无能,没能让皇上上心,民女自己也是对自己失望的。只不过,贤王妃一片苦心,白白被民女糟蹋了,她必然也是会对民女失望的吧。” “她是会对朕失望,选了最优秀的女子上来,朕却不留住。”苏若清不喜不怒地说道,回头又问她,“贤王妃和贤王,在姑苏是怎样过的?” 王盏月回答:“贤王在姑苏盛名远负,宠妻无度也是人人皆知的,他什么都顺着贤王妃,只怕叫多少人羡都羡不来,恩爱幸福,那便是所谓的只羡鸳鸯不羡仙吧。”顿了顿,苏若清无所答应,她便沉了沉心,又道,“只是民女一直想不明白,为何贤王妃苦心要民女进宫选秀,这其中……是有什么渊源吗?”还有熙妃为何会跟贤王妃长得如此相似,却在宫里这般受宠,她想问,却问不出口。 苏若清淡淡道:“她怕朕孤独。” 王盏月愣了愣,没再继续往下问。神思飘忽间就听苏若清又道:“储秀宫到了。” 苏若清送她回了储秀宫之后,没多逗留,转身就离开了。王盏月目送着他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漆黑的视野里。她想,他确实很孤独。纵使后宫三千佳丽,没有一人能够解了他的这种孤独。 回到储秀宫上床躺下,王盏月闭上眼睛迷迷糊糊的,感觉还没多久就被外面的吵闹声给惊醒了,此时窗外的天色微微亮。 两个面露凶相的宫女冷不防地冲了进来,一把拖住王盏月就把她往地上拽。她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一抬头却见熙妃盛妆华服地踏了进来,趾高气昂的。 王盏月忽然厌恶极了眼前的熙妃。尽管她长得和贤王妃那么相似,却完全是两个天壤之别的人。 王盏月挣扎着,熙妃缓缓走到她面前,面带笑容地说道:“唷,这天都快亮开了,怎的本宫来你却还在睡?自以为昨夜侍君到子夜今天一觉醒来就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吗?本宫听说,昨夜皇上送你回了这储秀宫,却没在储秀宫歇夜,”她伸手捏住王盏月的下颚,用力地抬起来,就像昨天夜里用力摔手中瓷器一样也恨不得将她给摔坏,“是你使出浑身解数来勾引皇上也没办法让皇上动心吗?”她眉头高高一挑,尽是不屑,“想来也是,这储秀宫就是一个暂时容纳低阶秀女的地方,皇上乃真龙天子,怎么可能屈尊在这样的地方和一个没名没分的秀女过夜?” 王盏月冷眸染笑,道:“既然如此,娘娘还来这样的地方干什么,不也是降了你的身份吗?娘娘这般急躁地来找我不痛快,仅仅是想来告诉我这些吗?只怕你在我身上痛快了,所有人甚至包括皇上,也会觉得你善妒吧?” 熙妃反手就扬了王盏月一巴掌,总算觉得有些解气,并语气张狂道:“善妒又怎样,嫉妒是女人的天性!本宫就算善妒,皇上也会一如既往地爱着本宫,你又能拿本宫怎么样呢?” 王盏月冷笑一声:“你以为皇上爱着的真的是你吗?” 那洞穿一切的眼神,让熙妃双瞳紧紧一缩。熙妃脸色白了白,随即勃然大怒,拼命想要掩饰,可疯狂的情绪又流露了出来,她揪着王盏月的衣服,吼道:“皇上不爱本宫,难不成爱的是你吗!” 正待熙妃全然不顾自己的仪容和气度,要去和王盏月厮打在一起。宫人们见状连忙要上前把熙妃劝开,丫鬟翠环更是将龙子满口挂在嘴上,才稍稍让熙妃有所松懈。 是熙妃主动要动手,王盏月自然也没有客气,熙妃抓扯她的衣服,她便抓扯熙妃的头发和脸,反正过了今日她一出宫这些破事儿都跟她没有关系了,她还不赶紧把这些日熙妃给的晦气一并还给她。 熙妃的脸上和脖子上都起了道道红痕,吓得直尖叫,见王盏月气定神闲地去屏风上拿起自己的衣裳来穿上,顿时就颤着手指指向她,尖声道:“还不快把这贱人给本宫拿下!” 正待宫人要上前行动时,外面便有了新的动静。有储秀宫的太监来传报道:“王姑娘,总管大人来接姑娘出宫了,问姑娘有没有收拾妥当?” 王盏月理了理衣角,然后去床里侧拿起早已经收拾好的包袱挎在肩上,便走了出去,道:“走吧。” 熙妃连同熙妃带来的人都怔愣了一下,随即熙妃吼道:“不能让那个贱人离开!” 结果熙妃跟着出门去一看,院子里果真站着大内总管公公,便是时常伺候在苏若清左右的公公,后宫妃嫔哪个见了他不是礼上三分的。 王盏月一边走一边就用从妆台上抽来的一根簪子随手挽了一个发髻,素淡从简,片刻都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多待。 公公看见熙妃娘娘,一愣,随后躬身见礼,主动忽视了熙妃的仪表,道:“见过熙妃娘娘,不承想熙妃娘娘也来了这处,这是要来给王秀女,哦不,是王姑娘送行的吗?” 熙妃指着王盏月问:“她要上哪儿去?” 公公应道:“应王姑娘的要求,皇上已经答应放王姑娘出宫,这不,一大早便差老奴来亲自送姑娘出宫去。”他说着就对王盏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王姑娘请随奴才往这边走吧。” 王盏月回头看了熙妃一眼,勾唇一笑,滟潋四方,道:“民女多谢娘娘今早主动送上门来,这厢告辞,祝娘娘能够恩宠一世。” “你!” 说完以后王盏月头也不回地走了。有公公在旁护着她,熙妃根本奈她不何,况且她本来就是趁苏若清上早朝的时候来找王盏月的麻烦,不想他身边的公公却来了,还把这一幕撞进了眼里,就相当于苏若清迟早也会知道。 翠环后知后觉地说:“早知如此,今日我们就不该来……” 熙妃道:“怕什么,是她无礼于本宫在先!”她这到储秀宫来一闹,回头便又是后妃们私底下谈论的笑话。 公公只把王盏月送到宫门,那里有一辆马车停靠着,负责护送的大内侍卫四名。王盏月上了马车,两匹马掉了一个头,便渐渐驶出了宫城。京城里一天的繁华正拉开帷幕,金色的阳光洒满了瓦檐,和护城河边颤抖的秃枝。光景一点点往车窗的缝隙间溜走,终于走到城门口时,她忍不住撩了撩帘子,回头再望了一眼。 巍峨的皇城依旧耸立在那里,只是依稀模糊,只看得清一个大致的轮廓。王盏月放下帘子,静坐在马车里。兴许以后,她都不会再来这个地方了。 冬至的时候,苏静和叶宋双双坐在木制回廊上吃汤圆,叶宋口里呵着白气,眯着眼睛十分享受的样子。这里的空气没有上京那么干燥,瓦檐上的白霜也还没散干净。 院子里树木的叶子都落光了,只剩下常青藤。可满园的梅花却初初释放出第一抹香气,清新怡人。 苏静一边吃着汤圆一边笑眯眯地说道:“刚收到消息,皇上对夫人选上去的秀女似乎不太满意呢,最后也给遣送回来了。” 叶宋冷不防被一口汤圆给哽住,捶胸顿足。苏静伸出魔爪淡定地往她胸前摸一把,叶宋惊呼一声,然后用震惊的眼神看向他,然后咽了咽怒道:“流氓!能不能安安生生吃顿早饭!” 苏静十分无辜地道:“夫人这话从何说起,你不是噎着了么,为夫在帮你顺气,你看你现在不就不噎了么。” 叶宋默了默,好似……她真的不噎了。但她仍是强硬道:“可你的方法用得不妥,光天化日之下的,你大可以往我后背上拍一掌。” 苏静伸出手指轻轻揩掉她嘴角边的汤渍,弯了弯桃花眸,道:“可是为夫舍不得。” 叶宋:“……”她清楚地知道苏静就是蹬鼻子就要上脸的货色,决定不跟他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于是道,“好吧,刚刚你说王盏月被送回来了?” 苏静叹了口气,道:“是啊,皇上就只留下两个中规中矩的。但我想,他留下的那两个一定不是他的菜,他估计都没花心思想好好选这个秀呢。” 叶宋摩挲着下巴,抬起一条腿大刀阔斧地撂在廊沿边上,思忖着道:“是王盏月没有努力么?” “努力了也不见得有效果。”苏静眯了眯眼,搂过叶宋的肩膀,“为夫还听说一件有趣的要闻,你要不要听听?” “你说来听听。” 第417章:一起过年 “皇上后宫里有个熙妃,听说是李如意带进宫里去的,她长得”苏静低头看了叶宋一眼,神情温柔,“可和我家的媳妇儿十有七分相像。” 叶宋一愣,皱眉问:“李如意带进宫去的,她到底想干什么?” 苏静道:“她想干什么皇上定然不会不知道,只是隔了这么久,那熙妃都怀有身孕了,也不见李如意干出个什么来,大抵当初带那熙妃入宫只是想取悦皇上罢了。听说熙妃是个难缠的主儿,皇上也不会太过宠幸她。” “王盏月进宫去受她欺负了?” 苏静道:“为夫不是千里眼哈,这个为夫就不晓得了。” 果然,王盏月回来了姑苏。在她去京城之前,王员外还神采奕奕,逢人便忍不住吹嘘一番,以为王盏月此行势在必得,将来他就只有享清福的份儿。没想到在过年前,人却回来了。 王员外家里一度陷入了低迷。 这天,王员外府里的人匆匆跑来说,请苏静和叶宋过去做主,赶紧阻止王员外,否则他就快要将王盏月给打死了。 原来王盏月回乡的缘由竟是主动向皇上请辞,王员外知道以后怒不可挡,当即就**棍子要把王盏月家法伺候。 等苏静和叶宋赶到时,王盏月已经挨了不少棍子,一头冷汗的,但她十分坚韧,不管多痛就是咬紧牙关不吭声。王员外边打就边骂道:“我宁愿你被锁在储秀宫里一辈子也不要你回来!这样还好让人误认为你在宫里当娘娘,我在面子上也就过得去,现在呢!现在你净给我干些丢人现眼的事情来!看我今天不打死你,在宫里有什么不好,谁让你回来的!” 王盏月冷声道:“是不是我的幸福永远不比你的声誉来得重要,如果是,那你尽管打死我算了。就当你没生过我这个女儿。” 王员外怒气更甚,举手就要下重手。 “王员外。”苏静及时出声。 王员外一回头,见两人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院子里,当即不知该如何是好。王员外没想到让他俩看见了自己动手打自己的女儿,就为了入宫一事,实在是太丢脸了,他们也定然会认为自己就是贪图名利之人,不将女儿的幸福放在眼里。这要是传出去了,岂不是让城里人笑话吗? 王员外连忙揖道:“不知王爷和王妃大驾光临,实在有失远迎。小女有失才德,不成体统,偏生又执拗不知悔改,我正待以家法,让王爷和王妃见笑了。两位贵客驾临,还往前厅请。” 叶宋问:“敢问王员外,王小姐她犯了什么错?能被王员外以家法伺候的,想必是严重的大错吧?方才我们进来的时候听到王员外在说进宫的事,莫非就是因为那个?” “这”王员外一时回答不上来。 叶宋又道:“进宫能否留在宫中,实际上不单单看王小姐自己,很大程度还还得取决于皇上。皇上不喜,自然就不必留在宫中,王员外何必多加苛责呢。” “唉!”王员外重重地叹息一声,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王盏月一眼,道,“我看她就是铁了心不想留在宫里。皇上让她暂居储秀宫,她居然就主动请辞回来了,储秀宫有什么不好,再不好也比我这员外府邸强。况且在那里留着,难保将来不会有更好的机会,她为什么就想不明白呢!” 王盏月道:“我为什么就非要守在那个地方去等一个渺茫的机会?” 王员外厉声道:“那也总比你回来强!” 纵使王员外再生气,这苏静和叶宋一来,他也没好再往王盏月身上施家法。王盏月被丫鬟扶了下去,依照王员外的吩咐锁进房门内,不许踏出半步。 这个年对于王盏月来说,想必是足够令她心灰意冷。她不愿被锁深宫无人问津,回来姑苏只是想与家人团圆,没想却引来如此后果。 姑苏冬季里的雨阴冷阴冷的,伴随着偶尔飘下来的小雪,落在寒梅上,湿漉漉的就化开了。叶宋不觉冷,穿的一身棉袍,喜欢坐在廊下,边上小炉温着酒,屋檐瓦缝间滴下晶莹的水珠来,她便伸出脚尖去接。 苏静在旁看着,也不去阻止,只是一边给她倒酒的时候一边嘴上软绵绵地说道:“当心一会儿脚着凉。” 叶宋微微仰着下巴,眯着眼看着外面半青沉半雪白的天光,道:“去年这边下好大的雪,今年却怎的不下雪了。” “去年?”苏静执起酒杯,浅浅呡了一口,道,“是前年吧,咱们一起在这里打仗。” 叶宋愣了愣:“是前年吗,我怎么记得像去年。”时间过得可真快,匆匆就是一个第三年。 苏静道:“今年才是正常的,江南本就少雪,比不得上京。去两年的大雪成灾,偏偏和战争一起发生了。” 过年的时候,英姑娘和白玉终于舍得从药王谷里钻出来,跟叶宋他们一起过年。彼时英姑娘一进王府就只呼道:“哎妈呀,这里可比山里暖和太多了,山里真是太冷了。” 叶宋招呼给她一杯热茶让她捂着暖手,似笑非笑道:“当初是你自己非要往山里钻的,可没人硬逼着你去。” 白玉在旁,看起来成熟了许多,约莫是和英姑娘在一起他不成熟都没办法,笑着说道:“以前没觉得她这么怕冷的,屋子里暖炉都堆了一个又一个也还是喊冷。”那说话的语气分明是宠溺的,眉飞色舞的。 英姑娘回嘴道:“那现在怎么能和以前相比呢,现在我揣的可是两条人命呢!” 叶宋不由盯着英姑娘的肚子,苏静不由盯着叶宋的肚子。 英姑娘喜滋滋地指着自己的肚皮,跟叶宋说:“叶姐姐,这里面的种,两个月啦。” 白玉在旁有些伤神:“英子,说话能不能含蓄一点儿。” 英姑娘扭头便道:“不能,我本来就是这个样儿,况且我一个孕妇难道连自由说话的权利都没有吗,你是不是嫌弃我了?”不等白玉回答,英姑娘变脸比翻书还快,眼圈儿一红,“你肯定是嫌弃我了!是不是来城里之后就觉得城里的姑娘比我长得好看了?一定是这样!” “回房去说,咱们回房去说好么?” “不好,你就在这里给我说清楚!” 给英姑娘和白玉准备的客房已经准备妥当了,白玉对叶宋和苏静讪讪笑了笑,抱起英姑娘就走,道:“王爷王妃见谅,在下还有点儿家事需要处理,先失陪了。” 白玉渐渐走远,英姑娘的叫声还传来:“白玉你把我放下!你不说清楚我今天就跟你没完!” 叶宋和苏静面面相觑。苏静问:“英子这是吃错药了?” 叶宋吸了吸鼻子,道:“大抵这是孕妇综合症吧,以前我大嫂怀孕时我也见过你看我肚子做什么?” 苏静嘻嘻一笑,转而去看院子里的梅花。 大年夜的时候,大家围在一起吃火锅。英姑娘特别能吃辣,一张小嘴被辣得通红也根本停不下来,还喋喋不休地对叶宋说怀孕有什么好处。 叶宋把肉都往她碗里夹,道:“这么多都还塞不住你的嘴吗?” 英姑娘囫囵道:“叶姐姐你不要帮我夹太多,我边吃边说都快说不过来了” “那你就别说,只吃吧。”叶宋道。 “那怎么行,这生孩子可是人生一大事,可不能让吃耽搁了我说正事儿。叶姐姐,你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啊?” 叶宋默了默,眼神瞟向苏静,道:“顺其自然吧。”她见英姑娘满脸一副“没错我就是说客”的表情,张嘴又想要说,便打岔了这个话题,道,“你之前见过大嫂生孩子,不是被吓傻了,怎的现在却没事了?” “唉,女人嘛,早生晚生迟早是要生的嘛。” 叶宋抽了抽嘴角:“说得自己好像很懂似的,你才多少岁。” 火锅吃了很久,英姑娘直说自己吃撑了。叶宋给她添茶消食,说道:“你吃这么多没问题吗?方才应该节制一些的。” 英姑娘理直气壮道:“那也没办法啊,火锅好吃嘛。在药王谷的时候,就我和白玉两个人,就是煮火锅吃起来也没劲。”说着就拍了拍自己的肚皮,“等再过几年,这孩子能满街打酱油了,我们一家人吃起火锅总会有趣起来的。” 将近子夜的时候,城里开始燃放烟花,尽管空气里仍是湿漉漉的,烟雨茫茫,也抵挡不住百姓们迎接新年的喜庆和热闹。夜空中的烟花砰砰炸响,十分漂亮。 叶宋仰头去看,那五光十色的光芒映着她的脸忽明忽暗。 英姑娘对苏静勾了勾手指,悄声道:“苏哥哥你过来。” 苏静依言坐了过去。英姑娘便伸手搭上他的手腕,诊了片刻沉吟道:“你身体很健康,没病没痛的,生孩子应是没问题。” 苏静低低笑说:“承你吉言。” 英姑娘趁着与叶宋亲昵期间,又不着痕迹地摸了一下她的脉象。结果还是被叶宋给发现了,问:“诊出什么了?” 英姑娘嘻嘻笑道:“叶姐姐你太敏感啦,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呐,不着急,慢慢来。” 第418章:游园茶会 外头烟花还在放,叶宋给英姑娘他们道了“新年快乐”之后,便跟苏静回房休息了。一进房间,还没来得及点灯,外面的花火红红绿绿的,苏静就把叶宋冷不防压在了房门上。 苏静在她身上乱蹭乱嗅,她禁不住痒,便捧起他的头,好笑道:“你想干嘛?” 苏静坚定地点点头:“想。” 叶宋:“” 随后又贴了过去,吻了叶宋的唇,和她的下巴脖子。叶宋有些招架不住,黑暗之中彼此的呼吸和体温越发的敏感,她张口咬了咬苏静的下巴,听闻他轻轻闷哼了一声,随即竟动手扯了她的衣服,随手丢在地上。叶宋推着他的胸膛,有些面热心跳的,外头烟花的光芒是不是闪耀,照出彼此依稀的轮廓,她道:“这么夜深了还要不要睡觉了,你干什么” 苏静一边忙活一边道:“我干什么你会不知道吗,别闹,我现在很忙,觉可以明天再睡,我现在就想吃你” “你说什么?” “我想吃你。” …… 叶宋迷乱之际,手抚着他的脸,抚过他的发,轻轻问:“苏静,你是不是很想要孩子?倘若我生不出来呢?”英姑娘对她的身体下的结论她便明白了,自己的这副身体,虽然抹去了伤痕,外表恢复如初,可曾经被鞭打过、摔过、饿过,在冰天雪地里感受过生命一点点地流失,再加上她本就体寒,要想彻底恢复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可能,她再怎么调理,也生不出孩子,可能苏静和她儿女绕膝的愿望最终会成为一场空。 苏静亲吻着她的眉心和眼角,说道:“不急,慢慢来,我愿意等,要是生不出来就不要生了,你不是说大嫂生产的时候很痛流了很多的血么,我可不想你遭那样的罪我觉得就你我的二人世界也挺好” “真的吗?” “骗你是狗。” “”叶宋拧着苏静的耳朵,“这听起来也不是什么好话!” 他沉喘着得意道:“夫人反应还挺快的。你相公是狗,那夫人也只好嫁狗随狗了。” 叶宋:“……” 新年的第一天,一觉醒来,窗户菱纱里透进来丝丝寒意。叶宋穿好了棉袍,推开门,湿冷的空气当即袭来。她眯着眼睛看见外面依稀的白茫茫一片,竟是飘起了雪。 苏静在身后穿戴整齐了,依稀紫衣,站在叶宋身后,经冷风一吹,伸出双臂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然后神清气爽地放下手来就跟无骨似的靠在叶宋的肩背上,双臂紧紧环着她,眯起惺忪的桃花眼看了一眼屋外,随口道:“哟,居然下雪了。”屋外院子里的寒梅正香,他歪了歪头,凌乱的发丝自肩头滑下,红润的嘴唇往叶宋的脸上贴了贴,神色餍足道:“宝贝儿,新年快乐。昨夜你还受用吗,今早醒得挺早,看起来气色也好。都说常常受到滋润的女人是最美的,可不就是在说我家媳妇儿吗。” 叶宋心里觉得安稳踏实,侧头睨他一眼,却是好笑道:“你拿一天不油嘴滑舌的会怎样?” 苏静睁大一双万万的眼睛,里面飞雪漫天。虽是素色,却仿佛胜过世间一切色彩,认真地说道:“会浑身气血不畅手脚冰凉然后会畏冷感染风寒” “够了。只是不让你说话你就会这样,骗鬼吧你。” “是真的”,苏静嗅着她身上的气息,说道,“那怎么能是油嘴滑舌呢,那明明就是肺腑之言,你不让我说出来,我就会心塞塞的,可不就是血气不畅手脚冰凉然后” 叶宋回身用两指捏住他的上下嘴唇,不让他继续说下去,道:“进去洗漱洗漱,一会儿去膳厅吃汤圆了。” 苏静笑眯眯地点点头。 等洗漱好了,叶宋见他头发仍还有些凌乱,不由抬手去用手指帮他顺头发,随手取过妆台上的玉簪,就挽了一个松散的发髻,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就许多,容光焕发的,十分好看。而今叶宋也能为他挽那同样的发髻,而且挽得很好,她花了心思认真学过的,挽起来也不会塌。 在叶宋为他挽发的时候,他也在妆台上挑捡了几样发誓,轻轻地别在叶宋的发间。等去到膳厅时,英姑娘和白玉也才刚刚到,便一起坐下来,吃着刚摆上桌的新年汤圆。 英姑娘吸着汤圆看着外面稀疏的飞雪,说道:“这城里的雪也太小了,还不如山里的十分之一呢,山里的雪那才是鹅毛大雪,冬至那天的时候就已经把山林盖得雪白了。” 叶宋道:“难怪你觉得太冷。” 饭后,英姑娘在院子里堆了一会儿雪人,白玉是左紧张右紧张,生怕她一个不小心给摔着。索性雪不大,雪人也没有什么好堆的,英姑娘玩了一会儿之后便觉意兴阑珊。她倒是一头扎进梅林里,和叶宋一起剪下梅花枝,错落有致地插在琉璃瓶内,煞是好看。将琉璃瓶放到房间里,满室生香。 英姑娘说:“叶姐姐,回头让我帮你好好调理一下身子吧,先前倒是我疏忽了,姐姐的身子有些寒症入体了,需得排出体外才能有一个好身子怀宝宝。” 叶宋问:“能好得了么?” 英姑娘拍拍胸脯道:“你还能不信我不成,放心,我给你配个方子,慢慢调理就会了好啦。” 开年以后,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暖春渐渐复苏。英姑娘和白玉没在王府里多住些时日就回药王谷里去了,走的时候叶宋还给她准备了辆大车的保暖物品,吃的穿的用的都面面俱到,生怕英姑娘在药王谷里过不好一般。 英姑娘给叶宋留下了调养的方子,还留下不少每日应服用的药。叶宋都依照英姑娘的嘱咐好生加以调养。 春日一到,姑苏的社会圈儿里就有各种各样的活动,苏静和叶宋身为王爷王妃,自然免不了要出席或者要组织。例如组织大家一起游园,去郊外踏青并担任风筝节的评审。 游园赏春花的时候,是在王府的别庄展开的。因为别庄够大,亭台楼阁布置得十分讲究,园子里的花也盛开得正好。叶宋便组织了一个茶会,邀请了一些城里稍有名望的夫人小姐们前来,自然也不乏出身世家的俊雅公子们。在茶会上,若是有哪家夫人看上了别家小姐或者公子,则可有门路打听一下,兴许还能成就一段美满姻缘。 叶宋在这样的场合下穿得也比在家里正式得多,一袭玉色玲珑牡丹锦袍,挽着斜斜的发髻,配以一支玉钗,落落得体,一颦一笑皆有大家风范。若是以前,她万不会喜欢这样的聚会,可而今却却是免不了;王府在姑苏不是孤立的,也需要方方面面的交际,而她身为王府主母,自然要活络一些。年轻的夫人们都喜欢凑一堆拉扯家常,或有的夫人私下去找看得顺眼的别家小姐笑谈几句留个初步印象。 叶宋觉得有些乏,因为围绕着她的全是如春花一般争奇斗艳的夫人们,穿的衣裙也是花枝招展十分多姿多彩,空气里泛着甜腻的脂粉香,似乎快要盖过了花香,而耳边回响着的则是女人们时不时的笑声。 她小饮了几杯茶,便打了个招呼,再独自去别处转转。走上一条小径,两边是桃花纷纷,稀稀疏疏地落满了小径。她走了不远,抬眼就见桃树下站着几位明丽的妇人,围着一名年轻的小姐。那小姐叶宋却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王盏月。 面对妇人们热情的招呼,王盏月显得很冷,冷眼冷色,那不近人情的姿态仿若悬崖上盛开的一朵冰清玉洁的雪莲花,任何人都无法染指。结果妇人们三三两两问就几句话之后并没能得到王盏月的回应,碰了壁自觉无趣,便又离开了。 叶宋听得分明,那些妇人转身往另个方向走去,嘴里说着些不堪入耳的闲言碎语。 “真是,得意个什么劲儿,还真以为自己是凤凰。” 第419章:替代品 “罢了罢了,如此不知礼义的人,将来就是做了自个儿媳妇,咱们也只有受气的份儿!” “况且还是个被皇上从上京遣送回来的,谁知道她在宫里有没有被皇上临幸过,或许是因为得罪了皇上才被送回来,说不定早就是残花败柳了!” “嘘,这话你还是说得谨慎些。若是叫人听去了可是对皇上的大不敬。” 叶宋站在小径这头,直看着几位妇人走远了去,再回头看看王盏月,一脸不为所动的模样,自己反倒敛裙坐在了桃树下。任头顶桃花飘飘,落在她的衣发上,留给叶宋一抹侧影,竟是美得无与伦比。 叶宋亦走进那桃花林中,在王盏月身侧不动声色地坐了下来。王盏月听闻动静偏头来看,愣了愣忙就要起身道:“见过王妃娘娘。” 只是她被叶宋按住了手,复又坐下。叶宋道:“我想这次游园茶会,你本也是不愿意来的吧。” 王盏月实话实说道:“是的,若非答应父亲前来,恐怕我现在还被锁在阁楼里禁足。” 叶宋道:“既然来了,就应该放开些。你一个人坐在这里,有人主动来向你打招呼,你不待见她们,回头王员外还是会生气。” 王盏月浅浅笑了一下,形容有些落寞,说道:“我也不想惹他生气,但大抵我生来就是克他的。我答应来参加这个茶会,不代表我就必须要对她们阿谀奉承,我本来就没想过要讨好谁,更没想过要在这里寻找一个婆家。” 叶宋仔细看了她两眼,发现她消瘦了一大圈。叶宋看她的双眼好似两潭深水,把最本质和真实的东西深深地淹没掩藏着,不让别人发现了去。可都是女人,叶宋还是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叶宋问:“你在宫里见到皇上了吗?” 王盏月沉默半晌,才缓缓道:“见过了,一起下了一盘棋,还一起吃了一顿饭,最后他送我回了储秀宫。” “你觉得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王盏月弯了弯双眼,道:“是一个与我所想象中的相差无几的人,也是一个如你所说很孤独的人。只是他身边美女如云,他所处的位置,高不可及,不是我这样的凡尘俗女能够碰得上的。他还在我面前提起过王妃娘娘。” 叶宋顿了一会儿,才道:“听你这么说,好似就算待在储秀宫,也一定会有机会的,你为什么要回来?越是身处高位的男人,想来越是需要有一个人能够和他并肩,总是他身边美女如云,想必也没人能够真正走进他心里,还没开始你就先退缩了吗?” 王盏月却道:“王妃娘娘怎么不问问皇上提起你的时候说了些什么?” 叶宋反问道:“这很重要?” “这为什么不重要,他心里已经走进了一个人,旁人再怎么努力也永远没办法替代的吧?”王盏月看着叶宋自嘲地冷笑了一声,“可笑我当初不知天高地厚,一心以为只要敢往皇宫里踏进一步,我就会有机会。现在我总算是明白,为什么王妃要处心积虑地劝我去参加选秀了,是因为我和你在性格上很相像对不对?所以你觉得皇上一定会喜欢?当初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其实他心里早就有人了,而且那个人就是王妃娘娘?我和你再像,也不过是个替代品而已。” 面对王盏月定定的眼神直视,叶宋面色坦然,说出的话却如锋利的刀子,道:“你以为我处心积虑劝你去参加选秀是为你着想吗,你怎么想、是不是替代品,你我非亲非故,我一点也不在意。我唯一在意的,就只是希望宫里的那位九五之尊能够快乐一些,我现在过得很好,自然也希望他能过得很好。至于你,如果你真拿自己当替代品,那你便真的只能是替代品。看来你是真的爱上他了,在知道真相之后才会这般生气。” “换做任何人,知道自己被欺骗后的真相都会生气吧。既然我怎么想与王妃没有关系,那我是不是爱上他又与王妃何干。”说着王盏月就拂衣起身,目色清冷,“盏月告辞,恕不奉陪。” 王盏月毫不拖泥带水地径直离开了别庄。兴许她答应今天来参加茶会的唯一目的便只是想见叶宋跟她说这样一番话。 王盏月走后,叶宋也在桃树下寂静地坐了一会儿,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后来便听说王员外积极在为王盏月寻觅亲事。 待天气更暖洋洋了些,郊外十里青山翠**滴,不少公子小姐去郊外踏青,与往年一样,于山坡之上举行一个风筝比赛。形形色色的风筝在微蓝色的天空中借着春风飘飞。山坡上支起了一顶又一顶的帐篷。 苏静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只风筝给叶宋放,那风筝是所有风筝当中最大最显眼的一个。他手把手先将风筝给放起来,随后便将线团交给了叶宋,说道:“媳妇儿你加油,看看一会儿咱们的风筝是不是飞得最高的那个。” 叶宋勾了勾唇角,很快上手,将风筝越放越高。苏静忽然悠悠说道:“媳妇儿,你是不是惹到那位王小姐了,方才她从咱们这边走过的时候也不见有个好脸色。” 叶宋无谓地说道:“她心里对我有怨。” “是因为进宫那件事吗?” “不然还有别的事吗?”叶宋眯着眼看着天空,“事情已经这样了,除非她自己想通了。我倒不觉得我有什么地方对不住她的,说是把她当成替代品也太牵强了些,毕竟以她的实力是远远胜过了替代品的,不然岂不是跟你说的那位熙妃相差无几。”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皇上喜欢什么样的,我们都无法左右,而她自己是去是留,同样也是无法左右。” 苏静笑眯眯道:“媳妇儿说得有道理。我看她挺消沉,听说往年举办这样一个活动的时候,每每放风筝她都是拔得头筹,今年却不怎么有兴趣参加,连风筝都没带来。” “你关心得还挺多的。” “没有没有,为夫这不是在为夫人留意着选秀事宜的后续发展么,看看这位王小姐还有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叶宋不由把视线收回,举目往山坡望了一下,搜寻到了王盏月的身影。彼时王员外也在那处,似乎将将为王盏月送来一只风筝,正和她说着什么,时不时朝这边看过来。大抵是要她放那只风筝,并在王爷王妃面前搏个头彩。 起初王盏月没动,王员外说着说着似乎生气了。她才一把夺过风筝,走到边上的一块空地上。春风一吹,她手法便十分娴熟地牵动着风筝,让它飞上天空。 刚开始一切都非常顺利,王员外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神情。但没过多久,王盏月就心不在焉,望着那风筝怔怔出神,后来一不留神间,忽然风筝被风吹得摇摆不定,她没有及时稳住,只见相连的那根细小的风筝线倏地就断了,徒留王盏月手里握着一只线柄,只能眼睁睁看着断线的风筝越飞越远。 最终王盏月自然在风筝比赛中连名都排不上,王员外上前说了几句,似乎很不高兴,她理也未理转身便回去了。 苏静说道:“不过春日踏青的一件乐趣而已,王员外不必如此认真,若真是计较了胜负反而失去了乐趣。” 王员外应道:“王爷说得是,只是小女实在太难教化,太让人费心。” 叶宋在旁便道:“既然如此王员外便少操些心也未尝不可。我看令爱是非分明性情孤傲,就是王员外放任她自由自在她也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出来。” 王员外道:“岂能不会,上次闹出了采花贼一事可不就满城风雨嘛,我要是不好好管教她,她怕是要上了天。” 叶宋还想再说,苏静适时搭了一只手臂在她的肩膀上,身体斜斜地靠着她,说道:“夫人,我看天色也不早了,不如我们回帐篷里吃午饭吧。” 叶宋默了默,及时收住,道:“好。” 王员外便拱手揖道:“即使如此,我便不打扰王爷和王妃了,这就告辞。” 苏静搂着叶宋转身往帐篷那边走去,苏静悠悠地说:“王员外再怎么唯利是图,那毕竟也是他的家事,外人不好说,除非他做出什么官司来。媳妇儿,你为王盏月小姐抱不平一点都没错,但咱还是得忍忍。” 实际上王盏月的生母早已辞世多年,在王员外府里,她的后娘生有一个小弟弟,王员外将更多的关爱都放在她的弟弟身上,而对她则更多的是希望她能飞上枝头变成真正的凤凰,也不枉他养了王盏月那么多年。 后来,听说王员外给王盏月寻了一门亲事,对方家里是姑苏城内数一数二的富户,做丝绸生意的。只是男方年逾三十,且已有正室,纳娶王盏月过去便是做妾室。 光是富户送来的提亲聘礼就足足摆满了员外府的整个前院。王员外笑得合不拢嘴。 第420章:只有你能帮我 这日叶宋收到了一封信,拆开来草草看了看,便丢给了苏静,苏静连忙将剥好的枇杷喂进叶宋的嘴里,擦擦手拈过来看了一遍,对着进屋换衣裳准备出门的叶宋说道:“宝贝儿,王小姐约你见面你要去吗?” “你这不是废话么。”叶宋衣服都换好了。 苏静黏了过去,抱着叶宋不肯撒手,嬉皮笑脸说道:“去,当然得去。谁让我家的女人是个面冷心软的人,能帮衬一点的就尽量帮衬一点吧。” 叶宋抬眼看他,似笑非笑道:“王盏月那么怨恨我,我能帮衬她什么,只怕帮衬她她也不会接受。我只是去看看,听听她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苏静道:“除了她即将到来的那门糟心的亲事,想必也没有什么别的了吧。”他牵了叶宋的手,道,“走,为夫送你过去。” 叶宋道:“不用,见面的茶楼就在城里不远,我自行走过去也花不了多久时间。” 苏静穿的一身紫衣,两管袖角松松垮垮地挽在手臂上,发髻松散歪斜,一副慵懒而玩世不恭的样子,道:“无妨,送你过去以后为夫还得去巡视一遭。” 叶宋眉头一挑:“江南的运河?” “是啊,等到圆满竣工怕是还需要数月的时间,可不能出了什么差错。” 运河连通了江南和上京,是前年的时候苏若清便下旨要修建的一样水利工程。从江南到上京,有大大小小的河流,将它们汇聚在一起,开通一条大运河不是难事,只是运河太长,需得耗费几年的时间和财力物力。一旦大运河凿成了,那上京直下江南,也不过几天的功夫,而且水上运输必会促进沿途一带的民生发展。 苏静这么说了,叶宋也不再拒绝,让苏静把她送去了茶楼。叶宋跳下马车时,苏静靠窗坐着,轻轻撩了撩轿帘,她回头看了看他,神情有些温柔,说道:“你去吧,路上当心。若是没什么事便早些回来。” “知道了,快进去吧。” 叶宋便转身走进了茶楼,苏静的马车也悠悠地从茶楼驶过。她转而上了二楼,在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里看见了王盏月,桌上一壶茶正飘散着袅袅茶烟,衬得王盏月越发消瘦憔悴的面庞有些暗淡失神。叶宋不由得有些怔愣,这不知不觉间就与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相差太大了,感觉失落得已不是当初清艳冷傲的王盏月。 叶宋在王盏月的对面坐了下来,王盏月双目一闪神,抬眼来看见了她,沉默半晌像是找不到话来说,只干巴巴地道一句:“你来了。”想了想又给叶宋添了一杯茶递过去,“王妃请喝茶。” 叶宋手扶了扶茶杯杯沿,淡淡道:“邀我来这里喝茶,王小姐真是好雅致。” 王盏月笑了笑,道:“王妃不必如此挖苦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父亲对我管教得严,基本上不会让我走出闺房半步,只等着再隔半月出嫁那天将我嫁出去了干净。”她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叶宋一点也不惊讶,她知道王盏月能约她在这个地方见面,必然就不是光明正大走出府门的。她道:“那王小姐找我来,有什么要事呢?” 王盏月这次沉默了许久都没说话。一盏茶都凉了,叶宋才道:“我等得,王小姐等得,但你父亲王员外等不得。若是一会儿你父亲派人找来了这里,你就是有千言万语也无处可说了。” 王盏月抬起头,看着叶宋的眼睛,说道:“先前是盏月鲁莽,盏月想问,现在给王妃道歉,王妃会原谅我吗?” 叶宋挑挑眉,道:“我可曾怪你什么了吗?” 王盏月怔了怔,垂头淡笑道:“王妃大度,自然不会与我一般见识。”她手撑着自己的额头,神情露出相当的苦恼,“一直以来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说得没错,若非我太过在意,我就不会那么生气” “我原以为,回来以后等过一段时间,就会慢慢淡忘了,我觉得我自己不属于那个明瓦高墙的地方。因为在里面的每一个人,不光是他,每一个人都一样是孤独的。”她本是很平静地说着,然后似想起什么难过的事情,忍不住皱起眉头,“现在估计全姑苏城都知道我快要嫁给一个年过三十的老男人做妾了吧我回来想与父亲团圆,只是没想到他根本没在意那些,他在意的只是怎么用我去换取他最大的利益。当初进宫选秀是这样,现在迫我嫁人也是这样。” 叶宋明言道:“那你想我怎么做呢?” 王盏月猛然抬头,望着她,道:“我想你帮我,我不愿嫁人,我不想如了我父亲的愿。”随后又低落地垂了头,声音轻浅,“只是我没有什么筹码让你帮我,或者说我如今这样的局面不能给你什么好处。但仔细想来,我所能想到的人就只有你了。我用了这么久的时间才想明白一件事” “想明白什么?”叶宋问。 她一只手从额头滑下缓缓捂住了自己的双眼,道:“只见过两三面,原来我竟是真的爱上他了。又或者,在还没有见到他之前,我就已经爱上了我只是不甘心,这种产生在我和他之间的爱情不会是平等的,可在踏出宫门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是后悔的” 晶莹的泪水顺着她的脸庞滑下,汇集在下巴,啪嗒一下滴落在桌面上。她当着叶宋的面就哭了,她应该是从不轻易在人前落泪的,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了的话。 王盏月的不甘心就好像故事也不甘心就这么结束一样。从叶宋看出王盏月努力掩藏的情愫伊始,她就知道。 王盏月吸了吸鼻子,努力平静下来,哽了哽喉咙说道:“不管他心里曾经爱的是谁,我都没有理由去生气,因为我和他都没有开始过,我有什么资格去生气他的过去,却却是我错了。你说得对,如果我自己把我自己当成是替代品,那我就真的是替代品,我没有信心超越你,超越你在他心中的地位可是我为什么要超越呢,明明就是两段毫不相干的故事”她平静下来之后,才放下遮掩双眼的手,眼睛红红的,手上有残留的泪水,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袖。 她说:“王妃,我不想嫁给旁人,只有你能帮我。盏月恳请王妃,帮帮我。” 叶宋沉吟道:“你是想让我去说服你的父亲吗,还是想让我破坏这门亲事?” “怎样都好。” 叶宋便道:“这门亲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且聘礼已下,礼制也说得过去,要想说服你的父亲放弃这门亲事,是一件不太现实的事情。可若要破坏这门亲事,又没有足够正当的理由。你想我怎么做?” 王盏月又是沉默了一会儿,哑声道:“我若是知道,便不会让王妃拿主意了。” “你为什么觉得我一定会帮你?” 王盏月道:“我不这么觉得,只是碰碰运气,求得一线生机罢了。” 天色渐晚的时候,金色的霞光将江南这座姑苏城淬得悠婉而祥和,熙熙攘攘、车水马龙的街景更添两分繁华。 茶楼里出了一点状况,王员外带着人上茶楼作闹了一番,王盏月安安静静不挣扎不反抗地被他让人带下去塞进了马车里,他毕竟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太难看,毕竟王盏月不日出嫁,平白毁了名声反而是不好。 王员外回过头来对叶宋拱手一揖,虽然语气依旧是恭恭敬敬的,但面上那神色却有些不善了,道:“小女太莽撞,无端打扰了王妃,还请王妃莫要见怪。只是小女就快要出嫁,是我管教不严,这个时候让她跑了出来,还贸然求见王妃,就是不知与王妃说了些什么,有没有冒犯王妃的?” 叶宋喝了一口茶,道:“冒犯谈不上,不过说些女儿心事罢了。” “哦,原来如此。”王员外点点头,笑笑道,“只不过这女儿心事她与她娘谈便是了,还邀王妃娘娘在这茶楼里谈,打扰了王妃真是不该。” 叶宋吁了口气,不咸不淡道:“她之所以会找上我,约莫也是在家里无人可倾诉吧,她娘毕竟不是亲娘,又怎会与之倾诉。” 王员外脸色僵了僵,道:“再过几天小女就要嫁为人妇了,也不是一般小女儿了,什么女儿心事我想也不必要了吧。我想王妃一定是很忙,小女的事情也不用王妃再操心,我这个当爹的自会为她打点,让她嫁个好人家,往后一生都衣食无忧。” 叶宋放下茶杯,抬头看了王员外一眼,双眼冷若琉璃,溢出丝丝寒意,王员外本是有些不满,可一对上那样的视线又难免有些心虚。叶宋在这里平素都和善惯了,还不曾对哪个使过半分颜色,姑苏城里的人都以为她是一位好说话的主母。 叶宋道:“听王员外这口气,好似王小姐从家中出来,找我谈心,倒像是我的错了?” 王员外垂头揖道:“不敢。” 第421章:别庄找人 叶宋眉梢一抬,语气不改道:“诚然,这是王员外自己的家事,我半分都管不着。可怜王小姐天生丽质又才华出众,到头来却要嫁给一个富商做妾,心高气傲如她,却是这样一个结局”,她眯了眯眼定定看着王员外,“王员外便是这样为她处处打点,保她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吗?” 王员外哼声道:“她就是太心高气傲了才一再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当儿戏。” 叶宋悠悠又道:“我也听说了,王小姐即将要嫁去的那家富户,上门提亲所下之聘礼是堆满了贵府,我想不仅王小姐能衣食无忧,员外一家子也会衣食无忧了吧。” 王员外冷下脸来,道:“还请王妃恕罪,这毕竟是我的家事,不足为外人道。” 叶宋道:“纵使王员外什么也不说,这也是举城都知道的一个公开的秘密,我也是从别人的嘴里听来的。王员外好福气,养的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而是一个金娃娃。” 王员外撇开不谈,而是道:“总之小女大婚当日王妃若能大驾光临喝杯喜酒,是府上蓬荜生辉。除此以外,王妃娘娘还是不要与小女有诸多接触的好,这便告辞。” 叶宋道:“王员外好走,只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到时候王员外莫要后悔就是。” 当初为了避免入京选秀,王盏月就能闹出采花贼和自毁清白的事情来。这次要是当真走投无路了,谁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王员外带着人离开以后,叶宋将茶盏里的茶也喝尽,然后慢悠悠地起身晃出了茶楼。外面青蓝色的天光,散布着鱼鳞一般茂密而整齐的云朵,远处的晚霞烧红了一片。 茶楼门口静静地听着一辆马车。叶宋自然认得,送她来的不也是这同样一辆马车。适时苏静撩起帘子,露出半张脸来,桃花眼微微弯着,含着明晃晃的笑意,对叶宋说道:“夫人还不快上来。” 叶宋上了马车坐下,道:“你来了多久了?等了很久么,干嘛不自己先回去?” 苏静道:“反正顺路嘛。”他习惯性地把叶宋搂进自己怀里,“方才我见王员外出来的时候脸色很臭,怎么了,你骂他了?” “他很想让我少管闲事”,叶宋说道,“你也说了,这是他们王家的家事,我不应该插手的对不对?” 苏静思忖着道:“话是这么说的不错,但如果那王员外惹得我家女人不高兴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叶宋眯了眯眼,似笑非笑道:“你竟允许我插手?” 苏静慵懒道:“这姑苏城难道不是你家男人最大吗,要想破坏一桩婚事不就跟蚂蚁上树一样简单吗?” “这样不太好吧?” “为夫也觉得不太好”,苏静嘴角一撇,风流纨绔的表象顿显,“可是那有什么办法,怪就怪在王员外不该找我女人不痛快。唔,他们都不知道姑苏城里最大的其实不是我,而是我家夫人。” “苏静,你这么会说,是打娘胎里就开始学着如何讨好女人的吗?” “这还用得着学么,一看到夫人,这些肺腑之言就全部有灵感地自动涌现出来了。” “你今天去视察怎样?” “一切都还挺顺利。” 在路过街边集市时,叶宋看了一眼外面,两边都是水果商贩,正沿街叫卖水果,那些水果看起来饱满圆润十分诱人,叶宋便道:“剩下的路也不远了,不如我们走着回去吧。” 随后叶宋和苏静下了马车,车夫先行赶着马车回去了,两人便兀自在街上闲逛着。叶宋买了几只梨,苏静给她拎着,路过零食铺子时又买了几样零食用纸袋装着,也是苏静给她拎着。后来路过首饰铺子时,苏静携她进去买了几样首饰。 等一条街逛下来,买了不少东西,苏静拎着就是一大堆。两人趁着暮色归去,叶宋好心地问:“沉不沉,要不我来拎点儿吧。” 苏静空出一只手来伸过去塞进叶宋的手心里,笑若春风地看着前方的路,说道:“你拎着我吧,这样你就是拎得最多最辛苦的那个了。” 叶宋抽了抽嘴角,仔细牵好苏静的手。 眼看着王盏月与那富户的婚期一天天逼近,员外府原本张灯结彩霎时喜庆,可某天突然喜庆不起来了,员外府里是整个大乱。 王盏月再次不见了。这回王员外是带着全府上下的人将府里都掀翻了也没能找到半个人影,而且府外但凡能找的地方也都去找了。 关键是王盏月一直被锁在闺房阁楼里,门口有家丁日夜不舍地守着,等到第二天丫鬟给她送饭菜的时候才发现她就凭空消失了,一丝一毫的痕迹也没留下。 王员外实在是没处去找了,只好报了官,让官府的人帮忙一切找。但还是怕走漏了风声,所以都找得很低调。 苏静得闲,不知从哪里弄来两只羽毛十分漂亮的小鸟,成日在王府里遛鸟;而叶宋似乎也格外悠闲,跟着苗圃师傅学习修剪园艺,夫妻俩十分和谐。 结果王员外沉不住气了,苏静和叶宋越是悠闲度日,王员外就越是觉得这件事和叶宋脱不了干系,上次王盏月偷跑出家和叶宋在茶楼见面两人一定是谋划了什么。或许就是谋划了如今的脱身之计。 王员外上门试探过多次,均无功而返。最终王员外按捺不住,将事由告诉了官府。官府里的县令却是十分为难,道:“你说王小姐被王爷和王妃藏起来了,这话可不能乱说。王爷王妃干什么要把王小姐藏起来呢?你有什么证据吗?” 王员外说不出丝毫证据来,他所凭的就是自己的直觉,道:“要不然,除了王府,谁还有那么大的本事把小女从封闭的房间里劫走?况且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就王府那么大的地方还没找过。如若不是一早就预谋好的,那为什么先前小女要去找王妃私下见面呢?定是王妃把人藏起来了,大人何不跟我一同去王府找一番?” 县令确定这王员外为了找女儿是失去理智了,遂冷脸道:“要找王员外还是自己去找吧,本官恕不奉陪。王府是什么地方,我一介小小的县令岂能说搜就搜的?况且就算是王小姐躲藏在王府里,我等也不能逾越一步!王员外还是另想他法吧。” 王员外急道:“可真要是那样,他们就是强抢民女!” 县令呵斥道:“王员外!这话可是你随便乱说的,你拿出证据来!王爷是何等名声,可是你想污蔑就污蔑的,王爷与王妃恩爱如胶似漆,他抢你的女儿来做什么!我看你是嫁女心切,急着想套一个金龟婿吧!那富户我又不是没见过,又老又丑的,妾室娶了好几房,也就只有你才舍得把好好的一个闺女嫁给那样一个人!” “你!”王员外气得狠。县令与他面子撕破,本就看不惯他拿女儿求荣华富贵的作风,若王盏月真要是躲在王府里那就好了,他干脆就撤人不找了,带了人就回去,任王员外如何相劝就是不回去。 王员外也只好自行去找,先派人去王府和别庄周围打探消息,发现叶宋常往别庄去转悠,料定心思叶宋是把王盏月藏在别庄内,这日趁着叶宋又去了一次别庄,他狗急跳墙带了人就往别庄去围堵。 叶宋才将将到了别庄正准备进去的时候,王员外便带了人紧随其上,道:“王妃请留步!” 叶宋一回头看见他来,眉头一挑,饶有兴味道:“哟,王员外,什么风儿把你给吹来了。你不是满姑苏城找你的爱女吗,怎的今日却是有空。” 王员外冷笑一声道:“王妃说得不假,我的确在忙着找小女王盏月,所以才冒昧前来。” “找王小姐找到这里来?”叶宋尾音抬高三分,回头往自家的别庄看了一眼,不咸不淡说道,“王员外莫非是以为王小姐在我这别庄里吧?” 王员外拱手揖道:“还请王妃见谅,我已经把小女盏月所有能去的地方都找过了,就只剩下这处地方。想来当初盏月在这里面住过些时日,我思来想去决定还是来一看究竟,说不定会找到些线索。” “你的意思是,我把她藏起来了?” 王员外道:“不敢不敢,盏月要是真的无处可去了偷偷藏在这别庄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王妃莫要见怪,我这是不肯放过那万分之一的机会啊。” 叶宋勾唇笑了笑,道:“你带人要来闯我的宅子,却让我不要见怪,你是在说笑吗?你确定所有地方都找过了?破庙里、乞丐窝里找过没,我记得当初王小姐失踪便是在破庙里找到的。” 王员外神色冷了冷,道:“那些地方我自会派人去找,还请王妃娘娘行个方便,让我可以进内去寻找一番,若是没有,再向王妃赔罪。” “若是我不允呢”,叶宋往大门口一站,“你们还想硬闯不成?” 王员外很着急,可是再着急他到底还是不敢硬闯,尽管对面就只有叶宋一个人,这擅闯王爷的宅子,可是要入罪坐牢的,他是一个员外也不能如此大胆。 第422章:功亏一篑 王员外说道:“没有王妃的允许,我自然不敢擅自入内,所以特请王妃准许!” 叶宋淡淡道:“要找人去别处找吧,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如果不信,就拿出证据来,再去官府请一面搜查令,我这处宅子就任由你进出搜寻。若是想来闹事,”她转身往里走,“恕不奉陪。” “王妃!” 王员外的人连忙跟上前,眼看就要踏进半步,叶宋头也不回地说道:“再往前踏一步,本王妃就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了。” 王员外不死心,叶宋一个下午不出来他就带人在门口守了一个下午。在别庄守园子的管家匆匆出门去,王员外尽管万分郁卒却不能阻挡。结果管家去了没多久时间,苏静就来了,带着王府里的府卫。 王府府卫八百,皆是精良。苏静只带了百余人,走起路来整齐划一,且腰有佩剑,威慑力十足。王员外家的护卫与之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见状立刻往后退。 彼时苏静从轿子里走出来,广袖紫袍,十足的华贵劲儿,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站在百来府卫前面,看着王员外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王员外啊,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苏静对谁都平易近人,王员外就是不畏惧他也不得不畏惧他身后的府卫,于是小心翼翼道:“小人见过王爷。” 苏静悠悠道:“听管家来报,说是有人聚集在别庄门口蓄意闹事使得本王的王妃不能安然进出,我这才带人来匆匆一看,没想到竟是王员外。王员外这般,好像是想硬闯我别庄啊。”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绝对没有这回事。”王员外汗涔涔地解释道,“小人只是找小女恰好找到了这个地方,心急如焚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所以在此地徘徊得过久了一些。” 恰逢叶宋在里面听到了动静出来,苏静便拉她作一处。他笑眯着一双桃花眼,道:“王员外的意思是,王小姐在这别庄里?” 王员外道:“小女失踪无迹可寻,再有两日就是原本定下的婚期了,可现在也没能找到她,届时女婿和喜婆上门来接人,小人却交不出人,这可如何是好恰逢前些日,小女从家中逃跑,在茶楼与私下与王妃见过面,还请王爷海涵,小人以为王妃心肠大度可能被小女给迷惑,而这个地方小女又住过比较熟悉” “你的意思是,王妃包庇私藏了她?”王员外嘴上说着不敢,可他话里分明又是那一层意思。苏静却也不急,缓缓道,“这话还是不能乱说,王妃,你藏过他家闺女吗?” 叶宋嗤笑一声,道:“不需我藏,王小姐只要不想王员外找到她,凭王员外这智商就是绞尽脑汁也不可能找得到。王员外有本事将姑苏城里的家家户户都翻个遍,说不定能找到个一人半影儿的,不过她若是心灰意冷,此刻已经出了城永不再回来也不是没可能。” 王员外脸色一白。 苏静道:“也罢,我又不是不讲理之人,既然王员外铁了心认为令爱在这别庄里,就让你进去找一找也无妨,省得王员外以为我们真行包庇窝藏之事,这搜查之罪便免了你的,前提是要叫县令大人过来做个见证,有什么事也好叫县令大人做主,才不叫外人说道我王府欺负人。” 王员外谢道:“王爷宽宏大量,小人在此谢过。” 苏静便拿了自己的玉佩交予府卫,让府卫匆匆去请县令大人过来。不一会儿,县令就匆匆赶来,苏静才准许王员外的人进去别庄找人。 可是他们每一个角落都找遍了,结果还是一无所获。王员外不死心,又重新搜查了一遍,结果还是一样的结果。他出来的时候,灰头土脸沮丧极了。 县令大人讥笑了一声,说道:“本官就说了,王爷王妃怎么可能将令小姐藏起来,你非不信,承蒙王爷大度,让你亲自进去找人,现在人没找到,你也总算可以死心了。若是再有下次,本官就以私闯王宅之罪论处了。” 王员外带着自己的人灰溜溜地回去了。 直到婚期那一天,王盏月也没有出现。王员外走投无路之际,又不甘心就这么退了这门婚事,心想反正成亲当日新娘子也是盖着喜帕的,不可能看到她的真面目,于是王员外冒险在府里挑了一个清秀的丫鬟扮作王盏月,穿上嫁衣盖上了红盖头,准备送上喜轿。 哪知,对方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竟打听到了王盏月失踪这件低调隐晦的事,新郎当场便要验证一番新娘子的真面目,看看是否就是王盏月。 王员外无法阻止,新郎发现新娘子并非就是王盏月,而最终事情也败露。 这场婚事以闹剧收场,场面摆得隆重盛大,举城皆知。王员外收了人的聘礼,又拿不出新娘子,男方那边自然不肯,王员外退还所有聘礼不说,还得赔上一笔银子。双方因为这笔银子的事闹得不可开交,最终对簿公堂。 王员外毕竟理亏,要是拿不出那笔银子作为赔偿的话,就有可能去牢里蹲上一些时日。他不得不妥协,在县令的协调之下,赔偿了一个折中数目的足足数百两银子,此事才算作罢。 员外府没再有什么动静,好似整个府上都很底糜。前些日的红绸高挂,也被撤得干干净净。白天大门口守着的两个家丁看起来也没精打采的,王员外基本不敢出门露面,怕别人指着他看他笑话。 王盏月面无表情地回来时,两个家丁看见了她立刻精神就振奋了起来,往里大喊道:“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王盏月甫一踏进大门口,王员外便跑了出来,嘴里碎碎骂着,手里还拿着一根腕粗的棍子,下人们拽也拽不住,他一看见王盏月整张脸都气红了,怒瞪着双眼,奔上前一棍子打在她的腿上,骂道:“你还敢回来!你还有脸回来!你知不知道王家的脸都被你给丢光了!你为什么不直接干脆死在外面,你就是回来我也打死你!” 王盏月眉头一皱,双腿传来剧烈疼痛,难以挨住就跪了下去。王员外又往王盏月身上呼了两棍,王盏月不叫出声,只是闷哼两下倒趴在了地上,府里的下人赶紧过去劝住,道:“老爷!老爷你这样真会打死小姐的!” 王员外气愤难当道:“她有本事回来,还怕被我打死吗?!放开,今天我就是要打死她,就当我从来没生过这个女儿!” 边上除了相劝的下人,还站着王盏月的后娘,还有后娘所生的小弟弟,他们冷眼旁观着。王盏月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双手撑着地面,肩后头发一片凌乱地滑至胸前,她抬眼冷眼扫了一眼那后娘和小弟,最后眼神落在了王员外身上,冷冽而坚韧。 王员外一看就非常来气,王盏月不服软的个性好像她一点错都没有,一点醒悟都没有,王员外恨得更甚,一点怜惜之情都没有。就在王员外棍子继续落下时,她咬着牙关说道:“你要是不想有我这个女儿,今次就打死我吧,不然我若还有一口气在,今日走出这家门就不再是你王家的女儿,你要想和我断绝关系就干脆些,我之于你除了能换来利益,其余什么都不是,永远也比不上你的小儿子重要。我娘一死,你便扶这妾室做正,她说一句你便听一句,你几时有听我说过一言半字?” 王盏月那小弟弟年纪尚小,哪里见过王盏月那么厉色瞪他,吓得哇地哭了起来。他娘亦是觉得十分委屈,一脸哀婉的神情,双眼似要挤出水来一般,用手帕轻轻往眼角拭去,说道:“盏月,你说这话就不对了,好歹我也是你的后娘,待你视如己出,你爹也是良苦用心地为你打算着将来,就盼你嫁出去了以后将来能过上好日子,你怎能误会我和你爹的一番好意呢?” “你也知道你是我后娘,多了一个‘后’字,你希望我能过上好日子?”王盏月清艳地笑了笑,道,“嫁过去给人做一个妾,你说能过上什么好日子?是巴着盼着等正室死掉了,我才好像你一样上位吗?” “你”后娘气得脸色白了白,颤手指着王盏月,“我一番好言相劝,你、你怎么能如此不知好歹!你知道这次悔婚一事老爷赔了多少银子吗,”她伸出五个手指头,“五百两!现如今你声名狼藉就算把你拿去卖了也可能卖不到那个价钱!”她跺着脚黏去了王员外身边,晃着他的胳膊,一脸委屈,“老爷,盏月她从来都没把我看做是她娘,我也知道,我一个妾室不配做她的娘,只是我和老爷一样,一心想着她能有一个好的归宿。选秀失败也便算了,城里的那些夫人们私底下怎么议论的相信老爷也知道,这样的情况下能有哪个好点儿的人家愿意娶她做正室,能给大户人家做妾平平安安一生就算不错了可是盏月她,她这么说,实在叫我伤心啊!”说着,后娘便以手帕捂着檀口,伤心地哭了起来。 第423章:另起炉灶 王员外彻底被激怒,拂开了哭得梨花带雨的夫人,抡起棍子就要继续打王盏月,下人们还是准备上前相劝,他红眼道:“你们谁还敢拦着我,就统统给我滚出去,府里不养你们这些和她一样吃里扒外的家伙!” 王盏月趴在地上,当真被王员外打个半死。她身上都是血痕累累,就是咬破了嘴角,也绝不认错求饶。 后来还是县令闻讯带人赶来,在王员外的棍子下救起了王盏月。彼时王盏月已是奄奄一息,王员外先前被愤怒烧坏了脑子,待蓦然一回过神来,看看眼前的王盏月,又看看手里的棍子,像受到了莫大的惊吓似的,往后退了一步心虚地扔掉了棍子。 县令大人气愤道:“王员外,你千辛万苦找到的女儿,就是想要打死她吗?!信不信本官以蓄意杀人罪将你论处!” 王夫人率先回过神来,上前道:“大人,不管怎样,这也是我们家的家事,劳烦大人就不要多管闲事了吧。” “家事?都快闹出人命了还能算是家事吗?来人,把王员外带走,去衙门稍后问审!” 在员外府的一片混乱之下,王员外和王盏月分别被带走。只是衙门里都是一群男子,对于王盏月的情况是束手无策,县令大人也别无他法,只好先着人去医馆请大夫。不想半路上就遇到了苏静夫妇。 苏静大概了解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十分讶异,又于心不忍,便道:“大人若是不介意的话,可否将王小姐交由王妃来照料,王府里有大夫也有下人们看着,对王小姐的伤情总归是好一些。等她醒来了,大人若想要她对簿公堂处理这件事,随时可传唤便是。” 县令想了想,也觉得这样更为妥当,遂揖道:“下官先多谢王爷,有劳王爷和王妃代为照料了。” 于是苏静跳下了马车,叶宋随后也下了来。她走到王盏月身边,看了看她,俯身就把她抱起,放进了王府的马车里,让她轻轻趴着,后背上的累累伤痕触目惊心。 苏静坐在马车外面当车夫,驾着马车急急忙忙回去了王府。 苏静一边甩着马鞭子一边在外说道:“没想到王员外看起来温温吞吞的一个人,发起狠来竟对自己的女儿下得这般狠手,不过夫人,你们女人是不是都对自己尤其狠呐?” 叶宋道:“要怎么做、做到什么程度,相信只有她自己才能明白把握。外人说什么都没有用,她若是不吃这一顿棍子,没法摆脱她爹加在她身上的枷锁。” 马车赶到别庄,别庄里早已经备好了大夫,还有照应的下人。他们连忙将王盏月扶到厢房里面去,由大夫诊治并上药包扎。 等到忙完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了。王盏月也已经喝药沉沉睡去了,叶宋才和苏静一起走出别庄,她身上留着白天里抱王盏月时留下的鲜红血迹。 苏静与她闲步于巷弄中,道:“以后夫人打算怎么安置王小姐?” 叶宋道:“我没想过要安置她,也只答应她帮到这一步。以后走哪条路,就看她自己选。而且她不需要别人一直帮忙不是,不然她会以为那是施舍呢。” 王员外被暂时羁押在衙门,等着王盏月苏醒。几天以后,王盏月才从重伤中苏醒过来,浑身是伤没办法动弹。可她坚持去衙门与王员外对峙,于是她是被抬去衙门的。到了衙门也只能勉强坐在椅子上,不一会儿额头就是一片冷汗。 王员外被带上公堂审问时,形容枯槁神色涣散,感觉一下子便苍老了许多,他看见王盏月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县令了解了事实的经过,王员外无话可说,轮到王盏月说时,县令道:“虽说这本来是一件家事,但伤及性命就是一件官府不得不理的公事了。你无须忌惮,有什么就说什么,本官一一为你做主。” 王盏月看了王员外片刻,才缓缓道:“这的确是一件家事,我多日未归家,他难免着急,一气之下便打我打得重了些,我想,他也不想事情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吧,还请大人明查,如能网开一面,请大人饶恕他。” 王员外一愣,扭头复杂地看向王盏月。 王盏月一心为王员外求情,县令大人就是有心为她做主也无法。这件事到最后也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把王员外说教了一番就免去了牢狱之灾。 王员外走出衙门的时候,颇有些落魄。王盏月被人抬着出了衙门,他连想上前问一句的勇气都没有。倒是王盏月,让人把她抬到了王员外的面前。父女相对言。 王盏月消瘦而又消沉,半晌才分外平静道:“你我都说好了,你若是打不死我,从此我不是你王家的女儿。那个家我不会再回了,你也不再是我爹了,相信给你养老送终将来有你的儿子做,根本用不着我;如果他日你有难,我会竭尽所能相帮,权当是报答你的养育之恩。你我就此别过,从今往后各自好自为之吧。” “盏月” 后来,这成为了城里的一段令人唏嘘的故事。 王盏月身子好了,便搬离了王府别庄。没有王家身份的负累,她不仅没有倒下去,反而活得越发自在。 叶宋以入份子的形式给了王盏月一笔钱,让她在城里开了一家书画铺子,所买卖的字画多出自于她自己之手。她一身素锦长衫,头发一丝不苟地用同色发带束起来,看起来有些像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挥笔描画之时十分潇洒而富有神韵。 字画铺子里的生意一日好过一日,除此以外王盏月还擅长描人画像,画工极为丰富华丽,颇得公子小姐们的中意。而且在上流社会交际圈里她认识的人也有不少,但凡有公子或者小姐有想入画之人,只要稍加描述,报上姓名她就知道此人是和模样,且能充分地为客人保密。久而久之,名声在外,湖边画舫亦或是烟花之地常有人重金请她外出为人作画。 天气炎热,叶宋在王府里待着不愿出去,吃着刚送来的冰镇荔枝。管家就送来两幅画卷,道:“王妃娘娘,这是盏月姑娘刚送来的,说是送给王爷和王妃娘娘的礼物。”另还附上两本册子,“这是这个月的账册,盏月姑娘一并送来给王妃娘娘过目。” 叶宋把账册先放一边去,展开了王盏月送来的两幅画卷,一幅是青山绿水,一幅是夏日采莲,两幅画皆是画工精湛无可挑剔。叶宋甚为欣喜,道:“你回头代我谢过她。” 她将画卷带去了书房,把其中一幅青山绿水挂在了书房里,另一幅则放进画匣子里。出来时见管家还没离开,便问:“还有事吗?” 管家道:“还有一事要禀告王妃娘娘,王爷今日巡视运河工程,听说已经竣工了,他今日要与一干官员应酬,说可能会回来晚一些,让娘娘不必等他回来用晚饭了。” 叶宋道:“知道了。” 当天晚上苏静确实回来得很晚,都快子夜了。且他喝得醉醺醺,浑身酒气。叶宋在房里留着灯,靠在床头浅睡,听到外面有了动静,便醒了过来,捏捏鼻梁出门去看看。结果看到苏静摇摇晃晃地走进院子里来。 月色盈满,像洋洋洒洒落了一地的白霜。她走下台阶,去把苏静扶住。苏静一有了依靠,整个人就向叶宋倒过来。他眯了眯一双迷醉的桃花眸,与昏黄的灯光下看了看叶宋,然后笑开了来,华光闪闪,伸出手指挑起了叶宋的下巴,嘻嘻搂了叶宋笑道:“这是谁家媳妇儿啊长得这么明艳动人?” 他满口酒香就冲叶宋吻了过来,叶宋支支吾吾,推也推不动,明显是喝醉了。叶宋低低道:“等明早醒来你就死定了” 第二天苏静起来很头痛,一直敲着自己的脑子。他能喝成那样子,昨天晚上定是灌了不少酒。他坐在床上等叶宋清早推门进来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原来偌大的床上就只有他一个。叶宋端了醒酒汤给他喝,他看着碗里深褐色的汤汁,问:“这是什么?” 叶宋道:“给你醒酒的。” 苏静皱了皱眉头,没有第一时间去接,而是问:“加糖了吗?不甜我不喝。” 叶宋好笑道:“苏静,你是还没睡醒吧?” 苏静翻地又躺了下去,闭着眼睛像狗一样蹭了又蹭,伸手过去抱着叶宋的腰,蛮不讲理道:“我就是要喝加糖的,你那是什么语气。” 叶宋挣了挣,“你放手。” “我不放,你不去加糖我就不放。” “你不放我怎么去给你加糖?” 苏静想了想觉得好像很对,于是就松了手,眼巴巴地看着叶宋。叶宋只好转身出门去,给他的醒酒汤里加了一块冰糖又回来。 这下苏静乖乖喝了,然后躺回床上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叶宋从没见他这么醉过,伸手抚了抚他的额,感觉他整张脸都烫得非常。不光是脸,还有身子也在发烫。 第424章:神秘画像 叶宋担心他是因为喝酒喝出问题来了,还专门请了大夫来为他诊治一番。得出的结果便是——喝太多了。酒劲儿不散,宿醉过后便会让他浑身发烫,等过个两三天就会恢复正常了。期间叶宋不断给他喂醒酒汤,他也清醒过,坐在回廊上吹风,脸上的表情有些茫然。叶宋常常担心地坐在他身边,他便又蹭了过来,抱着叶宋不撒手。 如此持续了两三天,苏静的体温恢复了正常,头脑也渐渐清楚了。可提起喝酒过后发生的事情时,他是一问三不知,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完完全全地断片儿了。 叶宋板正着脸问:“那天晚上在哪里喝的酒?” 苏静表情莫名地想了一阵,桃花眼有些闪烁,道:“酒楼?” “你还记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吗?” 苏静又想了一阵,踟蹰着道:“不是晚上吗?” 叶宋斜乜他道:“明明是第二天早上才回来的,我看不用我严刑逼供了吧,你还是从实招来,那天晚上在哪里歇夜的?”她说起谎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煞有介事。 苏静一听,表情就严肃下来了,一副如遭雷击的样子,道:“哪天晚上我明明感觉我有抱着你的,难不成”真抱了别人媳妇儿?苏静岂敢说出来,要真是那样,他就是跳进黄河也难辞其咎。 看到叶宋的脸色一点点白了下来,苏静也跟着心狠狠往下沉。他真的什么都记不清楚了,只隐约记得他把一个女人当成是叶宋 他伸手想去牵叶宋的手,被她躲开。叶宋转过身去,低低道:“等你想清楚该怎么和我解释,再来向我解释吧。”说罢丝毫不给苏静说话的余地,就径直走开了。转过身去的那一刹那,分明嘴角是微微上翘的。 让他知道这次教训之后,看下次还敢不敢喝那么多。还好,他晓得回自家的门,抱自家的媳妇儿。 这个难题抛给了苏静,苏静追悔又自责,不管他怎么绞尽脑汁,就是想不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又唯恐叶宋对他失望,片刻不离地跟在叶宋身边,她要做什么就忙上前去帮她做,她要走哪儿去也跟着走哪儿去,一有空隙就跟叶宋道歉,并道:“那个,媳妇儿啊,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咱们能不能好好谈谈,你别不理我行吗?我是怎么回来的?难不成还有其他人吗?”他瞅了瞅叶宋处变不惊的脸色,“要是要是为夫真与其他女子有的误会,你还能这么淡定应该早提刀追着我了吧?” 叶宋抬头看他,冷静道:“要是真那样,我不会提刀追着你,而是你再也找不到我了。” 苏静一吓,立刻扑过去把叶宋紧紧抱在怀里,道:“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一会儿我们就上街去买搓衣板,回来要我跪几晚我便跪几晚。” 叶宋头靠在他的肩头,微微仰着,眯着眼睛看着树荫和阳光,弯出浅浅柔柔的笑意。 她道:“苏静,你是不是心虚啊?你真以为你睡了其他女人,我还能心平气和地跟你站在这里任由你抱着吗?” 苏静讪笑两声,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下,道:“我怎么会心虚呢,啊哈,我只是,只是害怕稀里糊涂就犯错了。” “那你下次还敢稀里糊涂吗?” “不敢了。” 叶宋带着他一路走出王府,边嗤笑道:“有的人,撒酒疯,还必须得让我往醒酒汤里放糖呢。” 苏静摸了摸鼻子,装傻充愣:“谁?这也太不像话了。” 叶宋睨他一眼,似笑非笑:“你说是谁?” “啊哈、啊哈哈,夫人,我们上街来干什么?”苏静岔开话题问。 叶宋道:“不是你说要来买搓衣板的么,我寻思着得买一块好点儿的。” 苏静:“” 这醉酒风波才一过,这天王盏月就请叶宋单独去铺子里,神神秘秘的。叶宋坐下,喝了一口凉茶,道:“你好似有重要的事情跟我说。” 王盏月道:“这件事重不重要,全看你自己怎么想了。”她说着就去画匣子里取来一幅画,放在叶宋的面前,说道,“这幅画是我昨日去落欢楼应那里的头牌落欢画的一副画像。” 叶宋手指往桌面上敲了敲,道:“不错嘛,生意都做到青楼里去了。” 王盏月道:“放着银子不赚的是傻子。” 叶宋拿起那卷轴,道:“这是那落欢的画像?” 王盏月摇了摇头,说道:“这是落欢要我画的她的一位客人的画像,想来是对那位客人朝思暮想了。” “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叶宋咂了口茶,悠悠然地展开了来,首先入眼的便是一袭紫衣和一双黑靴,她不得不承认此人穿着还是有些品味的,只不过就是有些眼熟,等一点点往上展开,叶宋的脸色渐渐就变了,双眉微微皱着,直到最后整幅画卷完完全全地展开了来,铺在桌面上。 那画上的人,用不着说出来,也能一看便知。 叶宋还笑了一下,说道:“你的画工日益精进了,莫不是画错了人?” 王盏月道:“是不是画错了人我不知道,但这幅画是当着落欢的面画,她说相差无几便是相差无几吧。我借着装裱之名将此画带了回来,让她隔两日再来取画,便是想事先拿给你过目一下。” 叶宋起身就走出字画铺子,道:“我还有事,改日再聊。” 江南大运河竣工以后,首先便是要试运。苏静这两天整日在外,以确保运河通畅无阻。 只是苏静每日回来得晚,没想到叶宋也整日不在王府里,有时回来得比他更晚。通常苏静都在房里安安心心地等着她回来。 叶宋夜里推开房门进来时,苏静已然洗漱好,身上穿了一件松松垮垮睡觉的白衫,衣襟半敞春光乍泄,嘴角上挑起完美的弧度,笑得俊逸又纨绔,就好像是专门这番打扮为了等叶宋一般,可谓勾人。 叶宋一见之下,眼睛就微微眯了起来。 苏静修长的腿往床上蹭了蹭,侧身曲肘支着头,慵懒倍加,笑眯眯道:“夫人怎的这么晚才回来,可让为夫好等。为夫都已经洗得干干净净了,随时可以伺候夫人。” 叶宋关上房门解了外衣,随手拨下束发用的簪子,满头青丝如飞瀑一般倾泻,她身量高挑,直往侧室浴池走去。她出门时穿了男人的衣服,扎了男人的头发,苏静可一点儿没忽视。 不一会儿,浴池那边就传来哗哗水声,苏静闭上眼睛仿佛能想象得到叶宋在池中曼妙的身影,不着衣物、光滑诱人,脸上不由浮现出荡漾的神情,嘴上却道:“夫人这些日频繁外出,每每至晚方归,都在忙什么呢?” 叶宋的声音伴随着水声响起:“也没什么,只是你不在家时,我一个人觉得无聊了些,便去盏月那里看看、帮帮忙,好歹那铺子也有我的一份。倒是你呢,没再与一干官员外出应酬了?” 苏静认真说道:“自从上次一醉三天后,为夫便不轻易去应酬了,唯恐夫人担心。往后要是晚了,为夫去铺子接你吧。” 叶宋不一会儿就沐浴完,穿了一件同样宽松的睡袍,脖子上残留着点点水迹,看起来纤长而饱满,衣襟半遮半掩住锁骨,叶宋一张脸都是湿湿的,鬓角黏着两缕湿头发,妩媚动人。苏静立刻便正起了身,要招叶宋过来,脸上兜满了坏水儿。 叶宋反倒在边上坐着去了,随手翻了翻前些日王盏月送来的账册,随口说道:“不用来接我,反正这里离铺子又不远,你每日忙你的事情便是。” “夫人,夜深了,难道你还不上床睡觉么,快上来吧,莫让为夫等急了~” 叶宋默然片刻,道:“看你这风骚模样,我若这时上来,怕是一时半刻没法睡了。” 怎知苏静抽手便从枕头底下取出一本册子来,舔了舔手指一页翻过一页地看,饶有兴味的样子,嘴上懒洋洋地叹息道:“可恨为夫年纪轻轻、血气方刚,温软娇妻就在眼前却触手不可得,夜深人静之时还得独守空床,唉,真是好苦逼。” 叶宋抽了抽眼皮,道:“你每天晚上要是少看一些春宫图,就不会觉得这么空虚寂寞冷了。” 等叶宋随手翻完了账本,头发也干得差不多了,便吹灭了纱灯,走到床边上床去躺下,随手夺过苏静手上的春宫册往床外扔去。还不等苏静主动,没想到与黑暗摩挲中,叶宋便主动了起来,扯去了他身上衣服,咬了两下他的下巴,在他耳边道:“来,你老实告诉我,喝醉那天究竟是在何处喝醉的?” “不是说了在酒楼么。” “哪个酒楼?” “醉春望酒楼。” “哦,原来是醉春望酒楼。”她说话的声音带着薄薄的沙哑,微微拖长了声音,不辨喜怒,却是自有万种风情,撩拨苏静到了极致。 第425章:微服私访 又是一缠绵悱恻…… 试航到了上京,上京传来皇上旨意,他决定御驾亲自南下,游览运河至江南的大好风光,同时也为运河往来行运拉开帷幕。这一旨意在姑苏流传开来,百姓们欢呼雀跃。 尽管苏若清说一切从简,宫里宫外地准备下来,一艘豪华大船,禁卫军数百,周围还有一支小船队伍进行保驾护航。 宫里妃嫔苏若清一个都没带,只带了身边太监,还有宫人若干。彼时正值盛夏,熙妃的肚子已经隆起像个西瓜那么圆润。宫里暑热,她正也想随苏若清一起下江南去避避暑呢,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十分不悦,在队伍出行之前决定挺着个大肚子亲自去找苏若清,想让他改变主意。 自从怀孕以来,熙妃就在宫里横行惯了,但凡有什么要求苏若清多半都会依着她,因而她以为这一次苏若清也一样会依着她。 只是没想到,熙妃去到苏若清的宫里,却并未能如愿见到苏若清,一番吵闹之下反而把李如意吵来了。 熙妃见了李如意,只稍稍福了福礼,神情十足的傲慢,道:“什么风把姐姐给吹来了。” 李如意也不恼,徐徐走了过来,托了托熙妃的手,道:“熙妹妹不必多礼,而今你有身孕在身,应当事事小心才是。本宫听说熙妹妹在皇上这里闹得心情不愉快,而今天气又这般暑热,是以不放心过来看看。” 熙妃皮笑肉不笑道:“姐姐消息还真是灵通。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臣妾想着过两日皇上出行去江南巡视,听闻江南那里绿水环绕冬暖夏凉,所以想跟着同去避避暑气罢了。” “那妹妹可有见到皇上了吗?”李如意道。 熙妃脸色变了变,道:“姐姐看臣妾这样子就知道臣妾有没有见到吧,何必挖苦臣妾。只不过皇上并非不召见臣妾,定然是公事繁忙才会这样。” “皇上忙公事都会在御书房,而在这寝宫里必然便是午后休息了。”李如意缓缓道,“妹妹服侍了皇上多年,怎会不清楚这点规矩。妹妹觉得这是小事,可打扰到皇上休息也是小事吗?” 熙妃眼神冷了下来,道:“皇上是不会怪罪臣妾的。” “妹妹知不知道这规矩是一回事,皇上会不会怪罪又是另外一回事。如果妹妹仗着皇上不会怪罪而视规矩如无物,那则是大不应该。既然皇上在休息,本宫想妹妹还是不要去打搅的好,这样方能显妹妹贤惠。” 熙妃纵有万般不甘,眼下李如意在这里说得头头是道,她心里极为不舒服,却也不得不冷着脸道:“姐姐说得是,臣妾注意便是。臣妾告退。”随后吩咐值守的宫人,等苏若清午休结束以后即刻派人去她宫里通报一声,这才转身准备离开,在经过李如意的时候微不可察地冷哼了一声,似极为不屑。 李如意也没多说什么,侧身看着她的背影走远。瑞香十分生气,刚想抱怨一句,李如意就抬手止住,道:“稍安勿躁。” 到了晚上,没想到熙妃风风火火地来如意宫里。宫中灯火万千一盏盏亮起来,她怎么也无法掩盖自己的怒容。 李如意道:“熙妹妹这个时候过来,还没用晚膳吧,来一起吃吗?”如意宫正是传晚膳的时候。 熙妃张口就嚣张跋扈气愤道:“皇上从昨天就出宫离京南下江南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李如意筷箸一顿,抬起眼来,处变不惊道:“熙妹妹如何知道的?” 熙妃哼声道:“今天我候了皇上一天,都不见他从寝宫里出来,刚才才从那边过来,皇上的寝宫里分明空无一人,皇上都不在宫里,你还想骗我么!” 李如意表情严肃了下来,道:“熙妃,本宫谅你身怀六甲脾气难免急躁,不想你竟如此大胆擅闯皇上寝宫!” 熙妃也跟着急了,不管不顾地顶撞道:“是你明明知道却要瞒着我!你是不想看着我跟着皇上一起下江南去吧,你是嫉妒!” 李如意慢慢放下筷箸,上下打量了熙妃一眼,道:“熙妹妹是没有看看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么,身怀龙嗣行走不便,莫说本宫不想你去江南,你觉得就算皇上还没有启程,他会同意你去江南么?熙妹妹已不是小姑娘,身上责任重大,凡事三思而后行,在做之前先考虑一下你肚子里的孩子。即将为人母了,你不觉得你这样太过自私了吗?” 熙妃被李如意一席软绵绵的话说得哑口无言,偏生肚子里憋着一股火气没处发泄,只好道:“我是要为人母了,可这关你什么事,这又不是你的孩子!只要我母体健康安好,他在我肚子里必也是健康安好!” 李如意道:“看来本宫也是多说无益,你既已知道皇上已经离京,再想去江南也去不成了,便好自为之吧,瑞香,送熙妃娘娘。” 然熙妃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反倒两步走近了李如意,面色阴沉地说道:“既然今天话都说开了,省得以后还要再说一次。我虽是你带进宫来的,也受过你的恩惠和诸多提点,你想让我给皇上开心和快乐,我也确实在这么做。获得圣宠也全凭我自己的努力,但如若这时你想在中间使什么绊子,别怪我不会谦让于你。这次你刻意瞒着我不让我知道,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得逞的。” 李如意迎视着她的目光,嘴角若有若无地笑了下,道:“熙妹妹虽蒙获圣宠,然自知之明却是有所欠缺。那好,本宫也顺便告诉你,不光后宫妃嫔不知道皇上的行程,就连朝堂官员也无从得知,你觉得本宫会费尽心思瞒下你一人?你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为了皇上安全着想,你若是敢将此事宣扬出去,他日皇上在途中遭遇什么不测,后果是你所不能承担的,到时别怪本宫没有提醒过你。” 熙妃愣了愣。瑞香站在侧面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收拾,“娘娘请吧。” 熙妃见多留无益,甩着袖袍冷哼一声便离开。 她始才明白,皇上竟是瞒着所有人先行启程南下了,与其说是声势浩大地南下,不如说是悄悄白龙鱼服地私访民间去了。他身边没有带什么护卫,若是泄露了行踪,被有心之人知道了,遭到行刺就糟糕了。 熙妃虽然生气,但也知道后果的严重性,所以并没有宣扬出去。 浩浩江上,飘着大大小小的货船、商船,也有来往游人的船只,为了欣赏两岸迷人的风景。阳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两岸绿柳千绦绿如锦织,江上清风又极是拂面凉爽,因而来往游览这运河风光的游客们就络绎不绝,有姑苏城本地的,也有来自外地的。 苏若清乘着一只乌篷船浩浩荡荡地靠岸,身边带着他的御用公公。乌篷船是姑苏的特色,因而两人上岸一点也没惹人怀疑。只是他本就生得清俊,一身黑衣广袖,行走起路来风清端雅,引来路人频频瞩目。 相比之下,公公就显得比他谨慎紧张得多,时不时四处观望,唯恐惹来不测。 苏若清悠悠然走在街上,随意逛着,行人熙熙攘攘,从苏若清周遭擦肩而过。公公生怕他被这个那个给撞到,总前前后后地护着。 苏若清走了一段距离,在街中央停了下来,转身看了看公公,道:“你何故这样紧张?” 公公应道:“公子,这里行人太多,万不可大意。不如我们还是去人少一点儿的地方吧。” 苏若清道:“那样如何能更真切地体察民情?” 于是苏若清走在前面,公公继续周遭手忙脚乱地护着,边道:“没想到仅仅过了两年,这姑苏城就又从一个废墟重新变成了如此繁华之地,就快赶上上京了。公子深入民间体察,实乃万民之福啊。” 走过了一条最繁华的街市,苏若清和公公转而走上了另外一条街。公公又道:“公子微服私访到这里,要不要先去贤王府跟贤王爷说一声呢?” 苏若清道:“暂时不急。” 这另一条街便又是另一种风景,街道临着小河,杨柳随风飘飘,迎面的空气中送来一股甜甜的脂粉香。举目看去,只见二楼有花枝招展的姑娘凭栏而望,挑着担子的货郎穿街走巷吆喝不停,时不时伴随着姑娘们尖尖嗓音的说话声。 苏若清才没走几步,就收到了第一根轻若蝶羽的粉色丝帕。他站定脚步,看着那丝帕飘到他的脚边,静静躺着。他仰头看了一眼,楼上俏生生的姑娘兰花指掩嘴,笑说道:“公子,奴家的手帕不小心掉了,能劳烦公子替奴家捡了送上来吗?” 苏若清心如明镜,这下就连不常出宫的老公公也霎时明白了过来,呵斥道:“简直、简直太不像话了!” 苏若清没加理会,径直抬步往前走,于是从二楼飘下来的香帕就络绎不绝,姑娘们的话语声也在耳边交织。江南乃第一温柔乡,这话真真是不假。 第426章:不期而遇 等苏若清穿过这条街,走到了尽头再回头看一眼时,只见街面上竟铺满了花花绿绿的手帕,可见他在姑娘们的眼中有多么的受欢迎。同行这条街的男人们见状,对苏若清无不冒酸,甚至有人说道:“公子若不寻花问柳何必走这一条街呢,既然来了又何必弃这么多的美意于不顾呢?公子如此艳福,真叫人好生羡慕。” 走过了这条柳巷花街,再转一个方向,就是另一条相对安静的街面了,街面两边以铺子为主,前来闲逛的人们都是去铺子里与店家计较生意了,因而才显得安静了些。 铺子参差不齐,里面卖的东西也是琳琅满目,有杂货铺子,有成衣铺子,也有绸缎、婚丧等物品,总之一条街逛下来,几乎是只要生活所需在这条街上都能买得到。 苏若清似乎逛得很得趣,他走进一家古董小玩的店铺,里面的小摆件都十分精致,只不过逛了一圈却没有什么想买的,走出门口的时候店铺老板还追在身后不停地道:“这位公子,我这里还有许多其他的宝贝,你都看一看吧,指不定有合您心意的呢?”他递出来一块做工还颇有些精巧的玉佩,道,“不如您看看这个吧,这蟠龙玉佩可是战乱时期皇宫里流出来的好东西,皇上可亲自佩戴过,您要是喜欢我给你一个便宜点的价格。” 公公笑而不语。苏若清站在门口,外面一派云淡天青,他心情似乎也不错,嘴角含着淡淡笑意,回头对店老板道:“不用了,多谢。” 走出来的时候,门口挂了一串串深黄色的小葫芦,风轻轻吹来,成串的小葫芦清脆作响。 苏若清说道:“江南是个好地方,宁静淡泊。” 公公道:“公子所言极是。” 后来再走了一阵,苏若清便碰到了一个字画铺子,本想进去看一看,但转眼又见字画铺的旁边是一个喜糖铺,他想了想,便抬脚先进去了那家喜糖铺子。喜糖铺子的老板是一个打扮得颇有些妖艳的中年妇女,有些像有人成亲的当日高声吆喝着的喜婆,见苏若清进来,脸上笑开了一朵花,忙甩着香帕出来相迎,道:“这位公子进来瞧瞧,看看需要什么样的喜糖呀,不知公子的好事定在什么日子?” 苏若清道:“我就随便看看。” 正当他走进去时,外面街道上便有一辆马车驶来,停在了字画铺子门前。王盏月背着自己的箱子,里面一应是她替人作画用的工具,车夫跳下马车来很细心地替她接下了箱子放进马车里,王盏月回头对铺子里的伙计说道:“好好看着店子,我画完便会回来。” 店里的伙计是个年轻模样的书生,一身文气,想来字画铺子是他志趣所在,他应道:“掌柜的放心去吧,这里有我看着。” 王盏月点了点头,放下了马车帘子,马车便又缓缓驶离,经过喜糖铺子的门口,如白马过隙匆匆而去。 苏若清在喜糖铺子里逛了一会儿,里面的喜糖以各种各样颜色的糖纸包起来,显得十分喜庆。他指着其中的一种,问:“老板娘,这一种我可以尝一尝吗?” “当然可以”老板娘连忙给他拈了一颗,说道,“公子真是好眼光,这种喜糖在店里可是最好的,自然也是最香甜的。” 苏若清剥开糖纸,看了看里面的糖粒,然后放进嘴里品尝。公公在旁看了看苏若清的神色,不由问:“公子觉得是以前吃到的那种么?”他最懂苏若清的心思。 老板娘一见,又递了一颗给公公,笑道:“来,老爷子也来尝一颗吧。” 苏若清吃完了,才道:“很甜。” 老板娘道:“那公子觉得是甜点好呢还是淡点好呢?” 苏若清道:“怎样都好。” 老板娘就有些糊涂了,不知道他说的究竟是好还是不好,但还是问道:“那公子看要买这种喜糖吗?” 苏若清再挑了几颗其他的喜糖,都是以前他吃过的,放在手心里红红的糖纸很是夺目,说道:“我就要这些。” 公公抬手给了老板娘一小块碎银子,苏若清已经转身走出去了,公公便对老板娘和气地笑道:“我家公子只是喜欢吃糖呢,还请老板娘见谅,这些够公子拿的糖的钱吧?” 老板娘接下,点头道:“够,够。”这喜欢吃糖的英俊公子,她还是第一次见,不由多看了几眼,那黑衣广袖的清冷挺拔的背影,任谁看了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吧。 公公走出铺子时,就见苏若清站在阳光底下,将又一颗糖剥开,含进嘴里。阳光在他的脸上汇聚,明媚交织,薄薄的淡粉色的唇微微噏动。他回头对公公说:“这糖好甜,宫里却没有这样甜的糖吃。” 公公道:“也难怪上回贤王妃托宁王爷送给公子的一盒喜糖,令公子回味至今,公子若是心里想念着,不如去贤王府” 苏若清收了收掌心,将糖纸握进手心里,淡淡道:“糖是糖,人是人,不能混为一谈。” 公公笑着应道:“是,是老奴说错话了。” 后苏若清有去了喜糖铺子隔壁的字画铺。门前几截台阶,他一步步走上去,店里的书生伙计本在装裱字画,见有客人来忙放下手里的活,上前问:“请问公子需要什么样的字画,店里摆的这些公子可随意看看,若是有看得上眼的与我说便是。” 铺子里四面墙上都挂了字画,有的清新娟雅,有的恢弘大气,也有的精致秀气。苏若清欣赏了半晌,道:“这里的字画,全是大家所为吗?” 伙计笑了起来,说道:“多半是我们掌柜的手笔。”他指着一面墙上装裱过的字画,“这些裱起来的,都是掌柜画的,只不过已经有人定下了才给裱起来,陆续就会有买家上门来拿。那些”,他又指向另一面墙,“没有裱过的,就是还没有卖出去的。公子外地来的吧?” 苏若清“嗯”了一声。伙计便又道:“难怪,姑苏城里但凡懂这一行的人都知道这里,我看公子也是风雅之人,但看起来是第一次进小店,所以斗胆揣测。我们店里除了掌柜的手迹,后陆陆续续也会引进几幅掌柜看得上眼的别人的丹青,那些丹青我们掌柜都不会收中间转手银钱,卖多少就会给回作画的人多少。”伙计似乎觉得自己好似说得有些多了,便歉意地笑了笑,“公子第一次来,我一时多说了几句。我说这些就是想让公子放心,这里的规矩是所有的文房墨宝凭公子一个眼缘,不会有定死的价格,只不过若是想请我们掌柜外出亦或是当场为公子作画的话,就会有相应的价格了。” 苏若清挑了挑眉,道:“你们掌柜的人呢?”能画出这许多画的人,他还真是想见上一见。这有的画娟秀有的大气,看起来全然不是出自一人之手。 结果伙计却道:“真是不巧公子,我们掌柜的才出门给人作画去了,走了片刻不到呢。这个时候你若是想见,恐怕不行,她应是天黑时分才能够回来。” “如此,那便算了吧。” 最终苏若清一幅画也没买,从铺子里出来。公公抬头看了一下日头,说道:“公子,要不要先找个地方吃茶,这日头也太烈了些。还有,如若是今天不去贤王府,那一会儿老奴去给公主安排住宿的地方吧。” 苏若清点点头,道:“这一街走过去找找看吧。” 然而,正当两人走到这条街的尽头,遇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从侧边就走来了一人,穿的是一身青衣,头发高高挽起,端的是英气逼人。她目不斜视,正往前走着,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光景。 公公指着她失声道:“公子,这不是这不是贤王” 兴许是姑苏城实在是太小,走着同样的青石街道,呼吸着同样空气,太阳光从屋檐斜上方照下,落下一片波浪纹的阴影,他们同是走在那阴影下面,就总会有相遇和交错的时候。 苏若清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了叶宋。她还与从前一般,看起来好像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喜欢穿着一身男人装么,干净利落的。只是那侧脸的神韵,随着岁月变迁有仿佛不一样了,更加的成熟和有韵致起来。 苏若清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应,站在原地愣了。这种不期而遇的事情他都还没有计划过,就这么发生了。 公公声音不大不小,恰恰传到了叶宋的耳朵里。叶宋那时也停下了脚步,转头往这边看过来。 如不是公公这失声一句话,兴许她就不会发现苏若清已经提前抵达姑苏了。她眯着眼睛隔着明亮的光线,看清苏若清的脸时,也是霎时愣了。 叶宋快两步走过来,在苏若清三步开外停下,眨了眨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眼前的人正是当朝皇上苏若清无疑,刚想矮身行礼,苏若清便先一步道:“我轻车从简,你若行如此大礼,反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第427章:落欢楼 叶宋抬起头来,忍不住道:“传来的消息说公子不是刚从京城出发么,怎的这就到了?” 公公笑道:“公子这是微服私访。”他看了看苏若清,又道,“既然眼下遇到了贤王妃,不如让贤王妃陪着公子逛逛这姑苏城,老奴这便要去为公子打点宿处了。” 叶宋道:“打点宿处?既然千里迢迢来了,自然是由王府招待公子的,为何还要另去打点宿处?” 苏若清道:“我早来了些天,暂时不便去贤王府。” 公公悄无声息地退下了,留下叶宋和苏若清面面相对。叶宋恍然,摸摸鼻子,道:“说得也是,是我疏忽了,这个时候去王府,不就暴露了行踪。是不是今日若不是恰巧在街上遇到我,公子也是不打算让我们知道你提前来了的。” 苏若清淡淡笑道:“你说的是。” 他这一笑,仿佛冰上的一缕阳光,消融了横在两人之间许久未见的尴尬。苏若清忽然觉得,再见面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艰难,他看见叶宋也跟着笑了起来,反而觉得很轻松。 苏若清随手指了指她一身衣着,挑眉道:“你嫁了人还是穿成这样吗?” “这样是怎样?”叶宋不由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我这样不好吗,出门方便,做什么事也方便。” 苏若清笑着点点头,道:“这是你的作风。”转而又问,“你是要去做什么事?” 叶宋避而不答道:“不是说要逛逛吗,公子都去逛了哪些地方,剩下的我带公子去逛吧。” 苏若清道:“其实也逛得差不多了。”正要走时,不想苏若清袖摆轻轻摇晃之下,有什么东西倏地掉落了下来。 叶宋低头一看,道:“这是什么?” 苏若清捡起来,给了叶宋一颗:“糖,你吃不吃?” 叶宋接过来,剥开糖纸含进嘴里,双手背在身后,和苏若清并肩走着,道:“这不是喜糖么?你给我吃喜糖,是有什么喜事了?” 苏若清嘴里亦含着糖,说道:“没有,只是刚好路过喜糖铺子的时候买来几颗尝尝。上次你托宁王送给我的喜糖我觉得挺甜的,今天碰巧就遇到了一模一样的。” 叶宋展开红色的糖纸,在阳光底下看了看,笑道:“难怪我觉得这糖纸有些熟悉。” “今日贤王没有跟你在一起吗?” 叶宋道:“最近他每天都在巡视运河事宜,迎接皇上南下,”她转头看向苏若清,“真的不要我跟他说一声吗?” 苏若清摇了摇头,道:“他不在,你好似倒挺自在。” “还行吧,”叶宋吁了口气,说道,“这里的日子清净,他忙的时候我恰好也有些事情要做。”说着就吹了一声口哨,侧头睨向苏若清,“公公把公子交给我让我带你逛逛,要是我带公子去了一些非常之地,公子不会怪罪于我吧?” 苏若清一语道破:“你说的是烟花之地?”叶宋脸上的表情讪讪的,他又笑道,“没想到你到了这里也还是喜欢逛那个地方。也罢,这江南烟花之地我也不曾去逛过,今日去看看也无妨。” 叶宋一边带着苏若清往花街柳巷去,一边还解释道:“自从来了江南以后,我还真没去乱逛过这些地方,真的是最近才来的。” 苏若清道:“你来这里,贤王不知道吗?” 叶宋意味不明道:“他迟早会知道的。” 此时的贤王府里,苏静回去之后,见叶宋不在家里,便问管家:“王妃今日有出门吗?” 管家回答道:“前不久王妃才出门去,说是要去盏月小姐那里坐坐呢。” 苏静抬手拭了拭额上的汗,以为自己这段时间常常不在家叶宋兴许是感到无聊了,便要出去走走。他为了能多陪陪叶宋,今日才特地这么早回来,结果叶宋还是出门去了。苏静问:“最近王妃时常去盏月小姐那里么?” 管家道:“是的。” 苏静连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又往大门出去,道:“行,我去找她。”管家从马厩里牵了一匹马出来,苏静骑上马就飞快地跑远了。 这个时候烈日正盛,那汗迹滑下来,从苏静的眼角边滑过,衬得那双桃花眼永远是最明亮而深邃的。他很快就到了铺子前,伙计认得他,上前迎道:“草民见过王爷。” 苏静把马丢给他,道:“王妃在店里么?” 伙计答道:“没在。” 苏静刚想抬脚进去,又顿住了,回头看着伙计:“那你家掌柜的呢?在里面吗?” 伙计回答:“掌柜的前不久就出门了,要去湖边为孙家少爷作画呢。” 苏静便有些纳闷了,道:“王妃今天一整天都没有来吗?”伙计张了张口刚想说话,苏静只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他想说什么了,遂打断了他又道,“罢了,你且告诉我你们掌柜的在哪个湖边作画,我前去找她便是。” 苏静又驱马来到姑苏东湖边,湖光天色十分晴好,岸上和湖面上的画舫依稀,远近相宜美如画。四周的杨柳岸边,还有前来赏湖的游人,亦有公子小姐们在此相会。 苏静在一处柳树下找到了王盏月。她正在树下为孙家公子身边的一位女眷描画像,只还描了一小半。 苏静手里拿着马鞭,牵着一匹马,独自站在不远处的堤岸上,湖风扬起他的衣角,脑后发髻随意松散,流泻出来的几缕如墨发丝随着风往后飘飘洒洒。湖风的凉爽惬意吹走了头顶烈日的灼热,让他舒服地微微眯起了眼睛。他冲着王盏月大喊:“王掌柜!” 这一声叫喊,惹来附近不少女子的目光,就连孙家少爷身边的女眷们也跟着惊叹。 王盏月专心致志地描完手中几笔,才不急不忙地回过头去,看见苏静正对她挥了挥鞭子,不由愣了愣,回头对孙家少爷道:“公子请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王盏月小跑到苏静那处,欲行礼而被苏静止住,道:“王爷怎么到这里来了?” 苏静往王盏月作画的那个地方看了看,道:“阿宋没在你这处?她没来找你吗?” 王盏月一听,心里就明白了个大概,缓缓摇了摇头。 苏静方才觉得事情变得有些严重起来,皱着眉头一脸的忧色,“那你知道不知道她去了何处?最近不是经常到你的店里去吗?” 王盏月的表情有些奇怪,苏静一下便瞧出了端倪,他又拔高了尾音儿,道:“她没到你这儿来?你知道她去了什么地方?” 王盏月沉默,苏静桃花眸也跟着沉了下来,“说吧,她在什么地方。看样子是有事情瞒着我。你若是不说,今天怕是没办法回去继续作画了。” 王盏月看了看他,道:“说实话,我确实不知道,王妃事先并没有跟我说。不过王爷非要找到王妃不可的话,就去落欢楼看看吧。” “落欢楼?”苏静一怔,随即转身就跨上马,扬一马鞭,“多谢。”他一人骑着马在白堤上奔驰,那一抹跳跃的紫色在阳光底下显得分外鲜活,举世无双,不知惹得多少岸上的少女们一颗春心蠢蠢欲动。 最终叶宋带着苏若清在落欢楼前停下,里面的老鸨似乎对叶宋早已熟悉,径直引着她和苏若清进去,还风骚地道:“宋公子总算是来了,我们落欢等候公子已经很久了呢。哎呀宋公子今天还带来了一位朋友吗,妈妈我很久都没见过如此风华绝代的公子了呢,公子需不需要我们楼里的姑娘作陪呢?您挑一个,第一次来妈妈我给你打个折扣!” 叶宋把苏若清往身后挡了挡,自己站在老鸨面前呼吸着她腻人的脂粉味,道:“他不用,我们只是来找落欢听曲儿的,”她拿给老鸨一锭银子,“拿着这些钱去八珍楼买姑苏特有的风味点心,还有一壶梅子酒,送来房里便是。” 老鸨喜笑颜开道:“两位公子楼上请,妈妈这就差人去办好这件事,妥妥儿的。” 进了房间,房间里的空气倒没有外面那么腻人了。房间里的一红衣美人正懒懒梳妆,本是起身轻车熟路地相迎叶宋,不想还来了另一个人,见苏若清也是气度不凡,面上一羞赧,举手投足间都充满了十足的女人味,福一福礼,柔柔道:“宋公子来了,”她媚眼往苏若清身上一黏,甜丝丝道,“落欢见过这位公子。” 苏若清挑眉看向叶宋,不置可否。叶宋似笑非笑道:“落欢楼里的头牌姑娘,长得不错吧。” 苏若清面无异色,淡淡道:“江南女子自是很好。”嘴上这么说着,但从他的表情就可以看出,并没有真的那么好。 叶宋和苏若清坐下,她道:“你先抚琴两曲来听听。” “是。”落欢娉婷应道,随后走到香案前,素手点了一截香放在香炉内,随后敛裙走到帘子后面的琴桌前坐下,开始抚琴。 叶宋百无聊赖地在房间里转悠,房间还算大,叶宋四下望了一眼,除了轻纱薄帐尽显旖旎,比一般姑娘的房间要别致一些,其余并无异处。叶宋看见里边有一盏屏风立在那里,屏风遮挡的是一只木制浴桶,这时浴桶里似乎还飘着若有若无的热气,从屏风上头袅袅浮起。只是寻常的屏风都是一面纱,有的会往菱纱上作画,而有的则的一片雪白。眼前的屏风菱纱上确实有画,可里边那一面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遮挡住了,看起来少了几分朦胧透明的美感。叶宋不由问:“落欢美人儿是刚刚才沐浴净身的吗?” 第428章:画中之人 落欢声音柔媚酥骨道:“奴家专程为等公子来,岂能不沐浴净身,只是浴汤还未来得及倒掉,让宋公子见笑了。” 叶宋勾起嘴角一笑,转而就要绕到那屏风后面去,只是刚一动脚步,落欢的琴音便抖了一下,长长的指甲刮在了一根琴弦上,她蓦地停了下来。叶宋回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她有些歉疚地站起来,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道:“落欢失礼,还请两位公子恕罪。” 叶宋继续往前走,落欢就显得有些紧张起来,道:“宋公子,那是落欢沐浴之后留下的污秽之物” 叶宋纨绔一笑,道:“那岂会是污秽之物,那是落欢的浴汤,再怎么也是香喷喷的。” “宋公子”落欢再想阻止已经是晚了一步。 只见叶宋已经转去了屏风的后面,那里果然放着一桶洗浴过后的浴汤,边上还有些杂乱的女人衣服。 苏若清在房间里若无其事地喝茶,淡定得视若无睹。 叶宋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的,可她转身之际,往那屏风的里边一面看时,双眼就微微眯了起来,双瞳里风云变色。 那屏风里侧,竟挂着一幅画。那幅画叶宋又怎会忘记,一袭紫衣像一盏安静流泻的兰一般,王盏月初初给她看的时候她就忘不了。 她把那幅画取下来,落欢脸色白了白。她提着画走到落欢面前,笑容更甚,无懈可击,道:“落欢姑娘真是好雅致,沐浴净身这样的事情,也免不了在屏风上挂一幅这样的画卷以作消遣。” 落欢发白的脸色在听到叶宋的话后又通红,像是两个熟透的番茄。 苏若清一看见那画上之人,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顿时明白了过来,叶宋来这里并不只是来听曲儿喝茶的。 落欢楼里这个时候尚早,客人也不是很多。苏静马不停蹄地抵达落欢楼,来势匆匆,来不及收住马势,扬手用力一勒马鞭时,马儿惊得两只前蹄翘了起来,直接惊煞了门前路人。待平稳停下后,苏静跳下马拍了拍马的身子,马儿径直便小跑着离开了,他则大步跨入落欢楼。 老鸨见又是一位贵公子,上前还不及说上一句话,苏静就问:“落欢姑娘呢?” 老鸨道:“哎呀公子今日真是来得不巧,落欢她现在有客人呢咱们楼里除了落欢也还有许多别的才貌双全的姑娘,要不公子” 话还没说完,苏静直接走上二楼楼梯,道:“她没有客人我还不会来了。” 落欢面对叶宋和那幅画,一时间手足无措,又觉得十分难堪,沐浴之时屏风上挂着一幅男人的画像,怎么想都觉得龌龊不堪吧。落欢试图解释道:“不是的,这只是” 叶宋接了她的话道:“只是觉得这幅画画工精巧,纯属欣赏么,你可知这画上之人是谁?” 落欢想从叶宋手上拿过那幅画,奈何叶宋不肯松手,她若强行取之便只有将画撕毁了,落欢只好道:“不过是一幅画而已,宋公子为何如此不依不饶?这画上之人是谁跟宋公子有什么关系么?” 怎想叶宋还没说话,苏若清忽然自顾自地开口道:“她现在是你的客人,在你的房间里发现别的男人的画像,争风吃醋难免。落欢楼的头牌还有这样的癖好,告诉老鸨也不知后果会怎样。” 叶宋不由看了看苏若清,见他依旧是处变不惊地喝着茶,道:“他说得对。” 落欢咬咬唇,自觉委屈,双眼不知不觉就蒙上了一层楚楚可怜的水雾,对着叶宋矮身福礼道:“这只是落欢的一个恩客而已,上次一别落欢再没见过他,只是心中一直难以忘怀,是以才有此画像。请宋公子体谅,我们这样的人难有真感情,即使有了心上人也不能为外人所知,我知道宋公子是性情中人,还望宋公子开恩,千万不要将此画交给妈妈,让妈妈知道我私藏男子画像一定会把我” 她话还没说完,突然一道声响,门从外面被推开。屋子里的三人循声望去,只见苏静微微喘着气,大汗淋漓地站在门口。 落欢首先便是怔了怔,随即颤着双眼,眼里蓄满了欣喜若狂的情绪,张口道:“公子我不是在做梦吧”那个她等了许多日,只能在画里和梦里相见的人,她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再次出现了。 不光是落欢,叶宋、苏静还有苏若清三人,也都各自愣住了。苏静看着叶宋,又转眼看了看苏若清,目光重新落回叶宋的脸上,眸色不可谓不复杂。叶宋先行回过神,对苏静笑笑,如若无事地说:“今天这么早就忙完了。” 苏静抿了抿唇,即使内心火急火燎也被他压制了下来,喜怒不定道:“其实还要更早一些,只是找你花了不少时间。” 叶宋道:“你来得正好”,她抬了抬手举起那幅画在他面前给他看,“这画上的人是不是你?你桃花播得还挺远,不知不觉就让落欢楼的头牌对你情根深种了。” 苏静没有笑,他一点也笑不出来,站在叶宋的面前很随意地瞟了一眼,随后就把画拿过来,随手丢在了地上,道:“画像一般粗糙,至于这上面的人是谁,我没兴趣看,也没什么稀奇的。” 叶宋沉了沉心,道:“你这般粗鲁,会叫落欢姑娘伤心难过的。” “姑苏城里除了她,暗恋我的人又不是一个两个。” 叶宋眼神凉了下来。苏静转而又对苏若清揖道:“没想到公子也在这里,还以为公子会再晚几天才会到。” 苏若清起身拂了拂衣,道:“今天路过刚好碰到,就一起来这里看了看热闹。” 苏静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时候已经不早,我随后便为公子安置下榻之处,此地不宜久留,公子请。” 苏静着人安排别庄悉心布置,以给苏若清下榻之用。公公本来已经备好了,但如今苏若清的行踪已然被苏静知晓,便只好暂居别庄。 别庄里的吃穿住行,一应是最好的。王府里的厨子也拨了一大半过去。 晚上的时候,苏若清让苏静夫妇陪着一起用膳,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苏若清询问了一些当地的风土民情,苏静知无不答,但深谙世道的公公总觉得晚膳的气氛有些不对劲。 用完晚膳以后,苏静和叶宋便坐着马车离开了别庄。 马车摇摇晃晃行驶在寂静的巷弄里,苏静和叶宋各自坐着,相对无言。良久苏静才道:“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叶宋支着下巴,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道:“我在等你说。” “这些日,你说你都在王盏月那处,今日我去问过她,想来也明白了,不过是你找的借口。皇上什么时候到姑苏的,都是你在陪着他?你不应该事先告诉我一声么?”苏静道。 叶宋愣了愣,收回了眼神,看向苏静,道:“你要说的便是这个?皇上说他今日偶遇我才一起去的落欢楼,看来你是不信了。你觉得这段时间我常常出门就是为了陪皇上?” 苏静没有再回答,而叶宋也没有再说话,两人就一直这样沉默着,直到回到王府。一进王府大门,下人们便觉得他俩之间不对劲,但主子的事情他们又岂敢多问。 这是成亲这么久以来,叶宋第一次和苏静闹不愉快。 回到东苑,叶宋便自行收拾着睡衣去浴池里沐浴,沐浴完以后回来便躺在床上,侧身往里。 苏静看了看她的背影,心里更加的烦躁,旋即也去洗了一个凉水澡,回来时见她一动也没动,以为她是睡着了,又没有盖被子。到底还是心里疼惜着,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拉起薄薄的锦被盖在她身上。随后自己也上床躺在外侧,从后轻轻抱了她。 叶宋竟能一动不动维持着这个姿势睡整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天才微微发亮她便醒来起身,苏静也同样如此。见叶宋穿衣,苏静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说道:“不多睡一阵么,平时你都不会在这个时候起身。” 叶宋穿好了衣服对着铜镜自行挽发,道:“昨夜睡得早,到这个时辰已经了无睡意了。你还觉得困的话,就再多睡一会儿吧,等吃早饭的时候我再来叫你。” 后来苏静披着一件外衫,身体斜斜地倚在墙边,手微微推了推窗户,看见叶宋在外面院子里挥鞭子。那玄铁鞭她已是很久都没练过,依旧是虎虎生风干脆利落,铁鞭扫落在树干上,掠起绿叶千层,簌簌往下掉,衬得那身姿十分飒爽。 等练完了,天色也亮开了,天边的红霞淬亮了房门上的白绫纱。丫鬟上前递了一块湿毛巾给她擦擦脸,她边擦就边回头看了房门一眼,随后离开了院子,吩咐道:“去叫王爷起床吃早饭了。” 其实房间里的苏静早已经穿戴整齐,也洗漱完毕了。等叶宋堪堪一走出东院时,他后脚也踏出了房门,根本用不着丫鬟去叫。 苏静看了看满地碧青色的落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苏静问旁边的丫鬟,“通过你刚才的观察,你觉得王妃今天的心情怎样?” 第429章:拖延时间 丫鬟大胆回答:“看情况,王妃娘娘的心情好像不太好,脸上无一丝笑容,娘娘很久都没有这般疾风厉速地练鞭子了。” “我总觉得算了。”苏静叹了口起,亦缓步走出了东院。他总觉得叶宋那鞭子是为他而准备的。他去膳厅的途中,东蹭蹭西晃晃,像是散早步一样故意拖延时间。这样的话才能显出他才起床不久需要花时间洗漱更衣,叶宋又在膳厅里等了他那么久,他也应该过意不去而向叶宋搭话,这也是在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他正想着去了膳厅该怎么跟叶宋说第一句话,岂料进去以后,苏静四下看了一眼,见餐桌上的早膳丰盛地摆放着,但是却不见叶宋她人。 苏静不由问:“王妃呢?” 膳厅里的丫鬟回答:“回王爷,王妃娘娘久等不到王爷来,便先行用膳了,然后出门了,让王爷自便。” 苏静心里又有些毛躁起来,坐在桌前,道:“她有没有说去了哪儿?” 丫鬟道:“王妃没说。” 叶宋一不在,苏静也没有什么胃口,草草吃了两口也就不吃了,随后也出了门。临出门前看见管家经过,顺势就逮着管家问:“王妃有没有说她出门去了哪里?” 管家道:“这个王妃真没说,不过老奴想,她应该也是去盏月小姐那里吧” 苏静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仿佛中了魔魇一般,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偏偏忍不住要往坏的一面去想。 当他停下脚步时才发现,原来他竟来了别庄了。除了王盏月那里,还有许多更好的地方叶宋可以去,就比如眼前这座别庄。 可苏静知道,在这个时候还要来别庄的话,根本不是叶宋的作风,他这般着急未免太小题大做了一些。于是苏静并没有第一时间进去,只是站在门口有所迟疑,最终还是转身准备回去。 就在这时,苏若清身边的公公恰巧看见了他,出声道:“贤王爷?老奴给贤王爷请安,贤王爷这么早就来找公子么,快请进吧,正好公子也起身了,眼下正在膳厅用膳呢。” 苏静盛情难却,而且都已经被公公看见他来了,现掉头又走就显得不太可能了。他去到膳厅里时,见苏若清果然还在用早膳,独自一人坐在膳桌前。 苏若清问他:“吃过了么?” 苏静回答:“在府上已经吃过了。” 苏若清便自己一个人吃,似乎苏静在旁边坐着干看着也丝毫没有打扰到他的雅兴,他过了一会儿才缓缓道:“小米粥配上江南独特风味的早点,虽然简单但口味却很好。难怪当初让你来这偏僻废墟之地重建姑苏,也不见你拒绝,想必是早就体会过了这其中的乐趣所在。” 苏静道:“远离朝堂纷争,过逍遥自在的日子,本就是臣毕生的追求,而江南正正好。皇上来游了江南以后,想必也一定会喜欢。” “出门在外,就不必拘泥于礼数,你唤我大哥就是。一会儿我还想再城里去转转,看看你近年来的成果。”苏若清看了看他,又道:“但见你满腹心事重重的样子,想必还有其他的事要做,我也不会让你作陪。” 苏静揖道:“多谢大哥谅解。如此的话,那一会儿我就不陪大哥了。” “贤王妃怎没和你一起来?”苏若清放下了筷子,若无其事道。 苏静道:“一会儿我便要陪她去逛街,她这会儿还在家里准备。” 苏若清点了点头,心里了然,却还是没有说破,道:“那一会儿你便去吧。昨天的事,我也是昨天才到这里,碰巧和贤王妃在街上撞上的。” 苏静微愣,苏若清这是在向他解释吗?他应道:“这个我知道,昨天晚上夫人已经全部跟我说了。” “跟你说了就好。”苏若清淡淡道,“只是早前我便听说她在这姑苏过得很好,你又是最为宠着她,事事都依着她,我想那样也该是不错。昨日在落欢楼亲眼得以所见,才算看明白。” 苏静抬眼看向苏若清,道:“大哥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苏若清迎上他的目光,便又道:“在这里,像落欢那样钟情于你的女子,诚如你所说,想必不止一两个。贤王妃的性格你跟我一样清楚,当初她选择了跟你便认定了你是唯一,你如若做不到那样,就” “就怎样?”苏静打断他,“她已经嫁我为人妇,我若做不到,难道大哥还想把她抢回去吗?” 苏若清却是淡淡笑了,道:“她要走的时候没人留得住她,而她要留的时候也没人抢得走她。我只是叫你别让她难过。” “大哥的话,我知道了。我不会舍得她难过的。” “你若还有别的事,就快去办吧。” 苏静出了别庄以后想了想,就又往王盏月的字画铺子里去。铺子早早就开门了,而周围的店铺都还大门紧锁,这个时候街上颇显冷清,倒是菜市场那条街热闹非凡。 苏静堪堪在店铺前的窗镂外停了下来,他透过窗镂的空隙霎时就看见叶宋正静坐窗前,王盏月在铺子里来回走动忙碌着,并抱了几个卷轴到桌上一一展给她看。 王盏月一直起身来,不经意间就看见了窗外的苏静。见他怔怔盯着叶宋瞧。她便又弯了弯身下去,对正欣赏画的叶宋说道:“王妃,昨日王爷在落欢楼有找到你么?” 叶宋无谓道:“找到了,怎么了?” “闹得不愉快?” 叶宋抬起头来,看着王盏月笑了一下,道:“闹得不愉快的岂止落欢楼那一件事。” 王盏月又往窗外看了一眼,道:“可是贤王现在就在外面。” 叶宋跟着偏头去看了一眼,却没能看见人,只见紫衣一角堪堪从窗外闪过。眨眼的功夫,苏静就进来了铺子里。 王盏月起身道:“王爷来了,请稍坐,我去添茶。” 苏静在叶宋对面坐下,叶宋挑了挑眉道:“你怎会有空到这里来?” 苏静看了看桌上的画作,道:“这画画得不错,画工精湛,而又赋有意境。” 叶宋道:“同样出自盏月之手,你昨日不是说,画得很一般粗糙么。” 苏静摸摸鼻子,道:“当时说的气话,夫人别往心里去” 不一会儿王盏月就送上了茶来,左右看了看,横竖没有什么客人,她杵在两人中间反而显得尴尬,遂道:“我想起来今天还要外出为一位客人画画,要不你们先聊,顺便帮我看着点。”不等叶宋回答,王盏月就自顾自地去收拾好自己的画具,匆匆走了出去,走了两步又倒了回来,扒着门煞有介事地说,“啊对了,要是有人买画就劳烦王妃帮我卖一下,价格你决定。” 她这一走出去,恰恰碰到正准备来铺子里上工的伙计,伙计讶然问:“掌柜的你这么早就要出去作画?” 王盏月道:“今天放你一天假,你不用去店里了。” 伙计伸长了脖子往铺子里瞅了瞅,“怎么,都开门了怎么不用进去呢?” “叫你别去你别去就是了,你回去吧。” 王盏月走后不久,叶宋支起窗户朝外看了眼天儿,眯着眼睛道:“今儿天气不错。” “媳妇儿” 叶宋紧接着也站起了身,拂了拂衣裙,看苏静一眼道:“我还有别的事,这店就由你来守着吧。那么多人暗恋你,想必今日上门的女客会有不少。”说罢她在苏静干巴巴的眼神儿里抬步走出了铺子。 苏静跟上去也不是,留也不是,这铺子他又没有钥匙,不能关门走人,眼睁睁看着叶宋的背影远去,却只能无奈地叹口气。 王盏月走了,叶宋也走了,最后徒留苏静一个人守了一天的铺子。 叶宋出来便往别庄的方向去,刚刚转进小巷子,迎面便看见苏若清和公公正往这边走来。苏若清先是一愣,道:“怎的,贤王没能找到你?” 叶宋避而不答,而是问:“公子打算往何处去?” 苏若清道:“随便逛逛。” “东湖的景致不错,不如我带公子去东湖那边游湖怎样?”叶宋笑问。 苏若清眉梢抬了抬,道:“你带我去?不怕贤王误会吃醋?” 叶宋道:“横竖够他喝几壶的。” “既有你带路,去看看也挺好。”苏若清如是说。 公公见状,便很识时务地说道:“既然有贤王妃带公子前去,老奴这把骨头可能经不起几番折腾,还是在别庄里待着好些。老奴等候公子回来。”说罢他就退下去了。 苏若清和叶宋并肩走出了巷子去。 东湖那边的景致的确是后,湖光水色明艳四方,白色堤岸配着碧绿翠柳,格外清新怡人,不管是岸上还是湖面上,都有不少游人。 叶宋租了一艘画舫,与苏若清一起上船去。画舫摇摇晃晃地驶离了岸边,顺着白色长堤缓缓往前滑。 随着太阳光越来越明亮,湖面上的空气也越热越薄热,只盼着湖风吹来,倍加凉爽。 叶宋煮了今年的新茶给苏若清喝,画舫上有音坊的女子在弹奏曲子,悠闲而惬意。 苏若清饮了一口茶,方才说道:“阿宋,你真的过得很好么?” 第430章:泛舟湖上再相会 叶宋点头,道:“过得很好。” “昨天那样的事情,时常发生么?嘴上说很好不一定是很好,亲眼见过了才知道好还是不好。” 叶宋悠悠笑道:“多谢公子关心,的确是很好,只是昨天那样的事情也是第一次发生,但并不是非常严重的事,只不过心里有些不舒服罢了。” “莫不是怕我嘲笑你,所以你言不由衷?” “公子言重了。这样的生活是我自己所选,我过得很舒坦。夫妻之间,除了甜甜蜜蜜,也还有许多别的东西,除了完完全全的信任,也会偶有猜忌和吃味,只有在岁月之中不断地磨合、重新认识,才是酸甜苦辣的人生,公子你说是不是?” 苏若清道:“你这番话,一听便知道是出自已婚女子之口。看来你对这段婚姻改变挺大,起码没有那么坚不可磨的棱角了。” 叶宋笑笑道:“让公子笑话了。” 苏若清再道:“你若受了什么欺负,你告诉我,我会替你做主。” 叶宋再给他添一杯茶,道:“多谢公子关心,我的事我自己做主。” 苏若清便不再多说任何。叶宋挪到了画舫窗户边,抬手缓缓卷起了竹制的卷帘。湖中的风景十分秀丽,远近漂浮的画舫像一朵朵盛开的莲花。 这时叶宋抬眼往白堤岸边的方向看去,见那处聚集了不少人,很热闹的样子,便问:“那边是在做什么?” 人群中间围着王盏月,即使叶宋不看也是心知肚明。王盏月给人在户外作画时最常来的地方便是这东湖,且今早在苏静去铺子之前叶宋又没听说她有什么客人,却为了给叶宋和苏静腾出空间来而自己背着画箱匆匆出门去了。想来除了在这东湖附近转悠还能去什么地方? 苏若清闻言也跟着探出头去看了看,道:“像是有人在作画吧,围着观看的人比较多。” 叶宋便让船家把画舫靠着白堤岸停泊下来,叶宋对苏若清道了一句:“公子先等等,我去看看便来。” 苏若清透过卷帘便看着叶宋从画舫跳上了白堤。她顺着白堤的台阶一步步走上去,来到了柳树下人群聚集的地方。 果不其然,王盏月正被围在中间作画,画上的风景乃这东湖的十里白堤和翠柳,相映成趣,杨柳被她描绘出优雅的弧度,仿若春风吹来,湖上波纹亦是一粼盖过一粼。 叶宋站在人群外围,根本没办法挤进去,只好叫了王盏月的名字。王盏月习惯性地描完手中专心致志的几笔,才回过头去看。 叶宋便似笑非笑道:“看样子你雅兴不小。不是说有客约画么?” 王盏月道:“不劳你费心,很快就会有了。” “确实是很快就会有了”,她侧了侧身,抬手指向白堤边停泊着的画舫,道,“那船上有位客人,你去帮他画幅画像吧。” 王盏月开始收拾东西,原本围观的人们见她不会继续画下去就渐渐散了。她收好了半幅没有完成的卷轴,背着画箱子走到叶宋面前,问:“多少钱?” 叶宋勾了勾嘴角,道:“价格还是你们自己商量吧,不过我想就是不要钱你画了也不一定亏。” 王盏月笑笑,就朝画舫那边走去,随口道:“我还没画过免费的画像。” 叶宋站在原地没有跟上去,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似杨柳空隙间不慎遗落下来的日光。王盏月在船家的帮扶下上了画舫,又自顾自地对叶宋说道:“不过如果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可以考虑”她在画舫上成功站稳,可是等回头时却发现她身后空无一人,不由抬头四处看去,在远处看见了叶宋,张了张口,后半句话生生给咽进了肚子里。 叶宋冲她挥了挥手,转头就走了,不留余地。这时画舫已经离开了白堤,她就是后悔想回到岸上去也没有办法了。 王盏月便对船家说:“能不能先靠靠岸,还有一个人没上来。” 船家带着遮挡烈日太阳的斗笠,一边划桨一边说道:“是说那位从这里下去的姑娘是不,她已经走了哩,而且她上去的时候就说了不用等她回来了。” 王盏月:“”她忽然感觉这是一个大坑。 可是王盏月也看着叶宋在柳荫底下越走越远,身影消失在那重重绿意当中,也晓得想让叶宋回来是不可能了。她在船头站了一会儿,回头看了一眼画舫船舱,无奈走了进去。 王盏月低着头撩开帘子的时候便开口道:“我是先前那位离船的朋友的朋友,让我来为你画一幅”说着便缓缓抬起了头,往船舱里看去,只见明暗有致的光线下,苏若清端坐在桌几边,黑衣广袖,手里端着一只茶盏轻啜茶水,然后如若无事地放下茶盏,亦是抬起头来。王盏月蓦地震惊,瞠了瞠一双眼,眼里映着苏若清的身影,尽是不可置信,不由咽了咽口水,“画像” 她甚至都忘记了对苏若清行大礼,也忘记了自己这样看着苏若清是对他的大不敬。那时候她脑海里总浮现出一个念头: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却没想是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场合。 难怪叶宋会说让她来画画像,就算不收银子也照赚,竟是这样一个意思。她明白了叶宋的苦心安排。 苏若清忽然道:“你打算一直这样站着吗?”他话音儿刚一落,怎料画舫突然就晃了一下,王盏月一不留神,险些跌倒在船舱里,幸好她反应够及时,急忙放下画箱就坐下。 苏若清也没想到,在岸上被人围着作画的人居然是王盏月。这很久没见,她似乎比当初在宫里的时候精神了些,书生一样的打扮看起来也养眼耐看。叶宋说是要带他来游东湖,想必这才是她的真正目的吧。苏若清起初也有微微的诧异,但也是转瞬即逝的事情,他比王盏月更先回过神来,也淡定许多。 王盏月总算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连忙起身欲行大礼,被苏若清又一句话止住:“虚礼能免则免吧,一会儿画舫再晃动,可能你就真的会摔着了。” 王盏月又心怀忐忑地坐下,道:“谢谢过公子。”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画箱,迟疑了一番,觉得船舱里久久的沉默又着实令人不安,遂又踟蹰道,“先前贤王妃说,要我来为公子作画不知我现在是不是可以开始了” 苏若清手支着侧颐,看着窗外的湖光景色,淡淡道:“她乱说的。” “哦”,王盏月应着,自己都没察觉那语气中带着一股失落感,“那就是不需要了。” 苏若清回过头来看她一眼,道:“不过就是给你画画也无妨。” 王盏月抬起头来,一句话不说,但看得出是有些惊喜的,立刻去翻开自己的画箱,铺开了一张崭新的画纸准备要开工了。苏若清见她将一幅卷轴放在边上,便伸手去汲来并打开来看,愣了愣,是一幅没有完成的东湖之景,技艺了得。 王盏月一边忙活着调墨一边说道:“那是放在在湖边随手画的,让公子见笑了。” “你经常在这一带帮人画画?” “谈不上经常”,王盏月看了他一眼,便开始落笔,“只是有客人要买画像的时候才会外出帮人画。” 苏若清又看了看她落笔的笔触,半晌道:“你便是那字画店里的掌柜?” 王盏月抬起头来,越发有些惊讶,张了张口道:“公子何时去过小店?” 叶宋在东湖的湖边,爬上一棵枝叶繁茂的书,身体靠在那树杈上,折了一片肥硕的叶子盖在了脸上,双手枕着后脑,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个觉。偶有斜风,把她垂落下来的衣角吹得轻轻飘拂。树下时常有人走过,或谈笑风生或悄声细语,都没有发现树上有个人。 许是叶宋挑的这个地方太过隐秘,导致一些男男女女都喜欢往这树下钻,叶宋睡着了时能被一些腻人的话语给扰醒了来。更有甚者,直接在树下卿卿我我,有男子将女子压在叶宋所在的那根树干上行轻浮之举,动作闹得过大,险些把树上睡觉的叶宋给摇了下来。 彼时叶宋探下半个头,女子哼哼唧唧享受之际美眸半睁半闭晃晃失神,忽见叶宋探下来的头,吓个半死,尖叫一声赶紧拉好衣衫,男子也有所察觉,连忙整顿自己仪容,拉着女子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等到叶宋睡醒了来,不知道已经什么时辰了,好像这边的行人渐渐少了起来。她跳下树,走回到下船时的白堤,手搭在眉骨上仰头看了一下日头,似乎已经过了正午了,难怪湖上和岸上的人都散了,只余三三两两的画舫还在湖中飘,也都是往岸边靠。 叶宋扭头就往回走,苏若清和王盏月的画舫是哪只她都记不清楚了,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在湖上,只不过那些都用不着她来操心,反正她的目的已经是达到了。 她现在就应该回去铺子里看看,苏静那家伙是不是还在守着铺子。叶宋睡饱了一个觉起来,心情也跟着开朗了些,她想着只要苏静肯给她一个好好的解释,她这次便原谅他。 第431章:再添意外 刚走了不多远,身后便有人在喊:“王妃请留步。” 叶宋停下来回过头去,见身后却没什么人,反倒是湖边,一艘画舫正缓缓从那边摇过来,她眯着眼睛定睛一瞧便看见王盏月透过卷帘露出来的头。待画舫靠近白堤,叶宋似笑非笑道:“看样子你和公子真是好雅兴,都过了午时了还没回去,我还以为你们已经不在这湖上了。” 王盏月道:“我也才刚刚为公子作完画,现在时辰的确是有些晚了,若徒步走回东湖码头还需得一阵子,王妃上船来一起回吧。” 叶宋隐约看见苏若清坐在王盏月的对面,卷帘遮住了他的大半光景,不由笑意渐深,道:“我不会打扰到你们吗?” 船上的苏若清道:“上船吧。” 叶宋见这十里白堤的确是有点儿长,等她走回去用午饭估计都饿个半死了,而且太阳还这么烈,索性也就不推脱,跳上了船去。只不过她只在画舫外面的阴凉处坐着,不肯进去船舱。在外面吹吹风也是十分舒爽的,总比进去以后,徒添尴尬的强。 与叶宋一同在外面休息的还有音坊的琴师。叶宋看她很小心地护着自己的琴,心血来潮之际便问她借了琴,拨响了几根弦。只不过她不通音律,全凭自身灵感,拨弄得不伦不类,自己却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坐船怎么也比步行要快一些,眼见着码头就在不远处了,叶宋回头对船舱里的人道:“一会儿去哪里用午膳,不如去吃江南的特色菜吧。” 苏若清说好。 结果叶宋回过头去的时候,眯着眼睛看清码头上站着的人,又道:“可能我就不陪你们去了。” 前一刻叶宋还在想苏静会不会乖乖守着字画铺子,看样子并不会。那码头岸上,可不就是苏静。他还有点儿办法,竟能找到这里来。叶宋微微收敛了笑意,刻意冷着一张脸。 画舫靠岸的时候,船家去拉纤绳,苏静便站在岸边没有第一时间去拉叶宋上来,而是颇为幽怨地说:“你说你有其他事,竟是一个人来泛舟湖上?” 叶宋不由他搀扶,自行上岸,道:“谁说我是一个人。” 话音儿将将一落,船舱的帘子就被一只手捞起,苏静定睛一看,脸色顿了顿,笑了一下,笑容却是空洞的,他看着走出来的苏若清,又看看叶宋,道:“你果然不是一个人。”他本想好好地与叶宋道歉,可是看到这样的场景,看到叶宋又是和苏若清在一条船上,当即心里又很急躁了起来,不管不顾张口就道,“你让你相公守着铺子,你却和人相约至此,一次两次,你为什么这么做?”如果叶宋能说出一个理由,不管是什么理由他都愿意相信的。 只是叶宋一句话都没说,苏若清更是一个字都没说。 苏静再道:“你是不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叶宋抬眼睨着他,道:“你不信我?” “我信,只要你说,我便信。” 怎想下一刻叶宋抬脚便走,淡淡无谓道:“可我确实没什么想说的。” 苏静阳光下的一张脸,沉默冷寂,他看向苏若清,张口刚想说话的时候,却见帘子后又走出一人,正是王盏月。 苏静愣了愣,道:“你怎会在这里?” 王盏月回答:“是王妃邀我来为公子作画。” 方才叶宋是坐在外面的,船舱里面却是苏若清和王盏月。苏静霎时就明白了过来,他可能是误会了叶宋了。他回头看了看叶宋离开的方向,拔腿就欲去追。 王盏月及时叫住他,道:“王爷去追之前应该想想该怎么和王妃解释吧。” 苏静来不及回答,整个人像一道风一样跑了出去。只可惜,他把整条街都跑完了,却找不到叶宋的踪影。街上两边路口太多,叶宋若是有心隐藏他根本就找不到。 直到傍晚的时候,苏静才精疲力竭颓然地回到王府,以前他都没觉得自己有这样失败过,近来患得患失伤人伤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或许是他太爱叶宋了,太爱他们现在的生活了,爱得不容别人闯进他们中间。 结果回来后,管家却告诉他叶宋早就已经回来了。苏静脸色这才亮了亮,来不及喝口水就急急忙忙往东院跑去。进院子一看,见树下的躺椅上叶宋果真躺在那里,阖着双眼似睡着了一般,满地都是新落的绿叶。他唤来一个丫鬟,问:“王妃在那里睡了多久了?” 丫鬟回答道:“回王爷,王妃才刚睡下,先前从半下午开始练鞭子,练了一个时辰之久呢。” 满院子的绿树的树干上似乎都留着斑驳的鞭痕。但对于苏静来说那不是紧要的,只要她喜欢,怎么往树上挥鞭子都行。 苏静挥退了丫鬟,才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生怕吵醒了叶宋。他在叶宋的躺椅旁缓缓蹲下,兴许是出了一场大汗,使得叶宋的脸色有些过分泛凉的白皙,额角和鬓间,都有被汗水打湿的痕迹。那薄薄的衣襟和脖子,也是一片湿湿的。 就这样睡着,也不知道会不会着凉。 苏静抬手,轻轻去碰叶宋的脸,指尖触碰到一指凉,他有些心疼。忽而觉得心头一酸,轻轻低低道:“宝贝儿,你这样睡会容易着凉的,起来去洗洗,换身干衣服。” 叶宋皱了皱眉头,好似睡意正浓时被人打扰让她不悦,她不愿睁开双眼,侧了侧身换个姿势继续睡。 苏静道:“那你就睡着别醒来,我抱你进去洗。” 只是苏静抱她的动作却难免把她给弄醒了,她往苏静怀抱外蹭了蹭,重新躺回躺椅上,眼睛眯开一条缝,看见是他,不由淡淡吁了口气,道:“你回来了。” “嗯”,苏静道,“在外找了你一整天,没想到你已经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见了。” 叶宋带着浓浓鼻音道:“我这么大个人怎会不见了。”她觉得额头很凉,浑身都有些凉,伸手捂着自己的额头,说话的语气仍是疏离的。 苏静道:“累了么,进去躺着吧。” 他刚想要去抱叶宋,又被她给拒绝,道:“不用了,一会儿我自己知道进去。” “你还在生我的气?” 叶宋看也没看他一眼,道:“我若生你的气,早该生气了。” 随后就是半晌沉默。苏静缓缓又站起身,道:“下人说你还没吃晚饭,我也没吃,你喜欢在这里躺的话,我便去端了晚膳到这里来我们一起吃。” 堪堪一转身时,身后叶宋动了动,亦缓缓从躺椅上起身,站在地面上,道:“不用了,你自己吃吧,我想先回屋睡会儿。” 叶宋转过身去一步步朝房门走去。苏静忍了又忍,终是没忍住,开口道:“阿宋,我这个样子是不是让你失望了?你是不是后悔选择跟我了?” 叶宋的脚步猛然顿住。她问:“你觉得我对你失望后悔了吗?” 苏静答不上来。他留下这个问题以后就选择了沉默,抬脚准备走出院子。身后叶宋的声音又传来:“我告诉你,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不管发生任何事,不管我开心还是难过,我这辈子最不会后悔的事情就是嫁给你。” 一席话伴随着一声咚地闷响,苏静瞠了瞠桃花眸,蓦地回身。然,他睁大了双眼,却看见叶宋从回廊前的台阶上,双眼紧闭地倒在了地上。 “阿宋!” 苏静跑过去将叶宋抱起就进了屋,并叫丫鬟请了大夫。大夫候在门外的时候,他用温热的毛巾帮叶宋擦拭了身上的汗迹,又重新换了一身干衣服,才让大夫进来把脉。 叶宋调理过后的身体一直很好,一次风寒都没有过,眼下突然间昏倒,怎能不叫苏静着急。 大夫诊脉时苏静便在一旁干巴巴候着,额头鼻尖全是汗,努力屏住呼吸不敢打扰大夫一分。眼下他可叫一个后悔,不知道叶宋出了什么情况,他这几日对她真真是太不关心了,一味地顾着去吃醋、去责怪她、不信任她,明明她都没有错,错的全是自己。苏静知道,叶宋早晚都在院子里练鞭子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气,他现在宁愿叶宋是用鞭子打他而不是打的那些树,只要她高兴,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此时叶宋也已经醒来,幽幽靠在床头,脸色泛着不正常的苍白,看起来有些虚弱。她耐心等着大夫诊断的结果,只是苏静那眼神未免太过火辣辣,像是要在大夫的后背上盯出一个洞来一般。叶宋的视线和苏静的不经意间在空中碰撞,苏静那软绵绵的眼神褪去了平日里的张扬神采,而是亮晶晶湿漉漉的,可怜巴巴的像一条等待收养的大狗一样,见叶宋看过来,又满含期许和自责歉疚,让人于心不忍。 叶宋轻微地抽动了一下嘴角。以前没觉得,这货卖起可怜来这么能干。只是,再怎么执拗,在那样的眼神下也心软了,遂回了一个眼神安慰他,不就是晕倒了一下,大抵是今天有些中暑而晚上又吹了一阵风,所以有点不舒服,根本不是什么大问题。 第432章:认识错误 大夫诊脉期间,苏静觉得好像过了很久很久,时间都快要停止不前了。 终于大夫松了手。苏静连忙上前问:“大夫,我夫人她怎么样?” 大夫起身,对苏静揖道:“回王爷,夫人有些热伤风,吃两副药就会好转了,还有” 苏静急道:“还有什么你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 “还有就是,王妃有喜了,恭喜王爷。但王妃中暑劳累,身体有所损伤,难免虚弱,往后还得好生将养些日子,保持身心轻松愉快才能免去肝火虚旺。” 一整个晚上,苏静都处于呆愣状态,好像魂飞九天回不过神儿。他端来清淡小食一口口喂叶宋吃,然后药煎好了也端来一口口吹凉了喂,无不小心翼翼。 叶宋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从苏静手上一把夺过药碗,仰头就三两口灌下,有些发苦地咂咂嘴,睨着苏静道:“不就是一个小感冒么你用得着这样大惊小怪。” “可是大夫说你也有身孕了怎么能是大惊小怪?”苏静道。 叶宋道:“就算是有了身孕了,我现在喝的治感冒的药和我的身孕有半毛钱关系吗?” 苏静摸了摸鼻子,道:“好像没有。” 叶宋喝完药之后歇了一会儿,脸色才有所好转。叶宋觉得浑身汗涔涔的不舒服,便步去浴室洗浴,苏静岂敢离她一步,又屁颠屁颠地跟去了浴室,主动帮叶宋宽衣解带,然后扶着她下水,还轻声温柔地叮嘱道:“来,小心点儿。” 叶宋入水以后,苏静便前前后后地伺候,又是刷身子,又是揉揉肩捏捏腿,自己湿身蹲在浴池里,身上衣服都湿透了,可伺候起叶宋来却自得其乐,说道:“今天你委实累到了,为夫帮你捏一捏舒缓舒缓,”他讪笑两声,“夫人这几日也委实劳累,今天光是帮王盏月小姐张罗想必就花了不少的心思吧?” 叶宋不置可否道:“你不是以为我和皇上有约泛舟湖上吗?” 苏静很狗腿地说道:“我今天是开玩笑哒,没想到夫人你当真了。” “嘁。”叶宋嗤笑一声,表示很不屑。 隔了一会儿,苏静拿来干毛巾帮她拭身体,并穿上衣衫。叶宋赤脚想走出浴室,被苏静隔着毛巾从后抱住了。他下巴抵在叶宋的肩头,呼吸喷洒在她颈窝里,说道:“今天的事情是我不对,我知道错了好不好,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了,你可以生我气但你不能气自己,若是想发泄想出气,你别打树,你直接打我好了。” 叶宋垂了垂眼帘,那弯长的睫毛在灯火下像轻轻停靠的蝶,她深吸两口气,淡淡道:“算了。” 只是她看起来并没有完全放开身心,也没有苏静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第二天,王盏月闻讯过来探望叶宋,苏若清亦是亲自登门。王盏月陪着叶宋在花园绿荫底下散了会儿步,又说了会子话,才动身回去。只是临走出大门的时候,被苏静叫住了去。 王盏月回头问:“不知王爷还有何吩咐?” 苏静默了默,问道:“落欢的那副画是怎么回事?” 王盏月道:“王爷总算想到事情的关键之处了。落欢楼的头牌姑娘落欢来找我,说是对心上人日思夜想念念不忘,央我依照她的描述给她画了一幅画。王爷为何会成为落欢的心上人想必只有王爷知道了,落欢还说这位心上人是她的一位恩客。此事已经在王妃心上好一段日子,王爷要真想道歉,就先从落欢楼开始吧。” 苏静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多谢你提醒。”他把王盏月和苏若清送去了门口,看着两人离开方才转身回府。 苏若清和王盏月各自走着,也是无言。走到下一个分岔路口的时候,苏若清稍稍停了停,在朦胧的夜色中转头看向王盏月,问:“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王盏月愣了愣,心跳倏地有些乱了,道:“不用了,我就住字画铺子里,离这里不远,不敢劳烦公子相送。” 苏若清道:“无妨,天黑了,你一个女子走路不安全。” 王盏月垂着头不再多说什么。苏若清便走在她身边,两人走过清净的街道,到达字画铺子。王盏月开了铺子的门,回头对苏若清道:“公子不介意屋舍简陋的话,进去喝杯茶再走吧。” 字画铺子的后面是一个小院落,王盏月平时便是居住在里面。 王盏月在铺子里点了昏黄的灯,里面的光景缓缓亮开,墙面上挂了一幅又一幅的画,散发出古色古香的韵味。这铺子苏若清是第二次来了,第一次来的时候王盏月没在铺子里,他却没想到这铺子的掌柜的竟是一介女子。 很快王盏月就沏了茶送到前堂来,苏若清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向窗外看去,外面一片漆黑。 茶香暗浮,苏若清手指轻轻碰着杯沿,道:“之前在宫里的时候,我听说你是姑苏城里的员外之女,家世殷实才有这般才华,如今却是你独自一人?” 王盏月道:“此事说来话长。” 苏若清挑了挑眉,道:“那你也可以选择长话短说。” 王盏月就真的一句话总结了:“我被扫地出门了,所以不得不抛头露面赚钱养活自己。” 苏若清默然片刻,然后道:“你画画得不错。” “啊对了”,王盏月去柜台最里边抱出来一只长长的锦盒,在苏若清面前打开,里面躺着的是一幅卷轴。别的画她都是装在画匣子里,只有这一幅她如此宝贝着,用单独的一个锦盒装着,道,“这是前些日给公子画的画像,公子可过目。” 苏若清伸手拿起了卷轴打开来看,王盏月又道,“那日只画了个大概,回来再花了些时间润色一番,方才敢给公子看。” 说是润色,那日的大概轮廓苏若清见过了,可而今手上这幅画精致得无与伦比,每一个细节均是做到完美,简直就像是把苏若清的模子原原本本给映上去似的。他嘴上不说,心里自然清楚这润色得花多少工夫。 苏若清不置可否,王盏月莞尔道:“我知道民间私自描画公子画像乃是大不敬,这幅画公子若是取走,还请饶恕民女的大不敬之罪。” 苏若清良久才道:“画得比宫里的画师要好。”他又把画卷起来放进锦盒里,推向王盏月,“这画你先留着吧。” 王盏月愣道:“为何?”私心里她确实很想把这幅画留着,可不明不明地留着也不是她的作风。 苏若清却反问:“你不想要?” 等不到王盏月的回答,他便伸手要将锦盒拿回来。将将碰上之时,王盏月终于反应了过来,连忙把锦盒抱起在怀里,喜形于色地对苏若清福礼道:“民女多谢公子。” 这天晚上,叶宋吃完饭以后就觉得乏,回房在床上躺着,手里拿着从府里丫鬟那处没收来的小话本悠闲地翻看。正待入神之际,苏静就回房了,闷不做声地搬出新买的搓衣板,规规矩矩在床前放下,然后自个跪在了那上面。 叶宋眼角一抽,坚持看完手上的那一页,才抬起头看看向苏静,道:“你干嘛?” 苏静道:“没事儿,我就跪跪,我喜欢跪这个,夫人你是不是正看到紧要关头,你先看完吧,看完了我再说说我们的事儿” 叶宋好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正看到紧要关头的地方?” 苏静道:“因为你坚持看完手里那一页才肯跟为夫说话,说明小说比为夫好看。” 叶宋:“” 有苏静在床边端端正正地跪着,叶宋即使是有再浓厚的兴致,随便翻了几页也再翻不下去了,本来的紧要关头瞬间觉得索然无味。她叹了口气,缓缓放下话本,很无语地睨着苏静,道:“我们之间能有什么事值得你这般隆重的?” “我可以说了吗?”苏静问。 叶宋:“你说吧。” “其实主要还是落欢楼的事情”苏静道,“前些天有些心浮气躁,没有承认这件事。那天应酬不是去的醉春望酒楼,而是去的落欢楼。” 叶宋不置可否道:“我记得我问过你,是不是确实去的醉春望。” 苏静痛心疾首道:“骗你委实是为夫的不该,那个地头不是为夫选的,而是别人选的,为夫想推辞的时候已是来不及。但为夫发誓,在那个地方绝对没有乱来,只是喝了几杯酒听了几首曲子,连那落欢长什么模样为夫都未曾看清,真的!” 叶宋眯了眯眼:“真的只是喝了几杯酒?” 苏静默了默:“好吧多喝了几杯。” “你不曾看清落欢的模样,而你的模样却刻在了她的心里画在了她的画上。” “宝贝儿你心里若是不舒坦,就别藏在心里,这样对你身子不好。”苏静帮叶宋捶捶腿,“你发泄在为夫身上也未尝不可,为夫都受着。” 叶宋抽了抽腿,苏静的手又黏了上来,她不由道:“你倒是殷勤得很。那些都是次要,你知道我最在意的是什么。” 第433章:听小说 苏静道:“知道,当然知道,你最在意的是明明给过为夫一次解释的机会而我还是放弃了当时我只是想,既然为夫在落欢楼里什么都没有发生,何必说出来给媳妇儿徒增烦恼” 叶宋问:“那以后我若是做了什么让你难过的事情而怕你难过就可以不告诉你呢?” 苏静笑嘻嘻道:“宝贝儿你不会的。” 下一刻叶宋将话本子打开到看的地方贴向苏静的脸,自己舒舒服服地躺下,悠悠道:“既然这样,你便将剩下未完的故事读给我听吧,不读完不许起来。” 苏静接下来仔细看了一眼,眼皮就有些抽筋,踟蹰道:“这种小说还是自己看比较含蓄吧” 叶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可是我看着有些眼乏,眼睛过度疲劳了将来的孩子也有可能眼睛不太好使。”说着便斜乜着苏静,“你不是来跟我道歉的吗,就这点儿程度?” 为了表现出自己的诚意,苏静清了清嗓,便开始念了起来:“李生和黄莺莺经过了重重磨难,终于能够在月下偷偷私会,两人一番苦诉衷情均是垂泪不已,黄莺莺身娇体弱,一番梨花带雨下来摇摇欲坠,娇软地伏在了李生的胸口,并‘李郎李郎’地叫唤,唤得李生心疼又不知所措,只好越发地搂紧她,让她别怕。月色照在黄莺莺娇嫩的肌肤上,激发出了李生心里的狂浪念想” 苏静停顿了一下,叶宋闭着眼似听得十分专注的样子,道:“不要停,继续。” “李生一番动手动脚之后,心里无比激动,黄莺莺欲拒还迎衣衫半开半落,叫李生发狂起来。李生一口啃在了黄莺莺的身上,黄莺莺婉转如泣道:‘李郎别这样别这样他日你上门向我爹提亲,待我嫁你为妻之后我们再’” 苏静伸手捂了捂眼,仿佛不忍直视,道:“宝贝儿,今天已经不早了,先睡吧,明天晚上再继续念。” 叶宋睁开一只眼,极度不满地斜睨着他,道:“这才是紧要关头,你觉得我有心思睡吗?” 苏静道:“平日里为夫看春宫册的时候怎不见你有兴趣,现在竟看这般黄暴的书籍。” 叶宋问:“现在是我怀孕了还是你怀孕了?是你认错还是我认错?”苏静又默了默:“是你怀孕,是我认错。” “那你他妈还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苏静:“为夫想了想,这般简单粗暴而淫秽直接的语言,对你肚子里的孩子不太好,若是叫他听见了将来有可能变得和书里的李生一样。” 叶宋起了起身,道:“这才多少天,没手没脚没脑子的,就一团肉而已,你确定他能听见?好吧就算他能听见,你又不是他怎么能知道他喜欢不喜欢呢?两性要从胎儿抓起,而且大夫说我不能太动肝火,你懂?” 苏静沉重道:“为夫懂。” “那就继续。” 苏静又把视线集中在了书本上,顿了顿,开始继续念:“黄莺莺娇娇弱弱不如李生的力气大,李生见旁边有一片草丛,下了淫心就抱起黄莺莺往草丛里去。到了草丛李生解了黄莺莺的小衣就压在了她白条条的身躯上夫人,为夫有些口干舌燥。” “允许你起来去喝口茶。” 于是苏静只好去桌边灌了一壶凉茶,回来道:“除了口干舌燥还有些燥热难耐呢。” “难耐你还不是得耐着。”叶宋侧着身,伸手往苏静脸上抚摸了一把,柔柔软软的,笑了笑道,“是不是觉得这个比看春宫册有趣而又刺激多了?” 苏静哭笑不得,苦哈哈道:“以前怎么不见夫人主动与我分享这些?” 叶宋拍了拍他的脸,眯着眼睛笑得六畜无害:“以前我没怀孕,跟你分享个屁,现在也不晚啊。再念几段儿,我就要睡觉了。” 苏静再给她念了几段儿,她明显睡意来临,阖着眼睛浅浅入眠,带着鼻音道:“上床来睡吧。” 苏静这才又从搓衣板上起身,蹑手蹑脚地去吹灭了灯,上床来抱着叶宋睡。只可惜,说是睡觉,可躺在床上他又哪里睡得着,只有辗转难眠的份儿。倒是叶宋,睡得十分香甜。 以后每天晚上,叶宋都让苏静给她念小说听,总会念到紧要关头的地方,苏静感到十分苦恼,晚上要去冲两次冷水澡才能罢休,而叶宋明显是乐在其中。 有很长一段时间苏静都精神不济,白天里除了和叶宋有关的事情以外,其他的所有事情几乎都提不起兴致,而到了晚上更加是精神得很。 苏若清在姑苏待了几天,等到皇上南下的京中队伍抵达姑苏,他便恢复了皇上的身份,接受姑苏百姓的跪拜和拥戴,并在当地官员的陪同下游了一遍姑苏,只是多了许多形式上的东西,与他微服私访时的又大不相同。 回京时,叶宋在王府里养胎,自然就只有苏静来相送。船要起航的时候,没想到王盏月急急忙忙跑来,手里抱着的是那天晚上打算送给苏若清的锦盒和画轴。 苏若清站在甲板上,江湖吹起他的皓皓衣袂和头发,遗世独立。王盏月站在岸边,束发的发带飘飘,眉眼十分清艳,得苏若清的命令,侍卫铺了一块木梯,王盏月一步步走了上来,想了想还是下跪行了一个大礼。站起身来的时候,她微微仰着头,正视着苏若清的脸,那样的姿态虔诚而较真,在旁人看来竟是倔强,和苏若清有些相配。 王盏月将锦盒递上,说道:“皇上这就要回京了,民女没有什么能送的,思来想去只有将这幅画送给皇上,希望皇上能收下。” 苏若清看了一眼,还是那天夜里他所看见的一样,画上面是他的模样。他缓缓收起,道:“朕让你将此画留着,你却是不肯要。” 王盏月顿了顿,轻声道:“不是不肯要,只是相见不如怀念,怀念不如无念。民女若留着这幅画,只怕自己都不肯放过自己了。民女年纪已不小,等赚够了钱,便找个夫家嫁了,不咸不淡地过一生。有皇上这幅画在身边,民女无心寻找夫家,不是白白耽搁么。” 苏若清细细看了看她,她说得淡然隐忍,内心里有一根弦却因为她的话语而被轻轻拉扯牵动着。将来谁若是被眼前的女子爱着,定然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可她这般的女子,也不是谁都能配得上的。 苏若清又看了看码头岸上站着的苏静,神思动了动。公公过来小声道:“皇上,时辰差不多了,该起航了。这盏月姑娘” 王盏月明白过来,道:“民女就只能送到这里了,能陪皇上游玩姑苏是民女的荣幸。民女这就告退,愿皇上平安抵京一路顺风。” 就在她将将转身之际,苏若清忽然开口道:“既然你这般念着,随朕一起回京又何妨,赌棋泼茶,闲时为伴。” 王盏月顿住脚步,猛然一愣。 苏若清根本不给她答应或者拒绝的机会,径直吩咐公公道:“传令下去,开船吧。”他看了一眼王盏月,抱着锦盒转身便往船舱里走去,“你随朕进来。” 王盏月尚未回过神,听得苏若清的话,傻愣愣地回头看了姑苏一眼,然后跟着进去。苏静站在岸边举目相送,嘴角噙着笑意。一会儿他回去,总算又有一件喜事可以跟叶宋说了。叶宋为此可**不少心。 船缓缓驶出了港湾,行走在大运河里,一路北上。两岸的风景不断往窗户后面溜走,阳光照得江面爽朗而晴阔。 公公在船舱里,为苏若清卷起了四面小窗的卷帘,留下王盏月和他单独相处,随即就退了下去。船舱外面有重重侍卫把守,保护苏若清的安危。 苏若清靠在窗边看书,一时间没有言语。王盏月后知后觉地回过神,说道:“我是不是应该先回去收拾一下再跟你走?” 苏若清眉梢轻抬,不置可否,道:“船已经开了好一阵子了,你想要游着回去吗?朕听说那间铺子是你和贤王妃一起开的,你走了她自会着人收拾。” 王盏月瞅了瞅他,问:“以后,我真的可以陪着你?” 苏若清没有回答。她看了看桌面上的一套茶具,便自顾自地为苏若清煮起茶来,煮好之后斟上一杯,放在他手边。 后来她渐渐明白了过来,说:“贤王妃有了身孕,皇上是不想贤王和贤王妃再有什么误会,才带走我的吧。” 彼时苏若清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有一半的原因是这样。” 那另一半的原因是什么,他没说,王盏月何其聪明,心上一暖,怎会不知。她道:“怎么开始的没有关系,既然开始了,盏月不会让它随随便便遗憾地结束便是。这场日久陪伴,不到年华老去,不会善罢甘休。” 她所求不多,只是想陪着他,让他不再那么孤独。 苏静回府的时候,叶宋正躺在花园绿荫下的躺椅上,旁边放着酸酸甜甜的果脯,吃了一大半。看见苏静回来,叶宋便起了起身,道:“走了吗,盏月呢?” 第434章 :恼羞成怒的熙妃 苏静笑眯眯蹲在她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又附耳去听了听,方道:“跟着一起走了。” “那我就放心了。”叶宋重新躺回去,拍开苏静的爪子,道,“听什么听,现在就只是一坨肉而已,没手没脚的,你难不成还能听见他跟你说话?” 苏静道:“能啊。” 叶宋挑了挑眉:“那他跟你说什么?” 苏静道:“他说让我对你好点儿。” 叶宋眉目一舒展,撇开头去嗤笑出声,脸上分明是愉快而幸福的。 苏静硬要挤上躺椅搂着她,问:“为什么你知道皇上一定会带盏月离开?” “因为你。”叶宋道,“因为你老是跟我闹别扭,他心里过意不去。” 苏静搂着自家媳妇儿,笑得春风得意,道:“你说皇上要是知道咱俩合起来忽悠他,会怎样?” “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会知道。”叶宋侧了侧身,靠在苏静怀中,静静道,“盏月跟着他回宫,盼只盼盏月能够真正走进他的心里去。像盏月那样的女子,没有利益牵连,求的比别人少,和皇上在一起才会是幸福的。” 苏若清这一回京,后宫里的妃嫔们都没想到他会带了一个女人回来,而这个女人正是当初独居储秀宫的秀女王盏月。他让李如意单独给王盏月辟了一处宫殿,配以宫女和太监,吃穿用度俨然按照后宫之妃的礼制来。 这其中最不能忍受的便是熙妃了。她既怨恨王盏月又怨恨李如意,想着当初要是李如意提前告诉她苏若清的行踪让她能够一同去江南,定不会叫王盏月有机可趁。她几乎都以为李如意和王盏月是一伙儿的。 再有两个月熙妃就要生产了,挺着一个圆滚滚的肚皮行动十分不便却还是不能安分地待在自己宫里而要出来走动。 这天晚上熙妃动身去了李如意那里,李如意好茶好水地招待,仿佛当之前的种种不愉快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熙妃言行举止间都宝贝着她的肚子,看向李如意时的眼神也若有若无地集中在她的肚子上,充满了炫耀和不屑之意。 李如意也视若无睹,道:“妹妹即将临盆,夜里出来多有不便,为何不好好在宫里歇息,有什么事差人来说一声即可。” 熙妃道:“臣妾一个人待在宫里横竖没有意思,皇上整日忙于政事,可一有闲暇之时便是去了盈月宫的那个贱人那里,她无名无分的却好意思霸着皇上不放,若是我不是挺着这大肚子,只怕要给她好颜色瞧瞧。臣妾无聊,只好来姐姐这里坐坐,唠唠家常,还望姐姐不要见怪。” 李如意笑了笑,道:“盏月姑娘此次随皇上回京,已经不是当日的秀女,本宫听闻她琴棋书画与皇上甚为合拍,只要皇上在她那里觉得放松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于名分,相信皇上心中自有分寸,不会亏待于她,该有的也都迟早会有的。” 熙妃听李如意的一席话,更是把自己气一通,道:“连姐姐都那样说,看来宫里真是人心凉薄,有了新人忘却旧人,皇上如此,就连姐姐也是如此。” 李如意看了她一眼,道:“这些话不能乱说,让皇上听去了只怕要心寒。熙妹妹哪里是旧人,分明一直是皇上身边的红人。” 李如意说起这话时语气不咸不淡的,不像是夸耀更一点不像是羡慕,反而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事情。苏若清已经好些日没去熙妃宫里坐坐了,只时常差人赏赐一些东西下来以显示他对熙妃肚中龙嗣的关怀之意。熙妃又不迟钝,只怕再让王盏月霸占下去,她就真的会成为一枚旧人了。她得宠宫中这么久,岂会甘心。 遂熙妃阴阳怪气儿地说道:“听姐姐的话,好似对皇上宠爱谁关心谁一点都不在意。臣妾以为,但凡在意一个男人,都会忍不住去关心他的一举一动,可姐姐这般无动于衷,臣妾不相信姐姐对皇上都是虚情假意,难道姐姐就一点儿都不想去争去抢吗?” 李如意说道:“大家同为后宫的女人,也都是皇上的女人,去争去抢又有何意义,只要心系皇上,能够为皇上之忧而忧为皇上之乐而乐,就算是尽到了本分。若真是一门心思攻于算计,只怕到头来得不偿失。” “得不偿失?”熙妃冷笑一声,道,“娘娘说的是自己吧?” 李如意不喜不怒道:“有话你不妨直说。” 熙妃玉手拂了拂茶盏杯沿,悠悠说道:“如意姐姐以前的事迹臣妾可是略有耳闻,堪称是后宫妃嫔的楷模典范。那个时候姐姐把别人斗得你死我活,如今这些话怎么都不该是姐姐说出来的啊,姐姐怎么反倒畏手畏脚起来了。王盏月是贤王妃选拔起来的人,姐姐就真的甘心,一个叶宋远嫁当了贤王妃之后,她的人竟然还入主六宫将来或许还要爬到姐姐的头上,臣妾到底不如姐姐这么心胸开阔,总也咽不下这口气。” 李如意不急不缓道:“你又不是本宫,你怎知本宫咽不下这口气。我看真正咽不下这口气的是熙妹妹吧,容忍不了盏月姑娘入主后宫。熙妹妹本就是依据当初的贤王妃的存在而存在的,而今是觉得自己的存在受到了威胁吗?” 熙妃闻言脸色顿时就白了白,有些恼羞成怒道:“臣妾煞费苦心,不忍看姐姐就是在叶宋嫁给贤王当了贤王妃之后也还是被她死死踩在脚下,姐姐不领情也就算了,还这般奚落臣妾。臣妾没有忘记是姐姐把我带进宫的,但自始自终臣妾是臣妾,她叶宋是叶宋!还有王盏月,不知用了什么狐媚功夫才留住了皇上,我相信假以时日皇上也一定会看穿她的真面目的!” 李如意道:“熙妹妹何故如此动气,当心对肚子里的胎儿不好。” 熙妃见话不投机半句多,站起来便欲离去,硬生生道:“天色已不早,臣妾不便久留,先行告退。” 熙妃走后,瑞香便让人进来收拾茶具,一面扶着李如意去寝殿休息,边道:“熙妃想来拉拢娘娘对付盏月姑娘,目的没有达成旋即就露出了真面目,真是可憎。” 李如意缓缓道:“她的心计多显露于人前,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也是,如若娘娘答应帮助熙妃,将来说不定还会被熙妃给连累。”进入寝殿之后,瑞香又试探道,“只不过,盏月姑娘将来要是真的得宠娘娘真让她爬到娘娘头上吗,娘娘后宫的地位好不容易日渐稳固了” 这日,李如意去觐见苏若清,为的便是王盏月在后宫里的名分事宜。 她说道:“盏月姑娘在宫里已经住了一段时日,各方面都渐渐熟悉了。盏月姑娘蕙质兰心,能得皇上欢心是她之福。臣妾便是专程前来问一问,内事监那边,要不要将盏月姑娘的名字添在侍寝名单上?” 苏若清道:“此事不急,先放着吧。” 李如意顿了顿,又道:“此事皇上不急,盏月姑娘不急,臣妾亦是不急,只是臣妾以为,为了避免盏月姑娘落入宫中长舌之人的话柄,也是为盏月姑娘着想,她迟早需要一个名分的,这赶迟不如赶早,也好叫她在宫里不会举步维艰才对。” 苏若清沉吟了片刻,抬头看向李如意道:“爱妃说得有理,那便添上吧。” “是。” 怎知这件事转眼就叫福熙宫的熙妃给知道了,熙妃是勃然大怒,越发地恨极了王盏月。在苏若清招王盏月侍寝之前,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除掉王盏月。 盈月宫里的宫女太监全都是王盏月眼熟的,均是当初储秀宫的那一般。王盏月重回宫里,他们上下都很开心,并且伺候地十分周到。 不知不觉暑夏就已经过去了,迎来的是秋高气爽、艳阳高照。宫中苗圃那边依照李如意的吩咐送来了许多精心培育的秋菊,有红有黄,形态极尽妍丽,十分适合观赏,观赏之余就是用来煮茶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王盏月正给菊花修枝剪叶时,不想熙妃带着人盛装往盈月宫里来,气势汹汹的。只不过在见到王盏月时,满身戾气似乎瞬间消失不见又云开天晴了。她在翠环的搀扶下缓缓走来,说道:“盏月姑娘好有雅兴啊,这些秋菊福熙宫里尚且没有,看来如意姐姐真是偏心,尽往你这处送了。本宫游御花园时恰逢闻到了这菊香,盏月姑娘不介意本宫来你这里坐坐吧?” 王盏月直起身来,往肩后拢了拢如墨的青丝,道:“娘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娘娘里边请。” 熙妃去了盈月宫的消息又第一时间走漏到了李如意那里,李如意不敢怠慢,随即就起身准备去盈月宫,并着了一个小太监去通知苏若清。 熙妃在厅里一坐下,宫女便上来奉茶,随后退下。王盏月道:“那些菊花不过是平凡之物,可能盛开得格外好些,相信在娘娘宫里,均是奇花异草数不胜数。若是娘娘喜欢这些菊,一会儿娘娘搬走便是。” 第435章:奸计被破 熙妃皮笑肉不笑道:“本宫怎好叫你割爱。”她喝了一口茶,幽幽道,“在江南,皇上和你游玩得开心吗?你是怎么遇到皇上的?” 王盏月道:“看来娘娘真的是很关心皇上,连这些与娘娘本无什么关系的杂事都要打听得一清二楚。” “与本宫无关么”,熙妃道,“在后宫里每一位妃嫔关心皇上都是天经地义的,本宫怕就是怕有心之人为了想得到皇上的欢心重回后宫而费尽心机。” “娘娘说这话似乎也在理”,王盏月不卑不亢地微微低头,道,“只是盏月的事就和娘娘无关了吧,这些私事请恕盏月无可奉告,娘娘若是真的关心皇上,不妨去问皇上自己吧。” 熙妃气结,奈何王盏月淡定如斯,她真想上前撕烂王盏月的嘴脸啊,不由低低道:“本宫是真没想到,你还有重回后宫的一天,而且依旧这么口齿伶俐。” “谢娘娘夸奖。” “只不过你以为你在这后宫里真的待得长久么?”熙妃又笑了一下,伸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你若是不知量力非要上前来与本宫一争高下的话,到时就别怪你会死得很惨。你说说,贤王妃又教了你什么勾引皇上的招数,也好叫本宫也学学?” 王盏月皱了皱眉,道:“贤王妃既是贤王妃,与这后宫又有何关系,还请娘娘慎言。王妃根本用不着教我任何招数,这后宫之路是我自己要走,关贤王妃何事,娘娘何必张口闭口就谈贤王妃。” 熙妃冷笑一声,极为不屑,道:“她若是教了你什么招数还好,相信你还能多在宫里生存一阵子,她若是什么都你教你,那你接下来就只有自求多福了。”她低头又开始抚摸自己的肚子,目露怜爱之色,“你知不知道,本宫怀的可是皇上的第一个龙嗣,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将来这个孩子诞生以后,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本宫在宫里的地位也将无人能够撼动。可你,偏偏要跟本宫作对,无异于自寻死路。上次能让你走运侥幸逃脱,你以为你真的能一直这么侥幸下去吗?” 王盏月道:“我并无意与娘娘为敌,可是娘娘却一直抓着我不放。” “本宫听说,你的名字被内事监添上侍寝的簿子里了,皇上兴许不日就会招你侍寝。”王盏月闻言一愣,只听李如意又道,“但本宫怎能让你如愿,本宫是一分一毫也不能让你接近皇上的。” “娘娘到底想怎么样?” 熙妃笑得明艳四方,道:“今天本宫到你这里来,为的就是这件事。试问,若是本宫和孩子在你这处受到了伤害,皇上会怎么处置你呢,只怕会厌恶你都来不及。就算皇上对你有所偏颇,朝中百官会怎么想呢,还会让你安安分分地待在后宫里服侍皇上吗?” 王盏月心里沉了沉,连忙就张口冲外大喊:“来人!快来人!” 她知道后宫里不简单,但她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争斗竟是大意了,让她和熙妃独处在这厅中。翠环是熙妃的贴身丫鬟,竟然没有跟着在这厅里,她竟没有注意这一细节,怕是熙妃早有预谋,想在她这里出点儿什么事,好让她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 王盏月的反应算快,但熙妃的反应更快,只见她下一刻手撑着座椅的边缘,身子就顺势滑坐在了地上去,王盏月瞠了瞠眼,惊道:“娘娘!” 她想去搀扶,却被熙妃一把给推开,道:“你滚开,本宫不用你假好心,很快你就应该可怜你自己了!” 王盏月道:“没想到你竟拿你腹中孩子冒如此大险!” 熙妃双臂撑在地面上,呈半仰半躺之势,冲王盏月得意地笑笑,道:“本宫若不冒险怎能一举除掉你?”说着就蹬了蹬双腿,让王盏月看见,鲜红刺目的血迹顺着熙妃的裤头缓缓流了出来,濡湿了她的裙子。 熙妃再怎么针对她,尚且没针对出个什么结果,王盏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拿腹中孩子开玩笑。况且这么大的肚子了,稍有不慎便是一尸两命的事情,遂又去扶她,道:“有什么事可以事后慢慢说,眼下娘娘再耽搁不得,应该马上见太医,否则的话腹中孩子极有可能不保!” “你懂什么!”熙妃不但不领情,还变本加厉,冲王盏月得意地笑,“你放心,本宫还没有蠢到真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这不是本宫的血。”她仰躺在地上,脸色变得极快,秀眉紧蹙霎时就是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不停地呼唤,“来人来人啊我的孩子救我的孩子”她一边呼唤还一边掉下眼泪来,好不可怜。 王盏月心里突突直跳。熙妃突然抓住她的脚踝,泪中带着残忍的笑,咬牙低低道:“这下无论如何你也脱不了干系了,你说这与你无关,可是谁信呢本宫,就是在你这里出事的”她说着颜色又是一变,声泪俱下地哭喊,“你为什么这么狠心,想要害死我的孩子!来人呐,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 怎知,方才王盏月大喊了几声让人来,眼下熙妃又喊了一阵,外面却全无动静。按理说,熙妃这一惨叫,必定是她的贴身丫鬟翠环第一个闯进来。 熙妃何其惨烈地控斥着王盏月时,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高声唱和:“皇上驾到——” 而外面一丝慌乱都没有,厅中虚掩的前门就被撞开。 王盏月直直往门口看去,心却一点一点往下沉。门边光影闪过,苏若清便从侧边出现,身旁跟着雍容华贵的李如意,缓缓抬脚步入厅内。怎想熙妃比王盏月反应更快,向苏若清伸出了手去,眼泪簌簌直掉,泣道:“皇上求皇上救救臣妾还有臣妾与皇上的孩子!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她要杀了臣妾!” 王盏月站在苏若清面前,微微仰头看着他,她忘记了该如何反应,甚至忘记了她该行礼下跪,她只是挺直就背脊骨,觉得不是自己的错就不能低头认错。 熙妃神情惊恐极了,鲜血已经湿透了她的裙角,她害怕地往后缩了又缩,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面色惨白:“血臣妾流了好多血” 苏若清不喜不怒,也未露出一点紧张之色,只淡淡道:“你不是说这血不是你的么。” 王盏月一愣,看向苏若清,熙妃更是一愣。但熙妃仍旧装傻充愣,又爬过来抓住苏若清的明黄衣角,衣角上都染上了血痕,她大声恸哭:“皇上,叫太医,救臣妾臣妾流了好多血!” 苏若清只道:“来人,把熙妃娘娘扶起来。” 随即上来两名太监,不顾熙妃反抗抓挠,硬是把熙妃从地上拖起来。熙妃哭闹间,一眼看见宫人后面的丫鬟翠环,红着一双眼睛,欲言又止的模样。熙妃站也站不稳,太监稍稍一松手她便又往地上滑去。 这时苏若清道:“熙妃,你还要继续演下去吗?” 熙妃颤了颤眼帘,眼泪犹自落下,一脸凄楚茫然:“皇上在说什么” 李如意在旁适时道:“皇上来了有一阵子了,方才熙妹妹与盏月姑娘所说的话皇上都听见了。” 这下子熙妃的脸色才算得上是刷地一下惨白,不用她再装什么,双腿软得竟真的站不稳,两个太监也没能扶得住她,她滑坐在了地上,“皇上臣妾没有在演”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臣妾、臣妾真的是被她推在地上摔着了这是真的求皇上相信臣妾” “你还执迷不悟”,苏若清清冷道,“如若是你说的那样,朕现在便请太医来一验真伪,如有半分欺瞒,朕让你后果自负。来人,传太医!” 熙妃再也瞒不下去,花容失色,抱住苏若清的腿,不住求饶:“皇上,臣妾知错了求皇上宽恕臣妾没想为难她,臣妾只是、只是” 李如意现行蹲下去搀扶熙妃,道:“妹妹有孕在身,切莫为难了孩子,快不要这般大动胎气。皇上一向宠爱你,会原谅你的。” 熙妃不肯起,期期艾艾地双眼含泪望着苏若清。 苏若清道:“朕平时就是太过纵容了你,才让你如此胆大妄为,企图拿皇嗣嫁祸她人,熙妃,你可知罪?” 熙妃哭着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皇上,你相信臣妾,臣妾没有拿皇嗣嫁祸给她!没有!”她仰着头苦苦哀求,“皇上,你那么爱臣妾,臣妾那么爱你,臣妾只是想多和你在一起而已” 苏若清抬了抬熙妃的下巴,低低看着她,然后道:“若是早知你如此恃宠而骄张扬跋扈,朕就不会让你怀有皇嗣。” 熙妃连忙捏着绣帕拭了拭自己哭花的脸,道:“皇上,你看看臣妾,当初臣妾进宫来时你不是这样说的,当初你明明是很宠爱臣妾的,要是没有别人,”她指着王盏月,眼里流露出恨意,“要是没有她,你就会一直一直宠爱臣妾!” 第436章:弄假成真 苏若清却道:“来人,将熙妃送回福熙宫,没有朕的命令,从此不得踏出福熙宫半步。” “皇上!”熙妃死死抱着苏若清不肯撒手,“你不能这么无情!不能因为有了这个贱女人就要把臣妾永远禁足,那样和打入冷宫有什么区别!臣妾没有做错事,臣妾不服!” “那样的确是和冷宫没有什么区别,如果你非要进冷宫的话,朕也不会拦着你。” 熙妃回头又用力地拉扯王盏月,见拉扯不动扑起来就险些把她撞倒在地,她咬牙切齿道:“贱女人,你倒是说话呀!本宫怎么你了吗,本宫有让你受一点点伤害吗,你为什么不说话!本宫根本就没有错,是你,是贤王妃让你来勾引皇上的对不对,当初她得不到,现在她就让你来!本宫诅咒她,永远都不会有好下场!” “啪!” 远在千里之外的叶宋,冷不防打了一个喷嚏。苏静无比紧张地问:“是着凉了吗?” 叶宋揉了揉鼻子,道:“没事,只是鼻子有点痒罢了。” 苏若清在后宫里第一次发怒,扫手就扬了口无遮拦的熙妃一巴掌,把熙妃打得愣了。李如意等一干众人立刻下跪,道:“皇上息怒。” 苏若清脸色冷若寒霜,道:“不必送回福熙宫了,将她带去夜幽宫。” 那才是冷宫的所在,只是苏若清在位这些年里面从未住过一个妃嫔,眼下这熙妃是开了先例。 熙妃傻愣愣的,回不过神来。李如意求情道:“皇上,熙妃毕竟有身孕在身,还请皇上开恩。” 这时有宫人惊道:“熙妃娘娘又开始流血了!” 熙妃自己垂头一看,见温热的血液从她的裙子底下沁了出来,她始才觉得不对劲,肚子开始痛了起来,额上也开始冒冷汗,伸手捂着自己的肚子:“我痛” 李如意一看,便知这事态严重了,熙妃不像是装的,连忙紧张道:“熙妃恐怕是真的动了胎气,太医呢怎么还没来,快传太医!” 太医颤颤巍巍地进得大厅,见状连忙吩咐人把熙妃抬到了床上去。一经诊断,熙妃的的确确是动了胎气,她情绪极为不稳,再加上孕期时常动气发怒,没有在自己宫里好生休养,母体本就血气不足而她不加在意。眼下真真有滑胎之危险。 太医便像皇上谏言道:“要想保住龙嗣,娘娘必须得提前生产,否则娘娘和胎儿都会有危险,但在后宫里太医不能私自给娘娘摄入早产药物,还请皇上下旨,臣等可即时为娘娘生产做准备。” 苏若清道:“去做吧,务必保住熙妃和孩子。” “臣遵旨。” 随后床帏之内,熙妃的叫声不绝于耳,满屋子都飘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李如意不忍直视,她也曾有过孩子,心里像是被一只手给紧紧抓着一般,对苏若清道:“皇上不宜见到这些污秽,还是移居偏殿等候吧。” 天快黑的时候,一声婴孩的啼声从房里传了出来。所有人都跟着松了一口气。几位太医满身血气地走出来,向苏若清禀报道:“恭喜皇上,是位小公主。” 苏若清问:“熙妃怎么样?” “熙妃娘娘血气大亏,身体极度虚弱,已陷入昏迷,暂无生命危险,只须得好生休养。” 李如意喜道:“将小公主抱来给皇上看看。” 宫里嬷嬷便抱着一个襁褓之中的婴孩来到苏若清和李如意面前。起初她哭得很大声,到了苏若清面前之后就安静了下来,皱巴巴地闭着眼睛又睡了去。苏若清抱了抱她,怎知到了怀里还没抱稳,小公主又洪亮地哭了出来,怎么都不能停止。 嬷嬷说道:“小公主兴许是饿了。” 李如意问:“奶娘呢,本宫记得她的奶娘事先就经过千挑万选挑好了的,快去传奶娘来。” 苏若清将孩子交给了嬷嬷,随后走出了房间。外面依旧是艳阳高照一片阳光灿烂。 王盏月站在一盏秋菊旁边,人比花还要清艳。苏若清路过她时,只淡淡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径直就走了。李如意则留下来处理善后事宜,但她心中尚有疑虑,遂追问了一句:“皇上,熙妹妹而今身子虚弱尚未苏醒,可还要将她送往夜幽宫?” 苏若清道:“不必了,就让她留在这里好生养着吧,等能下地走动了再去不迟。” “那盏月姑娘”苏若清回头,倏地迎上王盏月直直的眼神,王盏月像是被他抓个正着急忙撇开。就听李如意在耳边道,“这是盏月姑娘的宫,熙妹妹若是住在这里,那盏月姑娘该如何安置?” 苏若清道:“盈月宫迁宫便是。” 熙妃这一昏睡便是好几天,幽幽转醒之后,忽的想起之前发生的种种,不由伸手去摸自己的肚子,结果却惊恐地发现小腹平坦,当即疯了一般地大叫,幸好翠环及时进去告诉她事情的经过,她才渐渐平息,道:“小公主呢,你去抱来本宫看看。” 翠环未语泪先下,道:“皇上不让娘娘见到小公主,把小公主送去如意宫照顾了。” 熙妃闻言大悲大恸,哭闹至半夜。 她虽然还没有被迁去夜幽宫,也没有被送回福熙宫,但也差不多了,每日除了太医和宫人的照料,她见不到苏若清,更见不到自己的女儿。精神每况愈下,竟有些疯疯癫癫。 这天半夜,一条白绫险些让熙妃命丧黄泉。幸好翠环进来及时发现,才让宫人救下她一命。 晚上苏若清在盈月宫里,本是点了王盏月侍寝,到了宫里结果棋盘一摆上,两入棋局一番快意厮杀,对于苏若清来说比琴曲舞姿要有趣得多。不知不觉就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 这时宫人便传来了熙妃自杀的消息。熙妃以死相逼想要见苏若清和小公主。王盏月站起身,舒展了一下久坐的酸软身体,说道:“皇上还是去看看吧,这局棋我留着等你回来再继续。” 苏若清点了点头,亦是起身,拂了拂衣便向外面走去,道:“你不用送了,若是时间晚了朕径直回宫休息准备上朝,若是时间还早朕还会再回来。” 王盏月倚在门边,浅浅笑道:“我又没说要送皇上,这里是皇上的家,送皇上去哪里?” 苏若清只扬了扬眉梢不置可否,转身走了。 路上公公请示道:“皇上,要不要把小公主抱去给熙妃娘娘见一见呢?” 苏若清多走了两步才淡淡道:“去抱来吧,让她见见也好。” 到了宫里,熙妃的处所灯火通明,宫里上下不敢有丝毫怠慢,唯恐熙妃又出什么差池。见了苏若清来,均是重重松了一口气。 苏若清步入熙妃的寝殿时,里面的东西全部被砸碎一地,满地狼藉。苏若清刚想往前踏一步,公公就道:“皇上小心,当心这些瓷渣子扎了皇上的脚。”他回头又吩咐太监,“还不赶紧来把这些收拾了。” 待宫人收拾妥当之后,苏若清才往里走了去。明亮的灯火之下,只见熙妃正失魂落魄地跪伏在床边,身上穿了单薄的纱衣,容颜憔悴衣衫凌乱。 苏若清吩咐道:“都退下去吧。” 熙妃怔了怔,似乎回了些心神,缓缓抬起头,就见宫人们正陆续地退出去,面前站着的人恰恰是自己日思夜想的男人,他穿的一身龙袍,高高在上而不可侵犯,简直就是她心目中的神。 可也正是心目中的神,亲自将她打下地狱。 她动了动身子,生怕苏若清走掉一眼,爬过去就抱住他的腿,依恋地在他腿上蹭了又蹭,喃喃道:“皇上,你终于肯来看臣妾了,皇上臣妾很想你臣妾真怕永远都看不见你了” 苏若清站了一会儿,任她伤心欲绝地哭泣,听她说着一些语无伦次的话语,想抽身退后熙妃却越发地抱紧,不由道:“你想见朕,就只是为了和朕说这些吗?” “不,不是的,臣妾有太多的话想对皇上说”熙妃急急忙忙说道,“皇上,臣妾为皇上生了一位小公主呢,臣妾是不是功不可没,皇上不要不见臣妾,更不要将臣妾打入冷宫小公主没了我这个亲娘,她会过不好的如意宫、李如意,李如意一定会虐待她的!” 苏若清道:“她在如意宫过得很好,奶娘照顾得很细致周到,如意贵妃也多加上心。”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呢”熙妃哭着拉着苏若清的袖角道,“皇上,难道你一点都不顾我们之间的情意了么,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你以前明明很宠臣妾的,臣妾要什么你便满足什么,臣妾就是要天上的星星皇上也会让人摘下来给臣妾啊!为什么现在会是这样呢”她哭得不能自己,“是不是你有了别人,有了后宫里这么多的女人,有了王盏月那个女人,所以你就厌弃臣妾了!” 苏若清蹙了蹙眉,眸色落在她脸上,如清冷如霜的白月光。 熙妃偏生不知收敛,继续道:“臣妾哪里比不上她们?臣妾这容貌,不是一直都是皇上你最爱的吗?臣妾一直以为,我们会在一起一生一世。皇上,爱一个人是矢志不渝的,而不是三心二意的!” 第437章:母女分开 苏若清缓缓在她面前蹲了下来。熙妃见状大动,抓着他的手摸上自己的脸,又道:“皇上你看,臣妾和贤王妃长得一个模子,你就将贤王妃当成臣妾好了,她没能陪伴着皇上,但臣妾能!臣妾能” “这世上,没有哪两个人是完完全全一样的,”苏若清捏住了熙妃精巧的下巴,稍稍用力迫使她抬起头来,迎上她的目光,道,“贤王妃是贤王妃,熙妃是熙妃。朕从来没将你二人混淆在一起。你若想跟她相提并论,怕是此生无望。朕最爱的不是这一副皮囊、你的容貌,朕最爱的可能你这辈子都不会懂。” “那臣妾在你心里究竟算什么?”绝望爬上了熙妃的脸。 “算是后宫妃嫔的一个。”苏若清放开了她,她无助地趴在地上,“你若是安分守己,自能和其他人一样荣华富贵享用一生,你自以为你很重要,其实不然。” 苏若清站起身,外面公公便回禀道:“启禀皇上,小公主带到。” 苏若清道:“把她抱进来。” 熙妃一听到小公主,再绝望也挣扎着起来,朝门口冲去。结果奶娘抱着小公主一进来,她就不由分说地将小公主抢过去抱在怀里,小公主本是安详地睡着了,她这动静一大反而将小公主闹醒了,大哭出声。 不管熙妃怎么哄,她就是停不下来,反而越发地哭得凶狠,蹬着双腿想挣脱熙妃。 熙妃哄道:“宝宝不哭,宝宝不哭,娘在这儿呢。”只是小公主一个劲儿地哭,哭得她实在头痛欲裂,最后耐心全失,变了颜色,“你不要再哭了!” 苏若清给奶娘使了个眼色,奶娘立刻要去抱小公主。熙妃怎肯,一边凶神恶煞地瞪着奶娘一边将小公主搂紧,“你是什么东西,想抢本宫的女儿,滚开!” 奶娘说:“小公主哭得这样厉害,许是饿了,娘娘还是把小公主交给奴婢吧,奴婢好喂她奶喝。” 熙妃呼喝道:“你少骗本宫,你们一个个就是想把她从本宫身边骗走,本宫是不会如你的愿的!” 奶娘虽然着急,但也无可奈何,生怕熙妃行为过激,伤到了小公主。 随后苏若清走了过来,对熙妃伸出了双手,淡淡道:“给朕抱抱吧。” 熙妃十分动容,女儿岂有不给爹抱的道理,见苏若清主动要求,心也跟着软痛了起来,道:“你不会把她也骗走么?” 苏若清道:“朕是她的父皇。” 熙妃这才将小公主递给了苏若清。苏若清转手给了奶娘,奶娘抱着就飞快地走出门去了。熙妃见状不对,又哭又叫,被太监给制住。苏若清转身便走,道:“传朕口谕,明日就将熙妃迁至夜幽宫。” 苏若清出了熙妃的宫,站着夜色里仰头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问:“还有多久早朝?” 公公道:“不足两个时辰了,依老奴看皇上还是回宫好好歇息一下吧,盏月姑娘那边” 苏若清揉了揉眉心,边走边道:“差人去盈月宫说一声,朕不过去了。” “是。” 第二天熙妃被迁入夜幽宫时,哭闹了好一番,惊动了六宫妃嫔。她平日里张扬跋扈惯了,没一个看得惯她,而今她被打冷宫,纷纷都来看一番热闹。 只是有李如意在场,妃嫔们都少了许多尖酸刻薄的语言,就连身边瑞香脸上的表情也是痛快的。熙妃起初向李如意求救,李如意道:“这是皇上的旨意,后宫中无人能够更改,所以本宫也无能为力。熙妹妹若是潜心悔过,本宫日后会向皇上求情,饶恕熙妹妹。” 熙妃见求救无望,不由对李如意破口大骂,一边被太监拖着走一边骂道:“我知道,那天就是你把皇上带来的!你居心叵测!还有王盏月,你这个贱人,你们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瑞香在旁道:“想不到熙妃都落到如今这地步了,却还不知悔改,敢辱骂娘娘。” 李如意道:“罢了,她已经是这般下场了,就由着她去吧,只是苦了小公主,才出生不足月,便不能见她的母妃。” 随后李如意去向苏若清请旨道:“皇上,公主不能无母,臣妾见之生怜,这些天里恨不能日夜陪伴将其视作亲生。如今她母亲深居冷宫,不能时时相见,臣妾想问问皇上,能不能让臣妾做她义母?臣妾定当好生照料将她养大成人,他日若是熙妃出来了,臣妾再将公主归还便是。” 苏若清深深看她一眼,过了半晌才道:“就将公主过继到你的名下,由你当她的母妃,好好养育她吧。” 李如意大喜,道:“臣妾谢过皇上。” 随后在小公主满月之时,苏若清赐名赐封号,而李如意名正言顺地成为了公主的母妃。 满月这天,宫里喜庆热闹。宫宴之余,李如意特地带了吃的点心来夜幽宫看望熙妃。只见熙妃形容枯槁,早已经没了当初的容光焕发和明艳动人。但整个人却沉寂了下来,睁着空洞的一双眼,望着李如意。 李如意在她面前坐下,让瑞香把食盒里的点心都取出来,一一摆放在桌上,道:“今天是安儿的满月之期,本宫特给你也带了些宫宴上的点心给你吃,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熙妃怔愣,李如意便又道:“皇上给公主赐名苏意安,封安乐公主,只是她还太小,不能到这个凄冷潮腐的地方来。” 熙妃垂头看了一眼桌上琳琅满目的点心,这在平时她是吃不到的,又看了看李如意的脸,不由冷笑一声,说道:“不是她不能来,而是你不会让她来。她若是来了看见了自己的亲生母亲,还怎么能安心认你做她的母亲呢?估计你们外面的人都希望她忘了我才好吧。” 李如意道:“快吃吧,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熙妃偏头直勾勾地看着她,执拗道:“你说过日后帮我求情,你打算什么时候帮我求情?”李如意看着她没说话,她兀自又笑了一声,“你根本就没想过帮我求情,你若是帮我求情让我从这里出去了,岂不是就不能再当安儿的母妃了。你今天来,就是存心来看我的笑话的,是吗?” 瑞香在旁气道:“熙妃,事到如今你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们娘娘好心好意来看你,你不领情也就算了,还说风凉话。” “瑞香,你出去守着。”李如意道。 瑞香出去后,冷清的房里就只剩下李如意和熙妃两人。熙妃一针见血道:“我就是再蠢,事到如今也想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你处心积虑促成的。你表面上对我百般纵容让我趾高气昂各方树敌,在我落难之时却不向我伸出援手,其实打从一开始你便惦记着我的孩子,盼着我有今天,因为你渴望有个孩子,你自己生不出来。但凡任何一个女人,只要是深爱着自己的男人,都容不下别的女人来争宠,你李如意也是一样,你在除掉我的同时又借机抢走我的孩子,一箭双雕!李如意,没人比你有更深沉的心机!” 李如意听后没有太强烈的反应,也没有说一句反驳的话来。良久,她淡淡笑道:“你说得不错,本宫生不出孩子,本宫连做梦都想要一个孩子,深宫寂院,就算将来没有皇上的宠爱,本宫也还能有孩子的陪伴。”她看向熙妃,“可你觉得本宫在山前寺中遇到你伊始就想到了这一天吗?当初带你进宫是因为你长得酷似贤王妃,而你却甘心当她的替代品活在她的阴影中,而且还是一个失败的替代品。仗着有皇上的宠爱恃宠而骄,本宫难道没有提点过你吗;你以为皇上心中只你一人为所欲为,才有今日之苦果;你妄想在皇上心中占据一席之地,不是自讨苦吃又是什么。既然你处处以为本宫跟你作对视作仇人,本宫又何须再帮你打点,何不早早为自己打算。” 熙妃再冷静也禁不住气得浑身颤抖,伸手把糕点拂落在地。李如意又道:“如今,皇上一道圣旨,安儿便是本宫的女儿,你已不再是她的母妃,她又何须来看你。你以前做的种种愚蠢,她还是不知道的好。你放心,安儿跟本宫定然比跟你幸福千百倍,她尊贵而快乐,而不是受你的拖累。你若真心想为她好,就不要再惦记着她。” 熙妃听后疯狂大笑,道:“你以为你这样就得逞了吗,你以为你会尊贵一辈子吗?你别忘了,现在虽然你是后宫里最高位阶的贵妃,但在你之上还有皇贵妃、还有皇后!到时候别人爬到了你的头上,你又能怎么样呢?”她凑近了李如意的脸,笑声尖锐刺耳,“你又比不上别的妃子那般年轻美貌,你看看你,刚刚一进来的时候我就看见了你眼角的皱纹了。你在我这里逞什么威风,有本事去跟她们斗啊。” 李如意不为所动,伸手轻轻抚了一下自己的眼角,道:“没有哪个女人是不老的,皇上若是贪图年轻貌美,那么也没有任何一个女人的恩宠是会长久的。本宫会老,而你也会,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只是你不管是现时的年轻还是以后的衰老,都不会有人欣赏,本宫这一点还是胜过了你的。” 熙妃疯狂叫嚣:“滚,你滚——” 第438章:半夜也要吃 夜幽宫的这一幕,传到了外面去,都传成了李如意好心去看望熙妃却不被领情,甚至被赶出了夜幽宫,后宫的妃嫔都为李如意感到不值。 瑞香便道:“娘娘,熙妃都已经被打进冷宫了,娘娘何必还要再忍她的气,干嘛不去告诉皇上,让皇上再好好惩治她一番,或者把她赶出皇宫也行,叫她后悔莫及。” “后宫妃嫔岂能随意被赶出宫”,李如意道,“皇上心如明镜,他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只不过是不说出来而已。本宫还能有什么可要求的呢,他都已经给了本宫一个孩子。” “可若是将来盏月姑娘得宠,她比熙妃聪明百倍,要是她压在娘娘上头该怎么办呢,熙妃说得对” 李如意一个眼神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 苏若清闲暇之余都会去王盏月那里,赌棋消茶分外轻松,王盏月侍寝也变成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苏若清在那之后给了她名分,封她为宫里的妃子,相敬如宾。 叶宋孕期反应很强烈,吃不好睡不香的,尽管苏静照顾得十分周到也还是避免不了。叶宋常常夜里睡不着,辗转抱着苏静让他讲故事来听。苏静从李生的爱情故事讲到了张生的事业故事,后来觉得已经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讲的了,于是开始讲北夏的历史故事。出奇的,叶宋一听那些,没两下就睡了。 叶宋再也不要他讲故事了。 半夜叶宋还是睡不着,抬了一条腿出来搭在苏静的身上。天气渐凉,苏静拉了被子又给她盖回去。没一会儿她又伸出来,苏静又给盖回去,循环往复,苏静道:“别闹,听话,一会儿着凉了。” 叶宋道:“今晚我无甚睡意。” 苏静道:“我也被你搞得无甚睡意。” “那我们来聊天吧。本来我计划今年过年的时候去西域看我爹和大哥大嫂的,还有小馒头,估计能满地跑了吧,看样子今年是去不成了。” 苏静顺着她的背安抚她,道:“没关系,今年去不成还有明年后年,等咱们孩子出生以后,再去西域不是能跟馒头玩成一片吗?” “你说得好像也有道理,那明天我写一封信去给他们,告诉他们这件事。” “好,不早了,要不睡吧,不睡的话明天怎么有精神写信?” “我饿了。” “什么?” “我说我饿了。” 新近她总是饿得特别快,一天要吃四五顿。饿了也不足为奇,苏静替她掖好被子,起身道:“夫人想吃什么说吧,为夫去帮你弄。” 叶宋躺在床上想了一会儿,道:“我想吃东城那边的豆腐脑,加辣椒的,热的。” 苏静:“这个时候哪里还有豆腐脑?况且就算是有拿回来也冷了。” 叶宋道:“那要不吃近点儿的烤羊肉串吧,再带一壶烧酒。” “夫人你吃这么重口味可能不太好。” 叶宋睨他道:“那你说我该什么?” 苏静眨眨眼:“我不是在问你吃什么吗?” 叶宋:“我说吃这个没有吃那个又重口味,你是在问我的意思吗?我看你就是怕麻烦,不想给我吃,想饿死我和孩子。” 苏静默了默:“那你最后决定吃什么?”要是吃豆腐脑,就算深更半夜他也会把老板拖起来现做。 叶宋躺在床上,翘着二郎腿,悠悠道:“羊肉串,烧酒,热的。” “你先给我盖好。”苏静拿被子给她裹住,道:“你不能喝酒,烧酒没有。”说罢随身披了一件衣裳,便如一道风一样地飞了出去。 叶宋躺在床上,身侧尚有苏静的余温,可她横竖都不得劲儿,不知道是不是肚子里的那坨肉每天都在长大一点点的缘故,竟让她整个人都像是悬在半空中一样,既飞不到天上去,也掉不下地上来,很不是滋味。 她从枕头底下掏出话本,接着上次的地方继续看。没想到苏静果然忒快,她还没看几页,苏静就风风火火地回来了。叶宋看见他,那一刻总算有了点欣喜的感觉,连忙坐起身来,眯着眼睛道:“真这么快。” 苏静过来坐在床边,把纸袋子递给叶宋,温柔道:“没办法,谁让我女人嘴馋半夜想吃这个。” 叶宋打开一看,果真是香气扑面的烤羊肉串,还热腾腾的,她连忙取了一串出来吃得十分带味儿,边道:“光烤就要一阵子吧。” 苏静道:“老板生意好,有现烤好的,为夫插了队才先买到的。” “你插队别人没揍你?” “我说给我怀孕的媳妇儿买,他们就先让着我了。” 叶宋又递给苏静一串,道:“来,奖励你的。” 苏静喜上眉梢,伸手就去接,边道:“谢媳妇儿。” 叶宋手抬了抬,道:“谁让你伸手了,伸嘴。” 苏静笑眯了眼,又伸嘴去接,看到叶宋的吃相心里感到十分满足,觉得饶是在半夜里跑这一趟给她弄零嘴儿也是值得的。 秋冬交替的时候,叶宋的肚子已微微隆了起来。苏静给她穿得十分厚实,她喜欢躺在院子里懒洋洋地晒太阳。偶尔也闲不下来,怀念从前能蹿能跳的日子,将自己的玄铁鞭取出来,在院子里舞弄一番。自然是要趁着苏静不在的时候,可怕府里丫鬟们吓得惨,都快跪了求她了,生怕她一点儿不注意就有什么闪失。 苏静接到了上京传来的圣旨,皇上欲在江南姑苏建造一座行宫,以便每年盛夏避暑所用,由苏静负责督造。 看来苏若清是来了一趟姑苏之后,便心里想着,等再造了行宫,又有江南大运河之水上便利,他一年四季都可以来。 入冬的时候,王盏月在宫里也有了身孕。她和苏若清相处了几个月的时间,却比当初熙妃陪伴他一两年要强得多。王盏月像寻常妻子一样,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和他同桌而食同寝而眠,和他趣味相投、举案齐眉。这种轻松的、相互照顾的相处方式,让苏若清喜欢,他多数时间都是在盈月宫和王盏月处在一起。 上京的天气比江南冷得多,还没迎来第一场雪,宫里的湖面上就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此时后宫里的其他妃嫔们都畏冷而待在自己宫里围着暖炉过日子,王盏月却和苏若清在湖边比试钓鱼,看看谁在一个时辰里钓上来的鱼更多。 结果才比了半个时辰,苏若清碰到王盏月的手冰冰凉,就提早结束了比试,扔了鱼竿,牵着她的手回去了。 一股暖意顺着他的手心传到了王盏月的心里。她穿得也厚实,另只手捂着自己的肚子,低眉浅笑着说:“你莫不是怕我和孩子冻着,所以就认输了吧?还是说你怕最后真的输给了我没面子?” 苏若清道:“输赢不是什么大事。” 他对王盏月比对熙妃当初怀孕时要紧张,虽然嘴上没说,但处事都倍加小心。王盏月怀孕后不久,朝廷重臣都谏言苏若清,后位空置多年,让苏若清是时候册封皇后了。只是这皇后的人选,各执一词,有赞成李如意的,也有说等将来王盏月若诞下皇子便赞成王盏月的,自然还有些官员拉拢同僚赞成自己嫁进宫里的女儿的。 在朝堂上,苏若清听他们争执得面红耳赤,罢后淡淡道:“朕的皇后,册封了也好,省的你们一直惦记着。” 只是后位的人选却扑朔迷离。 这么多年来,他保留着后位只为一个人。也是时候放下了。 等天再冷一些的时候,苏若清就不许王盏月再出门溜达了,宫里的宫人们也十分尽心,将寝殿和书房都布置得格外温暖一些,那都是王盏月最喜欢待的两个地方。只是近来她少有在书房舞文弄墨,反倒喜欢上了针线活,让宫里的老嬷嬷教她怎么做婴孩的小衣服。 外头正下着雪,苏若清早朝后就来了盈月宫,让公公把他这一天要处理的事情都搬来了盈月宫。他进屋的时候,抖落了满身雪渍,宫人把他的披风拿了下去,他便抬脚走了进来。王盏月抬头看见了他,忙笑着起身,将手里做了一半的小衣服给苏若清看,道:“你觉得我做得怎么样?” 苏若清挑挑眉,兴致不错的样子,道:“不如你写字画画。” 王盏月道:“写字画画我学了十几年,这做衣服才学了几天,这比较起来当然有优劣之分了。” 傍晚的时候,苏若清离了盈月宫,李如意却来看望王盏月。王盏月和后宫里的谁都走得不太熟,和李如意也是一样。只不过当初李如意有帮过她,她对李如意的印象不坏,也格外尊敬些。 只不过李如意能走到今天,手腕定是不凡,王盏月不多去过问也一点不想知道,有了熙妃的前车之鉴,她便只低调些,想平安生下腹中孩子将他养大成人。 两人说了一些体积话,李如意看见了放在旁边的小衣服,便拿过来看看,笑说道:“妹妹真是有心,竟自己做这些粗活。这些交给宫里的嬷嬷做便是了,如今你只需要养好身子就万事大吉了。” 第439章:到最后谁赢谁输 王盏月应道:“臣妾只是闲来无事,学着做做罢了,入不得娘娘眼的。” “怎会,”李如意道,“本宫相信,你这个当亲娘的应是自有一番心情,就算是做得再粗糙,想必心里也是满足的。你这样的心情本宫又怎会不明白。”说着又叹了一口气,看向王盏月的肚子,“本宫是真的很羡慕你。既能得到皇上的宠爱,又能当一个名副其实的母亲。” 王盏月道:“娘娘哪里话,娘娘也是一个母亲。” “话虽如此,本宫也是替熙妃养着安儿,等来日熙妃若从冷宫里出来,难道本宫还能阻止安儿认她的亲生母亲么,到头来本宫也只是替人家养了孩子。”李如意道,“本宫是老了,比不上妹妹,年轻心性的时候也没能像妹妹这样处事泰然,也曾想着能独占皇上一人,事事去争抢,费尽心思去排除异己,以便有朝一日能真正母仪天下。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有。”李如意看着王盏月笑,“本宫赶走了一个叶宋,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可叶宋走了以后,还会有妹妹重新系在皇上心里,人来人去,不管怎么样那个人都不会是本宫。” 王盏月低头,神思百转千回,道:“娘娘委实有些言重了。”李如意的话她一副玲珑心思怎会不明白,说了这么一番话,想必也是冲着皇后之位来的。给她施加下马威说过了点,但提醒她才是真。李如意当她是明智之人,无非就是给她一个选择,是想要皇上的宠爱保得孩子平安出世还是想和李如意一争高下。 随后再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李如意见天色不早了,就先行起身回宫了。 钦天监已经选好了册封大典的日子,就在腊月里。但苏若清却迟迟没下旨要册封谁。 晚上的时候,苏若清在盈月宫就寝。王盏月靠在他怀里,两人均是睁着眼没有睡意。良久,苏若清问:“你在想什么?” 王盏月反问:“那皇上又在想什么?” “朕在想后位的人选。” “那皇上可想出什么结果来了?”王盏月问。 “你觉得朕要是在圣旨上添上你的名字,如何?” “不如何”,王盏月道,“我只侍奉自己的丈夫,没法曲意逢迎刻意讨好,更没法母仪天下。”顿了顿又道,“你若是纠结这件事,不知我能不能为如意娘娘讨个好,她在六宫之中稳如泰山,我倒觉得是个合适的人选。” 苏若清挑了挑眉,道:“你倒是很为她人着想。” “我是在为我自己着想”,她伸手抚了抚苏若清的嘴唇,轻声道,“皇后之位和我对你的情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只想着,能够与你一直这样下去便好。” 苏若清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声音里带了些许轻哄的温柔意味,道:“睡了。” 后来苏若清去了一趟如意宫,如意宫里宫人众多,但总是少了两分温馨的气氛。他和李如意一起,逗了一会儿小公主,忽然若无其事地道:“盏月向朕举荐你当皇后。” 李如意当即伏跪在地,苏若清继续道:“朕也觉得这些年你做得很好。你怎么想?” 李如意道:“臣妾谢皇上抬爱。”她显得十分冷静而理智,出口说道,“如若皇上是让臣妾选的话,臣妾想当皇后。” 苏若清只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李如意第一次抬头,视线竟直向苏若清,道:“试问后宫之中,母仪天下还能有谁比臣妾更有资格。臣妾在宫里除了地位,一无所有,他日臣妾为后,定竭心尽力,不争宠不骄纵,更重要的是,臣妾会保护盏月妹妹,视她如亲妹,六宫之中不管发生任何事必当保全。皇上大可以一后位,换得与盏月妹妹恩爱一生。” 这是李如意唯一的要求。 腊月的时候,李如意被封为北夏的皇后,举行了隆重而盛大的册封典礼,苏若清大赦天下、举国同庆。 在住进专为北夏的皇后所留的凤栖宫时,李如意恍恍惚惚。凤栖宫宁静而华贵,宫人遵守宫规、尊卑有度,她穿戴着凤冠华袍,步步登上凤栖宫里高高的台阶,回头看见所有宫人一应俯首,就连瑞香也贵在她身边,难掩喜色道:“恭喜皇后娘娘贺喜皇后娘娘,娘娘终于苦尽甘来母仪天下!” 李如意望了望整座凤栖宫,感慨道:“是啊,本宫终于能够住进这里了。”她从前多数时候只能从宫门前路过,或者心有不甘地眼睁睁看着叶宋曾在这里面住过,而今终于能够入主这里,其实细心地看,充其量也不过是从一座牢笼换到了另一座牢笼而已,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她对瑞香说,“在想要和重要之间,本宫得不到上者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下者。” 瑞香说:“可这也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强千百倍。” 李如意跨进了华丽的金镂楠香门,道:“是,比什么也没有强千百倍。” 往后的悠悠岁月里,李如意深居凤栖宫,尊贵无疆,可也阻止不了岁月在她美丽精致的脸上一刀刀刻下皱纹,她闲来无事的时候,就喜欢问身边的瑞香:“你说,到最后,究竟是本宫赢了,还是她叶宋赢了?” 瑞香跟着上了些年纪,少了唠叨,只悉心替她打点好身边的一切,并无从前的过多言语。 李如意便自顾自地回答:“本宫如愿以偿被锁在了这里,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可本宫同样也输得好惨呐。到最后,叶宋才是大赢家,不仅赢得了帝王爱,还赢得了一生逍遥自在,她才是大赢家啊。” 瑞香便替她取来一件披风搭在了膝盖上,说道:“皇后娘娘身份尊贵,岂能在外奔波劳累,反倒是那叶宋,天生就是一个奔波劳累的命,咱不去跟她比较。晨起风大,娘娘当心着身子,过一会儿公主就该来向娘娘请安了。” 李如意闭着眼睛,不再说话。 这些都是后话了。 来年,叶宋的肚子已经圆滚滚了,走路都甚为不便,因为她看不见脚下的路,去哪儿都得苏静小心扶着。连她自己也说,感觉自己一整天都抱着个熟透的大西瓜,就跟当初她大嫂一样,又沉又累。 快要临盆的时候,英姑娘已经从药王谷搬来了王府居住,就是为了方便随时照顾叶宋。她如今也是孩子的娘,出落得越发成熟有韵致。她女儿也跟着来了王府,如今每天学习走路,咿咿呀呀的,走起路来歪歪倒倒煞是可爱,白玉一整天基本上大多功夫都在照看他女儿。 叶宋本来每天神经都在绷紧,可看到小英子的萌态,不由自主就爆发出母性的光辉,时常想着自己的孩子出生了要像那样才好。 英姑娘便道:“叶姐姐,不如咱家结娃娃亲吧,要是你生了个儿子,咱家闺女就许配给你儿子当媳妇,要是你也生了个女儿,咱家闺女就许配给你闺女当干姐姐。” 白玉便好笑道:“咱家闺女给将来的小王爷当媳妇怕是有些大了。” 叶宋摸着自己的肚皮沉思道:“年纪大小倒不是大事,主要的是婚姻恋爱自由不能儿戏。” “婚姻恋爱自由?” “意思就是你不能擅自给你女儿找女婿,而我也不能擅自给我儿子找媳妇,这个得看缘分。” 英姑娘听叶宋这么说,也觉得是这么一回事,因而就没有继续说下去。 叶宋每天都要在王府里兜来兜去地散步,一刻都停不下来。在这里又没有发达的医疗技术,生孩子只能靠硬生,要是不加紧放松锻炼自己,她真怕她会生不出来。 大嫂生孩子时候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叶宋每天都能回味数遍,跟苏静讲起当年百里明姝生孩子时的光景,弄得苏静草木皆兵,事事小心得不能再小心。 眼见着入夏了,这日午后,叶宋正在林荫下由苏静搀扶着散步。叶宋一手扶着腰,边问:“想好了没,臭小子叫什么,闺女叫什么?” 苏静笑得持敛稳重,浑身都透着成熟男人的魅力,说道:“急什么,还早得很,等孩子生下来了,为夫再给他起名字。” “万一生不下来呢?”叶宋停下来,茫然地看着他,道,“我们母子都一命呜呼了怎么办?以后你就又成为一个鳏夫了,孤苦伶仃的”她越是这个时候就越是悲观,苏静毕竟阻止不了她的想法,每每她说出这样悲观的话时就感到有些头疼。这不,叶宋说着,眼圈又有些泛红,“不过就算成了鳏夫,也还是有许多人喜欢你,你到时候再从中挑一两个看得上眼的” 苏静:“我此生都不会再娶妻,你若不想我成为鳏夫孤苦伶仃的,便不要多想,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我们一家好好地过日子。你要是一命呜呼了,大不了我来阎王殿找你就是。” 叶宋脸色晴了晴,继续走,道:“说得还像两句人话。” 可是她刚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顿住了身体神色有些怪异。苏静立刻就紧张了起来,道:“怎么了?” 第440章:苏小滚的到来 叶宋默了默,抬手撩起自己的裙子,只见不明液体正顺着她的裤子缓缓流淌了下来,她脑子有些懵,道:“这是什么情况?” 苏静一见,立刻就抱起她往回跑。叶宋慢慢反应了过来,露出一个比哭难看的表情,道:“这不是羊水,这是我遗湿了,一定是这样。” 苏静抿唇:“这就是羊水。” 王妃要生了,消息一传来,整个王府都有条不紊地准备。稳婆进去房里,一刻也不敢离开。苏静在被英姑娘赶出房间之前,一直可怜巴巴地趴在叶宋床前,伸手拭了拭她额上的冷汗,安慰道:“宝贝儿别怕,别怕,为夫在这里呢,不就是生一个孩子,有什么大不了的” 阵痛传来,痛感越来越强烈,叶宋一边喘不上气一边又忍不住翻了翻白眼,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有种你来生啊。” “媳妇儿,我跪着的,而且我有种也是你生” 叶宋:“” 她挥手想去打苏静,被苏静握住了手,他手心里不知不觉也全是汗,道:“疼你就掐我,你打我还费力气呢。” 后来叶宋痛得越来越厉害,但是她却不能再掐苏静,只能掐身下的被子。苏静被英姑娘赶出了房门,苏静贴在门上立刻就想往里拱,英姑娘正要去帮忙,见状也不客气道:“王爷,王妃生孩子你凑什么热闹,外面等着去。” 虽然叶宋早有准备,可当撕心裂肺的疼痛传来,她还是有些招架不住。她的痛感来得汹涌而强烈,不像百里明姝那样持续软绵绵的,天色擦黑的时候就已经浑身大汗淋漓,满屋子都是浓重的血腥气,她接不上气,稳婆还要让她继续深呼吸继续用力。 这些年叶宋过得太安逸,没有半分皮肉之苦,她也变成了一个怕痛的人。不管她怎么用力,都还是不够,直到最后分明感觉自己已经精疲力竭了,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阎王殿。 “王妃你不能睡!不能睡!”稳婆慌张的声音响起,“你继续用力,否则孩子会窒息在里面的!” 英姑娘当机立断,回头就准备医用器具,道:“没时间了,看来得破腹取婴。” 外头苏静片刻不敢松懈,他也是浑身大汗淋漓,听到房间里的声音哪里还忍得住,不管不顾就冲了进去,英姑娘赶也赶不走。 他伸手帮叶宋擦汗,叶宋的气息微弱,隐隐约约闻到了一股淡淡梅花香,似一道源源不绝的力量注入她的心田,她脑海里回忆起许多过去发生的事情,以及和苏静的点点滴滴。若是就这样结束了,她心里是一万个舍不得的。 叶宋竟幽幽转醒,脸色苍白,看着苏静,道:“你来帮我接着生呗” “王妃,接着用力,就快看见头了!” 叶宋深吸两口气,又继续用力了两下,一边抓紧苏静的手,一边咬紧牙关低低嘶吼道:“老子生不出来”可是,苏静在她身边陪着,却给了她无穷无尽的勇气,她趁着喘息的时候又道,“苏静都是你的错。” “对,都是我的错。” “都是你儿子的错。”叶宋再用力吼了一声,“小兔崽子,有种你别出来,出来看我不打肿你!” “王妃,继续努力,已经看见头了!”稳婆欢喜道。 叶宋无力地喘息,闭了闭眼,道:“可是我已经没有一丝力了” “宝贝儿,你不能睡,就快好了,你不要放弃”不管苏静怎么说,叶宋仿佛都已经听不进去,闭着眼睛快要昏睡过去,明显一副“老子累了”的表情,根本不会搭理。 英姑娘这时道:“王爷,你快继续跟她说话,说些能够唤醒她的,刺激她的,让她有力量的!” 苏静想了想,忽然语不惊人死不休道:“你要是去了,我明天就另娶。” 叶宋抓着苏静的手紧了紧。 苏静继续道:“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要是没有娶了你,我本也应该是三妻四妾的,我就是娶了你才被你给耽搁了,桃花都被你个娘儿们给挡完了,其实我心里很不爽。” 叶宋突然就睁开了眼睛,“你说什么,有本事再说一遍?” “我本来就是北夏最风流的王爷,要是不出去花心风流你觉得对得起我的名号吗?”苏静说道,“你放心吧,不仅到时候家里妻妾成群,外面也是相好儿数不清多少个。” 叶宋来了些精神,用力地揪他,道:“苏静,你不要脸” 稳婆见效果奇佳,双双道:“王爷,继续说!继续说!” 苏静就厚着脸皮继续道:“哦对了,上回你不是去了落欢楼吗,你觉得落欢姑娘怎样,我觉得就不错,等你去后我便娶她回来当正妻。” “你休想,你别指望我死前会无私地让你忘了我,你要是敢娶别人,我就咒你终身不举” 苏静嘴上是那样说着,手上却任由叶宋掐任由她打,道:“你说归说咒归咒,倒是别忘了用力。” “滚——” “哇——”当叶宋拼尽全力冲苏静吼出来时,脑中嗡嗡嗡的,随之便是稳婆大喜之声,伴随着洪亮的哭声。 叶宋仿佛被抽空了灵魂一样,只剩一具躯壳,迟迟回不过神来,只感觉眼前有人影闪来闪去,她的双瞳始终定格在床边的苏静身上,看苏静却是看得清晰无比,抓着他的手问:“你刚刚说的是不是真的?” 苏静道:“是真的我就不是苏静了。” 叶宋闭了闭眼,这才沉沉睡去。苏静又不放心,看向英姑娘。英姑娘过来把了一下脉,说道:“放心吧,叶姐姐只是睡过去了。” 这时稳婆抱着婴孩过来给苏静看,说道:“恭喜王爷,王爷添了一位小王爷。” 苏静抱起婴孩,软哒哒的叫他有些不知所措,一边哄着一边看着叶宋,说道:“媳妇儿,你生了个儿子。” 后来儿子乳名取名为苏小滚,便是依据叶宋生他的时候对苏静吼了一声“滚”。 一年后。 不知不觉苏小滚长得粉雕玉琢煞是可爱,从牙牙学语到满地爬行,王府里没有地方是他没摸爬去过的,除了粪坑。王府上下对这小王爷疼爱得紧,但苏小滚从小就滋生起一个念头,觉得他爹妈太残忍。 叶宋基本上对苏小滚不加理会,一点儿也不像别人家的慈母一样宠他,有时候在院子里躺着晒太阳,苏小滚爬到了她的膝盖上,她眯着眼睛打瞌睡,也懒得撑开眼皮瞧他一眼。 苏小滚从小就是吃叶宋的奶,只有叶宋的奶不够了才吃奶娘的,苏小滚断奶之后仍满脑子都想着念着娘亲的奶汁,大约就是因为这样他爹才尤其不喜欢他。 他好不容易爬上叶宋的膝盖,伸手就要去抓叶宋的胸,叶宋动了动眉头,终于睁开了眼帘,张开眼睛时即对上苏小滚求奶若渴的天真眼神,两瓣白白的小门牙磕着嘴,嘴角两边流下潺潺口水。 叶宋伸手去捏他的脸,从左边捏到右边,又换了只手,从右边捏到左边。那白嫩嫩的小脸又滑又软,手感当真不错,叶宋闲来无事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捏苏小滚的脸了。结果苏小滚不但没吃着奶,反而两只小脸蛋被搓扁捏圆很委屈,痛得哇哇大哭。 叶宋挑眉笑道:“你就是使出吃奶的劲儿哭,我也不会给你奶喝。” 他这一哭,奶娘就来了,唏嘘道:“王妃,孩子准是饿了,要不” 叶宋道:“饿了就给他喝牛奶羊奶,就是别给他喝母乳,我的不行,你的更不行。你没看见隔壁那条街的买豆腐脑家的儿子,给喝了两年的母乳,都胖成一只球了,整天就知道吃,脑子都给吃傻了。”她看了一眼奶娘,风韵更甚,“你别将就他,不然等他长大了,连他爹一半的帅气都没有。” 奶娘应下,就把苏小滚抱去喂牛奶了。 中午的时候,苏静一回家就直奔东院,像个大奶娃一样往叶宋身上蹭,又搂又抱、又咂又亲的。叶宋打从生了苏小滚以后,身材更加匀称饱满了,气色也更加好,简直迷人。难怪苏静在外一忙完事情立刻往家跑,外面的那些野花野草根本不屑一顾。 叶宋被他弄得浑身酥痒,又是光天化日的,一边推拒一边笑骂:“滚。” 听到娘亲的召唤,苏小滚不知从什么地方爬出来,一边流着口水一边去蹭苏静的脚边,抓着苏静的衣角要抱抱。 苏静哭笑不得道:“你娘又没叫你,你还真是出来得及时。” 被苏小滚煞了风景,苏静自然没法继续耍流氓了,只好抱着儿子去膳厅那边用膳。 下午时分,苏静依照叶宋的吩咐牵着苏小滚在花园里遛遛。苏静因为苏小滚破坏自己好事儿还有些生气,没有专心遛他,只在他快要爬到池塘边的时候又把他逮回来,大眼儿对小眼儿。苏静瞥了一眼池塘,问:“你很想下去洗个澡?” 苏小滚还不会说话,闻言居然淡定地翻了一个白眼儿。 苏静来劲了,道:“这个动作你跟谁学的,连话都不会说就开始人小鬼大了是吗?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我才不能和你娘在房里腻歪,还得这个时候照看你。你坏我太多好事了你知道吗?” 第441章:小流氓 苏小滚又翻了一个白眼。 苏静又道:“既然你都学会翻白眼了,我想有些事情你也该明白了。现在我郑重地告诉你,你娘不是你的,是我的。以后别总想着去抓她的胸,那是我的地方,你清醒点吧,把地方借给你一年半载的已经是够宽宏大量的,你再得寸进尺当心我揍你。还有,以后你爹和你娘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你若是识时务,就不许爬出来,清楚了吗?” 苏小滚完全不在状态,也听不懂苏静说的是什么,一会儿就又东爬西爬的,完全没把苏静的话放在心上。苏静见他要趴走,就又逮了回来,伸手捏他的脸,从左往右又从右往左,连手法都和叶宋一模一样。 苏小滚吃痛,哇地又哭了起来。 这时,叶宋正巧过来碰见了,抓个正着。苏小滚一看见叶宋就如看见救星,大声哭道:“爹坏” 这是苏小滚第一次说话,就说了两个字。 叶宋过来看见苏小滚脸上的红痕,沉吟道:“以后别这么捏他了,你看你这么捏他他脸都变圆了,长大了没你好看。” 实际上多数是叶宋自己在捏。 苏静没多想,闻言一喜,起码他在叶宋的心里还是第一好看的。他道:“儿子不需要长那么好看,太好看了容易花心。毕竟不是人人都像他爹这么专情的。” 苏小滚实在调皮,而且不长记性,前一刻被掐了脸,除了痛得受不了的时候嗷叫两声以外,其他的时候都是转身就忘,然后依旧插科打诨。 等到要过年的时候,苏小滚已经能够趔趔趄趄地走来走去了,而且爹娘爹娘地叫得欢,奶声奶气的十分讨人喜爱。他人事不知,但长大了些记性却出奇的好,大人们处在一起聊天话家常的时候,他闷不吭声,通常事事都记在心里。 有一次,英姑娘带着她家闺女来王府做客,看见苏小滚又亲又抱地逗玩了一番,随后就将两小童独自扔在一处玩耍,自行和叶宋聊天去了。 苏小滚第一次见到小英子,很有当家范儿地兀自去厨房取来两块点心,在院子里一人一块。他见小英子吃得可爱,伸出小手就去她嘴角擦擦,实际上她嘴角什么也没有,还糯糯道:“你看你,吃得满嘴都是,也不小心一点儿,就像”他绞尽脑汁想了想,“就像可爱的小母猫一样。” 小英子就问:“你去过学堂吗?” 苏小滚说道:“没有,你为什么这么说?” 小英子咂咂嘴,道:“只有去学堂学过文化的人才能说出这么文气的话来。我看你说话这么讲究,还以为你学过呢。”想了想又道,“不过你年纪比我小,我尚且还没去过,你也应当是没去过的。” 苏小滚黝黑的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道:“我虽然没去过学堂,可我爹是个有文化的,在家里他常常教我,我也就是有文化的。” 小英子歪着头天真的问:“你爹都教你什么了?” 苏小滚说道:“刚刚我夸你的话就是我爹说给我娘听的,他每天都要念书给我娘听,所以我就晓得。”说着就挪了两小步过来,羞怯怯地勾了小英子的小手。 小英子说:“你拉我作甚,我爹教的,男女授受不亲的。” “可我们是好朋友嘛,好朋友是不分男的和女的的。”苏小滚笑起来一张小嘴像一颗红润的樱桃,一双眼睛颇有他爹的风范,是双桃花眼,眨巴眨巴的时候分外可爱,说道,“反正我听说,你本来是要给我当媳妇的。” “你说什么?” 苏小滚继续说道:“可是大人们都觉得你年纪大我许多,将来我找个年纪比我大的不好,但其实我自己是没关系啊,你看你长得这么可爱。” 小英子跺跺脚:“你怎么能当着我的面说这些呢!” 苏小滚道:“我们都这个年纪了,不说这些还能说什么呢?” “啪!”小英子冷不防伸手往苏小滚的婴儿肥的小脸上拍了一下,苏小滚捂着自己的脸一脸的不可置信。小英子甩掉他的手,转头就跑,哭道,“小流氓!” 随之苏小滚大抵是觉得痛了,脸皱巴巴的,也汪地哭了起来,感到好不委屈,边哭边道:“说话就说话,你干嘛打人呀女人怎么就这么难伺候呀,都跟我娘一个样儿” 时候叶宋知道了这些话,往他另一边脸也拍了一下。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但王府里的气氛却总是一年四季都欢声笑语的。冬至一过,苏静一家三口就坐着马车启程离开了姑苏,往西域前进。早前已经通过信儿了,今年他们要去西域和叶宋她爹跟大哥大嫂们一起过年。 这一分别就是好几年,快要重聚的心情总是很激动的。在马车上,叶宋多是看小说、吃零嘴儿,苏静则被苏小滚缠着要他讲故事。才上路了不到半个月,苏静所有能讲的故事都给他讲完了,他不罢休,苏静便悠悠道:“滚儿他娘,家法伺候。” 苏小滚默了默,爬到角落里,安静乖顺了。 彼时叶宋放下手里话本,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苏小滚,说道:“来年你便两岁了,等这次去了外公和舅舅家里,回来便要去学堂里学习文化。” 苏小滚一听,如临大敌:“我不要去学堂。” 叶宋眯了眯眼:“为什么不去?” 苏小滚巴巴道:“学堂里的夫子都是老的,没有我爹长得帅,跟他们学习我不开心!而且,他们的文化没有我爹的好!” 苏小滚这马屁拍得很到位。 苏静脸上乐开了花,一大一小两双桃花眼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道:“儿砸,你爹有那么厉害?” 苏小滚竖起大拇指:“杠杠的!” 苏静摸了摸鼻子,咳了两下,看着叶宋道:“夫人,我觉得小滚还很小,才两岁进学堂是不是有些早啊?要不等三岁再去?在家里平时有为夫教导着,也是不错的。” 叶宋斜乜他一眼,道:“就是有你教导着,现在油嘴滑舌的,都是老油条了。” 苏小滚天真地问:“老油条是什么?” 叶宋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好好看看你自己就知道老油条是什么了。” 苏小滚又问他爹:“我很像老油条吗?” 苏静道:“你娘说像那就是像。” 一路上都这么磕磕碰碰的,主要矛盾还是围绕着苏小滚要不要去学堂这件事。苏小滚撒泼打滚卖萌都没用,叶宋就是铁了心的。每每看到苏小滚耍赖的样子,她就忍不住看向苏静,那**裸的眼神分明在说:你看看,就跟你一个样儿。 苏静很无辜地耸耸肩:他也不完全跟我一个样儿,起码他这坚持不懈的精神,就是从你身上继承来的。 穿过茫茫沙漠的时候,时有见到大漠里飘飞着点点飞雪,落在沙面上有些稀疏斑驳的雪白,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了。马车咕噜噜地往前行驶,苏小滚从车窗里探出头,撕心裂肺地哭喊:“人家不要去学堂——” 这西域虽远,但总算一家子赶在年关前顺利地抵达了西域,与年迈的老将军和叶修夫妇会合。 几年不见,老将军双鬓更添花白,笑起来脸上皱纹如沟壑,但双眼矍铄精神抖擞,身子骨也十分健朗。而叶修和百里明姝,浸染了边关风雪,有种边关独有的豪气和风韵。 馒头长大了,虚岁五岁了,是个乖巧懂事的小女娃。 老将军一看见苏小滚就跟狼外婆见了肉似的两眼泛光,但在到达之前叶宋就不止一次地跟他说过,到了外公家要甜甜叫人乖巧懂事,这样的话进学堂的事宜才有得商量。因而苏小滚一点也不怕生,直接扑进老将军怀里,甜甜糯糯道:“外公,我好想你呀,我是苏小滚呀,你不可能不记得小滚了吧?” 叶宋揉揉额角,道:“外公来这边的时候你连娘胎都还没钻,要外公去哪儿记得?” 苏小滚趴在老将军的肩头,道:“可是我日夜思念外公,外公就跟我想象的差不多呀!”然后他又甜甜地叫了叶修舅舅,叫了百里明姝舅娘,再叫了馒头一声:“馒头妹妹,你好。” 馒头很淡定,看了看他,道:“叫姐。” 叶宋挑了挑眉,这小馒头的脾气倒很合她心意,她蹲去捏了捏馒头的脸,道:“还记得姑姑不?” 百里明姝道:“姑姑小时候抱过你,都舍不得放开,你现时倒是害羞了?” 小馒头咧了咧嘴,这才露出一抹和她年纪相吻合的天真来,道:“姑姑姑父好。” 叶宋随后也将她抱起,掂了掂,笑:“小妮子重了不少。” 随后苏静也分别跟他们见礼打了招呼,一家人进去屋子里,有许多话要说。屋子里烧着炉火取暖,家里下人们上下打点,屋里时不时传来笑声,很是热闹。 两小童在堂上堂下跑来跑去,很快就相互熟悉了起来。莫看小馒头淡定,但她也是个面冷心热的,表面上不吭声,实则十分喜爱自己这个小表弟,给他玩的东西都是自己平时最心爱的玩具。 第442章:两小无猜 苏小滚十分好动,在屋子里待不了片刻,见外面又在下雪,很想去外面玩,就对馒头勾了勾手指,说道:“表姐,你带我去外面玩儿吧?” 馒头想了想,点点头,牵起了苏小滚的手。两小童走出去时,百里明姝还叮嘱道:“馒头,别欺负了表弟。” 馒头头也不回地应道:“知道了。” 叶宋抽了抽嘴角,心想馒头不要被苏小滚给欺负了才好。 两小童在院子里找了个积雪很多的角落,开始着手堆雪人。见苏小滚小手冻得通红他自己还兴致勃勃的样子,不由把自己的手套脱了下来给苏小滚穿上。在这边天气尤其冷了些,冬日里孩子都是要戴毛手套的,不像在江南那边相对暖和。 苏小滚看了看馒头的双手,啧啧说道:“姐姐的双手可真嫩真滑。” 馒头面上露出两分笑容,道:“你总是这么能说话吗?” 苏小滚又道:“姐姐长得可真漂亮,要是将来我媳妇有你这么好看就好了。” 馒头一边拢雪球一边道:“你还太小了,等你长大以后再说吧。” 苏小滚道:“我听说,表哥表妹将来也是能成亲哒。我不介意将来娶个比我年纪大的,所以表姐和表弟应该也可以吧?” 馒头:“” “姐姐,你有意中人了没?” “”馒头道,“你去学堂了没?” 苏小滚十分郁卒:“为什么你们都问我学堂的事,难道去学堂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馒头看着他,淡定道:“人小就应该多读书,学堂里有许多女孩子,等你见了世面就不会这样想了。” 苏小滚眼前一亮:“真的吗?!真的有很多女孩子吗?!”下午的时候他就屁颠屁颠地跑去叶宋那里要求叶宋提早让他进学堂。 晚上歇息的时候,百里明姝早已经收拾出一间干净利落的房间给叶宋和苏静居住,房间角落放着暖炉,一进去同样是暖烘烘的。苏小滚也有一间单独的小房间,是和馒头的房间并列在一起的,只不过到了晚间苏小滚就死活要耍赖,不去睡自己的房间,非得要和爹娘睡在一起。要知道,他在姑苏的时候也是自己一个人睡的,眼下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未免太过无理,苏静一改慈父的光辉形象,将苏小滚轻揍了一顿,苏小滚平时最怕叶宋的却也扑进叶宋的怀里委屈地哭了起来,边哭还边道:“我知道,爹就是怕我碍事又碍眼,早知道这样,当初为什么要生我,既然生了我,又为什么要嫌弃我呜呜呜~~~” 前头有小馒头在引路,叶宋操起苏小滚就把他送去了给他准备的房间里,难得轻言轻语地哄他几句。叶宋平素很少惯着他,偶尔轻言细语几句效果就出奇的好,苏小滚经不起几句哄,慢慢就由大哭变成抽抽搭搭的,神情万分委屈可怜。叶宋再抱了他一会儿,他白天赶路又在院子里疯玩了一下午委实累了,不多时便甜甜睡去,叶宋把他放在床上掖好被子,确定他不会中途醒来后才折回房间准备去睡。 叶宋进去房里后,发现苏静已经不知何时躺在床上睡着了。她进来关上房门,掩好冷窗,吹熄了纱灯方才窸窸窣窣地解了外衣爬到床上去睡。怎知将将沾上床,她小心地不想把苏静吵醒,苏静却往里挪了挪,忽然出声道:“外面冷不冷,快进来,为夫给你捂热了。”那话语里带着浓浓的暖意和笑意,有些讨好的意味。 说着苏静便将叶宋揽躺了下去,她直感觉床铺上的一股暖意侵袭她的背心,舒服极了。苏静从身后抱着她,呼吸落在她的颈窝里,问:“小滚睡着了么?” 叶宋道:“睡了。” “我就说么,打他一顿总该是老实了。”苏静道,“这整个人都是我的,他还妄图跟他老子抢,未免太过自不量力。” 叶宋闻言有些好笑,道:“他才多大,你又多大,在没有正确估量他的竞争力的情况下,你竟也能较真和他争宠,是不是太过低估了自己。” “嗯?”苏静想了想,道,“夫人的意思是小滚永远也没法和为夫争宠是不是?为夫在你心里永远是第一位的。”他的声音似带着无尽的蛊惑里,随着话语声手指悄然攀上了叶宋的胸,在她心口的位置轻轻抚弄着。 叶宋动了动身子,道:“别闹,睡了。” 苏静嘴上答应着,但手上却没停。叶宋不禁有些身软,道:“你想干嘛?” 苏静老老实实地回答:“想。” “我靠,都这么夜深了,你消停一下不行?” “我也想消停”,苏静很无辜地道,“可是双手不听我的使唤。” …… 自从生过了苏小滚之后,她变得更加有女人味了,胸前比从前更傲然挺拔,腰肢却比从前更纤细柔韧,双腿细腻的肌肤弹性十足。 “苏静” “你听,外头起风了,应是下雪了。”苏静倏地将叶宋翻过身来,自己亦是一翻身便压在了她的身上,抬了抬她的下巴便深深吻了下去,一吻过后笑得如狐狸般狡猾,“放心,这样的天气,不管闹出多大的动静,都不会有人听到的。”他俯头在叶宋身上,细细碎碎的吻一路往下,“赶路一两个月,为夫很久都没与你亲近了” 被窝里十分暖和,兴许是外面的呼呼风声,衬得屋子里的气氛才更加的旖旎如春。 …… 黑夜中床榻的摇摆声、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和喘吟声,都尽数被淹没在了外面的风雪里。 西域的雪不大,不如上京那般满素银白,也不如江南绵绵飞絮。清早起来,院子里、瓦檐上呈现着点点白,似一夜秋风起后留下的白霜,然而天气却出奇的冷。凛冽的风刮在人脸上,尖锐得似刀子。 但即使是恶劣的天气,也没法阻止这里土生土长的人民对大草原的热爱。百里明姝也是一样,那一双湛蓝的眼睛好似洗练过一样,在家时不失为人妻母的风韵和温柔,一到了外面则纯粹而透着野性。 第二天她便给苏静和叶宋准备了西域最好的马,让他们骑着一起去草原上奔跑。叶宋早就想着这件事了,这里她不是第一次来,但她却是第一次有机会和百里明姝一起驰骋,因而兴致十分高昂。一声鞭响,两匹马就并肩争先恐后地奔跑了出去。后面跟着缓缓而来的叶修和苏静,一人马上载着一个小娃。 馒头是属于这里的,那双眼睛尤胜她娘亲,小小年纪在叶修的教导下已经能够准确地掌握骑马的姿势,小小背脊挺得笔直,身后是叶修宽阔的胸膛,但她无论如何都不依靠叶修。 相反,苏小滚就大大的不一样了。一是他人小,岔开双腿坐在马上根本坐不稳;二是他人懒,能靠着绝不自个坐着。是以恨不能浑身没长骨头一样,整个都黏在了苏静身上。苏静一路上都在说教苏小滚,“你看看你的馒头姐姐,再看看你自己,一副完全没有睡醒的样子。既然没睡醒,索性留在家陪着外公好了,还能继续睡一阵,非得要跟着来。” 苏小滚努努嘴,雪白的裘毛包裹着他的小脑袋,他皱了皱嫩嫩的小脸,打了一个呵欠,说道:“你是在嫌弃有我在,就没办法去追上娘了吧。” 苏静道:“你知道就好。” “可是你追上去又能有什么用呢?”苏小滚继续哈欠道,“娘明明在和舅娘比试骑马,你去插上一脚也会被娘骂哒,她们女人的事情我们男人还是少掺和。” 苏静:“你这些跟谁学的?” “跟你啊。” 苏静哭笑不得,眯了眯眼:“我不记得我有教过你这些。” 苏小滚亦是眯着小小桃花眼,一对父子表情如出一辙,他道:“那可能是我过于早地体会到了人情世故吧,所以懂得比同龄的孩子多。” 第443章:第一天上学 结果叶宋和百里明姝不分伯仲,却双双感到痛快淋漓。塞完马以后,百里明姝又带着她钻进附近的山林里,一起冬猎。 山林里也尚有稀疏的积雪,因而一行人行进得十分缓慢。叶宋不由想起多年前在这样的地方遇到过的传奇故事,便道:“我依稀记得,这林子里是有狼的,当初幸好有狼在,才救了大哥和大嫂一命。” “是啊”,百里明姝笑着,呼出的白色气团凝结成雾,道,“现在在这边,有你大哥下了官榜,这一带是不准许猎狼了。”说着她便伸出两指进口中,吹出一声嘹亮不已的口哨。 口哨的声音回荡在寂静而空旷的山林里,随后山林深处似乎有了回应,有什么庞然大物正着急往他们这边奔来,所至之处,山林树叶沙沙而动。 苏小滚有些害怕地往苏静怀里钻了钻。 不多时突然一道白影从林中飞闪而出,百里明姝连忙将叶宋他们护在了身后。只见一头白狼在离百里明姝咫尺的距离停了下来,抖擞着浑身白毛,一双幽幽狼眼令人望而生畏。 苏小滚再也不能像之前那么说大话了,连大气都不敢哼一下。 随后又有几只体型稍小的几只狼赶上前来,他们看起来像是一家人,起初对叶宋一家三口多有戒备,随着叶修夫妇对它们的安抚,它们渐渐安定了下来。小馒头上前,摸着一头比她高出半个身子的狼,回头挑衅一样地看着苏小滚,道:“你敢来摸一下吗?” 苏小滚很诚实地摇摇头,还不忘讨好地夸上两句:“姐姐你长得这么漂亮,没想到还这么勇敢。你这样的女孩子可真厉害!”可他以后再也不敢妄想了,这样的女孩子给他他也不想要了,万一玩着玩着惹着她了,她叫狼来咬碎他怎么办? 晚上的时候,大家都回来了,在院子里架上篝火烤着野味,苏小滚和馒头一人拿着一支木杈,木杈上叉着红薯,架在火上烤。叶修夫妇又邀请了街坊四邻,前来家里做客,他们带来家里赋有特色的美食给大家品尝,还围着篝火一起又唱又跳,让这个寒冷的冬天一下子就温暖了起来。 直到过年的时候,也是以这样热闹的方式过来的。苏小滚熬不到守岁,就呼呼大睡了,苏静却还精神得很,等到子夜放完了烟花,牵着叶宋的手就把她拉出了门,两人骑上一匹马在夜色中奔跑,头顶是依稀隐约的星辰,耳边是冷风呼呼地吹。 叶宋依偎在苏静怀里,苏静的厚披风包裹着两人,她还忍不住伸手去拧了一把苏静的腰,道:“这么冷的天跑出来,你吃错药了?” 苏静笑嘻嘻道:“今天没吃药。”随后他迎着风就起声朝夜色大喊,“叶宋,我爱你——” 叶宋愣了愣,嘴角漾开一抹笑,又轻轻拧了苏静一把,道:“都当爹的人了,你以为你自己还是小年轻?” 苏静双手抱着叶宋,由叶宋牵着马缰,他蹭着她的耳廓道:“为夫当然年轻,不然怎么守得住这如花似玉的夫人?夫人可是永远十八岁的。” 叶宋似笑非笑道:“当我有一天苍颜华发了,牙齿掉光了,你便不会这样说了。” 苏静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低低道:“那你也永远是我印象里所深爱的那个叶宋。到那时我不也和你一样苍颜华发的,脸上都长满了皱纹,不也不再是上京最好看的男人了。” 叶宋声音清浅道:“你也是我印象中所深爱的苏静。” 在西域的日子过得特别的快,转眼之间就开年了。开了年之后,起初几天仍是很冷,后面便有了暖和开春的迹象,远近山坡草原上都泛起了点点新绿,十分清新怡人。可这也是苏静一家三口的返程时期了。 走的那天,双方都很是不舍。馒头牵着叶宋的衣角,一个劲儿地说道:“姑姑就多留几天吧。”莫看她平时都很坚强勇敢,但卖起可怜来软巴巴的却可爱至极。 百里明姝道:“馒头,姑姑迟早要回去的,你不要让姑姑为难。” 叶宋摸摸她的头,说道:“等再暖和些了,你就和你爹娘带着爷爷来姑姑这里玩好吗?姑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他们。” 馒头这才乖巧地点了点头。 马车将要走的时候,苏小滚又从车窗里探出一个头来,对大家挥挥手表示告别,他也露出了满脸不舍,软软地习着叶宋的话对小馒头说道:“姐姐,等天气再暖和些了你一定要来找我玩,我不在的时候记得替我照顾好外公还有舅舅和舅娘。” 苏静夫妇感到无比的汗颜。 两岁的时候苏小滚被送去了学堂,他是心甘情愿要去的,且天天嚷着想去。苏静去给他在姑苏城里的私塾学堂报了名,并拿回两三本最简单易读的《三字经》和《百家姓》等少儿读物回来。上面大多的字苏小滚都不认识,纯粹是抱着七分热情每天上午下午就拿出来在院子里读,读得兴致勃勃,且乱七八糟。 叶宋每每听到就觉得不堪入耳,上前纠正了数次,但他一意孤行地按照自己的读法来,她起身正准备要去揍他时,便被苏静拉下,他笑得如春日里的骄阳般明媚生辉,道:“小滚还小,等进了学堂夫子自然晓得纠正,夫人就不要操这份闲心了。况且,”他那笑容一看就很使坏,又十分惬意,伴随着呱呱乱读的童音,“我觉得他读得还挺有趣的。” 叶宋白了白他,道:“现在不教他些正确的,将来只怕夫子也难以纠正。” 苏静摆摆手无所谓道:“那就是夫子的事情啦。” 到了春季开学的这天,苏小滚早早就准备好了,穿着一身新崭崭的衣服,背着府里奶娘给他缝制的特色小书包,书包里装着《三字经》和《百家姓》,他是准备去学堂里的女同学们面前好好炫耀一番的,让她们知道自己是有多么的博学多才。而且一路上苏小滚都特别的听话,到了学堂也不如其他年纪相仿的孩子们那般依赖自己的爹娘,学堂里整个上午都飘着孩童不舍爹娘的哭声。苏小滚在那哭声当中脱颖而出,当即就给夫子留下一个好印象,还挥手告别自己的爹娘,笑嘻嘻说道:“你们放心回吧,不用担心我,我会在这里好好学习哒。” 苏静对夫子浅浅一揖道:“一切还有劳夫子,小童不教化,还请夫子多多上心。” 夫子回礼,道:“王爷请放心,老夫自当尽力而为。” 叶宋亦道:“夫子不用顾虑太多,凡事一视同仁便是。” 交代了几句之后,苏小滚去学堂里端端正正地坐下,苏静和叶宋这才离开了学堂,等到下午放学的时候再来这里接他回家。 只没想到,上午的时候苏小滚开开心心的,别的小童都是哭得稀里哗啦的,下午的时候见到了苏静和叶宋,他就显得十分闷闷不乐。 在苏静和叶宋没有主动和他说一句话之前,他自己也是不会主动说一句的。苏醒刚想出声问一句,叶宋冷不防一个眼神甩过去,苏静摸摸鼻子,就把话头给压下了。一家三口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的。 苏小滚分明看见前一刻苏静还欲言又止的,眼下又十分淡定,不由着急道:“你们想问什么就赶紧问我呀!这样藏着掖着烦不烦人!” 叶宋斜乜他道:“是谁告诉你一定要别人问你才说的,有话就说有屁就放,藏着掖着也不怕憋坏你。” 良久,苏小滚才闷闷道了一句:“学堂一点也不好,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女孩子,夫子也不给力。” 苏静道:“为何觉得夫子不给力?” 苏小滚湿漉漉的眼神巴望了他一眼,然后道:“在家的时候我读书爹都总会夸奖我,但在学堂里可恶的夫子不仅没有夸奖我,居然还指责我,说我背书背错了!”叶宋似笑非笑,苏静则忍俊不禁,苏小滚握紧小拳头,气滚滚的,“他都没教过我,我主动站起来背书给大家听已经很不错了,要是夫子教了我我再背错了他当面指出来我无话可说,他又没教过我,这样太伤我自尊了,爹你说是不是?” 苏静:“……小滚说得有道理。” 下午的时候,苏小滚在院子里绿荫下摆上书桌凳子,准备温习第一天夫子教的课文,还得做夫子布置的课业。他独自一个人落寞地坐在那里,起初还算镇定,随后就毛毛躁躁起来,如坐针毡,再后来他抓耳挠腮十分纠结的样子,最后索性一把扔掉了手中毛笔,大哭起来:“夫子布置的题太难了,我一道都不会做!” 第二天苏小滚怎么都不愿意去学堂了,结果被叶宋给揍了一顿,一下子就老实了,背着书包继续上学去。莫看他刚开始上学时各种不情愿,随后去学堂的日子久了,就习惯了下来,学业也进展得相当顺利。只不过苏静夫妇没想让他将来变得有多才高八斗风流八面,只要不做个文盲就好了,他的童年多半还是很快乐的,上树打鸟、下塘摸鱼的事情没少干,街坊邻里一条街的孩童都喜欢听他指挥和他打成一片。 第444章:高贵冷艳的小皇子 姑苏行宫事宜历经两年多时间,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行宫建好以后再悉心地装点了一番,颇为华丽,同年七八月份皇上便能南下来避暑。 这是苏若清正式下江南来避暑的第一个年份,有了这个开端,往后怕是每年都会往这个地方跑。加之运河便利,随行前来的队伍非常壮观,御林军先行上岸前往行宫,将行宫清查了一遍然后再安排部署。一应宫人们伺候着自家的主子也相继上岸。 苏若清除了带着月贵妃和小皇子以外,还带了几位别的妃嫔。眼下风和丽日,江上碧波层层叠叠,妃嫔们打扮得花枝招展,让姑苏的百姓们饱足了眼福。她们一番谈笑吵闹后,也随之去了行宫,在早已准备好的宫殿里休息。 苏静在码头迎接了苏若清,并和苏若清一起入行宫,沿途并介绍,也顺便让苏若清视察一番这里的工程。 王府里叶宋难得一身盛装打扮,站在院子里等了一阵,回头看向房间里,道:“小滚,让你换个衣服,你得花半天时间吗?” 里头苏小滚的声音传来:“人家好歹也是去见皇叔和弟弟呀,怎么能不隆重一点呢……”等他出来时,他自个衣服是穿得花团锦簇,小小年纪就颇有几分风骚,还问叶宋,“娘,你觉得我这个样子好看吗?” 叶宋抽了抽眼皮,招手让他过来,牵起他便往外走,道:“花哨点好看。” 苏小滚第一次见到苏若清家的小皇子,小皇子比他小半岁的模样,穿着一身小黄袍,安安静静的,给人的感觉就是端端正正,不苟言笑。苏小滚觉得很新奇,过去牵小皇子的手,小皇子缩了缩,他又去拉了拉。月贵妃便笑道:“小王爷带着我们家小澈去玩吧。” 小皇子不情不愿地被苏小滚给拉着去了,月贵妃回头来看向叶宋,盈盈一福礼,道:“这许久不见,王妃别来无恙。” 眼前这位清艳明丽的月贵妃便是当初的王盏月。叶宋亦回了回礼,道:“看样子你过得应是不错,贵妃娘娘对我如此客气也不怕叫外人看见了说我大不敬。” 月贵妃道:“你我这么久不见,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叙叙旧吧。” 大抵像叶宋那个年纪的女人,成了家了,孩子满街打酱油了,遇到知己便总有许多女人家说不完的话要说。她与王盏月虽不至于熟到以姐妹相称,但彼此都相互敬重。王盏月能有如今的身份,除了叶宋送她入门以外,别的还是靠她自己一步步走来的。 话说这头,苏小滚牵着小皇子来到一处僻静的小径,小径的景色尤其好,绿荫小道阳光浮动。小皇子挣脱了他的手,怎么都不肯往前走了。 苏小滚回头问:“你怎么了?” 小皇子十分高冷,性子和苏若清一个样儿,道:“君子非礼勿动手动脚。” 苏小滚想了半晌,问:“什么意思?”不等小皇子回答,自顾自又道,“你是说我带着你在这里走来走去的很没有礼貌是吗?”他兴致勃勃地去到一棵树下,“没关系,那我们就在这里玩好了。”他去扒草丛,不一会儿就扒出来两只蛐蛐儿,递了一只给小皇子,“给你。” 小皇子皱皱眉头,很不欢喜,继续高冷范儿,“这是什么?” 苏小滚惊讶道:“你不会是还没玩儿过吧,我们学堂里的同学都玩儿这个的,你是不是还没去过学堂?” 小皇子有些生气地说:“胡说,谁说我没去过学堂,学堂是读圣贤书的地方,怎会玩你说的这个。” 苏小滚抠抠嘴角,道:“你是皇子,没玩过这个也正常,这好像和去没去过学堂没有什么关系。”他仰着头问小皇子,“你到底玩不玩呀,你要是不和我玩的话,你来这里还有什么趣呢,和大人在一起一点意思都没有。外头还有许多好吃的好玩的呢,你要是不跟我一起的话,我也就不带你去了。” 小皇子默然片刻,指了指苏小滚手里的蛐蛐儿,问:“这个怎么玩?” “你先蹲下来。” 林荫树下,隐约可见两小童蹲在那里,两只蛐蛐儿正在他们脚边斗来斗去。起初小皇子显得兴致恹恹的样子,许是被苏小滚的笑声和叫声给感染,渐渐也有些得趣。 想他平时在宫里,除了言行举止符合一个皇子的身份以外,更是从小便熟读四书五经,入国子学的夫子教导他十分严谨,以至于他小小年纪就古板得很。而今和苏小滚一起,才有了些小孩子的天真和乐趣。 斗了一会儿蛐蛐后,两小童就在院子里相互追逐。玩累了就坐在一起,宫人送来点心吃食,他俩一人坐在一张石凳子上,晃悠着双腿,不断往嘴里塞着点心,并讲述自己的童年趣事。 小皇子却是没有几件趣事可以拿来分享,但苏小滚就多得不胜枚举了,小皇子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笑出声来。 忽然,苏小滚问:“你在学堂里有女朋友么?” “女朋友?”小皇子疑惑,“那是什么朋友?” “就是女孩子啊,你的意中人啊。” 小皇子红了红脸:“你真不害臊。”顿了顿又道,“国子学的夫子都是上门授学的,皇子宫里就我一个学生。” “那你还真是蛮寂寞的。”苏小滚又问,“你爹娘疼你么?” “怎么算是疼?”小皇子反问,又道,“在宫里每日我父皇都会过问我的功课,我母后倒是时常给我做我最喜欢吃的东西,只不过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出过皇宫,这是第一次。我父皇母后都不准我出去的,我也从小到大没和他们一起睡过,都是自己睡。” 苏小滚露出了深深的同情之色:“你真可怜。” “可怜吧,我也觉得我自己好可怜。”小皇子很斯文地舔了舔手里的半块点心,又道,“你呢,你是不是想什么时候出去玩就可以出去玩啊,还有很多小伙伴陪着你,晚上睡觉的时候是不是和你爹娘一起睡啊,我听奶娘讲,宫外的孩子都是如此。只不过我是皇子,从小要学会独立,所以和旁人不一样。” 苏小滚点点头,道:“你奶娘说的都是对的,我天天都可以出去和小伙伴玩,还和小伙伴一起上学堂,唔,只不过有一点你说得不对。” 小皇子问:“哪里不对。” 苏小滚道:“我也是从小一个人睡,没和我爹娘睡过。” “为什么?” 苏小滚默了默,凑到小皇子的耳边,小声地说道:“他们大人的事情,唔,复杂得很,我三言两语说不清。” 小皇子坚持不懈:“有什么复杂的?” 苏小滚继续悄悄道:“他们花样很多。而且我爹总会惹我娘生气,不知怎么着了,我娘在房里经常骂我爹混蛋,声音也变调了着实奇怪。但这对于我来说已经算不上奇怪了,我爹常常对着我娘读书,有次念的书上的诗句,我记性好给记下来了,觉得颇有文采,第二天去学堂里在课堂上念了出来,明明我娘很高兴但夫子却十分生气,说我有伤风化。” “女人和夫子是不能同日而语的。”小皇子若有所思地,“有次我从我母妃的寝宫外经过,我父皇也在里面,听你这么说,他们的声音也着实怪异,像在干什么体力活。后来我想,我父皇母妃都是不用干活的,宫里那么多人伺候,我担心着他们,便对父皇母妃说让他们晚上少干活,留给别人去干,多多注意身体。” 苏小滚好奇地问:“那你父皇母妃怎么说?” 小皇子默了默道:“父皇让我抄了三十六遍《三字经》。” 苏小滚哈哈大笑,说道:“所以我说大人的世界很复杂吧!” 头一天两小童就将行宫上上下下有趣的地方玩了个遍,第二天继续玩,第三天继续玩……到第六天的时候,就觉得颇有些无聊了。学堂的夫子催促着苏小滚又催促得紧,让苏小滚赶紧回去上学,这样一来他就不得不跟小皇子分开了。 两小童很是不舍,短短几天就仿佛成了忘年之交。后来苏小滚兴起,对小皇子说道:“不如你跟我去学堂一起学习吧,也好看看不是你一个人的学堂是个什么样子!” 小皇子也很想去,他把这一想法禀报给了苏若清,苏若清欣然应允。小皇子第一天去学堂,当苏小滚趴在桌上睡得满口口水的时候,他听夫子讲课听得津津有味,等到课堂结束了小皇子拍拍苏小滚,苏小滚惊坐起,茫然四顾,道:“夫子我没有睡!我有认真在听!” 小皇子默默捏着衣袖替他擦了擦嘴角的口水。 放学时,王府的马车来接他俩,他俩站在门口等着。苏小滚又问:“你今天来听课有什么领悟?” 小皇子道:“都是国子学的夫子平日里讲过了的,但这个夫子讲得生动有趣。”他看了看苏小滚,“这你都能睡着,要是让你去听国子学的夫子授课,你能睡上三天三夜。” “你能不能不把我睡着的事情告诉我爹娘?” “放心吧,我不会说的。” 第445章:有钱就有去处 又在学堂里混了几天后,小皇子摸清了夫子授课的套路,便觉得索然无味了。有时看见苏小滚睡觉,自己也跟着打起了盹儿来。 临近中午时分,苏小滚问:“你是不是觉得很无聊啊?” 小皇子淡淡道:“有点儿。” 苏小滚来了些精神:“不如我们偷偷出去玩吧?” “不好吧,要是被你爹娘知道了你会挨揍的。” “不让他们知道不就好了。” 于是两小童趁着夫子不注意偷偷出了学堂,迎着骄阳走在大街上。小家伙穿着不凡,皆是粉雕玉琢,十分惹人喜爱。 走了一会儿,苏小滚觉得渴了,摸摸自己的口袋,就问小皇子:“你身上带钱了吗,我身上没钱,你要是有钱的话我们就可以买些吃的喝的了。” “钱?” “就是银子啊,你不会不知道那是什么吧?” 小皇子道:“我在宫里从来不用钱的,但也知道钱是什么。”说着他就往兜里掏了掏,掏出一张巨额银票来,在苏小滚张大小嘴的愣愣表情下问,“你说的是这个吗?” 苏小滚连忙接过来看了看,道:“你怎么会有这么大张银票!” 小皇子道:“是母妃说出门在外,让我随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的。” 只不过苏小滚看了看银票上那几个复杂的繁体数目,有些吃力地问:“这……上面写的是多大的面额啊?” 小皇子:“……一百两,你比我大半岁,在学堂里都去睡觉了吗?” 苏小滚挠挠头,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道:“即使比你大半岁我也才两岁多啊,等我再大点儿学起来才能记得住嘛。” 后来两小童用百两银票去点心铺子里买了许多样式的点心,老起初老板见他俩人小,存有忽悠之意,怎料小皇子将价格问得清清楚楚,小小年纪也计算得快速而准确,让老板找零是半分都没少。 老板把零钱找给他时,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般能算计,莫不是神童不成?” 小皇子没吭声,和苏小滚抱着点心就边吃边走着离开了。 行至一条街时,花红酒绿柳烟靡靡,人们进进出出,漂亮的姑娘倚楼卖笑,可算热闹。苏小滚和小皇子在门前停下,小皇子仰头望了望,看着那门匾道:“落欢楼……是什么地方?” 苏小滚道:“我也不知道,以前没有来过,不过老听我爹娘提起,应该是个好地方。”说着就老气横秋地往前走,还不忘回头牵起小皇子,“走,我们进去消费。” 门口的姑娘拦下他们道:“两位小少爷,这里可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你们还是去别处买糖吃吧。” 小皇子还疑惑地问:“我们为什么不能来?”不让他进去他倒真想进去一看究竟。 结果苏小滚什么都没说,只掏了钱,在姑娘眼前晃了晃。姑娘立刻就改了口,道:“小少爷请进,里面吃的喝的全都有,乐子也有不少噢~” 半下午的时候,整个姑苏找两小童都快找疯了,落欢楼里两小童却兴致勃勃地坐在房里,由落欢楼的头牌姑娘作陪,听落欢姑娘讲有趣的故事。 这经年流转,头牌换人不换名,现在的落欢已不是当初的落欢。 现在的落欢姑娘二十出几的模样,穿着一身明丽的红衣裳,梳着整齐的额发,发间挽了几支朱钗,衬得那双眼睛既大又明亮,看起来十分灵俏可人。她能一直给苏小滚和小皇子讲故事,逗得他俩哈哈直乐。 太阳落山的时候,官兵把落欢楼重重包围了起来。 彼时苏小滚和小皇子正意犹未尽,听到了外面的吵闹声都趴在窗台上往下看。落欢也走过来扶着帘子往楼下看了一眼,眼神一怔。 楼下苏静恰恰抬脚进入落欢楼的大门,落欢楼里的姑娘们又惊又喜却也不敢过于造次。他依旧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仿佛岁月从没在他的身上留下过痕迹,背影修长挺拔,衣角随着行走的动作而拂动,脑后挽着的发髻略微松散,几缕发丝慵懒地垂下。黄昏的日光将他的身影淬得更加深邃,连紫衣也成了黑紫色。 落欢稍稍移了移身,眼里光彩照人,对两小童道:“两位小少爷一看便尊贵不凡,外面那些官爷想必正是来找小少爷的吧,落欢便只将你们送到门口,就不送你们下楼啦。” 苏小滚惊魂未定,腿有些发软,对小皇子讷讷道:“好像……好像我爹来了……” 小皇子也有些无措,道:“不是好像,而是真的。”只不过回头一想,他便又淡定了,毕竟他来姑苏是避暑游玩的,光明正大……而相比之下,苏小滚可能就有些吃亏了,他是逃了夫子的课才出来的。小皇子拍拍苏小滚的肩膀,又说:“没事,王叔要是骂你,我就帮你。” “他要是打我呢?”苏小滚天真地问。 小皇子默了默:“……我尽量帮你。” 苏静才刚一上楼,还不等他挨个去搜查房间,苏小滚和小皇子就主动地从落欢姑娘的房间里挤了出来。房门半掩,落欢的身影若隐若现。苏静首先注意到的不是门前的两个小童,而是门后的那双明亮的眼睛,在半空中一碰撞,转瞬即逝。 苏静愣了愣,觉得似曾相识,但一时没去计较,只把注意力放在了两个孩童身上。苏静走过去,二话不说,一手抱了一个,就把两小童给抱出了落欢楼。 临出门时,苏静的声音还阴晴不定道:“小滚,若是你娘知道你带着皇子来这里,定会打折了你的腿。” 苏小滚一哆嗦,揪着苏静的衣襟,可怜巴巴道:“那爹能不能不要告诉娘呢?” 苏静道:“看为父的心情。”他对着一众官兵道,“人找到了,都撤了。”回头又看了眼落欢楼,下令道,“这花楼招待未满弱冠男童,于律例不符,按照律例明天去官府缴纳罚银。” 回去的路上,两小童大概明白了落欢楼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并不是有钱就能进去的,要有钱而成熟的男人才能进去。苏小滚拼命对小皇子挤眉弄眼,小皇子沉着心性,遂对苏静道:“王叔,侄儿有一事相求。” 苏静挑挑眉,道:“你要是帮小滚求情就去你皇婶那里求,要是别的事呢还是可以说说的。” 小皇子就说:“是我要小滚带我去那里的,王叔能不能不要怪小滚,还有这件事要是被我父皇知道了……我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的,王叔能不能不要说出去啊?” “你也怕你父皇责罚你?” 小皇子实诚道:“怕。” 说着就到了王府门前,叶宋和月贵妃正在那里焦急等候,看见苏静一手抱一个安然无恙地回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月贵妃上前就把小皇子接过来,叶宋则去抱苏小滚,苏小滚做贼心虚往苏静怀里缩了缩,被叶宋给强行抱了去,叶宋若无其事地问:“在哪儿找到他们的?” 苏静摸了摸鼻子,见俩家伙眼巴巴地望着他,他咳了一声道:“在东湖,跑到东湖去玩了。” 叶宋温柔地摸了摸苏小滚的头,转身就往里走,道:“小滚,娘有话跟你说。” “有、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不好吗?不用去里面说吧娘……”结果一进去,里面就传来苏小滚的哭声,又哭又喊,“娘,有话好好说啊……爹,救我!” 小皇子担忧地看向苏静,道:“王叔,不要这样吧……” 苏静递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下一刻,月贵妃操起他便向苏静告辞,把小皇子塞进了马车里,声色严厉道:“今日为了寻你,你父皇快把整个姑苏给翻过来,你还是想想一会儿到了你父皇面前该怎么说吧。” 晚上吃过晚饭以后,叶宋在屋子里一边看话本一边嗑瓜子,苏小滚则在角落里挂着鼻涕温习白天的功课,抓着毛笔歪歪扭扭地写着字,苏静负责在旁监督他,时不时往他身边走两圈,端起父亲的架子说道:“认真点,你娘给你这点儿惩罚算是轻的,你知不知道要是小皇子在外面出了什么状况,就不只是吃一顿鞭子那么简单的事情了。字好好写,写得端正点。” 叶宋一个眼神斜乜过来,苏小滚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吸了吸自己的鼻涕,吞回了肚里……叶宋放下手里的书,道:“谁让你吸鼻涕的,吐出来!” 苏小滚努力了两下,道:“已经咽下去了,吐不出来……下次我要咽的时候娘能不能早说……” 苏小滚被叶宋揍了一次以后安分了好几天,每天都乖乖地去学堂,回到家里也乖乖地做作业。 这天下午放学的时候,苏静来接他回家。走到半路上,迎面有一个人忽然走过来,给苏静递了一封信,就匆匆走了。苏静拆开来看了看,见苏小滚实在好奇,就拿给他看,只可惜他十个字有九个字都不认识。苏小滚就问:“谁写的信啊,信上说了什么?” 苏静却打量了下他,道:“为父倒是一直没注意,以前你身上一直佩戴着的龙鱼扣呢?” 苏小滚低头往自己的小圆腰一看,然后一愣,一跺脚惊道:“哎呀我的龙鱼扣呢!爹你怎么发现我的龙鱼扣不见了的?” 第446章:撒谎 苏静将信纸不紧不慢地叠起来,道:“你的龙鱼扣落在落欢楼了,为父这就去给你取回来。” “那我怎么办?”苏小滚背着小书包,“娘要是知道我去那种地方,会打残我的。” 苏静牵了他的手,道:“自然是要将你先送到巷子口,你自行回家,但你不能告诉你娘为父去了落欢楼。” 苏小滚若有所思:“为什么不能告诉?” “因为为父是去给你取龙鱼扣。” “可娘说,男人去落欢楼是去耍流氓的,你是不是男人?” “为父当然是男人。” “那你是打算背着娘去找别的女人耍流氓吗?” 苏静:“我说了是去给你拿佩扣。” 苏小滚似懂非懂:“哦,既然只是去给我拿佩扣,为什么就不能告诉我娘?” 苏静有些头大,道:“那为父有没有告诉你娘你是去了落欢楼了?”见苏小滚点点头,便又道,“那现在你要是告诉你娘为父是去落欢楼找你的佩扣,不就等于让她知道你去了落欢楼了?” 苏小滚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所以你要保守这个秘密。为父一切也是为你着想。” 苏小滚道:“爹你想得真周到。” 苏静抽了抽嘴角。跟这家伙忽悠真费劲。 于是苏静只送苏小滚到了巷子口,王府已经离得不远,苏静便看着苏小滚往巷子里走去,背着一个小书包,走路的模样很是可爱。他走了几步,回头幽怨得地看着苏静,道:“爹,外面的花花世界太精彩,你不要多做停留,我瞒不了娘太久的。” 苏静对他挥挥手,道:“去吧,这个为父自有分寸。” 苏小滚不放心,再道:“一定要早点回来啊!” 回到家以后,叶宋见是苏小滚一个人回来,不免问:“你爹呢?” 苏小滚想了想,暂时想不出个好借口来,又见叶宋看着他,难免心虚,一时情急张口就说道:“爹啊,哦哦皇叔请爹他去喝酒了呀!” 叶宋眯了眯眼,半信半疑的样子,苏小滚又鼓起勇气道:“是真的,不信你去问皇叔!” 时候苏小滚不由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幸好他娘没有真的去问他皇叔,否则一定就露馅了,这真是既险又有用的一招啊! 话说苏静这头,他折返去了落欢楼。黄昏日暮,在江面上投下粼粼之光,花街杨柳搔首弄姿分外妖娆。空气里香粉扑面,甜得腻人。 苏静转而便进了落欢楼。落欢许是提前知会过老鸨了,老鸨一见了他便像苍蝇见了鸡蛋似的忙迎上前去,径直把苏静带去了二楼落欢的房前。苏静很上道地随手给了老鸨一锭银子作为打赏。 老鸨欢喜道:“我们落欢正等着王爷呢,王爷快进去吧。” 房门虚掩,隐隐露出屋中光景,苏静推门而入,房里却格外显得安静,也没有大堂里那么浓重呛鼻的脂粉香。 进去后映入眼帘便是粉色珠帘令人遐想,珠帘背后背对着苏静站着一名女子,穿的一身锦绣衣裙,背影窈窕而纤细,十分漂亮,再隔上珠帘便显得朦朦胧胧、美态尽显。 苏静便只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道:“上次小儿懵懂无知来此地,叨扰了落欢姑娘,掉了一枚鱼龙扣,幸好被姑娘给拾拣到了,我收到姑娘的信,便过来取鱼龙扣。” 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双十年华,年轻娇美的脸庞上挂着俏皮得意的笑容,一双眼睛在整齐的额发下显得又大又黑且明亮。她笑吟吟地看着苏静,说道:“苏静,别来无恙。” 苏静这回得以看清了她的模样,一愣。 晚上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苏静还没有回来,叶宋便欲差人去行宫那里问一声,苏小滚却很难得的这个时候还不回屋去睡觉,但显然他已经很困了,听叶宋要派人去行宫,连忙吓得精神百倍起来,道:“娘,你这样做不太好吧?” 叶宋挑起一边眉梢,看着他道:“哪里不好?” 苏小滚绞尽脑汁想道:“现在已经很晚了啊,你派人去行宫那边会不会打扰到皇叔?而且皇叔找爹叙旧嘛,男人之间总会有很多话要慢慢说的,反正皇叔也不会把爹吃了,说不定现在爹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他看见叶宋微微眯起了眼,咽了咽口水,“呢。” 叶宋道:“你好像特别关心这件事情?” 苏小滚心虚地提高嗓门:“有吗,就算有,我爹现在没回来我关心他也很正常啊。” 叶宋:“回房去睡,明早起来还要去学堂。” 苏小滚转身回房,落寞地“噢”了一声。 结果时至半夜的时候,苏静才回家。卧房里仍旧留着一盏昏黄的灯,苏静进来时见叶宋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他以为她睡着了,便先行移身至浴室沐浴更衣后,才回到床边,轻轻吻过叶宋的额头。 叶宋动了动眉头,眼睛却没睁开,道:“今天喝酒了?” 苏静道:“没喝酒,喝的茶。” “难怪没有酒气。”她起了起身,往床里侧挪了挪,又道,“那身边有许多侍女作陪吗?” 苏静问:“夫人为什么这么说?” 叶宋这才睁开眼睛,若无其事仿佛又洞穿一切,看他一眼道:“小滚说你去皇上那里叙旧了,我想该是有很多侍女围绕,身上才有这么大股脂粉味。” 苏静不由闻了闻自己,除了洗浴的香味以外再无其他,叶宋便又道:“在你进房的时候我便闻到了,不然你何必一进来就往浴室跑。” 苏静笑嘻嘻地贴上来,道:“宝贝儿你鼻子真灵。”苏静没有继续往下说,叶宋也就没有继续往下问。 第二天下午,叶宋亲自接苏小滚下学堂。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苏小滚平时都是坐马车的,今天却和叶宋一起走路回来,一路上他都东张西望看来看去,目不暇接。 有人扛着糖葫芦串儿一边叫卖一边从苏小滚身边走过时,他眼珠子就像是黏在了那糖葫芦上,咽了咽口水一直看着糖葫芦飘到了脑后去,不禁问:“娘,今天我们为什么不坐马车呀?” 叶宋悠悠道:“因为今天你爹不在家,我也很闲。” 苏小滚就问:“是嘛,那我爹去哪儿了呢?” 叶宋看了看他,道:“他说他去找皇上叙旧了。” 苏小滚顿时就停了下来,不可置信地跺了跺脚道:“他骗人,他怎么可能是去找皇叔叙旧呢!”想了想又改口道,“不是,我的意思是爹昨天不是才去找皇叔叙过了嘛” “可能是你皇叔在行宫里也委实有些无聊,每天身边都有许多莺莺燕燕,昨夜你爹回来的时候身上还留着很浓厚的女人香味。” 苏小滚没法愉快地回家了,他拢着双眉皱着一张小脸,整个人陷入了老成的沉思当中,很纠结。再走了一会儿,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在一个分岔路口停了下来,神色凝重地看着叶宋,道:“娘,有件事情我说出来,你不要揍我。” 叶宋似笑非笑道:“那要看是什么事情了。” 苏小滚权衡了片刻,合掌道:“那好吧,就算你要揍我我也要说,我觉得爹不是去行宫找皇叔叙旧了!” 叶宋一点也不显得意外的样子,只挑了挑眉:“哦?那你觉得他是到哪里去了?” 苏小滚义正言辞道:“他是去耍流氓去了!” “耍流氓?” “他找别的女人耍流氓”,苏小滚想到这个心里就横竖不是滋味,还有一点小生气,他怎么能和除了娘之外的别的女人耍流氓呢,这样是不行的,于是乎拽着叶宋的手就往一个方向走,“走,我现在就带娘去那里找爹去!” 叶宋一边随着苏小滚走一边似笑非笑道:“你怎么知道你爹是去耍流氓了?” 苏小滚默了默:“因为昨天他收到一封信过后突然、突然就去了我也没想到他今天还会去” 叶宋道:“是在落欢楼是吧?” 苏小滚十分震惊:“你怎么知道?”上次重重官兵包围了落欢楼,叶宋怎么可能不知道,她只不过是装作不知没去计较罢了,反正苏小滚这样小的年纪在落欢楼也做不出个什么来,要是她真去追究了,小皇子也落得个不光彩。 “那你觉得落欢姐姐对你怎么样?”叶宋问。 苏小滚随口就道:“当然比娘对我”他瞅了瞅叶宋的眼神,“对我差啦!我看她呀,八成是个狐狸精!”结果叶宋牵着他经过岔路口,继续往前走,苏小滚惊奇道,“娘,咱们不是去落欢楼,怎么倒要回家啦!” 叶宋笑笑道:“那种少儿不宜的场面你不太适合,先送你回家去,你若是做完课业还有空的话,就让管家送你去行宫与小皇子玩耍,再有心的话,就告诉你皇叔,就说就说你爹在落欢楼里闹了官司,让他着人来看看。” 苏小滚再次陷入了沉思,直到叶宋把他交到管家手上,自行转身又走了。苏小滚不确定道:“娘这是几个意思,到底是想我做完课业再去行宫通风报信呢还是故作淡定实际上巴不得我现在立刻就去行宫搬救兵?”他又想了想,一跺脚下定了决心,对管家说道,“老叔,快备马车,我要去行宫!” 叶宋去到落欢楼时,落欢楼里正人声鼎沸。她一进去便直接上二楼去找落欢的房间,好歹先前也是常来落欢楼的,老鸨怎敢怠慢,只好出言婉拒道:“宋公子,落欢现在有贵客呢,您来得也忒不是时候,不如看看别的姑娘” 叶宋在楼梯间停了停,回头看她,道:“莫说别的姑娘,我看你是想这落欢楼永远的关门大吉了,王爷在落欢房里是么,这个我知道。” 老鸨怔愣,她已然上了二楼。 苏静也确实在落欢的房里,刚来不久的样子,一杯茶也没喝完。落欢与他相对而坐,脸上始终挂着俏皮的笑容,东拉西扯就是不说鱼龙扣的事情,也好像根本没打算要还给苏静。苏静昨日来了这里,今日她便又传书信邀他来坐坐。 第447章:大结局 落欢说了半晌,见苏静一句话也不说,不由道:“你傻愣着干嘛呀,难道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这些年我为了活下来可吃了不少的苦,眼下好不容易找到你了,你难道不应该对我负责任吗?”她说得信誓旦旦、理所当然。 苏静笑笑,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当上落欢楼里的头牌的,这些都不重要。我不曾对你做过什么,你却要我对你负责任,未免也太强词夺理了一点儿。那枚鱼龙扣是我儿子的,你不归还也无所谓,反正不是什么多值钱的物什,我并不是非要讨回来不可。”说着苏静就起身,准备离去。 落欢突然抓住了他的手,道:“你不能走,我要你带我一起离开这里!” 苏静道:“我想你能够一跃成为头牌,那么想脱身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吧。” 落欢扬了扬下巴,道:“那是自然,只不过我就是想让你带我走,然后娶我。” “若是我说不呢?” 落欢坚持道:“你人都来了,想走就能走得掉吗?别忘了,这里可是我的地方,你要是执意要走,信不信我现在就大叫,”说着竟开始脱自己的衣服,一粒粒解开领口的盘扣,“说你对我用强,你不怕与我声名狼藉的话尽管走,我想你都与我这样了,叶宋还怎么相信你,你们感天动地的爱情也因此有了裂痕了吧。” 苏静道:“那你尽管叫好了。” 他还是要走,落欢这性子也不是好惹的,当即大声叫道:“来人啊!”继而她整个人也跟着扑到了苏静身上,死死抱着他怎么都不肯撒手。 突然这时,房门就开了。苏静和落欢双双一愣,齐齐看向门口,却见叶宋正饶有兴味地进来,将房门稳稳地闩上。 叶宋走在桌边坐下,倒了一杯茶,悠悠喝了一口,看向落欢道:“这落欢楼本来就是男人来寻乐子的,你一个头牌也避免不了要接客,你这般大叫是想叫给谁听呢,王爷让你侍奉还不成你还觉得脏了你的身子不成?明儿我便送来千两银子给落欢楼的妈妈,让你侍奉两夜好了。” 落欢眼前一亮,叶宋继而又道:“至于让你侍奉什么人,就由我来决定了。” 落欢面露怒色,道:“叶宋,你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叶宋眉目一转,讥笑了一声,道,“你现在抱着我的丈夫当着我的面勾引,还说我欺人太甚?”她细细看着落欢那张脸,眯了眯眼睛,“我是真没想到,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 眼前的落欢,正是当年灭亡的的南镇国的小公主。多年不见,她长大了,出落得越发标志,但就是心性依旧。她能在那样一场灾难里活到今天,其中必定经历了常人所不知的辛苦。 落欢道:“你们都以为我死了吧,压根没想到我活着,现在我出现在你们面前,你感到很震惊吗?” 叶宋摇了摇头,道:“更令我感到震惊的是,你国破家亡,来到姑苏江南,首先要做的不是找我们报国仇家恨,竟是要缠着敌国的王爷。你这样的豁达和勇气,也是令人佩服的。” 落欢将自己的衣服扯了回来,颇有两分凌乱,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瞪着叶宋,道:“国仇家恨关我什么事,我只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女子!我要是早有能耐,还能眼睁睁看着南镇灭亡吗?!”她又抬头去看苏静,“但是当年是你答应了要娶我的,等我三年后长大了的时候!可是我等了一个一个的三年!现在终于能够来到你身边了,你答应了娶我的!” 她那声嘶力竭的劲儿,可见她对这件事有多么的执着。 落欢指着叶宋,对苏静又道:“你看看她,她有什么好呢,等过不了几年她就会脸上长皱纹就变得又老又丑了”,她摸着自己的脸,“可我还年轻啊,这世上有哪个男人不喜欢年轻貌美的女人呢?” 叶宋走到窗边,微微倚着身,对待落欢的神情有些认真了起来,看着窗外道:“可是他也会和我一起老,你喜欢你容颜娇美的时候对着一个苍老的男子吗?” “我不介意啊”,落欢痴痴看着苏静,“我只知道他现在是全天下最好看的男人,那就足够了。只有他才配得上我用我的青春来陪伴,所以我是不会后悔的!” 叶宋收回眼神,落在苏静的脸上,道:“原来你只是看上了他的容貌。” “我不仅看上了他的容貌,我看上了他的一切”,落欢用年少轻狂而充满了嫉妒的眼神看着叶宋,“包括他对你的爱。他不是北夏最风流的王爷么,结果却娶了你一个人做他的王妃,可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我不介意,不介意与你分享同一个丈夫,只要我能嫁给他,就是做小也认了。” 叶宋眯了眯眼,道:“可是我介意。”她又往外面看了眼,暮色四合,夕阳西下,将姑苏的青瓦屋房淬得绯然金亮,道,“我劝你,再没有被多少人知道你的身份之前,还是赶紧离开这里。皇上来了姑苏避暑尚未回京,你便敢这样大的胆子,是不想要命了么。我可以当做今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放你一条生路,只要从今往后你断绝对我丈夫的念想,再不出现在姑苏。” “我偏不!”落欢倔强道,“你以为你是谁啊,三言两语就可以让我不战而退!” 叶宋笑了笑,道:“一会儿人上楼来了,你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谁?” 叶宋努努嘴,若无其事道:“你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落欢闻言便过来窗边往外看,一看之下发现楼下突然多了许多官兵,上次有官兵来找苏小滚和小皇子,幸好她没有露面,若这次又是冲着落欢楼来,见到了她的真面目,只怕是脱身困难。落欢不可能是一点都不忌惮的。 她意识了过来,瞪着叶宋道:“好哇你竟敢使诈!” 叶宋悠悠道:“王爷在你的房里,他们要上来搜的话,我能奈何?” 落欢气得哆嗦,道:“明明就是你找他们来的,还说这不是使诈!” 叶宋看了看落欢,忽而又懒洋洋地笑道,“你信不信,我还有更诈的?” “什喂!”落欢第一时间提高了警惕,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叶宋动作快如闪电,忽然抓住落欢的手腕就把她整个娇小的身子往窗外抛去,只握住那截手腕让她凌空挂在外面。落欢惊呼一声,吓得直想哭,低头往下看了眼,楼高得足以把她摔残了,又抬头往上看了一眼,撞上叶宋饶有兴味的笑容,就知道叶宋不会这么轻易地把她拉上去。 果然,这样的女人太可恨了! 落欢气喘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叶宋道:“方才我跟你说的话你没听清是吗,现在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想清楚。”落欢张口就想说话,又被叶宋打断,“不过我劝你还是想清楚了再回答,也需得抓紧了时间,可能我支撑不了太久,随时都有可能手滑的。” “我是不会啊!” 落欢刚说出几个字,怎知叶宋居然来真的突然就松了松手,落欢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点点慢慢往下滑,吓得大叫,叶宋又收紧了她的手腕,“你刚刚说什么,继续,说大声点,不然我听不见。” “你、你你你蛇蝎心肠!苏静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女人!”她看向旁边的苏静,苏静挽着手一副看好戏完全没想要搭理的样子,不由咬牙恨恨道,“窝囊废,你倒是说话呀!” 苏静气人道:“我就是窝囊废,就只听我夫人的,你想我有什么话说?” “你!你怎么这样!我到底是哪里不好啊!” “不是你哪里不好,而是我本来就这样。”苏静缓缓说道,“当初你我并未定下婚约,只不过约了一个三年之期,等三年之期一到两国再有可能和亲联姻,且莫说后来两国开战以至于现如今南镇早已不复存在,三年之期当然无效;就算是有效,三年后和亲也没有明确说我就一定要娶你,是嫁给我大哥或者三哥也未可说。你说你干嘛非得拧着不放,我夫人是姑苏城里出了名的善妒,你拧着我不放,”苏静那双桃花眼泛着柔柔波光,笑吟吟地落在叶宋握着落欢的那只手上,“兴许一会儿我夫人醋劲大发起来,就会拧着你放了。” 落欢被挂在外面实在难受,一张脸也憋得通红,眼圈也跟着红了起来,十分委屈。她千里迢迢来的时候路上便听说了不少有关苏静和叶宋的故事,知道自己没有什么胜算,可就是不甘心,非得要来争取一下,眼下看来是一丝丝希望都不会有了。 落欢心里很茫然。叶宋道:“你正值青春年华,生得又美丽动人,大可找一个愿意照顾你一生一世的男人。若此番离去,不如好好去寻觅一个归宿,找个与你年纪相当的,感情这回事,不光是长得好看就可以,再好看也又老去和消失的那一天,而愿意陪你老去、仍爱着你的白发和脱落的牙齿的,才是值得和无憾的。” 落欢愣了愣,似懂非懂,嘴上却强硬道:“别以为你说这些就能够打消我的念头了,你休想” 叶宋皱眉道:“别废话了,我没那么多的耐心了,你便应一句,你到底是走还是不走。我也好决定是松手还是不松手。” “我不”叶宋果真又开始松手,落欢眼看着叶宋就快要抓不住自己了,终于不管不顾地脱口而出,“我会离开这里就当我没来过!” 关键时刻,苏静手臂更长一些,倾身过来搭了一把手,一下子就把落欢从窗户外面拽了进来。叶宋勾唇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落欢惊魂未定,张口就哭了起来:“俊杰个屁,明明是你威逼利诱叶宋,这辈子我都恨你” 叶宋面不改色道:“上楼来时我已经为你赎身了,你现在随时都可以走。当然,最好在楼下的官兵搜查上来之前。” 落欢草草收拾了细软,就准备离开,不想叶宋却闪身挡在了她面前。她哽咽道:“你还想干嘛!” 叶宋伸出手去:“我儿子的鱼龙扣拿来。” 纵使落欢千般不愿,却还是不得不把鱼龙扣交还给叶宋。这哪儿是苏小滚掉的,分明是落欢趁着苏小滚不注意从他腰上摘的。 落欢再走出房间时,苏静和叶宋都没有拦着她。最后官兵查封了落欢楼,而老鸨在经历落欢楼的起起落落后,面对大门贴上的封条,一时控制不住竟坐在地上伤心地哭了起来,捶胸顿足道:“老娘究竟是造了什么孽呀,一辈子的心血就毁在了这个当口” 有人说,落欢楼被封了是因为上一任的花魁偷藏王爷的画像,被王妃给发现了。也有人说是因为王妃抓住了王爷逛楼的现行,因而把落欢楼给封了。 但不管怎么说,原因都是在于王妃。以至于一传十十传百,王妃当真被传成了一个善妒而厉害的狠角色。以至于花街柳巷开门做生意的花楼都需得十分注意了,但凡能与王妃沾上边的公子爷最好就不要招待,这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贤王苏静了。明明整个姑苏城里他长得最好看,却被列入了花街柳巷的第一黑名单,令人唏嘘不已。但那都是后话了。 彼时,苏静和叶宋走出落欢楼,外头长街洒满金色的余晖,天边晚霞烧得正艳。苏静紫衣飒扬,袖下的手紧紧牵了叶宋的。苏静揽了叶宋的肩膀说:“宝贝,这次我主动交代事实经过并积极配合,不知能不能将功抵过。” 叶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你有什么过?” 苏静摸了摸自己的下颚,道:“长得太帅了。” “”叶宋眼眸微微弯起,道,“回去我再好好收拾你。” 苏静腆着笑脸凑过来问:“怎么收拾,是一膝盖跪下去的那种还是云翻雨覆的那种?” “难道就不可以是一边跪着一边云翻雨覆的那种?”叶宋睨他。 苏静愣了下,随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道:“宝贝,你太坏了。” 当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两人背着缓缓沉沦的斜阳,抬头望去,见自家小童正站在门口左右巴望着,似盼星星盼月亮盼着他们回来。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溢着浅浅斜晖,看见他们回来,满脸欣喜,小小桃花眼里闪亮得似两颗小星星,当即朝他们跑来,“爹!娘!” (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久久小说网(www.jjxsw.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找好书,看好书,与大家分享好书, 久久书友1号群 466610122 久久书友2号群 2835319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