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久久小说网(www.jjxsw.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找好书,看好书,与大家分享好书, 久久书友1号群 466610122 久久书友2号群 283531990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奸臣》 作者: 蓝家三少 第1章 小丞相 承德十六年,春。 春寒料峭,返春寒的时候,夜里更是冷得刺骨。 大邺皇宫里,乱作一团。 永春宫。 十数名宫女合谋,准备勒死皇帝,岂料阴谋失败被生擒。顷刻间锦衣卫包围了整个永春宫,将这些宫女悉数拿下。皇帝还有一口气吊着,被快速送去最近的清和殿救治。 清和殿内外,锦衣卫严正待命。 倒是正殿,无人把守。 赵无忧压低了脚步,站在殿外。 听得殿内皇后李氏开口说,“既然是在明妃宫里发生,明妃就该同罪,岂能置身事外。” 那温和之音应道,“娘娘所言极是,明妃私下与王嫔、刘妃等人私交深厚,既然明妃谋逆,此事她们必定有份参与。” “好生打着问。”李皇后似乎很满意这个答复。 “是!”极尽尊崇。 赵无忧自觉来得不是时候,刚要离开,却不慎脚后跟一退,刚好撞到了一旁的石柱,发出一声闷响。 “谁在外头?”李皇后一声冷呵。 赵无忧在外头躬身,“微臣赵无忧。” “进来!”皇后与赵无忧的母亲算是远方表亲,私底下还得尊她一声姨母。所以赵家与皇后,有着极其微妙的关系。 进去的时候,赵无忧只是看一眼那身穿绛紫色袍子之人,便快速敛了眉目。敢在后庭如此恣意放肆,除了东厂那人,还能有谁? “参见皇后娘娘!”赵无忧大礼参拜。 皇后位居高座,瞥一眼那人,“你先下去。” 那人行了礼,对着赵无忧轻笑一声,抽身离去。 赵无忧微微抬一下眼皮,只看见昏黄的宫灯里,那一袭绛紫色的身影渐行渐远。收了视线,听得皇后道,“今夜之事,想必赵大人已经很清楚,不知皇命为何?” “回娘娘的话,皇上口谕,千刀万剐。”赵无忧据实禀奏。 “赵大人觉得本宫该如何处置?”皇后笑得凉凉的。 赵无忧是个聪明人,皇后方才说的话,他都一一记在心里,自然很清楚皇后意欲何为。自己赵家本来跟皇后就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所以----赵无忧俯身作揖,“臣以为此乃后宫之事,当以皇后娘娘为尊,宫规为准。” 皇后徐娘半老,依旧风韵犹存。 事实上这宫里的女人就如同行走的雌性荷尔蒙,长年累月的身处深宫,饱受孤单寂寞的侵蚀。是故这一双妖娆的眸,总是有意无意的在年轻男子身上转悠,渴求着寻求皇恩之外的慰藉。 皇后的手,轻柔的贴在赵无忧的手背上。四五月的夜里本来还有些寒凉,可这掌心亦灼热非常,赵无忧的脊背微微濡湿。 “到底是赵大人,深懂本宫之心。”皇后意味深长的说着,那一双含情的眼睛,就这么温柔的盯着赵无忧。 赵无忧面不改色,勾唇浅笑,恰到好处的退开半步,朝着皇后再度行礼,“多谢皇后娘娘赏识,微臣能为娘娘、为皇上尽忠办事,乃微臣的福分。” 知道赵无忧年岁尚轻,皇后便也适可而止,不急于一时,“本宫知道你们父子的忠心,这些个零碎东西,就让东厂处置吧!” 赵无忧颔首,“微臣明白!”皇后这是不想让他染血。 折腾了一夜,赵无忧总算出了宫。 那些宫女临死前得受点苦,不招出皇后心中的那些人,是不可能罢休的。 奚墨快速搀住赵无忧,赵无忧轻咳两声,面上泛着异常的潮红。奚墨慌忙取出怀中的瓷瓶,“公子,药?” “没事。”赵无忧摆了摆手,“回去吧!我歇会就好。” 奚墨担虑的点头,小心的搀着赵无忧上了马车。 回到相府的时候,天都亮了。 赵无忧一脸疲惫,脸色苍白,似乎喘得厉害。 婢女元筝快速上前,与奚墨一道搀着赵无忧回房。奚墨将赵无忧放下,快速退到门外守着。 元筝面色从容,“公子?”说话间,已快速解开赵无忧的衣裳,松懈赵无忧的裹胸。 第2章 最狠不过东厂 元筝捋着赵无忧的脊背很久,赵无忧这才慢慢顺过气儿来。 “公子这是多久没吃药?”元筝怀疑的望着赵无忧。 “从我爹走后。”赵无忧喘着气,面色惨白得厉害,“我倒要看看,这次能熬多久,总不能一辈子吃药度日。” 元筝凝眉,取了软垫子让赵无忧能靠着舒服些,“公子,您这是拿自己的命做赌注。若是相爷知道,其祸非小。” “我心里有数。”赵无忧微微合上双眸,安然躺在软榻上。 瞒尽天下皆不知,雌雄难辨十多年。时间久了,连赵无忧都觉得,自己是个男人。 歇至巳时左右,赵无忧才觉得身子舒坦不少。 听得奚墨在外头叩门,“公子,简公子来看您了。” 元筝微微蹙眉,“公子,这一大早的----” “约莫是为了昨夜宫里发生的事。”赵无忧拢了拢衣襟,身子有些冷,便裹紧了身上的毯子。 简珩的父亲是工部尚书,跟赵嵩算是同窗好友。而简珩跟赵无忧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兄弟”,简珩为人仗义,说话又直,是个值得交心的。 简珩进门,一眼就看见赵无忧发白的面色,当下凝了眉头,拖着凳子坐其身边,“又累着了吧?不是说不能太操劳吗?明儿我跟我爹说说,别给你摊那么多事儿,瞧这脸煞白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生了什么大病。” “元筝,备茶。”赵无忧勉强笑了笑,“那么紧张做什么?都这样过来的,又不是头一回。” 元筝是知情识趣的,行了礼便悄悄退出房外。 房内,独剩下赵无忧与简珩两人。 赵无忧道,“你这么着急过来,不是单纯想见我吧?” “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细想得太全,所以这病就这么落下的。”简珩轻叹一声,双手搭在膝上,“今日罢朝,宫里头----” “我知道。”赵无忧不紧不慢的打断他的话,“祸从口出,此事莫要再提。” 简珩点了头,“我知道,只不过我担心你万一搅合进去,相爷又不在,若有个什么事,你能担着吗?这一次的事情我爹也跟我说了,皇后娘娘善妒,怕是牵连不少。” “这是后宫之事,我是朝堂之臣,不该我插手的我必定不会插手。”赵无忧的指尖轻柔的剔着毯面上极好的鸦青色暗纹,“皇上受了惊,势必不会再管后宫之事,所以皇后娘娘要你死你就得死。这些人只要往名单上一送,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到时候皇上醒过来,早已为时太晚。” “皇后这是想铲除异己。”简珩轻叹一声,“倒是可惜了那些年轻轻的,就做了刀下亡魂。可是你不觉得,此事来得蹊跷吗?好端端的,宫女怎么就敢对皇帝下手?” “嘘!”赵无忧蹙眉,示意简珩禁声,“这不是你该管的事,背后牵扯你我担不起。还有----让你爹收敛,如果不是我爹临走前吩咐过内阁,但凡有弹劾的折子都教我过目一番,你爹就没那么幸运。我压得住一次,压不住第二次。”语罢,赵无忧轻咳着,面色白一阵红一阵。 简珩眸色微恙,当下明白赵无忧所说何意。他愣在那里,脸上有些发烫,许是觉得太丢人,半晌没有说话。 “我不管他那些事。”简珩突然起身往外走,“你好好休息,我就是来看看你,怕你累着,没别的意思。” “我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赵无忧淡淡开口,“我不想看到简家出事,也不愿跟你爹打官腔,你们父子之间比较好说话。” 简珩长长吐出一口气,“谢谢。” 音落,他抬步离开,头也不回。 云筝蹙眉进门,“公子?” “宫里有消息了吗?”赵无忧靠在软垫上,有些难受的揉着眉心。 云筝上前,温柔的替赵无忧揉着太阳穴,“那些宫女被处凌迟,就连明妃和王嫔等人,也没能幸免于难。听说是东厂亲自抓的人,亲自送的刑场,半点耽搁都没有,干净利落。” 半点耽搁都没有,也就是说,皇帝都来不及救宠妃性命。帝有伤,口不能言,倒是可惜了明妃那样明艳动人的女子。 赵无忧轻叹一声,心里却清楚得很。皇后对于自己的情敌,处理得太着急,以至做了一件蠢事。 皇帝是什么人?刚愎自用惯了,你在他眼皮底下把他的宠妃弄死,还不得记恨你?可是死都死了,皇帝醒来也无补于事。倒是那东厂,那么快将事情坐实,真是比谁都狠。 “穆百里不愧是穆百里。”赵无忧掀开毯子下了软榻。 云筝压低声音,“听说,他上了坤宁宫的绣床。” 第3章 今日是你死期 “不怕被东厂探子听到,割了你的舌头?”赵无忧直起身子,云筝快速上前为其更衣。 云筝浅笑,“公子舍不得。” “如果真是东厂的人要割了你舌头,我还真没办法。”赵无忧轻叹一声,“今儿是九?” “是。”云筝俯首。 赵无忧轻叹一声,“该去云安寺了!” 马车出了相府,便直接去了云安寺。这宫里的事,赵无忧不想插手,皇后已经办了蠢事,她可没这闲情雅致把烂摊子揽在自己身上。 每月的九号,她都会去一趟云安寺。 云安寺在城外往西十里,深山老林的,所以赵无忧出行必定浩浩荡荡,她不是什么低调的人,出门就得图个安全。尤其是现在,父亲赵嵩不在京中,她必须得格外小心那些跟自己对峙的党派之人。 云安寺的主持早早的等在门口,毕恭毕敬的朝着赵无忧行礼,道一句,“公子请!” 一间禅院前,所有人敛襟垂头。 赵无忧抬步走进去,里头坐着一个敲着木鱼念着经的女人。 女人的肤色很白,一袭灰白的袍子,花白的头发衬着她那张脸,更是白上几分,可这五官历经沧桑仍难掩精致,可见年轻时候该是怎样的风华无限。她扭头望着赵无忧,淡淡的勾唇,满脸慈爱,“来了?” “给娘亲请安!”赵无忧跪地叩首,“娘亲近来可安好?” 那是赵无忧的母亲----杨瑾之,朝廷一品诰命夫人。 “过来!”杨瑾之拦了手。 赵无忧含笑上前,温顺的靠在母亲怀里,娇滴滴的喊了一声,“娘。”不管外头多强势,回到娘的怀抱也是个娇嫩的。 杨瑾之低低的笑着,和蔼的脸上浮起少许褶皱,温柔的唤着她的小名儿,“合欢这是怎么了?遇见不顺心的事儿?娘在听,你跟娘说说吧!” “娘,爹不在朝中,夏家开始兴风作浪,弹劾了简珩的父亲,估计也将苗头对准了赵家。昨儿个夜里,宫女弑君,所幸被人拿下。皇上如今口不能言,躺在病榻上,所以这朝中又该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赵无忧慢条斯理的说着,“皇后铲除异己,势必惹怒皇上,合欢不敢搀和其中,免得到时候皇上把账算在咱们头上。” 杨瑾之是个极为聪慧的女子,她温柔的抚着女儿的发髻,心疼的望着女儿日渐消瘦的面庞,“你这么做是对的,赵家所有乃是皇上所赐,成与败都不过皇上的一念之间。所以摸清楚皇上的喜好,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这一次,合欢不打算反抗。除了压下简家的折子,但凡参奏咱们赵家的,我都送到了君前。”赵无忧埋首母亲怀中,尽情享受着每月九号才有的温情,“皇上多疑,这一次我会在父亲回来之前,好好的收拾夏家。” 轻叹一声,杨瑾之道,“合欢,你还记得为娘为何要住在这里吗?” 赵无忧坐起身子,微微垂下眼帘,没有吭声。 “一母双胞,独独活下你一人。身染不足之症,莫不是你爹早年杀人太多、造孽太深的缘故?如今你身在朝局无法脱困,为娘只能日夜焚香祷祝,唯愿吾儿平平安安,远离灾厄。”杨瑾之握着赵无忧微凉的手,眸光灼灼,“合欢,是娘亏欠你,否则你今日早该相夫教子,不必与你爹担这朝堂干系。” “娘亲不必自责,不过是时势造人。”赵无忧轻咳两声,“如今这样也好,父亲年岁渐老,也该有人接手,免得他们欺负咱们赵家后继无人。合欢虽然资历浅薄,但不会让父亲母亲失望。” 杨瑾之一声长叹,“少做杀孽,终有报。” 赵无忧点了头,没有再说什么。 哪知外头突然传来奚墨的声音,“公子。” 奚墨知道赵无忧的喜恶,所以不可能无缘无故来打扰她们母女团聚。赵无忧朝着杨瑾之行了礼,而后疾步离开禅房。 院中,奚墨压低声音,“公子,咱们被人包围了。” 赵无忧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只是淡淡的开口,“是吗?” 奚墨扑通跪地,“是奴才护主不利,请公子责罚。” “你只是我的书童又不算影卫,关你什么事儿?起来吧!”赵无忧慢条斯理的说着,“他们的条件呢?” “他们说----”奚墨犹豫了一下。 赵无忧缓步走在回廊里,朝着庙门口走去,“说!”音色之中略显威厉。 “他们要公子的命!”奚墨俯首,不敢再抬头。 微微顿住脚步,赵无忧笑了,“我的命是那么好拿的吗?他们有多少人?” “咱们大概带了百来个人,他们差不多翻一番,可见是早有准备,就等着公子您自投罗网。”奚墨蹙眉,“公子和夫人还是从地道走吧,这儿交给奴才。” “那么久没见血,我都快忘了血是什么颜色的。”赵无忧噙着笑,望着急急奔来的云筝,低声轻斥,“跑那么快作甚?” 云筝行礼,“公子,眼见着要动手,您快走吧!” 赵无忧倒是一点都不着急,“我现在走了,谁来当诱饵?没见着我,外头那些人能善罢甘休吗?吩咐下去,谁都不许轻举妄动。” “公子?”奚墨与云筝跟在后头,各自心急如焚。 庙门外头,相府的军士已经和那些草寇对上,但谁也没有交手。为首的乃是上任宰辅的儿子----章涛,党派之争最容易遗留的就是厮杀问题,且源源不断而来。 章家在朝堂上输得一败涂地,最后被皇帝下令满门抄斩,死的死逃得逃,可这章涛作为章家的长子,一直也没有个确切消息。 “赵无忧!”章涛咬牙切齿。 赵无忧懒洋洋的靠在太师椅上,抬了眼皮望着一干众人,笑得凉凉的,“我原本还打算让你们章家留条根,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既然如此,那你这颗脑袋我便勉强收下!” “赵无忧,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我要我父母兄弟报仇,让赵嵩也尝一尝断子绝孙的滋味。”章涛咬牙切齿,“给我杀了他。” 音落,赵无忧眸色陡沉。 兵刃交接,厮杀声不绝于耳。 赵无忧一人坐在那里纹丝不动,看着庙门前血流成河,浸染佛门净地。蓦地,她突然笑了。 第4章 借了穆百里的手 大批的官军围上来,把章涛等人团团围住。这些官军来得突然,几乎是一瞬间冲上来,也亏得他们能隐忍这么久,等章涛的人全部都出来了,才正式动手。 章涛冷了脸,一把揪住身边的副手,“不是探查清楚了吗?怎么会被人包围?” 赵无忧不紧不慢的起身,风一吹不禁轻咳两声,云筝快速与她覆上披肩。 “别骂你那些狗奴才了,主子蠢,奴才更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你自己低估了对手。”赵无忧轻叹一声,面色嘲冷,“身居高阁,人人敬畏。然章家一败涂地,想赶尽杀绝的人,可就不止我一个了。” 章涛骇然回过神,“是阉贼!”当即一声高喝,“撤!” 赵无忧一步一台阶,“你不是想要我的命吗?我的命就在这里。” 逆党开始作困兽之斗,一个个急着突围,奈何被官军里三层外三层的困住。现在想走,可没那么容易。 “弃械投降者,既往不咎,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赵无忧眸色狠戾,厉声冷喝。 都到了这份儿上,眼见着是跑不出去了,不少人开始丢盔弃甲,跪在地上作投降式。章涛见状,夺路而逃,终究还是被人摁在地上,服服帖帖。 他高声怒斥,“赵无忧,你这狗贼,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章家冤魂,必定夜夜来向你追魂索命,你且等着,我们不会放过你的!” 奚墨冷了面色,“你找死!” 赵无忧抬手,奚墨随即退下。 绣着祥云暗纹的黑靴,不偏不倚的踩在章涛的脸上,她用了些许力气,“我连活人都不怕,还怕鬼?若真的有鬼,只管来找我,我能杀得了人自然也能降得住鬼。你那些九族亲眷,我能让你们死第一次也能让你死第二次。” 统领上前,“大人,那这些逆党----” 赵无忧顿了顿脚步,回头望着云安寺的匾额,面色平静,“把章大人送诏狱,其余的人嘛----本官从不留无用之人。” 音落,她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逆贼们开始惊慌,说好的既往不咎呢? 可他们忘了,赵无忧可不是什么好人,她心眼小最记仇。她不会行善,也不会心慈手软。你们要杀她,她岂能饶了你们。人人私下里称赵家老小为“奸臣”,所以奸臣说的话,是不能相信的,谁若信了谁就活该倒霉。 只这诏狱又是什么?那可是东厂的牢狱,名副其实的人间地狱。听说那一排排骇人听闻的刑罚,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赵无忧,你不得好死----” 章涛被快速塞住了嘴巴,拖了下去。 佛门普度众生,却也降魔除妖,不是吗?  “公子为何把人送给东厂,让东厂白捡便宜?”云筝不解。 隔着帘子,里头传出赵无忧低低的咳嗽声,似有气无力,“这种杀人的勾当,他们比较在行。” 云筝一笑,只怕自家公子,心里另有打算! 东厂手段凌厉,杀了章涛必定能震慑章家余孽,免得一个个都来寻赵家的麻烦。赵无忧可没有心思,跟这些宵小之辈,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还是让他们去找东厂算账吧! ---------------- 东厂。 “督主。”秉笔太监陆国安行了礼。 屏风后头,隐约可见一袭绛紫色慵懒浅卧,不见真容。 “如何?”唯有两个字,却是音色慵懒,极尽温柔。 陆国安道,“赵无忧把章涛送进了诏狱,不知督主接还是不接?” “人都送来了,岂有拒人千里的道理。”他的话语中带着浅浅的笑意。 “是!”陆国安行礼。 千户----沈言,疾步进门,“督主,朝上出事了。” 屏风后头,静默良久。 沈言继续道,“内阁弹劾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钟铣。” 五城兵马司负责拱卫京都,守卫城门。城内城外的治安,火禁,疏理河渠等等。随隶属兵部,可却是实实在在掌握着京中巡防军大权的。 “罪名呢?”他依旧言语温柔。 沈言深吸一口气,字字清晰,“小信以幸恩,纵恶而渎职,恐为章氏一党而为祸朝纲,以谋擅权。构党斥逐,权者大害!是以去职待查,后论其罪。着,指挥同知----王介,暂代指挥使一职!” “王介?”屏风后面的穆百里,笑意更浓,“不愧是赵无忧,皇帝口不能言,无法理政,他却安之若素的拿自己当诱饵,名正言顺的掌控了五城兵马司。” “还把章涛都给推到咱们这儿来,旁人还以为咱们是联手的。所以对钟铣一事,无人敢有异议。赵无忧借刀杀人,一石三鸟,可谓大获全胜。”沈言垂眸。 第5章 后宫二三事 屏风后头,穆百里坐起身来,朝着外头笑了笑,“赵家送了本座如此大礼,本座岂能薄待了她。找个好时候,让他来一趟。” “是!”外头,沈言与陆国安恭敬行礼。 一眨眼,屏风后头已经没了绛紫色的身影。 这个时候,的确该回宫伺候了。 虽然穆百里如今身负要职,可皇帝病着,该伺候的还是得自己亲自来。外人皆道,内臣穆百里以柔佞之言,惑于君前。既然天下人都这么说,那他这个内臣此时不谄媚于君前,岂非教人大失所望? 皇帝已经从清和殿移驾永寿宫,这一次宫变,将他吓得够呛,直接躲进了西苑不肯出来。虽然依旧口不能言,好歹稍稍恢复了清醒,能吃下点东西。只不过,皇帝依旧浑浑噩噩的,时睡时醒。 御医说,这种状况还得维持一段时间。 穆百里进来的时候的,刻意放缓了脚步。立于龙榻之前,穆百里恭谨行礼,低柔浅唤,“奴才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管他在外人面前如何傲然,在皇帝跟前,他始终自称奴才,谨小慎微之态与初入宫闱时并无两样。 辨出穆百里的声音,皇帝半睁开眼睛,眼珠子微微转动。 穆百里深谙圣意,躬身近至床前,“皇上放心,东厂与锦衣卫已将案犯悉数缉赴市曹,依律凌迟,无一漏网。皇上安心静养,朝上有诸位内阁大臣,有礼部赵大人呢!” 皇帝没有吭声,又闭上了眼睛。 穆百里等了半晌,待听得皇帝呼吸均匀,确信再次安然入睡,这才恭敬的退出了寝殿。不管四下有没有人,对于皇帝的尊崇和恭敬,穆百里始终保持如一状态。 外头,皇后李氏身边的婢女等在外头。 穆百里默不作声的进了偏殿,皇后李氏果然已经等在那里。 风韵犹存的皇后半倚贵妃榻,一双含情眸,如水脉脉的望着眼前的穆百里。烛光氤氲,室内晕开浅浅暖意。她朝他招了手,声音暗哑低柔,“过来。” 眼前的穆百里,长眉入鬓,肤白如玉。一双凤眸灼灼相视,幽邃的瞳仁里,偶若春光潋滟,凝无限柔情;偶若薄雾氤氲,似万丈深渊。薄唇微扬,却是一副似笑非笑。 难怪外人皆道内臣惑主,此番容色不是女子却胜过女子,若说是倾城国色也不为过。 穆百里提了曳撒缓步上前,执了皇后的手,坐在贵妃榻旁。知情识趣的揉着皇后的肩膀,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这些时日皇上病着,皇后娘娘操持后宫内务,实在是辛苦。奴才身为司礼监首座,未能替皇后娘娘分忧解劳,实在该死。” 皇后抬了腿置于他膝上,一双含情目,更是灼若烈焰。 说起来这宫里的女人也是可怜,皇帝只有一位,纵你身为皇后母仪天下,终究也只是长年累月的空虚寂寞。女人如花,如今却只能困守宫闱,日益凋零。终究是心里不甘的,于是便想尽了辙。太监虽算不得正常男人,终究在某些方面还是能满足后宫女子的需求。 骨节分明的手,轻揉慢捻的撩着。惹得皇后面若桃李,气息微喘,额上都渗出微微薄汗。 “你若是死了,本宫又该找谁舒坦筋骨?”皇后弓起身子,染着蔻丹的手,轻柔的搭在他的手背上,“上来吧!” 穆百里细语软耳,仍是一副不温不火的表情,“娘娘,奴才是挨了一刀的人,您何必往奴才伤口上撒盐呢?伺候娘娘,乃是奴才的本分。只不过如今皇上还病着,朝上朝下都不得安生,奴才这颗心七上八下的,可是慌得很呢!” 皇后面色一僵,心知有些事儿应该适可而止。 如今皇帝病着,穆百里执掌司礼监和东厂,惹怒了他对她没有好处。撩拨就撩拨,若撩过头了,是会撩出大事儿来的。 话是这么说,只不过手上未止。皇后突然一声嘤咛,面颊瞬时飞起一片桃红。唇瓣微咬,音色迷离。 一双温柔的眸淡淡扫过眼前软成一滩水的皇后,穆百里薄唇微扬。低眉间,凤眸中染了少许不易察觉的清冽之色。抬头间又荡然无存,仍是眸色动人。 第6章 手控 穆百里出来的时候,唯有随行的陆国安在外头候着。有些东西不该让人瞧见,就不会有人瞧见。 回到司礼监,小太监赶紧呈上巾栉和香胰,百花凝露泡着,上等的香胰搓着,穆百里险些将手皮都搓破了。烛光里的穆百里,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己这双手,眼底的光冷了少许。 “督主,如今皇上病着,后宫由皇后娘娘一手把持,您看这----”陆国安递上绢帕。 穆百里拭手,举止格外温柔,“冲冲喜,能去一去宫里的晦气。” “督主的意思是----”陆国安深吸一口气,“选秀?” 穆百里随手将帕子丢出去,懒洋洋的靠在贵妃踏上,陆国安随即躬身上前,恭谨的替穆百里捶着腿。烛光明灭,映着他那张惑人心神的容脸。指尖揉着眉心,淡然低语,“把消息透出去!” 陆国安凝眉,低低的应了一声,“是。” 穆百里看上去有些累。 ------------ 第二天一早,赵无忧便听说宫里要选秀,不免心事沉沉。 如今这宫里头,以皇后李氏独尊。皇帝沉迷修仙炼丹,所以赵无忧此前买通了道人,哄着皇帝要修身养性,不可贪恋美色。怕的就是皇后被夺权,后宫失衡。 也不知这穆百里是怎么说服皇帝的,皇帝口不能言竟然也答应选秀之事。 约莫是禁得太久,皇帝自己都耐不住寂寞。 “公子?”云筝见赵无忧握着东厂的帖子没有吭声,还以为她是在担心此次的东厂之行,“东厂不安好心,听说那地方煞气极重,公子身子不适,还是别去为好。” “我送了一个章涛过去,穆百里还不得回我一份厚礼?不去,岂非教人以为我怕了他?”赵无忧起身,拢了拢衣襟往外走。 云筝急忙取了流云披肩上前,“公子,外头天凉。” 瞧一眼极好的阳光,赵无忧还是觉得身上凉得厉害。微白的唇,泛着惹人心疼的颜色。即便把自身裹在披肩里,亦可见身量单薄。 东厂固然是气魄非凡的,偌大的门面。 双龙镇守,金漆匾额,皇帝亲笔题字:奉天行事,皇权特许。 足显隆恩浩荡。 百层青石阶,赵无忧拾阶而上。风过鬓发,让她微微眯起了锐利的眸子,仰头望去,东厂的番子早已恭候多时。列队相迎,教外人见了,还真以为她跟穆百里有多深厚的交情。 却不知暗地里,水火不容,只想要彼此的性命。 石案上摆着白玉棋子,颗颗圆润,大小均匀。听说是先帝留下的,而当今圣上又赐给了穆百里,没想到今儿竟然能在这里看到。 赵无忧嘴角微扬,半带嘲讽的望着抬步而来的穆百里。她低咳两声,下意识的裹紧了披肩。 “来人,去取本座的狐裘。”穆百里迎面而坐,极是好看的脸上泛着温润之色。 若不是知道他那些手段,赵无忧也差点被他这无害的容色给骗了。这人面若桃李,心狠手辣,他明面上对着你笑,保不齐已经把刀子捅进了你的心窝。 温暖的狐裘披在赵无忧身上,她仍是一脸的淡漠疏离。她没有拒绝,只不过心明如镜,穆百里太小气,他的东西可不是白拿的。 “督主是来让我来下棋的?”赵无忧问。 穆百里温柔浅笑,“听说赵大人棋艺精湛,一直未能领教,今日切磋一番如何?” 赵无忧斜睨他一眼,指尖抚上圆润的白玉的棋子。 这是穆百里第一次仔仔细细的看清楚赵无忧的手,身为男儿竟比女子的手还要精致万分。纤纤十指,修长白嫩。只是这种白,透着一种略显病态的苍白。她指甲修剪得极好,圆润光滑。 第7章 人骨笛 赵无忧看上去是个文弱书生,下起棋来却颇有大将之范,进可攻退可守。从容应付之间,没有半点慌乱之色。纵然人人皆知,东厂提督兼司礼监掌印----穆百里,是个杀人从不心软的。一般武将见着他,尚且面露惧色。然这文弱书生,倒是镇定得教人刮目相看。 赵无忧输了,输了半子。 所以算起来,穆百里也不是真的赢。 “你是如何做到,只输半子?”穆百里手一松,棋子哗啦啦的落回棋盒里。 赵无忧起身,“输就是输,赵某输得起。”她深吸一口气,“我该回去了,告辞。” “听说赵大人,在找一串佛珠?”穆百里笑得温和。 赵无忧心头微冷。 站在诏狱门口,赵无忧的脸色更是白上几分。 穆百里握住她的手,“带你去看看故人。”蓦地,他眉头微蹙,望着掌心那柔若无骨的手,面上诧异,“你的手怎么这样凉?”分明裹着厚厚的狐裘,竟也没有半点温度,手凉得厉害。 赵无忧忙收手,神色微微一紧,“走吧!” 东厂的诏狱向来是个有来无回的地方,穆百里与她一前一后的走着。 原以为这诏狱是个血雨满天的地方,应当哀嚎遍地,触目惊心才是。事实却让赵无忧刷新了眼界,这里没有一滴血,沿途走过一间间囚室,走过一间间刑房,都没有听到半点惨叫声。 在一间刑房之前,穆百里顿住了脚步。 开了门,赵无忧这才知道自己错了。 非是没有哀嚎,而是墙厚数尺,隔着墙根本听不到里面的一丝丝声音。这铜墙铁壁,饶是武艺高强之人,也无法挣脱。 章涛被磨得只剩下上半截,整个人泡在血水里。跟当初盛气凌人,非要赵无忧性命之时,简直判若两人。这帮阉人就是有本事,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剩下一口气,也能吊你几日,让你活活疼到死为止。 “赵大人送本座如此大礼,本座岂能一人独享。”穆百里笑得温和,陆国安地递上一个长方形的蓝锦盒子。穆百里握住赵无忧的手,将盒子塞进她的手里,“这东西就当是本座的回礼,还望赵大人好好珍惜。送客!” 语罢,转身离开。 陆国安朝着赵无忧行了礼,“赵大人可别小看这东西,昔年有闻:月下无人鬼吹笛。这还是咱家督主亲自做的!” 赵无忧握紧手中的锦盒,面白如纸。出去的时候,她随手便将锦盒递给了云筝。 云筝不明就里,“公子,这是什么?” “自己打开看。”赵无忧心情不太好。 云筝打开锦盒,眸光微凉,“是公子最喜欢的短笛。”蓦地,她愣了愣,“可这笛子似乎有些古怪,好像不是玉笛,也不是竹笛。” 奚墨上前一看,当下白了脸,“是骨笛,人骨笛。” 云筝手上一抖,慌忙把锦盒丢给奚墨,心口噗噗乱跳,“你别吓唬人。” “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奚墨瞧了一眼东厂大门,而后捏着锦盒回到马车前。 云筝呼吸微促的望着东厂大门,快速上了马车,“竟拿人骨做笛,实在太瘆人,这笛子做得再好又有谁敢吹?” 车内传出赵无忧幽然之音,“没听过一句话吗?月下无人鬼吹笛。传说在大漠里有个提兰古国,一位僧人悄悄用少女的腿骨,做了一支人骨笛。骨笛吹响,就会有人死去。最后连整个提兰古国,都彻底消失了。” “公子您别说了。”云筝倒吸一口冷气,“那这个骨笛怎么办?” 赵无忧阖上双眸靠在柔软的车壁上,齿缝间唯有两个字,“喂狗。” 奚墨一愣,与云筝对视,谁也不敢吭声。 东厂的手段,惯来狠辣至绝,听说这诏狱里头,不单单有人骨笛,还有人皮鼓。以及----用上好的少女人皮做的人皮纸,更是皇宫贵族们最供不应求的好宝贝。 一路上谁都不敢再多说什么,只不过下了车,赵无忧才发觉身上的狐裘还没给穆百里。一想起穆百里那温润之笑,背后令人发指的手段,赵无忧便觉得脑仁疼,疼得厉害。 这狐裘,什么时候还回去呢? 第8章 赵无忧在找一样东西 赵无忧身为礼部尚书,有自己的尚书府,但如今父亲未归,所以她没有回自己的宅邸,而是留在相府看守。毕竟有些东西,放在相府里比放在自己的尚书府更安全。 “公子。”奚墨上前行礼。 赵无忧放下手中黄卷,抬了一下眼皮,“说。” “以公子的样图为例,奴才一直派人追寻佛珠的下落,找到几串类似的,但材质----好像都不是公子要的天外来石。”奚墨不敢抬头。 “继续找。”赵无忧继续翻阅书籍。 “是!”奚墨颔首退下。 云筝端着一小碟桂花糕进门,“公子,奴婢刚做的,您尝尝。” 赵无忧轻叹一声,放下手中书籍。 “公子,您找这样的佛珠做什么?这佛珠有菩提,紫檀,绿檀,黑檀。您何苦要找什么天外来石,可有什么说道?”云筝仔细的将桂花糕呈上。 云筝与奚墨,算是一文一武。二人从小就伺候着赵无忧,算是赵无忧最贴近的心腹。 “自己看吧!”赵无忧随手便将书籍递给云筝,顾自走到窗前,负手伫立。 云筝细看书籍,不禁读出声来,“秦三十六年,荧惑守心。有坠星下东郡,至地为石,黔首或刻其石曰:始皇帝死而地分。始皇闻之,遣御史逐问,莫服,尽取石旁居人诛之,因燔销其石。” 大意就是在秦始皇三十六年的时候,有陨石从天上坠落,因为上面刻着:始皇帝会死而天下被分割,所以皇帝派人追查盘问,没有查出是谁刻的字,就把周边的人都杀了,火烧陨石。 云筝极度不解的望着赵无忧,“公子要找的,是秦三十六年的那块天外来石?” 赵无忧眺望天际,“必须要找到。” “是为了公子的病?”云筝蹙眉。除此之外,她真的想不出来一块石头还能干什么?虽然是天外来石,可这也只是史书记载,谁知道是真是假,如今身在何处呢? 听得这话,赵无忧没有解释。聪慧如她,明白有些东西是没办法用常理解释的,而且----这件事即便她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 “公子别担心,相爷必定不会让公子有事。公子与其担心这些,还不如先想想宫里选秀的事儿。司礼监那帮东西,如今变着法的往皇上身边送人,连国公府都搅进去了。”云筝望着赵无忧咬了一口桂花糕,心头释然。  “我若是没记错,夏东楼有两个女儿吧?”赵无忧吃着桂花糕,唇角微微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她并非喜欢甜食,只是单纯的喜欢里头的桂花香味,那是记忆里的味道。 云筝点头,“司礼监的意思是,为了皇上的周全,不敢轻易从民间挑选女子充盈后宫。让家里有女儿的各官员,层层往上头送,挑中意的留了!官员之女若有错,到时候便是连坐,是故谁也不敢再造次。退一步讲,朝中有人好办事。” “穆百里还真是回了我一份大礼。”赵无忧扭头望着挂在架子上的狐裘。她摆了他一道,他还了她一招。看似不痛不痒,实则后患无穷。 这国公府夏家和赵家,可谓是官场死敌。 让夏家的女儿去了后宫,皇后的地位便是岌岌可危。 皇帝食色,天下皆知,若不是这些年自己斡旋,皇帝又专宠明妃等人无暇选秀…… 穆百里来这一招,真是让赵无忧措手不及。 赵无忧把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换成了自己的人,穆百里就把皇帝身边的女人,换成了赵家的敌手。 这借刀杀人玩的,比赵无忧狠多了。 宫里宫外,紧锣密鼓的安排美人往皇帝身边送,名为冲喜实则是要在后宫重新洗牌,变相夺权。 是故第二天的时候,皇后坐不住了,直接找人给赵无忧送信,让赵无忧去一趟宫里。 赵无忧站在门口,突然冲着云筝道,“把狐裘带上。” “公子?”云筝一愣。 “回头我去一趟司礼监,把东西给他还回去。”赵无忧面无表情的开口。已经收了骨笛,可不能再拿狐裘了。穆百里那厮锱铢必较,她暂时还不想在父亲回来之前,与东厂弄僵。 当然,赵无忧不可能明晃晃的就去找皇后,她只能借着恭请圣安的名义进宫。 赵无忧前脚进宫,穆百里后脚就收了消息。 第9章 司礼监还狐裘 皇帝日渐好转,赵无忧去的时候,皇帝已经能坐起来,且低低的说上几句话了。说是昨儿个夜里御医来施针,皇帝吐了一口淤血,这才能开口说话。 “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赵无忧伏跪在地,毕恭毕敬。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赵无忧起身,而后又招手让赵无忧近前。 臣子和奴才毕竟是有区别的,穆百里是躬身近前,赵无忧只需俯首便是。近至床前,赵无忧作揖,“皇上圣躬违和,乃臣侍奉不周之故。臣请聆听圣训,吾皇万岁。” 没有人不喜欢对自己毕恭毕敬的下属,能察言观色,又处事周全。 皇帝深吸一口气,面色仍是苍白。操着破锣嗓子朝赵无忧开口,“朕身感不适,前朝之事有赖爱卿操持,内阁票拟不可懈怠,当与司礼监携手并进。选秀之事,卿也当尽心尽力。” 都这个时候了,皇帝还是没忘记裤裆里的那点事儿,赵无忧表示深感无奈。 俯身行礼,赵无忧面不改色,“微臣领旨,请皇上放心。” 皇帝当然是放心的,能不理朝政还有美人将入宫,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退出寝宫,早有人在外候着。赵无忧一声不吭的去了偏殿,皇后娘娘在里头等着。不过这会她倒没急着那些个男女之事,见着赵无忧,皇后忙不迭上前,“赵大人。” 就算是天塌了,赵无忧还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样子。从容的向皇后施礼,赵无忧道,“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金安。” “赵大人可知选秀之事?国公府那边----”皇后急了,毕竟将入宫的都是年轻貌美的女子,皇后本来就不得宠,好不容易借此机会除掉了明妃等人,以为能独占恩宠,谁知竟是这样的结果。这么一来,此前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他人做嫁衣吗? “娘娘想让微臣劝谏皇上?”赵无忧问。 皇后抿唇,“若是那些狐媚蛾子进宫,皇上必不会再多看本宫一眼。皇上身子不好,哪里经得起那些女子的折腾,若是损伤龙体,如何得了?本宫是为了皇上着想。” “娘娘没听说吗?”赵无忧直起身子,“司礼监对外宣称,冲喜!何况皇上子嗣单薄,皇后娘娘并无所出,您不觉得选秀是迟早的事儿吗?趁着娘娘还年轻,抓住机会便是。” “机会?”皇后一愣,没有子嗣这事儿的确捉急,身处后宫却无所出,乃妃嫔大忌。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年轻女子适合生育,为皇上增添子嗣乃是理所当然。皇后乃是后宫之主,母仪天下,这后宫的孩子何尝不是娘娘您的孩子?” 皇后身子僵直,半晌没有吭声。 不过赵无忧摆明了,这事儿再无挽回的可能。 “臣还有事,先行告退!”赵无忧行了礼,二话不说便退出了偏殿,头也不回的离开。法子已经想好了,走不走这条道全看皇后自己的意思。赵家与皇后虽然相互扶持,可真到了那一步,皇后嘛----也不一定非要她李氏来当。 沾亲带故对他们这些官场上打滚的人来说,根本算不上牵绊。 利之所趋,情之所在。 利尽而散,不过如此。 狐裘施施然搭在胳膊上,赵无忧慢慢吞吞的走进司礼监大门。宫里谁不认得赵无忧,所以司礼监的值守太监也没敢拦着,转头就风风火火的去禀报了陆国安。 这个点,穆百里正在书房里御笔批红。 听得陆国安来报,说是赵无忧来了,凤眸微敛,眸光微沉。 陆国安道,“说是来还狐裘的。” “还?”穆百里放下笔杆,“怕是来要东西的。” “要什么?”陆国安不解,他丞相府什么东西没有?想那奇珍异宝,必定不胜枚数。 穆百里似笑非笑,仿佛了然于胸。 赵无忧来司礼监,到底想要什么? 第10章 督主是想留我吗? 赵无忧等在司礼监的花厅里,穆百里又见到了那双素白柔嫩的手,怎么越瞧越觉得中意呢?真该剁下来留在珍品库里好好保存。 奉茶完毕,一干人等都退下去。 赵无忧将狐裘往桌案上一放,便淡淡然的瞧了穆百里一眼,“多谢督主上次美意,如今原物奉还。督主可自行查看,若有损毁,赵某会如数赔偿。” 穆百里抿一口香茗,温柔含笑,“赵大人何必客气,这手凉的毛病恐怕还得本座帮帮忙。不如本座帮你剁下来,赵大人意下如何?” 赵无忧也不恼,仍是最初的云淡风轻,“我这双手虽然不中用,也将就着用吧!就不劳烦督主妥为保管了!” “赵大人是嫌司礼监的茶不好喝?”穆百里转了话茬。 她身有不足,所以很少喝茶。淡淡瞧了一眼跟前的玉盏,赵无忧轻咳两声,“我不喝茶。”茶凉伤身,再喝下去不是要她命吗? 她知道穆百里是故意的,她也明白这是逼着她开口呢。 “即是如此,那就没什么可说的。”穆百里下了逐客令。 “明人跟前不说暗话,何必呢?”赵无忧修长白嫩的指尖,轻柔的把玩着杯盖,圆润的指尖在杯沿上有意无意的滑动,发出细微的声音。 穆百里似笑非笑,起身向她走去,“这话,该问赵大人。” 手上一顿,赵无忧抬头眉睫微扬。 穆百里眸光幽邃的望着她,十七八岁的年纪却修得一副深沉之态,行事作风老成干练。她这样的对手,谁敢小觑谁就得倒大霉。 “听说督主最近收了不少佛珠。”赵无忧敛眸,素白的脸上除了浅淡的笑意,再无其他表情。 手背上,被人微微撩动,赵无忧默然不语。 穆百里的指腹,轻柔的摩挲着赵无忧柔滑的手背,这种触感果然蚀骨,教人油然而生眷眷不舍之心。他站在她身后,身子微微向前倾,温热的呼吸喷薄与她的耳畔。磁重之音,带着撩人魅惑,“赵大人六根不净,怕是沾不得这些佛门之物吧!” 赵无忧极力克制,瞧一眼被他掌心包裹的手,笑得凉凉的,“督主杀人无数尚且沾得,我又有何沾不得?大家都是一类人,何分你我呢?” 闻言,穆百里笑了。 他自认杀人无数,可还没人敢当着他的面直言不讳。 这赵无忧,果真越来越该死。 一双手搭在赵无忧的肩头,略带重力的往下摁。 赵无忧心智城府极好,奈何这副身子骨素来羸弱,那里经得起折腾。她明显感觉到了疼痛,只不过倔强如斯,愣是一声不吭,面不改色。 “赵大人这是在告诉本座,咱们是自己人?本座的东西,也是你的东西?嗯?”穆百里尾音拖长,音色靡靡。 他站在她身后,她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无法窥探穆百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能入得了督主的眼,自然是好东西。赵某是个俗人,对这些东西惯来感兴趣,倒是让督主笑话了。”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极力保持内心的镇定,“狐裘已归还,教坊司还有事急需处理,就不叨扰督主了。告辞!” 她想起身,却被穆百里重新摁在凳子上,动弹不得。 “督主是想留我吗?”赵无忧不担心穆百里动手,这可是皇宫,她赵无忧的身份搁在那儿,不是穆百里想杀就能杀的。她只是猜不透,穆百里上次刻意留话,引她过来,如今又不愿提起那事儿,还想从她这儿掏出什么? “年都过完了,还留着赵大人干什么?本座这司礼监不缺暖床的。”穆百里的手,轻柔的抚上了她的脖颈,好像是要扼死她。 赵无忧身子一僵,快速抚住自己的喉部。 她倒不是怕死,而是有些地方,是绝对不能碰的。 第11章 诡异的玉牌 “本座还以为,赵大人什么都不怕。”穆百里收手便离开,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谁不知道,司礼监掌印太监,东厂提督穆百里,惯来喜怒无常。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指尖抚过藏在衣领里的咽喉。喉结是假的,外表看不出来,不代表摸不出来。 云筝在外头等得着急,总算见到赵无忧出来,这才如释重负,“公子?” “没事。”赵无忧拢了拢披肩,神情有些恹恹的,似是累着了。 还没离开司礼监的地盘,云筝也不敢多问。 直到出了宫,上了马车,眼见四下无人,奚墨才敢开口,“公子,抓到人了,活的。” “在哪?”赵无忧问。 奚墨道,“教坊司地牢。” 教坊司隶属礼部,说得好听是教坊司,其实就是官妓院。但官妓院跟寻常的青楼妓馆是不同的,官妓院只招待王孙贵族,以及官宦子弟。所以寻常百姓,是不可能踏入教坊司的。 而教坊司做的都是无本买卖,里头的女子一个个色艺双馨,然则被送进来的,或罪臣之女,或无依孤女,或买来的奴隶。这些年东厂杀人无数,构造不少罪名屠戮朝臣,朝臣家里的女眷要么没入教坊司,要么没为军妓。前者还能苟延残喘,后者多数下场惨烈。 这些女子入了教坊司,便没有了自由。 生与死,去与留,只能握在坊主或者赵无忧这个礼部尚书的手里。 幽暗的地牢里,赵无忧缓步前行。 “大人!”坊主名唤红姑,以前是赵无忧母亲的贴身侍婢,如今是教坊司的坊主。对于红姑,赵无忧是信任的,早年如果不是她,她和母亲早就没命了。 红姑脸上长长的疤,便是最好的见证。 “人呢?”赵无忧问。 推开囚室大门,一名女子被铁链绑在木架上,浑身血淋淋的。脑袋轻垂着,约莫是受刑过重而晕过去了。扑鼻而来的血腥味,让赵无忧皱起了眉心。 她不喜欢血腥味,一点都不喜欢。 “玉牌是从她身上搜到的。”红姑介绍,“她说她叫玉颖,家里养不起她,所以给送进教坊司。进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别的女子总要哭闹一番,唯独她不哭不闹。于是乎我就格外留意她,直到昨天夜里我发现她悄悄的出门,就让人搜了她的屋子。” “屋子里倒是什么都没有,唯有在她回来之后,于她身上搜到一个玉牌。大人早前说过,若是女子身上有这样的东西,一定要马上处置。” 云筝打开手中的盒子,里头整整齐齐的摆着三个玉牌,如今算上红姑手里的,是第四个。 “大人,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红姑愕然。 奚墨上前,“据可靠消息,有个不知名的组织一直往京城各大官员家里送漂亮的女子。这些女子的身上无一例外都有这样一块玉牌,似乎是某种联络暗号。这两年,公子一直在追查这个玉牌的来历,可是一直无果。要查又不能打草惊蛇,所以公子只能从这些女子身上入手。” 红姑点点头,继而望着沉默不语的赵无忧,“公子要不要亲自问问,咱们这会什么都没问出来呢!” “会武功吗?”赵无忧问。 红姑摇头,“让人探过了,没有内力。” 闻言,赵无忧看一眼木架上血淋淋的女子,面色微沉。 第12章 赵无忧的教坊司 暖阁里燃着火炉,赵无忧抱了一会汤婆子,见床榻上有了动静,便把汤婆子递给云筝。奚墨在旁捏紧了拳头,随时准备出手。 赵无忧坐在火炉边上,淡淡然道一句,“醒了就说话。” “你为什么不杀我?”女子坐了起来。 赵无忧也不看她,“你跟她们不是一伙的。” “何以见得?”女子显然一愣。 “那些女子齿间藏药,一经查出,当即自尽。可你没有!”赵无忧笑得凉凉的,“你蛰伏教坊司半年而为有马脚,足见心思十分缜密。” 女子垂眸,仿佛不甘心就这样被看穿。 “这几日宫里宫外都在传,皇上要选秀的事情,你是动了心思!”赵无忧漫不经心的笑着,“身为教坊司的女子,想要攀龙附凤,是无可厚非之举。可你忘了自己的身份,就你这样的身份也想陪王伴驾,你还不够资格。” “如果我告诉你,玉牌的来历呢?”女子凝眸。 赵无忧轻咳两声,指尖撩拨着鬓间散发,极尽温润翩翩。分明笑得若阳春白雪,回眸间却有丝丝清冽逐渐晕开,“我最恨被人威胁。” 女子扑通一声跪下,面色骤变,“我为报仇而来。” 赵无忧不为所动。 女子继续道,“我本名傅宁,父亲本来是从三品廷尉。承德九年,我父被东厂构陷,说是通敌叛国,谋逆犯上。皇上最恨的就是谋逆,家父有不少学生,东厂秉笔太监穆百里引先帝书儒一案,将我傅家连诛十族。” “你就不怕我把你交出去,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吗?”赵无忧的脸上,无波无澜,似乎对于这些陈年往事,压根没什么兴趣。 云筝算是吓了一跳,这傅宁朝廷必诛钦犯,跟普通的罪女完全不一样了。收容这样的女子,会受到牵连。毕竟当年傅家,是因为谋逆与通敌而论罪。 这两项罪名无论搁谁身上,都够死一百次了。当年这件事,也算是轰动,前朝是有诛十族案例,本朝也就傅家一例。 这件事赵无忧是知道的,她被父亲教导,进入官途之前就已经翻阅过十年以内的朝廷大案要案,以期做到事事了然。当年此事乃东厂一手操办,不过经手人并不是穆百里。穆百里彼时年纪尚轻,只是个秉笔,还没做到掌印。一晃七年过去了,东厂和司礼监都被他拿在手里,实在了不得。 “横竖一个死,我想搏一搏。”她抬头。 “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该说不该说的,自己把握。”赵无忧瞧了云筝一眼。 云筝会意,转身燃了一支清香。 赵无忧方才就观察过,这女子生得极好,五官精致无比。加之这半年在教坊司的调教,如今这一双媚眼如丝,着实胜过那些方方正正的官家千金。她若能进宫,这夏家的两位小姐,估计要棋逢对手了。 只不过在此之前,赵无忧得重新确定一下她的利用价值。 “只要大人能举荐我进宫,此后唯大人之命是从。”傅宁跪在那里开口。 很显然,这句话并不是赵无忧想要的,赵无忧一言不发。 傅宁眸色微恙,“这些年我一直藏身京城,对于京城里发生的事情都略有耳闻。一次偶然,我遇见了一名垂死的女子,誓死护着那块玉牌。我当时想着,一个人拼死也要护着的东西,必定极为珍贵,所以我便留了下来。” “半年前我进了教坊司,无意中得知赵大人也在找玉牌,我一直苦于没有机会。直到这一次皇宫选秀,我明知坊主怀疑我,还是刻意的暴露了自己。为的,就是能见大人一面。” 赵无忧只是抬了一下眼皮。 第13章 赵无忧的心思,你别猜 许是意识到自己有了机会,傅宁继续道,“大人一直在追查玉牌的事情,傅宁必定能为大人敬献绵薄之力。” 说得好听,可里头有多少水分,天知道。 “能为我家公子尽力的人多了去,你算什么东西?”云筝冷笑,“说到底还是个钦犯之身,若是保全了你,还可能会连累公子。就你这些不是秘密的秘密,有什么资格在公子面前求得一席之安?你未免太自视甚高,太看得起自己。” 云筝一番冷嘲热讽,傅宁倒也没激动,仍旧镇定的跪在那里,“我这条命都是捡回来的,生死早已置之度外。既然我没有利用价值,你们现在就能杀了我。” 赵无忧漫不经心的走过去,俯身钳起她精致的下颚,迫她直视自己的双眼。傅宁的眼里,眸光闪烁。虽然脸上带着模糊血迹,可这双楚楚动人的眼睛,足以教人心生怜惜,恨不能抱在怀里狠狠疼着。 “我凭什么相信你?”赵无忧面无表情。 “我还有个弟弟。”傅宁盯着她。 闻言,赵无忧笑了,“因利而聚,我喜欢聪明的女人。” 走出教坊司,云筝不解,“公子真的信她?她的话漏洞百出,那玉牌岂是人人都能得到的?她一个家破人亡的女子在京城存活,谈何容易?再者,连自己的弟弟都会出卖的人,难保以后不会出卖公子!” “就因为漏洞百出,所以在她的身上才会有更多的秘密,才更具价值。”赵无忧看了云筝一眼,抬步走上马车。 云筝面色一紧,奚墨恍然大悟,“公子的意思,她背后有人?” “走吧!”车内,赵无忧疲倦的靠在车壁上。 这下轮到奚墨不明白了。 这事儿尚且算是公子的放长线钓大鱼,那司礼监的事儿呢?公子为何要告诉穆百里,有关于佛珠之事?奚墨虽然跟着赵无忧多年,然则在心意互通上,到底不如云筝来得心思细致。 到了相府,奚墨私下找了云筝。 云筝递他一记白眼,“论眼线,论探子,咱们相府多得过东厂那些番子吗?这话可别在公子跟前问,小心公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这点悟性都没有,亏你还跟着公子那么多年。” 奚墨撇撇嘴,若能猜中公子的心思,那他岂非神人? 不过,这赵无忧的心思,的确是不好猜的。 便是穆百里这样的人,也只能猜个半数。 尤其是眼前这张图纸,就有些难住了穆百里。不就是简单的佛珠吗?这东西在京城内外比比皆是,便是相府里恐怕也不少。为何赵无忧还得费尽心思去找这样的东西? 沈言道,“莫非问题出在材质上?” 穆百里抬了一下眼皮,“还没招?” 陆国安俯首,“督主恕罪,剩一口气,愣是不开口。” “赵无忧手底下的人,果然是越来越长本事了。”穆百里凉凉的盯着陆国安,“东厂的刑具,是摆给人看的?” 谁也不敢吭声。 低眉望着手中的样图,穆百里微微凝眸。 赵无忧,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然----不管赵无忧在搞什么名堂,最好不要阻碍自己的计划,否则魔挡诛魔,佛挡杀佛。 谁都不例外! -------------------- 因为不是正儿八经的选秀,是挑选官员之女,所以工作量不是太大。然则也少不得有些官员自家没有女儿,便挑选民女冒充官女,这就需要一一排查清楚。 有赵无忧在,傅宁变成了傅玉颖,堂而皇之的出现在皇宫里选秀。 而最为瞩目的,自然是夏家的两个女儿:夏琼芝和夏季兰。 年轻貌美,又身份尊贵,一入宫便是光芒万丈,无人可阻。 大邺的位份从低到高,依次为:淑女,选侍,贵人,才人,美人,昭仪,婕妤,九嫔,八妃,贵妃,皇贵妃,最上面便是皇后。 夏琼芝一入宫便以夏家嫡长女的身份,得封夏昭仪。次女夏季兰,为兰美人。而傅玉颖如今的身份是云州太守之女,得封才人。 踏入皇宫的那一瞬,傅玉颖眸色无温。扭头去看远远站在殿门外,一袭白衣如练的赵无忧。心中凛然:决不能输! 第14章 你疯了? 皇帝身子刚好一些,就开始招人侍寝。 然则后宫女人那么多,整日的翻牌子也实在是无趣。 夏琼芝笑靥如花的陪在皇帝身边,穆百里毕恭毕敬的躬身,“奴才参见皇上,参见昭仪娘娘。” 皇帝靠在软榻上,单手搂着夏琼芝,一手朝着穆百里拦了拦,“朕今日召你前来是让你给朕想个法子,成日的翻牌侍寝实在无趣,后宫那么多的美人,朕该如何抉择呢?” 穆百里笑得温和,“皇上是觉得翻牌无趣,那奴才这儿倒有个好主意,不知道皇上----” “说,快说!”皇帝迫不及待。 “如今皇上只分封了几位娘娘,剩下的都在储秀宫里。偌大的储秀宫,东南西北四苑,皇上可以坐在羊车上任由羊儿四处走,全凭天意挑选娘娘们侍寝。”穆百里俯身,“奴才愚见,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好主意!”皇帝一拍大腿。 这事儿,就这么成了。 不过夏昭仪可就不那么高兴了,才刚侍寝,皇帝就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想着别的女人。若是侍寝的女子多了,保不齐出几个心眼多的,到时候想独占恩宠,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然则皇帝毕竟是皇帝,你自己没本事拴着皇帝的裤腰带,莫怪别的女人下手太快。 乐坊雅阁。 琴音袅袅,丝竹声声。 “羊车巡幸?”赵无忧擦拭着手中的短笛。 “是!”奚墨颔首,“说是从今儿个夜里开始,皇上都会用羊车来挑选侍寝的女子。” 一声轻叹,赵无忧放下手中的短笛,“穆百里的主意?” “除了他,还能有谁?”奚墨略带嘲讽,“也就是他们这样唯恐天下不乱的,才会想出这种东西。” “他是怕夏家独占恩宠吧!”云筝道。 奚墨不解,“这夏家和司礼监不是联手吗?” 赵无忧瞥了奚墨一眼,将茶水倒入香炉,灭了熏香,“联手?你觉得夏国公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把控司礼监和东厂?穆百里是什么人,他岂能容得朝中一人独大,他所寻求的是皇权之外的一种平衡。拿后宫之事,平前朝之乱。果然好手段!” “公子,那咱的棋子呢?”云筝低低的问。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这就要看她够不够聪明!机会摆在跟前,能不能抓到手,意味着她对我的价值。”她从来不留,无用之人。 过了半晌,外头有人传话,说是简衍来了。 云筝和奚墨紧赶着退了出去,守在外头。 “我爹跟我说,内阁的票拟被驳回。皇上要拿瀛渠清淤的银两,去修建宫中的芙蓉渠。”简衍拭汗,“工部的银两下不来,这清淤一事,怕是要搁置了。” “春雨绵绵,钦天监推测今年的雨水将多过往年,瀛渠清淤势在必行,否则一旦临江水位暴涨,瀛渠来不及排水泄洪,整个京城都会被淹没。”赵无忧有些头疼,阖眼揉着眉心。 简衍上前,站在她身后替她揉着太阳穴,“你是不是又头疼了。” 她也不抗拒,任由简衍帮自己揉着。 “如今离汛期到来还早,你别担心。”简衍道,“那时候差不多你爹都该回来了,估摸着不会有事。” “临时抱佛脚,到时候清淤还来得及吗?”赵无忧问。 简衍哑然,着实来不及。 如今清淤,才能有备无患。错过了时间,就会手忙脚乱。 “那该怎么办才好?”简衍担虑。 美眸幽幽睁开,赵无忧笑了,“我会跟内阁商议,驳回皇上的芙蓉渠议案。” “你疯了?”简衍愕然。 第15章 他说,合欢 内阁和皇权是相互牵制的,皇帝的旨意要下发到实处,得经过内阁。而内阁的票拟要通过,还得皇帝首肯。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得看这个皇帝有没有能力把控全局。 很显然,元帝萧炎并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简衍不知道赵无忧到底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可他知道,赵无忧城府极深,心思缜密。尤其在察言观色上,她丝毫不逊于她的父亲,宰辅赵嵩。 “你会不会太冒险?”过了良久,简衍才压低声音。 却没听到赵无忧的声音,只听得她均匀的呼吸声。 简衍微微一愣,松了手绕到前头,赵无忧已经靠在软榻的垫子上,歪着脑袋睡着了。这段时日,皇帝出事、章涛行刺,再到后来的选秀,事无巨细,皆是赵无忧亲力亲为。 她的身子本来就不好,如今更是乏得很。 当然,她能这样睡着,只是因他是简衍。 换做是穆百里在当前,赵无忧是绝对不会如此放纵自己的。 简衍小心的为赵无忧盖好绒毯,而后挑弄屋里的暖炉,让屋子更暖和一些。做完这些,他便坐在软榻旁盯着熟睡的赵无忧。 裹在毯子下的赵无忧,纤纤弱弱的,安然浅卧,足见岁月静好。谁能想到她这样一个弱女子,上得朝堂执掌大权?生杀一念,从不心慈手软。 感觉到有东西在自己的脸上浮动,赵无忧骤然睁开眼眸。刚好迎上简衍略显无措的眸,简衍有些慌张,“我、我看你睡得熟,所、所、所以----” 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赵无忧淡淡道,“还好是你。” “无忧,你太累了。”简衍犹豫了一下,“你可想过以后?” “眼下都过不去了,还想以后做什么?”赵无忧掀开毯子,下了软榻,“我睡了多久?” “一盏茶的时间。”简衍望着她,“如果你能重披红妆,你----” “没有那一天。”赵无忧打断了他的话,“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你答应过我的,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 简衍略带失落的点点头,“我死都不会说出去的。无忧,我先回去,你别轻举妄动。皇上虽然宠信你们赵家,可君毕竟是君,伴君如伴虎。” 赵无忧含笑,“你放心就是。” 简衍轻叹一声,临到门口又回眸意味深长的看着赵无忧,“合欢,若真有那一日该有多好?!” 她微微一怔,眸色微微黯然。她没有兄弟姐妹,难得有这样一个好兄弟还肯为她的将来着想。除了简衍和自己的娘亲,没人问过她,有关于将来的事情。 事实上赵无忧心里比谁都清楚,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将来。 罢了,不去想----就不会头疼。 这芙蓉渠是什么?元帝萧炎心血来潮,受了夏昭仪的蛊惑,想把御花园的活泉引入后宫,以便将来能乘舟游后宫。美则美矣,却是劳民伤财。 这两年东厂杀伐不断,皇帝一心修道成仙。在民间大肆兴建道观,弘扬道教,以至于不断加重赋税,导致民怨沸腾。 这倒也罢了,关键是朝中蠹虫太多,赋税收上来却是层层克扣。如今国库空虚,这芙蓉渠与瀛渠清淤,只能二选其一。 朝廷再不作为,来日河水暴涨,生灵涂炭,大邺怕是会稳不住了。 赵无忧可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真的要为百姓谋福祉。只不过父亲从小就交代,为官最不能做的是贪财。你能贪慕虚荣,能追逐滔天权势,唯独不能沾那些金黄银白之物。 权是看不到的,财却会在第一时间致命。 所以人人骂赵家是奸臣,但不会有人说他们是贪官。 驳回皇帝的芙蓉渠议案,赵无忧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金銮殿上。 龙颜大怒,文武百官跪了一地,谁也不敢吭声。 赵无忧手持玉圭上前,跪在殿中央,“启奏皇上,臣有本奏。” 第16章 自讨苦吃的赵无忧 金銮殿上传来皇帝的呵斥之声,金銮殿外春雨绵绵,越发寒意渗骨。 云筝执伞站在雨里,神情焦灼的在宫道里来来回回的走,一颗心可谓七上八下。今儿上朝之前,赵无忧吩咐过,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自乱阵脚。 能发生什么事儿呢? 赵无忧当堂顶撞皇帝,对于芙蓉渠一事绝不松口。工部的事儿,她一个礼部尚书来横插一杠子,还死活不肯松口,非要让皇帝答应瀛渠清淤的事。 皇帝没能达到自己的享乐目的,还被臣子弄得一鼻子灰,自然是龙颜大怒。 可赵无忧是谁? 赵嵩出使邻国未归,赵无忧是赵家独子自然杀不得!而赵无忧身体不好,是人尽皆知的事儿,皇帝虽然急了也不好下死手。思来想去,当着群臣的面呵斥了赵无忧,只能将赵无忧罚跪在文渊阁前,跪完再去领杖。 下着雨,赵无忧跪在文渊阁前瑟瑟发抖。 云筝撑着伞,眼泪珠子不断往下坠,“公子这又是何必呢?工部的事儿,让他们自己去处置,您何必要搅合进去?” 赵无忧没说话,来日事发,可就不是工部的事儿,父亲这个宰辅会首当其冲被连累。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水花轻溅,一双黑色的金丝绣蟒纹靴出现在她跟前,绛紫色曳撒垂落在她的视线里。不用猜也知道,是哪个多管闲事的来笑话她。 顶上传来温温润润的声音,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多么温柔的一个人。 穆百里道,“春雨沁骨凉,赵大人身量单薄,若是淋出病来可怎么得了?”说着,还轻叹了一声,颇有惋惜之意。 赵无忧无力的抬头,听得伞面上窸窸窣窣的细雨声,惨白的唇微微勾起,“承蒙督主看得起,此时此刻还能想着来看我。来日必当登门道谢,多谢督主手下留情。” 闻言,穆百里蹲下身子,清润的凤眸直勾勾的凝着她,“赵大人天资聪颖,怎么就这样不懂得变通呢?皇上是大邺的天,你敢把天都捅个窟窿,就不怕天塌了把自个儿给压死吗?” 赵无忧美眸微扬,目不转睛的望着他,音色温柔,“这不是还有你吗?督主一个人就能顶起半边天,就算这天要塌,也得先过你这关不是吗?”语罢,她略带可惜的看看绵绵细雨,“真是可惜,不知道下着雨,皇上还能不能羊车巡幸呢?督主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帮皇上巡幸后宫吧!” 穆百里突然伸手,惊得云筝的手也跟着颤了一下。 好在穆百里并没有做什么,只是用指腹轻柔的抚去她脸颊上的雨水。如斯温柔,果真是笑里藏刀的好手,“这事儿就不劳赵大人费心,本座准备了一锅香肉,等赵大人回了相府,再好好享用不迟。” 语罢,穆百里起身,回眸冷了颜色,“皇上似乎没有说过,许赵大人打伞!” 陆国安手起刀落,云筝手中的伞当场被劈成两半。 所幸云筝反应快,不然这条胳膊都得被剁下来。望着跌落雨中的破伞,云筝又气又恼,奈何对方是穆百里的人,云筝没有半点法子。 眼见着穆百里领着人离开,云筝快速褪下外衣,以衣充伞遮在赵无忧的头顶上,“公子还撑得住吗?” 赵无忧半垂着眉眼,“撑不住也得撑着。” 皇帝下了死命,三个时辰,一刻都不能少。 不能少就不能少吧,跪一跪也不会缺胳膊断腿,最多是双膝麻痹难于行走罢了!只要能达到目的,何惧手段? 穆百里并没有走远,而是目光幽邃的盯着远处,跪在雨里的赵无忧。 “督主在怀疑什么?”陆国安问。 穆百里敛眸回望着他,“你觉得赵无忧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17章 皇后娘娘有请 陆国安仔细的想着。 赵无忧是什么人?宰辅赵嵩的独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可惜从小是个病秧子,体弱多病。为人为官惯来小心翼翼,在皇帝跟前也是如履薄冰,勤勉温顺。 穆百里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陆国安恍然大悟,这样一个如履薄冰,小心谨慎的人,怎么突然转了性子敢顶撞皇帝?陆国安深吸一口气,看那病秧子柔柔弱弱的模样,可做的每件事都是有目的而为之。 细思极恐。 紧随穆百里其后,陆国安道,“督主是怀疑,赵无忧用苦肉计打压夏家?” “夏昭仪深得皇恩,皇上一高兴竟然让夏东楼进了内阁。这对于赵家长久把持的内阁而言,是个沉重的打击。赵嵩不在京中,夏东楼自视甚高,以为赵无忧不过是个黄毛小子,压根没有放在眼里。”穆百里笑得凉凉的,“一场好戏,必有下文。” 陆国安倒吸一口冷气,“可是督主,内阁驳回了皇上的议案,这就意味着会让皇上感觉到来自内阁的威胁,如此一来对赵家岂非更不利?赵无忧如此行径,不是把自己的心肝儿都剖给皇上看吗?皇权至上,皇上怎么能答应赵家凌驾于自己之上。” “这就看赵无忧,怎么力挽狂澜了。”穆百里继续往前走。 力挽狂澜? 皇帝都龙颜大怒了,还怎么力挽狂澜? 正走着,沈言迎上来,压低了声音道,“督主,皇后娘娘有请。” 穆百里眸色微恙,皇后? 如今后宫佳人无数,她这个皇后自然更不得宠。不过比之更不得宠的,估计是空虚寂寞冷。细思之下,穆百里的确很久没有去看皇后了,上一次还是在皇帝出事的时候。 穆百里进了后宫,在坤宁宫见着了病怏怏的皇后。 皇后李氏躺在软榻上,外头下着雨,屋子里因为燃着暖炉所以并不潮湿。皇后的气色不是很好,见着穆百里进来,管事姑姑快速领着人退下。 主子面前是奴才,奴才面前是主子,这是穆百里的原则。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穆百里行礼。 皇后一声长叹,“如今也就是你,还记得本宫这个皇后千岁。” 穆百里一琢磨,皇后的消息还真够快的,前朝赵无忧刚刚被罚跪,她这里就开始有所行动了。说到底,越往高处越怕跌落神坛。皇后若摘下凤冠,就什么都不是了。 “娘娘千岁。”穆百里尊呼。 皇后伸了手,“坐吧,陪本宫说说体己话。” 穆百里躬身上前,轻柔的握住皇后的手,侧身坐在了软榻上。 皇后李氏出自镇国将军府,镇国将军镇守边关多年,手握兵权,所以皇帝即便不喜欢皇后,也不会轻易生出废后的心思。再加上李氏跟赵家的关系,这皇后的位置如今还是牢牢的。 轻柔的为皇后疏松颈骨,穆百里的手法娴熟至极,是谁都比不上的。他这人有个毛病,不管做什么,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皇后觉得舒坦,起身握住了穆百里的手。穆百里欲拒还迎的缩了一下,但是拗不过皇后。皇后将他的掌心贴在了自己的心口上,“本宫觉得心里不舒服。” “奴才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事儿怕是得太医院来替娘娘诊治。”羸弱的微光,映着他那张无懈可击的脸。他生得极好,不是女子而胜似女子的冰肌玉骨,不言不语间的淡漠疏离愈发教人着迷。抬头看人时,一双清润的凤眸里永远温暖如春。 染着蔻丹的手,凉凉的探入他的衣襟,皇后娇花般盈盈笑着,“皇上如今佳人无数,你说本宫该如何是好呢?难道真的要听之任之,任由他们将本宫取而代之吗?” 她的手,沿着他的胸襟徐徐往下。 第18章 娘娘放心就是 有些东西还是要适可而止的,穆百里摁住皇后不安分的手,眼底依旧温暖如春,“如今夏家姐妹恃宠君前,可这后宫多的是如花似玉的女子,娘娘可自己挑一挑,总有那么一两个聪明伶俐顺得娘娘心意,又讨皇上喜欢的。” “不如你来陪本宫挑。”皇后直起身子,转而枕在穆百里的腿上,“这雨下得本宫心烦,有些头疼。” 穆百里不动声色的替她揉着太阳穴,“娘娘不必担心,这雨虽然下着,有时候未必是件坏事。” “本宫是怕你日夜操劳,淋坏了身子。”皇后合着双眼,温柔浅语。 穆百里岂能不知道她的心思,这是暗地里告诉他,雨里还跪着一个赵无忧呢!他穆百里对皇后而言,最多是个安抚作用,赵无忧却是个实打实的少年郎。换句话说,如果皇后真的耐不住,这赵无忧的分量还真的比他这修长十指来得重要。 “娘娘放心就是。”穆百里话外有音。 皇后抬了眼皮子看他,“有你在,本宫自然放心。” “奴才一定好好伺候皇后娘娘!”穆百里笑意温柔。 ------------------------ 从坤宁宫出来,穆百里依旧是衣冠楚楚的模样,虽然生得一副好皮囊,可终究缺了点。 陆国安撑着伞,跟着穆百里往前走。 路上逢着夏家二小姐,夏季兰----兰美人。 这兰美人倒不似姐姐夏昭仪这般飞扬跋扈,显得格外的温柔恭顺。便是迎着穆百里,竟也是躬身行礼,丝毫没有国公府的趾高气扬,“见过厂公。” 穆百里认出了夏季兰,该有的礼数他一点都不会少。这些后宫女子,如今不成威胁,可保不齐有朝一日飞黄腾达,总之小心无大错。 “奴才惶恐。”穆百里深吸一口气,行完礼也不抬头。 “厂公为大邺奔波劳碌,为皇上尽职尽忠,我这厢早有耳闻,心生敬意。我初来宫中不懂礼数,若有行差踏错,还望厂公多多提点。”夏季兰温顺低语。 穆百里行礼,“入了后宫那就是皇上的人,奴才不敢越矩。您是主子,走哪儿都是主子。” 夏季兰莞尔,“厂公客气,我这厢还得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她躬行浅礼,含笑离去。 穆百里躬身作揖,须臾才直起身子,面色微恙的盯着夏季兰离去的背影,“这倒是个顺眼的,比那个聪明多了。” “督主?”陆国安一愣,“督主的意思,她会入皇后麾下?” “皇后?”穆百里笑得嘲讽,“你觉得皇后拿得住她吗?” 能进宫的,能留下来的,能争宠的,能宠而不衰的,哪个是省油的灯?夏昭仪锋芒毕露,夏季兰温婉深沉,这对姐妹可真是了不得。 明面上的张扬跋扈倒没什么可怕,怕的就是暗潮涌动。 细雨窸窸窣窣的落在伞面上,穆百里觉得眉心跳的厉害,似乎是有什么事儿即将发生。能发生什么事呢?芙蓉渠本来就是夏昭仪的提议,她怂恿皇帝去修建芙蓉渠,为的就是驳斥内阁对于瀛渠清淤的决策,借机打压内阁和赵家。 可惜,夏昭仪做得太明显。锋芒毕露,是要付出代价的。 赵无忧岂是好惹的,别看文文弱弱,她杀起人来,从不心软。 对别人如此,对自己也从不仁慈。 不过在赵无忧发难之前,她得去暴室领杖。 皇帝也不敢多打,只敢给她十杖。然则皇帝身居高阁,根本不知道杖刑这种事,若是下手重了,也足以要人命。 第19章 怎么像个王八一样? 跪完三个时辰,赵无忧整个人都是晃晃悠悠的,可还得挨板子。对于冲撞皇帝这件事,皇帝没有一怒之下杀了赵无忧,便已经是开恩。 赵无忧趴在长凳上,十个板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但对于她这样孱弱的身子而言,肯定会去半条命。扭头望着云筝,云筝恨不能以身相待,这会眼眶都是红肿的。 挨板子就挨板子吧,可偏偏穆百里坐在那里,骨节分明的手,轻柔的端着白玉杯盏,惬意悠然的望着狼狈不堪的赵无忧。 赵无忧轻叹一声,“真是不好意思,让司礼监首座来瞧我这狼狈的模样,怕污了督主的眼睛,真是造孽。” 穆百里放下手中杯盏,眸中温暖如春,“无妨,本座就是来看看,免得他们怠慢了赵大人。这帮小兔崽子,没个人盯着,总是偷工减料的不成体统。” “多谢督主美意,我还是那句话,来日必定登门造访。”赵无忧的心里是咬牙切齿的,可你再咬牙切齿你还得保持风度。输什么,都不能输了风度。 谁让这位阎王爷,阴魂不散呢! 板子下来的可真疼,除了记忆里的那一次,她还真没有这样疼过。板子落下,屁股开花,打得人浑身发烫,头皮都要炸开,耳朵里也跟着嗡嗡作响。 赵无忧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意识越来越模糊。她听见云筝在喊,至于喊什么,压根听不清楚。而后身子便软绵绵的,有那么一瞬间,她看到了一道光。 有冰冰凉凉的东西,正置于她的口鼻间。 恍惚中,她看到了穆百里的脸。 穆百里倒吸一口冷气,他是来探一探她还有没有气,冷不丁被她张嘴咬住了虎口。四周开始骚动,陆国安的剑业已出鞘。 云筝厉喝,“你敢!” 穆百里摆了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 “怎么像个王八一样,还咬着不撒口呢?”他云淡风轻的说着,另一手轻柔的拂过她冷汗淋漓的脸。这无关痛痒的话语,还带着几分讥诮,低眉望着血淋淋的伤口,笑意愈发浓烈,“本座的血好喝吗?你就那么急着,要跟本座骨血相融吗?” 嘴里一股浓烈的咸腥味快速蔓延开来,赵无忧这人也有个毛病,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你打了我十杖,我得咬你一口,让你也出出血。横竖现在,穆百里是不敢让她死的。 若是皇帝知道,赵无忧被打死了,估计司礼监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赵无忧松了口,惨白的脸上浮出死灰般的笑容,“你要吃我的肉,还不准我喝你的血吗?”她想起身,但一点劲儿都使不出来。 最后,赵无忧是趴在担架上被人抬出去的。 听说赵无忧被罚,简衍早就等在宫门外,他无官无职自然入不得宫。见着被抬出来的赵无忧,简衍红了眼眶,小心翼翼的抱着她上了马车,而后抱着她回了丞相府。 没想到穆百里还真的送了一锅香肉去丞相府,气得简衍当即将香肉打翻在地。抱着赵无忧往前走,简衍差点落下泪来,“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赵无忧歪着脑袋靠在简衍的肩头,低低的问了一句,“今年的梨花,开了吗?” 简衍顿了顿脚步,“还没呢,等雨过天晴,我陪你去看满树梨花。” 她含笑点头,“好。” 这一句好,是赵无忧这三日内发出的最后声音。因为淋了雨又挨了打,身子孱弱的她,高烧不退,几乎陷入昏迷状态。称病告假,朝廷上开始蠢蠢欲动。而这三天,是简衍一直守在赵无忧身边。 赵无忧昏昏沉沉的睡着,想起了很多往事。想的最多的是那串佛珠,佛珠……如今到底身在何处呢?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简衍胡子拉渣的脸,还有那双焦灼万分的眸。 简衍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终于褪却阴霾,绽放欣喜华光,“合欢,你总算醒了?” 第20章 简衍悉心照料 喝上几口水,赵无忧觉得自己又满血复活了。因为臀部受伤,所以这些日子她只能侧着或者趴着。当然,是云筝给上药的。虽然简衍知道内情,终究男女有别。 “可觉得好些吗?”简衍放下杯盏,担虑的望着她。 “放心吧,我死不了。”她这条命硬得很,别看病怏怏的,实际上…… 简衍轻叹一声,“你好好歇着,这段时日别再折腾了。你看你伤得这么重,我险些以为你撑不住。” “我睡了多久?”她问。 云筝端着米粥上前,“公子睡了三天了。”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三天?朝廷有何动静?” “我让父亲帮你留意着,你如今三日不朝,称病在家,夏家便觉得你是恃宠而骄,借此威胁皇上。是故----”简衍犹豫了一下。 “是故夏国公连同党阀,一道参奏,弹劾我这个礼部尚书。”不必简衍说完,赵无忧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后续发展。 简衍点点头,“皇上不会信的,丞相的旧部也不会答应、夏家信口雌黄,朝上争议不断,对于你的弹劾,内阁准备极力压制。” 赵无忧笑得凉凉的,毫无血色的脸色,泛起讳莫如深的神色,“不,让内阁把夏家和其党阀,弹劾我的折子直送御前。必须让皇上看到,那些折子” “皇上若是信了,你岂非自寻死路?”这一次皇上龙颜大怒,若再信一回,还不得杀了赵无忧。 “皇上多疑,你越是这样,他越是反感。”许是疼痛来袭,赵无忧软绵绵的趴在床榻上,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身子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把折子呈上去,一定要皇上看见。” “好!”简衍点头,“这事儿交给我来办,你别乱动,小心伤口。” 赵无忧疼得只剩下半条命,这帮司礼监的狗奴才,下手又狠又准,看上去伤口没有太多红肿,实际上疼得让人受不住。这些经常行刑的奴才,知道该往哪儿打是最疼的,又不被人看出来,这一次仗着穆百里在场当然下了狠手。 好在不是下死手,不然她会变成废人。 “你赶紧走吧,我没事。”赵无忧望着简衍。 他担虑的盯着她,一步也不肯挪,可终究他还是要走的。夏家的事情不解决,她这顿杖罚可就白打了。他不能让她白白受气,这笔账得好好算回来。 目送简衍离开,云筝轻叹一声,“公子高烧不退这几日,一直是简公子悉心照顾的。他这厢忙着照顾,又要顾念朝廷的后续,三日不曾合过眼,他是真的担心公子的安危。” 赵无忧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了,“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这个兄弟,没白交。” “公子,皇上若是收了弹劾的折子,真的不会对你赶尽杀绝吗?”云筝算是吓坏了,她还从未见过公子伤得这样重,实在不敢有第二次。 “君王多疑心,他不会相信片面之词。再者,皇帝也不是傻子,他知道该如何平衡朝中权势。如果我死了,赵家没了,国公府的势力一定会掌控朝中大权。皇帝缺少相互牵制的棋子,会让他陷入恐慌之中。你觉得皇帝,会容忍这种事情发生吗?”赵无忧阖上双眸。 疼,彻骨的疼,这帮狗奴才下手太狠。 等着她痊愈,非得剁了那几个蠢东西不可。 当然,还有穆百里那锅香肉!这个睚眦必报的狗奴才! “这几日公子昏迷着,宫里倒是传来一个好消息。”云筝给赵无忧喂着米粥,“咱们的棋子,生效了。” 赵无忧眉睫微扬。 云筝继续道,“羊车巡幸,竹盐铺路。这会,她已经是皇上最宠爱的玉美人了。陪王伴驾,侍奉御前。” 第21章 漂亮的女人有毒 “她倒是聪慧。”赵无忧笑得嘲讽,“还能想到这法子。”然则你上得了皇帝的床,并不意味着你就能留住皇帝的心。皇帝坐拥后宫佳丽三千,有的是美人无双。 奚墨从外头走来,毕恭毕敬的行了礼,而后将手中的一个小竹棍递上,“这是刚从宫里来的消息,是从储秀宫传来的。” 不用说也知道,必定是傅玉颖。 上头只写着几个字:皇恩浩荡。 “公子?”饶是云筝,也不太明白这纸条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一次放消息,她怕被人发现,所以说得很隐晦。”赵无忧深吸一口气,“云筝,你去取纸笔,回一句话给她。” 云筝颔首,“是!” 回什么呢? 吾皇万睡。 信鸽飞回来的时候,傅玉颖愣了半晌,估计是看不懂。可是转念想了想,她又想通了。到底是赵无忧,心思缜密,谁说他挨了打便是落了下风,瞧这信件上的回复,足见计谋之深。 “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呢?”奚墨不解。 赵无忧喝了点粥,又喝了药,疼痛才稍微缓解了一些,“我是让她好好伺候皇上,抓住皇上的心。” 云筝嗤笑,“但愿她看得懂。” “她一定能看懂。”赵无忧轻叹一声,“皇帝这几日一直留在她那儿吗?” “是!”云筝颔首,“比原先夏家姐妹还要得宠,到底是教坊司出去的,这点事儿难不到她。只要皇上不腻,她就有本事拴着皇上。” “以色侍君,能好几时?她离拴着皇帝,还远着呢!”赵无忧想起身,然则动辄疼痛弥漫,想想还是乖乖趴着吧,虽然姿势不雅,好歹没那么疼。 赵无忧被打,除了简衍,没人敢来看他,一个个都怕皇帝迁怒。 可皇帝也烦躁,赵无忧不在,朝廷上都是夏家在做主,一会是芙蓉渠的议案,一会是瀛渠清淤,闹得皇帝头疼不已,最后干脆罢朝。 这个时候,他便更想起赵无忧的好处。 穆百里始终是个太监,在处理朝政上到底不如赵无忧来得顺手妥当。 皇帝去了傅玉颖宫里,却见傅玉颖正在提笔写字,一时兴起便上前探看,“写什么?” 傅玉颖行了礼,浅笑盈盈的拽着皇帝上前,“嫔妾写得不好看,不如皇上来写。听阮公公说,皇上的墨宝乃是天下一绝,嫔妾一直心存仰望,不知皇上舍不舍得提笔呢?” “写什么?”被漂亮女人一恭维,皇帝便沾沾自喜。 “不如就写嫔妾的这句话。”傅玉颖拿起自己写过的白纸,上头唯有一句话:此心如初不相负,惟愿君心似我心。 皇帝捋了袖子,提笔挥毫。 傅玉颖在旁含笑研墨,一副温恭柔顺之态。 可是写完这句话,皇帝却是眉头皱起,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傅玉颖。 “皇上写得真好。”傅玉颖满心欢喜,“可否让嫔妾装裱起来悬于寝殿?” “你是真的喜欢?”皇帝问。 傅玉颖笑了笑,“嫔妾真心喜欢。” 皇帝一声叹息,略显出神的盯着跃然纸上的字迹,一声叹息,略显黯然神伤。 这事儿,很快就传到了穆百里的耳朵里。 “皇帝想起了赵无忧。”穆百里放下手中的折子,“这些日子夏家党阀弹劾赵无忧,确实蠢得无可救药。时时刻刻有人在皇上跟前提赵无忧的名字,不是让皇帝更能记住他吗?” “弹劾的奏折,皇上都看过了。”陆国安俯首。 “就因为看过,所以皇帝更希望赵无忧能自己站出来,处理这些事。芙蓉渠,瀛渠清淤,这事儿不结,皇帝就会彻夜难看。瞧瞧朝堂上那聒噪劲,够皇帝心烦的。”抬笔间,他写下那句话:此心如初不相负,惟愿君心似我心。 如初,那可是赵无忧的表字! 穆百里笑意微凉,虎口处的伤还没愈合呢! 第22章 穆百里登门 不过即便知道皇帝心忧,穆百里仍是没有行动。有些东西,得皇帝自己下一个台阶,他才能有所举动,否则擅自揣摩君心会出大事的。 须知皇帝,多疑。 皇帝忍了几日,最后实在被朝廷大臣们烦得头疼,只得召见穆百里。 “督主?”陆国安上前,“皇上这一次,怕是要召回了。” “准备着!”穆百里留下一句话,便赶去了永寿宫。 皇帝看上去脸色不太好,想来是这段时日“操劳”过度。原本朝廷上的事情,赵无忧总是安排得妥妥当当,所以皇帝压根不会太操心。如今倒好,朝臣们吵得他脑仁疼。 “吾皇万岁。”穆百里行礼。 皇帝一声叹息,“你过来。” 穆百里近前,没有吭声。 “朕交代你个事儿,你出宫一趟。”皇帝犹豫了一下。 穆百里躬身,“奴才遵旨。” “去丞相府一趟。”皇帝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落在穆百里的脸上,“你懂朕的意思吗?” “奴才明白!这些日子皇上万分操劳,如今心念旧臣也是理所应当。赵大人虽然顶撞了皇上,可赵大人也是为了天下黎民。皇上惩罚他不过是因为他不识礼数冲撞龙颜,皇上赦免他,是念着他为天下百姓谋福祉。皇上仁德,事事以百姓为先,实乃天下明君。”穆百里一恭维,皇帝又有些找不着北了。 皇帝想着,没错,朕就是明君,朕是为了天下百姓才召回赵无忧的。 这么一想,似乎自己也没有吃亏。对于赵无忧,跪也跪了,打也打了,在文武百官面前皇帝也算赚足了面子,让赵无忧颜面尽失。 穆百里给的台阶,果然是极好的。 “朕把此事交给你,暂且别露了消息说是朕的意思。”皇帝脸皮薄,尤其是在这件事上,他就算要服软,也不能先认栽。 毕竟,赵无忧是臣,他是君! “皇上放心,臣一定办得妥妥当当的。”穆百里行礼。 皇帝点头,“此事交给你,朕也放心。事儿办好,朕一定好好赏你!” “多谢皇上,奴才为皇上办事,不敢求赏。奴才这就去!”穆百里毕恭毕敬的模样,让皇帝觉得很舒服。不管穆百里有多少权力在手,于自己跟前,永远都是奴才。 出了永寿宫,穆百里望着极好的天色,抚着自己虎口的疤痕。 今儿个阳光灿烂,的确适宜出行。 养了这么多日子,按理说赵无忧的伤也该好得七七八八了。 只不过,穆百里似乎有些高估了赵无忧的伤口愈合能力。她本来就身子不济,淋雨后受了风寒,再加上臀部受伤,寒毒热毒齐聚体内经久不散。 这些日子的调养,也只是能下地行走罢了,如今还不敢坐硬板凳。 穆百里来得不巧,赵无忧刚吃了药歇下。 因为皇帝吩咐过,暂时不许惊动任何人。所以穆百里进来的时候,不许门卫通报,直接去了赵无忧的房间。 奚墨在外头守着,云筝去厨房给赵无忧准备午后的点心。 乍见穆百里进来,奚墨当下心惊,还不待喊出声来,陆国安的冷剑就已经架在了奚墨的脖颈上。 “嘘!”穆百里示意,“本座来看看赵大人,你们谁都别出声,若是扰了赵大人休息,提头来见。”音落,他直接推门进去。 奚墨没敢动弹,抬头望着把守着房门的东厂番子,一个个面色素白、毫无表情,看上去就跟行尸走肉一般,实在教人心里瘆的慌。 不过奚墨心里清楚,若是要杀人,穆百里不必亲自来。 公子说过,皇帝就快要耐不住了。 难不成这一次,穆百里是奉了皇命? 心下一怔,奚墨狠狠盯着眼前的陆国安。不愧是东厂的爪牙,下手果真快准狠,绝不给人招架之机会。 而穆百里进去的时候,赵无忧正慵慵懒懒的趴在床上歇息。 第23章 本座对男人不感兴趣 房间里有些昏暗,赵无忧不喜欢屋子里太明亮,所以只是开了一扇小窗。她怕冷,是故春冬之季火炉不熄。许是屋里太过温暖,让人不经意的放下了戒备,又或者是穆百里的脚步声太轻,她竟忽略了。 慵懒伏卧,单薄的寝衣松松垮垮的穿着。她趴在那里,侧脸枕在交叠的胳膊上,面朝床内。 穆百里站在床前,微光里的赵无忧并不似平素那般竖起满身的刺。此刻的她,显得格外安静。素白瓷肌,透着一种剔透的光感,又有一种异于常人的苍白。被褥半遮半掩,随意覆在身上。如缎长发,整理得干干净净,挽在脑后,与平常无意。 “云筝,我现在吃不下,你先放着吧!”她低柔的开口,懒洋洋的腔调,带着一种如沐春风的温软,教人听得格外舒服。 没得到云筝的回应,赵无忧眉心微蹙,正欲转头,突觉褥子快速陷下去。一扭头,竟是穆百里坐在了床沿,一双清润的凤眸,温柔如斯的望着她。 快速起身,赵无忧忘了自己身上的伤,第一反应是拽过被褥遮去自身。疼痛让她的脸色的血色悉数褪却,唇瓣紧抿,愣是没吭一声,没喊一句疼。 “怎么是你?”眼底的淡然清澈被防备取代,她退到床角,眸色幽幽的盯着他,“奚墨!云筝!” “别喊了。”穆百里转动着手中的白玉扳指,“没有本座吩咐,谁敢进来?” 这话倒是真的。 “赵大人如此紧张做什么?本座对男人不感兴趣。”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语罢顾自一笑,带着几分自嘲,几分戏虐继续道,“本座是来探视赵大人的,不知赵大人的伤势恢复得如何?” 赵无忧快速恢复理智,穆百里不会无缘无故前来,能这般大张旗鼓的闯进相府,必定是有原由。而最大的原因,很可能来自于皇帝。 皇帝?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最快的平复情绪波动。素白的脸上,浮起淡然笑意,“多谢督主,这个时候还能想着我,实乃我的福分。只不过如今我有伤在身,很多事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已经猜出了他的来意,可她不是着急的人。 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穆百里抚上赵无忧冰凉的手背,许是受了惊吓,这双白嫩修长的手,凉得吓人。他笑得温和,“赵大人忧心国事,实乃大邺的栋梁之才。皇上虽然动了气,可终究也是个旷世明君,不曾真的想要赵大人的性命。赵大人若是对皇上心存怨怼----” “微臣不敢!”赵无忧俯首,“皇上恕臣冲撞之罪,臣已感激涕零,绝不敢怨怼皇上。” “如此甚好!”穆百里笑了笑,这个时候的赵无忧,肤色雪白,如剥了壳的鸡蛋,真教人心生怜惜。分明是个男儿,却有着女子般的柔弱,可惜这一双美丽的眼睛,一眼望去永远看不到边。 他们是一类人,永远不会有人猜到,他们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赵无忧低眉望着自己的手,她以前怎么没发现,穆百里有这毛手毛脚的臭毛病?如今好像越来越严重了,不分场合随时发作? 她收了手,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督主此来,不知所谓何事?” 穆百里似笑非笑,凤眸微微眯起。 第24章 赵大人脸红了 “赵大人不准备随本座入宫见驾?”穆百里问。 赵无忧当然知道,皇帝是在等着自己给他台阶下。这个时候不下台阶,更待何时?但当着穆百里的面,赵无忧还得保持最初的淡然自若,“皇上要修芙蓉渠,只怕我这病好不了。” “赵大人忠君爱国,为百姓着想,实在让本座感动。”穆百里轻叹一声,“只不过如此坚持,你可曾想过也许最后受累的还是你自己?” “我能金殿抗君,就已经想到了这一日。”赵无忧抿唇,长长的羽睫半垂着,有些不愿直视穆百里的双眸。穆百里的眼睛带着勾魂摄魄的魅惑,看多了容易蚀心。 赵无忧虽然淡定,可她毕竟不是百毒不侵之人。是人就有心,所以她不会让自己轻易犯险。有的错误,一旦犯下就是万劫不复。 比如眼前这条毒蛇,他对你笑对你温柔,你可千万别当真。 “皇上已经答应。”穆百里道,“赵大人随本座走一趟吧!皇上始终是皇上,咱们能做的就是为皇上分忧,赵大人觉得呢?” 赵无忧颔首,“督主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马上随你入宫。”她想起身穿衣服,可云筝不在,她如今衣衫单薄,似乎有些不妥。 望着眼前的穆百里,赵无忧微微凝了眸,攥紧了被子。 “赵大人还不走?”穆百里已经走开了两步,眸色撩撩的回望着她,“想让本座替你更衣?”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我穿衣服的时候,不习惯屋里有外人。” “赵大人堂堂七尺男儿,怎么也如女子般拘谨矫情?”穆百里转身朝着衣架走去,竟为她取了衣裳过来,“看样子赵大人身子羸弱,一点生活自理能力都没有。本座已经好久不曾伺候过人,今儿个就为赵大人破例。皇上还在宫里等着,赵大人莫要耽搁。” “我自己可以!”赵无忧身子一僵,伤处越发疼得厉害。 穆百里坐在床沿上,若有所思的凝眉望她,“赵大人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 脸红,心慌,意乱。 还能怎么了? 穆百里虽说是个太监,可太监都是男人变得。赵无忧穿上衣衫是男儿,褪下衣衫是实打实的女儿身。隔着寝衣,难免会教人看出端倪来。 “你的脸怎么这样红?”穆百里伸手抚上她的面颊,惊得赵无忧身子快速往后仰,谁知压着了臀部的伤,疼得她一张小脸几近扭曲。 “我没事!”她一把扯过衣裳,“你赶紧出去,我不喜欢更衣的时候有外人在场,尤其是陌生人。” 她有些咬牙切齿,约莫是动了气,额头上的冷汗疼得涔涔而下。 瞧着她这般狼狈的模样,穆百里突然笑了一下,也不多说什么,提起曳撒就往外走,“赵大人的规矩还真多,来日有机会,本座必定教你改一改这臭毛病。” 赵无忧心里腹诽,到底是谁臭毛病最多?走路不带声音,擅闯他人卧房,如入无人之地。毛手毛脚,不是摸手就是摸脸,还说话阴阳怪气不着调。 云筝在外头焦灼等待,奈何东厂的人拦在外头,她压根无法靠近。 眼见着穆百里衣冠整整的出来,云筝一颗心算是落了半截。 赵无忧忍着疼穿好衣裳,慢慢悠悠的往外走。无奈的揉着自己生疼的屁股,赵无忧心想着,好在所有的事情都朝着自己的计划进行着,没有疏漏也算是万幸。 可还没迈出房门,便听得外头传来嘈杂的声音。 好像出了点事! 是简衍来了! 第25章 不介意本座搀你一把? 简衍每日都来探望赵无忧,谁知今日刚入府就听说,东厂的人来了。他紧赶慢赶的来到赵无忧卧房,刚好看到穆百里从屋内出来,虽然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可更多的是担心。 对赵无忧的担心! 赵无忧受了伤,穆百里要是动手杀人,比捻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无忧!”简衍想冲上去,奈何被云筝和奚墨快速拦下。 陆国安的剑,可不是吃素的。 “你们到底想怎样?你们把无忧怎样了?你们东厂胆敢伤害她,皇上不会放过你们,我也不会放过你们的。”简衍攥紧了拳头,视线直勾勾的落在穆百里身后的那扇门上,可真是比、亲手足还要焦灼。 “你是谁?”穆百里漫不经心的把玩着玉扳指,突然身形一晃,快如闪电。下一刻,他已经擒住他的脖颈,只要稍稍用力,简衍的脖子就会被当场折断。 “不要!”云筝和奚墨都急了。 “我爹是工部尚书简为忠。”简衍面色青紫,丝毫没有服软的意思,“就算你杀了我,我还是要说。不许伤害无忧,谁敢动她,我做鬼都不饶。” 穆百里笑了,手一松,简衍就像是面团一般,瘫软在地上。文弱书生,哪是穆百里的对手。 “救人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别到时候救不到人,还把自个儿搭进去。”穆百里拂袖转身,刚好迎上赵无忧冰凉的眸。 赵无忧忍着疼,疾步朝着简衍走去。 奚墨与云筝快人一步,快速扶起了简衍。 “没事吧?”赵无忧低声问,蹙眉望着他被穆百里掐红的脖子,“疼吗?” 简衍摇头,握住赵无忧冰冷的手,一脸焦灼,“你怎样?他有没有对你下手?” “这是丞相府,我怎么会有事呢?”赵无忧抽回手,回头去看面无表情的穆百里,“督主是想留在相府吃晚饭吗?” 皇帝还等着呢! 穆百里笑得凉凉的,别有深意的瞧着赵无忧和简衍,“想不到工部尚书的儿子,还有如此骨气。看样子有些事儿,本座得好好想想。” “你回去吧!”赵无忧冲着简衍淡淡一笑,“我还得进宫。” 简衍张了张嘴,多少话到了嘴边,终究没能再说出来。她没事就好!别的什么都不重要。思及此处,简衍随行在后,他得看着赵无忧上马车才算安心。 赵无忧跟着穆百里朝着府门外走去,额头上渗着薄汗,看上去有些疲累。一张素白的小脸,越发惹人心疼。 穆百里率先上了马车,赵无忧踩着杌子随后。 她伸手想扶住马车,毕竟现在身上有伤,上马车迈开腿也不似早前这般容易。简衍疾步上前,准备扶她一把。谁知刚伸手,已有人抢先一步。 赵无忧愕然抬头,穆百里半蹲在马车上,温暖的眸子泛着阳光般的金色。他就这么含笑看着她,握住她冰凉的柔荑,“赵大人,不介意本座搀你一把?” 赵无忧看了一眼简衍,而后皮笑肉不笑的望着穆百里,“多谢督主。”随即上了马车,舒了一口气。 她方才还想着,马车里的配件总是硬邦邦的,没成想穆百里是个心思细密之人,马车内的所有座椅都铺着厚厚的绒垫。 赵无忧微微一怔,抬头望着眼前的穆百里,一时忘记自己的手还被他捏在掌心里。 冰冰凉凉,柔若无骨,细腻顺滑的触感,果然是极好的。 第26章 赵大人千万别对本座上心 赵无忧回过神来,当即抽回自己的手,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不说话。 穆百里扭头看她,消瘦,憔悴,看上去的确是个病秧子。可不知为何,不管她身处何地,那种与生俱来的从容淡定,足以让人敬畏。大概是她父亲赵嵩教得好,赵无忧平素话不多,但是做起事儿来果断干练,丝毫不拖泥带水。 最可怕的是这副病秧子的皮囊之下,藏着一颗永远不可捉摸的心。 对于赵嵩,穆百里交手多了,尚且有几分把握。可对于安静异常的赵无忧,穆百里平生第一次生出忐忑之心。猜不透,看不透,明面儿是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 “赵大人与工部尚书之子似乎情感甚好。”穆百里道。 奢华无比的马车内,装饰自然一等一的上乘,外头偶有颠簸,车内却依旧平静,可见防震效果比相府的马车好多了。 赵无忧抿唇,“督主是羡慕还是嫉妒?这般生死相交的朋友,督主的身边有吗?” “本座----” 不待他开口,赵无忧继续道,“我知道,督主有的是命。无论是东厂还是司礼监,有的是为督主卖命的人。可是能真心相待的,怕是寥寥无几吧?” 穆百里似笑非笑的抬了眼角,“赵大人似乎很重感情。” “人若无情,与牲畜何异?督主,您觉得呢?”赵无忧反唇相讥。 穆百里领教过赵无忧的毒舌,没想到越发变本加厉。下一刻,穆百里突然坐在了赵无忧身边,微微侧过脸盯着她,“赵大人是为了区别自己与牲畜的差异,所以对工部尚书之子倾心相付?” “督主这话说得,好似我与简衍乃龙阳之好。”赵无忧凉凉的剜了他一眼。 不管怎样,她不想把简衍牵扯进来。朝廷之事,动辄生死难料。赵无忧深有体会,所以----这辈子能有简衍这么个朋友,她不想失去。 穆百里含笑反问,“难道不是吗?” “督主想的太多。”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心道:这个时候也该动手了。 外头突然想起尖锐的马鸣声,伴随着陆国安一声厉喝,“什么人?”顷刻间,车外动了起来,接踵而来的是兵刃交接之音。 赵无忧刚要起身,却被穆百里一把拽住手腕,“赵大人急什么?外头有外头的热闹,咱还得赶紧进宫呢!” “你就不怕,别人不许我进宫吗?”赵无忧问。 穆百里凑了上来,“赵大人似乎有点知道什么。” “知道什么?”她冷了脸,瞧着近在咫尺的倾世容脸,“督主再靠近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在吻我。到时候传出去,督主怕是名节不保。” 穆百里先是一愣,而后呵笑两声,“好一派风流,赵大人不愧是执掌礼部、掌管教坊司的尚书郎。本座的名节倒也罢了,只望赵大人千万别对本座上心,免得本座伤了赵大人的心。” 赵无忧笑了,“无心人之人,何来伤心?” 不多时,外头传来陆国安的声音,“禀督主,刺客皆已拿下。” “赵大人,你说这天底下还有没有这么蠢的刺客?明知道是本座车辇,还敢在半道上截杀?”穆百里伏在她耳畔低语,温热的呼吸喷薄于她鬓间,“这是不是赵大人特意给本座安排的好戏呢?” 赵无忧笑了笑,学着他的模样,伏在他耳畔道,“如果我说----是,督主是不是要杀了我?劫了您的车辇,是不是罪该万死呢?” 穆百里笑了,四目相对的那一瞬,各自心肠。 “旁人自然该死。”他握住她冰冰凉凉的柔荑,仿佛甚是欢喜,“可本座喜欢聪明人,比如赵大人这样的。” 第27章 两面光的穆百里 “督主?”陆国安在外头行礼,“已留活口,这些刺客该如何处置?” 穆百里幽幽然开口,深邃的眼底泛着无温寒凉,“杀。” 赵无忧羽睫微扬,神色微恙的看了他一眼。她忽然有种感觉,他似乎信了她方才的话,真的以为那些人是她安排的,所以----杀人灭口。 “你真的信我?”赵无忧冷面色。 穆百里似笑非笑,“不管本座信不信,留着总是祸害。若在皇上跟前乱嚼舌根,以为你与本座有奸情,本座还怕皇上乱点鸳鸯谱呢!”话是这样说,可话语间的清冽,足以教人心生寒意。 他在说笑,也在警告。 在穆百里跟前玩花样的,惯来没有好下场。 外头死了人,可与穆百里和赵无忧没有半分关系。马车还是继续往皇宫的方向驶去,不过穆百里跟赵无忧再无话语。光天化日之下,敢劫东厂提督的车辇,这消息很快不胫而走。 穆百里没有刻意压制消息的散播,而是听之任之。有时候寻求一种平衡,是局中人时时刻刻都必须做的事。 拦阻赵无忧入宫,还敢行刺。 这消息一入宫,宫里就开始议论纷纷。 到了皇帝跟前,矛头便直指夏家。 赵无忧跪在皇帝跟前,惨白着一张脸,毕恭毕敬的行礼。皇帝一声长叹,也不知是惋惜还是叹息,更多的是一种失望。 皇帝左边坐着夏昭仪,傅玉颖则温顺的为皇帝捏着背。 “臣赵无忧,恭请圣安。”赵无忧伏跪在地。 皇帝犹豫了一下,顺势推开夏昭仪。一时间,他不知该说什么。 夏昭仪微微一怔,当即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她想再次靠近,哪知傅玉颖笑道,“皇上,赵大人身上还有伤呢,您就这样让他跪着呀?” “平身。来人,赐坐!”皇帝道,当即握住傅玉颖的手,让她站在自己身边。 傅玉颖浅笑盈盈,“皇上,您与赵大人有国事相商,嫔妾等怕是不便留下。” 后宫不得干政,这般识大体的女子,皇帝自然满心欢喜。扭头却见夏昭仪一脸愠色,不甘不愿。皇帝当下黑了脸,“都下去!” 傅玉颖与夏昭仪一道行了礼,而后退了出去。 赵无忧谢恩,依旧温顺恭谨的模样。 “朕知道这些日子委屈了你,朕也想清楚了,身为一国之主当以天下为重。这芙蓉渠嘛随时都可以修,但这瀛渠清淤确实刻不容缓。爱卿力谏反受皮肉之苦,是朕未能体察卿之用心良苦。”皇帝起身,“这事儿交给你,朕许你特权,全权处置。” 皇帝同意了瀛渠清淤之事,可至始至终都没有承认自己错了。皇帝就是皇帝,皇帝怎么会错呢? 赵无忧躬身,“臣一定不负皇上所望。” “至于这一次的行刺事件,朕会让东厂严厉查办,绝不容许这等宵小,损大邺栋梁!”皇帝愠怒。 “谢皇上恩典。”赵无忧跪身,“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双手负后,如释重负,“朝廷之事,还有赖爱卿。” “臣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赵无忧俯首。 好话,谁不愿听呢? 等着赵无忧离开,皇帝看了穆百里一眼,“是国公府刻意拦阻赵无忧进宫?” 穆百里躬身行礼,“奴才无能,那些刺客都是死士,奴才没能抓着活口,所以不敢肯定到底是谁对赵大人下手。所幸当时奴才在场,这才保得赵大人周全。只不过有人想对赵大人动手,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儿。” 皇帝蹙眉,“敢对赵无忧下手的,必定是国公府的人,这般肆无忌惮,当朕是死的吗?”转而望着穆百里,“传朕旨意,挑选几名得心锦衣,随时保护赵无忧。朕倒要看看,哪个不知死活的,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对朕的肱骨大臣下手。” “是!”穆百里颔首。 温暖的眸,潋滟春光。 帝王之命,锦衣随行,极好! 第28章 抱了一下 穆百里亲自送了赵无忧出宫,二人在宫道里慢慢悠悠的走着。一个肤若白玉,一个颜色倾城。一个娇若女子,一个灿若红颜,不失为靓丽的一道风景线。 “恭喜赵大人,皇上钦赐锦衣随行,保护赵大人周全。”穆百里意味深长的笑着。 赵无忧回望着他,“亏得督主提点,让皇上想起赵某的周全。” “本座会让人好好保护赵大人的,赵大人放心便是。”穆百里执着她的手,牵着她往外走。 赵无忧想抽回手,奈何穆百里死活不松手。大庭广众的,一个个都不敢直视,谁也没敢吭声。她又不能当场发飙,只能一边挣扎一边跟着他往前走。 有那么一瞬,赵无忧觉得自己就像是被相公拽着走的小媳妇,一肚子的怨气却不能即时发作。 许是穆百里走得太快,赵无忧本就身上有伤,突然一个踉跄,她直接扑向了地面。说时迟那时快,腰间颓然一紧,陡然间拉近的距离,让赵无忧的心瞬时漏跳一拍。 穆百里的脸在她的视线里无限放大,那种骇然心魄的绝世风华,足以迷人双眼,让人神魂颠倒。好在她是赵无忧,可不是寻常花痴女子,更清楚穆百里纵然风华不可一世,终究是个不能人道的太监。奴才就是奴才! 下意识的,赵无忧的手抵在了穆百里的胸口,快速将他往外推。 穆百里倒是无所谓,原本就是顺势一捞,免得她摔在地上。可她这么一推,倒是把她自己的脸给推红了。原本素白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灿若朝霞,甚是美好。 赵无忧趁机抽回手,有些气恼的拂袖而去。 穆百里站在原地,极是好看的凤眸微微眯起。生气了?早年有赵嵩在,穆百里很少跟赵无忧交手,所以对赵无忧的脾气不是很了解。不过这几日他倒是摸得清楚,无论赵无忧遇见了什么,皆是淡然处之。他还真的没有看见过,赵无忧气恼的模样。 还有,面红耳赤之态。 陆国安抱着冷剑,“督主,这赵大人好像有点奇怪。” “奇怪什么?”穆百里居高临下的斜睨他一眼。 陆国安咽了咽口水,“赵大人会不会真的、真的好断袖之癖吧?” 穆百里面色一紧,断袖之癖? 不过这也难说,那样一个比女子还要娇嫩的男儿,跟工部尚书之子纠缠不清,说不清这其中还真的有些不可告人的缠绵悱恻。 那他方才----方才抱了她一下,所以她脸红? 穆百里低眉望着自己的掌心,仿佛那冰冰凉凉的感觉还在掌心萦绕不去。断袖之癖?这样一个妙人儿,还真能染上这毛病? 赵无忧几乎是气冲冲走的,走得时候伤处一阵阵的疼。她已经一忍再忍,没想到这穆百里竟然变本加厉,实在可恨。早晚有一天,她会把他的手剁下来。 简直岂有此理! 云筝和奚墨在外头等着,四周多名锦衣卫包围着他们。这些大概就是穆百里派来的奴才,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穆百里从不做赔本的买卖,从他杀了那些刺客开始,就已经算好了借皇命来监视赵无忧。 这一进一出,赵无忧跟他算是扯平了。 “公子?”云筝蹙眉。 “回府再说。”赵无忧朝着云筝使了个眼色,云筝快速搀着赵无忧上了马车。 “公子!”马车平稳的行驶,云筝压低了声音,“都处理干净了,没有遗漏。” “就算有遗漏,穆百里也已经帮我杀人灭口。”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 “可他为何帮咱们?”云筝面色微青,“公子,他是不是威胁你?” 赵无忧摇头,“穆百里居心叵测,他大概是想在夏家和赵家之间,坐山观虎斗,借此渔翁得利!” 第29章 别让简衍插手 然则赵无忧也不是吃素的,穆百里想在她这里渔翁得利,也是不易。不过在穆百里渔翁得利之前,赵无忧得跟国公府好好算一算总账。 这十杖可不能白受,从皇帝心软召回她开始,夏家就该倒霉了。 宫里当即传出消息,说是夏早已打碎了皇帝心爱的九龙杯,被皇帝训斥而贬为夏才人。 “才人?”赵无忧笔尖顿了顿,不屑去理这些杂碎消息。这些事儿,她心里有数。 云筝颔首,“宫里的确是这么说的。” “打碎九龙杯却没有赐死,还能保住才人的位份,着实也需要本事。”赵无忧放下手中的墨笔,轻柔吹着信笺上未干的墨渍。 “皇上应该是顾念着国公府。”云筝上前,小心的收拾了案头,清洗墨笔。 赵无忧将信笺折起,收入信封内,以红蜡封印后盖上丞相府的专属印章,“奚墨。” 奚墨入得房内,“公子?” “务必让人把这封信亲手交到我爹手里。”赵无忧吩咐。 “是!”奚墨毕恭毕敬的接过,行了礼转身就走。 做完这一切,赵无忧这才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起身懒洋洋的靠在了软榻上,阖眼歇息。单手扶额,羽睫轻垂,“让玉美人盯着点,宫里那点事,输了未必真输,赢了也未必真的赢。” 云筝点头,“奴婢明白!” 朝廷已经把瀛渠清淤的银两拨下来,如今还在清点银两之中。这事儿既然闹开了,就得办得妥妥当当的,免得教国公府的人抓着蹩脚。 “公子,瀛渠清淤的事儿天下人都盯着呢,这国公府怕是不会消停的。”云筝轻柔为赵无忧盖上毯子,将房内的炉火升得更旺了一些。 房内暖洋洋的,赵无忧素白的脸上逐渐浮起少许血色,“不消停最好。工部的事儿,让工部找几个妥善的人过来商议。” 她是礼部尚书,很多事情着实不太方便。 然则皇帝将这事儿交给了她,她也只能越俎代庖,替工部完成这项大事。 “这事儿,简公子已经在着手了。”云筝应道。 羽睫扬起,赵无忧眉心微蹙,“别让简衍插手,这事儿是我跟国公府的较量,他搀和太多对他没好处。我不想把他牵扯进来,以后这事儿没他的份儿。” 云筝俯首,“奴婢省得。” “盯着东厂。”赵无忧揉着眉心,“穆百里不可能按兵不动,多多少少得有所动静。瀛渠清淤一事,决不能有所差池。” 云筝点点头,“是。” “梨花开了吗?”赵无忧突然问。 云筝一笑,“刚开了一点,还没开全呢!” “去年的梨花酿可以起出来。”赵无忧笑道,“你手艺好,今年再多弄点,我看简衍甚是喜欢。” “那是因为公子喜欢梨花酿。”云筝轻笑两声。 “死丫头,尽胡说。”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等事情安排妥当,我也该回尚书府了。” -------------------- 皇宫。 夏昭仪被贬斥,如今已是夏才人,位份比她妹妹夏季兰还要低一级。夏家女儿被贬斥,国公府自然有些惶恐。更惶恐的当属夏季兰,姐姐被贬斥,那么她呢?会不会受到牵连? 每月初一,是众妃嫔给皇后请安的日子。 皇后高高在上,新进宫的妃嫔按照位份,分作两旁,独独缺了缺了夏家姐妹。 新进宫的妃嫔之中,当属从二品镇东大将军之女----胡清芳身份最为显贵。将门虎女,一入宫便被册为婕妤,是众妃嫔之中位份最高的。 行礼完毕,胡清芳冷笑两声,“这夏昭仪被贬为夏才人,心情抑郁罔顾礼节倒也罢了,怎么这兰美人也跟着忘了规矩?” 傅玉颖不吭声,只是快速的扫一眼众人。 蓦地,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第30章 吃瘪的女子 夏季兰进来的时候,眼眸红肿,眼底还噙着泪,梨花带雨般的我见犹怜。 “嫔妾参见皇后娘娘。”夏季兰毕恭毕敬的行礼,单薄的身子在众人的视线里,有些瑟瑟发抖,好似这是虎狼窝,她是个掉入虎狼窝的无辜兔子。 傅玉颖心头冷笑,这妹妹可比姐姐聪明多了,知道怎样才能全身而退。 这个时候,皇后得显出自己母仪天下的风范,夏昭仪虽然被贬斥,可夏季兰是安然无恙。毕竟是国公府出来的,宫外多少双眼睛看着呢!夏东楼岂是好惹的,他不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吃太大的亏。 思及此处,皇后轻叹一声,竟是一脸的怜惜与不忍责怪,“坐吧!” 夏季兰谢礼,正准备找个僻静的位置落座,谁知胡清芳冷笑两声,“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这还只是个美人呢,竟然让咱们一众姐妹都等了那么久。若然以后成了贵妃、皇贵妃,还不得目中无人到怎样的地步。到底是皇后娘娘大度,嫔妾等万万不及。” 一番话,说得夏季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面红耳赤的下不来台。 夏季兰攥紧了袖口,只能在一旁静静的站在,没敢落座。 见状,皇后也不说话。 就像胡清芳说的,有些人是该来点下马威的。想想当初夏昭仪,是何等的趾高气扬,如今被皇帝贬斥,在众人眼里都是罪有应得的。 众人说着话,说是今年宫外的桃花也开的格外迟,但是格外艳烈,红得极好。所言不过零碎,一两个时辰也就这么过去了。 等着众人辞行,夏季兰早就站得腿软。 行礼的时候,脚下一软就重重跪在了地上,惹得众人哄堂大笑,夏季兰红了眼眶,眼泪珠子吧嗒吧嗒的往下落。 胡清芳冷笑,“装模作样。”拂袖转身。 王锦绣身为淑女,在位份上是最低的,此刻见着众人都散了,皇后也已离开,夏季兰还跪在哪儿,便小心翼翼的靠过去递给夏季兰绢帕,“你别哭了,快些起来吧!” 说着,帮着婢女----碧春,搀了夏季兰起来。 夏季兰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夏季兰柔声低语,道了一句,“多谢。” 王锦绣笑得腼腆,“奴婢的位份比你们都低,不敢承谢。” 语罢,朝着夏季兰行了礼,“姐姐好生保重,奴婢告退。” 夏季兰点点头,目送王锦绣离开。 坤宁宫的管事----静仪姑姑缓步行来,对着夏季兰行礼,“奴婢参见美人,皇后娘娘有请。” “皇后娘娘?”夏季兰下意识的攥紧了袖中的帕子,一双澄澈的眸子带着几分惊惧惶恐。 “请吧!”静仪俯首,而后前面带路,领着夏季兰去了偏殿。 远远的,傅玉颖无温伫立,方才那些事儿她都看在了眼里。 “皇后娘娘这个时候召见她,只怕不是什么好事?”婢女----秋娴,是赵无忧送来的,所以还算可靠。 傅玉颖笑得凉凉的,转身往外走去,“这话怕是说错了,这个时候召见肯定不见的是什么坏事,应当是好事儿。” 秋娴蹙眉,“好事?” 傅玉颖顿住脚步,含笑望着她,“皇后自以为捏住了夏家的小女儿,把赵家和夏家都攥在手心里。你说这对皇后而言,算不算好事?”语罢,拂袖而去。 秋娴微微一愣,疾步追上。 第31章 那个死太监 对于皇后而言,这的确是好事。夏家女儿刚刚入宫,对于后宫还处于陌生状态,皇后来亲自引导,无疑是笼络人心的好时候。皇后笼络了夏季兰,就意味着对朝廷上的夏家也有着一定的掌控。 夏季兰的诚惶诚恐,让皇后觉得十分满意。多一个人依附自己,在后宫里就多一份胜算。这种胜算自然是越多越好,皇后也不例外。 且看夏季兰这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显然就是个软柿子。 人呢,都喜欢捏软柿子。 按理说,身为礼部尚书,是不该插手工部的事情。不过皇帝开了口,万事皆有可能。 站在瀛渠边上,赵无忧拢紧了披肩,冷风吹得她不断的咳嗽。 工部尚书简为忠,也就是简衍的父亲,此刻正站在赵无忧身边,瞧着两岸的百姓人家,“瀛渠多年不曾清淤,底下必定深厚。虽然朝廷拨下来不少银子,可若是真的要清理起来,人力物力财力,一时间是没办法安排妥当的。这瀛渠清淤看上去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办起来却没那么容易。”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两岸的百姓都是破落屋子。城外瀛渠附近本来就是难民区,贫困区。朝廷有心让这些人迁移出去,免得扰了京城附近的治安。 “人力物力财力?”赵无忧低头重复着简为忠的话。 “不错。”简为忠轻叹道,“调集熟悉水性之人下水清淤,这就是一大笔银子。瀛渠迢迢,一路清淤过去,实在不容易啊!” 许是冷得厉害,赵无忧的身子缩了缩。极是俊俏的脸,呈现着乍青乍白的容色。 她压制性的咳嗽着,最后实在受不住,只好先回到马车里。云筝递上水袋,赵无忧吃了药,脱色的脸才稍稍缓和起来。 “公子这段时日未吃药,怕是有伤身子,越发的虚弱了。”云筝担虑的望着她。 赵无忧摆摆手,“我没什么事,你告诉简大人,让他把两岸附近所有的地保都找来。弄个干净的地方,我要问几句话。” 云筝蹙眉,“公子这是何意?朝廷拨款清淤,不必经过百姓同意。” “夏东楼盯着,我不能让他失望。”赵无忧意味深长的笑着,苍白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成竹之色。 夏东楼盯着这笔款子,他两个女儿如今因为这事而被皇帝迁怒,他得扳回一局才算挽回颜面。只可惜,赵无忧对金黄银白之物并不感兴趣,她只对权势感兴趣,所以夏东楼盯着也没用。 指尖抚着手中的短玉笛,赵无忧自有打算。 简为忠进得车内,“赵大人让我把地保都找来,所谓何意啊?”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受之于民,造福于民。”赵无忧把玩这手中的短玉笛,“烦劳简大人一趟,这事儿越快越好。办成了,咱们就算是为皇上立了一大功。皇上必定会有嘉赏,这可比偷偷摸摸的私吞,好太多。” 闻言,简为忠的脸燥了燥,低头尴尬的笑了两声,“赵大人所言极是,本官一定好好办皇差,岂敢有负皇上重望。” “简大人忠君爱国,无忧敬佩仰重。”赵无忧深吸一口,“夏东楼如今盯着瀛渠清淤一事,还望简大人能谨而慎之,莫要落人话柄。咱们是一条绳上蚂蚱,齐心协力才是最好的出路。到了皇上跟前,咱也能保住脖子上这吃饭的家伙。” “我这就去办!”简为忠急急忙的出了马车。 赵无忧轻咳两声,缓缓喘口气,这天气太冷,只等着在暖和一些就好了。看着白玉短笛的一瞬,脑子里窜出一个人来,倒是将她自己吓了一跳。 她想起了那个骨笛,还有那锅香肉,那个心眼比针鼻儿还小的死太监。 第32章 赵无忧的无本买卖 因为两岸的百姓人数众多,一时半会的也不能将所有的地保集齐,所以时间定在了第二天的午后。 哪知第二天下了雨,春日里阴雨绵绵。 赵无忧头最讨厌下雨,早前的风寒还没好全,这副身子骨如今还弱着。风雨一吹,整个人瑟瑟发抖。可外人瞧着她是个堂堂男儿,总不能让她学妇人那般,抱着汤婆子出门吧!有伤大雅,也不符合她礼部尚书的身份,所以只能多穿衣服,忍一忍。 城外临时搭建的工棚,虽说是临时搭建的,但因为是赵无忧要用,早前就已经加固密封,极尽规整。里头燃着火炉,赵无忧僵着身子进去,抬眸瞧一眼里头哄闹的人群。 工部侍郎一声吼,棚内随即安静下来。 赵无忧慢慢吞吞的走到正前方,小老百姓哪里知道赵无忧是谁,见着这般阵仗当即跪地高喊,“参见大人!”至于是什么大人,鬼才知道! “都坐吧!”赵无忧轻咳两声,与简为忠并肩坐下。 这里,当属二人的官职最高。 锦衣随行,立在赵无忧身后,以防不测。 “诸位都是瀛渠边上的地保,虽然算不得正式官职,然都是大邺的子民,当为大邺尽一份心力。”赵无忧说的是官面话。 她又不是傻子,当然不会说:我是赵无忧。赵无忧的名声太臭,毕竟自己有个当丞相的爹,而这个丞相还是个不得人心,被称为奸臣的丞相。 简为忠与赵无忧一唱一和,这点官场上的默契还是有的,“今年春季雨水众多,钦天监恐临江暴涨,到时候水患难歇,祸害城内外的百姓周全。皇上爱民如子,如今下旨瀛渠清淤。为瀛渠一带的百姓,护得一片家园。吾皇圣明!” 百姓们一听是皇帝下旨要为他们谋福祉,当即扑通扑通跪了一地,高呼“皇上万岁”! 见状,简为忠与赵无忧互换了眼神。 赵无忧起身道,“皇上圣明,尔等身为大邺的子民,当为皇上尽心竭力。瀛渠清淤,没有人比生活在瀛渠两岸的你们更了解瀛渠的情况。你们生活在水岸边,想来村落里不乏熟识水性之人!” 一语落,众人面面相觑,没敢吭声。 谁都不知道赵无忧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来拉壮丁的? 瀛渠两岸的百姓常年食不果腹,靠着半亩田地讨生活,过得极为坎坷。若是再来拉壮丁,基本上就是想把他们赶尽杀绝。 赵无忧笑了笑,“你们别担心,本官并无恶意,只不过本官觉得朝廷既然拨了银两,就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本官知道你们过得辛苦,所以本官决定,把这瀛渠清淤的事儿托付给诸位。你们出力,朝廷出钱,咱们双双合作,诸位觉得如何?” 合作? 一听说朝廷出钱,这些人就有些耐不住了。 老百姓本来就穷,沉重苛捐杂税压得他们直不起腰,如今能凭着自己的水性来赚点钱养家糊口,这倒是不错的主意。 赵无忧继续引导众人,“朝廷出钱,必定不会亏待大家,也不会拖欠一分一毫。本官以工部的名义在此保证,银两一定到位,还望大家能奔走相告,让水性好的男儿为国效力。这瀛渠清淤,也是造福万家之举。等到潮涨,大家也不至于被淹没家园。诸位意下如何?” 银两保证不会亏欠不会拖欠,还能避免潮涨之时家园被淹。怎么说,都是有利于百姓之举,而朝廷还出了钱。 这么一想,似乎没什么可争议的。 赵无忧笑道,“大家的工钱本官会依据行情给予双倍,每日一清,绝不拖欠。若是食言,大家可上衙门去告,少一分本官都会十倍偿还。今儿,把话就撂这儿!诸位觉得呢?” 简为忠愣了愣,这赵无忧做的还真是无本买卖。朝廷出钱,剩下的都变成了老百姓的事。 第33章 眼里的,不是西施就是眼屎 赵无忧的算盘打得极好,便是简为忠也不得不感慨,长江后浪推前浪。赵无忧的心思太沉,你压根猜不到她在想什么。 就好比这一次,换做其他人,这么大的油水,此时不捞更待何时? 可赵无忧呢? 简为忠不知道赵无忧此刻到底在想什么,纵然夏东楼派人盯着这笔朝廷的银两,凭着赵无忧的聪慧,想要瞒天过海也不是很难。可赵无忧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了放弃。 这是真的怕了夏东楼吗? 一个个地保都回村里统计人数,等到名单出来就可以开始清淤工作。 外头还下着雨,淅淅沥沥的春雨下得人心烦意乱。 工部还有不少事儿急需处理,简为忠离开了棚子。赵无忧轻叹一声,棚子里倒也暖和,她还真是讨厌下雨。 奚墨打了帘子进来,“公子,国公府的人来了。” 赵无忧凝眉,“国公府?” 还不待她回过神来,夏东楼已经大阔步的走进了棚子。 夏东楼当年随先帝东征西讨,也算行伍出身。先帝去世前,感念夏东楼护国有功,所以册为国公爷。可是谁都清楚,所谓的感念护国有功,不过是先帝担心,自己死后夏东楼会威胁到新帝皇权罢了!夺了兵权,给个虚衔,这才是先帝的本意。 可惜新帝不争气,夏东楼纵然是个虚衔的国公爷,却也逐渐的将手伸向了朝廷大权。 如今,还堂而皇之的参与了内阁。 夏东楼生得孔武,浓眉阔目,只一眼就足以教人生畏。走路生风,不怒而威之态,果然老骥伏枥,犹似当年。他压根没把赵无忧放在眼里,在他看来,赵无忧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纵然有点本事,也不过是仗着她老爹赵嵩的名义,作威作福罢了! “国公爷!”赵无忧躬身作揖。 一品国公,名义上是与丞相平起平坐的。而赵无忧虽为礼部尚书,也不过是个三品官员。 夏东楼冷哼一声,站在赵无忧跟前上下打量着她。 当初赵无忧以三甲第一,殿试第一的惊天之才留任朝堂,几年内从工部调任礼部侍郎,此后走马上任礼部尚书,成为大邺开朝以来最年轻的尚书郎。就因为这样夏东楼更看不起她,只觉得这病怏怏的少年郎,不过是借着祖荫而坐的尚书之位。 赵嵩在的时候,赵无忧一直默默无闻的跟着,所以很少有人将视线落在这个瘦弱的年轻人身上。而今赵嵩一走,赵无忧才算正式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虽然突兀,却也无可厚非。 “赵大人真是春风得意!”夏东楼冷笑两声,瞧一眼这简易的工棚,“听说赵大人正在为瀛渠清淤之事烦恼?” “事情业已解决,多谢国公爷关心。”赵无忧不紧不慢的应声。 夏东楼是个雷厉风行之人,最看不惯的就是赵无忧这副,不死不活的样子,“哼,是吗?” “国公爷不是都看到了吗?”赵无忧可不是好欺负的,她虽然不与人为恶,但也从不心慈手软,“还是说,国公爷想来挑一挑下官的刺?” “放肆!”夏东楼厉喝,“黄口小儿,竟敢这般无状。就算是你爹赵嵩在此,也要卖我三分薄面。你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竟敢不把我放在眼里?” 赵无忧云淡风轻的笑着,“国公爷恕罪,只不过国公爷没听过一句话吗?放在心里的是尊崇,出现在眼里的----不是西施就只能是眼屎。无忧并不觉得国公爷是西施,您觉得呢?” “赵无忧!”一声厉喝,夏东楼大步上前,伸手便扣住了赵无忧的肩胛。 二人本来就离得近,谁也没想到夏东楼会出手,毕竟夏东楼是当朝国公。所以等锦衣卫反应过来,已然来不及出手。 第34章 本官看不懂督主的意思 国公爷的爪子已经伸到了赵无忧的脖颈处,那白皙而纤细的脖颈,似乎只要轻轻一折,便能当场折断。 赵无忧心头一窒,只得喟叹。这夏东楼嚣张跋扈惯了,偶时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如今父亲不在京中,若是夏东楼真要动手杀人,怕是谁都拦不住的。 窒息的感觉让赵无忧顿觉不妙,奚墨厉喝一声,已经冲上前去。 “是什么事,惹得国公爷如此大怒?连皇上的钦命大臣,也不放过?”那声音低徊飘荡,若来自地狱一般幽沉森冷,似远似近。分明带着少许笑意,无形中却透着难掩的悚然。 帘子打开,急促的脚步声接踵而至。东厂番子已将工棚团团包围,纵然烟雨迷蒙,亦不改傲然凌厉。 穆百里不紧不慢的走进来,温柔的眸子,含笑望着眼前这一幕。 逆光中,赵无忧瞧着那一袭绛紫之色,何其璀璨明媚。不可否认,眼前的死太监,有着绝对傲人的资本。无论从身形还是容貌,哪怕就权与势而言,他也是无可挑剔之人。 当然,说是无可挑剔,还是少了一点。 穆百里褪了披肩丢给陆国安,顾自安安稳稳的坐在一旁,坐在火炉旁边暖手。 夏东楼这头还掐着赵无忧的脖子,赵无忧身边的人亦齐刷刷的拔剑相向。这番剑拔弩张的局面,陡然间被穆百里闯入,便显得格外尴尬。 仿佛想起了什么,穆百里抬头笑道,“本座只是来替皇上来瞧瞧,瀛渠清淤的部署。二位,继续!” 继续? 这会,夏东楼的气也泄了,当下收手冷哼,继而狠狠剜了穆百里一眼,拂袖便走。 目送夏东楼离开,赵无忧这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抬手示意奚墨等人出去。 “公子?”奚墨哪敢走,云筝也是一身冷汗。 “都出去!”赵无忧加重了语气。 奚墨无奈,只得与云筝行了礼,领着众锦衣,同陆国安等人一道退出去。 温暖的工棚内,赵无忧坐在穆百里的身边,将手伸到火炉上烘烤取暖,“我不会谢你。” 穆百里扭头望着她,“那么----本座是亏了?” “你也不亏。”她望着哔哔啵啵的四溅火花,“你利用我对付国公府,以免国公府一人独大,这样的代价,不是比我的性命来得更重要吗?” “赵大人客气,本座只是不忍皇上的重臣就这样死在这儿罢了!”穆百里凝视着她素白纤细的双手,慢条斯理的将其包裹在掌心。 恩,还是记忆里柔若无骨,冰冰凉凉的感觉。 赵无忧眉心皱起,“督主一直都这样?” “嗯?”穆百里似懂非懂的望着她,眼底温暖如春,“本座听不懂赵大人的意思。” “是本官看不懂督主的意思。”赵无忧盯着交缠在一起的两双手。 说好的男女有别呢?纵然不是男女有别,那君子有别呢?即便不是君子,男人和男人之间这样暧昧不清,难道不是有病? 穆百里不以为意,“本座觉得赵大人这双手生得极好,果然是玩弄权术的好手。”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她想抽回,奈何这厮玩上瘾了,愣是握紧了不松手。无奈之下,赵无忧只得冷笑两声,“督主虎口上的伤还没好全,难道是想再添新伤?” “是吗?”穆百里干脆将她的手握至眼前,细细的验看,俄而望着齿痕犹存的虎口,难免有些黯然神伤,“不如本座也给赵大人留点记号?” 说时迟那时快,赵无忧惶然撤回双手,一脸愠色的凝视着,似笑非笑的穆百里。 第35章 各自的秘密 赵无忧觉得,穆百里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怪的,他的眼里总是温暖中透着一丝几不可见的光亮。那种光亮,并不是来源于她,应当来自他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 不知道为什么,他那种眼神让她有莫名的熟悉感,而且----让她有种时刻想要逃离的冲动。她虽然是个女子,但本身对于男女之防并没有多大的芥蒂,摸个手最多是觉得烦躁罢了,倒也不觉得是怎样羞辱。 抽回手,赵无忧开始回想,穆百里到底在自己身上发现了什么秘密? 蓦地,心头骇然一窒。 难道是…… 微微僵直了身子,赵无忧道,“督主是特意过来的。”她可不相信世上有那么多的巧合,所谓的巧合,不过是有心为之罢了! 穆百里笑意浅浅,“你若是死了,本座上哪儿再找一双这样好看的手。” 赵无忧挽唇笑得凉薄,“督主的癖好还真是奇怪,竟然喜欢看人的双手。听说司礼监有个珍品房,想必有的是宝贝。” “就差赵大人这双手。”穆百里似笑非笑。 “是吗?”赵无忧朗笑两声,竟然攫起穆百里的下颚,在穆百里略略一缩的瞳仁里,笑得温柔魅惑,“本官这双手可不是那么好拿的,不如----拿美人来换?” 穆百里先是一愣,此后笑靥如花,“听说赵大人不近女色,如今怎么想通了?” “本官要的美人,最好是督主这般颜色倾城的。”赵无忧凑近他,长长的睫毛几乎要扇在他脸上。他不是喜欢毛手毛脚吗?他不是喜欢占她便宜吗?她赵无忧就是不喜欢吃亏! 喷薄而出的淡雅香气,缭绕于穆百里的耳鬓间,“借美人一夜,如何?”语罢,赵无忧笑得恣意,徐徐起身往外走。 她想,估计此刻的穆百里,内心是崩溃的。 他高高在上那么多年,身为司礼监首座、东厂提督,便是皇后也不敢这样调戏他。可赵无忧画风突转,穆百里着实也是愣了。 赵无忧走出工棚,奚墨急忙迎上,“公子没事吧?” 云筝仔细的打量着赵无忧,确信完好无损,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公子,下雨天凉,还是赶紧回府去吧!” “走吧!”赵无忧上了马车。 直到马车离开,穆百里都没有出来。 陆国安担虑的在外头行礼,“督主,您还好吧?” 穆百里慢慢吞吞的走出工棚,竟是一句话都不说。他的脸色有些怪异,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阴着一张脸,垂着一双眸,不理不睬任何人。 平素的穆百里,很少有这样的神情。 陆国安摸不着头脑,赵无忧到底对自家督主说了什么?以至督主变成这般模样。 不懂,真心不懂。 穆百里始终没有说话,默不吭声的回了京中的宅子。纵是太监,凡是有点本事的太监,宫外总有处自己的宅子,虽然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却也有渴望正常生活的心里。 蝶园森森,地处京城最僻静的一角,古木参天,透着一股难掩的幽冷。 陆国安静静的跟在穆百里身后,眼见着穆百里进了一扇拱门,习惯性的等在外头。这是蝶园的禁地,也是穆百里的禁地。里头到底有什么,陆国安并不清楚。 他只知道,每隔一段时间,穆百里都会进去待上一夜再出来。 这一次,似乎有些不一样。 但到底哪里不同,陆国安也说不上来。 在赵无忧身上,督主到底发现了什么?还是又在谋划什么? 发现了什么? 铜镜之前,赵无忧无温伫立,冷眼望着镜子里容色苍白的自己。 深吸一口气,她徐徐解开腰带褪去外衣。 第36章 诡异的胎记 镜子里,光滑细腻的脊背慢慢呈现。 赵无忧眸光幽冷的盯着大椎穴上,那一处形状诡异的胎记。说是胎记,其实一点都不像胎记。谁家的胎记,会泛着幽蓝之色? 云筝在旁蹙眉,“这个印记好似越来越大了些,公子要除了它?” “能除掉吗?”赵无忧深吸一口气。 云筝摇头,“不知道。” “我讨厌这东西。”赵无忧突然不确定,当日的穆百里是否看见了自己的胎记,所以这些日子他看自己的眼神都是怪怪的。但愿是自己多疑,但愿穆百里什么都没看见。可她隐约有种感觉,这东西早晚是个祸害。 有些东西在身体里面拿不出来,但有些东西流于表面,或许可以除去的。 “你去找个大夫,看看能不能把这块肉挖掉。”赵无忧眯起了危险的眸子。 云筝瞪大眼眸,“公子?挖肉之苦未免太残忍,不如咱们换种方式吧!” 赵无忧顿了顿,换种方式?倒也可行! 既然不能挖肉,那就毁了这个诡异的东西罢了! 烧红的铁块烙上去,足矣! 早前父亲在家,赵无忧不敢拿自己的印记开玩笑,如今正好趁着父亲不在家,干脆除去这东西。试问,谁的胎记会逐渐长大?会逐渐变换形状?会泛着诡异的幽蓝? 赵无忧是个喜欢未雨绸缪之人,所以她不会给自己,任何陷入危机的可能性。 云筝望着烧红的铁片,一双手抖得厉害,“公子,要不咱们算了吧!您的身子刚好些,要是再受点伤,怕是吃不消。” “来!”赵无忧趴在软榻上,眸光锐利。 下唇紧咬,云筝颤颤巍巍的上前,“那公子,您忍着点!” 赵无忧咬着毛巾,重重合上双眸。 烧红的铁片若是沾着皮肉,必定会发出刺耳的滋滋声,且----该有一股烤肉味。可奇怪的是,赵无忧并未感觉到丝毫疼痛。 “云筝,你还在犹豫什么?”赵无忧拿掉毛巾,有些不悦的开口。 云筝望着手中不再发红的铁片,“公、公子,你不疼吗?” 赵无忧骇然心惊,娇眉陡蹙。 “奴婢已经下手了,可是----”云筝面色发白的晃了晃手中的铁片,“公子的印记,似乎水火不侵,好像这法子不太管用。” 听得这话,赵无忧急忙起身,疾步走到镜子前。她侧过脸,面色惨白的盯着大椎穴上,安然无恙的蓝色印记。这个印记伴随了她十多年,她是看着印记从最初的一个点,慢慢扩散开来,而后逐渐成了一个椭圆。这些年,印记每年都变一个形状,颜色也从黝黑变成了幽蓝。 对于这种改变,她有着说不出的惊惧,此生唯一惊惧之事。 印记完好无损,即便炙热灼烧,都不能撼动分毫。 难道真的要挖肉吗? 赵无忧最终还是犹豫了,水火不侵的印记,纵然挖肉,只怕也会长回来吧!只要她还活着,这个印记就不会消失。她有种感觉,总觉得自己这条命早晚会折在这印记之上。她与这印记,不是你死就是它亡。 无力的跌坐在凳子上,赵无忧揉着眉心,“去找个工匠,做个上好的皮面,帮我把这个遮起来。” “公子为何好端端的突然想起要除了这块东西?”云筝不懂,这么多年过去了,公子从未注重过这块印记,今儿这是怎么了?莫名的,云筝觉得公子好似有些心慌意乱。 是因为穆百里? 第37章 尚书府的梨花胜雪 这个印记,怕是永远都去不掉了,到了最后赵无忧自己也没力气再折腾。她忙着瀛渠清淤之事,实在没有过多的心力去顾及这个印记。带着印记活了那么多年,确实也不在乎这一段时日。 等瀛渠清淤的事情结束,再行处置也不迟。 身为钦命大臣,肩负着监工的责任,赵无不敢懈怠。清淤的工程以最快的速度展开,赵无忧得随时跟着盯紧。有些东西虽然不必她亲力亲为,但此时非彼时,得让皇帝看见自己的功绩,摆个样子也得有模有样才好。 诸事皆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赵无忧身子不好,简为忠身为工部尚书自然要亲自上阵监督。 赵无忧拢了拢衣襟,今儿太阳不错,可水底下还是冷得很。这个季节下水,没有一定的水性是绝对不行的。好在赵无忧事先都让人做好了安全工作,至少目前不能闹出人命,否则老百姓哪敢继续下水。给的工钱,也必须日日结清,这样才能让老百姓有干活的劲儿。 夏东楼自从那一日来过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 宫里头有傅玉颖盯着,宫外有赵无忧自己防备着,倒也不惧国公府分毫。 “公子?”奚墨打了帘子。 赵无忧轻咳两声下了马车,“好久不曾回来。” 抬头,已回了自己的尚书府。 偌大的尚书府,空旷得很,前院的建筑都是按照官家的要求来建造的,但是后院却空出一大片的林地,种的竟然是梨树。春日里的梨花,三三两两的绽放着,引蜂招蝶的倒显得有些热闹。 梨园中间是“听风楼”:倚栏听风,笑看梨花胜雪。 站在听风楼空旷的平台上,倚栏望着底下那一片的白,赵无忧报之一笑。 云筝已经将梨花酒从地窖里起出,“简公子很快就到,公子过来坐一会吧,别累着。” 赵无忧道,“再过两日,风吹梨花落,月下赏花会更好看。”她抬眸望着云筝,眸光明媚,“今年挑些上好的梨花,要含苞待放的。” “奴婢省得,公子放心就是。”云筝笑了笑。 公子素爱梨花酒,清冽甘甜,回味清雅。这点,云筝是知道的。 赵无忧进了雅阁,坐在窗口,临窗望着底下收拾得极好的梨园,心情果然是极好的。也只有在这里,她才能放下心中的负担,好好的享受一回。 “合欢。”简衍进门,含笑而坐,“你总算想起我来了。” “你说的是哪里话?”赵无忧笑得温和,“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这位尚书之子啊!” 云筝开了酒坛,为二人斟满酒,便退出门外与奚墨对视一眼,守在楼底下免得扰了二人的清静与叙旧。主子们的事儿,不该你听见的,你就得避着点。 “这两日的梨花开得愈发好了些,满园芳香。”简衍笑道,“你这尚书府的梨花,算是全京城养得最好的!” “就你会夸人,这梨花锁在高墙大院里,外头只闻其香不见其花,谁知道这花好不好!”赵无忧抿一口甘甜的梨花酒,绵柔中夹着清冽,唇齿留香间,回味无穷。 简衍尝了一口梨花酒,望着赵无忧时,眸光极尽温柔,“云筝的手艺的就是好,今年的梨花教往年开得更好,想来明年的梨花酒会更好。” 赵无忧扭头望着窗外的梨花,那种动人心魄的白,果然是最赏心悦目的。她喜欢这满园的梨花,喜欢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感觉。 看着赵无忧笑,褪去朝堂上那一板一眼的僵冷,简衍觉得心里都是暖暖的。赵无忧不笑则已,一笑便倾了他的城垣,让他甘愿为之万劫不复。 酒过三巡,下了楼台漫步梨园。梨花胜雪,映着她酒后微红的脸颊,格外的清丽娇艳。 二人懒洋洋的靠在梨树下,风吹着梨花,偶尔零落,如雪漫舞。 简衍转身看她时,竟见她合上美眸打起了盹。轻笑一声褪下外衣,温柔的盖在她身上。 第38章 赵无忧的噩梦 赵无忧是真的醉了,她的酒量原本不错,可因为最近身子不佳,所以疲乏虚弱。 简衍坐在她身边,含笑望着沉睡中的赵无忧。多少娇柔女儿身,寻常女子到了她这样的年纪,早已婚配,在家相夫教子。可她呢?她肩上担着的是江山社稷,背上扛着的是门庭荣耀,何曾有半点是为她自己而活的?这样的女子,怎么不叫人心疼呢? 他是真的心疼她,甚至想过若是有朝一日,她能恢复女儿身,那----他必定第一时间向她爹求亲,娶她为妻。这是他打小的心愿,也是人生里最美好的希冀。 风吹梨花落,淡淡的梨花清香,弥漫不散。 午后若是歇着倒也罢了,然则直到日落时分,赵无忧也没醒。许是借着酒劲,想好好睡个安稳觉。这些日子,她很少睡得安稳。 简衍轻手轻脚的抱起赵无忧回到听风楼,怀里的赵无忧发出低低的嘤咛,下意识的将脸扭向他怀里。他喜欢这样的她,安安静静的朝自己靠拢。 有那么一瞬,他希望这台阶永远都没有尽头,哪怕是累死,也想永远走下去。 赵无忧很轻,身量纤纤,抱在手里也没多少分量。可她的身子骨极为柔软,抱在怀里的感觉如同抱着布娃娃一般绵软舒服。她身上凉凉的,他心里暖暖的。 日暮风凉,云筝小心的合上窗户,朝着简衍行了礼,“简公子先行回去吧,免得尚书大人着急。这儿有咱们看着,不会有事,您放心就是。” 简衍不舍。 床榻上的赵无忧睡得极好,长长的羽睫垂着,微光里落着斑驳的剪影。睡梦中的女子,依旧紧锁眉头,似乎这内心深处的心事,潜意识里也是无法消弭。她的心思,惯来沉重。 坐在床沿,他不舍得扰了她的迷梦。他知道她睡不好,难得能睡得像今日这样深沉。 深吸一口气,简衍起身,天色已暮,着实该回去了。 奚墨已经将一坛梨花酒抱上了马车,“公子慢走。” 简衍上了车,“若是她醒了----” “公子放心,奴才会跟主子禀报的。”奚墨俯首行礼。 简衍轻叹一声,依依不舍的看一眼尚书府大门,终归还是走了。梨花酒是她的宝贝,他是她唯一愿意分享的人。思及此处,他只觉得满心欢喜。 夜幕沉沉,赵无忧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有一条路,她一直走一直走,可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她开始惶恐,开始喊叫,歇斯底里的喊着,却没有人能施以援手救她一把。黑暗的世界里,她害怕到了极点,孤单到了极致。 “哥----哥!”她紧紧攥着被单,微颤的唇瓣,不断发出呓语呢喃,“哥----哥你别丢下我,哥----我会乖乖待在福利院等你,哥,你一定要回来找我。哥----你别走,别丢下我,哥!” 丞相府似乎没有第二个儿子,从始至终,不都只有赵无忧这么一个独子吗? 他哪来的哥? 床沿边上,穆百里微微眯起了清冽的眸子。 再者,福利院又是个什么东西?某个不知名的组织? 哥? 穆百里眉心紧皱,这丞相府里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还不待他多想,赵无忧骇然睁开眸子,瞬时弹坐起来。额头上满是晶莹的冷汗,神情溃散的望着四下,她看着他的那一瞬,犹如受惊的小鹿,无害而凄楚。一眼足以,百丈钢化绕指柔。 第39章 咬耳朵的穆百里 赵无忧还处于自己的噩梦之中,愣是盯着穆百里看了很久都没有回过神。 穆百里蹙眉靠近,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赵大人瞎了?” 合上眼眸,赵无忧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一声不吭的躺了回去,“穆百里,你真是阴魂不散?做个梦都有你,你到底想怎样?” “听说这尚书府的梨花是京城内最好的。”穆百里温柔的笑着。 音落瞬间,赵无忧快速掀开被子,起身坐好。这话可是简衍说的,谁知竟传到了穆百里的耳朵里,可想而知穆百里在尚书府里,必定有眼线。 赵无忧凉飕飕的剜了他一眼,“督主难道不知道,不请自来的惯来只有梁上君子吗?” “你说本座是贼?”穆百里挑眉,“本座偷了赵大人什么东西?偷人了,还是偷心呢?” 赵无忧本来起床气就大,这会更是闹了性子,穿上鞋子就往外走,也不屑理他。她走得有些匆忙,蹭蹭蹭的下了楼梯就到了底下梨园里。 可穆百里是谁,她到了底下,只看到梨花胜雪之中,一袭绛紫色的身影,身长如玉。负手而立,穆百里站在梨花树下,冲她微微一笑。 温暖的眸,在被风摇动的微光里浅浅漾开,格外的摄魂蚀骨。 赵无忧跑得太急,心下一怔,当下脚滑,一屁股摔在了地上。云筝和奚墨都不见踪迹,四下一个人都没有,估计是这穆百里又做了手脚。 她摔得不轻,屁股上的伤才好多久?横竖是疼,又不能当着穆百里的面龇牙咧嘴,干脆就坐在了梨花树下。单枪匹马,她不是穆百里的对手。既然挣扎也无补于事,就不必丢人现眼。既来之,则安之。 “怎么不跑了?”穆百里惬意悠然的踱到赵无忧跟前,撩了曳撒蹲在她跟前,一双戏虐的眸子带着几分勾人的意蕴,“赵大人不会跑不动了吧?要不要本座帮你一把?” 赵无忧挑了美眸,长长的羽睫轻轻扬起,微光中落着斑驳的剪影,甚是楚楚动人。一个男人能把女性的娇俏之美,诠释得这般完美,天下亦是屈指可数。 这一次,换穆百里勾了她的精致下颚,让她直视自己的双眸,“或者,这梨花酒可以再喝点,本座不介意亲自抱你回去继续睡。” 赵无忧眉头微蹙,“督主有如此雅兴,未见得我就得成全。” “当日,是谁说借美人一夜?”他伏在她耳畔,咬着她耳朵问。 身上一哆嗦,赵无忧快速推开他。 穆百里坐在地上,朗笑着去看窘迫至极的赵无忧。 梨花树下,一个窘迫不堪,一个笑得惬意。 赵无忧拍拍屁股起身,“督主既然如此惧怕孤单寂寞,本官迟早会成全你。” 穆百里眉心微皱,“赵大人还真客气,本座夜访,也不请本座喝酒吗?” “没有!”赵无忧赌气般转身。 “本座喝过不少琼浆玉液,还真没喝过梨花酒。”穆百里轻叹一声,“赵大人真是小气,本座三番四次救你性命,你却连杯水酒都没有。” 赵无忧顿住脚步,幽幽然回眸看他,“水酒是有,但我只请朋友。” 言下之意,你穆百里到底是敌是友? 第40章 本座又不是西方如来 一壶酒,两种人。 梨花树下,穆百里骨节分明的指尖,漫不经心的夹着白玉酒盏,言笑晏晏的望着眼前的赵无忧。 赵无忧已经缓过劲来,不再如方才这般任性。只不过梨花酒虽好,醉酒之后难免有些头疼。娇眉微蹙,赵无忧揉着眉心压了嗓子开口,“督主此次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穆百里笑道,“酒香不怕巷子深。” “司礼监什么好酒没有,何苦要来贪我这点东西?若督主真的喜欢,我让云筝给督主送几坛尝尝。”赵无忧睡了大长觉,身子舒坦了不少,只不过都这个点了,实在不适合留客。 “夜赏白梨花,轻尝梨花酒,才算是人间美事。”穆百里眸光暖暖,纵是如此却也改变不了,他冷血无情的本质。 不知为何,赵无忧总觉得穆百里的眼睛里有东西。当然,肯定不是眼屎。那种微亮的东西,让她有种几欲逃离的冲动。就好像黑夜里的猎食动物,寻到了猎物的气息,即将开展的不死不休之纠缠。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督主到底想要什么,不妨直说吧!” “丞相府,还有另一位公子吗?”穆百里突然问。 赵无忧一愣,“你说什么?” “赵大人方才在睡梦中喊着----哥?”穆百里意味深长的笑着,“情真意切,真让本座甚为感动。只不过本座不是很懂,什么叫福利院?” 低头一笑,赵无忧冷嘲热讽,“督主也有不知道的事儿?” “本座又不是西方如来,九天神佛,怎么可能事事皆知晓?就好比----”他还是中意她那双柔嫩无骨的手,握在掌心冰冰凉凉的感觉,真真是极好的。羊脂白玉一般剔透,冰凉中透着幼滑细腻。 赵无忧凝眉望着桌案上那不安分的手,挑眉斜睨着穆百里,“不如督主带我回去吧,否则成日惦记着我这双手,食不下咽睡不安寝的,真是我的罪过。” 穆百里也不屑理她,如若无人的把玩着这双手。在赵无忧看来,这简直就是病态。不过很大程度上,赵无忧觉得这样的病态,跟穆百里自身的缺陷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太监不算正常人,因为身体的缺陷造成心理的扭曲,所以很多时候太监,都有各自的癖好,以期弥补内心的空虚。很大程度上,空虚这种东西,估计只能拿欲望来填补了。 可在穆百里的心里,赵无忧这外表柔弱的兔子,其实是个披着兔子皮的狐狸。她轻而易举的就把话题转开了,避开了他方才的问题。 “不说也没关系,本座早晚会查出来,时间问题罢了。”穆百里收回手,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赵无忧也不恼,默默的浅尝着梨花酒。酒香四溢,甘甜回味在唇齿之间,这样的滋味才是她喜欢的。梨花清雅,淡若君子,然则伪君子也是君子。 “有些秘密,谁都不可能知道。天下虽大,总有些秘密是长埋地下的。”赵无忧意味深长的笑着,“督主不妨拿东西来换,说不定我们能达成共识。” 长眉入鬓,眼角眉梢微微抬起,那张浓墨重彩的脸上,漾开人神共愤的绝世风华,“想要本座的佛珠?赵大人觉得自己手里的秘密,够分量吗?” 赵无忧徐徐起身,学着他当初对待自己的模样,站在他的身后。素白纤细的手,柔软的搭在他的双肩上,轻轻的往下摁,“若加上我自己这条命呢?” 第41章 我不属于这里 穆百里笑了,“赵大人这条命,本座可不敢收,否则来日丞相大人归来,怕是要地动山摇的。” 赵无忧轻笑两声,“也是,谁让我是丞相府的独子呢?”语罢,她竟是轻叹了一声,看上去云淡风轻的一个人,做什么都是从容镇定。可唯独在这一声叹息里,似乎夹杂着别的东西。 闻言,穆百里突然起身,颀长的身影黑压压的遮在她身上。那纤细柔弱瞬时被他包裹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过----也只是占了一点地方罢了。 赵无忧一怔,当即抬头望着穆百里。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她只觉得心里慌了一下。穆百里的眼睛太暖,她的眼睛太凉,大家都怀揣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从来都不是纯粹的那种人,所以谁也当不了好人。 赵无忧最先挪开视线,“督主有家吗?有家人吗?” 穆百里凝眉不语。 “你知道有家不能回是什么感觉吗?”她问。 他笑得凉凉的,“赵大人这是打算以情动人吗?” “我不喜欢这里,我也不属于这里。”赵无忧自顾自的说着,“穆百里,我是说真的。” “真的想要那些佛珠,所以就给本座编故事?”他笑问。 赵无忧低头一笑,“是啊,不编故事怎么能让督主心软呢?看在我这么努力的份儿上,不知督主能否通融?”那佛珠,她似乎是势在必得。 穆百里也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佛珠,让她如此渴望? “好!”穆百里意味深长的笑着,“明日午后,来东厂。” “多谢督主!”赵无忧一脸的欣喜。 可她的欣喜并不代表真的内心欢喜,穆百里很想知道,赵无忧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儿。她想要的,似乎与寻常人都不太一样。一手把权,一手却要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还不待赵无忧缓过神来,穆百里的手已经落在她的腰肢上,就势往怀里一拽,惊得赵无忧慌忙以手抵在他的胸前,“你干什么?” “本座突然觉得,男儿也挺好。”他笑得温柔,那双始终温暖如春的眸子,就这么直勾勾的落在她素白的脸上。 此刻的穆百里,若盛开在午夜的曼陀罗,妖冶之中透着来自地狱的幽暗。极是好看的凤眸,泛着深邃莫测的墨色,教人看不穿看不透。薄唇微扬,与那眼角眉梢的弧度一致,带着似笑非笑的揶揄。骨节分明的手,力道微重的钳着她的下颚,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他喜欢盯着她的眼睛看,那双明亮的美眸里,如同隔了一层薄雾,带着迷蒙之美。这样的似雾非雾是最诱人的,如同勾魂蚀骨的妖精,撩人心魄。 不可否认,棋逢对手的两个人,其实是最相似不过的。若说是生出惺惺相惜之意,也是人之常情。 他的指腹拂过她的脸颊,那神情似乎极为满意,满意的欣赏着手中的猎物。 可她从不侥幸,她知道只要时机成熟,他的利齿就会咬断她的脖子。 他们是天生的敌人,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 低眉间,赵无忧又看到了他虎口上的咬痕,不禁微微凝眉,“督主不会是想留记号吧?” “你还欠本座一口。”他笑,“何时还了,本座便何时祛了这伤痕。” 赵无忧心头腹诽:分明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非要说得这般冠冕堂皇? 可面上,赵无忧还是得保持最初的淡然从容,“既然如此,什么时候督主牙痒了,无忧就把自己送上,如何?” 他笑,眼底泛着光,带着一丝清冽。俯首咬耳,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耳鬓间,磁重之音传入耳孔,唯一个字,“好!” 第42章 他的东西,在赵无忧身上 两个无心之人,说着你侬我侬的情话,不过是各有图谋的虚以为蛇罢了! 赵无忧陪着穆百里走在梨花胜雪的鹅卵石小径上,夜风微凉,她仰头望着被风吹散的梨花。清雅的梨花香气,缭绕不散,让她想起了记忆里的小时候。 唇角微扬,夜游梨园这样的雅事,本该跟自己心爱之人,或者是最亲的人。可赵无忧没有最爱的人,也没有最亲的人。扭头望着穆百里,似乎他也没有。 这算不算唯一的一点,同病相怜之处呢? 月光清晖,素白的梨花更是清白几分,越发的惹人喜欢。穆百里从来不知道,原来梨花也可以开得这样美艳无双,动人心魄。 及至府门外头,赵无忧突然站住脚步,穆百里微微一怔。 赵无忧踮起脚尖,掸落了他肩头的梨花花瓣,“总不能教人看见堂堂司礼监首座,落花沾身吧,免得教人笑话。” 穆百里依旧笑得温和,伸手将一朵梨花从她的发冠处取下,“彼此彼此。” 语罢,穆百里抬步上了车辇。 夜色里,车辇渐行渐远,赵无忧眸光渐冷,终归散去了脸上所有的神情。云筝与奚墨被释放归来,二人的手腕通红。 “公子?”云筝红了眼眶,与奚墨一道跪在赵无忧跟前,“奴婢等该死,被番子制住不能动弹,让公子受惊,请公子责罚。” 赵无忧冷哼,“这顿罚先留着,挨个盘问府内所有奴才。但凡跟东厂有关的,都给我拉出去,悄悄打死作罢!尚书府内,不容叛徒。” “是!”云筝俯首。 语罢,赵无忧黑着脸拂袖而去。 奚墨眉头微皱,“公子好似动了大气。” “你试试一个人面对东厂那人。”云筝急红了眼,“全赖你我不中用,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拿下。改日还得从丞相府调拨一些暗卫过来才是。” “公子突然回府,着实没有防备。”奚墨垂头懊恼。 “防备防备,如今可算出事了吧!”云筝心疼得往前追去,“公子身子不好,若是再气坏身子,拿你是问。” 奚墨轻叹一声,无奈的挠头,好像是自己的错吧! 车辇之内。 穆百里冷笑着,望着手中的梨花。梨花色白,倒是衬得他的肤色有些暗淡。幽暗中,那双温暖的眸子渐渐的眯起,陡然将梨花捏在掌心,顷刻间化为灰烬。 浓墨重彩的脸上,浮起冰凉的寒意。 这赵无忧的身上,似乎有越来越多的秘密。比如丞相府是否还藏着一位公子?再者,福利院到底是什么?梦呓中说的话,未必句句是真,但绝对也不可能凭空捏造。 还有就是…… 微微合上眉眼,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弄清楚,这个赵无忧到底是赵嵩养的傀儡,还是真的赵家子嗣?她的身上,怎么会有那个印记? 按理说这个印记,不可能出现在赵家人身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一时间,穆百里也没有答案,时隔多年,有些东西确实无处追溯。该死的不该死的,都已经消失在人世间,他找不到真相。不过有了这个印记,至少可以确定一件事。 那就是他找了那么多年的东西,的的确确就在赵无忧的身上! 然则即便东西就在她身上,也不代表他能拿回来。 第43章 他从光芒万丈中走向她 尚书府内,一夜之间换掉了大部分的人。但凡有点可疑的,都被清理得差不多。赵无忧办事素来果断决绝,从不心慈手软。 收到消息的穆百里,眸中依旧温暖如春,只道了一句,“这才是赵无忧。” 赵嵩教出来的儿子! 不心狠手辣,就不是赵无忧。 “东西都备下了吗?”穆百里问。 陆国安颔首,“沈千户已经着手处置,他办事督主大可发心。” 沈言谨慎,穆百里自然是信得过的。 东西备好了,穆百里到想看看,这赵无忧到底想玩什么花样!佛珠?佛珠!一串简单的佛珠,到底藏着什么玄机呢? 赵无忧口中的哥哥又是谁?穆百里自诩眼线遍布天下,信息最是灵敏,可对于赵无忧身上的那些怪异,他竟一点都不知情,不是很奇怪吗?又或者,是东厂该好好整顿一番了! 尚书府不留叛徒,东厂也不留废物。 第二天,赵无忧果真去了东厂。 这是她第二次来东厂,但是目的却截然不同,这一次她是为了自己而来。东厂的阵势一如从前,赵无忧孤身前往,云筝与奚墨在外头候着。 拾阶而上,赵无忧望着层层递上的青石阶,美丽的眸子微微眯起。 入了门,是陆国安领着她去珍品库,说是穆百里在库房里等着。 赵无忧进去的时候,身后的库门随即关闭。 库房里是不该染蜡烛的,有些东西不该见到火光。可赵无忧没想到,在库房的死角皆用白玉柱支着一颗夜明珠。越是黑暗,夜明珠越光芒万丈,照得库房内恍如白昼。 穆百里就站在夜明珠底下,是他掀了遮盖夜明珠的帷布,才让光芒照亮一切。微光里,他是最夺目的那个。光芒中,他亦是最耀眼的。一身绛紫色的袍子,在光芒里灼了她的双眼。他冲着她,挽唇浅笑,那双温暖的眸子,泛着令人着迷的温柔。 可她很清楚,他不是佛,不会普度众生。他是魔,只会妖颜惑众。 他从光芒万丈里走来,站在她面前,似笑非笑的望着她,“你要的都在这里,想要哪一串不妨告诉本座,本座喜欢成赵大人之美。” 赵无忧收回视线,不愿再看他温暖的眼。这太监有毒,尤其是这双眼睛,淬了剧毒。 最痛不过温柔刀,最毒不过沦陷眸。 好在,她不是寻常女子,她是赵无忧。 精致的案头,摆放着一排整整齐齐的锦盒,里头摆放着一串串精致奢华的佛珠。修长如玉的指尖,轻柔的挑开一个个锦盒盖子。她眼底的光,永远如一池死水,平静无波,瞧不出丝毫情绪。 可惜,直到最后一个盒子被打开,她的脸上亦没有任何波澜。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 “赵大人,似乎都不满意。”穆百里算是看出来了,这些的东西,似乎都不是她想要的材质。尽管他已经让沈言整理出,与她图纸上最相近,几乎是相似到极点的佛珠。 但目前看来,显然材质不对。 那张图纸能看出式样,却看不出材质。她要的,到底是何种材质的佛珠? 可赵无忧的心思,岂是这样容易猜的。 唇角带笑,赵无忧拾起哪一串菩提珠子,“不知督主能否割爱呢?” “你要这串?”穆百里笑意浅浅。 四目相对,各自隔着雾霭千层。 第44章 第一次气急败坏的赵无忧 这是一串十分漂亮的星月菩提,菩提子已经玉化,泛着剔透的光泽。赵无忧敛了眉目,盖上精致的锦盒,举止风雅的托在掌心,“督主,舍不得?” “于你,有何舍不得?”他瞧了一眼她手中的锦盒,“本座舍不得的是,赵大人拿到了自己想要的,就不会再来本座这儿了。” 赵无忧扬唇浅笑,“来日我犯了事,不还是得来东厂受罚吗?督主有的是机会,盯着底下人偷工减料,有的是机会监场。” “看样子,赵大人上次的伤,已经彻底痊愈了。”穆百里居高临下的站在她跟前,低头去看她眼睛里的光。他笑得极好,极是温暖的眼神,足以教人为之神魂颠倒。 赵无忧握紧手中的锦盒,转身往外走,“如此多谢了!” 穆百里没有拦着,看着赵无忧淡淡然走到了库房前。她在叩门,想从这儿出去。然则这是穆百里的地方,她怎么可能走出去呢? 轻叹一声,赵无忧回眸看他,“督主是想留我吃晚饭?” “是本座想念赵大人的梨花酒了。”穆百里瞧一眼偌大的库房,架子上那一双双做得极为精致的玉手标本,还真是显眼夺目。 赵无忧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脏东西,免得乱了自己的心神。这可不是杀人,看一眼这些东西,比看尸体更让人瘆的慌。阴森森的库房里,透着一股子冷气,仿佛有东西直往衣襟里头钻,让人不由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听说赵大人画工极好。”穆百里手中多了一幅画轴。 她就知道,他的东西没那么好拿! 空白画卷打开,穆百里道,“本座的库房里什么都不缺,就缺一副……” 赵无忧蹙眉望着他,面色微沉,下意识的捏紧了手中的锦盒。站在桌案前,赵无忧伸手抚过这一卷画纸。若少女的肌肤,滑如凝脂,触手细腻。 那种感觉,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她深吸一口气,抬眸望着似笑非笑的穆百里,“人皮纸?” 穆百里的指腹,眷眷不舍的拂过画纸,“赵大人还真是见多识广,这张可是上等的人皮纸,有多少银子都买不到。” “你要我为你画什么?”赵无忧问。 穆百里从一侧翻出了一样东西,随手丢给了赵无忧。 赵无忧面色一紧,“你!” “烦劳赵大人。”穆百里一脸戏虐,眸光暖暖。 …… 云筝并不知道自家主子在里头出了什么事,她只知道赵无忧出来的时候,看上去有些气急败坏。云筝和奚墨交换了一个眼神,谁也不敢多问。 赵无忧走得很急,抛却了一惯的从容优雅。 陆国安行礼,“督主,赵大人走了。” 穆百里不紧不慢的卷起画纸,沈言毕恭毕敬的托着画盒。听得穆百里淡然道,“皇上最近的兴致不高,想来这副墨宝,会让他高兴一阵。” “赵大人走的时候,好似气坏了。”陆国安俯首。 “是吗?”穆百里哂笑,“他不是自诩君子吗?君子淡然处之,怎么就不淡定了?堂堂礼部尚书,执掌教坊司,这些个男男女女的事儿又不是没经历过。” 陆国安笑道,“奴才瞧着赵大人身子单薄,成日病怏怏的,只怕----还真的未有经历。” 穆百里微微一怔,瞧赵无忧这几次的表现,的确像个雏儿。 这倒是有趣儿!改明儿,让他开开荤,想必更有趣。 穆百里拂袖转身,“把东西送宫里去吧!” 第45章 她做不到清心寡欲 回府的路上,赵无忧始终没有吭声,她也没想到穆百里这死太监,竟然无赖到这种地步。他哪里是要回报,这分明是羞辱。好歹也是礼部尚书,他竟然让她画春宫,传出去她颜面何存?丞相府又该如何自处? 可赵无忧识时务,当时那种情况,她只能照做。 挑点东西,结果让穆百里给摆了一道,还留了把柄在他手里。她更没想到的是,穆百里还把东西送到了御前,如今她纵然有心拿回,也是无能为力。 穆百里就是穆百里,哪里肯吃半点亏。 低眉望着掌心的佛珠,赵无忧微微敛眸。按理说自己的图纸到了穆百里的手里,他找不到佛珠背后的秘密,一定会把佛珠拿出来,逼着她开口。可事实上那些佛珠虽然名贵,却都不是她想要的。 所以她料定,穆百里的手中恐怕没有她想要的东西。 明儿,是去云安寺的日子。 想起这事儿,赵无忧眸中温度骤降。 捏紧了手中的玉牌,赵无忧冷笑两声,“我倒要看看,你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皇帝有了后宫三千,罢朝至今。群臣们早已习惯皇帝的昏聩,所以皇帝上不上朝都跟他们没多少关系。若是遇见紧急公务,还有赵无忧在后头操作。其余的小事儿,都交给内阁的夏东楼全权处置。 所以皇帝看到的是,夏东楼对内阁的把持,而不是幕后的赵无忧。 虽说姜还是老的辣,可夏东楼还是老了,殊不知:长江后浪推前浪。 天一亮,赵无忧就带着佛珠去云安寺。 这么好的东西,还是送给礼佛的母亲为好。赵无忧不信神不信鬼,她只信自己。 抬头望着云安寺的匾额,上个月的时候,章涛就是于此处被擒。说起来也是怪,她让人追查了那么久,竟没有找到半点与章涛有关的党羽消息。由此可见,是遇见对手了。 走进禅房,赵无忧默不作声的盘膝蒲团,毕恭毕敬的将锦盒放在了母亲的身边。 杨瑾之念完经,放下手中的木鱼扭头望着她,“你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尚书府的梨花,开得极好。”赵无忧打开了锦盒,“娘,这个物件留给我不合适,我想着还是留在母亲身边为好。” 杨瑾之望着锦盒里的佛珠,含笑摇着头,“心在诚,而非物在精。合欢,你还是不懂。”她起身将佛珠缠在赵无忧的手腕上,“一百零八颗佛珠,都有各自的定义。合欢,凡事太尽,势必缘分早尽。娘如今说的,你也许还不能领会,等你走过经历过一些事情,你就会明白有些执念是业障,而有些执念是缘分。” 赵无忧是真的不懂佛理,她知道朝政,懂得如何操控人心,可她做不到清心寡欲。 “娘?”她低眉望着佛珠,“这东西,不适合我。”她满手鲜血,只怕佛也容不得她,干脆不入佛门罢! 杨瑾之握着女儿的手,慈祥的脸上浮起一丝凄楚,“合欢,虽说天意难违,但也事在人为啊!合欢,如果----就走吧!” “如今还容得我走吗?我也走不了。”她含笑望着自己的母亲,“娘,今儿我好好陪着您!” 杨瑾之点点头,赵无忧搀着她缓步走出禅房。 春意阑珊,正是一年最好的时候。 满树繁花,盈盈落下,默默无语,相对无言。 “你出生那一年,梨花开得最好。”杨瑾之望着满树的白,犹似想起了那年的情景。 等着杨瑾之累了,赵无忧送了她回房,出来的时候奚墨与云筝已经等在了院门外头。 “公子,是玉牌!”云筝毕恭毕敬的将一块玉牌双手呈递。 赵无忧笑得凉凉的,“看样子……” 第46章 东厂有一种刑罚,叫剔骨 一块玉牌,不知道背后牵扯了什么,看似简单其实不然。 “哪儿来的?”赵无忧问。 奚墨道,“在山下小镇得来的。” 云筝补充,“谨遵公子吩咐,咱们的人已经分散开来,乔装在山下待命,无意之中在一间布庄里发现了这个。布庄的掌柜和伙计已经被咱们控制,所以……” 听得这话,赵无忧便明白了,“打草惊蛇了?” “公子恕罪!”二人双双跪地。 “吩咐下去,严密控制小镇上的所有出入口。宁可错杀,绝不放过。”赵无忧眯起了危险的眸子。这一次,她倒要看看背后那人,到底是谁。 “是!”奚墨行礼退下。 赵无忧拢了拢衣襟,抬步往外走。 云筝愕然,“公子?”疾步跟上,“公子要去哪儿?” “我去布庄看看。”赵无忧将玉牌收入袖中。这些年,她总觉得有人在自己背后,就站在某个她看不见的角落里,默默的操纵着一切。她最恨有人,悄无声息的站在自己身后。 她喜欢掌控,也臣服于强者。 所谓的鲜衣怒马,终难逃成王败寇的宿命。 山下小镇。 巴掌大的地方,说是小镇其实只是个百来户的村子。坐落在山下,倒也僻静。平素很少有外人经过,极尽安静祥和。 街道上人不多,三三两两,各行其道。 一眼看去,并无异样。 赵无忧今日穿的便衣,书生儒雅,白巾束发。 云筝笑道,“公子今日真好看。” “我穿官服不好看?”她挑眉。 云筝面上一紧,“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的意思是,公子一袭白衣胜雪,胜过人间无数。” 赵无忧轻笑,“你这丫头,惯会捡好听的说。” 行至布庄门前,赵无忧面色微冷,眼角余光已经看到了巷子里的便衣锦衣卫。锦衣卫在这儿,预兆着附近不太可能有可疑人。 锦衣卫的使命,是保证她的绝对安全。 这些,也是穆百里眼睛。 布庄内,掌柜的被五花大绑,伙计奄奄一息浑身是伤。 奚墨道,“受了刑,还是不肯交代玉牌的出处。” 赵无忧稳稳坐下,瞧一眼地上的二人,而后环顾四周。布庄是简单的布庄,确实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只不过越是刻意隐藏,越可疑。黑靴的靴尖,轻轻挑起了布庄掌柜的下颚,赵无忧轻咳两声,“还是不肯说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掌柜的冷哼,“你们这群杀人不眨眼的豺狼,我不知道那玉牌是什么东西,我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什么都不知道----”她旋即起身,一声轻叹,“那就没有留下的必要。” 奚墨颔首,“是!” “你们这群畜生!”掌柜厉喝,“吃人不吐骨头,你们都会不得好死!” “住口!”云筝冷斥,“杀了他!” “慢着!”赵无忧幽幽然转头望着他,“吃人不吐骨头?不得好死?” 云筝和奚墨很清楚,这是公子生气的前兆。所以这掌柜的,会有什么下场可就不好说了。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揉着眉心,似乎是有些为难,“听说东厂的一百零八种刑法之中,有一种叫做剔骨。当日穆百里送了我一支骨笛,我一直不知是如何得来的。今日,不妨亲眼看看。” 奚墨俯首,朝着奴才厉喝,“还不动手!” 一块毛巾塞着口鼻,而后是刺耳的呜咽。无法喊出来的歇斯底里,伴随着鲜血与白骨的涌现。 眼前触目惊心的一幕,生剔人骨,让奄奄一息的伙计发了疯,“我知道,我说,我说!” 第47章 赵无忧之墓 伙计交代,那玉牌是一个女人给的。那女人自称住在镇东头的宅子里,其余的他们都不知情。 “什么样的女人?”云筝问。 伙计说不清楚,“她蒙着面,什么都瞧不真切。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交代我们,把这个玉牌放在柜台上就好,到时候会有人来取的。若是事情成了,她会给我们一笔钱。” “把自己撇得那么干净,真好!”赵无忧冷睨他们一眼,已经抬步出门。 “公子?”云筝不解,“公子如何知道他们在说谎?” “说谎的人,很多时候会习惯性的向右看,因为他在编故事。我看他的时候,他正好在眨眼,而后他更是假装盯着我,渴望得到我的信任。若只是受人之托,没必要遮遮掩掩。可如果是有心为之,就必须做得更真实。大刑过后的口供,比任何时候都可信。”赵无忧轻咳两声,外头有些风凉,“他们只是引我去那座宅子的诱饵,吩咐下去,包围那座宅子。” 云筝虽然听不太懂公子的意思,但既然是公子说的,那必然是对的。 公子,从不会错。 镇东头,有个宅子。 大门虚掩着,看上去有些荒凉。 赵无忧抬头,只见上面的匾额上写着“赵宅”。眸色微沉,赵无忧瞧了奚墨一眼,奚墨颔首,快速领着人推开了大门。 生锈的户枢发出“吱呀”的声响,有些刺耳。 “公子,还是让人先去探探路吧!”云筝生怕赵无忧亲自赴险。 赵无忧点头,她又不是傻子,明知道是陷阱,还会傻乎乎的凑上去,当人家的盘中餐口中食。她是来抓鬼的,可不是来做鬼的。 站在门口往里头看去,空空落落的宅院,即便是春日,亦觉得荒凉。荒草漫天,墙壁上到处是墨绿色的爬墙虎和青苔。这宅子看上去年久失修,荒废了很久。 可外头的匾额,却是新的。 赵宅? 是在暗示,这里会充当她的埋骨之地吗? 可笑。 奚墨上前,眉头紧皱,“公子,里头没有人,就是个空宅子。” “那些人把公子引到这儿来,到底意欲何为?”云筝有些紧张,“公子,要不咱们赶紧走吧!” 赵无忧盯着那匾额,“把那匾额给我砸了。” 奚墨先是一愣,而后快速让人去砸匾额。 只听得一声脆响,便是赵无忧也跟着惊了一下。这匾额竟然不是木质的,只是在外头夹了一层木板,里面是一块石碑。奚墨快速挑开外头的木板,只见石碑上清晰的刻着一行字:赵无忧之墓。 血红字迹,让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眸。 “公子,事情不对劲,快走!”云筝反应过来,当即疾呼。 一束焰火,在天空炸裂,火花四溅。 “撤!”赵无忧虽然是来抓鬼的,可她并没有出动军队,她带的是丞相府和自己随扈。对付宵小之辈倒也罢了,如果对方倾巢而出,她没有半点胜算。 可现在想走,似乎有些不太可能了。 接踵而至的马蹄声、呐喊声、喧嚣声,响彻天地间。 赵无忧眉睫扬起,所有的声音都朝着这儿来了。也就是说,他们无处可逃,已经被彻底包围。大批的暗卫回到了赵无忧的身边,似是做好了最后的决战准备。 灰蒙蒙的天,约莫是要下雨了。 大风起,萧萧马鸣。 “公子?”奚墨惊道,“退不出去,咱们被包围了!” 锦衣随行,赵无忧冷然立在当场,眯起危险的眸子回眸望着荒宅深深,“暂时退入宅子里,全方戒备,守住这宅子。” 出不去了,只能退守。 第48章 赵无忧,危险! 当鹰隼飞上天空,离开小镇上空,赵无忧垂眸望着腕上的佛珠。随行的锦衣卫,一个个面色凝重的垂首不语,这种状况最后会发生什么事,谁都无法预料。 残壁断垣的荒宅里,暗卫和随扈们站在既定的岗位,她只需要几个时辰就好。消息已经放出去,京城里很快就会收到消息,五城兵马司会以最快的速度赶来驰援。 而且天黑之前,她若没有回到云安寺,云安寺的主持也会采取措施。是故,如今只是能不能拖延时间的问题。 赵无忧坐在那里,依旧不改淡然之色,这种情况慌也没用,还会影响人心。 “公子,一切准备就绪!”奚墨行礼。 “好!”赵无忧颔首,起身望着院子里的准备放手一搏的暗卫们。 “公子,在后院发现了一个密室,有条暗道。”云筝欣喜若狂。 奚墨忙道,“公子去避一避吧!” 赵无忧瞧一眼如今的状况,的确不太适合出现在这里,如果他们知道她不在这里,那么这群乌合之众就会散去。 看如今的局势,这些人的势力已经超出了她的预计,她纵然有心揪出幕后之人,也不能急于一时。 幽暗的地窖里,透着渗人的寒凉。 赵无忧不断的咳嗽着,这里的寒气太重,她的身子有些吃不消。寒意渗骨,云筝快速褪下外衣与她披上。饶是如此,赵无忧还是冷得发抖。 拾阶而下,赵无忧环顾四周,指尖轻轻的拂着石壁,“有些年头了。”地道里常年潮湿,石壁上都长了青苔,未见生人活动的迹象。 继续往里头走,是个简易的石室。 “公子,咱们可以在这里暂避。那些人找不到公子,就会散去。”云筝上前,燃起了石案上的烛台。 赵无忧蹙眉,陡然凝眉环顾晦暗的石室,心里隐约觉得不太对劲。 外头,传来了激战声。 云筝快速合上石门,锦衣卫都在外头守着,“公子,打起来了。” “等着吧!”赵无忧盯着烛台,“只要拖住他们,就不会有事。”出城之前,她已经做过万全准备。只要鹰隼飞空,五城兵马司的人就会倾巢而出。这是她早就设计好的,为的就是引蛇出洞。虽然赌注有点大,可她若没有这样的胆魄,父亲如何敢放手让她执掌内阁? “能为公子尽忠,是咱们的福分。”云筝抿唇行礼。 “你们两个若是出事,我会厚葬。”赵无忧淡淡然。 云筝俯首,“谢公子。” “烛台是旧的,可我怎么瞧着,这灯油是新的呢?”赵无忧陡然眯起眸子。 云筝一怔,“什么?” 话音刚落,屋内突然漆黑一片。 “公子!”云筝厉喝。 赵无忧只觉得眼前一黑,而后意识全无,昏迷之前她听到了云筝的嘶喊。恍惚间,她好似听到了奇怪的声音,是一个男人的笑声。 低哑而诡谲的笑声,像是嘲笑,又好像带着恨意,透着阵阵阴寒。 这样的笑声,在赵无忧此后的岁月里,近乎成了午夜梦魇。 赵无忧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一觉醒来,她发觉自己竟然被人丢在深山老林里。快速查看自身,没有伤口也没有任何异常。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为何会在这里? 而那个笑声的主人,如今又在何处? “这样猫捉老鼠的游戏,你不觉得可笑吗?如今我就在这里,你有本事就杀了我。”赵无忧冷嗤,环顾四周,枯叶萧萧,并无一人。 有声音从远处迷雾中传来,“可我觉得----很有趣。” 心下一紧,她撑着身子疾步朝着迷雾走去,“你给我出来!” 第49章 他去救人 迷雾中没有人,赵无忧突然发觉一个更严重的问题,自己迷路了。茂密的林子,找不到路,只有满布的荆棘。锐刺刮得她身上一道道血痕,修长如玉的手,不知何时已皮破出血。 “云筝?奚墨?有人吗?”她喊着,可这里似乎离那个小镇很远。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再者----他是怎么在众人的眼皮底下,把她丢到这儿来的? 没有答案,那个人如今在暗,她在明。 赵无忧虽然深处险境,可她她告诉自己,越是危险越要保持冷静。只有足够的冷静,才能谋得生路。 她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用石头在树干上留印记。然后只沿着一个方向走,一直往前走。有些该有的辨别方向常识,她还是有的。 只不过当她绕了一圈,惊愕的发现做了记号的树就在眼前时,她突然明白自己又回到了原点。 这个林子,好像永远都没有出路。 她呼吸微促的环顾四周,这不会是传说中的迷失森林吧?然则事实是,在云安寺来来回回那么多年,她还真的没有听说过,京城附近有什么迷失林。 这,到底是哪儿? -------------------- 五城兵马司收到了鹰隼的消息,第一时间派出大军出城。哒哒的马蹄声,踏碎了京都的繁华,直冲城外。指挥使王介亲自领军,出城驰援剿叛。 老百姓只看到大批的军队出城,也不知所为何事。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东厂,传到了穆百里的耳朵里。 “云安寺?”穆百里凝眸,盯着手中的墨笔,“章涛的逆党?” “恐怕不是!”沈言道,“这一次与上一次似乎是截然不同的。” 陆国安不解,“有何不同?不都是杀人,想让赵无忧死吗?”顿了顿,陆国安又道,“不过这一次,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王介,都亲自出马,事情应当不小。” “东厂的人,都是吃干饭的?”穆百里放下手中墨笔,无心批红,“那些个吃饭的家伙放在脖子上摇摇欲坠的,看着真是碍眼。” 二人双双跪地行礼,“督主恕罪!” “这么大的事儿都没个风声,还养那些睁眼瞎作甚?剁碎了喂狗吧!”穆百里拂袖起身,抬步向大门。 二人急忙跟上,面色微白。 “督主,这赵无忧心思缜密,他----”不待陆国安说完,沈言快速拽了一把陆国安,示意他禁声。 穆百里顿住脚步,沈言行礼,“督主,若是赵无忧出事,皇上那头怕是不好交代。咱们东厂的情报遍布天下,可是连这点都没能防范想必是说不过去的。五城兵马司都出了城,咱们却一点行动都没有,到时候赵家一党告到皇上那儿,东厂势必受到牵连。” 这话,才是穆百里想听的。 见穆百里没有吭声,沈言压低了声音,“督主,东厂是否立刻派人前往云安寺?” “人是要去的,但----”穆百里眸光利利,他亲自去。 玄袍在身,金缕玉带。 浓墨重彩的脸上,神情面沉似水。那一双永远温暖的眸,漾开摄人的清明之色。斗篷加身,翻身上马。长臂一挥,谁敢与敌。 论武功,天下无出其右。 论心智,世人谁堪与谋? 带上面罩,穆百里一声令下,东厂飞骑皆出,瞬时尘土飞扬。 第50章 诡异的密室 当初杨瑾之选择云安寺修佛,是因为云安寺够僻静,地处山林深处。再者,离京城也不远,若是女儿想她了还能见上一面。可是现在,似乎所有的平静都在这一夕之间被打破。 赵无忧出事了! 小小的云安寺如同炸了锅,杨瑾之站在禅房门口,眸光颤抖的盯着院子里的满树梨花。手中的佛珠转得飞快,内心的恐慌与担虑尽数浮现在脸上。 寺里的人也都清楚,如果赵无忧有个三长两短,云安寺里的人也会受到牵连。赵嵩膝下可就这么一个儿子! 婢女慧灵上前,“夫人?” “如何,有消息吗?”杨瑾之忙问。 “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出动,包围了整个镇子。”慧灵轻叹,“夫人不必担心,公子吉人自有天相。” 杨瑾之垂眸,一朵梨花飘落脚下,“这孩子命苦,有些东西本不该她来承受。”顿了顿,杨瑾之深吸一口气,“我知合欢不会死,她的宿命未尽,老天爷不会放过她。可此中磨难,才是煎熬。” “夫人,是劫也是缘!”慧灵低语。 杨瑾之点点头,如今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静等着山下的消息。她也想出去,可她立下过誓言,绝不会走出云安寺半步,否则…… 手中的佛珠转得极快,足见内心不安。 山下的小镇,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将其团团围困,可他们来得有点晚。一路上鲜血铺地,到处杀伐不断。王介亲自领兵,直扑荒宅而去,那里的厮杀才是最惨烈的。 奚墨的胳膊上挨了一箭,于性命无碍。院子里都是横七竖八的死尸,双方都有。他们只有撑住了前线,才能为后院留出一线生机。可谁也没想到,最后的结果让人大失所望。 云筝领着锦衣卫,发疯似的把整个密室都翻了过来。而五城兵马司的人则把整个小镇都抄了个底朝天,赵无忧这么一个大活人,当着云筝的面儿,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人呢?”奚墨一把抓住云筝的手腕,“不是让你保护公子吗?” 云筝满脸是泪,恍然无措,“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当时公子正在说话,公子说,这灯盏是旧的,为何灯油却是新的。灯突然就灭了,等我拿出火折子重新点燃灯盏,公子已经不见了。我们找遍了地道和密室,没有发现公子的痕迹。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王介环顾密室,密室不大,一眼就看到边儿了,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石桌几张石凳,以及案上的灯盏。除此之外,似乎并无什么可疑的地方。 “既然是荒宅,这桌案上怎么这样干净?”王介眯起危险的眸子。 桌案上,一尘不染。 奚墨脸上满是血污,一身狼狈,“指挥使,若实在不行就把这儿给凿开吧!掘地三尺,也得找到公子的下落。” 这似乎也是一种办法,但是----也可能会有危险。一则若是有什么机关暗道,容易伤人。再则万一赵无忧就在某个密道里,凿开这里势必会让整个地下都坍塌,到时候还是会有死伤。 “东厂来人了!”底下人一声报。 王介面色陡沉,“这是五城兵马司与赵大人之事,和东厂什么干系?” “于公于私,如何不关东厂的事?”清音凛冽,脚步声接踵而至。 第51章 他来找她 玄袍在身,金缕玉带。60355.com褪下斗篷,取下面罩。 火光中的穆百里,依旧明艳动人。这本该用来形容倾城女子的词,用在他身上,竟一点都不显得违和。他本就是这样一个风华绝代之人,眉目间晕开一成不变的暖意,让你打心眼里放下防备。殊不知这世间越美好的东西,越危险。 “于公,同沐皇恩为皇上办事。赵大人身为皇上的重臣,如今生死不明,东厂岂能袖手不管。于私,本座与赵大人有些缘分,怎么说也得尽一份心力。”所有人都站着,俯首退到一旁不敢吭声,不敢直视。 寂静的密室里,唯独穆百里安然稳坐,“王指挥使若是这般空闲,还不如出去多找找,许是赵大人找到了密道的另一出口,已经安然回到云安寺。” 这么一说,倒是有些道理。 对着穆百里,王介虽然心里有些骄傲,却不敢太过放肆。朝中谁人不知,穆百里只手遮天,如今还敢代笔批红,俨然半个皇帝。 “好!”王介转身就走,临走前环视密室一眼。 奚墨与云筝疾步相随,二人急得不行。 “王大人,这----”奚墨急了,“如今怎么办?” “那密室我都查过,应该没什么第二条出口。”王介凝眸,“吩咐下去,方圆一带必须清查。云安寺那头也必须盯着,免得再生事端。” 若云安寺再出事,怕是自己脖子上的脑袋也得跟着搬家。 ---------------- 陆国安环顾密室,敲敲打打了一番,“督主,这儿好像没有第二条密道出口。” 沈言眸色微沉,“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呢!除非那人天生神力,能瞬间转移。” 眉睫微凝,穆百里沉了音色,“都出去。” “是!”二人行礼,岂敢拂逆穆百里的命令。 等着二人离开,穆百里的视线才冰冰凉凉的落在灯盏上。方才云筝的话,他也都听见了,进门的那一瞬,他的视线就没离开过案上的灯盏。 人既然是在这里失踪,此处必定有所旋即。 一个大活人,是不可能消失不见的。 这里的布局,在外人看来并无什么不妥,然则遇见了行家,就会发现这个密室的构建及室内的布置,透着一股子邪气。四个凳子四个方位,桌案上灯盏的位置,刚好是正中央一点。 深吸一口气,穆百里徐徐起身,缓缓合上双眸。 黑暗中,听声辩位。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而后有风掠过耳畔。闭上眼睛,骨节分明的手于半空轻轻撩拨,他能感觉到一些,旁人无法感知的东西。 比如----这个密室里,被人布下的黑阵。 凤眸冷然睁开,这种阵法透着邪气,想来不是什么名门正派所授。这京城内外,何时多了这样的能人?这个阵法极为诡异,以至于连他都没有十全的把握。 所以,赵无忧是陷在了阵法里? 掌心凝力,他要开阵,就得先找到生门,否则贸贸然进去,便是自寻死路。他深谙其道,知晓其中厉害,是故绝不会让自己犯这样的低等错误。 只不过,他万万没想到。 密室突然消失,白雾四起。阵法为何会自己开启?这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谁藏在暗处?东厂、锦衣卫、五城兵马司竟然也没有察觉此人的痕迹?就连他自己,竟也疏忽到这种地步? 一条甬道出现在跟前,也不知要将他引向何处。沿着甬道,穆百里一直往前走。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如今身在何处。他心里清楚,入了黑阵就等同于与世隔绝,恰似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蓦地,他突然顿住脚步,凤眸眯起。 于漫漫白雾中,他终于看到了赵无忧的身影。 赵无忧坐在树下,面色苍白如纸。她得保存体力,不能盲目的四处乱撞,否则她无法活着走出这个秘境。 一双金丝绣蟒纹黑靴,不期然的闯入她的视线,赵无忧骇然抬头。 本站访问地址http://www.60355.com" target="_blank">http://www.60355.com 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 即可访问! 第52章 无声的默契 赵无忧没想到,穆百里会来找她。按理说,她跟穆百里算是死对头。当年父亲赵嵩,在穆百里羽翼未丰之时险些弄死他,如今这笔账她不相信他会忘记。 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死太监,更睚眦必报之人。 逆光中,穆百里一袭玄袍,身段颀长微岸。不可否认,这死太监宛若妖孽,若不是缺了一点,估计要祸害万千少女了。 穆百里居高临下的俯睨着坐在树下的赵无忧,微微蹙眉。她的身子原就单薄得厉害,如今在他的阴影里缩成一团。乍一看,还以为是只小刺猬。 当然,她的确是个刺猬。 “怎么会是你?”赵无忧凝眉起身。 也不知为何,他的出现,让她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仿佛这无休无止的兜圈子,也能当下结束。对于他的信任和好感,似乎有所增长。 穆百里依旧眸色温柔,眼角微抬,扫一眼这迷雾重重的林子。方才还是密室,这会子竟然到了密林,看样子这黑阵还真是不容小觑。 “本座来给你收尸,谁知道赵大人还活着。”穆百里笑了笑。 赵无忧起身,抖落身上的尘土,“倒是教督主失望了,我还活着。或者,督主可以亲手杀了我。横竖四下无人,你若想杀个人也不过易如反掌之事。” “在赵大人的心里,本座便是如此滥杀无辜之人?”他如今似乎特别喜欢伏在她耳畔,偶尔还喜欢咬耳朵。弄得人心跟着痒痒的,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暧,昧。 赵无忧含笑,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她只是激将法,事实上她可一点都不想死。你越是这样,穆百里越不会杀她。 “督主还是费心想想,如何走出去吧!”赵无忧方才没看到他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所以这会眼底还是茫然一片。但是迷雾似乎越来越浓烈,隐隐中她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凝眸望着穆百里,只见穆百里凤眸微合,似乎察觉什么。 “走!”穆百里握住她的手。 这冰冰凉凉,柔若无骨的东西,果然是他最喜欢的。 他的掌心温热,正好包裹着她的柔荑,这么盈盈一握,竟是包裹得恰到好处。他的力道不重,但是也不轻,就那么拿捏着她的手。她甩不开。也抽不回来,只能随着他的脚步往前走。 穆百里走得有些快,赵无忧的身子孱弱,猛吸了几口迷雾,当下咳嗽得迈不开步子,身子有些踉跄得厉害,“你、你走慢点,我……我跟不上你。” 此刻的赵无忧,早已褪去平素的安然自若。 穆百里回眸看她,分明是个男儿,却生得唇红齿白,秀气至极。她费力的喘着气,一副极为难受的模样。穆百里就是穆百里,纵然眸色温暖,可那也只是迷惑心智的外在罢了,他从不怜悯。 眸光微沉。穆百里道,“赵大人如果不想死在这里,最好跟上。” 赵无忧喘着气,发狠的抽回手,颤颤巍巍的从袖中取出药来。她扛不住了,必须吃药。自己的身子是什么状态,她还是很清楚的。在外头她能任性,如今是绝对不行的。 可药刚刚拿出来,手一抖,瓷瓶就落在了地上。 穆百里眼疾手快,掌心陡然凝力,药瓶子已经握在了他的掌心,“这是什么?” “把药给我!”她天生不足,这么多年一直靠着药物维持身子,否则早就垮了。体虚体弱,没办法太过劳心劳力。 “这是什么药?”穆百里凝眸望着她。 眼前一黑。赵无忧当下晕死过去。 “赵无忧!”穆百里一怔,伸手便揽住她纤细的腰肢,直接带进自己怀里。 抱着赵无忧在怀的那一瞬,穆百里眉心微皱,这男人愈发不像个男人,不但手柔若无骨,便是这副身子,怎么也像个没骨头般的柔软?打横抱在怀里,几乎没什么分量。 他想起那一日底下人的汇报,说是简衍与赵无忧搂搂抱抱。如今想来,这简衍应该很喜欢这种感觉。抱在怀里,就像抱着绵软的绸子。 除了皇后,穆百里还真没怎么抱过女人。但凡碰过他的女人,都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赵无忧靠在他怀里,一张脸惨白如纸。他低头看她,刚好能看到她低垂的眉睫,长而卷曲的羽睫,打着斑驳的剪影,在微风中瑟瑟发抖。 …… 一觉睡醒,身上的寒凉,赵无忧快速坐起身来。 “这是哪?”她愕然环顾四周。 是个昏暗的山洞,赵无忧躺在一块大石头上,穆百里并不在此。陪伴她的,唯有洞中的篝火,以及石头边上药瓶。深吸一口气,赵无忧握紧自己的药瓶子,想了想,快速收回袖中,起身朝着洞外走去。 外头的迷雾似乎更浓烈了一些,她分不清如今到底是真实还是幻境。 “穆百里?”她喊了一声。娇眉微蹙,袖中竟多了一样东西。 四下无人回应,难道穆百里抛下她。一个人自己走了?觉得她是个累赘? 唇瓣紧咬,赵无忧觉得身子好了不少,约莫是穆百里给她喂了药。赵无忧小心的走进迷雾里,满是迷雾的林子里,透着一股难掩的诡异。她总觉得在迷雾中有一双眼睛,不时的在窥探自己,可她找不到那双眼睛的真实所在。 到底是谁? “穆百里!”赵无忧在迷雾里走得很艰难,根本看不清周围的东西,三步之内人畜不分。 “过来!”清冽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赵无忧心下一怔,他没走? “你在哪?”赵无忧循着声音而去,却发现穆百里竟然盘膝坐在大树下,面色青白相间,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你怎么了?” 她蹲下身子,快速查看他身上是否有伤。 这脸色,绝对不正常。 “你没事?”穆百里眯起危险的眸子,唇瓣微微发黑。 赵无忧蹙眉,“我为何会有事?你在这里做什么?我们还是赶紧找出路吧!” “这是黑阵,凭你一己之力,能轻而易举的闯出去?”穆百里哼哼两声,“这些迷雾是林中瘴气,吸入者容易出现神志不清和幻觉。” “那么,你是出现了幻觉?”赵无忧嗤笑,“堂堂司礼监首座,东厂的提督大人,怎么也没办法自保?”她幽幽然起身,居高临下的俯睨着他,一如他不久之前的姿态,“要不要本官帮忙呢?” “你认为,你有本事出阵?”穆百里不屑。 “我是没本事,既然督主知道这是黑阵,想必也有本事闯出去。”赵无忧环顾四周,“我不知道什么排兵布阵,我也不懂什么黑阵白阵,但我知道如今督主的命,此刻就在我的手里。” 的确如此! 看穆百里如今的情况就能知道,他中了瘴毒,而且已经毒发。 “赵大人察言观色的本事,真是不容小觑。”穆百里扶着树干起身,眸光温柔的望着眼前的赵无忧,“只不过,在赵大人威胁本座之前,可曾想过本座若是要杀你,无论何时都不费吹灰之力!” 音落瞬间,他的手已经搭在了她的肩胛骨处。 剧烈的疼痛让赵无忧面色发青,可她愣是没有喊出声来,眸光冰凉的落在穆百里身上,“督主这是想与我同归于尽,同葬一处吗?” “与赵大人同死,有何不可?”穆百里冷笑。 赵无忧冷笑,“恐怕不能让督主如愿了,我还不想死。”短刃,已经抵在穆百里的心口上,“看样子,督主还是输。” “是吗?”穆百里突然握住她的手腕,猛的将她往怀里拽。 短刃掉个头,眼见着扎进她的身子。 他抱紧她,嫣红的血快速坠落在地。 “住手!”一声厉喝,黑衣人不断的从树梢坠落。 穆百里眸光陡沉,只一声附耳低语,“抱紧!”音落,纵身飞起,杀气毕露。 这是赵无忧第一次看到穆百里,亲手杀人。那些黑衣人就像是纸张一般。被他快速撕裂。残肢断臂,散落得到处都是。他一手揽着她的腰肢,一手掀起风云万丈。浓郁的血腥味快速晕开,便是这白雾,都被染上了隐隐血色。 “东出生门,破!” 穆百里飞身直逼,赵无忧睁大眼睛,眼前除了白雾还是白雾,什么都看不清楚。耳畔,只有冰凉的风,掠过鬓发。那一刻,她唯一能真实感觉的,便是来自于穆百里的温度。 他胸膛的温暖,以及置于她腰间的手部力量。 白雾散尽的那一瞬,脚下终于落地,心里的大石头也跟着落下。 “这是什么地方?”赵无忧愣住。竟然是个山谷,到处都是参天古木,遮蔽了所有的阳光,显得有些黑漆漆的,直教人心底发凉。 穆百里面色发青,唇色发黑,低眉看她时,眼神都有些涣散。身后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不用想也知道,是来追杀他们的。然则赵无忧不会武功,如今也只能依附穆百里。风过面颊,春寒凛冽。 “我对他们来说还有用,他们不会杀我。”赵无忧轻叹一声,“你可以自己先走。” 二人勉力坐在树下,背靠背坐着喘气。 “这话你该早说。”穆百里合上双眸,浓墨重彩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神色,唯独那张薄唇上的墨色,晕染着极不正常的黝黑。 他中毒了,中了瘴毒。 赵无忧不知道瘴毒到底是什么,但是连穆百里这样武功卓群之人都变成了这样,想必这毒性是十分厉害的。她不懂歧黄之术,自然也无法给他解毒。 “你给我匕首,不是早就猜到了吗?”赵无忧可不是能吃闷亏的人,从她发现匕首,而后跟穆百里来一场苦肉计,她就已经猜到了穆百里的心思。她能在黑阵存活,是因为对方压根没打算杀死她,否则时隔这么久,她不可能活着等到穆百里。 穆百里也是看透了这些,所以故意与她闹了这么一出苦肉计,把人引出来。而后找准时机确定生门所在,趁机破阵离开。 听得这话,穆百里幽幽然转头望着她,“方才真该动手杀了你,否则也不至于如此累赘。” 她哂笑,“现在后悔,是不是太晚了些。督主与我配合得如此默契,莫不是心意相通的缘故吗?看样子,本官真该早些实践承诺,借美人一夜。” 穆百里一声笑,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你还好吗?”赵无忧问。 穆百里没有吭声,似乎是晕过去了。 “穆百里?”她轻轻推了他一把,他就这么直挺挺的躺在了地上,一动不动。赵无忧慌了,她还指着他带自己回去,若穆百里死了,自己安然脱身的胜算似乎太小。 “喂?穆百里,你别睡!喂!”赵无忧拍了拍他的脸颊。见他一点动静都没有,心下有些绝望。 再抬头,是那些黑衣人,齐刷刷的围成了一圈,将他们包围。 ---------------- 地牢。 穆百里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看到赵无忧一脸怨怼的晃动着手中的镣铐,神色专注的为他包扎掌心的伤口。她撕下了自己的衣摆,举止轻柔,格外的小心翼翼。 他当时握住了短刃,让她免于受伤,迷惑人心的那些鲜血,便是来源于他。 一个镣铐,铐着他的左手,铐着她的右手,把两个人拴在了一处。 “醒了?”赵无忧无奈的望着他,“能不能打开这个,太沉了点。” 穆百里唇色如墨,话语间有些虚弱,“你觉得呢?” 赵无忧寻思着:也对,他如今自身难保,怎么还有气力打开这个。 他似乎在发抖,额头上有冷汗涔涔而下。 “这是哪儿?”他问。 “一座地牢,我也被他们打晕了。”赵无忧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的状况。但赵无忧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身怀绝技的穆百里中毒了,自己却一点事儿都没有呢?她可不是所谓的百毒不侵体质,按理说她身子这样虚弱,更该被毒气侵体才是。 难不成,穆百里是装的? 装的? 赵无忧不动声色的褪下外衣,仔细的披在穆百里身上,“若是要死了,记得临死前吭一声。” “你想怎样?”他闭着眼睛问。 “不怎样,等你死之后,我就把你的手剁下来,免得成为我的累赘。”她晃了晃手中的铁链。一条铁链拴着两个人,死了一个,另一个便会得到自由。 穆百里点点头,“赵大人虽然是个文人,倒也是个心狠手辣的。” “于督主跟前,无忧不及万中之一。”赵无忧的掌心,轻轻柔柔的落在他额头,“有些烫。” 他蹙眉望着她,赵无忧真是越发放肆。换做旁人谁敢这样动手动脚,也唯独赵无忧……穆百里凝眸,“怕本座就这样死了?” “地牢孤寂,若是督主就这样死了,我若是孤单寂寞了,又该怎么办呢?再者若是他们要用刑。岂非由我一人担着?我这副身子骨怕是挨不住,倒是督主活着,还能替我挡一挡。”赵无忧笑道,“这么一想,督主的作用可就大了去。” 穆百里轻笑,“如此说来,本座对赵大人而言,是相当重要。” “何止啊,简直是太重要。”赵无忧听得外头的动静,当即敛了眉间色。 地牢的大门被人打开,数名女子幽幽然的走进来,只一句,“带走!” 带去哪儿? 当然是刑房。 一眼望去,刑具无数,赵无忧道,“跟诏狱比起来。似乎逊色不少,真真无趣!” “你给我闭嘴!”为首的女子,一袭黑衣。轻纱遮面,眸光凛冽,看上去应该是这些女子的首领。 赵无忧笑道,“敢问这位姑娘,咱们远日有仇?” “无仇!”她答。 赵无忧又问,“近日有怨?” “无怨。”她冷了眉目。 “那就奇怪了,我不曾见过姑娘,也从未冒犯过姑娘,何以要这般对我?”赵无忧晃了晃手中的铁链,这铁链太沉且做工粗糙,她的腕上已经被毛刺刮出了血痕。 女子笑得寒凉,“为天下人除害,还需要理由吗?” “若是如此,在阵里就该一刀结果了我。何以要关着我?”赵无忧问。 女子起身,一步步走到赵无忧跟前,瞧一眼站在一旁摇摇欲坠的穆百里,“因为你身上有一样不属于你自己的东西。” “我身上的东西不属于我,难道属于你们吗?”赵无忧似乎想起了什么,“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听过无极宫吧!”女子幽然冷笑。 赵无忧身在朝堂,对于江湖上的事情知之甚少,她倒是真的没听过“无极宫”的事情。无极宫是什么东西?她不懂,不代表身边的穆百里也不懂。思及此处,赵无忧扭头望着穆百里。 穆百里虽然眸色涣散,但是意识还是清晰的。镣铐下的手,很自然的握住她的柔荑,冰冰凉凉的感觉让他觉得很舒服,“无极宫敢染指朝堂,不想活了?” “哼!”女子嗤冷,“东厂滥杀无辜,犯下累累罪责。穆百里,难道你就不觉得奇怪,为何我们没有杀了你,而是留你一条命?” “愿闻其详。”穆百里说这话的时候,微微握紧了掌心的冰凉。 赵无忧心下微怔,这厮真是养成习惯了,动不动就抓她手。一眼扫去,这些个女子都用格外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他们二人。 的确,一个是太监,一个是奸臣,两个男人手牵手站在这儿,怎么看都觉得奇怪。 “穆百里,你少装傻充愣,留着你的命是想借你的手,把东西从赵大人的身上取出来。”女子眯起危险的眸子,“如果你想活命。想要瘴毒的解药,最好照我们的话去做。” “赵大人,看样子本座的命,跟你一样值钱。”穆百里这个时候还有心情打趣,“只不过说来说去都这样的说辞,本座听腻了。” 赵无忧笑了,“那督主想听什么呢?” “本座想听的,不就是赵大人心中所想吗?”穆百里眸光微聚。 赵无忧点点头,“这倒也是。”转而望着女子,“无极宫的主子到底是谁?你们派了那么多人混入京城,扰乱朝纲,到底意欲何为?还有----你们的主子,到底是不是,设阵之人?” 女子冷厉,“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穆百里,你不要命了吗?” 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世上,但凡能威胁本座的,都已经闭了嘴。” “来人!”女子一声喊,当即有人上前,冷剑出鞘,齐刷刷对准了穆百里和赵无忧。 赵无忧凝眉,“劳烦督主手下留情,本官打小有个毛病,见不得血。”何况她这一袭白衣,若是染了太多血,岂非难看死了? 回看穆百里,一袭玄袍,便是被鲜血染透也是瞧不出嫣红之色。然则他们这一黑一白的站在这儿,神情淡然优雅,皆是男儿身,却又如此的登对。可惜了。可惜了! 外头,有一女子快速而来,“副统领,咱们被东厂的人包围了!” “什么?”被尊为副统领的女子骇然心惊,转而发狠的盯着眼前的穆百里。但见穆百里脸上的青色逐渐褪去,原本漆黑如墨的薄唇,此刻微微挽起诡异的笑,快速恢复了最初的苍白之色。 赵无忧心下一愣,她就知道,穆百里这死太监没那么容易中毒,装得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好在,她一直表现得深信不疑,并未戳穿过分毫。这死太监,最是睚眦必报,小气得很。 “撤!”女子咬牙切齿。 “晚了!”穆百里悠然轻笑。 只听得一声铁链被绷断之音,赵无忧低头看着恢复自由的手。这么粗的铁链,就这么被绷断?这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深厚的内力,粗壮的铁链竟也显得这般脆弱。 外头响起了厮杀声,刑房内,断肢残腿不胜枚数。到处是鲜血,浓郁的血腥味经久不散。 穆百里冷飕飕的望着没了退路的女子,“无极宫到底在哪?你们的主子,如今身在何处?”他要知道,是谁在觊觎他的东西。 女子握着剑的手止不住颤抖,“我死都不会告诉你!穆百里,你这个阉人!” 赵无忧腹诽:身为太监,最恨被人挑痛处。骂穆百里是畜生是禽兽都无妨,偏偏这女子是个不要命的,竟敢骂他是阉人。 心头好一顿惋惜,死定了! 赵无忧还没看清楚穆百里是怎么出手的,那女子已经躺在了地上。胳膊被掰掉了一条。如今血流如注,痛苦的在地上打滚。惨烈的哀嚎,让赵无忧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穆百里依旧是淡淡然的模样,回头看着赵无忧时,那眼神依旧是温柔得能挤出水来。 赵无忧想着,这妖孽果然不好对付。平素不留个心眼,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高手对招,就看谁更沉得住气。 “赵大人连诏狱都进得,想必这点场面吓不着你吧?”穆百里温柔浅问,仿佛方才这事儿,跟他没有半点干系。这一脸的无害与真挚,连赵无忧都差点信了。 只听得一声弹指之音,闷响过后,这女子便晕厥过去。大抵是要自尽,却还是难逃穆百里之手。 陆国安和沈言闯了进来,扑通扑通跪了一地。“参见督主,属下护主不利,请督主责罚。” “把她带回去,不许死了,无论如何都要撬开她的嘴。”穆百里瞧着赵无忧,“赵大人是与本座一道回去,还是在这儿多住几天?” 赵无忧轻叹作揖,“有劳督主。” 穆百里似有些不屑,抬步就往外走。 外头的阳光极好,走出地牢时,赵无忧才知道这儿竟然是个宅院。这宅子虽然有些萧条,倒也干净整洁,想必这些人经常在此处活动。赵无忧觉得,有必要好好查一查,这“无极宫”到底是何门何派?一个江湖上的帮派,如今连朝廷命官都不放在眼里,这背后之人怕是来头不小。 敢跟朝廷作对跟相府叫板,势必得付出代价。 “督主是何时留下记号的?”这才是赵无忧不解的地方。 穆百里笑着,底下人躬身垂头,快速退到一边,谁也不敢抬头。他那金丝蟒纹靴,一步一个脚印的朝她走来,最后停驻在她跟前。俯身低头咬耳朵,温软的音色带着撩人的磁重,“赵大人,要不要亲自在本座身上搜一搜?” 赵无忧扬唇,似笑非笑的回眸望他,长长的羽睫就这么柔柔软软的划过他的面颊。舌尖,轻柔的舐过他的耳垂。她学着他的口吻,压低了声音,“若督主喜欢,无忧必当成全。” 语罢,二人相视一笑,却是各怀心思。 云筝和奚墨赶来的时候,东厂的人已经把守了整个宅子。穆百里吩咐,掘地三尺,绝不轻纵一人。敢对他下手,无极宫的背后必定有高人指点,只这黑阵便可得知,并非寻常人可以为之。 “督主?”陆国安与沈言行礼。 “三日必归,守好东厂与司礼监。若皇上问起,便说本座受了伤,需要静养暂时不能侍奉御前。”穆百里策马离开,谁也不敢多问。 “是!”二人俯首。 穆百里扬长而去,赵无忧站在宅子门口。 他这是要去哪儿? 一个人走,谁也不带。 微微眯起眸子,赵无忧轻咳两声,云筝慌忙为她披上外衣,带着一股子哭腔,“公子可算没事了,真真吓死奴婢了!”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马上派人去查,无极宫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还有,帮我重金悬赏几个能人异士,我要知道何为布阵、何为破阵。”她深信,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这一次是措手不及,若再有下次,她还没有半点准备,那就纯属活该。 奚墨俯首,“是!” 赵无忧想起了那女子的话,他们在自己身上找东西,而这东西似乎需要借穆百里的手来取。心里一阵寒凉,除了自己大椎穴上的蓝色印记,还有什么东西是她特有的? 这东西。要穆百里来取? 所以穆百里对她的容忍,其实是一种觊觎。 “公子,您是不是伤着哪儿?”云筝错愕,“公子的脸色很差,奴婢马上去找大夫。” “不必。”赵无忧抬步就走。 身上的都是皮外伤,并无大碍。但如今她内心有些惶恐,似乎穆百里已经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那么他为何不来取?是缓兵之计,还是有别的原因?那个模糊的蓝色印记,到底是什么? 是一种保护,还是一种灾难? 那名女子被东厂带走,有关于无极宫的事情,赵无忧自然没办法套取口供。穆百里如今去了哪儿,她也不清楚。事到如今,还是先回云安寺报个平安吧! 云安寺里的杨瑾之,一张脸已经白到了极点。 听说赵无忧失踪,而后穆百里也失踪,杨瑾之当场就晕死过去,如今正躺在床榻上,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仿佛无望到了极点。 “娘!”赵无忧跨步进门。 杨瑾之几乎当场腾坐而起,瞬时喜极而泣,“合欢?” “让娘亲担虑,是合欢思虑不周。”赵无忧跪在床前磕头,“孩儿不孝,让娘亲担心了。” “快起来!”杨瑾之拭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慧灵快速搀起赵无忧,“公子能平安回来,夫人已经很高兴了。夫人的眼睛本就不大好,公子莫再惹夫人掉眼泪。” “是。”赵无忧坐在床沿,握住娘亲颤抖而冰凉的手。 若说这世上。还有谁是真心待她,真心舍不得她死的,只怕唯有眼前的老母亲。所以赵无忧对杨瑾之,是毕恭毕敬,也能舍出命来。 “伤着哪儿了?”杨瑾之忙问。 赵无忧含笑摇头,手背上都是皮外伤,养几日就好。 “娘不必担心,合欢很好,没有受伤。”赵无忧小心的搀着母亲躺回去,为她掖好被角,“合欢大难不死,娘应该高兴才是。” “这种事,可不敢有第二次。”杨瑾之落泪。 赵无忧点点头,“孩儿谨记,下次再也不会鲁莽行事。对了,娘。合欢有件事情想求个明白,不知娘能否告诉我?” “何事?”杨瑾之不解。 赵无忧犹豫了一下,“娘可知道无极宫吗?” 杨瑾之摇头,“不知,为何这么问?无极宫是什么?” “那娘亲可知,合欢的身上是否异于常人,以至于让江湖门派都盯上了我?”赵无忧问。 “异于常人?”杨瑾之愣在当场。 第53章 谦卑的赵无忧 为旧文钻石过10800加更 “娘?”赵无忧低低的喊了一声。 杨瑾之骤然回过神来,眸色有些慌乱的盯着她。 赵无忧是谁,你一个眼神她便读懂了你的心思。便是杨瑾之不必言辞,她也已经明白自身异于常人的不同。这根源,大抵还是在蓝色的印记上。 “是因为那个印记?”赵无忧问。 “不是!”杨瑾之打断了她的话,她口吻急促,静下心来又觉得有些不妥,便放缓了语调,“合欢,有些东西没必要追问下去,这对你没有好处。娘不会害你,也不想害你,所以有些话到此为止,不可在你父亲面前提起,知道吗?” 赵无忧望着自己的母亲,敛眸垂首,“娘,如今人家都把刀子架在我脖子上了。为何我不能知道自己身上的秘密?娘,你总不希望有朝一日,我死得不明不白吧!” “合欢!”杨瑾之急了,浑身颤抖的坐起身来,手中的佛珠转动得极快,一脸的惊惧惶恐。“佛祖保佑,佛祖宽宥,小儿无状,口无遮拦并非存心的。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娘!”赵无忧张了张嘴,看到母亲如此焦灼。心下犹豫。自己只是随口一说,她便紧张成这样,身为儿女的确不孝。她很清楚,遇见这么大的事情,母亲尚且守口如瓶,此后更不会再说了。 既然如此,那她只能另寻其道。 轻轻的抱着娘亲,赵无忧笑意浅浅,眸色温和,“好了娘,咱都不问了,这事儿就当过去吧!以后。我也不会再问。” 杨瑾之深吸一口气,重重垂下眼帘,轻轻拍着赵无忧的脊背,“合欢,有些东西不可妄言,老天爷是长眼睛的。娘不求别的,惟愿吾儿平平安安的。咱们此生已富贵至极点,没什么可求的,就求个安然共度。” 赵无忧淡然轻笑,“娘亲所言极是,合欢谨记在心。” 她在云安寺不能久留,所以安慰了杨瑾之一阵,等着杨瑾之睡着了,赵无忧才离开云安寺准备返回京城。五城兵马司的人就等在寺外,如今谁也不敢轻易离开,免得再生事端,到时候谁都付不起责任。 赵无忧出了这事,五城兵马司和东厂皆以出动,所以回到京城就该进宫去跟皇帝解释。否则皇帝怪罪下来,擅自调动兵马,谁都吃罪不起。 王介上前,“赵大人。” “无论如何都要查清楚,到底是谁主导了这一切。”赵无忧眯起眸子,不由的轻咳几声。“这事恐怕不会这么轻易就结束。” “大人的意思是,他们还会继续对付你?”王介倒吸一口凉气,“不如书信一封,直达相爷,让相爷定夺。否则大人若是出点事儿,下官该如何跟相爷交代?” 赵无忧轻笑。“无妨,此事我自有主张,你只管去查你该查的事,其他的我自会料理。” “是!”王介颔首,“我们抓住了几个活口,到时候可以好好问一问口供。” “别弄死了,我还有用处。”赵无忧抬步上了马车。 王介随行,寸步不离。 马车内,赵无忧望着手背上的伤,身上还有些挫伤和荆棘刮伤。只不过让赵无忧觉得诧异的是,林子里真的有瘴气,可自己----为何安然无恙呢? 穆百里的确也中了毒,只不过内力浑厚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毒逼出来。 但她不会半点武功,所以赵无忧并不觉得这是一种侥幸。 难道说蓝色的印记,能避毒? 这东西如此厉害,到底是福还是祸?会不会有副作用?自己这先天不足之症,是否也跟这东西有关?赵无忧觉得脑仁疼,这些东西似乎怎么想都想不出个所以然。偏偏母亲守口如瓶,不吐一字。 进宫见到了皇帝,正巧夏东楼在跟皇帝,于御书房里下棋。夏东楼在场,赵无忧便只能三分真三分假的把事情经过说了个大概。 “无极宫?”皇帝抚着自己的小八字胡,一脸不解的望着赵无忧,“这是个什么东西?何以朕从未听说过?这些人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对朕的重臣下手,简直该死!” 赵无忧伏跪在地,“若非王指挥使和东厂的人及时赶到,微臣怕是凶多吉少。” 夏东楼握着棋子,望着赵无忧冷笑两声,“皇上,依老臣看来,赵大人乃是个福泽深厚之人,又倍沐皇恩,想必天比佑之。五城兵马司未得皇命就擅自出城,跟东厂那帮番子一样。浑然是越发的不守规矩了。” “起来吧!”皇帝蹙眉,“爱卿无事最好。”说着,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夏东楼。 夏东楼的脸上,还是那一副鄙夷之色。 赵无忧毕恭毕敬,躬身退到一旁,“微臣能回来。亏得皇上护佑。还望皇上莫要怪罪五城兵马司和东厂,这次的事,实乃微臣思虑不周所致。” 皇帝有些得意,“你放心,有朕在,管他什么无极宫的。朕都会一一铲除。此事就交给五城兵马司,务必把无极宫给朕一锅端了。敢动朕的大臣,朕要把他们五马分尸。” “皇上,不如把此事交给老臣吧!”夏东楼道,“五城兵马司还得护佑京城周全,免得到时候再因为这点小事而兴师动众。这些个杂碎,老臣可以代劳。” “这样----”皇帝瞧着夏东楼,转而扭头望着赵无忧,“赵大人觉得呢?” “微臣----没有异议,多谢国公爷。”赵无忧说这话的时候,故意停顿了一下。 夏东楼嗤鼻,“不过是个无极宫罢了。皇上。捕风捉影的东西最不可靠。赵大人今日说是无极宫,明日也许就是无忧宫了,赵大人你说是不是?”说着,还朗笑两声,“皇上棋艺精湛,老臣拜服。”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敛襟垂眸极尽恭谨,“国公爷所言极是,是微臣思虑不周。皇上日理万机,微臣还拿这些登不得台面之事烦扰皇上,微臣该死!”语罢,伏跪在地。垂首不敢多言。 相比夏东楼的狂妄自傲,赵无忧极尽谦卑温和。 她越是这样,夏东楼越是看不上她,越觉得文人虚伪做作。 可皇帝喜欢,刚愎自用的皇帝喜欢附和和恭维。正所谓,以柔克刚。方能刚柔并济。 皇帝的放下棋子,有些悻悻之色,“不下了。” 夏东楼起身行礼。 “夏公先行回去吧!朕有些事还得好好问问赵大人!”皇帝起身往外走。 “皇上?”夏东楼一愣。 皇帝眯起眼睛看他,夏东楼话到了嘴边,最后看了赵无忧一眼,只得行礼离开。 “微臣惶恐。”赵无忧是谁。皇帝那点心思,她早就猜到了。只不过皇帝不说,你纵然知道也得装作不知道。 毕竟,皇帝才该是天下“最聪明”的人。 皇帝走在前头,赵无忧跟在后面。 “朕要你一句话,无极宫到底是否存在?还是说。无极宫只是赵大人编造出来,畏惧国公府的一个借口?”皇帝的开门见山,让赵无忧一脸惶恐。 当即躬身作揖,赵无忧忙道,“微臣不敢欺瞒皇上,无极宫确系存在。只不过此事未必跟国公府有关,还望皇上明察。” “何以见得?”赵家跟夏家势同水火,皇帝虽然不问朝政,可也不是个瞎子。是他自己追求朝堂平衡,故意让双方势均力敌,这其中的利害,皇帝心知肚明。 赵无忧毕恭毕敬道,“皇上,国公爷对朝廷忠心耿耿,与微臣同朝为官,皆为皇上效命。纵然有时候在处理朝政上有所不睦,也只是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但这无碍于国公爷对朝廷的忠诚。他不可能对微臣下手,微臣敢拿项上人头向皇上保证。” “他三番四次把刀子架在你脖子上,你还敢拿脑袋保证?”皇帝冷笑两声,“蠢!愚蠢!妇人之仁!” 赵无忧轻叹一声,“皇上,微臣本无大志,惟愿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微臣是个文臣,不懂国公爷曾经的气壮山河,在有些方面着实欠缺,不及国公爷的经验丰富。”她开始咳嗽,一张脸乍青乍白得厉害,“微臣一副薄躯,愿为皇上愿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不懂得为自己争取,一味的忍让。这一次你险些丢了命,还----你让朕如何帮你出气?”方才赵无忧的犹豫。皇帝岂能没有察觉。 “微臣得皇上仁慈,已经心满意足。”赵无忧始终保持着俯首姿态。 “罢了罢了!这事儿夏东楼揽了过去,便随他去吧!再有下次,朕决不轻饶。”皇帝口吻低沉,“你回去歇着吧,朕瞧你脸色越发不争气了。丞相未归,你可不能再出点什么事儿,毕竟老丞相就你这么个独苗。” “多谢皇上!”赵无忧掩唇,不断的咳嗽着。 皇帝拂袖离开,太监小德子疾步追上。 等到走出一段路程,皇帝这才顿住脚步,若有所思的回眸望着赵无忧离开的背影,“小德子,你觉得这事儿跟国公府到底有没有关系?” 小德子诚惶诚恐,“回皇上的话,奴才不敢妄言。只不过赵大人受了如此委屈,还为国公爷美言,奴才瞧着倒是有些心酸。” “夏东楼啊夏东楼,你最好别跟朕玩花样!”皇帝自言自语,心里却有些肯定,这事儿八成跟国公府有关。他可没听过什么无极宫,而赵无忧历经此事竟然对无极宫表现得如此轻描淡写,似乎并不想把事情闹大。由此可见,赵无忧心里很清楚,到底是谁在背后要置自己于死地。 能让赵无忧如此忌讳的,恐怕也只有国公府了。 “皇上?”小德子进言,“赵大人的身子原就不好,这次怕是伤了元气。奴才瞧着赵大人身上还带着伤,心里又压着气儿,若是出点事儿怕是不太好。” “吩咐下去,挑几件好东西给赵无忧送去,算朕给他压压惊。”皇帝抬步就走,“去储秀宫。” 须知如今储秀宫的傅美人,正得君欢。 第54章 赵无忧的哥哥 赵无忧前脚回到尚书府,皇帝的赏赐,随即便进了大门。赵无忧这人在皇帝跟前有个特点,不管皇帝给他什么,她都会欢天喜地的接下来,从不挑三拣四。 来送礼的是宫里的小德子,皇帝最狗腿的跟班。 “恭喜赵大人平安归来,奴才给赵大人请安!”小德子惯来机灵。 赵无忧笑了笑,抬手便将一旁的金瓜取过,塞进了他手里,“皇上跟前小心伺候着。” 小德子欣喜,跪在那里掂着沉甸甸的金瓜,整个人激动至极。赵无忧对于这些奴才惯来客气,所以宫里头有个隐晦的说法,就是来给尚书府宣旨乃是肥差。 “多谢赵大人!”小德子喜笑颜开。 赵无忧轻笑,“还是多谢皇上赏赐吧!” “皇上念着赵大人的好,其实心里头也知道赵大人所受的委屈,只是赵大人如此卑谦恭谨,皇上有心相帮也是寻不着借口。国公爷恣意御前,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赵大人您别往心里去。皇上也是没法子!”小德子跟在赵无忧身后。 “身为臣子岂敢怨怼皇上。”赵无忧道,“还望公公回宫之后,能在皇上跟前,为本官美言几句。微臣身为大邺朝臣,自当忠君爱国,绝无二心。” “是是是。”小德子弓背哈腰。 赵无忧笑靥温和,目送小德子离去的背影,眸光渐渐冷了下来。 云筝上前,“公子?” 轻咳两声,赵无忧的脸色着实不好,这两日折腾得,她身子诚然有些吃不消。无力的坐在栏杆处,赵无忧瞧一眼有些灼目的阳光,懒洋洋的靠着廊柱,“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吧?” “没有。”云筝摇头。 奚墨疾步而来,“公子,简公子来了。” 赵无忧点点头,示意他们都退下。 简衍走得飞快,“合欢?”转眼间已行至跟前,忙不迭俯身查看赵无忧,“哪里受伤了?伤得重不重?到底是谁敢伤你?” “我没事,只是有点累。”赵无忧淡然浅笑,“你瞧,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简衍凝着她手背上被荆棘刮出的伤痕,喉间滚动,温柔的拾起她冰冰凉凉的柔荑,“疼吗?” 赵无忧摇头。“不疼,皮外伤。” “没事。”简衍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这盒白玉雪花膏是我偶然间,意外得来的好东西,能促进伤口愈合,抚平伤口,如今正好给你。” “这么好的东西,你给我作甚?”赵无忧推脱,“我这只是小伤,又不是伤在脸上,你不必给我,还是留着以待来日的不时之需吧!” 简衍执意塞进她手里,“我乐意。” 赵无忧轻笑,“都快成家的人,怎还是这样的孩子脾气?” 一提娶亲,简衍的脸色便不大好。 赵无忧垂眸。握紧了手中的锦盒,“阿衍,人这辈子不可能事事尽如人意。” “合欢。”简衍张了张嘴,有些话到了嘴里终究没能说出口。下一刻,简衍突然将赵无忧打横抱起,“我送你回听风楼。” “我自己走!”赵无忧亦是吓了一跳。 “别动!”简衍低语,“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别拒绝我的好意。” “我倒不是想拒绝你的好意,我是怕耽误你。”赵无忧有些无奈,“你可知道,如今外头的人都是怎么说的?我此生不娶不嫁倒也罢了,可你终归是要成家。难不成,你要背负着与我的断袖之名,误了此生?” 简衍苦笑,“误了便误了吧,世间若无知音。还不如孑然一身,成什么家娶什么亲。” 赵无忧微微凝眉,没有吭声。 知己难求! 抬头望着满树梨花,他抱着她从树下走过,发髻、肩上染了一片白。梨花清香,甚好! ---------------- 幽暗的世界里,弥漫着腐败的气息。地狱就该有地狱的模样,透着不属于人世间的寒戾之气。 “公子。”有女子的声音淡然传出,“是主人的飞鸽传书。” “写了什么?”有人低低的问,那声音冷得让人心生颤抖。 “主人说公子棋差一着,到底是遇见了对手。”女子低语。 男子笑了,笑声诡谲而冷厉,“无极宫办事,自然得尽善尽美。我没料到穆百里竟然会破阵,他藏得太深,以至于让我功亏一篑。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下一次,我绝不会让他们再有机会挣脱。” “那主人那边,该如何回复?”女子问。 黑暗中,男子长长吐出一口气,“你便告诉他,虽然出了点小意外,但是一切还在我的掌控之中,他只管放心就是,我不会让他失望。” “是!”女子颔首。 “赵无忧啊赵无忧,你不是自诩聪明吗?那我们不妨试试看,到底谁会笑到最后。”尖锐的笑声,在空旷的殿宇内徘徊不去。笑声凛冽,令人心颤。 黑暗中的东西,是见不得光的。 就好像他,只要赵无忧还活着,他就不可能见到太阳。只能永远躲在黑暗里。与阴霾和腐败为伍。 赵无忧! ---------------- 这几日天气极好,瀛渠清淤的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有工部盯着,倒也没什么差错。 书房内。 云筝急急忙忙的进门,“公子。” 赵无忧正在写折子,对于瀛渠清淤的事情,每隔一段时间她都得向上汇报,以便记录在案。她为人仔细,不愿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 “何事如此惊慌?”赵无忧轻叹一声。 “东厂那位----回来了。”云筝抿唇,“说是有了消息,让公子亲自过去一趟。” “什么消息?”上次的教训还历历在目,赵无忧可不想再给穆百里画什么春宫图了。 “好像那名副统领招出了一些分舵所在,而后东厂清剿了那些分舵,抓到了不少党羽。”云筝细细的回想着,“但究竟是什么消息,来人也没说清楚,只说是涉及机密,请公子亲自过去一趟。” 赵无忧放下手中墨笔,凝眉沉思片刻。 这事儿的确是个诱,惑,然则穆百里此人惯来不按常理出牌,赵无忧一时间也猜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抓住人,招供了便是,干嘛非得让她过去一趟。 分享秘密? 这可不是穆百里的一贯风格! “公子?”云筝低唤,“不如让奴婢找个借口,推了去吧!就说公子这两日身子不适,尚在养身。” “就不怕他找上门来?”赵无忧起身,“备车,我去一趟。” “可是----”云筝蹙眉。 公子上次从东厂出来,脸色就不好,如今再去,回来的时候会不会脸色更差。 “可是什么?”赵无忧轻咳两声。 云筝取了披肩过来,小心翼翼的为赵无忧穿戴整齐,“公子的药可曾随身带着?” “这几日我身子不适,自然要随身带着。”平时任性倒也罢了,前两日闹了这么一出,她的身子早就受不住了,所以必须按时服药。 轻咳几声,赵无忧便去了东厂。 站在门口的时候,赵无忧一声轻叹,这些日子是怎么了?来东厂的次数,比回尚书府还勤快。无奈的揉着眉心,赵无忧有些心不在焉的走进门。 云筝与奚墨守在外头,眉目间凝着愁绪。 “公子不会出事吧?”奚墨道。 云筝抿唇,“也不知上次出了什么事儿,回来的时候,公子脸色这样差。但愿这一次,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奚墨摇头,“难说。” 的确,这东厂里头出来的人,各个都是心狠手辣的,折磨人的法子更是花样百出。瞧瞧东厂里那一百零八种刑罚,真真是一样比一样更令人毛骨悚然。 沈言在前头领路,不是朝着书房的方向去的。 这地方,赵无忧不曾来过。 “敢问,这是要带我去哪?”赵无忧问。 沈言笑道,“赵大人不必担心,督主尚在沐浴,要请赵大人暂时等等。” 赵无忧凝眉,瞧一眼外头的阳光,“这个时辰沐浴更衣?” “咱家督主风尘仆仆的回来,第一时间就得沐浴更衣。”沈言别有深意的说着,而后又佯装若无其事的笑道,“督主回来下的第一道令就是请赵大人过来一趟,可见督主与赵大人是一见如故。相交恨晚。” 赵无忧顿住脚步,似笑非笑,“是相杀恨晚吧?” 沈言哑然一笑,“赵大人真会开玩笑。” 说话间,已经进了一间大殿。 大殿内雕龙画凤,格外气魄。一眼望去,四周满是房间,她有些分不清楚到底要去哪儿。 “这是什么地方?”赵无忧问。 沈言笑了笑,“这是督主的卧房。” “为何会有这么多房间?”赵无忧愣住,转而又明白了。穆百里此人,从不相信任何人,所以他的疑心病比谁都重。这么多房间,便是有了刺客,一时半会也找不到他的落脚所在。 穆百里终究是穆百里,从不深信,从不相信。 沈言恭敬的退了出去。独留下赵无忧一人。 轻叹一声,赵无忧揉着眉心,她总不至于站在大殿里等着。赵无忧不是忸怩之人,干脆推开一间房走进去。 进去的那一瞬,赵无忧微微一怔。 印象中的赵无忧衣着光鲜,吃穿用度皆奢华无度。按理说他的住处也该奢华无比,极尽富贵之能。可是这屋子里的摆设,似乎大出赵无忧所料。 没有昂贵的小叶紫檀软榻,没有精致的唐三彩瓷器,连金丝银线都没有。赵无忧诧异的走进去,撩开米珠帘子,里头是最简单的一张极尽简单地竹床。青竹为床,呈现着单调中的雅致。 推开窗,外头风光极好,海棠还未开花,但已经有了花蕾。 等到春末夏至,这海棠花绚烂绽放,景色应是极好的。 倚窗而立,赵无忧突然觉得穆百里这人也没有印象中的无趣。也许每个人都有两面,你所看见的未必就是真的。穆百里如是,她亦如是。 “比之你的听风楼如何?”身后,绵柔而磁重的声音幽幽传来。 赵无忧敛神转身,回看穆百里时,瞳仁微微一缩。 褪去玄袍,他还是那个风情万种的司礼监首座,浓墨重彩的脸上瞧不出真容色,可眼角眉梢的情义却是真的。如斯撩看,一颦一笑间皆是温柔。 温暖的眸,轻轻柔柔的落在赵无忧身上。他穿着松松垮垮的绛紫色袍子,发尾处以紫绳绕了一圈。穆百里嘴角轻笑,缓步朝她走来,“让赵大人久等了。” 说是久等,可谁知道他是有心还是无意。 赵无忧报之一笑,坦然而视,“想不到督主是如此简朴之人,无忧佩服。” “是吗?”穆百里的视线越过赵无忧,温和的落在她身后那一片海棠处,“可惜了,本座这儿没有赵大人喜欢的梨花。” “梨树粗糙,哪里比得上这些海棠娇艳。”赵无忧深吸一口气,也不愿再多说什么,“敢问督主,此次相邀到底所为何事?” 穆百里嘴角噙着笑,“赵大人似乎有些着急,你与本座好歹也算是过命的交情,怎么赵大人如此凉薄呢?难怪人家说,最是凉薄白衣郎,诚不欺余也。” 赵无忧凝眉。“难道要我与督主把酒言欢,才算情义?” “有何不可?”穆百里握住了她的手,那冰冰凉凉的柔荑再次被他包裹在掌心。 赵无忧心悸,想要抽离,奈何他掌心若凝着一股吸力,任她挣脱却是无能为力。赵无忧有些无奈,这厮的老毛病又犯了。未料自己这双手委实生得太精致,以至于令杀人不眨眼的魔,亦心生眷眷。 穆百里牵着她出门,将她带到了隔壁房间,推开房门,举目奢华让赵无忧愣了半晌。 一墙之隔,一处荼蘼一处安然,竟是这样的截然不同。 椒房含香,脚下是波斯地毯,人走在上头没有半点声音。昂贵的小叶紫檀贵妃榻,精致的苏绣湘绣。金丝银线穿就的明珠帘子,颗颗饱满圆润,均匀至极。满目琳琅,入目皆是无法言语的奢华璀璨。 偌大的屋子里,再没有方才洗尽铅华的悠然从容。 梨花佳酿,荡开淡淡清香,斟满白玉杯盏。 二人对坐,赵无忧有些不解,“你不是说找我有事儿吗?难道就是想请我喝酒?穆百里,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她抿一口杯中梨花酒,许是喝得太急,被呛得微微咳嗽几声。 穆百里依然是最初的温柔浅笑,他在等着她开口。 这人永远都这么小气,说句话都如此吝啬。 “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但----” “拿什么感激?”穆百里问。 赵无忧一愣,“你想让我做什么?只要不违背道义,不触及赵家利益,该答应的我都会答应。” “如果本座要你的命呢?”穆百里浅酌梨花酿。 赵无忧嗤笑,“那就很抱歉,我这条命不属于你。你我都清楚,即便你不来,我也不可能死。你出现,只是为我解围罢了,算不得救命之恩。”赵家的人,各个都攻于算计,滴水不漏。 所以在这件事上,赵无忧所说并非虚言。 穆百里点点头,“赵大人果然早就盘算过了,倒是本座,还自以为与赵大人有了过命之交,却原来也不过是萍水相逢。” “人与人之间。将求个缘分,我与督主之间缘分尚浅,还是慢慢培养吧!”赵无忧放下手中杯盏,唇齿间的淡雅梨花香,真真是极好的。 起身,赵无忧抱拳,“酒也喝了,旧也叙了,无忧告辞!” “你就不想知道,无极宫的秘密吗?”穆百里眸色幽邃。 赵无忧抬步往外走,“督主若有诚意,早就说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她走出去的时候,穆百里并没有追出来。 娇眉微蹙,赵无忧瞧一眼外头俯首不语的陆国安和沈言,顿住脚步轻叹一声。而后又掉头回到了屋子里,一脸怨怼的坐回原位。 “怎么不走了?”他问,依旧优雅浅酌。 赵无忧凝着他,“你可以留我的,为何不留?” 穆百里一怔,“赵大人这话说的,好像本座与你真当有私情。” “有没有私情,外头多少双眼睛看着,你能堵得住悠悠之口吗?”赵无忧垂眸,“说吧,我听着呢!” 穆百里朝她伸出手,掌心微微摊开。 她知道他的意思,这厮惦记着她的双手已然太久,时时刻刻都想着占便宜。死太监就是死太监,身上少一点,所以想要的就比常人更多一点。 赵无忧缓缓将手递到他掌心。任由他捏着把玩,“可以了吗?” “赵大人这般怨怼,倒有些像农家的小媳妇。”穆百里打趣,眼底满是戏虐。他牵着她往外走,在外头尚且目中无人,在东厂自然更加目空一切。 不过这一次,穆百里并没有走得太快,而是放慢了脚步,以便她能稳稳的跟上。 他带着她去了诏狱,赵无忧是第二次来这样满是戾气的地方。 她隐约明白,他估计是带着她,来见那个“副统领”的。 果不其然,推开一扇刑房大门,入目便是嫣红的鲜血。 那女子早前被穆百里掰掉一条胳膊,本来就去了半条命,如今只剩下一口气,算得上是苟延残喘。不过她并未再受刑,毕竟招供了一些分舵,也让东厂抓住了不少无极宫的人,算是将功折罪。 她微微抬头,看向赵无忧的时候,眼底泛起一丝凛冽微光。 满是血垢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神色。 赵无忧站在她跟前,凝着她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扭头望着穆百里,“督主是想让我替她吗?” 穆百里轻笑,“本座如何舍得?” 陆国安上前,“还不快说!” 沈言道,“她说,有些话必须当面跟赵大人说清楚。” “跟我说清楚?”赵无忧不懂,她跟这些人素无交道,有什么话可说呢?顿了顿。赵无忧道,“既然如此,我已至,你可以说了。” 女子笑得惨烈,赵无忧看见她黑漆漆的口中,没有半颗牙齿。诏狱的刑罚真是令人毛骨悚然,看一眼都能让赵无忧鸡皮疙瘩掉一地。 “这个秘密,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吗?”女子声若蚊蝇。 “可这是诏狱。”赵无忧不是傻子,穆百里宁肯这人死了,也不会把秘密让给赵无忧独享,“你说吧!”她知道穆百里的为人,所以压根不必央求穆百里离开。 女子低笑一声,那声音好像是从胸腔里突然冒出来的,教人听着格外不舒服。 “你还记得你的哥哥吗?”女子勾唇。 那种诡异的笑容,让赵无忧的眉睫陡然扬起。甩开穆百里的手,赵无忧三步并作两步快速上前,一把揪住女子的血衣,“你说什么?” “你还记得?”女子笑得寒凉瘆人。 赵无忧没有吭声,一双眸子微微泛红,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子,“你把话说清楚。” “梨花树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音落,女子的头快速垂落。 陆国安疾步上前,一探颈动脉,面色微沉的望着穆百里,“督主,她死了!”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说清楚!”赵无忧咬牙切齿,“话没说清楚,你不许死!给我说话!” 哥哥? 穆百里凝眉,赵家还真的有第二个儿子?看赵无忧如此神色,约莫是真的。 “赵大人。”穆百里握住她的手腕,“她死了。” 赵无忧眸光狠戾的盯着他。渐渐的,眼底的光慢慢散去,继而恢复了最初的平静,“死了?”她松了手,若泄了一口气,“在此之前,她可曾说过什么?” “只字未提。”沈言俯首。 “你真的有哥哥?”穆百里眯起眸子看她。 “这似乎跟东厂没有关系,督主若是真的感兴趣,大可去问家父。想必家父最清楚此中纠葛,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赵无忧掉头就走。 走出诏狱,站在偌大的校场上,赵无忧心下微沉,眸光微沉。 难道他还活着? 真的还活着? 怎么可能,若真的还活着,父亲和母亲怎么可能放任不管?退一万步讲,若还活着。为何不回来?为何要颠沛流离在外?这似乎说不过去。 父亲----知不知道这件事? 无极宫! 一回头,穆百里就站在廊檐下,眼角眉梢带着妖冶的笑意。 她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可她知道,自己想要的目的,已经达成。 她的脸上,还残留着方才的愠怒,所以看了他一眼之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目送赵无忧离去的背影,穆百里冷笑两声,“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言上前,“卑职查过,当年丞相夫人上京与丞相团聚,彼时有孕在身。谁知半道上遇见了盗匪,以至于受了伤,半路上生下了一对双生子。因为受伤太重。以至于长子夭折,剩下的幼子便是眼前这位礼部尚书赵大人。” “半道上遇见了盗匪?”陆国安凝眉,“听说丞相大人甚是长情,对于丞相夫人更是从一而终。怎么连个随行保护都没有,就让夫人这么贸贸然的上京?” “约莫是有的吧!”沈言想了想,“左不过此事过去十多年,当初出事的时候,丞相还不是丞相,所以这事儿没多少人知道。再加上而后丞相刻意抹去了痕迹,美其名曰是为了儿子着想,不愿儿子有所阴影。实际上到底如何,也只有丞相夫妻二人知道。” 穆百里一直没有吭声,静静的听着。 当年? 梨花树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估计,连赵无忧自己都不知道。 云筝与奚墨焦灼的等待,终于看见赵无忧从门内出来。当即迎上去。 “公子,您没事吧?”云筝担虑的望着赵无忧。 赵无忧的脸色有些苍白,因为走得急,此刻不断咳嗽,“回去!” “是!”云筝急忙搀着赵无忧上车,取了水袋入车内,“公子,水。” 下一刻,赵无忧突然将水袋丢出了车外,“我不吃药。” “公子?”云筝愣住,她很少见到赵无忧发这么大的火气,当即有些反应不过来。 “吩咐素兮,马上来见我。”赵无忧咬牙切齿,“我倒要看看,他是人是鬼。” 云筝骇然,“鬼?”继而快速行礼,“奴婢明白!” 听风楼内。 一名黑衣女子幽幽然从窗外飘进来,毕恭毕敬的跪在赵无忧身后。 赵无忧临窗而立,负手背对着她,“去查十八年前,我娘入京的时候到底出了什么事。那些盗匪究竟是什么身份,以及那个孩子是否还活着。” 素兮轻纱遮面,眸色微怔,“公子的意思是,大公子没死?” “今日无极宫的人,提及了他。”赵无忧口吻低沉,思绪似乎飘到了遥远的时光,“从小到大,我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背后盯着我,素兮,你知道这种感觉吗?那种被人窥探,被人紧追不舍的恐惧与愤懑。” “卑职明白了。”素兮点头,“只是公子,若大公子真的还活着,又该如何?”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指尖轻柔的抠着窗棂,遥望满目梨白,淡淡道一句,“杀了他。” 如果他真的回来,依照父亲凉薄的性子,一定会让他取代赵无忧。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有些时候不是仁慈就能解决问题的。尤其是现在,赵无忧是个女儿身,稍有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想弄死她的人那么多,她的仁慈终究是不够用的。 她所有的仁慈和怜悯,都只能用来让自己努力的活下去。 只要找到佛珠,她就不必再在这里煎熬。 素兮点点头,对于赵无忧的决策,她从不怀疑,“卑职马上去查。” “素兮。”赵无忧低低的喊了一声。 “要不要再犹豫一下?”素兮回眸看她。 她知道赵无忧在担心什么,毕竟云安寺里还住着赵无忧最在乎的人,所以----杀了大公子并不会让赵无忧心疼或者愧疚,她所有的担虑只因为杨瑾之。 “不必了。”赵无忧垂眸。 素兮轻叹一声,飞身窜出窗户。 这世上杀人容易,但要让人活下来才是最艰难的。 ---------------- 就好比后宫,大内皇宫,看似荼蘼,实则杀机四伏。 傅玉颖跪在那里,皇后亲授婕妤封号。 因为她怀了龙种,怀上了皇帝的孩子。后宫新晋嫔妃那么多,她还是第一个怀有身孕的,所以在很多人眼里,表露出来的不是欣羡,而是咬牙切齿的嫉妒。 皇后上前。温柔的搀起傅玉颖,“傅婕妤如今有了身孕,就得好生养着,别跪了。”转而扫一眼在座众人,“诸位妹妹初来皇宫,以后都得向傅婕妤学习,学习如何好好伺候皇上,如何绵延子嗣。” 嫔妃们扑通扑通跪了一地,高呼,“谨遵皇后娘娘懿旨,恭喜傅婕妤。” 傅玉颖盈盈浅笑,“多谢众位姐妹,玉颖何德何能。能伺候君前,乃是玉颖的福分。” 有人心里鄙夷,有人心里嫉恨,可怀孕就怀孕了,你没有半点法子。等着傅玉颖离开,众人一哄而散,夏季兰留了下来,战战兢兢的垂着头,不敢去看站在那儿,一脸愠怒的皇后。 “兰美人,你觉得你比之傅婕妤如何?”皇后问。 夏季兰抿唇,“傅婕妤明艳照人,深得君王宠爱,实非嫔妾可以比拟。” 皇后冷笑,“那你的出身呢?” 系出名门,国公门第。 夏季兰轻叹一声,“如今我姐姐得罪皇上,皇上迁怒于嫔妾,不愿再招嫔妾侍寝,嫔妾心有余而力不足。”她跪身在地。“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眸色微转,伸手将她搀起,“你这丫头就是心底慈软,殊不知这后宫里,你不去争自然会有人去争,你不想害人可怎知自己早已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皇后拍着夏季兰的手背,“你自己的出身,就是最好的武器。那傅玉颖虽为官宦人家,可怎么比得上你这样的国公门户?” 夏季兰眸中噙泪,“皇后娘娘的意思是----” “皇上虽然迁怒与你,可并没有对你怎样,足见对国公府的忌惮。”皇后笑得温柔,“你放心,有本宫在,只要你的肚子争气,本宫就能让你姐姐渡过苦海,重见天日。” “多谢皇后娘娘!”夏季兰感激涕零。 皇后笑了笑,“本宫要的感激,可不只是说说而已。兰美人,你懂吗?” 夏季兰抬眸,惶恐的脸上淌着泪,好一副楚楚之色。 第55章 会吃人的穆百里 不可否认,夏季兰生得极美,那种江南水乡的温婉清丽之色,在她的身上悉数体现。性格温和,眼神温柔,一颦一笑也都是几近贤良淑德之能。在她身上,挑不出错,如果不是因为长姐夏琼芝的不识好歹,她在后宫必能安然无恙。 皇后挑着她精致的下颚,笑得意味深长。 傅玉颖如今正得恩宠,她的孩子必定不可能交到皇后的手里。而眼前的夏季兰,温婉怯懦,的确是最好的人选。皇后可没有忘记,赵无忧所说的那些话。 后无所出,必为人取而代之。 要想保住自己的后位,就必须有个孩子。 “本宫可以让你伺候皇上,但这份恩情,你最好记在心里。”皇后笑了笑,“静仪,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静仪在后行礼,“皇上这几日除了在傅婕妤那儿,还经常去戏园子里听琵琶曲。皇上,好像迷上了琵琶。”但傅玉颖对于琵琶,却不是很在行。 “你觉得呢?”皇后问。 夏季兰俯首,“嫔妾倒是会琵琶。” “那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能不能留住皇上,能不能怀上皇帝的孩子,能不能让你姐姐获得开释。”皇后冷了脸,“本宫给你机会,你自己好好把握!”语罢,拂袖而去。 夏季兰感恩戴德。 夏琼芝善筝,夏季兰善琵琶,所以这一次,好像连老天爷都在帮着夏季兰。 皇帝靠在软榻上,傅玉颖随行伺候在旁,当夏季兰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出现在台上时,傅玉颖便知道要出事。 果不其然,夏季兰一曲琵琶,让皇帝尤为惊艳,当场就召了夏季兰在身边。 夏季兰温婉如玉,始终垂着眉眼,一副羞怯的小女儿姿态,撩得皇帝更是心里痒痒。皇帝本来就色心不泯,这会见到娇滴滴的小美人,哪里还肯放手。 “这双手怎么就这样灵巧。琵琶弹得真好听。”皇帝揽了夏季兰在怀。 傅玉颖虽然心头不悦,但面上却是极尽大度。躬身行礼,傅玉颖笑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得兰美人这样巧的妙人儿。嫔妾身子不适,先行告退。” “你知道朕最喜欢你什么吗?”皇帝喜笑颜开,“便是你的聪慧。下去吧!” 傅玉颖离开的时候,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皇帝压着夏季兰在身下求,欢。而夏季兰呢?美眸如水,一副欲拒还迎的娇羞之态。男人哪扛得住这样的女子,恨不能把她揉碎了,塞进身子里。 出了戏园子,傅玉颖顿住脚步,微微轻叹一声。 日防夜防。没成想夏家姐妹竟然还有这一招。 “主子?”秋娴抿唇,“这必定是皇后的意思。” 戏园子乃是后宫重地,没有皇帝的准许,谁敢放人进来,否则一个个的妃嫔还不得撞破脑袋的往里头挤?也只有皇帝,和后宫之主,才能做得了这样的主。 傅玉颖点头,伸手抚上自己的小腹。 长长的宫道里,傅玉颖依旧保持着最初的从容镇定,脸上不见半点失落之态。后宫的女子最喜有孕,也最忌有孕。有孕就代表着不能侍奉皇帝,不能侍奉皇帝的妃嫔,必定会被遗忘,被其他妃嫔取而代之。 傅玉颖早就料到了这一日,所以她并不压抑夏季兰的出现。只不过对于皇后此举,她有些不明白。夏家得势,对皇后有什么好处? 夏琼芝跋扈,夏季兰看上去温厚,可那门庭出来的,能是简单的人物吗? “只怕皇后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背。”傅玉颖垂眸。 秋娴搀着她往前走,“主子,那兰美人……” “随她去吧,被人利用的刀子罢了!若是没了利用价值,就什么也不是。”傅玉颖轻叹一声,自己又何尝不是被人利用的刀子。 可她要争宠,要成为人上人,她要让整个东厂都为之付出代价。 不过现在,她不能针对东厂,不能涉及朝政。因为根基未稳,这后宫里多的是穆百里的爪牙,所以她得忍耐,得让自己看上去只是个无害的后宫妃嫔。 她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争宠。 正走着,哪知一条小道上突然窜出个人来,险些惊了傅玉颖。 秋娴大怒,“哪个不长眼睛的,走路不看道儿?没瞧见这是婕妤娘娘吗?竟敢这般横冲直撞!” 音落,一名瘦弱的宫女扑通就跪在了傅玉颖的跟前,“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娘娘饶命!” “不是故意的,保不齐就是哪家刻意的,不知道咱家娘娘有了身孕吗?还敢冲撞!”秋娴切齿,“娘娘。此等刁奴必得给点颜色瞧瞧。” 一听说要挨罚,宫女慌了,一个劲儿的哭着喊着,“娘娘恕罪,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的。” “你说出个所以然来,若是说得过去,我便饶了你。”傅玉颖也是历经悲苦之人,如今刚入宫得宠,她可不想被人冠上恃宠而骄的骂名。 “奴婢是王淑女宫中的婢女彩云,王淑女的咳疾犯了,奴婢赶着去太医院取药,可是……”彩云抹着眼泪,“可是主子不得宠,太医院那头说是……” 不必她说完,傅玉颖已经大致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在这后宫里,世态炎凉,人心冷暖,不过如此。 “起来吧!”傅玉颖凝眉,这宫里单枪匹马的不顶用,总归得有几个人团结在一起,哪怕是相互利用相互依附,有些时候还是必要的。 彩云感激,“多谢娘娘!” “让人去太医院找李太医过来,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帮着去给王淑女瞧病。”傅玉颖吩咐。 秋娴俯首,“奴婢明白!”便着小太监去太医院一趟。 “王淑女现在何处?”傅玉颖问。 “主子病着厉害,如今躺在宫里歇着。”彩云万万没想到,看似高高在上的婕妤,竟然也这般温柔。心里温暖,便什么话都敢说了,“主子咳疾半月有余,这几日都咳出了血丝,却也没人管。” 傅玉颖跟在彩云后头,慢慢的朝着储秀宫去。 身为婕妤,傅玉颖已经从储秀宫搬了出来,入住莲华宫。 但储秀宫里却还有大批的女子,因为未能得蒙恩宠,只能在这里长久的等待下去。储秀宫里,人情冷暖,那些不得宠而又位份低的,往往活得很凄惨。在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如果你实在等不了,还有个更好的出路。那就是与太监对食,从此以后再也不能侍奉御前,在宫里以宫女的身份继续活下去,不必再继续无止境的等待。当然,这个太监必须是在皇帝跟前得脸的,并不是所有的太监,都有对食的权力。 可太监不能人道,折磨女人的手段更是惨无人道。这么一来,女人这辈子就算是彻底完了。所以不管宫里的日子有多艰难,哪怕一辈子都要生活在阴暗中,女人们始终不肯选择对食这条路。 对于这个王淑女,傅玉颖隐约有些印象。因为淑女位份卑微,所以朝见皇后的时候也总是在某个犄角旮旯里站着。是个消瘦的女子,到底长得如何,傅玉颖也不太记得。 但是能入宫,能有位份的,估计也差不到哪儿去。 王淑女住在储秀宫最偏僻的一角。当初皇帝羊车巡幸,怕是也不可能到这么偏僻的角落。所以当每个人都欢呼雀跃的等着皇帝宠幸时,王淑女只能望洋兴叹。 家里没有权势,入了宫更没有优势。 屋子里透着一股子霉烂味,傅玉颖怀着身孕有些孕反,但还是忍着进去了。 王锦绣躺在床榻上,瘦弱的身子,如今更是单薄。她拼命的咳嗽着,一张脸乍红乍白得厉害。奄奄一息的她,看到傅玉颖的那一瞬,整个人都有些绷紧,“你……” “主子,奴婢冲撞了婕妤娘娘,还没能请到太医,是婕妤娘娘去请了太医过来。”彩云端着水。眼眶红红的上前搀了王锦绣起身。 王锦绣喝上一口水,这才缓过劲儿来。眼见着要掀开被褥下床行礼,彩云忙不迭搀着。 “不必了。”傅玉颖道,“我过来看看你,你便好好歇着吧。” 毕竟王锦绣生了病,傅玉颖身怀有孕,与王锦绣保持距离还是必要的。 “多谢婕妤娘娘!”王锦绣拼命的咳嗽着。 “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来莲华宫找我。”傅玉颖轻叹一声,“大家都是一起入宫的姐妹,不必如此生分,谁没个艰难的时候呢!” 秋娴道,“主子,该回去喝药了。” 傅玉颖瞧了王锦绣一眼,“好生养着,日子还长着呢!我先回去了!” “恭送婕妤娘娘!”王锦绣泪流满面。 出了门,秋娴有些不明白,“主子,王淑女出身卑微,宫中无权无势,虽然长得还不错,可----如今她又病了,争宠之事怕是有些困难。” “我这厢有孕在身,不能侍奉御前,总该有个人能替我。”傅玉颖笑了笑,“常言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有些东西能让你记你一辈子,但有些东西也能让人恨你一辈子。” 秋娴一笑,“主子所言极是。” “私底下去找管事太监,给调个干净点的地方,就说是为了养病,免得闹出人命惹皇上不痛快。做事别太明显,暂时还没必要为她惹麻烦上身。”傅玉颖深吸一口气。 “奴婢明白,主子放心就是!”秋娴知道轻重,不然赵无忧也不可能把她安排在傅玉颖身边帮衬。 傅玉颖方才也仔细看过,这王锦绣生得还不错,没有自己的妖娆魅色,也不似夏季兰的温婉如玉,可她小家碧玉般的清新倒也是极好的。 皇帝吃惯了山珍海味,有时候弄些野味来吃,倒也是不错的选择。 人嘛,总贪个新鲜。 只不过现在王锦绣安分守己,来日可就说不定了。 好在傅玉颖并不求王锦绣能如何帮衬自己,她只希望能找个人分掉夏季兰的恩宠。只要皇帝不独宠,夏季兰没有专宠。来日自己诞下子嗣就还有希望。 可傅玉颖万万没想到,就是因为这样的选择,后来让夏季兰反咬一口,倒是把自己陷入了险境之中。 当然,这是后话。 有信鸽飞进了听风楼。 奚墨快速解开信鸽腿上的小竹棍,快速呈交赵无忧手中。 瀛渠清淤之事如火如荼的展开,一切按部就班,顺利得很。赵无忧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如今只管追查佛珠与玉牌之事,正好可以腾出手来,看看后宫之事。 毕竟皇帝的后院,有时候也事关前朝。 “公子!”奚墨行礼。 赵无忧面色微冷,“夏季兰?” 云筝一愣,“公子,这是怎么了?”她知道这是傅玉颖的来信,可公子的脸色看上去不是很好。 “皇后打算脚踩两条船,真是蠢得无可救药!”赵无忧随手便将信件递给云筝。 云筝瞧了瞧,面色都变了,“怎么把夏家的女儿送上去了,这不是要分傅婕妤的宠吗?” “这头刚册了婕妤,声明有孕,那头皇后就耐不住了。”赵无忧凝眸,不禁冷哼一声,“她这是怕傅玉颖肚子里的龙种,会占了自己的地位。” “公子的意思是----”云筝心颤,“皇后娘娘担心傅婕妤会威胁到自己的后位,所以迫不及待的把兰美人送上君王的床,为的就是能让兰美人怀孕生子。” 奚墨也算明白了过来,“这么说,皇后其实是想有个儿子。” “若是有机会,我得好好的见一见这位兰美人了。”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 在外人看来,是皇后拿捏着夏季兰。 可在赵无忧心里,却是夏季兰把握了皇后的心思。 这样的女子,迟早是个祸害。 “准备好,皇帝这几天大概就要微服出巡。”赵无忧深吸一口气,皇帝着实任性,不管不顾的性子是谁都拦不住的。 不过这样也好,穆百里势必要跟着皇帝,确保皇帝的周全,而自己刚好能空出手来清理一下后宫。赵无忧是绝对不允许,后宫里有太多的势力掺杂。 父亲还没回来之前,赵无忧不会动夏家,毕竟自己势单力薄。对于夏家,一旦动手就必须斩草除根,绝对不能给他任何反扑的机会。 这是赵无忧的原则。 “是!”奚墨颔首。“奴才已经私底下跟王指挥使交代过。” “如果皇帝出点事儿,五城兵马司会吃不了兜着走。”赵无忧抿唇,“皇帝出行,势必会带着妃嫔,到时候想个法子,把夏季兰带出来。” “公子----”云筝不是很明白,“这不是帮着她争宠吗?” 跟皇帝形影不离,夏季兰就等于是专宠。 “这世上但凡专宠的,都没有好下场。”赵无忧轻笑,“除非她能跟妺喜或者妲己那样,能惑主到死。否则前有戚夫人,后有杨贵妃,哪个能笑到最后呢?” 云筝颔首,“奴婢明白了。” 如今笑得欢,算什么本事? 来日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赵无忧一身白衣,腰间佩着云筝刚做好的香囊,里头满是新鲜的梨花,最得赵无忧之心。大街上还算安静,谁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只知道这些日子得保持街面的干净和整洁。 微风细雨,春末夏初,温暖渐始。 云筝为赵无忧撑着伞,赵无忧缓步进了一间茶舍。 淡雅茶香,她似乎是在等人。 不多时,便有一名男子快速进入,“在下浮生,敢问这位可是赵公子?” “对。”赵无忧淡淡应了一声,沏上两杯茶,“坐吧!” 云筝与奚墨会意的退了出去。 浮生一脸秀气。肤色白净,只不过这种白,有种莫名的不正常。到底哪儿不正常,赵无忧自己也说不上来,她的白是因为一直病着所以显得苍白,而眼前的…… “在下浮生,乃是金陵人士,祖上原本是个风水师,后来家道中落便只剩下我一人了。”浮生轻叹,“承蒙公子看得起,委以重金,多谢公子厚爱。” 他言辞有礼,让赵无忧有些满意。 “委以重金,公子该知道,我要的是什么?”赵无忧抿一口香茶。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自然应该。”浮生恭敬的作揖,“浮生这条命如今都是公子的,还请公子放心就是。”继而言归正传,从袖中取出了一张八卦图,上头的标注,赵无忧一个都看不懂。 她懂朝政,识人心,可对于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还真是一窍不通。 早前回去看了看易经,然则看了两眼就看不下去了。 对于这些东西,果然是需要天赋的。 赵无忧,没这方面的天赋。 这让她有些懊恼,却也下意识的想起了那个死太监。 死太监对于这方面,好像深谙其道,否则也不可能轻而易举的带着她离开黑阵。 “那是黑阵。”浮生压低了声音。面色凝重,“入者寻不出生门,便再也不可能离开。黑阵不但是玄阵,且具有吸食精魄之力。吸食越多,阵越强大。来的时候,云筝姑娘跟在下说过。所以在下分析,困住公子的那个黑阵,暂时还不具备太强大的力量,所以才能被冲破。” “被冲破之后呢?”赵无忧问。 浮生轻叹一声,好似有些惋惜,“冲破之后,那黑阵算是废了。若还想重组,就必须重头再来。早前的努力,都算是前功尽弃了。” 赵无忧娇眉微蹙,“也就是说,这个黑阵以后不可能再出现?如果还想布阵,就得重新开始?” “是!”浮生颔首,“不过公子放心,浮生一定会保护公子周全,绝不会让宵小之辈,扰了公子的宁静。黑阵虽然可怕,但此人的黑阵显然不到火候,否则进去容易出来就不可能这么简单。” 赵无忧似懂非懂的点头,不动声色的啜饮,“这么说来,你对布阵破阵还有些本事。” “不瞒公子,在下身无长处,唯独对这些东西颇感兴趣,早年入得高人门下,潜心修习了一段时间。”浮生笑了笑。“虽然算不得精妙无双,但对付一些宵小之辈,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这么说,是想让我留下你?”赵无忧放下手中杯盏,“自吹自擂的东西,我不信。你最好拿出点本事,让我眼见为实。” “那是自然,公子为了周全,而在下是为了荣华富贵。”浮生含笑望着赵无忧。 “你倒是实诚。”赵无忧深吸一口气。 浮生道,“公子跟前,不敢隐瞒。” 赵无忧朝着外头瞥了一眼,“今日就到此为止吧,你先回去,若有必要我会让人再去找你。” “是!”浮生行了礼,毕恭毕敬的退下。 “本座与赵大人。还真是缘分不浅,大老远就闻到了赵大人身上的淡雅梨花香。犹记得尚书府内的梨园,实在让本座流连忘返。”穆百里含笑从外头进来。 房门,再次关上。 “督主属狗的吗?”赵无忧问,“大老远都能闻到我身上的味道。” 穆百里凝着她笑,下一刻突然扑了过来,直接将她压在身下。 “疼!”她倒吸一口冷气。 这厮在咬她,奈何她压根无法动弹,被他压得死死的。 穆百里的动作何其快,一边扯开她的衣襟,一边发狠的咬着她的肩胛。剧烈的疼痛,让赵无忧的身子快速绷紧。她想推开他,奈何百无一用是书生。 良久,穆百里才抬起头看她,一双清润的凤眸里。晕染着鲜血的颜色。 “既然骂都骂了,本座就该成全赵大人。”骂他是狗?恩,狗得咬人,还得狠狠的咬,否则她怎么能记住呢!赵无忧越来越放肆,穆百里的耐性自然也渐渐的磨平。 需知:以往说这话的,都死了。 赵无忧,算个例外。 赵无忧眸色通赤,可是嘴角还带着笑意,“烦劳督主亲自动口,本官领教了。” 他的唇角,染满了她的鲜血。 可是低头看她时,穆百里觉得自己有些不明所以的东西在滋长。这样一个柔弱的男子,却生得牙尖嘴利,不管何时都得理不饶人。 因为疼痛。赵无忧的面色更苍白了几分,一双美眸中微微噙着泪,闪烁着迷人的荧光。穆百里觉得自己疯了,竟然觉得男人流泪也是一件极为美好的事情,尤其是赵无忧。 比女子多了几分刚毅,却又不显得做作。 眼睛里是坚韧,身体很诚实的绷紧。 当穆百里吻下来的时候,赵无忧觉得脑子里的爆竹,轰的一声炸开了。那一刻,色彩缤纷,红的黑的白的紫的,什么颜色都有。 口腔里是自己鲜血的味道,浓郁的咸腥味,伴随着属于他的舌的炽热。他在席卷着属于她的冰凉,唇齿间,残留着方才的淡淡茶香,如今尝起来竟是这般的甘甜。 她的唇是这样的柔软,若千年窖藏,回味甘甜,令人难以餍足。 赵无忧觉得穆百里疯了,而后自己也疯了。 他是太监,她是假装的男人,然后这事儿算怎么回事?他把她掰弯了?还是她把太监掰弯了? 当她一脸懵逼的看着缓缓起身的穆百里,那张浓墨重彩的脸上,浮现出稍有的戏虐与揶揄之色,“赵大人果然是个生手。” 赵无忧骤然回过神来,苍白的脸愣是如毛细血管都炸裂开来似的,红到了耳根。 “穆百里,你搞什么?”赵无忧快速拭去唇角的血。肩胛处疼得刺骨,这厮下嘴还真够狠的,果然是犬类,真适合去啃骨头。她重新整理了衣裳,好在如今的天气,她穿得不少,鲜血即便还在涌动,但也不至于从衣裳内透出。 他只是印证一下,她是不是个雏。如今穆百里已经确定,赵无忧的确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否则怎就如此生疏呢?这么说,简衍没吻过她? 穆百里略愣的看着她,怎么就想起她跟简衍来了? 赵无忧快速起身,她不想再跟这个疯子待在一起。 不过,她也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在太监的眼里,或许根本没有男女之分。反正他是太监,男人和女人还真的没什么区别。 所以别以为太监就不会轻薄,太监要是耍起流氓来,比男人比女人都要发狠。 瞧瞧穆百里满嘴的鲜血,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这个发疯的死太监。 “赵大人要去哪?”穆百里问。 “我怕伤口红肿溃烂,还是去找个大夫好好看一看吧!”赵无忧冷哼。 穆百里将一个小瓷瓶放在桌案上,“给你。” “要毒死我吗?”赵无忧问。 “你还欠我一条命,毒死你也不为过。”穆百里起身,嘲笑着去看她略显红肿的唇。她的唇瓣本来就饱,满,如今更是明显一些。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吐气吸气的时候,肩胛处还疼得厉害。 穆百里将瓷瓶塞进赵无忧的手中,“把手背上的疤----祛了!”他有些嫌恶的看着她手背上的划痕,时隔多日,伤口已经愈合,只不过结痂之后留下了一些不太明显的划痕。 她这双手本来白嫩修长。如今倒是有了一些细小的瑕疵。 他最是容不得这样的瑕疵,何况还是在手上。 “这与督主有关吗?”赵无忧眯起眸子。 “或者本座可以再证实一下,有没有关系。”他上前一步。 赵无忧快速后退一步,下意识捏紧手中的瓷瓶,“督主真是任性,既然是一番美意,我留下便是。府中还有事,告辞!” 她掉头就走,如果对方不是穆百里,她保证会拧下他的脑袋。 目送赵无忧疾步离去的背影,穆百里笑得寒凉。 “督主?”沈言进门行礼,“赵大人走了。” “查清楚了吗?”穆百里慢条斯理抹去唇角的血渍。 沈言俯首,“知情之人,不是死了就是失踪。如今能知道内情的,恐怕只有赵丞相和丞相夫人。卑职发现,赵大人自己都在调查当年的事情,看来赵大人也不明所以。” 穆百里眸色微沉,“赵无忧自己在查身世?”他轻嗤,恐怕赵无忧要找的,是那个所谓的哥哥吧!但不管赵无忧在找什么,有些东西就该先下手为强。 “继续查。”穆百里深吸一口气,“既然她自己要放水给本座,本座自然不能教她失望。” “是!”沈言点头。 外头下着细雨,赵无忧一袭白衣,可肩膀上还是染了少许血点。云筝眼睛尖,当即愣住,“公子受伤了,是督主?” “不要命了?”赵无忧训斥。 云筝垂眸不语。 “穆百里到底是什么意思?”赵无忧抿唇,“指挥使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被生擒的那些人一一盘问过去了,但……”奚墨犹豫。“这些人抵死不招。” “死算什么,诏狱里最痛苦的刑罚不是死,而是让人生不如死,让五城兵马司学着点,有些东西该取其精华才是。”赵无忧轻抚肩上彻骨的疼痛,“给我送一锅香肉去东厂,就说是多谢督主的救命之恩,赐药之德。” 也不知是不是遇见了克星,赵无忧觉得自己淡定了一辈子,唯独在面对穆百里的时候,总是没来由的失控,总是以她的气急败坏而告终。 赵无忧心头腹诽:这是病,得治! “妥善安排浮生,我去一趟五城兵马司。”赵无忧看了奚墨一眼。 奚墨颔首,心领神会。 如今他们是便衣出行,所以不必从正门进去,绕道偏门。皇帝不喜欢手底下的大臣私相授受太多,赵无忧深谙皇帝喜好,自然得避着点。 王介听闻赵无忧来了,急急忙忙的就迎了出来,把赵无忧带进了书房。 “辛苦指挥使了,这些事得抓紧办。皇上那头都盯着呢,文武百官没一个是闲着的。”赵无忧这是什么意思,王介心里清楚。 王介行礼,“下官明白,此事已经抓紧在办。原本下官也该去一趟尚书府,因为----”他有些欲言又止,看了一眼云筝。 “没事,说吧!”赵无忧淡淡开口。 王介颔首,毕恭毕敬的从书案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盒子,打开盒子竟然是一枚珠子。圆润的珠子,在微光里透着诡异的光泽。 “这是什么?”赵无忧凝眉。 “在一处无极宫的分舵里,找到了这样东西,下官不知这是什么东西,所以未敢上报朝廷,私自扣了下来,且让赵大人仔细看看。”王介呈递。 赵无忧将盒子放在掌心,娇眉紧锁的握住了那枚珠子。 心,突然揪了一下。 就是它! 第56章 赵无忧的美男计 为旧文钻石过11000加更 “无极宫的那些人,可有人认得这些?”赵无忧握紧了手中的珠子。 乍见赵无忧神色有异,王介便知这东西非同小可。慌忙道,“下官拿到这个东西就没敢多问,直接扣下。也不知他们是否知情!”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那个分舵,可还有人活着?” “有!”王介道,“还有两名女子。” “带我去见她们。”赵无忧将珠子放回锦盒,想了想又道,“这东西,我能否带走?” 王介颔首,“下官未曾上报,赵大人可以自行处理。五城兵马司的人尚未知晓这东西的存在,所以不会有任何问题。” “好!”赵无忧递给云筝,云筝快速收入袖中。 大堂内,两名女子被从大牢里提出,重镣加身的出现在赵无忧跟前。 脚踝处是硕大的铁球,未免她们突然袭击。王介还让人给她们上了枷锁。 二人跪在大堂内,冷眼望着跟前的气定神闲的赵无忧。 闲杂人等全部退下,唯有王介和云筝在场,以防二人突然袭击赵无忧。 两名女子,一名消瘦,一名似乎有些神智不太清楚。看赵无忧时,那眼神都是飘的。 “你是谁?”那名消瘦的女子切齿冷问。 “这话我该问你。”赵无忧方才喝了点茶,这会子胃凉得厉害,不禁有些咳嗽。她本不适合喝茶,却实在是忍不住。 女子嗤笑,“该说的。我都吐干净了,你们还想问什么?” “你叫含音。”赵无忧道,“是富州分舵的人,对吗?” “明知故问!”含音切齿,“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没必要拐弯抹角。” “我问你,你们舵主在哪?”赵无忧问。 “别说我不知道,纵然我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含音冷笑,“你们都是朝廷的狗,人岂能与狗为伍。” 赵无忧不紧不慢的走上前,俯身凝视眼前的含音。 含音生得清秀。可惜现在一脸的血污。 “你看什么?”含音嗤冷。 赵无忧攫起她精致的下颚,“倒是可惜了,这样一个标致的妙人儿,非要在血窟窿里打滚,让自己变得这副模样。富贵荣华,有什么不好?只要你想的,我都可以给你。曲笑含音,柔情似水,本该属于你的岁月静好,你却用来厮杀,值得吗?” 她话语低沉,那一番陈词,竟带着撩人的温柔。 含音一愣,受够了五城兵马司的粗鄙与暴虐,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朝廷命官,温柔如斯。抬望眼,赵无忧面颊带笑,眸中带柔,话语间尽是惋惜与叹息。 眉清目秀少年郎,最是白衣动古今。 窈窕少女不谙事,一眼成劫乱人心。 赵无忧伏在她耳畔低语,“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是想知道那样东西的来历,像你这样清丽的姑娘。就该活得明媚璀璨,而不是与腐烂的泥土纠缠不清。” 赵无忧的身上泛着淡淡的茶香,混合着若隐若现的梨花清香,全然不似含音平素见过的那些男子,不是铜臭味,就是古板的官腔。 那是含音见过的最好看的一双手。而且绝不是杀人的手。这样的手,似乎只能执笔天下,谈古论今。 轻叹一声,赵无忧道,“你若不愿说,我也不勉强。”转头望着王介,音色温柔的开口,“指挥使能否允我期许,让她跟我走?” 王介一愣,“赵大人,原本是个死囚,跟你走也不成问题。然则她是无极宫的人,早前无极宫的人这样对你,你就不怕她会对你下手。” 赵无忧望着她,“你真的会对我下手吗?” 含音愣了愣,她不曾参与小镇一战,无极宫对付赵无忧只是,她也只是耳闻罢了。 “看着我。会吗?”赵无忧捏着她的下颚,强迫她与自己对视,“尚书府还缺个女主人。”她意味深长的笑着。 含音愕然,“你说什么?”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我看上你了,所以想带你回家。不知姑娘答不答应呢?” “你不怕我杀了你吗?”含音冷了眉目。 “我能带你回去,自然也有制得住你的法子。”赵无忧瞧一眼含音身边的女子,“听说这是你的妹妹,姊妹两个为无极宫肝脑涂地,不惜生死,可是换来的又是什么呢?” 因为姊妹两个抵死不从,五城兵马司的人便动了歪心思,大刑过后趁着含月晕厥,轮番上阵。含月醒来之后受不住打击,便神志不清。含音逃过一劫,可看着自己聪明伶俐的妹妹变得这副模样,自然恨五城兵马司入骨,恨朝廷入骨。 “我可以请大夫给她瞧病。还能让她安然无恙的活下去。纵然她一辈子都是这般模样,我也养得起。”赵无忧淡然从容,眸色幽邃的盯着含音,“关键还得看你的态度。” “你想收买我!”含音切齿。 “你可以换个词,比如说一见钟情。”赵无忧为了那珠子也算是不择手段了。可那又怎样,胜者为王败者寇。古往今来谁还记得那些卑劣的手段,只记载功勋与污名。 含音一怔。 赵无忧这是赤条条的撩着她,“我叫赵无忧,我爹是当朝丞相赵嵩。你们无极宫要对付的人,就是我。我今年十八岁,身居礼部尚书之职。无不良嗜好,单身。”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她笑了,嘴角勾勒出极是好看的弧度。 王介有些弄不清楚,赵无忧到底在做什么。 云筝却心中清晰,公子这是玩美男计呀!虽然公子,不是真的男人。可在所有人眼里,翩翩书生白衣郎,何等的温文儒雅。 听得赵无忧这般言说,便是云筝也跟着心动不已。 赵无忧生得好,眉清目秀,淡然浅笑间温柔备至。让人如沐春风。身为当朝尚书,还屈尊讨好一名死囚,该是何等的殊荣。 连含音自己都觉得,受宠若惊。 含音还在发愣,赵无忧已经亲自解开了她的枷锁,神情认真,一丝不苟。认真的男人是最惹人心神向往的,要那么一瞬,含音觉得眼前的赵无忧宛若神祗。 青春懵懂的年岁,又是常年的不得温暖,一味的只知道执行任务。如今有个异性从天而降,几乎符合了女子对心目中完美男人的所有期盼。 他解救她于水火之中。许她天长地久,许她白首偕老,不必再厮杀不断,过颠沛流离的生活。 下一刻,含音的手,突然扣住了赵无忧的肩膀。袖中早就备下的破瓷片已经对准了赵无忧的脖颈。 云筝疾呼,“公子!” 王介冷剑出鞘,“放开赵大人!” 赵无忧一个眼神过去,示意王介别轻举妄动。王介虽然懂赵无忧的意思,可他还是不敢冒险,直接将冷剑架在了含月的脖子上。大不了待会一命换一命。 唇角带笑,赵无忧冰冰凉凉的手,轻柔的覆上含音握着瓷片的手背,“这么快就想与夫君同生共死了?既然如此,我便成全你!” 音落瞬间,她听见云筝凄厉的呼喊声。“公子不要!” 瓷片在赵无忧的脖颈上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最终落在了地上,发出清晰的脆响。 含音不敢置信的盯着赵无忧,“你不要命了?” “你敢杀,我就敢死。谁让我,喜欢你呢!”赵无忧笑得温和。 含音僵在那里,有泪突然涌出。 不畏生死之人,未必不畏真情。 云筝心有余悸,她的身子这会还在止不住的颤抖着。自家公子的身体本来不好,如今还敢这样豁出命去,伤了她自己,云筝觉得自己这颗心都要蹦出嗓子眼。 连王介都觉得,赵无忧这筹码下得太大,竟然敢拿性命开玩笑。若是那瓷片真的割下去,赵无忧那羸弱的身子,估摸真的要去阎王殿报道了。 赵无忧带着含音从尚书府的后门进入,因为含音的身份,所以没敢走正门。 瞧着眸中染着戒备的含音,赵无忧笑得有些苍白,白袖掩面,开始不断的咳嗽。她咳得让人心疼,身子止不住的颤抖着。 含音就站在一旁盯着她,一脸的疑惑不解。 “我先天不足。”赵无忧音色颤抖,终于缓过神来。“大夫说只能常年吃药,可能会不久于世。所以你只管放心跟着我,只要我死了,你就会重获自由。我答应你,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含音没说话,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想跟着他,大概是贪恋他身上的味道,贪恋赵无忧给予的美好期许。而那些东西,她此生渴望,却从未得到过。 “云筝,让她们姐妹两去南苑吧!那儿比较僻静。不会让人扰了她们休养。”赵无忧还在咳嗽,奚墨担虑的上前搀扶。 “公子赶紧回房歇着吧!”云筝焦灼,“公子的身子要紧,这些事儿奴婢会处置妥当的。” 赵无忧摆摆手,“无妨,我没事。”因为咳嗽,一张脸乍青乍白的厉害。 “我们自己可以走。”含音终于开口。 云筝便许了一名婢女,领着含音姐妹两离开。 目送含音离去的背影,赵无忧微微直起身子,长长吐出一口气。 “公子,药?”云筝提醒。 赵无忧笑得温和,“不过做戏罢了,你还当真了?” 云筝一愣,随赵无忧回房。 “公子这么做,会不会太冒险?”云筝褪去赵无忧的外衣,快速取了药箱替她包扎脖颈上的伤。 赵无忧只觉得肩膀处疼得厉害,血浸染了衣裳,如今与衣裳连在一处,褪衣裳的时候几乎是撕下来的。伤口再次出血,云筝瞪大了眼眸,“公子?” “去拿镜子过来。”赵无忧娇眉微蹙。 她倒要看看,穆百里那个死太监,下嘴到底有多狠。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伤口清理完毕,白皙的肩胛上,令人触目惊心的齿痕,还真是出人意料的深。 云筝红了眼睛,“公子,伤口太深,怕是要留疤的!” 上药的时候,赵无忧倒吸一口冷气,云筝的眼泪“吧嗒”落下。 第56章 和皇后闹掰 “哭什么?”赵无忧拢了拢衣襟,“我又没死。” 云筝拭泪,“自从遇见了东厂那帮番子,公子浑身上下到处是伤。” “许是克星!”赵无忧自我揶揄。 也许,真的是克星吧!岂料是一语成谶,终究难逃一劫。 “那个含音姑娘,公子如何处置呢?难道真的要养着一辈子吗?”云筝言归正传,开始收拾案上染血的棉花和绷带。 “一辈子?”赵无忧笑道,“你何时也变得如此天真?真以为我要养她一辈子吗?既然珠子是从她的分舵出来的,她多多少少会知道一些。比如说联络方式,又比如说她会私底下通知其他分舵的人,来救她走。” 云筝愕然,“那公子的意思是?” “男人与女人不就那么回事吗?你觉得一个男人要留住一个女人,该用什么法子呢?”赵无忧问。 云筝蹙眉,“难不成真的要娶她吗?” “她能跟我回来,一则是想借此逃离,二则你觉得你家公子手段如何?”赵无忧笑了笑。 听得这话,云筝细细的看着赵无忧,“公子生得好,手段也好。看得出来她是有些动心了,否则无极宫的人岂是贪生怕死的,她早该杀了公子,临死前拉个垫背的。” “你难道没看到,她胳膊上的守宫砂吗?”赵无忧起身,轻柔摆动胳膊,奈何肩胛上的伤依旧疼得厉害,只好就此作罢,“无极宫的人,长年累月都跟女人打交道,很少有异性男子如此轻薄。她不怕死,未必不怕多情男儿的痴缠。女人嘛,要的不就是一张嘴,一颗心吗?我给她就是。” 云筝开始铺床,“公子思虑周全,奴婢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不必铺床了。”赵无忧回看她一眼。 “什么?”云筝愕然,“公子今晚不睡?” “谁说我不睡。”赵无忧望着南苑方向,“我会睡在那儿。” 云筝深吸一口气,“公子----不怕穿帮吗?”毕竟赵无忧是个女子,若是跟含音睡一块,难免会被戳穿身份吧! “我说了,我只是睡在那儿,可没说是我要睡了她。”赵无忧笑得凉凉的,“懂?” 云筝略懂。 可是第二天一早,云筝就彻底懂了。 含音惊叫一声,没成想昨夜竟然…… 她醒来的时候,赵无忧已经穿好了衣裳,仍旧是一袭白衣,翩翩书生郎的模样。她站在逆光里。回眸看含音的时候,眸中温柔,嘴角带笑,“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 身子如同被磨盘碾过一般,疼得彻骨。床褥上,一抹嫣红的血花,悄悄绽放。 含音腕上的守宫砂已经消失了,也就是说,昨晚他们两个共度良宵,旖旎一夜。她抱紧了被子,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依旧气定神闲的赵无忧,“你----” “昨儿个你做了噩梦,所以我便赶过来,谁知你拽着我不放手,于是乎----”赵无忧轻叹一声。“情难自已这种事,我也没办法控制,尤其是面对自己喜欢的人。含音,别抗拒我。当然,如果因为这样而惹你不高兴,我会自我检讨,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含音盯着她,可她哪里看得穿赵无忧此刻到底在想什么。 在含音眼里,这个男人太深沉,也太温柔。就像淬了毒的剑,随时都能见血封喉。她极力克制着自己,为的是有朝一日能挣脱牢笼活下去。可是现在,她突然迷茫了。 昨夜的事情,她什么都不记得。 唯一记得的,是刚踏入房间的那一刻,自己就失去了意识。 她以为是太累了。谁知道还会有这一出。 看着赵无忧真挚的眼神,温柔的笑靥,含音一时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是我把你保出来的,所以除了尚书府,你最好哪儿都别去。在这里,你是最安全的,出了这个门我恐怕就保不住你了。你要知道,我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待在你身边。”赵无忧浅笑盈盈,“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 语罢,赵无忧拂袖转身。离去的时候,她眸色黯然的回头看了一眼含音。 似有些不忍,更多的是愧疚和不舍。 出了南苑大门,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 云筝终于笑出声来,“公子弄得,好像真的似的。” “怎么,看出来是假的?”赵无忧反问。 云筝摇头,“连奴婢都差点信了。” “那你说她信不信?”赵无忧问。 云筝想了想,“约莫也是相信的,公子待她那么好,她哪里憋得住!”转而又道,“公子就不怕她恢复了身子,一走了之吗?所谓的妹妹,如今已是这副痴傻模样,换做是谁都不可能抛却自身性命,去护佑这样一个妹妹。” “知道如此,所以我才初次下策。”赵无忧抬步往前走,一眼就看到了手背上的伤,“对了,我昨儿带回来的药呢?” 云筝忙不迭应道,“就是那个小瓷瓶吗?奴婢怕弄丢了,就放在书桌上了。” 赵无忧点点头。抬步回房,“南苑这边让人看着点,但如果她想走不必拦着,只需要后面偷偷跟着就是。还有,皇上说临走前要做一场道会,我的道服准备好了吗?” “是!”云筝颔首,“公子要的,奴婢都已准备妥当。” 想了想,赵无忧道,“夏东楼最讨厌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给我多备一套道服,无论材质还是针织女红,都必须是上等。按照夏东楼的身段制作,不可有所差池。” “奴婢明白!”云筝虽然不懂赵无忧到底想干什么,但公子说的,就是对的。 “昨儿把东西送去东厂了吗?”赵无忧仿佛想起了什么。 云筝点头,“送了。” 赵无忧一笑,笑得凉凉的。 皇帝除了好色,便是好道。 长年累月的修道问道,炼丹药,以求长生不老。 宫里热闹开来,这几日天气大好,不再阴雨绵绵。 皇帝的心情也是大好,傅婕妤有孕,还得了夏季兰这样娇滴滴的美人在旁,朝中又没什么大事发生,一切都安逸不像话。 道会过两日就要开始,所以赵无忧身为礼部尚书,得进宫巡视一番,免得出了纰漏到时候得落在自己的头上。赵无忧对待道会如同祭祀般隆重,毕竟皇帝的喜恶摆在这儿,识时务者为俊杰。 一应器具,无不可少。 赵无忧进门的时候,虚道长已经在里头等着。 “参见尚书大人。”虚道长躬身。 “道长不必客气,皇上对您尚且以礼相待,赵某为人臣子,不敢受礼。”赵无忧含笑,“道长若是有什么吩咐,只管对赵某言说,赵某能办到的尽量办到。皇上器重道长,乃是天子之恩。” 虚道长笑了笑,“没有赵大人,就没有贫道今日。” 赵无忧坐定,“这话,以后莫提。是道长自己的修行,得皇上青眼,与赵某并无干系。” 虚道长会意。 “听说皇上这两日又开始炼丹了?”赵无忧问。 虚道长点头,“早前皇上病着,如今身子大有好转,所以贫道便拟了方子,重新开始炼丹问药。”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悠着点,别损了根本。” “贫道明白!”虚道长俯首。 “不过皇上宠爱后宫妃嫔,这般虚耗,的确需要进补。”赵无忧别有深意的望着他,“然则虚不经补,你自己把握就是,此事我权当不知道。” 虚道长颔首,“那贫道先行告辞。” “好!”赵无忧觉得有些累,暂时不想再出去晒太阳。 虚道长前脚刚走,某人后脚就进来了,赵无忧揉着眉心看他,“督主还真是阴魂不散呢?怎么,昨儿的香肉吃上瘾了?” “所以来问问赵大人。还有没有?”穆百里手中捏着一支骨笛。 赵无忧想着,也只有变态如这个死太监,才会整日拿着这些死人的东西,还当个宝贝一样把玩。虽然这骨笛晶莹如玉,看上去的确成色极好,比一般的玉质都要光泽剔透。 她想起了上次的骨笛,被自己拿去喂狗了,从那以后他们两个就跟香肉较上劲儿了。 她大刑过后差点丢了命,他还给她一锅燥热的香肉,这是要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昨儿他咬了她一口,她也给了他一锅香肉。一个太监吃香肉,还不得有劲儿没出发? 所以两人,都不是什么好人,都尽戳对方的痛处。 穆百里依旧是绛紫色的袍子,腰间玉带缭绕,眉目间还是温柔如昔的笑意。“赵大人一直盯着本座的短笛,可是想起了什么?这一只短笛,与当初送给赵大人的是一对儿,倒是可惜了……”他幽幽然盯着赵无忧。 赵无忧觉得每次跟穆百里独处,自己总会被他的眼神扒皮抽筋,心里没来由瘆的慌。 “我不适合这些东西!”赵无忧放下手中杯盏,起身往外走时,穆百里又嗅到了她身上淡淡的梨花清香。 他进来的时候,司礼监的人与赵无忧的人都守在了外头。 如今屋子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穆百里突然扣住了赵无忧的手腕,“本座给你的药,没用吗?”他眯起眸子,去看她手背上的疤痕。 赵无忧没办法喊出声来,要是让外头的人撞见,还以为自己跟这死太监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她想抽回手,可他死活不撒手。她明白,自己是争不过他的,反正被轻薄也不是一回两回,便随他去吧。 “这是我自己的手,关你什么事?”赵无忧抿唇,“还望督主搞清楚,这般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穆百里突然起身,惊得赵无忧连退两步,身子微微绷直。 他想着,赵无忧约莫是想起了那天的情景,心里头发笑。想到这儿,唇齿间那种滋味竟然变得美好而眷恋起来。眼前的赵无忧,未穿朝服,一身白衣。一眼看去不过是个书生模样,纵然生得清秀美好,可是…… “你想怎样?”赵无忧终于抽回自己的手,肩膀上的伤还没好,他难不成又想咬她一口?这一次,赵无忧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得逞,他敢咬,她就打碎他的牙齿。 “赵大人似乎很怕本座。”穆百里幽幽开口。 赵无忧轻哼,“督主威名在外,你不妨出去问问,看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怕你的?” 语罢,她终于抽回了手,眸光凉凉的凝着他。 穆百里挑眉,“方才本座好像看到虚道长了。” “虚道长与我商议此次道会之事,有何不妥?”赵无忧反问。 穆百里似笑非笑,“倒也没什么不妥,只不过虚道长如今与皇上炼丹问药,寻求长生不老,赵大人似乎也需要这些丹药补一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赵无忧问。 穆百里上前一步。颀长的身躯就这么立在她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赵无忧。 赵无忧的身高本来就比寻常女子要高一些,可在穆百里跟前,却还是不够瞧的。这么一来,在气势上,赵无忧便输了一大截。 “听说赵大人昨儿个夜里,带了女人回府。”穆百里笑道。 “正常男女罢了,怎么,我带不带女人回府还得经过督主的同意吗?督主难道起了雅兴,想要代劳吗?若是如此,明儿我将人送到督主府上,你可以好好玩。”赵无忧转身就走。 “尚书府的奴才都换了好几批,你觉得还有没有必要再换下去呢?”穆百里音色飘渺。 赵无忧顿住脚步,冷着脸回头看他,“这话该我问你,督主还想在尚书府安排多少人,本官的吃喝拉撒,是不是都要由他们来禀报督主?如果你真的对我感兴趣,何必如此麻烦,只要督主说一声,本官亲自登门与你细说。” 语罢,她拂袖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穆百里抚着手中的骨笛,意味深长的笑着。他嗅到她身上的血腥味了,估计是肩上的伤。方才那一握,他也探到了她的腕脉,知她身上有伤,体虚至极。 可没想到,就这么一个病秧子,脾气还不小。 赵无忧黑着脸出门,云筝疾步跟上,“公子?” “没事。”赵无忧顿住脚步。 她生什么气?好歹也没吃亏,莫名其妙。 云筝慎慎的开口,“皇后娘娘来了。” 赵无忧蹙眉,“她怎么来了?”心下犹豫,脚下却没听着,快速去了一见偏殿。 皇后只带了静仪一人,左右无人。 “都下去!”赵无忧垂眸。 云筝颔首,立刻带着所有人守在门外。 皇后是偷偷从后宫出来的,听闻赵无忧进宫所以想见上一面。 赵无忧撩开帘子,缓步走进偏殿内阁,皇后正靠在软榻上,把玩着她腰间的穗子。风韵犹存的女人,瞧一眼白衣少年郎,眼角眉梢晕开脉脉含情,真当是妩媚入骨。 “下官参见皇后娘娘!”赵无忧俯身行礼。 皇后玉手轻抬,“你过来。” 赵无忧又不是傻子,这行走的雌性荷尔蒙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比谁都清楚。皇后如今不得恩宠,深宫寂寞,她早就知道穆百里跟皇后之间有些不清不楚。 但穆百里是个太监,料他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 可在皇后眼里,赵无忧是个小鲜肉,是个真男人。俊美,沉稳,谦卑,有礼。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缓步上前立于榻前,“不知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非得有事儿,才能找你吗?”皇后问。 赵无忧笑得勉强,“娘娘有所不知,如今微臣身负皇命,操办道会之事,且瀛渠清淤一事尚未完毕。微臣这儿实在也是脱不开身。娘娘位份尊贵,乃后宫典范,微臣无事不敢轻扰。”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不就是嫌我老吗?”皇后冷哼两声,握住了赵无忧的手。 赵无忧觉得很悲催,怎么人人都对她这双手,如此中意?穆百里如是,皇后亦如是。可这两个人,赵无忧都觉得危险。 尤其是皇后! 瞧瞧她那双发光发亮的吃人眼睛,穆百里那儿只是扒皮抽筋,可皇后这是要拆骨入腹呀!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俯身作揖,“微臣不敢,微臣身负皇命,为皇上为朝廷效力,不敢作他想。若娘娘有什么吩咐。只管让静仪姑姑来知会一声,微臣必定竭尽所能。道会还未处置妥当,微臣告辞!” “你就这么急着走?”皇后冷了音色,突然将她往自己跟前一拽。 赵无忧一个踉跄,瞬时跌跪在软榻跟前。膝上狠狠一撞,赵无忧眼底的光顿时冷了半分。 皇后许是吓着了,赵无忧平素一副温文儒雅的模样,如今这眼神怎这样锐利?做贼的自然心虚,皇后赶紧松了手,微微直起身来。 吐出一口气,赵无忧缓了脸色,依旧是恭敬的模样,没了方才的锐利冰凉,“娘娘乃是六宫之首,您想执掌六宫,又想把持朝政,还得看娘娘自己的手段。微臣这里,只能尽本分为皇上效命,至于其他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赵无忧!”皇后有些急了,“连你都知道本宫失宠了,本宫还拿什么去争拿什么去抢?” 下一刻,赵无忧突然攫起她精致的下颚,眸光冷厉,“皇后娘娘说这话,未免太伤人了。微臣早就说过,娘娘身为后宫之主,当选后宫子嗣为东宫。娘娘当微臣是傻子吗?您自己挑的夏季兰,如今还想脚踩两条船?这世上,有这么好的事儿?微臣没有跟娘娘计较,娘娘又何必当真呢?” 语罢,赵无忧冷哼一声松了手。 看得出来,她生气了。 皇后面色一紧。“当时夏琼芝被皇上鞭笞,那夏季兰生得好,而且----” “是夏季兰生的好,还是夏季兰背后的国公府比较得娘娘心意?”赵无忧是谁,你与她耍心眼,不是自己打脸吗? 皇后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板,“夏季兰是个软柿子,本宫自然要挑软柿子捏。纵观后宫这些女子,哪个是省油的灯?本宫也是没办法。” “皇后娘娘想依靠咱们赵家,又怕赵家对皇后娘娘放任不管,转而便抓住了夏家,以为国公府能庇佑娘娘周全。你觉得夏季兰如果有孩子,会留给皇后您吗?夏东楼会答应吗?”赵无忧一针见血。 “本宫是皇后,自然可行!”皇后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底气不足。 “皇后?”赵无忧冷笑两声,“失宠的皇后,能有几斤几两,你自己不清楚吗?皇上为何不废后,那是因为李将军镇守边关有功,皇上怕留人话柄,被世人诟病,所以才留下了你。” 皇后苦笑,“那又怎样?本宫还是皇后。” “愚不可及!”赵无忧拂袖而去。 “赵无忧!”皇后低喝一声,“你说本宫愚不可及,难道本宫要去争傅婕妤的孩子吗?本宫拿什么去争?除了夏季兰这般柔软的性子,本宫还能拿捏住谁?” 赵无忧回眸,眯起危险的眸子凝着她。 深宫里的女人是孤单寂寞的,也是最可怜的。没有皇宠,就没有未来。皇后早就看不到未来,所以她病急乱投医,胡乱的将希望寄予在别的女子身上。以至于将别的女人,送上了丈夫的龙床。 “软刀子也会杀人,皇后自己保重。”赵无忧放缓了口吻,“赵家不会不管你,但是皇后娘娘必得自重。有些东西,如今看上去并不致命,但你要知道水滴石穿、绳锯木断,都是迟早的事。” 皇后落泪,无力的跌坐在软榻上,“本宫过得很辛苦。”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谁都不好过,尤其要笑到最后。皇后娘娘好自为之吧,微臣告退!” 等到赵无忧退出去,静仪快速进门,“娘娘?” “赵无忧!”皇后咬牙切齿,“当初要不是本宫和本宫的母家提拔。赵家怎么会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如今是想一脚把本宫踹开?哼!你们不仁就别怪本宫不义。” “赵大人他----”静仪愣住。 皇后缓过劲来,徐徐起身往外走,“没什么,既然他要跟本宫翻脸,还怪本宫脚踩两条船,那本宫就得让他知道,什么是代价。” 静仪蹙眉。 代价? 云筝发现,赵无忧出来的时候,脸色更差了一些。 “公子?”云筝慌忙上前搀扶。 赵无忧拼命的喘着气,而后极力压抑着咳嗽。皇后对她的心思,赵无忧早就知道了。可她时刻避开,毕竟自己不是真的男人,何况就算是真的男人,她也不肯去沾了皇后。否则哪日事情败露,自己会死无葬身之地。 给皇帝戴绿帽子,不是老虎嘴里拔牙。自己找死吗? 一番咳嗽过后,赵无忧才算缓过劲来,回眸间虚弱的望着云筝,“我没事。” “公子?”云筝红了眼眶,“奴婢搀着您去歇着吧!” 赵无忧点点头,“这儿都布置得差不多了,明儿个才是道会,咱回府去。” 云筝颔首,快速带着赵无忧离宫。 只不过,出宫的时候,简衍早早的等在了宫门口。 见着赵无忧出来,简衍慌忙上前,“怎么脸色这么差?” 云筝也不好说,自己公子分别被穆百里和皇后给气着了,只能说,“公子近来太劳累。所以身子虚。” “你怎么在这?”赵无忧上了马车,简衍也跟着上去。 “我去尚书府,结果家仆说你进宫了,我横竖没什么事儿就来宫门口等着你。”简衍轻叹一声,敛过一旁的小毯子盖在赵无忧身上。 赵无忧咳嗽着,面色苍白,“找我有什么事?” “你都这样了,还是罢了吧!”简衍垂眸。 “说吧!”赵无忧笑了笑,“我这样又不是一日两日。” 简衍道,“家父为我相中了鸿胪寺卿的女儿莫如月,可我----”他垂眸,“你说过,盲婚哑嫁最是要不得,所以我、我想自己去看看。” 难得他能迈出这一步,赵无忧心里觉得是种安慰。 这些年简衍对她心思,赵无忧又不是不知道,只不过……她的身份摆在那儿,这辈子都不可能了!简衍是好男儿,她不想耽误他。 听得简衍这么说,赵无忧自然一口答应,“什么时候?” “明儿午后,畔江楼,有空吗?”简衍问。 赵无忧想了想,“我能抽空。” 简衍一脸欣喜,“那便说定了!” “恩!”赵无忧点头。 二人絮絮叨叨的说话,马车已经回到了尚书府。如今的梨花开得真好,满目灿白,一眼望去如霜如雪,甚是惹人怜爱。 “你身子不好,梨花酒还是要少喝。”简衍与她肩并肩走在梨树下,风一吹,纷纷扬扬的梨花落在肩上,散落脚下。 好美! 赵无忧抬头,望着那些飘扬在空中的梨花,“再过几日,梨花谢尽,就又要等到明年了。” “年复一年,没什么可惋惜的。”简衍宽慰,“合欢,明日午后,我等你。” 赵无忧轻笑,“知道了,还没将老便已经这般唠叨。我这记性还不差,你不必提醒。” 简衍深吸一口气,眸色有些微恙,“不管发生什么事,你我都是最要好的,对吧?” “那是自然。”赵无忧道,“我没有兄弟姐妹,唯独你一人是我最好的朋友。不管发生什么事,这都是无可改变的事实。” 简衍颔首,“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 “好!”赵无忧报之一笑。 简衍离开时,又回眸去看站在梨花树下的赵无忧。她正走到树下,轻轻的折了一枝梨花在手,而后凑到鼻间轻嗅。那神情那姿态,温婉如玉,极尽岁月静好之美。 若没有这一身的官职,也许她会是世上最美丽的女子。 眉目如画,一笑嫣然。 云筝剪了几枝梨花放在听风楼,她最熟知赵无忧的性子,所以不必赵无忧说什么,她已经处置妥当。门开,一室梨花香。淡雅枕眠。 南苑那边,含音没走。 她没办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焦躁,踌躇,犹豫不决。赵无忧走后,便真的没有来看她,寂冷的夜里她有些彷徨失措。身上的伤没好,她也不可能离开。 可留在尚书府内,她也不知做什么。 去找赵无忧? 纵然是江湖儿女,但她终究是女子,到底舍不下那心头的一点虚幻。然则理智告诉她,赵无忧是个很危险的男人,他能悄无声息的与她同床共枕,也许会在某一日,悄无声息的杀了她。 那个看似温文儒雅的男人,是所有问题的源泉。 含音挣扎着,始终没有正当的解决法子。 有些东西你刻意去忘记,反倒成了刻意的去记住。 如今的事实是,那个男人想娶她为妻,而她已经与他有了夫妻之实。 这可如何是好? 走到院子里,不由自主眺望听风楼的方向,含音的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平静。那个方向,是赵无忧的方向,他说要自我反省等她原谅,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 所以,就真的不出现了吗? 第二天一早,云筝一脸笑意的端着脸盆,进了听风楼伺候。 “公子醒了?”说着,快速拿起赵无忧的裹胸布,仔细的为她裹胸。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勒的时候,面色略显青白。 “一大早的。笑什么呢?”赵无忧问。 云筝道,“公子有所不知,南苑这位开始犯相思了!公子真是厉害,人家含音姑娘可是一晚上没睡,愣是在院子里站了一宿。”语罢,捏了湿毛巾递上。 赵无忧笑了笑,“你是想说,她动了心?” “可不!”云筝笑道,“窈窕少女,君子好逑。如今是窈窕公子,少女好逑,求而不得,辗转反侧。” 听得这话,赵无忧心情极好,“你这丫头,惯会贫嘴。” “还是公子本事好,这女儿家的心思,都被您顺手拈来。再晾她几日,估计得眼巴巴的跑到公子跟前,以解相思之苦了!”云筝打趣。 赵无忧坐在那儿,云筝为其梳头盘发髻。 白玉冠,白玉簪,白衣书生俊俏郎。 赵无忧起身,朝着云筝旋个身,“如何?” 云筝翘起大拇指,“公子极美!” 长长吐出一口气,赵无忧还是得晾含音几天,毕竟有些东西得经过时间的考验才行。距离产生美,他们亲密接触过了,如今分开一段时间,才能让含音把心肝肠肺肾都纠结起来。 赵无忧上午查验了有关道会的事儿,及至中午才急急忙忙的往畔江楼赶去。 只是她没想到,去到畔江楼,简衍竟然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第58章 本座也是从男人过来的 往日的畔江楼总是人满为患,可是今日的畔江楼却安静得出奇。 赵无忧进门的时候,连伙计和掌柜都不在,空空荡荡的畔江楼里只听得江风烈烈。心里提高了警惕,赵无忧回眸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的云筝和奚墨,示意二人小心行事。 她倒要看看,是不是那些不长眼睛的又开始作祟了? “简衍?”赵无忧喊了一声。 简衍站在二楼,含笑望着她,“无忧,我在这儿。” 赵无忧环顾四周,见简衍脸上并无异样,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放心吧,今日是我包下了这畔江楼。这里的人,都是我驱走的。”简衍不是不知道,赵无忧惯来警惕性高,这样的气氛让她心头生疑。他不得不解释清楚,打消赵无忧心里的隐患。 赵无忧不紧不慢的上楼,及至简衍跟前便笑了笑,“如此破费作甚?” 其实是她并不喜欢这样的空空荡荡,让她有种莫名的不安。毕竟这世上,想让赵无忧死的人太多。她那一颗心,时时刻刻都高悬着,从未放下。 “我想单独与你说说话。”简衍道。 “那----”不是说来看看那位姑娘吗?怎么突然变成与她说话? 赵无忧蹙眉望着他,“你没约她?你约的是我?” “是!”简衍道,“我怕你不来。” 事实是,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借口,赵无忧最近真的挺忙,真的不会来。 “我近来是有些忙。”赵无忧忙着道会、瀛渠清淤以及皇帝不久之后的微服出巡,事事都得亲力亲为,哪有时间来跟简衍独处。 简衍突然握住她的手,往雅阁去,“你跟我来。” 赵无忧一愣,双手紧握的那一刻,她的脑子里突然想起了那个臭不要脸的死太监。下意识的,几乎是条件反射,她快速抽回手,面上紧了紧。 “怎么了?”简衍不解。 他以前也经常这样,怎么她突然反应这样大? “没什么,外头有人看着,拉拉扯扯的会坏了你的名声。我此生到也罢,你还得娶亲呢!”赵无忧笑道,“走吧,我跟着就是。” 只不过进门那一瞬,赵无忧愣住。 满室芳香,满目摆着瓶瓶罐罐,全部插上了梨花。雪白的梨花,或含苞待放,或娇艳盛开。没有半点枯枝,修剪得极好。 赵无忧回眸去看合上房门的简衍,“你这是做什么?” 简衍看上去,并不像这么无聊的人。他这么做必定有所缘由,那么这个缘由是因为她吗? 思及此处,赵无忧心里漏跳了一拍。聪慧如她,已然猜到了半数。 “合欢,有些话我想当面跟你说清楚。”简衍抿唇,“来,坐!” 什么话得支开所有人,得满室梨花,如此郑重其事? 赵无忧缓缓坐下,梨花香让人意乱情迷,可她还知道轻重,“你我兄弟一场,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你是不是不把我当兄弟了?” 这话一出口,简衍愣了半晌,有些话到了嘴边愣是没法开口。 赵无忧继续道,“简衍,你是不是遇见了什么难处?你爹又逼你去参加今年的秋试?还是说,你真的看中了哪家的姑娘,需要我这个礼部尚书来当红娘?你有难事直说无妨,咱们从小一块长大,你的事儿便是我的事!” 说到这儿,赵无忧拢了拢衣襟,江风从窗口灌进来,她开始不断的咳嗽。 简衍还在犹豫,听得她的咳嗽声,快速起身去合上窗户,“抱歉,我忘了关窗户。” “无妨。是我身子不争气。”赵无忧轻叹一声,“我这副残躯还不知能撑多久,希望在我有生之年不会连累任何人。” 语罢,她笑笑看着面色微恙的简衍,“你不是有话说吗,怎么不说了?” 这还让简衍怎么说出口? 赵无忧抿上一口果茶,淡淡的香味在唇齿间漾开,倒是极好的。 “合欢,你----”简衍犹豫着,“这一室梨香,你可喜欢?” “梨花色白,香气怡然,自然是极好的。”赵无忧道,“可是简衍你还是不懂我,我并不太喜欢被剪下来的梨枝。梨花的花期本就短暂,很快就会归于尘土。何不让梨花在枝头多绽放几日,随风而落呢?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好花堪折直须折的。” 简衍顿了顿,面上有些难看。 赵无忧太聪明,她都什么都看透,什么都知道。 可她拒绝得让人无法再纠缠,不着痕迹的拒绝,让你无从反驳。 “还有事儿吗?”赵无忧放下手中杯盏,“若是没有事,我就先走了。你若是不喜欢人家姑娘,大可换一家,我也帮你物色一下,总有你满意的。” 语罢,她轻咳两声站起身来,“告辞。” “合欢!”身后,简衍低低的开口。 “嗯?”赵无忧顿住脚步,袖中五指微微蜷握。 简衍深吸一口气站在她身后,“其实你知道。你都知道对吗?我的心意,你早就看出来了。今日我约你到这儿,是想告诉你,就算你们帮我找遍天下的女子,我也不会喜欢她们。找一千个一万个还是那样,因为天下只有一个赵合欢,而我----只喜欢这个赵合欢。” “这话我权当没听见,以后别再说了。”赵无忧绷直了身子,“免得教人笑话,两个大男人----” “可你不是男人!”简衍急了,音色冷厉,“合欢,你是女子。” “纵然我是女儿身,可我肩上男儿担。”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简衍,你该有更好的女子,陪你一生。与你白头偕老,与你相夫教子。而这些,注定离我很远。我做不到你心里的贤妻良母,我也不想去做。我此生注定官场沉浮,生死不由自主。” 语罢,她走出房门。 “合欢!”简衍追出去,一把拽住她的手腕,直接将她拽进了自己的怀里。 赵无忧重重合上双眸,心头微疼,“简衍,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道不同不相为谋。别再有下次,你不要命,我还怕死呢!” 她说得何其无情,淡漠疏离得不带一丝感情。 推开简衍,赵无忧看他的眼神都是冷的,“简衍,以后别做这么幼稚的事情,不适合你也不适合我。你若真的有心,就去成家立业,不要再胡思乱想。人世间想活得痛快的大有人在,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幸运。” 望着赵无忧离去的背影,简衍的眼眶里有晶莹浮动。 “我只是喜欢你。”他低低的开口。 没有她的回应,他知道,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应他。 她不给任何人怜悯她的机会,因为她高高在上,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她孤独而自傲,外冷内热。她所有的防备,只是因为她在乎的太少。 这样一个女子,是让人心疼的。 可她,从不需要任何人的心疼。 唯有对自己也心狠之人,才能在这人吃人的世界里,安然无恙的活下去。她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的机会,所以到了现在,她根本不做第二选择。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走上了自己的马车。 云筝察觉了公子脸色的不对劲,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奚墨驱车快速离开。 简衍无力的坐在地上,他精心准备的一切,都还来不及实行,就已经成了这副模样。怀里的玉佩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她就已经拒绝已经离开。 室内的梨花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惹人心疼,可是值得他心疼的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回到雅阁内,简衍将所有的花瓶都打碎在地,梨枝散落一地。芳香如故,却是狼狈不堪。他发疯。发狂,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他所有的一切,只是想让她放下一切,跟他走。 他想告诉她,天涯海角,总归有个地方能让他们安身。 马车内,赵无忧心绪难平,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眸子微微合上。她这种人,这样的身份,注定是不配得到爱情的,就连跟简衍的友谊,她都必须小心翼翼,免得落人话柄让简衍遭受伤害。 可他就是不懂,一步步的靠近,一点点的心许。 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却也无可奈何。 她能只手遮天,能生杀在握,唯独控制不了蠢蠢欲动的少年心。 下了马车,赵无忧站在尚书府门前很久很久,始终没有踏入。 “公子?”云筝低低的轻唤。 赵无忧敛眸,“云筝,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云筝一愣,微微低头没有吭声。 “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吗?”赵无忧继续问。 云筝抿唇,“约莫----是无论生死都愿陪着她,为她生为她死都心甘情愿。” 赵无忧苦笑一声,“你爱过?” “奴婢一直跟着公子,哪里经过这些东西。”云筝笑得腼腆,脸上有些红红的,“公子就莫再取笑奴婢,奴婢以后都不说了。” “好了,不说便不说吧!”赵无忧进门,“明日还得入宫一趟。”肩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被简衍这么一拉一拽的,大概伤口又有些裂开。 这死太监的嘴,八成有毒,咬伤反反复复难痊愈。 其实穆百里也好不到哪儿去,坐在书房里对着自己掌心的锐器伤看了很久。他最喜欢的就是自己这双手,可为了不伤着赵无忧,愣是拿自己的手去握那短刃,害得他的掌心被划开一道大口子。 以血破阵,既是苦肉计也是万般无奈。 赵无忧的眼睛太毒,你不做得真一点,就会被戳破。饶是做得这样逼真,赵无忧还是看出了端倪,在他中毒的时候,这厮竟然还配合他演戏。 这样的人,若不能结为一党就会变成最强劲的对手。 结为一党似乎有些困难,那只能尽量避开交锋。 沈言进来的时候,看到穆百里正对着自己的掌心发呆,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躬身行礼佯装什么都没看到,“督主,金陵那边来了消息,说是见到扎木托在那边出现过。” 穆百里冷眸望着沈言,“你去一趟,务必要抓住他。” “是!”沈言颔首。 他也知道,穆百里这两日是离不开的,宫里很快就要举行道会,他不在这里镇守是不行的。所以这一次,只能沈言前往。 瞧着沈言退出书房,穆百里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那一年的大火,鲜血之中是乳母带着他离开。刀光剑影,他听见族人的哀嚎。被大火焚烧的凄厉。火光烧透了半边天,他歇斯底里的喊着自己的母亲,可----什么都没了。 如果不是城门失守,怎会有举族皆灭的惨烈? 彼时年幼,只能苟延残喘。 也是因为这样的苟延残喘,让他学会了如何绝情的面对这个世界。没有人会因为可怜你,而施以援手,因为人性都是自私的。 所以他只能靠自己,不管什么时候,求人不如求己。 那几年的宫闱生活,他过得比猪狗都不如。从最卑劣最下贱的奴才,一步步擢升,最后走到今日的地位。他从不相信运气,他只相信自己。 可惜,乳母看不到这一天。 睁开眼,他依旧是那个眸色温暖之人。对宫里而言,最好的伪装,是伪善。最好的保护,是心狠手辣。对自己心狠,对别人才会更狠。 陆国安从外头进来,“督主,宫里来了消息,说是皇上晕倒了。” “晕了?”穆百里起身就走,“封锁消息,不许透露出去。谁敢乱嚼舌根,杀!” “是!”陆国安颔首,“此事奴才早前已经封锁了消息,所以除了后宫那几位娘娘,暂时没人知道。” “赵无忧呢?”他最忌惮的,从最初的赵嵩变成了如今的赵无忧。 陆国安道,“也未曾通知,约莫不知道。” 穆百里点头,面色凝重的往前走,“皇上是在哪儿晕倒的?” “在胡婕妤的芙蓉宫。”陆国安垂眸。 “胡婕妤?胡铎的女儿?”穆百里凝眉。 “是!”陆国安颔首。 穆百里深吸一口气,疾步离开。 进了芙蓉宫,胡清芳焦灼的守在寝殿内,太医们慌慌张张的进出。见着穆百里,一个个都吓得面色发青,腿肚子都在颤抖。 “皇上怎样?”穆百里凉飕飕的问。 “皇上这是饿晕了。”太医跪在地上回答。 “什么?”穆百里一愣。 皇后从外头进来,“胡言乱语什么,皇上好端端的怎么会饿晕了呢?”回眸看了胡清芳一眼,“妹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皇后娘娘的话,嫔妾也不知道。皇上得空来看嫔妾,就说了一会话,突然说头晕。嫔妾就赶紧让人去找太医,谁知太医还没到,皇上就晕倒了。嫔妾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胡清芳跪身解释。 皇后深吸一口气。“想来将军府门第,应不会出大逆之人。”转而望着恭谨在旁的穆百里,“厂臣以为如何?” 穆百里瞧一眼跪在一旁的小德子,“还不说实话吗?” 小德子哪经得起穆百里这一眼神,吓得当下哭跪在地,“皇后娘娘饶命,督主饶命,是皇上自己说要焚香沐浴,辟谷修行,奴才也劝不住。皇上说,道会在即,当显示对上天的诚意,所以----所以皇上这两日辟谷。” “放肆!”皇后怒斥,“这么大的事,为何不禀报?皇上辟谷,你这是拿皇上的命开玩笑吗?来人!” “好了!”床榻上。皇帝终于喘过气来,“嚷嚷什么?是朕自己的意思。” “皇上,您这不是胡闹吗?若您有个事儿,这大邺江山可如何得了?”皇后拭泪,“皇上身系天下,对待龙体怎能如此儿戏?” 皇帝极度不耐烦的瞥了她一眼,“朕没事。” 皇后自知皇帝嫌自己啰嗦,便抬头看了穆百里一眼。 穆百里会意,躬身上前行礼,“皇上,上天知晓皇上的诚意,必定会恩泽天下。皇上为黎民百姓,为天下苍生,晕厥在地,万民必定感恩戴德,以谢皇恩。” “还是厂臣最懂朕的心。”皇帝长久没吃饭。这会子整个人都是虚的,说话也是中气不足。 “皇上,心诚则灵,上天看到您的诚意已经够了。您要是再辟谷下去,明儿的道会怕是有些吃不消,到时候上天岂非要怪罪,反而得不偿失。皇上,道会为重。”穆百里挑重要的说,可不是一味的责怪。 皇帝想了想,自己这副模样,饿到明天怕是真的要爬不起来。那道会怎么办?他本来就是为了这个道会而辟谷,这样一来岂非得不偿失? “皇上,奴才教人给您备粥,您辟谷时日太长,先吃软食,免得肠胃受不住。”穆百里一直躬身,温软低语。 “好吧!”皇帝轻叹一声,“这才多久,怎么就扛不住了呢?” 皇帝感慨,难道朕真的老了? 皇后心头腹诽:年岁渐长,还以为自己年轻呢?辟谷,再几日我都可以当太后了。 话虽这样说,可皇后还是不希望现在成为太后,毕竟她没有子嗣,来日就算是太后也只是个有名无实的太后。到时候,日子可一点都不比现在好过多少。 与其如此,还不如再熬一熬,等到兰美人的肚子有了动静,自己有了子嗣,再来诅咒皇帝早点去阎王殿报道也不迟。 皇帝还歇着,实在没力气,也不必移动。 有胡清芳照顾着。倒也没什么大事。胡清芳这人许是因为将门虎女,自身有些高傲,倒不似宫里其他女子,会整出什么幺蛾子,一板一眼的行事作风得教人十分放心。 穆百里亲力亲为,在皇帝跟前极尽温润与谦卑,事事周到,让皇帝一如既往的满意。等做完这些,皇帝终于睡着了,穆百里这才退出了芙蓉宫。 皇后在前面走着,穆百里在旁跟着。 去了坤宁宫,皇后揉着酸疼的肩头,“这两日天气变暖,反倒有些不适应了,肩膀酸疼,整个人都好似要散架了似的。”她将外袍褪去,静仪便快速领着所有人退了下去。 穆百里不紧不慢的上前,将皇后打横抱起,而后放在了软榻上。 皇后一双腿堂而皇之的摆在他膝上,妖妖娆娆的靠在软榻上,美眸半合半张,烛光里泛着迷离之色,“皇后娘娘日夜为后宫操劳,劳心劳力,自然会觉得酸疼。奴才为您松松筋骨,很快就没事了。” 骨节分明的手,顺着她的腿缓缓而上。 中衣半敞开,皇后气息浅喘,“到底是你最得本宫的心意。厂臣,这些日子你都在干什么,本宫想着你都好久不来了,还以为你把本宫都忘了。另找了玩物。” 穆百里面不改色,凤眸清润,“皇后娘娘说的哪里话,微臣这两日忙着道会的周全。娘娘该知道,皇上对此次道会的重视,微臣岂敢有疏漏。这两日,微臣也一直思虑着皇后娘娘,不过微臣听说皇后娘娘召见了赵大人,所以微臣没敢打搅。” 一听赵无忧,皇后神色一紧,“本宫……嗯……” 底下,加重了力道,死钳住了某些东西。 皇后只能放缓口吻,继续靠在软垫上,话语轻柔而低喘,“本宫召见赵大人。只是因为----” “皇后娘娘高兴就好,不必与奴才细说。”穆百里似乎没什么兴趣说这些,指尖轻柔的撩拨着。 皇后衣衫凌乱,可他却是衣冠楚楚,没有半分紊乱之色。眉目带笑,眸色温暖,他望着皇后含情脉脉的迷离双眸,漾开唇角那一抹似笑非笑,“皇后娘娘可喜欢,奴才这样伺候?” 此刻的皇后早已被撩拨得气息紊乱,依仗脸早就红到了耳根。下唇紧咬,那一副求而不得的姿态,委实教人觉得下贱至极。 分明是高高在上的后宫之主,本该母仪天下,谁知却承欢太监之手,得不到皇帝的恩宠。就亵玩宫中的太监,也不知是可怜还是可悲。 穆百里如同把玩着手心里的玩物,低眉间眼底的光都是轻蔑不屑的。 烛光摇曳,室内一片旖旎。 等着皇后娇,喘,连连过后,穆百里才幽幽然起身,皇后衣衫凌乱的躺在软榻上,仿佛所有的气力都被抽离。就像个破败的布娃娃,被随意的丢在那里。 穆百里没有管她,只是取了袖中的帕子,不紧不慢的擦着自己的手,“奴才还有要事,就打扰皇后娘娘歇息了,奴才告退!” 语罢,他缓步走出寝殿。 皇后看着那一抹绛紫色。在自己的视线里渐行渐远。那番勾魂蚀骨的滋味,还真是让人眷眷不舍。打从在宫里第一眼看到他,她就觉得这小太监生得何其秀美,将来必定是人上人。 虽然太监不完整,当不的人中龙凤,可是能逃得龙凤欢心,坐到这样的位置,着实了不得。 出了坤宁宫,穆百里深吸一口气。 陆国安在旁伺候着,“督主,夜深了还是回司礼监吧!” 穆百里将手中的帕子丢入随行小太监的灯笼里,顿时火焰燃起,连带着灯笼都被烧个精光。回到司礼监,穆百里又开始洗手。 陆国安在旁托着巾栉,不敢做声。 他将一双手洗了无数遍,到了最后,掌心的伤口裂开,水盆里都是他自己的血。鲜红鲜红的鲜血,颜色何其鲜亮夺目。 穆百里始终什么话都没说,陆国安让人重新换了一盆水,让穆百里洗了手上的血迹,小心的擦干。 “督主。”陆国安取出金疮药和绷带,极为谨慎的为穆百里包扎伤口,“太医说,伤口不宜碰水,免得红肿难愈。” “没什么事,都下去吧!”穆百里看着手中的绷带。 想起这道伤,他就想起了赵无忧。 陆国安领着人毕恭毕敬的退下,谁也不敢拂逆穆百里的意思。 这是第几次? 第二次? 第一次是咬伤,第二次是刀伤。 想起赵无忧此刻必定安枕无忧的睡在听风楼,想起听风楼那满树的梨花都在尽情绽放,任凭梨花飘落在窗棂山,散开满室的梨花香。 穆百里觉得,自己睡不好,赵无忧凭什么能睡好? 他的伤没好,她肩膀上的伤必定也不能好。 思及此处,一个纵身飞出窗户。堂堂东厂提督,司礼监首座就这么当了一回梁上君子。尚书府的防卫工作对于穆百里而言,形同虚设。 他轻而易举的落在了听风楼的屋顶上,没想到听风楼里点着灯,可赵无忧并不在屋内。 在哪呢? 穆百里蹙眉望着一袭白衣,松松垮垮穿着,而后在梨花树下静静的站着。 衣白如雪,梨花胜雪。 肤白如玉的少年郎,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风吹梨花落的时候,她微微打开怀抱,让花瓣落在掌心,而后笑得极是干净。 穆百里觉得,自己一定是眼花了,赵无忧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简单? “公子!”云筝快速上前,将披肩与她披上,“莫要贪凉,你的身子受不住!” “有时候我觉得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才算真的活着。”赵无忧笑了笑,“自由自在的呼吸,可以痛快的笑痛快的哭,而不必遮遮掩掩。” 云筝笑了笑,“云筝会永远陪着公子。” 赵无忧缓步走在雪白的梨花树下,望着纷纷扬扬的梨花翩然而落,“等梨花落尽,就得在等一年了。”可惜留不住,这世上最难留住的便是时光。 “奴婢已经把今年的新酿埋下去了,来年公子又能好好喝一盅。”云筝陪着赵无忧回房。 “你下去吧!”赵无忧道。“不必伺候了。” 云筝行了礼,快速退下。 耳房内的浴桶里,水汽氤氲,温暖如春。她洗澡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旁伺候,所以云筝深谙赵无忧这个习惯,便早早的让人退下。听风楼乃是尚书府的禁地,没有赵无忧的允准,是不许任何人靠近的。 褪下披肩,褪下外衣,薄薄的白色中衣衬得她身段修长。赤着脚,走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倒显出了少许节奏感。 伸手撩水,水温刚好。 穆百里已经落在门外,进来的时候卷起一阵风,吹进来一地的梨花瓣。 隔着屏风,他能看到灯光里那个躺在浴桶里的少年,高挺的鼻梁,微翘的薄唇。走近一些,连她那些睫毛都能隐约看见。她半仰着头,似乎极为享受沐浴时的放松姿态。 蓦地,赵无忧突然坐直身子,二话不说便揪过一侧的衣衫套在身上。她的动作很快,以至于穆百里进来的时候,她已经把以上披在了身上。 她还站在浴桶里,长长的衣裳刚好过腿根,遮住不该被人瞧见的位置,却露出雪白的双腿在外。水光荡漾,眸光焦灼,呼吸微促。 “穆百里!”赵无忧切齿,脸上乍红乍白得厉害,“你怎么进来的?云筝!来人!” “你是想教人知道。本座偷看你洗澡?”穆百里问。 赵无忧咬唇,被水浸泡过的双手,此刻更是莹白如玉。她的双手交叉在前,挡去某些不该被看见的痕迹,“出去!出去!” “赵大人何必如此紧张,本座也是从男人过来的,伺候皇上沐浴也不是一次两次,有什么好害羞的。”穆百里嗤之以鼻,“不就是比咱们多了那么一点吗?” 问题是,她也没有那一点,否则也不至于这般尴尬无力。 好在前胸被勒惯了,未能如常发育,否则----必定穿帮。更幸运的是,穆百里此刻也没有盯着她的前胸看,只是瞄了她一眼就把视线挪开了。 太监虽然不懂害臊,可也没有看人前胸的毛病。 “你出去!出去啊!”赵无忧急了,“听到没有,穆百里!”她失了往日风度,没了平素的淡然。纵然她不忌讳男女之防,可洗澡的时候被陌生人闯入,换谁都得抓狂。 穆百里也不着急,伸手撩起一旁的干毛巾,“要不要本座帮赵大人一把?” 他回头看她的那一瞬,赵无忧快速钻入水中,只留下一个脑袋在水面上。她将下颚抵在浴桶边上,双手趴着桶沿,气冲冲的瞪着他。 有那么一瞬,穆百里似乎看到了她眼底的氤氲水汽。 真生气了? “赵大人这般羞怯,会让本座误以为赵大人是个女儿身。”穆百里戏虐,揶揄笑道,“饶是如此,赵大人又是怎么和后院那些女子成其好事的?” “我喜欢的是女人,又不是太监!”赵无忧咬牙切齿。 穆百里你个死太监! 此刻,她恨不能剁碎了他。 下一刻,穆百里突然撩开曳撒,蹲下身来,单手摁住了她的后脑勺。 第59章 赵无忧的耳光 为旧文钻石过11200加更 有那么一瞬,赵无忧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若说上一次是炸开了烟花,那么这一次就真的是开了染料铺子。近距离的妖孽,模糊得看不真切。 他近距离的看她,烛光里的赵无忧,肌肤都透着晶莹剔透的光泽。被风吹动的窗铃,发出孤独的鸣响,让整个房间都彻底安静了下来。 唇齿相濡间,赵无忧觉得整个人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她愣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她身上就薄薄的一件衣裳,沾了水更是紧贴着自身。推开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别说力气不够,便是力气够了也不敢。 横竖是到了这地步,不如豁出去。 否则这厮越玩越上瘾,还真以为她怕了他。 下一刻,赵无忧突然捧起他的脸,她没有经验。所以举止有些生涩。香舌回应着属于他的灼热,她本就聪慧,很多东西一学就会。 所以此刻,她学着他的样子,啃噬着他的唇。 东厂督主最宝贵的唇,谁敢触碰。 赵无忧敢。还如同品尝美食一般,尝了个干净。还在穆百里的脖子上,留下了一个印记,也是这个印记,让穆百里突然回过神来。 穆百里也不是男女不忌之人,只不过赵无忧似乎更寻常男儿不同。身上这股绵软与病怏怏的柔弱,偏生出几分惹人怜爱。 他没想到,她会突然反客为主。 所以到了最后,穆百里自己也愣了。 他又吻了她? 再次,吻了一个男人! 四目相对,拉开少许距离,穆百里看见她根根分明的羽睫,凝着少许水珠,散着七彩炫光。她一脸的不服气,一脸的不服输。这厮是个硬骨头,就算是死,也会与你拼个同归于尽之人。 赵无忧舔了一下滚烫的唇瓣。“如何,督主满意吗?” 穆百里道,“赵无忧,你真无耻,你占本座便宜。” 赵无忧笑得不羁,“督主若是不介意,我还能更无耻一些。不如督主告诉我,该怎么做能让你更舒坦?” 轻叹一声,穆百里起身,“真无趣。” 她若是真的又惊又怕,也许他更有兴致。 可她反客为主,穆百里就没了兴致。 赵无忧来不及看清楚穆百里的表情,他已经飞出了窗外。长长吐出一口气,赵无忧无力的靠在浴桶里,水早就凉了,整个人都冷得厉害。 从浴桶里出来,赵无忧裹着自己,唇上又红又肿。 云筝进来的时候,微微一怔,“公子怎么了?” 看上去瑟瑟发抖,然后整个人裹在毯子里,就留个脑袋在外头。脸上红红的,嘴上也肿肿的,细看之下还有些齿痕。 “穆百里来过了。”赵无忧显得无精打采。 “那公子----”云筝骇然。 “他没看出来。被我打发走了。”赵无忧知道云筝想说什么。 云筝如释重负,却觉得赵无忧的脸色不对劲,“公子,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觉得冷。”赵无忧只觉得视线有点模糊。 云筝慌忙去探她的额头,“公子,你发烧了。” “一定是方才水凉了。所以有些受寒。”赵无忧无力的靠在床柱处,“去给我弄点药,道会快开始了,我不能倒下。” “是!”云筝撒腿就跑,临走前让奚墨在门口守着,以防万一。 赵无忧发烧了,烧了一夜。 她本来身子就不好,所以泡在水里的时间不能太久。可当时穆百里在,一番折腾,水都凉了。这场无妄之灾,赵无忧觉得该从穆百里身上找回来。 穆百里也觉得不可思议,他竟然对一个男人感兴趣。纵然这个男人,颜好、手好、身段也好,吻上去的感觉也不赖。可怎么想怎么都不明白,就算是个太监,也不至于对男人感兴趣。 这世上还有断袖之癖的太监? 镜子里的自己,脖颈上有个红印子。 穆百里凝眉,心头腹诽:该死的赵无忧。 随手取了膏药慢慢抹着。明儿个就能消下去,纵然还有些痕迹,也不会这般明显。这个大红印子,是赵无忧费力吸出来的,所以一眼就能被人看到。 这厮惯会报复人的! 思及此处,穆百里顾自笑了一下。 第二天一早,他便听说赵无忧病了的消息。 陆国安打听了一下,说是真的病了,而且烧了一夜。 穆百里又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脖子上那一块还是有点痕迹,不过比昨晚消淡了很多,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道会快要开始,他拢了拢衣襟便离开了房间。 宫里的道会自然是隆重的,赵无忧身为礼部尚书,更是不能缺席,她得和虚道长一起主持道会。皇帝一心问道,所以赵无忧不可有任何疏漏。 所有事情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道士们做法事。一副絮絮叨叨的模样。 赵无忧身子不舒服,耳朵里一直是嗡嗡作响。 等到仪式开始,按部就班下来,赵无忧快要虚脱了。这种场面,云筝和奚墨是没有资格跟在身边的,所以赵无忧必须独自完成。 等到道士们开始围着皇帝做法。赵无忧终于脱身走到了一旁的回廊下。 眼前晃了一下,她慌忙伸手去抓身边任何能抓到的东西。 可也不知道抓了什么,柔柔软软的,还有点温热。 一扭头,竟然抓住了穆百里的胸口衣襟。 赵无忧当下收了手,如同触电一般快速眨了眨眼睛。“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穆百里凝眉望着她,一步一逼近,用只能两个人听见声音,伏在她耳边道,“看样子,赵大人对本座很感兴趣,走哪儿都得占本座的便宜。” 赵无忧挑眉看他,抬头四十五度的姿势,让她觉得脖子有些累,“督主还真是小气,就吃那么一点点亏。便斤斤计较到现在。若是督主真的那么介意,不如今晚我去替你擦背。” 语罢,她抬步就走。 目送赵无忧离开的背影,穆百里嗤笑两声。 皇帝坐在那儿,神情虔诚,整个人如同入定一般一动不动。虚道长说什么,皇帝就做什么。道教推崇三清,案上摆着三清金身,大殿内香气缭绕。 文武百官都在外头候着,一个个身穿道服。 唯独夏家那位,一脸不屑,仍是一身锦衣玉服。在一众道服中犹如鹤立鸡群。 赵无忧早就料到,所以让云筝提前备好了一套道服带进宫来。从奴才手中接过早就备下的道服,赵无忧轻咳两声步入群中。 俯身作揖,赵无忧毕恭毕敬的尊了一声,“国公爷。” 夏东楼最厌恶的就是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想当年他随先帝厮杀。征战天下,靠的是鲜血与智慧,何时需要这些泥菩萨来庇佑?若这些泥人有什么用处,沙场上就不必死那么多人。 “赵大人有事?”夏东楼冷眼。 赵无忧恭敬的将道服双手递呈,“下官知道国公爷必定没有准备,所以早早的为国公爷备下了一套道服。皇上还在里面净身修行。若是他出来看到国公爷如此姿态,难免龙颜不悦。还望国公爷从大局出发,穿上道服!” 夏东楼冷哼,“我当年随先帝东征西讨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如今,也敢来管我?赵无忧。你少给我来这套,我可不吃。” 闻言,赵无忧轻叹一声。 四周的文武百官都只在旁静静的看着,一时间没人敢插嘴。然则赵无忧毕竟是皇帝宠臣,却被夏东楼这般训斥,无论是里子还是面子都有些挂不住。 “国公爷还是穿上吧,否则皇上出来,下官怕国公爷担待不起!”赵无忧直起身子。 “放肆!”夏东楼厉声呵斥,“赵无忧,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三品官。我乃是三公之首,你敢如此与我说话。我可告诉你,今日我就把话撂下,这道服我是不会穿的。当年先帝与我,若是真信什么鬼神之说,就不会有今日的大邺天下。” 赵无忧亦冷了音色,“国公爷这话错了,打江山和坐江山原就不同。再者,国公爷自己都说了,那是先帝的时候。如今的皇上不是先帝,国公爷如果真的要拿皇上与先帝比较,是否有失妥当?” “混账!”夏东楼一个巴掌过去。 赵无忧的脸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个耳光,她本就生着病,这一打直接晕倒在地。口腔里一股浓郁的咸腥味。眼前的东西越来越模糊。 有文武大臣看不过去,开始略带指责夏东楼的鲁莽,大殿上竟公然殴打大臣。何况赵无忧还是三品官员,且----赵无忧似乎伤得不轻。 嘴角有鲜血溢出,赵无忧趴在那里极力保持清醒。 这个时候晕了,可不是什么好事,毕竟云筝和奚墨不在身边。她料到自己会激怒夏东楼,却没料到夏东楼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可见平素惯得他愈发猖狂了。 这便是赵无忧步步退让,想要的结果。 若欲取之,必先予之。 纵容,有时候会成为最好的杀人之刀。 不动一兵一卒。就把他自己给作死了。 “皇上驾到!”外头一声喊,皇帝冷着脸进门,身后跟着身穿绛紫色袍子的穆百里。 乍见赵无忧倒伏在地,无法动弹,再看夏东楼那盛气凌人的模样,便是傻子也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重要的是,地上丢着一件道袍,而夏东楼身上没穿道袍。 这特么就触犯了皇帝的底线! 你打大臣,朕没看到,反正朕疼不着。 可你没穿道袍,朕亲眼所见! 第60章 我的女人,有资格任性 夏东楼再猖狂,可文武百官都在场,君终究是君,臣终究是臣。%d7%cf%d3%c4%b8%f3 文武百官悉数跪地,高喊着,“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夏东楼这才回过神来,急忙跪身行礼,“老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怎么回事!”皇帝怒喝,不难看出,皇帝怒了。 赵无忧勉力从地上爬起来,方才那一摔,白玉冠都落在了地上,发髻不免有些凌乱。若非人人皆看到她有喉结,估计这会子都要将她错看成女子了。 皇帝扭头一看,赵无忧白皙的脸颊,肿起老高,唇角溢着血。 “夏东楼,你放肆!”皇帝厉喝。 原本的赵无忧,白白净净生得好,皇帝看着也是满心欢喜。成日对着这么漂亮的少年,谁的心里都舒坦,再加上赵无忧深得皇帝心意,对此次道会的布置和安排都如此妥当。 可现在呢? 皇帝看着赵无忧脸上的伤,就对夏东楼恨得牙根痒痒。 夏东楼越来越放肆,同样是一殿为臣,偏生得赵无忧谦卑有礼,夏东楼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相形见绌,皇帝就更偏向于赵无忧。 “皇上恕罪,是赵无忧出言不逊在先,微臣只是、只是下手太重。”夏东楼跪在地上,尽量把责任往赵无忧身上推。 赵无忧俯首在那儿,音色微颤,“启禀皇上,微臣好心想让国公爷穿上道袍,免得误了皇上的修行大事。可国公爷不但不穿道袍,反而要拿皇上与先帝相教,以沙场论道场,微臣这才出言不逊。”赵无忧磕头,“微臣该死,愿受责罚。” 皇帝一听,夏东楼又在这里数落国公府的功勋,脸色更黑了一些。“混账东西。”皇帝一脚踹过去,夏东楼身子一闪。 皇帝没踢着,倒是把自己给摔了。 好在穆百里眼疾手快,当即搀住了皇帝,才免去皇帝在文武百官面前失态。 这下,夏东楼算是捅了大篓子。 皇帝几乎暴了,在大殿内恨得咬牙切齿,“你敢躲?夏东楼啊夏东楼,朕踢你----你竟敢躲!来人,把他给朕拖下去,狠狠的打!” 转头就去搀起了赵无忧,“爱卿受累,果然是朕的肱骨良臣。” 赵无忧俯首作揖,“谢皇上不杀之恩。” “快带赵大人下去疗伤。”皇帝无奈的望着赵无忧脸上的伤。 赵无忧身子不舒服,走起路来有些摇摇晃晃的。底下的奴才赶紧给搀着。出了大殿,云筝在偏殿里候着,乍见赵无忧的脸肿成这样,当下就愣了。 “公子?”云筝红了眼眶,“谁打的?” “夏东楼。”赵无忧艰难的扯起一丝笑意,“很丑吗?” 云筝落泪,“不丑,就是奴婢瞧着心疼。很疼吧?” “打的时候倒是不疼,许是疼得麻了,这会子隐隐开始作痛。”赵无忧笑了笑,外头的奴才已经送来了冰块。 云筝似乎有些动了气,“公子身上不舒服,你还给弄冰块,去弄些热鸡蛋过来,一帮没用的东西。”话里话外带着哭腔。 鸡蛋送来了。云筝剥开鸡蛋壳,包在纱布里,慢慢的替赵无忧揉着脸,“公子放心,热鸡蛋揉一揉,能消肿得快一些。” “哭什么,又不是打在你脸上。”赵无忧轻嗤。 “打在奴婢脸上,奴婢倒不哭。可是伤在公子脸上,奴婢难受。”云筝哽咽,仔细的滚着鸡蛋,“公子,若是奴婢下手重了弄疼了你,你说一声,奴婢尽量轻点。” “无妨。”赵无忧倒是一脸淡然。 夏东楼也好不到哪儿去,一件道袍,一个巴掌,换得龙颜大怒,让夏东楼吃不了兜着走,还在文武百官面前失了颜面。 怎么算怎么都值得! 众目睽睽,夏东楼无从抵赖。此后文武百官都会明白,夏家在皇帝跟前失宠了。夏家满门荣耀,国公府门第,这一次是自己把自己给作死了。 “赵大人的苦肉计,还真是比本座狠得多。”穆百里不紧不慢的从外头进来,随手撂了披肩,陆国安接过,快速退到门外守着。 云筝看了赵无忧一眼,赵无忧自己接过鸡蛋,“云筝,你先出去!” “公子?”云筝不放心。 “去吧!”赵无忧面色淡然。 到底宫里。云筝想着穆百里胆子再大,也不可能杀了自己公子吧?夏东楼打都打了,难不成很穆百里还能杀了公子,嫁祸给夏东楼? 等着云筝出去,偏殿内就只剩下穆百里和赵无忧两人。 赵无忧慢条斯理的拿着热鸡蛋滚脸蛋,表面上她是男儿,实际上是个女子。爱美,是女子的本性。她可不想顶着一张肿脸,招摇过市被人笑话。 哪知穆百里突然扣住她的手腕,就此接过了她的纱布,重新剥了鸡蛋放在纱布里,开始温柔的替她揉脸。 赵无忧道,“督主如此,真让我受宠若惊。若是教人瞧见,还以为我真的跟督主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见不得人的勾当又不是一回两回了,一回生二回熟,赵大人要不要三回四回呢?”穆百里话语温柔,两人配合得一如当初在黑阵中的默契。 她笑而不语,他温柔替她疗伤。 “赵大人这一招,还真是让本座大开眼界。”穆百里淡淡道,“你可真是哪儿疼戳哪儿啊!” “这不是跟督主学的吗?”赵无忧笑了笑。 穆百里深吸一口气,“宫里还有夏家姐妹花,你觉得能斩草除根吗?” “督主哪只眼睛看到我要斩草除根了?我这一次,可没有刻意对付夏家,众目睽睽,我是公事公办。”赵无忧眸色淡然,“打我的是夏东楼,打夏东楼的是皇上,怎么算都是我吃亏。督主可不要混肴视听,我可没有对付夏家的意思。” “没有就没有吧!”穆百里突然攫起她精致的下颚,迫使她直视自己的眼睛,“好像肿得更厉害了,明儿也不知道能不能消肿。”顿了顿,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她知道自己又开始发烧了,只不过她可没指望穆百里心存仁善,她跟他终究是势均力敌的对手。所有的温柔相待,不过是恰逢敌手的惺惺相惜罢了! “我没事。”她掸落他的手,“习惯了。” “你这副身子骨,还真是虚弱。”穆百里轻叹一声,眸光暖暖的注视着她。 赵无忧笑道,“我若是与督主一般,武艺卓群,那督主岂非更头疼,更迫不及待想杀了我?” 穆百里道,“这倒也是,还好你是个病秧子。” 身为对手,还能如此和平相处,真当不易。眸若深渊,胸有城府,饶是笑着实则杀机四伏。其实,谁都猜不透谁,就看谁的心理素质更好一些,更耐得住性子。 夏东楼挨了打,在文武百官,在天下人面前都失了颜面。 皇帝还下令,褫夺夏东楼一品国公爷的爵位,回家闲住。如此一来,夏家算是暂时失势。 赵无忧心里也很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国公府在朝廷算是根深蒂固,当年随先帝东征西讨。这般赫赫功勋,不是皇帝想废便能废去的。皇帝也怕落人口舌,也怕悠悠众口。毕竟来日史书工笔,谁不想当个圣德之君,流芳百世呢? 而皇帝呢,打虽然打了,却也不想真的放弃夏家。 如果没有夏东楼,这朝廷上的势力很快就会倾斜,赵家会独掌大权。皇帝没有经世之才,却是个走平衡木的高手。 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心照不宣。 前朝有事,后宫自然很快就知道。 莲华宫里的傅玉颖,听得这消息时更是凝了眉头,“赵大人被打了?” “是夏国公下的手。”秋娴道。“不过皇上也杖责了夏国公,以示惩戒。” “事情怎么会这样?”傅玉颖不解。 “因为一件道袍,算起来也怪不得赵大人,是国公爷犯了皇上的忌讳。”秋娴笑了笑,“娘娘放心,赵大人没什么事儿,如今皇上特许回府歇息。出了这事,后宫那位想必又要担惊受怕了。” 傅玉颖点头,“这倒是个好时候,赶在皇上微服私访之前。”这事儿还没多少人知道,皇帝来看她时跟她提过,本来是想带着她去的,奈何她有了身孕不便于行。 此后,皇帝又想带着夏季兰出行。 赵无忧本来有两条路,要么等夏季兰出宫,让她再也回不去;要么把夏季兰留在宫里,等皇帝回来估计差不多该忘了她的存在。 杀人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儿,赵无忧不喜欢染血。 “如此一来,兰美人怕是没办法陪王伴驾了。”秋娴压低了声音。 “只要皇后不出幺蛾子,这事八九不离十。”傅玉颖如今担心的是皇后。 皇后虽然不得恩宠,可皇后毕竟是皇后,有些东西碍于身份,是很重要的。如果皇后愣是要把夏季兰塞进去,皇帝顾念着夏家,刚好能借着皇后这条藤往下爬。 如此一来,夏季兰还是能随在皇帝身边的。 秋娴抿唇,“皇后居心不良,恐怕不会安生。皇上不愿意带着她,但她又不放心皇上,所以一定会让妥当的人陪在皇上身边。” 夏季兰,会变成最好的选择。 “罢了,等着看吧!多说无益。”傅玉颖觉得脑仁疼,想这些事儿,总是没玩没了的。如今她有孕在身,肚子里的孩子,才是最大的保障。 赵无忧自然有赵无忧自己的盘算,只不过她的盘算不是傅玉颖能猜得到的。 正说着话呢,外头来报,说是王淑女来了。 傅玉颖眉目微扬,忽然心里有个主意。 王锦绣进来之后,恭敬的朝着傅玉颖行礼,“奴婢给婕妤娘娘请安,多谢娘娘昔日的援手之恩。奴婢结草衔环,定当相报。” “都是自家姐妹,说什么报不报的。”傅玉颖笑了笑。“你的身子好些吗?” “已经好多了,如果不是娘娘当初救奴婢一命,奴婢此生怕是要折在这儿了。”说到这儿,王锦绣眸中噙泪,一副楚楚之态。 王锦绣来自南边,所以生得温婉而清秀,若江南烟雨中的小镇,不说话的时候就往那儿一坐,自身便是一道风景。不妖艳不夺目,带着朦胧雾色,安静得让人一眼心安。 “没事就好!”傅玉颖笑道,“在这后宫里能相逢相识都是缘分,何必如此拘泥。我这儿也没什么外人,你放开一些,咱们说说心里话。” “娘娘贤淑,奴婢----” “别一口一个奴婢的,你我同是皇上的人,分什么奴婢不奴婢的。”傅玉颖浅笑温柔。 王锦绣笑得腼腆,“您是婕妤,奴----我是最底层的淑女,虽然都是伺候皇上的,可毕竟尊卑有别,我不敢越矩,免得到时候招来杀身之祸。” “你这样仔细是应当的,不过这人的机遇何其难料。今日你是淑女,保不齐来日你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傅玉颖别有深意的说着。 王锦绣俯首,“我不敢想。” “进了宫,还有什么不敢的?”傅玉颖笑问,“人呢,得往前看。难道你还想回到储秀宫,还想在阴暗的屋子里等死?这后宫多少人,多少双眼睛看着,哪个不是眼巴巴的等着皇上恩宠呢?你不争取,就会有人把你往死路上逼。” 王锦绣眸光微颤的盯着傅玉颖,“娘娘这话是何意啊?”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告诉你一个事实。后宫本来就是女人的战场,你不害人并不代表别人也不会害你。”傅玉颖轻叹一声。 “娘娘是不是遇见了什么难处?”王锦绣低低的问,“不知我是否能帮得上忙?” 傅玉颖摇头,“没什么难处,就是觉得以你这样的容貌身段,在后宫里虚度一生,委实可惜了。对了,你有什么专长?” “我母家卑微,家父乃是九品县尉,我母亲----”她低头。面色有些泛红,“只是个妾室。因为家中并无待嫁之女,无奈之下,父亲几乎倾尽所有家财,才将我送入宫中。” 听的这话,傅玉颖便明白了。 除了这副皮囊,王锦绣似乎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我会做点家常小菜,别的----”王锦绣已经尴尬至极。 “在我这里,没有高低贵贱,大家都是女人。”傅玉颖笑得温和,“不如你留下来,咱们晚上就吃点你的小菜如何?” “好!”王锦绣欣喜。 傅玉颖看了秋娴一眼,秋娴会意的退了下去。 彩云也跟着退下,留下傅玉颖与王锦绣二人说话。 “你叫彩云?”秋娴笑道。 “是!”彩云有些拘谨。 “当日是我不好,吓着你了吧?”秋娴抿唇。“本来想说声对不起,谁知道一直没有机会。”秋娴拉起彩云的手,“彩云姑娘,你可愿原谅我?” 彩云受宠若惊,“奴婢不敢!” “你我都是奴才,在我跟前还说什么奴婢!”秋娴笑道,“主子们在说话,咱也唠唠嗑。别那么生分,也别那么见外,大家都是苦命人,都是身不由己罢了!” 一句话说到痛处,彩云点点头。想起这些日子在宫里的煎熬,还真想跟人诉诉苦呢。 前朝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然则后宫的故事却是刚刚开始。 “什么这么想?”皇帝因为前朝之事,而不得不让道会提前结束。责罚了夏家又不能当即去找夏季兰温存。所以皇帝的心情不是太好。 可是刚进莲华宫便闻到极是好闻的香气,当即笑出声来。 傅玉颖慌忙起身行礼,一旁的王锦绣愣了半晌,紧跟着跪地行礼。 皇帝瞧了王锦绣一眼,伸手将傅玉颖揽入怀中,“都不必行礼了。”视线落在桌案上,“这些菜式,怎么朕早前没见御厨做过?” “皇上!”傅玉颖笑道,“这些菜式可不是御厨做的,皇上当然吃不着。” “是你的小厨房做的?”皇帝蹙眉。 因为傅玉颖怀孕,皇帝特赐莲华宫一个小厨房,专门做傅玉颖喜欢吃的菜式。 傅玉颖还是摇头,“皇上猜不着吧!”说着,瞧了一眼王锦绣,“喏,这么大一个御厨站在皇上跟前,皇上怎么都没看见呢?” 听得这话,原本已经起身的王锦绣,扑通一声再次跪地,声音都跟着颤抖起来,“奴婢、奴婢不敢!奴婢不知皇上会来,所以、所以……” “皇上您看看,都把人给吓着了!”说着,轻轻的推开皇帝。傅玉颖转身去搀了王锦绣起身,握着她手腕的手,微微用力。 这是什么意思,王锦绣自然明白。傅玉颖留她下来,让她做几个拿手小菜。此刻皇帝驾临,王锦绣心里已经明白了不少。 “朕又不会吃人。”皇帝顾自坐下。 一旁的小德子快速上前,一一验查。确系五毒才准备开始为皇帝布菜。 “还是奴婢来布菜吧!”王锦绣毕恭毕敬的上前。 皇帝想了想,便让小德子下去,伸手牵过傅玉颖在自己身边坐着。 王锦绣行事谨慎,做得格外小心。须知,此时此刻稍有不慎,那就是掉脑袋的事儿。她一个淑女,有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貌,也没有傅玉颖这般身怀有孕的特殊待遇。处于最底层的她,只能小心驶得万年船。 “皇上,您觉得怎样?”傅玉颖笑问。 皇帝吃惯了山珍海味,突然来了这么一桌子农家小菜,只觉得新鲜,“口感清新,倒是极好的,比那些个御厨做来做去都那么几样要好多了。” “皇上只顾着吃,您瞧瞧王淑女。”傅玉颖笑道,“王淑女的脸色都快变了。” “王淑女?”皇帝蹙眉,他好像不记得有这么一个女子在自己的后宫。转而别有深意的望着傅玉颖,“淑女不是该在储秀宫吗?你们早前认识?” 王锦绣扑通跪下,“奴婢早前病着,多亏了遇见婕妤娘娘,是娘娘开恩请了太医给奴婢看病,奴婢感恩戴德。可奴婢卑微无以回报,娘娘仁厚,愿意让奴婢做几样小菜相抵。奴婢、奴婢……” 她开始拭泪,那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宛若逢着烟雨江南,蒙着一股子淡淡的忧愁之美。 美人落泪,最是惹人心疼。 “原来是这样。”皇帝轻叹一声,“起来吧。都别跪着了。” 傅玉颖眸色温柔的望着皇上,“嫔妾身在宫闱,一切皆是皇上所赐,已无所求。当日遇见王淑女,念着也是一种缘分,便也只是举手之劳,未曾想过要回报。” “你总是仁善。”君王自然喜欢仁善的女子,尤其是傅玉颖这样识得大体的美丽女子。 一顿饭下来,皇帝对王锦绣的手艺是赞不绝口。 王锦绣道,“奴婢不如给皇上和娘娘助助兴吧!奴婢出身乡野,倒是吊了许久嗓子,唱得几首山歌。虽然上不得台面,不过助助兴还是可行的。” 皇帝酒过三巡,正是微醉兴起的时候,“唱吧!” 下唇紧咬。王锦绣深吸一口气,当场扯开嗓子唱了起来,“天顶哪里落雨仔呀弹呀雷啰公咿呀……溪仔底哪里无水仔呀,鱼啰这个乱呀撞啰啊……” 虽然谁都听不懂她在唱什么,不过傅玉颖还真没听过这么清丽的歌声。不同于乐府的规规矩矩,这一曲山歌里尽是调皮之色,让人听着忍俊不禁。 王锦绣的音色极好,清丽脱俗,清亮高昂。 一曲罢,皇帝也露出惊艳之色。 “皇上,若是再调教调教,这王淑女的嗓子,怕是连戏园子的那帮人,都要比下去了。”傅玉颖打着趣儿笑道。 皇帝点头,“这倒是不错。” 瞧一眼外头的天色不早。皇帝该回去歇着了。毕竟傅玉颖身怀有孕,前三个月是不宜侍寝的。 “你好好歇着,朕改日再来看你。”临走时,皇帝又看了一眼王锦绣。 见着皇帝起身离开,傅玉颖含笑行礼,“嫔妾恭送皇上!” “奴婢送皇上出去。”王锦绣自然知道各自的用心。 目送皇帝与王锦绣一前一后离开,傅玉颖的面色渐渐黯淡下来,直指二人消失在自己跟前,一张笑脸才算消失殆尽。 走出莲华宫,皇帝转身便掐起了王锦绣的下颚,笑得有些满意。 小德子也是个眼尖的,等着皇帝松手转身,当即拂尘一甩,“恭喜淑女,赶紧回去准备着吧!” 王锦绣有些紧张。“准备什么?” “笑话,当然是准备侍寝呢!”小德子音色尖锐,朝着莲华宫使个眼色,“天上掉馅饼的事儿,亏得婕妤娘娘大度。” “多谢公公!”王锦绣极力压制着内心的雀跃。 入宫不就是为了侍奉皇帝吗?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当人上人? “淑女可要抓住机会呀!”小德子转身离去。 彩云激动,“主子,您总算熬到头了,多亏了婕妤娘娘提拔,咱们----” 王锦绣斜睨她一眼,没有做声,抬步离开。 门后,秋娴脚下飞快,直奔回傅玉颖的寝殿。 傅玉颖正坐在梳妆镜前卸去装束,见秋娴回来,笑得有些凉凉的。秋娴快速屏退周旁奴婢,亲自上前为傅玉颖卸妆。 “皇上看上她了吗?”傅玉颖问。 “是!”秋娴点头,“如娘娘所料,皇上已经点名让她侍寝了。” 说到此处,傅玉颖抬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察觉身后的秋娴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有些忍俊不禁,“有什么话就说吧,深宫里人与人之间都隔着肚皮,说不得真话。如果你我之间还有隔阂,我怕是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了。” 秋娴是赵无忧派来的,大家都是为了一个目的,所以秋娴不会把傅玉颖卖给任何人,除了赵无忧。 “奴婢只是想不明白,娘娘就不担心吗?”秋娴将步摇放在案头,拿了玉篦子小心的梳理傅玉颖的及腰长发。 “后宫之中压根没有人心,何来的担心可言?”傅玉颖长长吐出一口气,“皆是无心之人,就算今日我不帮她一把,早晚有一天她也会想尽法子往上爬。” “可是娘娘,如果这王淑女心怀不轨,来日咱们可就是为他人做嫁衣。”秋娴担虑的便是这里,“王淑女虽然现在柔柔弱弱,可是越柔弱何尝不是越危险的?” “你是说赵无忧吧!”傅玉颖打趣。 秋娴面色一紧,没有再说什么。 傅玉颖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可是秋娴,你要知道皇上微服在即,如果身边没有与夏家乃至于诸多势力抗衡之人,长久下来我也会倒霉。君心难测,君恩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既然如此,多一个人多分一杯羹有什么区别?难道你以为,凭我一人之力,能拴着皇帝一辈子吗?” 听得这话,秋娴沉默了良久。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傅玉颖起身,褪去了外袍,伸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在专宠和抗衡之间,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因为她有了身孕,很多东西都会逐渐脱离自己的掌控。 秋娴点头,转身铺床,“娘娘,此事要不要通知公子?” “说一声也好!”傅玉颖抿唇,“在最后帮我加上一句:此生可好?” 秋娴不懂其意,但傅玉颖似乎并不想解释。在傅玉颖与赵无忧之间,存在着某种无法猜测的暗号。秋娴不去猜,毕竟那不是她的使命。 信鸽很快就落在了听风楼的回廊里,信件很快就到了赵无忧的手中。 “公子?”云筝望着赵无忧还是有些红肿的面颊,担虑的望着赵无忧沉默不语的表情,“发生什么事了?” “马上去查这个人!”赵无忧将信件丢给云筝。 云筝快速接住,“王锦绣?”转身递给奚墨。 “奴才马上去!”奚墨转身就走。 “可是公子,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云筝不懂。 “傅玉颖在问她弟弟的情况。”赵无忧抿唇,眸色幽沉,“宫里的事情让她自己看着办,生或死都不是她一个人能决定的。她弟弟在我手里,她生他也生,她死----就别怪我不留痕迹了。” 云筝颔首,“那该如何回复?” 赵无忧犹豫半晌,“最后加上一句:此时无声胜有声。” “是!”云筝含笑,快速去研墨。 此时无声胜有声----傅笙。 等着写好信件,放飞了信鸽,云筝面带忧虑,“可是公子,宫里头的女人尔虞我诈,如此一来,会不会夺了傅玉颖的恩宠?” 赵无忧笑得凉凉的,“她既有本事招惹,就该有本事摆平。否则要我与她收拾烂摊子,这枚棋子不要也罢!” 云筝点头,公子说的话,怎么听怎么有理。 奚墨归来,“公子,素兮已收。” “恩!”赵无忧低低的应了一声。 “还想说什么?”云筝一眼就看出奚墨的犹豫。 奚墨咽了咽口水,“公子,南苑那边出事了。” “跑了?”赵无忧问。 奚墨颔首。“是!” “含月呢?”赵无忧又问。 “那傻子还在,跑得只是含音一人。”奚墨跪地,“公子,要不要给抓回来。” “此刻人在哪?”赵无忧眸色微凝。 “她身上还有伤,跑不远。就在西边的城隍庙里,一直没出来。”奚墨俯首。 赵无忧揉着眉心,云筝上前,“公子,你不会是想亲自去把人接回来吧?” “昔年诸葛孔明,七擒七放孟获,我为何效仿古人?”赵无忧笑了笑,缓步朝着外头走,“吩咐下去,不许轻举妄动,等我过去。” 她轻咳两声,云筝急忙将披肩与她系上,“公子,夜凉。” 含音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数日不见赵无忧,府内之人还一个个讳莫如深。不管含音怎么问,愣是没人告诉她有关于赵无忧的任何事情。赵无忧不肯来见她,她又拉不下脸自己凑上去。 一怒之下,她便趁着婢女给自己送饭的空档打晕了对方,换上婢女的衣裳离开了尚书府。 然则出来之后她又有些后悔,她的所属分舵并不在京城,所以联络不上无极宫的人。如今寄居在城隍庙里,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正在犹豫之际,城隍庙的门突然被打开,一道白影慢慢吞吞的走进来。 含音此刻正坐在正殿门前的台阶上,乍见动静,撒腿就想跑。 “别跑了。”赵无忧淡淡然开口,“整个京城,我都顺路。” 含音顿住脚步,竟有些半怒半嗔的回道,“你到底想怎样?” 赵无忧仍是那副温文儒雅的姿态,“我还能怎样?我只是想告诉你,在京城的地界,我的女人有资格任性。” 本站访问地址http://www.60355.com" target="_blank">http://www.60355.com 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 即可访问! 第61章 放虎归山 含音愣在那里,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赵无忧说,他的女人? 想起那个令人面红心跳的清晨,含音快速将视线从赵无忧身上收回来。 耳畔,是赵无忧的温软之音,“我只是来看看那些狗奴才伤着你没有,如今见着你周全,我也放心了。你想走随时可以走,不必偷偷摸摸。赵某并非强人所难之人,你若真心要走我自不会留,且以后都不会纠缠,咱们就此了断。” 赵无忧转身往外走,“出了京城,你我就桥归桥,路归路。你如果----如果愿意回来,尚书府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我赵无忧一言九鼎,绝不虚言。” 当城隍庙的大门再次合上时,含音似乎有些力竭,无力的瘫软在那里,一时间竟也不知归处。 好不容易逃出尚书府,没想到眨眼间就被赵无忧找到,可想而知她根本逃不出他的手掌心。赵无忧仿佛神一般的存在,一如初见时的高高在上。他那温柔一笑,恰似成竹在胸,一切了然。 所以,她逃不出赵无忧的手。 可她该怎么办? 当赵无忧说,你若是离开京城咱们就桥归桥,路归路的时候,她是心慌的。 不知该如何是好,也不知该如何抉择。 离开,还是留下? 偌大的京城,她不知道无极宫的人到底在哪,也不敢轻易的把暗号留下。赵无忧太聪明,聪明得让含音觉得不真实。 “公子?”云筝上前,“她怎么办?” “没事。”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回吧!” “公子不怕她跑了?”云筝担虑。 赵无忧斜睨她一眼,“偌大的京城,若她有处可去就不会留在这里,若她可以离开京城,还会等到现在吗?盯着就是,不必拦阻。” “若她真的离开京城,该如何是好?”云筝搀着赵无忧上马车。 “那就继续盯。”赵无忧笑得凉凉的,“离开京城,她就会联系无极宫的人。对我而言,她走不走都没有损失,走了只是这枚棋子的利用价值小一些罢了!” 没有人能威胁得了相府,没有人能威胁她赵无忧。 她无羁无绊,谁奈她何? 含音没有回来。这一夜都待在城隍庙里,也没有离开京城。 不是等后援,就是不知该何去何从。 赵无忧耐着性子等着,她别的没有,就是耐心好。脸上的掌印终究会褪去,她还是那个风流倜傥的白衣少年郎。 处理完了皇帝的道会,如今就剩下皇帝微服出巡之事。 这事可一点都不能马虎,宫里也悄悄的忙碌开来,六部更不敢懈怠分毫。 教坊司。 赵无忧轻叹一声,红姑上前行礼,“大人有心事?” “没什么,只是觉得心里有些不安罢了!”赵无忧摆弄着手中的玉牌。 红姑垂眸,“大人是怕到时候,她们会对皇上下手?” “姑姑教育女子,不都是这样说的吗?女子之于男子,其自身就是最好的武器,能杀人于无形,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古往今来,倾国倾城更不在少数,初有妺喜倾了大夏,后有褒姒烽火戏诸侯,更有霸王别姬艾恒长。”赵无忧慵懒的靠在软榻上,指尖慢条斯理的捋过玉牌上的纹路,“女人的力量,是最可怕的。” “大人这么说,倒是让奴婢觉得自己愈发重要了。”红姑轻叹一声,“你身子不好,别胡思乱想。那些个有的没的,天塌了还有高个的顶着,压不着。” 赵无忧点点头,“我也知道,上头还有个相府。可是居安思危,否则早晚会成为别人的口中食。近日我发现,有人在打教坊司的主意。” “大人如何知晓?”红姑一愣。 “这些日子有些奇怪,我每每出行,街上的那些杂艺人便愈发居多。若是遇见集市倒也罢了,偏偏只是在我出行的时候。我已经让人观察过一段时间了,从傅玉颖入宫之后,这京城的十里长街,就有些不太对劲。”赵无忧眯起了危险的眸子,“他们以为我不知道,还在那里卖力的表演。” 红姑心惊,“大人要小心,这些人若是对你下手,后果不堪设想。” “要下手早就下手了,何况----”赵无忧顿了顿,“就凭他们也敢动我吗?这可是京城。又不是那山脚下的小镇。这是我的地界,在他们对我下手之前,我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红姑颔首,“然则,还是小心为上。” “你有机会就多去看看我母亲吧!”赵无忧合上眉目小憩。 “奴婢也好久没有去看望夫人了。”红姑长长吐出一口气。 “我娘上次受了惊吓,如今也不知怎样,不到初九我不得入寺,你有空就代我去看看!横竖如今教坊司也没多少新人,你抽得出空。”赵无忧闭着眼睛说。 “是!”红姑行礼,小心翼翼的退出去。 赵无忧有些累得慌,这些日子,她又开始吃药,这副身子始终是经不起折腾。浑浑噩噩之中,她又开始做梦,梦到那鸣叫的火车笛声,伴随着窗口那个不断挥着手的男子。快速消失在她跟前。 她追着火车,哭着喊着,“哥哥别走……你走了,我怎么办?” 可火车无情,带来的不是相聚就是离别。 “公子?”是云筝的声音,“公子?快来人,去请大夫!” 赵无忧又开始发烧,整个人意识薄弱,恍恍惚惚的。身上轻飘飘的,软绵绵的,她觉得自己坐在云端上,看着蓝天白云就好像坐在飞机上,望着窗外的迷人湛蓝。 海一样的蓝,好美好美。 她这一觉,足足睡了两天。 东厂内。 “又病了?”穆百里凝眉。 “是!”陆国安行礼,“莫名其妙又发烧。” 穆百里揉着眉心,“沈言可曾回来?” “这会应该从那边启程了。”陆国安道,“千里驹最快也得两日之久。” 夏东楼被褫夺了封号,可朝廷上夏家党羽众多,如今一个个都不满皇帝的处置,纷纷上奏,请皇帝看在先帝的份上,恢复夏东楼的公爵之位。 皇帝本来就耳根软,是个左右摇摆不定之人。 不过也并非所有人都支持夏东楼复位的,比如方家那位。 方鸾乃是锦衣卫千户,早年与身为五城兵马司的钟铣有些恩怨,而后钟铣悄悄归附在夏东楼麾下。虽然夏东楼如今失势,且钟铣也被赵无忧夺了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的职位,但对赵无忧和方家一直都怀恨在心。 既然夏东楼失了恩宠,方鸾就想着,趁着这个时候把钟铣弄死。 但前提是,夏东楼不能复位。 一旦夏东楼复位,自己就是老虎头上扑苍蝇,找死。 方家与一众丞相府党羽开始驳斥复位夏家的奏折,也有人隔岸观火,权当是墙头草。多方势力开始扯皮,谁也不相让。 奈何这个时候,赵无忧又病了。 内阁的折子压了一大截,始终没有落实的法子。 东厂也开始搅合,最后有人越过内阁越过东厂,直接将折子送上御前。 皇帝觉得脑仁疼,盘溪坐在蒲团上愁眉不展,“道长,你说朕该如何是好?” 虚道长轻拂白须,“皇上乃天上紫微星下凡,凡事自有上天庇佑,三清在侧,保佑吾皇国祚万年。”说半天,没一句中用的。 可皇帝很受用,这是夸他是天星下凡! 要当神仙,能不高兴吗? “朕现在不能自己打脸,刚责罚了夏东楼又要收回成命,这不是出尔反尔吗?”皇帝懊恼,“君无戏言,一个个都跟儿戏似的,浑然不成体统。” 虚道长笑道,“皇上,凡人庸俗,您是天子,自然不跟他们一般计较。” 听得这话,皇帝把折子往药庐里一丢,“罢了,朕权当没看见,谁敢阻了朕的求仙问道之路。朕就杀了谁。”说着话呢,丹炉突然震动了一下。 “恭喜皇上!”虚道长欣喜,“第一炉长生丸已经炼好了。” “是吗?”皇帝一下子爬起身来,兴奋至极的跑到丹炉跟前,满脸的惊喜,“那朕的长生不老,是不是有望了?” 虚道长施礼,“无量寿佛,皇上乃天定之人,实乃天意啊!” 开了丹炉,里头有三颗红色的药丸,还冒着薄薄的白雾,乍一看还真像那么回事。 掌心凝力,虚道长以内劲催发,那三枚丹药缓缓腾空,缓缓落在虚道长的掌心。皇帝满脑子都是长生不老。修仙修道,这会更觉得虚道长了不得。 看,这丹药都是有灵性的。 虚道长将三枚丹药放入早就准备好的锦盒之中,动作格外的小心翼翼。关上锦盒,虚道长道,“这丹药还需放在三清金像之前,容贫道作法一天一夜,方可取无根之水服用。每十日服用一丸,不可多吃不可少吃,皇上切记。” 皇帝虔诚至极,“朕明白,有劳道长作法。” “无量寿佛!”虚道长清浅的吐出一口气,小心的将锦盒放在三清金像跟前。 “那道长能否多为朕配置丹药,万一吃完了怎么办?”皇帝难免担虑。 “皇上放心,贫道将一直为皇上配置丹药,让皇上永葆青春,长生不老。”说大话又不必费力,只需要装得很严肃就行。 皇帝信以为真,出门的时候,心里那叫一个高兴,快长生不老了,这得多兴奋?比他当初登基为帝的时候还要让人雀跃,可见皇帝都是怕死的。 长生不老,那是多少人的梦想。 他竟然做到了! 转念一想,皇帝盯着小德子,“是不是朕把折子丢进了火炉里,所以这丹药受了灵气才会突然炼成?要不就是上天感念朕的虔诚,一心向道,所以……” 皇帝恍然大悟,“必定是这样!去,把那些没用的折子都给朕拿来,送给道长,用以炼丹取药。” 小德子先是一愣,“皇上,上哪儿取?” “笨,当然是御书房,再不行就去内阁,还有东厂司礼监。他们代朕批红,必定有不少折子。”皇帝抚着自己的下颚,陷入沉思,“果然天之降大任,必以诚为先,方求仁得仁。” “是!”小德子撒腿就跑。 他还没听说过,炼丹药得烧折子,皇帝越来越不靠谱,越来越沉迷修道。可既然皇帝说了,他只能照做,但是这消息嘛……还是得送出去的。 消息去了听风楼。 赵无忧已经醒了。只是还有些迷迷糊糊的。 听得宫里传来消息,说是皇帝要烧折子炼丹,当即笑了一声,“这法子是虚道长想出来的?” 云筝摇头,“那倒没说,不过跟虚道长八成有点关系。” “这可比阻拦皇帝驳回折子复位夏家,明面上的撕扯要简单受用得多。”赵无忧轻咳两声,一张脸泛着异于常人的惨白。 云筝将药碗端上,“公子,奴婢已经把药放凉了一些,可以喝了。” 赵无忧点点头,端起药碗又凝了愁眉,“药太苦,真不想喝。” “奴婢给公子备了糖山楂,酸酸甜甜的刚好解苦药味。”云筝端来一小碟山楂片。 “这个季节,哪儿来的山楂?”赵无忧抬头望着她。 “公子忘了,去年的时候公子也说过这话。药太苦,蜜饯太甜,公子不爱吃,倒不如山楂酸酸甜甜的开胃又解苦。”云筝笑了笑,“奴婢就让人悄悄的在南方试种了一些,看能不能一年四季都供应上。谁成想,还真的成了!” 赵无忧笑道,“我不过随口一说,你倒是往心里去了。” “公子说过的话,奴婢都记得,岂敢忘记。”云筝深吸一口气,“公子,好吃吗?” “还不错。”赵无忧含笑将空药碗递出去。 回头去看窗外的梨树,梨花凋谢得差不多,如今满树的绿叶开始慢悠悠的生长。春日里梨花胜雪,夏日里绿叶成荫。秋日里满树硕果,冬日黄叶落尽,只剩萧条。 一年四季风景各异,倚楼听风,何其美哉。 “公子,那折子的事儿,怎么办呢?”云筝言归正传,“总不能把所有的折子都烧了吧!如此一来,岂非闭塞言路,来日怕是要出事。”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如今我身子好些,内阁那些折子一旦上来就让他们赶紧看,无关紧要的就不必批复,直接送去烧了也无妨。一些重要的折子当场扣下来,然后立刻批复上报。时间是有些紧张,但也好过一股脑全烧了。” “是!”云筝颔首,“奴婢会去知会一声。” 赵无忧轻咳两声,“对了,东厂那边没什么动静吗?”代笔批红,除了内阁还有穆百里,她这里抓紧批文,穆百里那边也不知会有什么举措。 云筝摇头,“东厂的口风惯来是最紧的,所以没探出什么。只不过前段时间,有人看到东厂千户沈言离开了京城,轻骑前行,也不知去了哪儿。” “沈言是穆百里的心腹,除非是有什么紧急公务,而穆百里又不愿经受他人,才会让沈言出京。”赵无忧凝眉,“派人去查查看,沈言到底去了哪儿。” “公子要查东厂的事?”云筝有些犹豫,“相爷没回来,若是惹怒了东厂那帮阉人……” “惹他又不是头一回了,多一次不多,少一次不少。”赵无忧想起那天夜里的沐浴事件,腹内怒火蹭蹭蹭的往脑门上冲。 谁说阉人不喜男女之事,依她看来,穆百里的这个阉人纯属六根未净的那种。 阉了身子,忘了阉心。 自古以来,史书记载着秽乱宫闱的,太监应是首当其冲。 第二天,天一亮,内阁便第一时间将无关紧要的折子送入宫中,以供皇帝焚烧炼丹。东厂亦复如是,倒有些无言的默契,皆是早早的把折子送来,以讨皇帝的欢心。 皇帝当然高兴,你们这帮大臣都这样赞同朕求得长生不老,那朕可劲儿的烧折子,可劲儿的炼丹,可劲儿的长生不老。 皇帝一心扑在长生不老上头,自然就冷落了后宫。好几日没有召人宠幸,后宫就开始蠢蠢欲动,女人们便开始寻思着是不是趁着尚无人独宠之际,把皇帝抢过来。 坤宁宫里。 “嫔妾参见皇后娘娘!”夏季兰毕恭毕敬的跪着,依旧是最初的温顺恭谨之态。 “起来吧!”皇后看上去似乎有些精神不振,静仪在旁为皇后揉着太阳穴。 夏季兰起身,含笑上前。 静仪会意的退到一旁,任由夏季兰替了自己。 “娘娘身子不舒服,要不要请太医过来瞧瞧?”夏季兰低低浅问。 皇后闭着眼睛,靠在软榻上享受着夏季兰的服侍,“看什么?这帮太医都是酒囊饭袋,看来看去也就是这般德行。本宫这老毛病由来已久,没什么事儿的。” 夏季兰点点头,“嫔妾每日都来服侍娘娘,直到娘娘凤体康安为止。” “你有这份心,本宫就很高兴了。”皇后微微破开一条眼缝,“你父亲的事情,不会连累到你,你放心就是。” “父亲唐突冲撞了皇上,着实该罚。可是父亲年迈,哪里经得起这一顿杖责,如今嫔妾身在宫中,也不知父亲怎样……”说着,竟是落下泪来,“姐姐被罚,尚且禁足无法脱身,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儿。娘娘。嫔妾是真的没了法子,还望娘娘救嫔妾与父亲一命!” 语罢,夏季兰扑通跪下。 皇后蹙眉,“起来吧,后宫不得干政,你又不是不知道。” “娘娘,嫔妾知道后宫不得干政,所以也不敢让皇后娘娘破例,只是……”夏季兰抿唇低头,“嫔妾前几日收到姐姐送出来的消息,说是……姐姐已有了身孕。嫔妾,嫔妾想着,规劝姐姐与嫔妾一道,好好服侍娘娘。不知道娘娘您……” 她说得战战兢兢,何其小心翼翼。 “你说什么?”皇后陡然坐起身来,“你是说,你姐姐有了身孕?” “是!”夏季兰伏跪在地,“娘娘,嫔妾不敢撒谎。” 皇后长长吐出一口气,低眉望着自己的小腹。入宫多年却没有一儿半女,对皇后而言这是失职,对女人而言这是最大的憾事。 “你姐姐的性子太过急躁,本宫怕是无能为力。”夏琼芝当初嚣张跋扈,虽然生得惊艳绝伦,可终究太过锋芒毕露。皇后不喜欢太过张扬的女子,毕竟这些人的存在,就是为了削弱她皇后的身份地位与恩宠的。 “皇后娘娘!”夏季兰声泪俱下,“嫔妾一定规劝姐姐,她已经知道错了,而且也改变了很多。嫔妾可以拿性命担保,以后我们姐妹两个,一定唯皇后娘娘是从,绝不会忤逆娘娘分毫。娘娘,嫔妾发誓,若违此誓,天打雷劈。娘娘!” 皇后有些犹豫,誓言都发了,按理说是该信任的。 可…… “娘娘,嫔妾愿意什么都听娘娘的,鞍前马后,便是我整个夏家都可以为娘娘效命。娘娘,您帮帮嫔妾的姐姐吧!”夏季兰泪流满面,“娘娘,傅婕妤若是生下儿子,后宫无子,她的儿子就会是太子。” 一言中的,满心是血。 若傅玉颖为皇帝生下儿子,那么以傅玉颖如今的得宠形势来看。她的儿子极有可能会是最好的太子人选。 袖中,五指蜷握,皇后长叹一声,“本宫试试看,但你最好记得自己发过的誓。” “多谢皇后娘娘!”夏季兰泣泪,“嫔妾一定铭记在心,嫔妾替姐姐谢过皇后娘娘大恩。” 出了坤宁宫,夏季兰便直接去了夏琼芝处。 夏琼芝当初降了封号,还被禁足,是故如今的日子十分难过。虽然是夏家的嫡长女,可入了这后宫,凭的全是皇帝的恩宠,没有恩宠就不能活。 太监们看着这些女人失宠,就开始作威作福,开始将人往脚底下踩。 后宫,本就是世间所有凉薄的所在。 “这种东西,怎么能给主子吃?”浣冬将手中的碗筷丢弃在地,脸上怒气正盛,“你们还真是势利小人,见主子失宠,就一个个爬上了脑门。你们等着,早晚有一天,等主子重回皇上身边,非一个个的扒了你们的狗皮!” 那太监冷笑着,“回去?国公府如今都没了,你还能回皇上身边去?” 浣冬气不打一处来,“你别胡言乱语。” “皇上已经褫夺国公爷的爵位,此事人尽皆知,何来胡言乱语之说?”太监冷冷的打量着,站在寝殿门口,气得发抖的夏琼芝。 夏琼芝忍住了胸腔里的一把火,如今的她在这后宫里,受尽凌辱。想当初在国公府,那可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知道在后宫里,连个太监都把自己踩在脚下。 克扣饭食不说,还得自食其力。 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做过这些,从最初的暴跳如雷,到了如今的隐忍不发,可知她吃了不少苦头。瞧着地上那一碗粗糙的黄米饭,约莫又是隔夜饭。 默不作声,夏琼芝缓步上前,“好了浣冬,别说了。” “主子何曾受过这样的苦楚?”浣冬气得眼泪珠子直往下掉,“这帮势利小人,简直太可恨了。” “没事!”夏琼芝掉头就往后院去了。 后院的小门处,传来夏季兰的声音,“姐姐?” 夏琼芝急忙上前,浣冬站在回廊处把风,免得被人看见。 “妹妹。”夏琼芝险些哭出来。 “姐姐你莫要着急,很快就没事了,我已经去求了皇后娘娘,想必很快就能放你出来。姐姐,你必须忍耐,咱们夏家可就靠着你我二人了。”夏季兰哽咽,“姐姐,国公府没了。” 夏琼芝垂眸,泪如雨下,“都怪我早前太过任性,忘了这是宫闱,而不是国公府。如今我是自作自受,多亏有你,否则我怕是要在这里了此残生了。” “姐姐你别担心。很快就可以出来了。”夏季兰潸然泪下。 “好!”夏琼芝点头。 只要她出去,只要能出去,她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罪都能受。这个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她受够了。那些羞辱与践踏,来日她会一一讨回来。 赵无忧,傅玉颖,我们走着瞧。 皇帝虽然修仙问道,可听说夏琼芝有孕,心里还是极为高兴的。毕竟皇帝的后宫,子嗣并不多,有几位公主,却始终没有一个儿子。 皇帝年岁也不小了,来日若到了立皇嗣的时候,没有儿子是绝对不行的。 可当初夏琼芝犯了错才会被软禁,如今该怎么办才能不让自己的宠臣寒心或者反对呢? 自打皇后提起这事。皇帝就有些犹豫,虽说皇嗣为重,但待在那儿也能养胎,是故要让夏琼芝出来还是有些困难的。 皇帝有些为难的走进莲华宫,瞧着正挽起袖子在院中修剪花枝的傅玉颖。 傅玉颖没想到皇帝会过来,忙不迭放下剪子行礼,“嫔妾参见皇上!” “这等粗糙事,何劳你亲自动手。”皇帝搀起她,“你还怀着身孕,得当心点。” “嫔妾闲来无事,想打发时光罢了!”傅玉颖笑了笑,一眼就看出了皇帝的犹豫之色,“听说皇上炼出了长生不老丹,嫔妾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皇帝一听这事儿,当即眉开眼笑,“到底是卿最懂朕的心。” “嫔妾是皇上的人。自然要与皇上分忧解劳,与皇上共享喜悦。”傅玉颖话外有话。 “那个----”皇帝有些迟疑,“你惯来最是聪慧,最得朕的心意。朕其实有个难处,不知该如何处置。不如卿与朕出个主意如何?” 傅玉颖笑道,“皇上请说。” “早前的夏昭仪,就是夏家女子,如今有了身孕。”皇帝说这话的时候,视线一直落在傅玉颖的脸上。 傅玉颖一直保持微笑,听得这话,更是笑出声来,“皇上就为这事啊?” “当初她自己犯了错,是朕罚了她禁足,如今再去接出来,是不是有些出尔反尔?朕,是否要跟大臣们商议商议?”皇帝担虑的是什么,傅玉颖岂能不知。 “皇上!”傅玉颖搀着皇帝一道坐下,“这可不是什么出尔反尔,这是为了大邺的皇嗣着想。说到底,其实也就是皇上的家务事。家里头的事儿,犯不着与前朝大臣商议。您瞧瞧您的大臣,见谁把家务事拿到金銮殿去说了?” 皇帝觉得,有道理。 傅玉颖继续道,“皇上若是怕前朝有异议,毕竟这是夏家的女儿,那也有个折中的法子。” “什么法子?”皇帝忙问。 “皇上可以放了她出来,复了原来的位份,还是昭仪。等孩子生下来,若是个皇儿,那皇上再晋升她的位份,诸位大人怕也无话可说。”傅玉颖善解人意,句句都说到了皇帝的心坎上。 皇帝如释重负,“这倒是个好法子!”竟是如孩提般将傅玉颖打横抱起,就地转个圈,“果然是朕的解语花,好主意,就照卿的意思办!” “皇上,那您可别告诉夏昭仪,是嫔妾的主意。”傅玉颖轻叹一声。 皇帝不解,“为何?” 傅玉颖圈着皇帝的脖颈,皇帝缓缓坐下来,将她放在膝上坐着。傅玉颖低低的开口,“嫔妾也怀着身孕,可位份在夏昭仪之上,若是她知晓是我的主意,万一来日……” 当初夏琼芝嚣张跋扈,是人人皆知的。所以傅玉颖心生害怕,也是在情在理。 皇帝蹙眉,“你只管放心,她虽然出来了,但若还是恣意妄为,还敢伤你,朕决不轻饶。” 如得了赦令,傅玉颖落地行礼,“嫔妾谢皇上。” 皇帝这么办事,皇后自然不会说什么,她想要的无非就是个孩子。夏琼芝更不敢说什么,能带着孩子踏出禁闭的大门,已然是皇恩浩荡。 历经这么多日的绝望,她总算看到了人生的希望。 也因为这样,她更明白了什么是母凭子贵。 后宫里,只要你有儿子,你便能争取到很多东西。 夏季兰在外头候着,“姐姐,你终于出来了。” 夏琼芝变得消瘦,沉默,寡言。见着夏季兰,虽然跟着流泪,也没有更多的话语。瞧一眼坐在轿辇上的皇帝,夏琼芝毕恭毕敬的跪下,“嫔妾谢皇上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当初那个明艳照人,锋芒毕露的女子,终于收敛了光芒,被磨掉了不少锐气。 皇帝深吸一口气,“好好养着,好自为之。” “多谢皇上!”夏琼芝仍是伏跪,直到皇帝的车辇渐行渐远,这才起身扬眸。 眸中,冷戾无温。 第62章 见招拆招,看谁狠 为旧文钻石过11400加更 从最初的光耀万丈,跌落成泥,被贬为才人,而后如今靠着腹中的孩子,她又回到了昭仪的位份。这就好比一切重头开始,她又有了赢的筹码。 夏琼芝去了坤宁宫朝见皇后。 皇后端坐在上,望着心性大变的夏琼芝,眼底有些微微吃惊。 “嫔妾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夏琼芝跪在地上,毕恭毕敬。 “起来吧!”皇后轻叹。 静仪快速上前搀起了夏琼芝,“娘娘能从那地方出来,已然是万幸。多亏了娘娘在皇上跟前费了不少唇舌。娘娘可要惜福啊!” 夏琼芝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是故温顺的点头,“多谢娘娘厚爱,嫔妾能有今日,来日必不忘娘娘的救命之恩。” “都是自家姐妹,就不必恩不恩的。”皇后道,“皇上已经把丹阳宫赐给你,你好好的养着,可别教皇上失望。” 抚着自己的小腹,夏琼芝点点头,“嫔妾谨记皇后娘娘教诲。” “记着吧!以后长点心眼,你进去这么久。如今已不是当初的局面了。”皇后起身,“本宫累了,让兰美人送你去丹阳宫吧!” “恭送娘娘!”夏家姐妹行礼。 夏琼芝站在丹阳宫的宫门前,静静的仰望着匾额。 “姐姐,你看什么?”夏季兰问。 夏琼芝笑得凉凉的,“我在想,这座宫殿今日是属于我的,那什么时候又会属于别人?” “姐姐别胡思乱想,如今你怀着身孕,还是以孩子为重,咱们来日方长。”夏季兰搀着她进门,“只要姐妹齐心。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 夏琼芝拍着妹妹的手背,“季兰,这次多亏了你。你的恩情,姐姐记下了。来日若有机会,我必定好好报答你。” “都是自家姐妹,说什么恩情不恩情的。在这后宫里。只有你我能相互依靠,守望相助,不帮你我帮谁呢?”夏季兰轻叹,“只不过皇后娘娘那儿,还望姐姐忍耐。如今国公府出了事,咱们无所依托,是故只能靠着皇后娘娘,免去杀身之祸。” “我知道!”夏琼芝步入寝殿,比起那个散着腐败霉臭的房间,真是天壤之别。那一刻,她心中的渴望无限膨胀,她要永远的做人上人,再也不要回到那个阴暗潮冷的地方。 “那姐姐你好好歇着,我先回去了。”夏季兰抿唇浅笑。 夏琼芝点头,目送夏季兰离开。 浣冬欣喜的进门,“主子,咱们终于出来了,真好!” 深吸一口气,夏琼芝缓步走在宽敞而温暖的寝殿内,双臂微微摊开,“我终于走出来了。”下一刻,眸色陡沉,“浣冬,拿些赏赐给永巷那些眷顾过我们的人。” “主子的意思是……”浣冬一脸不情愿。“他们这样对咱们,主子何必还要赏赐?这些东西,喂狗都比送他们这些势力小人要好得多!” “你懂什么?”夏琼芝冷了眉目,特意吩咐,“让你去你就去,大大方方。大张旗鼓的去。记着,要让所有人都看得见。” 浣冬虽然不懂主子到底是什么意思,然则主子既然这么说了,她自然也得照办。拿着东西,浣冬领着人去了一趟永巷。但凡早前欺负过她们的,她也都一一给了打赏。 纵然给出去的时候,浣冬觉得好心疼,为自己的主子不值。 那太监笑盈盈的接过浣冬递来的两个金元宝,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眼巴巴的凑上来,一副万分讨好的嘴脸,“浣冬姑娘,咱家主子如今去了丹阳宫,听说还复了位份,您瞧瞧奴才能不能给主子当牛做马?” 浣冬皮笑肉不笑,“哎呦,咱可用不起您这尊活佛,您呢还是乖乖待在永巷吧!主子不计前嫌。还给你们一个个赏赐过去,那是主子仁厚。但我可没那么好的性子,若是我受了这么久的凌辱欺负,我必定以牙还牙,打得你们满地找牙!” 想起那些猪狗不如,被欺负的日子,浣冬就气不打一处来。 纵然主子被贬了位份,可好歹也是国公府的,没想到这些仗势欺人的势利小人,就一个个的踩在头上,如今还想着过来跪舔,门儿都没有。 浣冬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见着浣冬离开,那太监冷哼,“得意什么,这后宫从来没有永远的奴才,也没有永远的主子。还是等着看谁笑到最后吧!” 后宫,多的是得宠的主子。 这事儿,很快就在后宫里传开了,人人讶异,这夏琼芝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仁厚温顺,竟然以德报怨?人人不信,可事实摆在跟前,又不得不信。 更令人费解的是,夏琼芝还吩咐人在丹阳宫里空出偏殿,专门用来供奉三清,这可是一心向道的前兆。 莲华宫内。 秋娴不懂,“主子,您说着夏昭仪到底是什么意思?永巷里的那帮狗奴才有多仗势欺人,宫里人一个个都心知肚明。夏昭仪在永巷必定也吃了不少苦头。如今眼巴巴的回去打赏,到底是何缘故?” 傅玉颖提笔练字,笑得温和,“不愧是夏家的女儿,一回来就昭告天下,以德服人。” “这也算以德服人吗?”秋娴撇撇嘴,不太赞同。 傅玉颖笑了笑,“她以前的性子如何?” “嚣张跋扈。”秋娴应声。 “那现在呢?”傅玉颖问。 秋娴一愣,“乖顺收敛,敦厚仁慈。”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皇上会信。”傅玉颖放下手中墨笔,饶有兴致的下书案。“秋娴,你还别不服气,人家这一招就是摆给皇帝看的。” “总有人看不过眼吧!”秋娴道,“到时候在皇上跟前嚼舌根,必定也能……” 傅玉颖摇头,“你何时变得这样天真,皇上能复她位份,就说明皇帝在心里还是念着她的。想当初她何其得宠,又生得明艳动人,皇上是念旧之人,又是食色之人,到底是舍不得的。国公府遭了罪,皇帝也只是让夏东楼闭门思过,没有实际上的处罚,便是最好的宽恕。” 秋娴似乎明白过来,“主子的意思是,皇上要的只是一个名头。” “没错。”傅玉颖轻叹,“皇帝是谁。他只是想为自己放夏昭仪出来,找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如今夏昭仪心性大变,如此温婉仁厚,不就是为了顺应皇帝的意思吗?皇帝的脸上好看了,夏昭仪以后的日子才好过。” “不知道她还要做什么。”秋娴抿唇,“可别闹出什么幺蛾子才好。” “她如今都开始修道了。该用的招数她都用了上去,委实是煞费苦心。想来这些东西,她已经费心思量了很久。”傅玉颖嗤笑。 秋娴蹙眉,“那该如何是好?咱要不要戳穿她?” “王淑女如今怎样?”傅玉颖问。 秋娴撇撇嘴,“皇上倒是宠了几夜,而后便有些兴致缺缺。” “戏园子那头说过了吗?”傅玉颖又问。 “已经打好招呼。”秋娴点头。 “那就好。”傅玉颖微微眯起眸子。“她有一副好嗓子,该好好利用着,虽然凭着一副嗓子未必能登高,但肯定要比现在好一些。如今也不必太担心夏昭仪,横竖皇上是要出宫了。” 秋娴慎慎的问,“那丹阳宫,便不管了吗?” “当然是要管的,想破她那些招数也简单,只要做一件事即可。”傅玉颖胸有成竹,伏在秋娴耳畔低语一阵。 秋娴眉目微扬,“这倒是极好的。” “看着办吧!”傅玉颖道,“别留下痕迹。” “奴婢省得。主子放心。”秋娴行礼,缓缓退下。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夏琼芝当初嚣张跋扈得罪了不少人,所以看她不顺眼的人多得是。如今她虽然出来了,也要看看她有没有这个福分,能尽享荣华富贵。 一只信鸽飞出皇宫,落在听风楼的回廊里。 云筝快速上前,取下信鸽腿上的信件。 赵无忧的身子已经好了很多,今日的阳光也好,云筝给她挪了一张软榻摆在树下。慵慵懒懒的阖上眼眸小憩,却见云筝快速上前,“公子。宫里来的消息。” 赵无忧撑起身子,云筝取了软垫与她靠着。 “夏琼芝出来了。”赵无忧深吸一口气,眸色微沉,“夏昭仪有孕。” 云筝一愣,“夏家女儿!” 若纯粹是出来倒也罢了,偏偏还有孕。 后宫的女子一旦有了儿子,这眼睛里盯着的可就不是皇帝的恩宠了,而是前朝的太子之位。弄不好,后宫干政,到时候朝廷都会乱成一团。 “公子,这该如何是好?”云筝忙问。 赵无忧微微凝眸,“让云兮进莲华宫!” 云筝颔首,“公子,请恕奴婢多言。云兮----并非太监,并未净身。后宫毕竟都是女子的天下,万一来日会惹下祸事可怎么好?公子,要不要换个人?” “我相信素兮,所以我也相信云兮。”赵无忧揉着眉心。“办事之前,让他把药吃了。” 云筝犹豫了一下,而后点点头,“奴婢明白!” 手中的纸条被揉成团,随着一声落水之音,纸条落入了一侧的水井里。 风过水面,漾开涟漪无数。 就好比皇宫里某个阴暗的角落,某个死寂般的夜里,发出了一声清晰的落水之音。 “扑通”一声,一切又都归于最初的平静。 水井,还是那口水井。 第63章 爱听什么,就说什么 沈言回来了,可消息不容乐观。东厂里死气沉沉,赵无忧也得知了沈言的去向。 “金陵?”赵无忧冷了眉目,“穆百里到底在找什么人?” “探子回来说,是故人。”奚墨俯首,“但究竟是什么故人,倒是不得而知。对了公子,探子在金陵带回来一样东西。”说着,毕恭毕敬的将一块绢布递上。 打开来,里头竟然是一颗佛珠。 “公子,是佛珠,是这个没错!”云筝惊喜。 赵无忧细细的观察,眼底亦泛起不少笑意,“是这个。” 跟无极宫分舵里的,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外观,分量,肉眼可见的材质,全部符合。金陵,为何会有这样的东西。 “从何得来?”赵无忧问。 奚墨道,“说是一个庄子里,有人拿出来抵押的。这些年,咱们一直在找佛珠,探子分散出去各自查找,见着佛珠就得先过眼。没成想,竟然找对了一枚。” 一百零八颗佛珠,只要全部找到……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听人说金陵是个好地方,山好水好,可她从未出过京城。打从母亲带着她来了京城,她就很少离开过父亲的视线。 “公子,怎么了?”云筝递上一杯水。 赵无忧轻叹一声,“朝中如今倒也没什么大事。瀛渠清淤尚需时日,而后宫有傅玉颖等人看着,我倒是能抽出一点时间去金陵一趟。” “公子要出京?”云筝愕然。 “想跟我走吗?”赵无忧问。 云筝连连点头,有些欣喜,“公子在哪,奴婢就在哪,奴婢永远都跟着公子。” “可是皇上怕是不会放手吧!”奚墨犹豫。 “皇上几欲微服,自然不会放手,但……”赵无忧笑了笑,“我自有主张。” 赵无忧是谁,她要做的事情,谁能拦得住她呢? 第二天,赵无忧便入宫去见皇帝。 皇帝刚从虚道长那儿出来,见着赵无忧在三清殿外等着,当下有些诧异,“如初为何在此?” 听得出来,皇帝心情很好,不然也不会直呼她的字。 赵无忧躬身行礼,“启禀皇上,微臣在瀛渠清淤之时,发现了一样东西。臣不知该如何处置,只能恳请皇上做主!” 皇帝一愣,什么事儿,赵无忧这般紧张这么认真。 难道是,赵无忧也想修仙问道? “何事?”皇帝问。 “皇上能否借一步说话?”赵无忧俯身。 皇帝这才想起来,这是在宫道上,想了想便说,“那就回三清殿吧!” 赵无忧跟在皇帝的后头,而在他的后头,还有人扛着一个箱子,看的皇帝是一愣一愣的。这又玩的什么新鲜玩意?难不成,还藏个美人? 瀛渠清淤挖出来不是一堆烂泥吗?还能是什么? 虚道长也愣住。皇帝刚走,怎么又回来了?而且还带着赵无忧。 “无量寿佛,皇上,这是怎么回事?”虚道长不解。 皇帝往正殿上一坐,“朕也不知赵大人这是在做什么,道长还是自己去问吧!” 虚道长上前,赵无忧已经命人把箱子放了下来。 “赵大人,您这是在做什么?”虚道长不明白。 赵无忧笑了笑,“烦劳道长屏退左右,此事不可为外人道也。” “不可为外人道也,赵大人可真不地道。”穆百里进门,朝着皇帝躬身行礼,“奴才参见皇上。” 赵无忧一愣,这死太监怎么又来了?还真是哪儿热闹就往哪儿凑。这宫里多少宫殿他不走,非得往三清殿走。这太监的搅屎棍功力,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还真是不容小觑。 约莫自己一进宫,他就盯上了。 也罢,横竖她要办的事儿,穆百里也拦不住。 “来看看吧,看看赵爱卿到底弄了个什么玩意,还如此郑重其事。”皇帝压根没放心上,反倒有些不悦赵无忧的兴师动众。 赵无忧打开了箱子,里头是一块石碑。 穆百里往底下一看,随即笑道,“赵大人这是从而拿来的?这脏兮兮的也不怕脏了赵大人的袍子。”说着回眸笑看皇帝一脸懵逼的模样,“皇上,赵大人八成是跟您开玩笑呢!” “皇上,微臣并没有开玩笑,还望皇上仔细看看碑文。”赵无忧俯首作揖。 听得这话,穆百里一掌过去,直接将木箱击碎,石碑安然无恙的躺在地上。 虚道长上前一看。抚着长须半天不说话。 皇帝愣了愣,“这是瀛渠清淤的时候拿出来的?” “是!”赵无忧道,“微臣不敢欺瞒皇上,这东西一拿出来就已经有人通知了微臣,微臣马上封锁消息直接带来了皇宫。” 东西是工人捞上来的,没错! 不过也是她偷偷教人放的!始作俑者就得有始作俑者的姿态,装傻充愣也得有装傻充愣的本事。 赵无忧继续道,“微臣本不在意,但是上面所言:此去金陵万事休,秦王汉武皆欲得。窈窕婵娟奔月去,长生不老问蟾宫。” 嫦娥奔月的事儿,谁都知道。 秦王汉武皆想得到的,难道就是长生不老药? 皇帝有些愣愣的,转头望着虚道长,“此事可有什么依据?” 虚道长道,“皇上。贫道觉得人世间冥冥之中有很多预兆,上天若是想让皇上长生不老,必定有所暗示。贫道不敢妄言,此事还需皇上自己定夺。” “问蟾宫!”穆百里眯起眸子盯着眼前的赵无忧。 穆百里当然不是傻子,赵无忧好端端的想去金陵,这不是沈言刚去过的地方吗?赵无忧想找托木扎?赵家和托木扎有什么关系吗? 这其中,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皇帝有些犹豫,这东西是真是假尚未可知,如今贸贸然的去金陵,万一…… 看出皇帝的担虑,赵无忧行礼,“皇上,上天预示之事实在不好说,昔年大秦国,先有荧惑守心,后有石碑预警。始皇帝死而地分,这不都应验了吗?皇上乃天命所归,神明下凡,所以得上天庇佑,亲将长生之法,得道长在侧护法。皇上,这些难道都不是上天的恩赐吗?” 皇帝想着,史记上记载的秦王之事,确实毋庸置疑。 那么如今咱这块石碑,是不是也能应验呢? “皇上,何不一试呢?”穆百里俯身行礼。 皇帝动了心,这关系着他的长生不老大业!只要自己不死,有什么不能干的?赶紧的赶紧的,收拾收拾,派个人去金陵一趟。 如果真的有灵丹妙药,那一次性解决,就不必每月都炼丹。 如果没有,他还有虚道长,还有虚道长的灵药,也没什么吃亏。 可是派谁去呢?这倒是个问题。 必须得派忠心耿耿之人,否则真的有灵药,被人私吞了,那皇帝不是亏了吗?这就成了为他人做嫁衣。皇帝寻思着,这样的蠢事,万万不能做。 那该如何是好? 眼睛一亮,眼前不就是自己的肱骨忠臣吗? 赵无忧的身子本来就不好,长生不老对他也没啥用吧?难道要一辈子咳咳咳,病怏怏的长生不老?何况赵家,相对于朝廷上那些官员而言,还算是对皇帝忠心耿耿。 “如初啊!”皇帝又开始叫赵无忧的字。 赵无忧躬身行礼,“微臣在。” “金陵那头,你熟吗?”皇帝明知故问。 “金陵乃是大业与北疆的贸易重镇,龙蛇混杂,生面孔多得很,也不在乎多微臣这一个。”赵无忧当然知道皇帝的心思,皇帝的心思也正中她下怀。 皇帝高兴,“果然是朕的良臣!” 赵无忧轻咳两声,“微臣一定会为皇上办好这差事,不管此事是真是假,微臣都会调查清楚。” “好!朕会给你一个旨意,便宜行事,可先斩后奏。”皇帝道,“有当然是最好,没有的话----”皇帝轻叹一声,“你也得安安全全的回来,朕的江山,还得依仗丞相父子。” “微臣领旨!”赵无忧跪身在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盯着那石碑。“赶紧的,把这东西拾掇拾掇,放在三清殿内供起来。若真的是上天对朕的恩赐,朕岂能辜负上苍美意。” 穆百里行礼,“皇上所言极是。” 就这么着,赵无忧不但能名正言顺的出京城前往金陵找寻佛珠,还得了皇帝的皇权特许。 走出皇宫,云筝与奚墨都在外头等着,“公子,如何?” “马到功成。”赵无忧笑了笑,“走吧,明儿个是初九,我们后天出发。” 云筝颔首,“是!” 穆百里在后头笑道,“恭喜赵大人,心愿得成。” 赵无忧顿住脚步。转身皮笑肉不笑的盯着他,“督主这话是什么意思,咱们吃的是皇粮,办的不就是为皇上分忧的事儿吗?” “赵大人巧舌如簧,本座还是头一回见识,能把死的说成活的。”穆百里话外有话。 赵无忧笑道,“督主多虑了,这世上死了就是死了,活的也可能是死的。就看督主,是想让她活还是死。” “赵大人觉得呢?”穆百里问。 赵无忧轻笑,“如果督主没有半夜私闯民宅,窥探他人洗澡的习惯,或许在下还能猜一猜。如今,我可是不敢猜了,否则半夜里被人杀了都不知道。又不能人人都像督主这般武艺高强,能给予保护的。所以,我还是自求多福吧!” “你这话的意思,是让本座保护你,陪着你睡咯!”穆百里歪曲。 赵无忧笑得凉凉的,“督主再这样轻薄,小心我一状告到皇上那儿,保不齐就全了督主的心思,让我娶了督主做小。” 穆百里挑眉,“为何是做小?” 闻言,赵无忧一步一顿上前,站在他跟前抬头笑看,“因为赵某乃是赵家独子,总不能让自己的后人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吧!” 两个男人,你还想恩爱生子,开玩笑! 穆百里的手,轻飘飘的落在赵无忧的肩头,这个位置曾经被他咬了一口,上次洗澡的时候他可都看见了,齿痕犹在。 赵无忧扭头,看一眼骨节分明的手,心里其实是排斥的。 这厮,不知何时就会出手,她还是防着点好!穆百里的武功太高,一个不留神,他就会弄死她。 不过此刻,穆百里倒是十分讨厌赵无忧的笑。 那种皮笑肉不笑,还带着几分嘲讽,几分戏谑,眼睛里还夹杂着几分挑衅和轻薄。这种复杂的神色,让人看了极度不爽,打心眼里想蹂,躏赵无忧。 他的指腹在她的脸颊处,轻微抚过。轻柔之中力道均匀,似乎不想弄疼了她。 云筝蹙眉,这种姿态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太对劲。穆百里是个太监,自家公子在外人跟前可是个男儿,这……未免也太那个了点吧!难免教人想入非非! 思及此处,云筝一张脸便黯淡了下来,扭头望着奚墨。 奚墨也不明所以,什么时候公子和这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关系变得如此微妙了呢?他知道公子能讨女人的欢心,怎么现在还能讨太监欢心了呢?何况,还是太监的头! “摸够没有?”赵无忧冷飕飕的问,“督主若是真的喜欢,来日等我死去,剥下来给你就是。”她退后半步,转身往马车走去。 穆百里朗笑两声,“那你就不怕,我在你的皮上,再画些赵大人曾经画过的东西?” 赵无忧回眸,“然后你日日看着,以慰督主的相思之苦,身上之疾?” 语罢,她快速上了马车,继而扬长而去。 穆百里站在那里,陆国安上前,“督主,赵无忧越来越放肆,越来越出言不逊了。” “本座倒是觉得有趣,放眼望去大邺天下,觊觎者大有人在。可是不觊觎天下,甘于为人臣者,本座还真是猜不透赵无忧到底在想什么。”穆百里缓步往前走。“常言道,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可在本座眼里,人生得一棋逢对手,才是恰到好处。” 他好久,没有遇见这么有趣的对手了。比起那些冷冰冰纯粹夺权的老东西,赵无忧生得好也算是一种优势,赏心悦目的敌人,多看两眼也觉得不错。 何况穆百里总觉得,赵无忧似乎有所求。 而赵无忧所求的,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比如这个佛珠,比如她口中的哥哥,又比如她的印记。 一个人身上有太多的秘密,本身就是一种吸引力。 穆百里什么都有了,就缺点兴致,赵嵩的离京,恰到好处的把赵无忧推到了穆百里的跟前。这个看似无害的兔子,其实有着一副令人震撼的獠牙,随时都能置人于死地。 “公子,东厂的人怪怪的。”云筝抿唇,“别到时候给咱使绊子就好。” “皇上许我随时可以出京。”赵无忧望着掌心的金牌,“京城内,我会以生病为由,闭门不出。府中留一人傀儡,以备不时之需。” 云筝点头,“公子放心。”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 第二天一早,赵无忧便启程去了云安寺。 出京城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京城的城门。 出来了,暂时就回不去了。 云安寺内。 杨瑾之握着赵无忧的手,“合欢,金陵乃是凶险之地,毗邻北疆鱼龙混杂,你可要想清楚。此去金陵,只怕会有危险。你若是----你让娘如何是好?” 赵无忧轻柔的伏在母亲膝头,敛尽眸中之光,剩下的只有母女之间的温存,“娘,合欢跟你保证,一定好好的回来。囫囵个儿的去,完完整整的回来。” “非去不可吗?”杨瑾之不肯答应。 赵无忧笑了笑,将皇帝给的金牌塞进母亲的手里,“娘,皇上金口一开,您说孩儿该如何拒绝?皇命如山,此行,势在必行。” 杨瑾之急得落泪,“金陵那地方有什么好,那些北疆的蛮夷。岂是好惹的。且不说你是女儿身,便是男儿之躯,去了那样的地方也得掉一层皮。合欢,娘知道你有法子,你一定能让皇帝收回成命。就当是为了娘,别去那个地方,太危险,娘不放心。” “娘!”赵无忧起身抱着自己的母亲,“合欢长大了,可以保护自己。我会多带些人过去,不会让自己有事。娘,你就答应我吧!” “不行!”杨瑾之把金牌塞回赵无忧的手里,略带气恼的转身就走。 “娘!”赵无忧抿唇,“金陵纵然是虎狼之地,可那也是大邺的疆土,娘为何不许我去?” 杨瑾之自然知道,有些东西是瞒不住赵无忧的。 慧灵进门,“公子,夫人有些故人在金陵,所以深谙金陵水深,不愿公子以身犯险。” “故人?”赵无忧一愣,“母亲从未提过这事,咱们不是从南岭来的吗?金陵位处北疆之地,与南岭简直就是南辕北辙,娘怎么会有故人在那?” “合欢。”杨瑾之跪在佛前,“你真的要去吗?” 赵无忧点点头,缓步走到母亲身后跪下,毕恭毕敬的磕头,“孩儿意已决,还望母亲成全。” “什么时候走?”杨瑾之问。 赵无忧抬头,“出了门,就走。” 杨瑾之垂眸。“这么快?”想了想,便将脖子上的一块玉佩摘下来,戴在赵无忧的脖颈上,“这是娘的平安符,如今惟愿我儿平安归来,切记原样去原样回。不可摘下,不可遗失。” “多谢娘亲!”赵无忧磕头。 “去吧!”杨瑾之眸中噙着泪,“娘知道,拦不住你。” 赵无忧笑了,“母亲放心,孩儿一定好好的回来。” “你答应的事,一定要做到!”杨瑾之定定的望着她。 赵无忧颔首,起身离开。 临到门前又回头看了杨瑾之一眼,盈盈浅笑。 “其实公子大可以直接走,不必问过夫人。”慧灵轻叹,“公子孝顺。” 杨瑾之点头,“我又何尝不知她的心思,若说这天下她还有什么舍不得的,约莫就是我。而我活着,也只是保她周全。此去北疆,我只怕她会遇见不该遇见之人。离京之后,再无安宁可言。” 慧灵凝眉,“也许是夫人多虑了,公子此行纯粹是为了皇命,等她办完该办的事儿,就回来了。” “但愿如此!”杨瑾之愁眉不展。 北疆,那是个何等危险之地。 若是可能,她宁愿赵无忧此生都不会踏入金陵半步。 可惜,事与愿违。 赵无忧上马,去金陵自然不可能坐马车,要不然一年半载都别想回来。她必须轻骑上路,速去速回。此行唯有云筝与奚墨、浮生跟随,再无旁人在侧。 “就我们几个?”浮生问。 赵无忧扯了唇,“怕了?” 浮生淡然浅笑,“这世道,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不才,宁愿撑死。” “那就好!”赵无忧勒马缰,快速策马而去。 云筝瞧了浮生一眼,紧追而去。 公子的心思,谁都猜不着,昨儿说的是初十离开,估计也只是说给某人听的。公子不愿意暴露自己的行踪,可为何要带着浮生呢? 难道,公子在担心无极宫? 策马扬鞭,尘土飞扬。 离京城,越来越远。 眼见着夜幕降临,连夜赶路人疲马乏。实在不宜,而且赵无忧的身体也受不住这样的颠簸劳碌。赵无忧面色微白,瞧着前方的小镇,“暂且留宿,明日赶路。” 这临江小镇,唯有一家客栈。 “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店内,有不少江湖人。店小二热情的迎上来,眼巴巴的望着四人。 赵无忧一袭白衣,面上疲惫,“住店,给我们两间上房。” “好嘞!”店小二笑吟吟的喊了一声,“两间上房!” 掌柜的吧嗒吧嗒的拨着算盘,让店小二提着两壶热水在前方带路。 “诸位来得正好,刚好还剩下两间上房。”店小二推开临街的一间房,赵无忧缓步走了进去。店小二笑道。“乡野地方,诸位爷担待些。” “还好!”赵无忧瞧了一眼,说是上房,其实也只是比一般的房间大一些,然后还干净整洁一些罢了!不过乡野地方,能做到这些也就差不多了。出门在外,没办法计较太多。 赵无忧让奚墨与浮生一间房,奚墨自然知道主子的意思,浮生虽然跟着他们,但终究也是外人,得看着点。否则闹出幺蛾子,可就不好收拾了。 关上门,赵无忧轻咳两声,倦怠的靠在了床柱处,微微喘着粗气。 “公子是不是累着了?”云筝担虑的望着赵无忧,“此地简陋。奴婢去准备一下,让公子沐浴一番。” “也不看看什么地方,还敢沐浴?”赵无忧眉目微沉。 云筝知晓自己是关心则乱,是故没能分清楚状况,当下垂眸,“那奴婢给公子准备热水泡泡脚,如此能舒服一些,缓和公子的疲惫之感。” 赵无忧点头,低低的应了一声,许是真的太累,不知何时竟睡了过去。 等云筝回来的时候,只能轻叹一声。 赵无忧睡得浅,云筝上前走了几步,赵无忧便听得脚步声睁开了眼眸,眸中满是戒备。 “公子,是奴婢!”云筝忙道。 泡过脚,赵无忧觉得舒服了不少,这才下楼吃饭。 浮生已经在底下点好了菜,荤素搭配,味道不赖,“来尝尝,还不错。” 赵无忧含笑坐下,云筝与奚墨为了不引人注意,乖顺的坐在赵无忧身边。四方桌,四个人。周围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江湖人,也有人偶尔打量着这边。 “比不上京城。”浮生笑道。 赵无忧扯了唇,眼角余光快速的扫过四下。长年累月察言观色,对于每个人的面部表情变化,她都尽收眼底。尤其是浮生方才提及京城二字时,她注意到在某个角落里,有人微微变了神色。 饶是如此,她仍是按兵不动。 有客人上门。店小二又开始热情的迎人上门,而后高高兴兴的带着客人上了客房。 一顿饭下来,赵无忧吃得不多。 “你倒是好养活,便是这么点就够了。”浮生放下筷子,“要不要随处走走?” “我们是来办事的,不是来游玩的。”云筝冷了音色。 浮生挑眉,“人生漫漫,总归要变得有趣,才能活得有滋有味。” 赵无忧轻咳两声,“有滋有味的交给你,我们走!” 语罢,赵无忧直接回了房。 赵无忧实在有些累,回到房间,整个人的精神便垮塌了下来。 “公子放心,有奴婢给你守着。”云筝浅笑,陪坐在床前。 以往在听风楼,赵无忧闻着梨花香,睡得倒也安稳,可在这乡野之地,想睡安稳怕是有些困难。好在一路颠簸,有些疲累,入眠倒也不难。 梦里,赵无忧又想起了那些恍恍惚惚的尘世。一会是长鸣的火车笛声,一会是哭泣的呼喊,浑浑噩噩的前尘往事,一幕幕的昨日重现。 不知何时,竟已泪满襟。 “公子?”云筝错愕,慌忙唤醒痛苦中的赵无忧。 赵无忧这才惊觉,满脸是泪。 “公子,你又做噩梦了?”云筝递了毛巾给赵无忧。 赵无忧垂眸,“今夜不会有事,你去睡吧。” 云筝一愣。“公子何以得知?” “方才我们吃饭的时候,也有客人进门,你没发现店小二拿起了热水,却又在掌柜的摇头中放下了?”赵无忧环顾四周,“这客栈里藏着人,咱么是待宰的羔羊。可因为浮生那一句京城,他们放弃动手了。” 云筝这才想起来,当时他们进门的时候,店小二是拎着热水进门的。而后吃饭的时候,客人上门,店小二是两手空空的,那门口分明还摆着不少热水壶。 “亏得公子心细,奴婢当真没有注意。”云筝如今想起来,真觉得心有余悸。 不过,也可能会有大麻烦了。 思及此处,赵无忧轻叹一声,“睡我身边来吧,明日还得赶路。” 云筝一脸惶恐,“奴婢不敢!” “睡吧!这是命令!”赵无忧翻身朝着里头。 云筝抿唇,战战兢兢的爬上床,畏畏缩缩的靠在床沿上睡。她偷偷回头去看一眼身后的赵无忧,察觉赵无忧并没多大的反应,这才松了一口气。 赵无忧顺手分了一半的被子与她,“不必有压力,歇了吧!” 一夜无事。 云筝没想到自己醒来的时候,赵无忧早就起来了,此刻一袭白衣站在窗口,低眉望着底下的长街。 “公子!”云筝慌忙起身,“奴婢失职。” “没什么,我特意让你多睡会。”赵无忧轻咳两声,风一吹,咳得更厉害一些。 云筝道,“公子,清晨风凉,您别站风口上。” “按理说乡野之地,早起最适合劳作,可是你看看这个小镇,安静得出奇。”赵无忧眸光锐利。 云筝疾步上前,一眼望去,便是田埂间也没有半个劳作之人。整个镇子,安静得让人觉得瘆的慌。昨儿夜里他们来的时候,这镇上还是热闹得很,可白日里怎么就成了这样? 昼伏夜出? 难不成是酆都城吗?皆是妖魔鬼怪出没,所以要等到夜晚。 不过,赵无忧可不是什么好奇之人,也不是什么善良之辈,他们是死是活与自己何干?她要去金陵办事,不可耽搁。 云筝快速与赵无忧梳洗。而后便收拾了行囊离开房间。 奚墨与浮生也跟着快速出门,奇怪的是,整个客栈也是安静得出奇。 “掌柜的!”云筝上前,“退房!” 没有人回应。 云筝脊背发凉,回眸望着面色沉重的赵无忧,“公子?” 奚墨拍打着案台,“退房了!” “来了来了!”里头出来一个男人,身着店小二的衣裳,伸个懒腰上前,“客官,这么早就赶路啊?” “难道还要留在这里过年不成?”奚墨没好声好气。 付了钱,四人快速离开。 从始至终,赵无忧一言不发,始终没有开口。 等到四人策马离开小镇,赵无忧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终于出来了。” “公子,怎么了?”云筝忙问。 浮生冷笑,“难道你们没发现,今日的店小二,并非昨夜的店小二吗?” “换了人?”奚墨骇然心惊。 “何止是换了人。”赵无忧冷然勒紧马缰。 “我们出来的时候,街上、田地里,没有半个劳作的百姓。”浮生轻叹一声,“能捡回一条命,算是命大,你们就偷着乐吧!” 奚墨与云筝对视一眼,压根没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客栈内堂,掌柜与店小二早已被杀。一帮黑衣人,一柄柄杀人寒刀。 第64章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高高的山坡上,红漆黑釉,金漆描绘。 穆百里站在马车边上,陆国安与其撑着遮阳伞。举目眺望,远处的山道。快马扬鞭的四个人,扬起尘土,弥漫一路。 “督主,为何咱们不直接与他们同行?”陆国安不解。 “那么多人挤一块,还耽搁本座的行程,不觉得无趣吗?”穆百里问,“都处置妥当了吗?” 陆国安俯首,“是。” “走吧!”穆百里转身回到车辇之中。 八匹千里驹,夜行千里,且走的是官道,自然要比赵无忧他们快得多。快马加鞭,金陵之行势在必行。那一日赵无忧离开,穆百里便自动请缨,前往金陵。 皇帝念着,这样一来胜算更大,是故也没有拒绝。何况,若是赵无忧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又该怎么办?赵嵩还在出使邻国,赵无忧可是他的独生儿子。 奢华至极的车辇,穆百里抚着手中的骨笛。色泽如玉,更胜她手中的白玉短笛。她成日都收着这样的短笛,约莫也会吹笛吧! 骨笛! 他想起了那个遥远的传说,不自觉一脸嘲讽。 不过是那些人为了遮掩自己的罪行,给世人一个虚幻的借口罢了!什么骨笛,什么诅咒?他不信神不信鬼,只相信自己。 虎口的咬痕早已消逝无痕,掌心的刀伤隐约还有些痕迹。他没有刻意去消弭,只是觉得掌心有个这样的痕迹。倒也有趣。 他一直追求完美,如今停下来想一想,才觉得有些缺憾也未尝不可。 毕竟,他发现了一双比自己更完美的手。 金陵,北疆。 又回来了。 策马扬鞭,赵无忧半道上停了下来,因为她的身子有些吃不消。一张脸乍青乍白,难看到了极点。呼吸有些急促,连脑子都开始不轻灵。 她知道,不能继续赶路,自己的身体扛不住了。 原以为前往金陵不过是途中劳累,没想到竟是如此劳累,这还没走上两天,她就已经累得不行。好在入了雷州城,她只好找个客栈歇歇脚。 钱不是问题,身体才是关键。 “公子,如何?”云筝忙问。 赵无忧趴在桌案上,视线都开始模糊,“我----不是太舒服。” “公子快些吃药?”云筝倒了水。 外头,浮生和奚墨守着。 “你家公子看上去,身体不太好。”浮生扭头望着奚墨。 奚墨道,“看见了还问。” “为何你对公子的事,讳莫如深?”浮生问。 奚墨冷笑,“为何你对公子的事,那么感兴趣?” 浮生笑道,“人都有好奇之心,有什么好奇怪的?” 奚墨深吸一口气,“我不管你对谁好奇,唯独对公子,最好收起你的好奇心,否则公子动了气,后果会很严重。” “会吃人吗?”浮生笑了笑。 “比吃人还严重。”奚墨面无表情。 吃了药,赵无忧的身体才稍稍好转,整个人还处于轻飘飘的状态,累倒了极点,估摸着昨夜没睡好的缘故。她这人本就心事重,出了门更是戒备心繁冗,无法安枕。夜里睡觉都是睡一会醒一会,实在疲累。 云筝出门,小心的合上房门,“公子睡下了,你们也去歇着吧。” “公子这样,怕是没办法再赶路!”奚墨担虑。 云筝抿唇,“公子临睡前说了,醒了就走,所以你们赶紧去歇着。依照公子的性子,估摸着要日夜颠倒了。”既然身子扛不住,那只能趁着身子舒缓过来就赶路。吃不消就停下来,也不计是白天还是黑夜。 奚墨颔首,“明白!”转头冲浮生道,“你也去歇着吧,公子这儿我来守着。” “好!”浮生转身就走。 赵无忧纵然累得慌,也不敢睡太死。 蓦地,鼻间一股子熟悉的香味,赵无忧心道:不好。 奈何还不待她睁开眼,便已陷入了无止境的黑暗中。恍惚间,她觉得身上突然暖了,暖暖的感觉贴着心坎。她想起了记忆深处,父亲的感觉。 很小很小的时候,父亲抱着她,哄着她睡觉,便是这样的感觉。 而后她又想起了杨瑾之,自小没有承欢膝下,却是真的疼着她。 每月初九的一日温存,是她所有的柔情所在。 这种感觉,真好。 耳畔,是某人极度不屑之音,“这么大了还哭鼻子,丢不丢人?” 眉睫陡然扬起,赵无忧骇然睁开眼睛,乍见眼前那张如妖似孽的脸,一时间竟没有回过神来。 “不必感谢本座,也不必极度本座比你生得俊俏,你于本座而言,委实太丑了些。好在本座宽仁大度,不计较你这般丑陋之人相伴。”他抱着她坐在马车里。 此刻,她正躺在他怀中。 那不安分的手,正好落在她的胸口。 当然,也只是轻轻的摁着。 “把手挪开!”赵无忧快速起身。嫌恶的掸落他的手,而后快速整理衣衫,好整以暇的坐在一旁,恢复了最初的淡然之色。 穆百里还是那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眼底满是温暖的望着赵无忧素白的面庞,“没想到赵大人瘦弱纤纤,身上还是有些肉的。” 尤其是胸肌,虽然他没有摸人胸肌的癖好,但方才那轻轻一放,着实摸到了一些肉。 穆百里的感受是:倒也厚实! “我为何在这里?”赵无忧问,“我的人呢?” “你的人?”穆百里笑得凉凉的,“与本座何干?” “那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赵无忧冷然,“何况,督主不是该留守京城吗?为何会出现在此处?你到底意欲何为,要带我去哪?穆百里,你私自出京,就不怕皇上怪罪吗?” 穆百里盯着她,等着她说完了才略显无奈的揉着眉心,“赵大人就这么喜欢给人定罪名?你如何知道本座不是奉旨出京?” 奉旨出京? 赵无忧心头一紧,这厮没安好心。 “奉皇上旨意,本座出京与赵大人携手,共取丹药,一道完成皇上旨意。”穆百里漫不经心的说着,含笑望着面色素白的赵无忧,“不过看上去,赵大人似乎并不领本座的情。本座的一番好意,赵大人还真是不识好歹啊!” “好意?”赵无忧气不打一处来,“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把她的人都丢开,让她一人落在这魔掌之中,还是好意?在赵无忧看来,这是最恶意的不怀好意。 “赵大人的意思是,本座这黄鼠狼,会吃了你这小鸡仔?”他突然笑了,朗笑着去看赵无忧略带窘迫的容色,“赵大人未免多虑,本座还没有这般饥不择食。赵大人虽然生得好,可本座终究也办不了你,你想太多了!” “是你想太多!”她只是打个比喻,谁知道还能被他歪成这样。 果然是邪魔歪道,什么话到了他嘴里,都会变了味。 穆百里道,“坐过来。” 赵无忧冷笑两声,“怎么,督主觉得冷?” 越往北走越冷,到了北疆苦寒之地,寒意更甚。 “废话真多。”音落瞬间,穆百里突然拽过她的手,直接把她拽到了自己身边坐着。 赵无忧打心眼里不想跟这死太监坐在一起,是故刚想挣扎,却被告知,“再动,本座不介意继续抱着你,免得把你冻死了,本座还得扛着尸体回京跟皇上交代。” 闻言,赵无忧抿唇,“那你放手。” 他放手,她望着自己被捏红的手腕,心头腹诽:明知力道大,还拽得这样用力,险些将手腕给拽断。死太监!死太监! 夜幕降临。 安营扎寨在密林处,此处方圆数十里都没有人烟,赵无忧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更不知道如今云筝他们几个到底在哪。这穆百里也不知耍了什么花样。不知是如何把自己弄出来的。 “你说实话,他们几个是否还活着?”营帐内,赵无忧盯着他。 穆百里正在写折子,而后随手交给了陆国安。 “吃过饭好好歇着吧!”穆百里坐了下来,“吃吧!” 温暖的营帐内,美味佳肴齐备,便是出行在外,穆百里的一应物什,丝毫没有影响。 赵无忧坐在那里,食不知味,如同嚼蜡。 “本座的人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那还如何当得了东厂的差事?”穆百里将菜夹到她碗里,“他们还活着,你可以放心了。” 她望着他,脸色不是太好看,“我还是那句话。你为何要带着我?你大可自己走,以你的脚程,可以赶在我们之前达到那里,做好一切你想做的事情。” “等你去到金陵,本座的金丝楠木棺材,可就大有用处了。”他冷嘲热讽。 “没一句好话!”她匆匆扒了两口饭,转身就走。 “今夜有人值守,你大可安然入睡。”临走前,她听见身后的他,漠然开口。 赵无忧回眸看他,“穆百里,你知不知道当太监要做到那几点?” 穆百里挑眉看她,还没人直言不讳的说他是太监,这赵无忧还真是该死。 她继续道,“为太监者,当冷漠无情,还得一身奴性。你做得很好!可你也说过,太监是从男人过来的,男人若是太周到,就是婆婆妈妈,会惹人厌恶。” “那么赵大人是喜欢凉薄之人?”穆百里反问。 赵无忧轻嗤,“我喜欢有自知之明的聪明人。” “赵大人与本座,还真是意趣相投啊!不巧,本座也喜欢聪明人。”穆百里笑得凉凉的。 赵无忧没有直接回自己的营帐,什么东西都没带着,让她以后的日子怎么办?银子和包袱,都在云筝那儿,自己便是换洗的衣物都没有,还要跟穆百里在这里斗智斗勇,实在累得慌。 不过唯一的好处是,穆百里的车,还真是舒服。 稳当而不颠簸,快速又不耽误行程,也不会忽冷忽热。 可惜啊,那是穆百里的车。 望着忙忙碌碌扎营,有条不紊的东厂番子和那些随行锦衣,赵无忧只觉得头疼。当初小镇一战,锦衣没能护她周全,赵无忧便请旨撤去了锦衣随行。 如今想想,若是锦衣还在,也许自己不会这么快落在穆百里手里。 一个人站在树下,春末夏初的季节,偶尔的返春寒让人有些受不住。她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想着如今该怎么办才好。 继续留下? 还是趁机逃脱? 此处方圆数十里都没有人,这样跑出去,无疑是自己找死。赵无忧可没单纯到这种地步,傻乎乎的为了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骨气,就这么自寻死路。 “赵大人。”陆国安上前。“赵大人在这儿乘凉呢?” 赵无忧看着天上的月,月色将满。含笑望着陆国安,赵无忧道,“赏月呢!” 陆国安笑了笑,“赵大人好雅兴,这个时候还能如此淡然自若。” “难不成我要哭着喊着,抱着穆百里的大腿,求他收留我善待我?他会吗?”赵无忧朝着自己的营帐走去,“你去告诉穆百里,我不会做什么傻事,我也不会想着要跑,有个免费的马车还有免费的奴才,赵某又不是不懂享福之人。” 陆国安一愣,他这厢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劝呢! 赵无忧撩开营帐,转头望着陆国安,“怎么,要不要我哭两声给你听听,以便你能回去报告穆百里,让他过来哄我睡觉?如果你觉得必要,赵某现在就能办到。” “不必不必!”陆国安快速离开。 赵无忧尖牙利嘴,见人就咬,想来也只有督主能镇得住。 不过穆百里有句话说得很对,那就是有穆百里坐镇,她可以安然入睡,不必担惊受怕。她就不信,这世上还有人在穆百里的头上动土。 这一觉睡得极好,一早起来,神清气爽。 吃早饭的时候,穆百里迟疑的望着她。 昨夜的赵无忧还有些拘泥和挣扎,此刻完全是放开肚子猛吃。 “督主不饿吗?”一碗粥下肚,赵无忧问。 穆百里凝眉,“你是饿死鬼投胎?” 赵无忧端过他跟前的那碗粥。转头朝着陆国安道,“再来一碗。”她堂而皇之的抢了他的口中食。 见状,穆百里着实愣了一下,手中的筷子还卡在半空,看着赵无忧吃得那叫一个香甜,简直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赵大人不怕本座下毒吗?”穆百里笑问。 “那也得做个饱死鬼,督主以为呢?”赵无忧笑呵呵。 穆百里自觉无趣,瞧着她那饿死鬼投胎般的吃法,一脸嫌弃的抽嘴角,真是半点模样都没有。好歹也是礼部尚书,该有的礼仪礼节都喂狗了吗? 赵无忧其实吃得不多,早上当着穆百里的面吃了太多,出了门就吐了。 她就是来恶心他的,没别的意思,只要是穆百里给的,她就痛快吃,痛快用,痛快玩。 瞧身上这一袭玄袍,也是穆百里给的。 她好白,他偏挑黑色的。 抬杠嘛,谁不会啊! 就看最后,谁恶心谁。 穆百里也随着她闹,反正难受的是她,又不是他。他有倾国财富,万贯家财,随她去折腾。 “督主为何不告诉她,是因为有人跟着他们,才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赵大人带在督主身边?”陆国安不解。 “你觉得赵无忧会信吗?”穆百里问。 自然不信。 赵无忧信谁都不会相信穆百里,所以说了也白搭,还不如不说,也不必费这事儿。 他跟赵无忧是死对头,来日终究要一决生死的。 马车继续启程。陆国安时不时的让探子返程查探,安全工作做得天衣无缝,着实让赵无忧惊叹东厂的执行力。穆百里成功,自然也有他成功的道理。 事无巨细,处理得面面俱到。 马车快速往北疆而去,距离金陵越来越近。 赵无忧望着窗外,心里想着,这金陵里到底有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如果真的有,如果真的找到了,她是不是就可以离开这儿了? 一想起要离开,她竟然生出几分不舍。 不舍的,是云安寺里的那位,是云筝和奚墨陪伴十数年的情义,还有青梅竹马的简衍。听风楼外,满树梨白,都会消失吧! “赵大人在想什么?”穆百里问。 赵无忧回过神看他,“没什么。” “赵大人的哥哥找到了吗?”穆百里又问。 “找到找不到又有干系,都丢了那么多年了,还在乎这一时半会吗?反正丢的又不是督主的儿子,督主何必问。”赵无忧句句诛心。 太监,哪来的儿子,这不是磕碜人吗? 穆百里依旧带着笑,“赵大人那日说,你并非属于这里。本座回去想了很久,始终不得其法,不知赵大人能否解答一二?” “我是从土里冒出来的,天上掉下来的,水里窜出来的,督主可信?”赵无忧皮笑肉不笑。 穆百里斜睨她一眼,下一刻突然拽过她,直接将她压在身下。 “穆百里,你要干什么?”赵无忧的双手抵在他的胸口。 “本座只是好奇,这土里冒出来的,天上掉下来的,水里窜出来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穆百里缓缓俯下头,锐利的眸子带着幽邃微光,直接撞进她的眼里。 视线里,他如妖似孽的五官何其精致。 唇上一暖,便是那熟悉的气息,扑在自己的脸上。 脑子嗡的一声炸开,赵无忧突然有些紧张,这死太监不会让自己掰弯了吧?明知她是男人还敢这样碰她?心里有些紧张,赵无忧愣愣的看着他。 也不知是谁说过,在男女这件事上,女人的反应弧总是比男人慢一拍。 尤其面对着这样一个风华无双的男人。 他温柔的啃噬着她冰冰凉凉的唇瓣,将她柔若无骨的柔荑捏在掌心。 赵无忧噗嗤笑出声来,“穆百里。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我说过,你就算爱上我也只能当小,我赵家可不能因我而断了香火。” 穆百里的舌,轻柔扫过自己的唇瓣,那姿态要多妖娆有多妖娆。 妖娆得赵无忧的唇角,都跟着抽了一下,喉间微微滚动。 何为勾魂摄魄,何为销魂蚀骨? 约莫就是面对这样一个尤物,可惜他少了点,更可惜他不该当这世上最尊贵的大太监,否则她还能考虑偷偷将他豢养着,当个家奴。这样的脸,看看也赏心悦目。 “那赵大人可知何为爱吗?”穆百里问。 这倒是把赵无忧难住了,爱……是什么? 她自诩聪慧过人,可对于情感问题,父亲从小训诫,不可动情不可深情不可念情。所以这十多年里,她一直淡漠疏离的对待身边的所有人。只要没上心,就不会有弱点。 身处朝堂,玩的就是攻心,而首先要做的,就是守住自己的心。 “不如你告诉我。”赵无忧反唇相讥,笑得何其温柔。 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偌大的车内,两个人肩并肩躺着。 马车平稳行进,赵无忧道,“穆百里,你懂什么是爱?什么是情吗?” “你问本座,本座去问水?”他扭头看她,“赵无忧,你到底是什么人?” 赵无忧笑了,“敌人。” 的确。敌人。 两个棋逢对手的敌人,势均力敌的敌人。 一路行来,穆百里都没有进城,约莫是不想惊动任何人。马车在官道上一直走,便是有客栈也不居住,一直扎营在野地里,戒备森严得无懈可击。 是夜。 赵无忧正睡得安稳,黑暗中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公子。” “素兮?”赵无忧听得出这声音,“怎么是你?” “云筝来信,说是公子失踪,卑职马上让人去查,找了这么久总算找到了。”素兮搀着赵无忧起身,“公子,您没事吧?” 外头的都是东厂的人,素兮黑衣蒙面。眸光无温。 赵无忧摇头,“我没什么事,你赶紧走吧!告诉云筝他们,我先行一步去金陵,目前很安全。有东厂的人在,没人敢动我。” “咱们的人在外头接应,公子要不要离开?”黑暗中,素兮紧握着赵无忧的手。 看得出来,他们都很紧张她。 赵无忧笑道,“我若是答应,你便走不了了。赶紧走吧,我不会有事。” “公子?东厂的人不安好心,若是对你下手……”素兮蹙眉。 “若是要下手,早该下手了。”赵无忧起身,“走吧,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 素兮点头,“公子小心,卑职随时候着。”说完,将一个小棍子塞进赵无忧的手里,“若遇危险,放信号,卑职马上赶到,誓死保护公子。” “去吧!”赵无忧笑了笑。 素兮探了探外头,确信周全才快速离开。 轻叹一声,赵无忧燃起了灯,黑暗的世界里突然变得光亮起来。若无其事的收好小物件,顾自倒上两杯水,一杯是自己的,还有一杯放在自己对面。 过了一会,穆百里便过来了。 “怎么不说会话?这么急着走,你不是又要闲得慌了?”穆百里眸光温暖。 赵无忧喝一口水,有些嫌弃的斜睨他一眼,心头暗骂一句:死太监。 她就知道,他什么都知道。素兮进来,东厂的人不可能没有察觉。纵然素兮武功极高,可也高不过眼前这个死太监。 这太监的眼睛太毒,耳朵太毒,什么都瞒不过他。 “知道是来找赵大人的,咱也就没拦着。”穆百里笑道,“没成想连坐一坐都不肯,赵大人还真是小气。” “关你屁事!”赵无忧放下手中杯盏,“还有多久到金陵?” “大概还有两日的路程。”穆百里瞧一眼杯中水,也不去碰。 两天,难怪越来越冷了。 “穆百里,金陵城外你我就分手,到时候各走各的路。虽然是为皇上办差,但……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是不要相互搀和为好。”赵无忧道。 穆百里浅笑。“赵大人以为自己的下属来过,便能逃脱本座的手掌心?是不是太自信了点。” 赵无忧骤然起身,陡然眯起危险的眸子,“穆百里,你最好别动他们。” “东厂要留的人,就一定要留得住。谁敢跟东厂动手,谁就是死路一条。本座这阎王殿,是他们自己闯进来的。”穆百里转身离开。 “穆百里!”赵无忧拦在他身前,抬头冷冷凝着他,“他们是我的人,你敢!” “赵大人好大的官威啊!”穆百里眸色幽邃,低头望着她那冷凝的脸。 这一次,她似乎是真的动了气。 赵无忧转身往外走,穆百里拽住她的手,“去哪?” “皇上金牌在此,如朕亲临!”赵无忧冷然。 穆百里掌心的力道微微加重。似要捏断她的手骨。 “皇权特许,先斩后奏!”赵无忧冷笑,“督主不会是想做我的刀下亡魂吧!” 穆百里长叹一声,突然将她打横抱起直接带回营帐。 “穆百里,我告诉你,你敢抗旨不遵,我可以杀了你!”赵无忧挣扎着,奈何她就是个文弱书生,到了穆百里这儿,一点都不中用。 穆百里直接将她抛上床,脊背与木板床碰撞,发出清晰的脆响,疼得赵无忧眼睛都红了,噙着泪恶狠狠的盯着发疯的穆百里。 “穆百里,你敢抗旨!”赵无忧咬牙切齿,顾不得身上疼痛。 “要诛九族吗?”他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座孑然一身,随便杀!何况,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座抗旨不遵了?赵大人,说话要有证据,你不妨去外头问问,谁看见本座抗旨不遵违背圣令?嗯……” 他尾音拖长,一脸的戏谑。 那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让赵无忧恨得牙根痒痒,“卑鄙无耻。” “当奴才的,自然是要卑鄙无耻才能活得长久。本座不是赵大人,是生就的官宦人家,没有锦衣玉食。能做到今天的地位,是本座一步步踩着被人的血肉之躯上来的。白骨铺地,生杀在握,都不过是胜者的垫脚石。”穆百里眯起眸子,突然俯身。两手撑在她的左右,近距离的与她四目相对。 “赵无忧,有时候本座真想让你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他勾唇笑得邪肆,这样一句恶毒的话语,却说得极尽温柔,带着些许撩人的气焰。 赵无忧眸色冷厉,“穆百里,吾亦如是。” 他凝上她的唇,烛光里,泛着些许诱,人的色泽,颜色浅淡,饱满而柔软。那种触感尝起来还真是不赖,反正有了第一次也就不忌第二次。 她看着他低下头,温柔的啃噬着自己的唇。 有那么一瞬,赵无忧觉得自己也是渴望温柔的。他算是第一个触碰自己的异性,尤其是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她不是傻子,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女人的情,男人的欲。 虽然他们两个,女人不像女人,男人还不是男人。 可在一起相互慰藉的感觉,其实真的不错。如果不是死敌,如果……也许…… “穆百里,你知道一个太监,吻一个大臣,是什么意思吗?”她眸色迷离的望着他。 穆百里挑眉,“断袖之癖?龙阳之癖?” “是神经病!”赵无忧扯了唇,笑得一脸得意,“我是男人,可你是太监,就算我们在一起,你也只能是……懂吗?” 穆百里面色微沉,懂什么?懂他是被压的那个? 因为他不是男人,没有那家伙事? 赵无忧欺身而上,“穆百里,有些事儿你做不了,而我身为堂堂男儿大丈夫,显然是可以成全你的。”她突然将冰冰凉凉的手探入他温暖的怀里,眸色撩人的望着他,指尖轻揉慢捻抹复挑,在他怀里肆意捣乱。 穆百里眼皮子微跳,赵无忧不愧是掌管教坊司的礼部尚书,对于这些东西,她比谁都接触得多,接触得更专业。何况,她本来就不是土生土长的女子,脑子里本就没有太多的男女之防。 所以嘛……有些东西,人敬我一尺,我得敬人一丈。 她光滑的指腹在他的身上慢慢蠕动,冰冰凉凉的触感快速蔓延至四肢百骸,穆百里突然笑了。 “舒服吗?”她问。 穆百里道,“那你知道,该如何伺候人吗?” 赵无忧眸色幽冷,低低开口,字字珠心,“阉人近,色,每喜手抚口啮,紧张移时,至汗出即止。盖性,欲至此已发泄净尽,亦变,态也。” 下一刻,穆百里冷哼一声,“赵大人,好大的胆子!” 她竟敢说他是阉人,竟敢说他是变,态,还敢…… 这不过是早年她从书上看来的一句话,没成想,今日却成了自己和穆百里的真实写照。说起来,还真是可笑至极,早年的她是多有先见之明? 第65章 赵大人想家里的小美人了? 为钻石过200加更 赵无忧打死都没想到,这一句话换来的最终结果是:穆百里轻车简行,把东厂的大部队留在了后头,身边只带着陆国安和几名亲随。 不但如此,在他压着她的那一瞬,她身上的小棍子已经落在了穆百里的手里。 这么一来,所有的主动权,还是在穆百里手中。 赵无忧,很被动。 素兮等人还不知道他们已经离开,赵无忧若不是为了那串佛珠,必不会如此忍耐。要达成所愿,必须有所牺牲,她忍了。 越往北走环境越差,到处是风沙与戈壁。一眼望去,只有矮脚松和灌木林。赵无忧没想到的是。金陵没有想象中的山好水好,反而是一片荒芜。所以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他们没有住客栈,而是寻了一户农家闲置的小院住下,就在金陵城外待着。 赵无忧冷得发抖。她本来身体就不好,如今只敢围着火炉,死活也不肯出去。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白日里还算有点阳光,到了夜里这金陵附近居然下雪了。这都春末了,还来一场倒春寒的大雪纷飞。 赵无忧觉得自己当初一定是脑子进水,才会想到要来金陵城查找佛珠的下落。 穆百里站在门口,陆国安快速解下他的斗篷,退在门外。 关上房门,温暖的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们二人。 赵无忧打个喷嚏。“穆百里,我快冻死了,给我买的东西呢?” “赵大人,你这副身子骨,是什么做的?”穆百里斜睨她一眼。 “没看出来吗?是金子和银子做的。督主不会那么小气吧!”赵无忧缩了缩身子,整个人裹着厚厚的被褥。这会她也装不成优雅,都快要冻死了,谁还谈什么儒雅气质。 命都快活不成了,那些就暂且放一放吧! 穆百里把手伸进她的被褥里,快速寻着她的柔荑。这双冰冰凉凉的手,此刻算是冰冷刺骨了。她在颤抖,冷得整个人发颤,一张脸白得吓人。 “我都快冻死了,别再占我便宜,我没心情跟你闹。”她觉得这金陵的天气真是太过诡异,比京城还要冷。她的身体似乎压根无法适应金陵的天气,但是----赵无忧心里也有过疑问。 按理说就是一场大雪,京城年年都大雪纷飞,也没见她冻成这样。 难道是金陵的雪更冷,更残酷? 赵无忧心里有些莫名的慌张,越靠近金陵,越觉得好像会发生什么事。那种不安与惶恐,也不知源于何处。她自问镇定,还从没有这般紧张过。 便是面对杀人如麻的穆百里。亦能做到从容镇定,为何现在…… 她说不上来。 屋内升起好几个火炉,开着少许窗户,赵无忧抱着汤婆子才算睡着。梦里,蝴蝶纷飞。就好像是春日里的百花争艳。 艳绝的女子,在百花丛中翩翩起舞,与那纷飞的蝴蝶一块,宛若天人,宛若仙境。 那一切,美得不像话。  赵无忧浑浑噩噩的睡着,身上渐暖。 殊不知是穆百里悄悄输了内劲进她身体,护住了她心脉。他也不明白,为何她会冷成这样。这里的温度虽然低,但也不至于如此这般。 难道是受了那个东西的影响? 火光里的赵无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穆百里转身离开。 “督主!”陆国安在外头行礼,“已经让人进城打探,估计很快就会有消息。” “暂时不必惊动刘弘毅,本座自己先找找。”穆百里眯起危险的眸子。 陆国安一愣。“督主是怀疑刘城主和扎木托有所关联,刻意隐瞒了消息?” 倒也的确有可能,毕竟上一次沈言来过一趟金陵,却没有半点消息带回。要么扎木托真的不在金陵,要么就是有人在包庇隐藏。 这金陵城内,最大的自然是城主刘弘毅。 除了他,还能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藏着东厂要抓的人。 是故,也难怪穆百里起疑! 听得外头的脚步声,赵无忧微微破开一条眼缝。醒转过来。身上已经没那么冷了,似乎舒坦了一些。赵无忧坐起身来,伸手去摸大椎穴处的印记。可惜屋子里没有铜镜,不然她还真得好好看一看,这诡异的小东西如今是什么模样。 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 赵无忧每次身上有所变化,都是因为这个印记。如今这般畏寒怕冷,估计也跟着东西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她痛恨这样的东西,但凡不能自我操控的,她都极力排斥。 外头还在下雪。窗外有个声音。 “公子!”是素兮。 “我没事。”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去金陵城,我很快会与你汇合。” “云筝还在路上。”素兮道。 “我知道了。”赵无忧合上眼眸,“有镜子吗?” 素兮一愣,“没有。” “给我找两个镜子。”赵无忧冷了眉目。 “是!”素兮走了,不多时又快速转回。 赵无忧开了窗,拿到两个镜子,“你下去吧!” 素兮领命,急速离开。 她跟赵无忧之间有着外人无法言说的默契,那日营帐驻留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素兮便知道赵无忧不在大部队之内。是故按照赵无忧早前的习惯,素兮领着少部分人直扑金陵城,而剩下的这些则继续跟着东厂的人。甚至于她还让人易容成自己,借以迷惑敌人。 赵无忧,是故意不留痕迹的。所谓的那小竹棍不过是个身外物,真正的信号,还是在赵无忧自己身上。 小镜子,一前一后的照着,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 这印记怎么会变成这样? 快速收了镜子,赵无忧重重合上眼眸。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抚着脖子上的玉佩,赵无忧始终想不通,这东西到底要怎样才能取出身体。上一次无极宫的人提过,说是要借穆百里的手,可穆百里看上去并不想把东西从她身体里取出来。 穆百里明知其事。而不做其事,这其中又是什么缘故? “我一定会弄清楚。”赵无忧冷了眉。 第二天一早,雪停了。 穆百里格外仔细的为赵无忧系上披肩,“怕冷就多穿点。” 赵无忧里头一件素色的出毛的绣墨竹纹长袍,外头披着厚实温暖的黑色羽缎狐裘披肩。而穆百里亦是一身绣祥云锦绣暗纹白袍。外头也是玄色镶边翻毛披肩。 二人往雪地里一站,赵无忧便凝起了眉眼。 看看自己,而后看看穆百里,这厮是不是跟自己赌气呢? 穿成这样,是敲锣打鼓告诉人家,他们是龙阳之癖吗?穿两身专属于这个年代的情侣装,招摇过市?他这摆明了是在刁难她。 “赵大人在看什么?”穆百里笑问。 赵无忧干笑两声,“没什么,只觉得督主这一身,比我穿着好看多了。” “承让!”穆百里抬步往前走。 外头已经备好了马车,赵无忧默不作声的跟着上去。 跟穆百里撞衫的感觉,委实不好受,可聪慧如赵无忧,又岂会不知穆百里的心思。这是要让她插翅难飞啊!两个人撞衫的人走在街上,难免会惹人注意。到时候她想撤,只怕也不容易。 然则赵无忧是谁,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 进了金陵城,可就由不得他穆百里。 马车徐徐朝着金陵城而去,进城的时候,赵无忧挑了车帘,凝眸望着城门上的匾额。 这便是----金陵!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放下车帘,安安分分的回到车内。“督主打算从何处开始查起?” “赵大人以为呢?”穆百里反问,含笑望着她时,眸中微光闪烁。 “赵某愚昧,一时半会还想不出来。”赵无忧试探,“不知督主有什么好建议?” 穆百里深吸一口气。“既然是长生不老药,总归有个出处。天赐之物,大抵不易得,应该是在金陵城内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赵无忧笑了笑,心中腹诽:死太监。你装!继续装! 面上,赵无忧开始筹谋划策,“督主可知这世上最易得消息之地,是什么地方?” 穆百里浅笑,“洗耳恭听。” “酒色财气。最易教人迷失。这风月场上的姑娘们,其实最是知道消息所在。”赵无忧笑道,“只要知道金陵城内最大的青楼妓馆在哪,咱们就能顺藤摸瓜。” “顺藤摸瓜?”穆百里别有深意的望着她,“赵大人不会是想起家中的小美人了吧?” “督主若是不想。如何在我身上寻找慰藉?”赵无忧反唇相讥,“督主爱信不信。” “好!本座暂且信你一回。”穆百里揉着眉心,吩咐外头的陆国安,“这金陵城内,最大的青楼妓馆何在?” 陆国安一愣,他是个太监,你若是问酒楼茶馆倒也罢了,问青楼…… 想了想,陆国安压低声音行礼,“卑职马上去查。” 穆百里回眸看了赵无忧一眼,若有所思。他在想,赵无忧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带着他一介宦官去青楼打听消息。难不成是这青楼里头有什么埋伏?按理说早前已经斩断了赵无忧的所有退路,不可能出现纰漏。那么这赵无忧为何怂恿他去青楼一趟? 赵无忧笑了,领着太监逛青楼虽然不雅,但赵无忧却很清楚,男人对于酒色财气的无师自通。可是对于太监而言,进青楼就是往伤口上撒盐,提醒他们不能人道的残忍事实! 人在愤怒和厌恶的情况下,清晰的思维判断力就会减弱。 所以嘛…… 第66章 又被赵无忧摆了一道 寻欢阁内。 莺莺燕燕,美人如玉。齐刷刷的站开一排,有温柔如水的江南女子,有异域风情的北疆妙人,在这里你总能找到自己喜欢的那一款。 老鸨笑道,“二位公子是生面孔,怕是头一回来咱们这寻欢阁吧!” “有话就说。”赵无忧抿一口清酒,也不去看身边的穆百里。 “咱们这儿的姑娘一个个都是精挑细选的……”不待老鸨说完,陆国安已经将一袋银子丢在桌案上,发出清晰的脆响。 赵无忧放下杯盏,“少废话,滚出去。” “是是是!”遇见这么阔绰的公子,老鸨自然是欣喜若狂的,拿着银子便欢天喜地的退了下去。 关上门,赵无忧笑道,“你们都是这寻欢阁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她起身,指尖轻柔的挑起其中一名女子的下颚,“美则美矣,只不过似乎少了点什么。” 她眼神轻飘,所有人都顺着她的视线,将注意力放在了穆百里身上。 “瞧见没,咱家爷可是柳下惠,遇见这样娇滴滴的美人仍旧不为所动,可见诸位的功力还是稍逊一筹。”赵无忧笑得凉凉的,“爷,您是不是看不上她们,不如我再给你叫几个过来。” 穆百里眸光无温的盯着她,这赵无忧到底想玩什么花样?他默不作声的喝着酒,垂眸间,微光里那根根分明的睫毛,被风吹得微微撩动。 低眉间的温柔,倒是让不少女子迷了双眼。 浓墨重彩的脸上。还有这般静美之色,便是青楼女子见多识广,也不曾见过这样美艳的男儿。他往那儿一坐,好像漫天华光,走到哪儿这光芒都凝在他一人身上。 赵无忧绝对有理由相信,如果他是女子,估计皇帝早就会吃了他。 这后宫,缺的不就是艳绝天下之人吗? “你看什么?”穆百里抬头看她。 赵无忧眸色微敛,该死,竟然走神了。 心头骂着死太监,面上却还是笑靥如花,赵无忧道,“你们这几个人会跳舞吗?咱家爷可最喜欢舞姬,尤其是细腰。正所谓楚王好细腰,后宫犹饿死。” 穆百里笑,“你倒是知道得很清楚。” “哪里哪里!”赵无忧笑道,“这不过是男人的惯性。” 这些女子几欲在穆百里眼中出彩,所以笙歌乐舞起来的时候,一个个卖力的扭腰,一个个卖力的勾,引穆百里。一双双几欲吃人的眼睛,让赵无忧只觉得痛快。 “赵无忧,你忘了咱们是为何而来吗?”穆百里扭头问。 赵无忧刚好坐在他身边,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装傻充愣道,“我倒是忘了,爷,咱既然来了就不能这样无情,你瞧这些如花似玉的女子。所以说人生还是很美好的,纵然……”她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裆,部,而后干笑两声,“好歹也得让我舒缓舒缓是不是?” 语罢,赵无忧起身抱住一名紫衣女子,仿佛带着微醉,直接啃上了那人的脖颈。 “公子!”那女子娇柔的回应着,二人进了隔壁的暖阁。 门,合上的那一瞬,穆百里眸色低冷,手中的杯盏重重落在桌案上。 陆国安快速推开暖阁大门,却见帷帐半落,床榻上两双腿,在抵死纠缠着。因为是这样的画面,所以陆国安没敢多看,只是瞧了一眼,见着是两人没错,快速退了出来。 “爷。”不敢当着这些女子的面尊督主,陆国安只能换了称呼,“还在。” 闻言,房内发出女子如铜铃般的轻笑声,带着轻挑与妖娆。那种妩媚入骨的酥音,任谁都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只不过是正常男女,那点正常之事罢了! 脑子里是自己与赵无忧缠绵的画面,那一幕的低柔,那一种教人沉醉的绵柔,撕扯着属于各自的阴谋诡计,却在与爱无关的世界里跌宕起伏的沉沦。 “赵无忧。”穆百里突然起身,面色不是太好看。 再次推开暖阁的大门,穆百里疾步上前,一把拽起那素衣白裳的男子。却在下一刻,勃然大怒,拂袖间男子被丢了出去,狠狠撞在墙壁上,登时昏死过去。 这哪里是什么赵无忧。连这紫衣女子也都换了模样。 赵无忧,失踪了。 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被人偷天换柱。 “赵无忧!”穆百里咬牙切齿,顷刻间,屋内一应摆设悉数被内劲震碎。陆国安扑通跪在地上,莫敢言语,外头那些女子纷纷作鸟兽散,谁敢在此逗留。 拂袖落座,穆百里觉得自己这辈子还没被人这样耍过,心里恨不能掐死那个病秧子。 老鸨战战兢兢的过来诉说原委,那紫衣女子本就不是寻欢阁的女子,只不过给了老鸨不少银子,所以在这里演一场戏。也就是说,那紫衣女子就是冲着赵无忧来的。 赵无忧,早就决定在此脱身。 穆百里没曾想: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还以为,赵无忧是真的食色。想在这里解决一些男人的必要性问题,毕竟穆百里自己也是从男人过来的,可没想到还是被耍了。 “下去!”陆国安冷眼看着老鸨,挥手让人退下。 穆百里起身就走,大步流星离开寻欢阁。 远远的,赵无忧轻咳两声,拢了拢肩头的披肩,面色惨白如纸。 “公子,你没事吧?”撕下皮面,不是素兮又是谁呢? “没什么事。”赵无忧轻咳两声,“赶紧找到我要找到的,我马上回京城。事不宜迟,不可耽搁。”继续耽搁下去,只怕穆百里缠起人来要没完没了的。 她耍了他一次,若有下次,她几乎无法想象,穆百里会怎么对她。 穆百里,以为她是病秧子,这才放松了警惕。 说到底,是低估了对手。 素兮颔首,“公子气色不好,要不歇一歇再说吧!云筝他们,很快就能赶到。” 赵无忧的确有些不舒服,自然只好应了素兮所言。 金陵城内龙蛇混杂,这里毗邻北疆,北疆多部落多蛮夷。这里的人,靠着自己的强势而活下来,弱者是无法在这里生存下去的。 深吸一口气,这小庄园倒也不错,赵无忧抱着汤婆子取暖。 “等到明日雪全部消融,便不会这样冷。”素兮道,“公子再忍一忍。” 赵无忧唇色发白,“我知道,我没什么事,老毛病了。” 素兮轻叹,“公子这病,难道就没有根治的法子吗?” “难!”赵无忧垂眸,“罢了,不提这一茬,这金陵城你知道多少?” “卑职听说公子要来金陵城,便让人提前来探。”素兮想了想,“这金陵城虽然隶属大邺,但是居民很多都是北疆之人,而这些人一惯使用蛮力,对生面孔并不太友好。金陵城的城主乃是刘弘毅,属世袭爵位。此人的父亲乃先帝麾下大将,破得先帝信赖,领命驻守金陵城。” 赵无忧咳嗽着,“刘弘毅?” “是!”素兮道,“此人虽然随父习武,但是公子也该清楚,能在这里镇守,且这么多年一直没出过什么大事,可想而知此人的心智城府并不低。公子来日遇见,必当小心。” 赵无忧点点头,“我记住了,还有呢?” “咱们的东西是在这里发现的不错,但具体是流落到此还是祖传变卖,就不得而知了。那个庄子平素没人赶紧去,因为都是江湖人,所以除非有庄子的拜帖,不然怕是不好进去。”素兮轻叹,“公子当知晓,江湖有江湖人的规矩。不似朝廷。” “朝廷中人畏惧公子,公子可以所向披靡。然则江湖人讲的是道义,将的是情分,朝廷律法对他们来说,就是白纸一张。”素兮担虑的望着赵无忧,“卑职说这些不是危言耸听,只是想让公子敛了朝廷气息,心里也要有个准备。” 赵无忧笑了笑,“来了金陵城,我便是江湖人。” 素兮笑道,“公子所言极是,那卑职便放心了。卑职去准备明日事宜,另外留下记号,以便到时候云筝他们不会寻错方向,鲁莽行事。” “去吧!”对于素兮,赵无忧自然是放心的。 素兮本出身江湖。当年被仇家追杀,如果不是赵无忧,他们兄妹两个早就死了。所以素兮发下毒誓,此生誓要追随赵无忧,生死不相负。 赵无忧可信任的人不多,素兮便是其中之一。 穆百里没想到,赵无忧的本事那么大,别看是个病秧子,做起事来可谓有条不紊。从她失踪到夜里,穆百里愣是没找到她的蛛丝马迹。 一个大活人,在金陵城内就这么消失了。 赵无忧的消声觅迹,让穆百里很是恼火。他还没被人这样耍过,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丢了,何其多人,何况他还是东厂提督,司礼监首座。 传出去,岂非教人笑话。 陆国安跪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穆百里站在护城河边,望着满目的积雪皑皑,眸色幽邃,“赵家手可通天,没想到都伸到金陵城来了。本座倒真是没想到,所有的服软与挣扎,只是在迷惑本座,见证她的柔弱与无力。” 谁知道,所有的柔弱都不过假象。 “督主,如今该怎么办?”陆国安不敢多言,“请督主示下。” “赵无忧不会真的来找皇帝的长生不老药,她必定是为了她自己的某个目的。如果是为了那个玉牌,她大可不必亲自来此,因为无极宫要对付的人都在京城里。”穆百里冷静下来,隐约已经猜到了赵无忧此行的目的,“去查,看看这金陵城内,是否有佛珠的痕迹。” 陆国安陡然抬头,“督主是说赵无忧来金陵城,是因为要找那串佛珠?” “佛珠罢了,到底有什么玄机呢?”穆百里也没弄明白。 然则这世上太多事,无法用常理解释,穆百里绝对不会相信,赵无忧兴师动众想要得到的佛珠,只是为了孝敬母亲,又或者是想以后遁入空门所用。 穆百里突然对这佛珠起了兴趣。 陆国安快速通知了东厂的探子,在金陵城内展开调查,当然这一切都必须在刘弘毅的眼皮子底下,小心翼翼的进行着。 世人皆贪婪,有些东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你想追求最大效益,却也要防着别人的私心才好。 尤其是刘弘毅。抱着山高皇帝远心态之人,他在这里俨然就是个小皇帝,金陵城就是他的小朝廷。轻柔的擦拭着手中的缀满宝石的扳指,刘弘毅挑了眼皮,睨一眼跪在地上的探子,“你是说,有陌生人在金陵城内活动?” “是!”探子颔首,“而且不止一批人。” 刘弘毅点点头,“继续探。” “是!”探子快速离开。 外头,杜玉娆从外头端着茶水进门,“这么说,金陵城又要热闹了?” “你懂什么。”刘弘毅话语低沉,将极为珍贵的扳指小心翼翼的放回锦盒之中。 杜玉娆已经将茶水端到了他跟前,“玉娆不懂城主的意思。” “能在金陵城内活动的,除了那些不知死活的,就该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刘弘毅抿一口香茶,眸光凉凉的。 杜玉娆摇头,“玉娆不知。” “如果这些人是朝廷来的,那就意味着皇上怀疑我的忠诚,开始想找人替换我。”刘弘毅倒是很有危机意识,“你觉得我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吗?” 杜玉娆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眼眸。 下一刻,刘弘毅突然握住杜玉娆的手,“玉娆,如果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杜玉娆只是望着他,没有说话。 “玉娆?”他低低的唤着。 杜玉娆行礼,“城主若没什么事,玉娆先行告退。” “你还在想着他吗?”刘弘毅握紧了手中的杯盏,便是茶水滚烫,他亦毫无觉察。 杜玉娆抬步离开,却听得身后传来备战落地之音。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 刘弘毅狠狠的将杯盏掼碎在地,他愤怒的钳着她的双肩,眦目欲裂,“他这辈子都别想走出金陵城的大牢,你懂吗?” 她眸光淡淡,脸上永远是那一副淡漠疏离的表情。俯身捡起地上的瓷片,却不慎被瓷片割伤了手,顿时鲜血涌出。 “玉娆!”刘弘毅心惊,慌忙俯身握住她的手,快速含在嘴里。 她定定的望着他,仍是没有说话。就像个木头人,也像个行尸走肉。 “还疼吗?”刘弘毅问。 杜玉娆收回手,起身离开。 “杜玉娆!”他厉喝。 她仍是没有停留,出了门,外头还就站着刘弘毅的正牌夫人----孙晓云。 孙晓云看了杜玉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杜玉娆与她擦肩而过,渐行渐远。 金陵城内,谁不知道城主与城主夫人鹣鲽情深,恩爱有加。唯一的遗憾是,城主夫人嫁给城主多年,始终没有一儿半女,所以不得已才娶了杜玉娆。 杜玉娆不过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没有多少人见过她,她母亲是北疆人,父亲是个樵夫。所以杜玉娆不施粉黛亦生得极美,父亲过世之后,她便与母亲相依为命的住在山上,偶尔拿些针织女红到街上换一些日常用品。 所有的宁静,只因那一日遇见了上山打猎的刘弘毅。 被打破了! “娘!”稚嫩的声音传来。 杜玉娆俯身蹲下,抚着女儿稚嫩的面庞,“暖暖怎么在这呢?” “娘。你怎么眼睛红了?”暖暖问。 杜玉娆抿唇,难得扯了一个笑,“没什么,回吧!” “娘跟爹说了吗?暖暖今晚想跟爹爹一起睡。”女儿撅着嘴,一脸的天真无邪。 杜玉娆的面色有些慌乱,“暖暖,娘跟你一起睡不好吗?爹公务繁忙,咱们就别、别打扰他好不好?” “娘!”暖暖摇头,“我就要爹爹嘛!” 杜玉娆抱起女儿,“暖暖乖,晚上娘给你唱歌,你别闹了,你爹真的很忙。” “爹!”孩子清脆的喊声,让杜玉娆骤然转身。对着刘弘毅的时候,她脸上浮现着一丝惊恐与无措。 “来!”刘弘毅张开怀抱,暖暖便扑在了父亲的怀里。“暖暖说的话,爹都听见了,今晚爹会过来。”说这话的时候,他抬头看了杜玉娆一眼,杜玉娆似乎有些紧张。刘弘毅朝着女儿笑道,“暖暖要乖。” 孩子连连点头,“娘又骗我,爹最疼暖暖。” 远远的,孙晓云看着那一家三口,渐渐红了眼眶。分明是正妻,可到了最后却好像个局外人。 “夫人?”婢女翠儿低低的喊了一声,“您别难过。” “没什么,城主就那么一个孩子,能不心疼吗?”孙晓云转身就走。 他们是一家三口,那她是什么呢? 果然是局外人! 最熟悉的陌生人。 安抚了女儿,刘弘毅直接去了书房,心情似乎不错。 随扈天磊笑道,“恭喜城主。” 每次能去杜玉娆房里,刘弘毅总是这样的表情。身为随扈,当然知道自家主子是为了什么。 “城中有人,盯紧一些,这几日加强防卫,以防北疆那些蛮夷来袭。”刘弘毅望着房中的沙盘,这里是整个金陵城的城内、城外的布兵排阵,以及地势地貌。 眸色微凝,刘弘毅沉默不语。 “近期呼铎蠢蠢欲动,大有联络葛布之意,咱们不得不防。”天磊指着城外那一块,“呼铎已经在这里扎营,而葛布虽然没有动静,可据探子来报,他们私底下已经开始频繁联络。如今葛布是什么意思。尚且未知,然则也必须小心。” “城中有人也在动,细查下去,看看到底是谁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动手动脚。”刘弘毅望着沙盘,“查清楚后速速来报。” “如果是探子,咱们倒是能一网成擒,这绝对不成问题。”天磊担虑,“可是城主,如果是朝廷中人,又该如何?” 刘弘毅笑得凉凉的,“还能怎样,这些人误闯了军机重地,企图盗取军机秘密,一不小心就被军法处置了。金陵毗邻北疆,这些军机大事岂可儿戏。” 天磊颔首,“卑职明白了。” 山高皇帝远,这可是金陵城,而他刘弘毅是手握重兵的金陵城城主。这金陵城的生死存亡,都系在他一人身上,而且……就算皇帝打算让人来替他,谁敢接受他的大权? 三军将士,又岂会听那些狗屁京官。 城内城外开始加强戒备,陆国安也感觉到了异样,快速朝穆百里做了禀报。 “督主?”陆国安俯首,“要不要去打声招呼?” “刘弘毅有了动静,那自然最好。”穆百里深吸一口气,站在客栈里,望着金陵城内的繁华景象,“吩咐下去,暂停一切活动。等刘弘毅把所有的目标,都对准了赵无忧,咱们再来。”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如今要做的,就是把水搅浑,然后让刘弘毅去对付赵无忧,把赵无忧给挖出来。穆百里深知刘弘毅心狠手辣,如果知道赵无忧这么个礼部尚书在金陵城内蛰伏,必定不会放过他。 何况,赵无忧的身上,还有皇命在身。 刘弘毅多疑,正好可以用来挖出赵无忧。 然则赵无忧也不是傻子,你刘弘毅是什么人,我虽然不清楚,可你既然发现了我的探子,那我只好全部按兵不动。 “公子?”素兮进门,“七星山庄这两日正在比武挑选庄主,咱们拿到了帖子。” “比武挑选庄主?”赵无忧不是很明白江湖上的规矩。 素兮解释,“七星山庄乃是宋家大族。如今庄主缠绵病榻,庄内个宗亲就开始重新挑选更有能力的庄主来继承七星山庄。七星山庄的存在,是一种荣誉,也是一种护佑。它必须忽悠宗族的周全,不管发生什么事,七星山庄的庄主有绝对的决定权,就等于族长。” “为求公平公正,届时大批的江湖人都会入住七星山庄极其安排的庄园,只等着最后的比武选出庄主。”素兮继续道,“公子----约莫不会感兴趣吧,其实就是一帮莽夫打打杀杀,以武力争夺位置罢了!” 赵无忧轻叹一声,“这里是明刀明枪直接取人性命,而朝廷上看不见的软刀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素兮点头,“也是。” “咱们的人都收敛了吗?”赵无忧拢了拢肩头披肩。 “是!”素兮颔首,“已经吩咐下去。全部按兵不动。便是来日遇见,也权当不识。” “如此便好!”赵无忧轻咳两声,扭头看一眼院子里的白衣素裳,以及那狐裘。 “公子怎么了?”素兮问。 赵无忧想了想,转身回屋一趟。 穆百里知道收敛,她赵无忧更懂得何为明哲保身。 等到天磊带着人闯进庄园的时候,里里外外早就没了赵无忧等人的踪迹。遍寻庄园,没有半点蛛丝马迹,唯独在桌案上摆着一套衣服还有狐裘披肩,底下唯有一个印记,那是东厂专属的印记。 天磊心惊,快速敛了纸条在袖中,“给我仔细搜,不许放过一丝一毫。” 早前东厂的人就来过金陵城,的确跟他们有过接洽,当时是在找人。可如今东厂这又是什么意思?悄无声息的来。留下纸条又悄无声息的撤。 看这狐裘材质,和这套衣服的用料,的确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而且这衣裳的上头,还染着少许香味,像胭脂水粉。 男人的衣服上有这些香味,除了那些太监,还能有谁呢? 思及此处,天磊掉头就走,“撤!” 转身就把纸条和衣裳递给了刘弘毅,乍见这已经,刘弘毅心惊,“东厂来人了?若是如此,为何没有告知于我?”再看这身衣裳,的确不是一般人可以买得起的,城里城外能做这样衣裳的,也就那么几家。 天磊躬身行礼,“卑职查过了,这是在城外一家布庄里买的。卑职还特意问过掌柜的,那人是什么模样,掌柜说是白面薄唇腰间佩剑。面无表情,就跟纸人一样,让人看着心里害怕。那人来的时候,并非本地口音,而且出手阔绰,只要最好的。” 刘弘毅凝眉,“到底是东厂的谁来了?” 上次沈言过来,似乎也没有这样的阵势! 眉睫陡然扬起,刘弘毅倒吸一口凉气,“难道是穆百里来了?” 天磊骇然,“城主的意思是,督主来了?” “穆百里应该驻守京城,难道真的来了吗?”刘弘毅盯着手中的纸条。若有所思,“把街上晃悠的明哨都给我撤了,暗哨继续,但是不许打草惊蛇。如果穆百里真的来了,那么他之所以隐藏其中,势必还有别的目的。” 如果朝廷派的别的人过来,刘弘毅倒是能轻轻松松的搞定,不过是杀几个人罢了! 可如果真的是穆百里亲自前来,刘弘毅可没有把握能杀得了穆百里。 而且穆百里来意不明,这就是个大问题。 两股势力,一股是穆百里,那么另一股呢?另一股又是谁?是穆百里的死对头,还是帮手? “城主,难道咱们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吗?”只是吩咐暗哨盯着,若真的出了什么事,难免……来不及。 刘弘毅长长吐出一口气。“暂且如此吧!” 也只能暂时这样,穆百里是谁?那可是心狠手辣的主,东厂岂是好惹的。 穆百里似乎没收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城里的波动消失了,也就是说刘弘毅可能猜到自己在城内。按理说,自己提前撤离了探子,不该暴露身份。纵然刘弘毅怀疑,也难以怀疑到自己身上。 唯一的原因,大概就出在赵无忧身上。 赵无忧刁钻狡猾,果然是防不胜防。 “督主?”陆国安担虑,“如此一来,咱们说好的渔翁得利,不就成了赵无忧的转移视线?”所以,赵无忧成了渔翁。 穆百里抿一口香茶,“这笔账,本座早晚会算回来。” “那刘弘毅那头该如何呢?”陆国安凝眉。“咱们怕是藏不住了。” “藏不住,那便等着吧!”穆百里反倒不急了。 藏不住自然有藏不住的辙,赵无忧啊赵无忧,咱们走着瞧。 手中的杯盏顷刻间被捏碎,茶水四溅,也让某人的心上漏跳一拍。仿佛这一声脆响,生生砸在了心头。有些莫名的触动,莫名的不安与惶然。 握着拜帖的手,陡然一颤,帖子突然落在地上。 素兮蹙眉,“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赵无忧捂着略略加快的心口,“没什么,只是突然有点不太舒服。”她回眸环顾四周,“我总觉得好像有人在盯着我一样。” “公子放心,有卑职在。不会有事。”素兮笑道,“走吧,七星山庄就在前头。”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点点头,略显不解的揉着自己的心口,这突如其来的心悸到底是什么毛病?以前,似乎没有这样的征兆。 难道说,自己的病情恶化了? 是因为她一直克制着吃药,没能按时服药的缘故? 这副身子果然愈发诡异了! 抬眼间,七星山庄就在眼前。 山庄外,江湖人士云集,果然好生热闹。 赵无忧与素兮一人一马站在那儿,将手中的拜帖递上。二人很幸运,被安排在七星山庄之内的西厢房里。这边人不少,都是应邀来参加比武大会的。 放下包裹,赵无忧站在院子里,望着厢房内忙忙碌碌的江湖人。这些人衣着打扮都奇奇怪怪,与朝廷那些方方正正之人相差太多。这些人或凶神恶煞,或仪态翩翩,唯一相同的,那就是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有一种嗜血的渴望。 杀人,是会上瘾的。 而且一回生二回熟,此后就再也不会有感觉了。 对于这一点,赵无忧感同身受。 一扭头,她看见不远处,两个壮汉与一书生纠缠,许是发生了争执。其中一名壮汉伸手便将手中的茶水泼在了书生身上,书生不偏不躲,身上被茶水浇了个透顶。书生轻叹一身,摇着折扇转身离开。 素兮笑道,“公子看什么呢?” 赵无忧回眸。“看江湖百态,看自己到底处于何种地步。” “那公子看出什么来了?”素兮问。 赵无忧走回屋子,“东边的那两个壮汉其实是个草包,空有一身蛮力。南边的那个书生,倒是个实干的,看似纤瘦其实武功极好。唯独北边的,一直没有出来,便是我们进来,他都没有出来过。” 素兮不解,“公子是如何看出他们的武功?” 第67章 我想给她一个名分 “你武功那么好,如果别人打你,你能不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不乱?”赵无忧问。 素兮笑了笑,“怕是不能,总是习惯了还手,怎么能做到岿然不动呢!” “那便是了!”赵无忧笑道,“方才我见这两个莽夫与那书生动手,一介书生,被热水泼在身上,不避不躲,而且连眉头都曾皱一下,不是很奇怪吗?能入七星山庄者,必定有所作为,不可能这般没用。莽者喜怒形于色,何足为惧,你说呢?” 素兮点头,“公子所言极是。” “好了,我们是来找东西的,就不必理睬,平素只当是小心点就是。如今是比武之期,庄内人多眼杂,切莫多生事端。”赵无忧眉头微蹙,“我不能在金陵城待太久,所以得速战速决。” “公子的意思是----去找老庄主?”素兮问,“可是老庄主如今病重,只怕是见不着的。” “这七星山庄里,谁最有能力夺得庄主之位?”赵无忧问。 素兮不明所以,“老庄主一共有五个儿子,论武功当属大公子,论声誉则是二公子。老三老四资历平平。不值一提。老五是个白衣书生,没人见他动过手,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武功。这些年老五一直在外求学,估计能在比武之前赶回来。” “书生?”赵无忧觉得跟书生打交道倒也不错,好歹不会动手动脚,不像某个死太监那样,仗势欺人,恃强凌弱。 “是!”素兮笑道,“这些年七星山庄的人很少见过他,因为是个书生,所以江湖人也都没在意过他。七星山庄在此之前,也都是大公子和二公子在打理。” “这么说来,能夺魁的大概就是这二人之一。”赵无忧思虑。 素兮颔首,“约莫是,不过现在大公子的呼吁声比较高,毕竟比武比武,就得以武服人。宋家在金陵城里算是大家族,所以到时候城主可能也会来。”说到这儿,素兮看了赵无忧一眼,“公子得有心里准备!” “放心吧,纵然刘弘毅认得我爹,却未必认得我。”赵无忧这病怏怏的白衣书生模样,谁能把她跟跻身朝堂的礼部尚书,玩弄权术的小丞相联系在一起呢? 白衣书生,翩翩少年,怎么看都不像是心狠手辣之辈。 素兮点头,“那咱就等等看,明日就该正式开始比武了。” “若有机会,我要会一会这大公子和二公子。”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 “卑职明白!”素兮俯首。 见,自然是要见的,赵无忧可没有时间看什么比武。她要佛珠!只要拿到佛珠,就不成问题!素兮开始在山庄内伺探,庄内庄外,江湖人云集,热闹的同时也夹杂着太多的危险。 有人纯粹是来看热闹的,有人却是奉命来捣乱的,还有人也跟赵无忧一样,抱着窃取之心,为了山庄里的某些东西而来。 这七星山庄里的事情,可不像表面上所见的这样简单。 夜色,静谧。 浅喘低吟,女子柔若无骨,男儿勇猛刚烈,浑然是一副百炼钢化作绕指柔的画面。男人和女人,也就那么回事,可心态却完全不同。 占据与被占据,爱与被爱,从来都不公平。 暖暖睡着了,被奶娘带走。 刘弘毅抱着怀里杜玉娆,眉目微凝。那一眼成刻骨,可她再也不会笑了。他知道为什么,可他也无能为力,很多东西很多人,死不能复生。 轻柔的吻上她的眉心,那柔软的触感,让她在睡梦中凝眉,翻个身窝在他的怀里,再不似白日里的淡漠疏离。他最喜欢的,也是她睡着的模样。 因为这个时候,是两个人最能和平相处的时候。 可她总是抗拒,总是排斥。 即便他们的女儿都已经这么大了,即便他此生也就这么一个女儿,为她所出。 天亮之后,他就该去办事了,穆百里来了金陵城,他再也不能躲着。否则时日长久,必定出事。与其把穆百里放在暗处,还不如让他走到明处。 放在明处,行事作为,穆百里总归会有所顾及和收敛。 这金陵城,很快就要不太平了。 等着杜玉娆醒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刘弘毅起身穿衣。 “你再睡会。”刘弘毅道,“我这两日可能有些繁忙,你照顾好自己和暖暖。”他回眸冲着她笑,话语温柔。“玉娆……等办完这些事,我们再要个孩子吧!” 杜玉娆抿唇,垂眸没有说话。 刘弘毅抬步走出房门,雪后的天气干燥至极,但阳光也是极好的。金陵城的天,就像美人脸,最是喜怒无常。 穆百里已经梳洗完毕,他已经知道了刘弘毅正在往这边赶来,干脆不避不躲。 是故刘弘毅进门的时候,彼此的脸上都没有半点讶异之色,就好像稔熟的朋友,在早已预定的场合里,如期见面。没有惊喜,也没有波澜壮阔。 可是各自心肠,一个个都有自己的盘算。 “刘某招待不周,还望督主莫要见怪。”刘弘毅俯身作揖。 穆百里端坐在梳妆镜前,骨节分明的手,还握着那柄玉篦子,“城主来得极是时候,本座又岂会怪罪。是本座不请自来,扰了城主的安生。” 刘弘毅面上一紧,“我一定会加强金陵城内的防卫,请督主放心。” “本座倒也罢了,若是让那些北疆蛮子入了城,也不知道城主要多久才能发现呢?嗯……”穆百里笑吟吟的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俯身作揖的刘弘毅。 他尾音拖长,那一副不怒自威的姿态,让刘弘毅脊背发凉。 走上前,穆百里轻轻的拍了拍刘弘毅的肩膀,“得了,别再躬着了。本座来这儿是来找人的,城主也不必拘束。这金陵城的防卫工作,你比本座清楚,朝廷能让城主执掌重兵,自然是有朝廷的考量。城主忠心爱国,本座还是信得过的。” 穆百里信得过,朝廷更是信得过。 一听穆百里不是为了金陵城的防卫之事前来,刘弘毅的心里便舒缓了少许,“敢问督主,还是因为那个扎木托?” “人在这儿,却找不到踪迹,城主觉得这是为什么?”穆百里问。 刘弘毅眸色微凝,“若不是易容,就该是离开了。” “离开?”穆百里笑得凉凉的,“大隐隐于市,他还能去哪?这金陵城内,也许有他想要的,所以他才会在此逗留。”否则跑了那么多年,为何突然出现在金陵城。 他就不相信,扎木托会这么轻易的离开。 而且据探子回报,金陵城附近并没有扎木托的活动迹象。 扎木托混迹在人群里,不知意欲何为。 当然,这些话穆百里是不可能告诉刘弘毅的。一则是秘密,二则刘弘毅还不够资格知道这些。 深吸一口气,刘弘毅道,“既然如此,那刘某一定协助督主,找到此人。”语罢又道,“督主,此处人多眼杂且多有不周。还请督主移步。” 穆百里本来也没打算在这里久住,自然是要走的。 街上有些热闹,刘弘毅道,“金陵城宋家,如今要举行比武定庄主,是故城内有些热闹。不过请督主放心,我已吩咐下去加强戒备,绝不会有所疏漏。” “宋家?”穆百里道,“便是前奉銮大将军,宋遇春的后人?” “是!”刘弘毅颔首,“不知督主是否有兴趣?” 穆百里瞧了他一眼,笑得凉凉的,让刘弘毅心里直发毛。急忙改了口,“早前七星山庄已经诚邀刘某去主持比武大会,督主您若是能大驾光临……也不知宋家。是否有这个福分。” “别漏了本座的身份。”穆百里这话,算是应了下来。 七星山庄这么大的事儿,赵无忧不可能不知道,扎木托也不可能没察觉。 刘弘毅没敢泄露穆百里的身份,七星山庄内的比武擂台早就已经摆好。凡是宋家子孙,都有资格参与这一次的比武。 江湖人除了围观,更有甚者应邀参加。 大公子二公子,各有阵营,其手下能人辈出,不少江湖人也都投诚其下。就看着最后,是谁能赢得高高在上的庄主之位。 大公子宋广汉,二公子宋玉良,三公子宋文生,四公子宋维文。唯独没看到老五!那传说中的白衣书生,似乎没来得及赶回来。 因为老大和老二算是压轴,所以开场自然是老三和老四的人在交手。 老庄主病重,所以这决定权暂时就落在了刘弘毅的手里。 刘弘毅出现的时候,众人行了礼。 “穆爷,这边请!”刘弘毅毕恭毕敬。 宋家人虽然不明所以,但听得刘弘毅尚且这般恭敬,便知晓其中厉害。此人,怕是不简单,不可怠慢。 穆百里扫一眼校场上的人,没找到自己想要找,便也施施然的收了视线,径直去看比武的擂台。擂台上已经说明了比武的规则,上台之前也都签署了合约,要求点到为止,不可妄伤性命。 乍见穆百里出现的那一瞬,赵无忧内心的是无奈的,这个阴魂不散的死太监,走哪都看着碍眼。算起来,也是命中克星,专门来克她的。 赵无忧当然不敢现身,躲在校场的围墙外头,一个人静静的坐着,只能听里头的动静,而不能入园内观看。虽然她对那些蛮子般的打架斗殴一点都不感兴趣,但是她也想知道最后谁最有可能胜出。 不然她若是下错了筹码,又怎么能套得佛珠的下落呢? 这七星山庄里的人,一个个都口风紧得很,昨儿素兮在七星山庄绕了一圈始终没能找到可用的消息,可想而知这宋家治下的七星山庄,着实不简单。 纪律严明,应当不是寻常的商户人家。江湖门第。 百无聊赖的坐在这儿,赵无忧揉着眉心,干脆起身去走走,横竖这园子她是不能进去的,还好有素兮在里头盯着。 这七星山庄地处偏僻,外头便是隔壁,再出去就该出金陵城了。站在庄内的后山上,眺望着城外茫茫的戈壁,倒也是别有风味。赵无忧很少能像现在这样闲下来,用一份闲适的心,去看一场浩瀚的美。 这里不似自己的梨园,没有那种细腻,唯有粗犷的壮观。 这是她此生从未见过的,有时候觉得,应比江南水乡更让她有种归属感。总觉得这画面很熟悉,总觉得对这个金陵城,有种莫名的情愫。  脖子上挂着的,是母亲给的平安玉佩。 “你为何在此?”有清朗之音从身后传来,伴随着早前见过的白衣书生出现在自己身后。 赵无忧一愣,当即退后半步,她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防备,就像是满身刺的刺猬。身在他乡,当更小心谨慎。 “你不必害怕。”书生说,“我叫昊天,你叫什么?” “免贵赵。”赵无忧可不敢说自己叫赵无忧。 “你不去看比武,一个人留在这儿做什么?”昊天靠近。 赵无忧袖中藏着短刃,可她也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早前她就看出来了,这男人的武功不弱,而且隐藏极深。赵无忧不太清楚江湖人的规矩。这也不是她的京城,所以只能俯身作揖,几近恭谨。 “在下不是很喜欢打打杀杀的事,是陪着友人一道前来。打扰公子了,告辞!”赵无忧转身就走。 “我也不喜欢打打杀杀的。”昊天轻叹,“你说打打杀杀有什么好?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赵无忧顿住脚步,“这世上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便是江湖,纵然朝堂,哪怕是家族之内,兄弟阋墙,父子相残的事儿,也不在少数。何时人人都敛了那骨子里的贪婪之心,纵然武功绝世也不会再有厮杀。” “你倒是看得透彻。”昊天笑了笑,“不知兄台可否有意,与在下去风来小筑喝喝茶叙旧?横竖这庄子的人都去看比武了,我也找不到人陪,你也孤身一人。” 风来小筑就在西厢外头,赵无忧心头腹诽:果然是个懂人心的。 不过也是因为这样,赵无忧觉得有必要反省一下自己,何时变得这般喜怒形于色?难不成是因为前段时日跟死太监相处久了,以至于自己的忍耐性子都被死太监扰乱了? 停! 她心里讶异了一下,好端端的怎么又想起死太监了? 这个该死的阉人! 风来小筑,环境雅致。 依山傍水,风来时,湖中波光嶙峋,亭中绫罗翻飞。 赵无忧拢了拢衣襟,不免轻咳两声。见状,昊天打下竹帘,有庄中家仆快速的上前奉茶。赵无忧心头微恙。隐约有了一些想法。 书生? 唇角带笑,赵无忧轻嗅杯中香茗,“敢问公子,你既来七星山庄,为何也学我这般不去看比武?我这厢是因为陪友人而来,你不会也这么巧,是陪着友人来的吧?” 昊天轻笑,“我是来赏风光的,你信吗?” “你猜----我信不信!”她笑,抿一口香茗,那一身温文儒雅不似外头那些江湖人。她跟那些人不同,一身书卷气,一眼看去就跟那些人是格格不入的。 “那你觉得,我是来干什么的?”昊天笑问。 赵无忧放下手中杯盏,“我觉得。你是来----抢庄主之位的。” 音落,昊天陡然抬头凝着她,“何以见得?” “一个人隐藏武功,要么是有所图,要么是不想图。可我看你并不是那种不想图之人,公子眼中带着一样东西。”赵无忧浅笑,神态自若。 “是什么?”他问。 赵无忧笑了,“是野心。” “你如何看出来?”昊天浅尝啜饮。 “因为这东西,我看的多了。”朝廷上,百官的眼里都写着酒色财气,那是男人的野心。后宫里,嫔妃的眼睛里都写着富贵荣华,那是女人的野心。 昊天朗笑两声,“我不过一介白儒,公子还真是看得起我。”俄而他眯起眸子。盯着眼前的赵无忧,在她的脸上从始至终都只有淡漠疏离四个字。可说起话来,却是针针见血,敏锐至极。 赵无忧瞧一眼外头极好的风景,面色有些发白,“不过是说说罢了,何必当真呢!” “你不是为了比武而来吧!”昊天道,“所谓的友人,也只是个借口。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公子慧眼如炬,不如猜猜看。”赵无忧轻咳两声。 这里的风有点大,即便打了竹帘,可是缝隙里还是能透进风来,她的身子有些吃不消。本来金陵城这几日天气就冷,日夜温差又大,赵无忧暂时没法适应这里的温度变化。身体虚弱得很。 昊天也看出来了,赵无忧一则不会武功,二则身体很弱。 一般对于弱者,人总是不由自主的放下了戒备。 尤其是赵无忧这样的病秧子,身量纤瘦,容貌极好,淡然静默之时有种由内而外的儒雅之气。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忍不住心疼。 赵无忧面色苍白的厉害,昊天迟迟没有开口,她只能起身作揖,“在下身子不舒服,若是有缘来日再聚。告辞!” “你没事吧?”昊天问。 赵无忧摆摆手,拢了拢衣襟,“无妨,都习惯了。倒是在公子面前丢脸了。” “要不要给你请大夫?”昊天上前想要搀他。 赵无忧退后一步,“我房中有药,回去吃了便是。多谢公子!”她不敢久留,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确实该早些回去吃药,否则她怕自己会扛不住。 语罢,赵无忧疾步就走。 此番喝茶,赵无忧倒是有了意外的收获,昊天竟然没有否认。也许是不在意,也许是觉得赵无忧这样的病秧子压根不是威胁,一时间疏忽大意。 没有否认,就等于承认。 回到房间,赵无忧颤颤巍巍的取出药瓶子,快速吃了药。来了金陵城之后,身体越来越弱,体温越来越低,总觉得浑身都不得劲。 镜子里的那个印记也变得好奇怪,变成了椭圆形。这东西诡异到了极点,时不时的发生变化,就好像任性的孩子。赵无忧甚至觉得,这东西----是活的。 被养在自己的身体里,跟自己融为一体。 那种无形的恐惧感,和无法拒绝的无力感,让她觉得莫名的焦躁。 她没办法控制这东西,反而觉得是这东西在控制自己的身体。 坐在那里发愣,赵无忧想着,要怎样才能把这东西从身体里取出来呢?关键是,不能经过穆百里的手。那个死太监没安好心,她不会让自己成为他的口中食腹中餐。 西厢房内,昊天拂袖落座,外头传来凉薄之音,“你打算怎么做?就看着他们去争去抢?” “难不成还要我自己上去争?”轻叹一声,执笔挥毫,写意山水,江南烟雨。 外头那人冷笑,“你可要想好了,放弃这次机会,就永远都不会再有。一旦老大或者老二取得了庄主之位,剩下的兄弟都会被驱出七星山庄。这是宋家的传统,一山不容二虎。” 垂下眼眸,昊天轻叹一声,“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你当他们是同根生,可他们未必当你是手足。”那人咬牙切齿,“这个时候,你还在犹豫什么?” “对了,查一下西厢房那位赵公子。”昊天突然道,“我总觉得他不简单。” “何以见得?不就是个病秧子吗?”那人不解。 “他的确是个病秧子,但也的确不简单。一眼就看出我的身份,而且打从一开始,他就在忌惮我。这庄子里的人,没人看得出我会武功,但我觉得独独瞒不住他一人。”昊天放下手中墨笔。 蓦地,外头传来叩门声,窗外的声音瞬时消弭无踪。 “谁?”昊天问。 “公子,庄主有请。”是管家的声音。 眉目微凝,眸光微冷。 庄主! 七星山庄的老庄主宋谷,面色蜡黄的躺在病榻上。昊天进来的时候,宋谷正好喝了药,手一挥便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管家让宋谷靠在软垫上,宋谷的眼皮一直半垂着。看得出来,确实病得很重。 “如果不是因为我快要死了,你便不打算回来是吗?”宋谷问。 昊天站在那里,长长吐出一口气,“庄主忘了吗?当年是你亲自赶了我与我母亲离开七星山庄的,既然如此,我为何还要舔着脸回来?” “五公子,庄主当年也是迫不得已,这些年庄主一直在找你们,偷偷的让人去照顾你们。可是四夫人一直拒绝,所以……”管家轻叹,“庄主是真的想让你们母子回来。” “我娘已经死了,你们想怎么说都可以。”他冷笑一声,“还有事吗?如果庄主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昊天!”宋谷喊了一声。 他站住脚步,“我是因为我娘才回来的,不是因为你。娘临死的时候还念着你,我答应过她,终有一天会将她带回金陵安葬。” “我想给她一个名分。”宋谷低语。 “不必了,人都去了,还要这些做什么。”昊天冷笑。 “那你呢?”宋谷无力的问。 昊天转身,“庄主这话问得好奇怪,难道庄主不知道,我并不姓宋吗?我姓钟,随母姓。” 钟昊天! 宋谷眸中噙着泪,“我知道你们母子在外吃了不少苦,我也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们。可是你既然回来了,我岂可让你再离开。是我对不起你们,你能不能看在我快要死的份上,原谅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 “你也知道自己不称职?既然知道不称职,那你怎么有脸让我原谅呢?”钟昊天冷笑,“宋谷,当年你不分青红皂白,将我和我娘驱逐出七星山庄,你可知道我们颠沛流离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罪?” “当年……” 不待宋谷开口,钟昊天笑得寒凉,“当年!你还有脸说当年!我如今回来了,就是来跟你们算账的。宋谷,你欠我们母子的,这辈子都还不清。我不会原谅你,我来,只是要拿回我娘的东西。把东西还我,我马上就走,我们就算两清了。” “那东西不能给你。”宋谷无力的合上眉眼,摆了摆手。 管家会意,“公子先出去吧,庄主累了。” “十多年前你是这样,十多年后你还是这样,说到底你的心里始终只有你自己。”钟昊天转身就走,“在你眼里,什么都比不上这个山庄!” 等着钟昊天出门,管家轻叹一声,“庄主,为何不解释呢?当年的事,庄主也是迫不得已啊!您……唉,何必一个人担着呢!” “虽然是迫不得已,可他们母子吃苦受罪确实事实,当年也是我思虑不周,未能处置妥当。如果我当年能静下心来,另作处置,也不至于会……”宋谷满心愧疚。 宋谷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管家出门时陡见一道黑影滑过,当即冷喝一声,“什么人?” 没有人,什么都没有。 但他好像真的看到有东西窜过去,难道是自己看花眼了? “大呼小叫什么,不知道庄主还病着吗?”庄主夫人冷着脸过来。 管家快速行礼,“夫人,庄主睡下了。” “我知道,我就是来看一看。”庄主夫人推门而入,扭头问道,“药吃了吗?” “吃了。”管家俯首。 “那就好!”庄主夫人如释重负,“我去看一看,你去前头盯着比武场,别闹出什么乱子。” “是!”管家抬步就走。 宋谷已经睡下,庄主夫人坐在床沿,低眉望着沉睡中的丈夫,眸色没有任何情愫。 这山庄里,果然是好戏一场接一场。 第一天的比武结束了,穆百里没有跟着刘弘毅回去,反而是留了下来。当然,七星山庄给穆百里安排了一个独门独院的园子,依照刘弘毅要求的,不许任何打扰。 刘弘毅毕竟是城主,不可能待在七星山庄,还有公务要处理,所以只能急急的赶回去。 等着刘弘毅走了,陆国安紧跟着躬身行礼,“督主,那老庄主的确病得厉害,而且五公子也回来了,如今就在西厢住着,似乎无意这次的庄主比武。卑职在外听得,老庄主与五公子母子之间,似乎有些深仇大恨,具体的……卑职没听清。” 穆百里抿一口茶,浓墨重彩的脸上并没有多少表情浮动,“继续说。” 陆国安颔首,“五公子问老庄主要某样东西,可是老庄主不给,所以五公子动了气。” “什么东西?”穆百里这倒感兴趣,这世间的奇珍异宝,他先前为皇帝搜罗了不少,最后多得连穆百里自己看着都嫌烦。 陆国安俯身。“卑职一定会查清楚。” “一个山庄罢了,竟然还有这么多的规矩。”穆百里凝眉,到底是什么东西呢?能让所有人争抢的应该不仅仅是庄主之位吧!这七星山庄里还有什么呢? 穆百里忽然想到一个问题,赵无忧会不会想到这些?然后----在这里找东西?扎木托出现在金陵城,是否也是冲着这些东西来的? 七星山庄里,到此藏着什么秘密? 也许,山庄里的五公子知道实情。 而且很显然,他就是为了那东西来的。 于是乎,钟昊天的房内,便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第68章 赵大人好兴致,背着本座听戏 为钻石过400加更 穆百里悠然自得的坐在房内,“五公子房内的茶,似乎还不错。” 钟昊天先是一愣,而后依旧是淡然的书生模样,“不知阁下是什么人?”他没有去比武场,自然不知道穆百里是刘弘毅的贵客。 “同道中人。”穆百里笑了笑,放下手中杯盏,“坐下聊聊吧!” “这是七星山庄。”钟昊天坐定。 穆百里挑眉,“那是自然,难不成还要杀人吗?喝个茶而已,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比起五公子的那些,这就不足挂齿了,对吧!” 钟昊天凝眉,他知道自己是五公子,而且还话外有话。 “话不能乱说,什么叫见不得人的勾当?”钟昊天深吸一口气,“我只是不喜欢外人入侵我的领地罢了!这是我的房间,阁下若没什么事。还是出去吧!我这里,不欢迎外人。” “五公子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咱家爷也没什么恶意,只不过是来交个朋友!”陆国安道,“大家各取所需,各为其谋罢了!” 钟昊天冷笑。“我能谋什么?” “你想要的东西。”陆国安笑了笑,“不是在老庄主手里吗?” “那是我母亲的遗物。”钟昊天眯起危险的眸子,陡然神情一震,“你们是从何得知的?” “从你这里得知的。”穆百里起身,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七星山庄景色不错,看样子得多住几日。”语罢,缓步走出了房门。 陆国安笑得凉凉的,“五公子若是遇见什么难处,大可直接来找咱家爷。相识就是缘分,咱家爷最喜欢乐于助人。” 目送二人离去的背影,钟昊天站在门口。良久未动。 这庄子里,有多少探子? 不过有一点,钟昊天是可以肯定,能无声无息的靠近宋谷的房间,而后还能这样悄无声息的进入自己的房间,这二人的武功绝对在自己之上。 更有甚者,在宋谷之上。 尤其是带头那个,浓墨重彩的脸上,始终都是最初的表情,你看不出他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猜不到他到底在想什么,接下来会做什么。 这样的人,是危险的存在。 快速关上门,钟昊天觉得,有必要重新谋划。 穆百里慢慢悠悠的走在七星山庄的回廊间,这七星山庄果然是金陵第一山庄,九曲十八弯的回廊极易让人迷路。重重叠叠的院落,一环套一环,都各自独立却又一线相连。 风景秀丽,倒有几分江南水乡之趣。不似一般的金陵建筑,刻板而简易。 庄子里的江湖人不少,偶尔遇见,也都是对穆百里敬而远之。他毕竟是刘弘毅的贵客,在金陵城的地界,谁敢得罪刘弘毅。 只不过可怜了赵无忧,她四下走走,探探地形,谁知道刚好看见穆百里从西厢出来。赵无忧知道穆百里的武功太高,是故也不敢轻易出现在他周围,转身就跑了。 然则七星山庄太大。她走了两圈就有些不太认路了。 这七星山庄的地形很奇怪,总觉得跟浮生描述的那种八卦极为相似。绕一圈又绕回原点,难怪这七星山庄的人,如此放心陌生人留在庄内。这庄子里里外外透着一股子诡异,如果没有庄子里的人领路,你走出去太远。很可能就走不回来了。 赵无忧如今就是这种状态。 出去了,回头一看,每条路看着都差不多,院子连门都做得一模一样。 西厢房,东厢房,南苑,北苑,让人难以分辨。 赵无忧身在京城,一直都不需要过问路途问题,方向问题。这一次,倒是遇见了难处。夜幕降临,她仰头望着天空,奈何连北极星都没有。这看上去都是一模一样的院子,该如何分辨东南西北呢? 难不成要在这里,等着素兮来找人? 四下也没有个奴才,赵无忧也不知自己走到了何处。 蓦地,她突然顿住脚步,快速闪身躲进了一侧的假山后。喉间有些痒。她想咳嗽又不敢咳嗽,拼命捂着自己的口鼻。 耳畔,是一男一女的声音。 男人发出低沉的声音,“小妖精,怎么……又想我了?” 女子笑得妖娆,“死鬼,你是不是有了新欢忘了旧人?” “我怎么能忘了你呢!”男人笑得低哑,而后便传来两个人的浅喘低吟,这代表着什么,赵无忧自然是清楚的。 赵无忧身体不好,若被发现,必定跑不远。干脆。她也不跑了,免得到时候被发现,落个被杀人灭口的下场。她蹲在假山后头,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变得匀称而缓慢。 假山那头,表演得很卖力。 咿咿呀呀的声音震得人耳膜疼,赵无忧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倒霉过。竟然隔墙听春宫。转念一想,自己画都画了不少,还怕听戏吗? 说来说去,都怪穆百里。 若不是他开的头,何以她如今总跟春宫有瓜葛? 心头一顿,怎么又想起了死太监! 那头,低沉的嘶吼过后,是令人面红耳赤的喘息。 粗喘气! 赵无忧心想,终于结束了,这帮金陵的蛮子,果然够野蛮。随时随地荷尔蒙发作,随时随地的来一场惊心动魄的嘿,咻,也不怕有人经过这儿? 这都表演结束了,该走了吧? 好吧,人家还得说一会体己话。 说什么呢? 女人说,“那老头子也没几天了。” “你多盯着点,可别让他们几个占了先锋。”男人估计是啃女人了。女人发出娇羞的声音。 这种声音,让赵无忧身上的汗毛一层接一层的立起。 男人和女人,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非得像死太监那样,啃来啃去? 赵无忧打心眼里不高兴了,怎么又提死太监?真是魔怔了,只是方才看了他一眼,这妖孽就一直在自己脑子里操控她的情绪。 两人还在交谈,赵无忧觉得很奇怪,为何在这边如此之久,始终都没人过来? 这独门独院的园子,到底是给谁住的?看上去这里很少有人来,否则二人也不会如此肆意妄为,把偷,情的地方,放在此处。 “那东西还在吗?”男人问。 女人犹豫了一下,“死老头死活不肯说,怎么哄都不行。如今那死老太婆还时不时盯着,我也没法下手啊!死老太婆精明得很!” “你就不能想个法子吗?”男人压低声音。 “你倒是试试看,我又不是没想过法子,可惜都没用。那老头子也不知怎么想的,如今好像还打算等老五回来。”女人冷哼,“谁知道那个野种,还会不会回来。” “不管老五会不会回来,你都要防着那几个。”男人总算起身,“已经到了这节骨眼上,可不能有所闪失。” “知道了!”女人娇滴滴的笑着,“那----事成之后呢?” 男人发出,猥,琐的低语,“事成之后。还能少得了你的好处,我必定明媒正娶,娶你为妻。”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女人笑道,“若你敢违背誓言,我就吃了你。” 男人信誓旦旦,“放心,我对你所言句句属实,否则天打雷劈。” 说完,二人这才决定离开。 赵无忧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总算把这两尊瘟神送走了。一回头,确实大眼瞪小眼,赵无忧嘴角直抽抽。下意识的,她撒腿就想跑。 谁知却被某人摁在了假山石壁上,那张浓墨重彩的脸上,浮现出迷人的笑意,带着显而易见的得意,“赵大人好兴致,从寻欢阁跑到七星山庄,背着本座躲这里听戏。” 喉间滚动,赵无忧笑了笑,“督主客气,你不也在听戏吗?好听吗?若是觉得好,下次还带你去寻欢阁,这一次包君满意。” 穆百里笑得凉凉的,俯身啃着她的唇,“不过本座不喜欢听戏,凡事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为好,赵大人以为呢?”他如小鸡啄米般,在她的唇上辗转啃噬,让人紧跟着心里痒痒的。 掌心包裹着她冰冰凉凉的柔荑。这种感觉,竟有些像极了失而复得的微妙。 她就知道,遇见他准没好事。 “闹够没有?”她问,眉头紧皱。 “赵大人似乎并不想看到本座。”穆百里掐起她精致的下颚,“知道吗,本座可以掐死你。”尤其是上次。从寻欢阁逃脱之时,他真的有掐死她的冲动。 不过时隔这么久,他心里的怒气也就淡了,取而代之的是耐人寻味。 “督主何时变得这么有自知之明?”赵无忧笑问,她想推开他,奈何力有不逮。穆百里的禁,锢岂是她能抗衡的,最后败下阵来,“你到底想怎样?” “不怎么样,只想问一问赵大人,此行到底为何而来?”穆百里别有深意。 “自然是奉命而来。”赵无忧打马虎眼。 “然后呢?”他又问。 “然后就是督主总爱跟我抬杠,总是喜欢当别人的绊脚石。”赵无忧轻叹一声,“别啃了,明日肿着,我该如何见人?” 穆百里轻笑,“那便躲在屋子里,不见人就是。” “想要金窝藏娇吗?”她一口咬在他的唇上。 穆百里凝眉,“想同归于尽吗?” 近距离的,他看见她眨眼间,这意思就是:对! 他松手,她松口。 她咬得有些狠,以至于把穆百里的唇都给咬破出血。看着他那苍白的唇上,染着星星血迹,昏黄的世界里竟有种说不出的妖冶之色。 有那么一刻,赵无忧很想剥了他脸上的皮,想知道这浓墨重彩之下,到底是怎样的一张容脸。 殷红的舌,轻轻掠过唇上的鲜血,穆百里笑得温暖如初,“赵大人似乎很喜欢咬人。” 赵无忧抿唇,稍稍退后半步,她想着要不要搏一把,撒腿就跑?明知跑不掉,但是至少可以惊动其他人,也好过独自面对这死太监。 “不过,本座近来----似乎也挺喜欢。”音落瞬间,他伸手去抓赵无忧。 赵无忧看准时间,撒腿就跑。 哪知腕上一紧,已被硬生生拽进了他怀里。后脑勺被紧托,唇上温热,口中满是浓烈的咸腥味。 第69章 喜怒无常的赵大人 有时候赵无忧真的觉得,穆百里当太监当了太久,所以分不清他自己是男是女。否则一个从男人变化过来的太监,怎么好意思这么对待她一个,女扮男装的“男人”呢? 所以归根究底,她觉得是穆百里疯了。 穆百里可没觉得自己疯了,穆百里觉得是赵无忧出毛病了,一个男人生得这般纤纤弱弱的做什么?这病秧子一笑一嗔,教人看上去就像狠狠的摧残。 奈何她身上还有他想要的东西,她又是皇帝的宠臣,暂时还不能动。 不能动,没说不能撩。 这未经人事的赵大人,若是被一个太监掰成了断袖之癖,穆百里觉得以后就不必费心对付赵家了。毕竟若是赵无忧以后要是换了心思,对女人不感兴趣,那么赵家估计就得断后。 如此想来,似乎理由很充分。 既然理由那么充分,那就占便宜吧! 横竖赵无忧占他便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大家礼尚往来,都不必客气。 唇齿相濡,口中的咸腥味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糯软的滋味。就像是记忆里的棉花糖,带着温暖的体温,熨烫着人心。 赵无忧觉得自己快要被憋死了,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你这是跟谁练的?” 穆百里一愣。 “我的意思是,这种事不会是督主的天赋吧?”赵无忧这个时候还不忘冷嘲热讽,一张脸乍红乍白得厉害。她拼命的喘着气,眸光有些溃散。 “看样子,还是本座功力不够深厚,否则怎么堵不住赵大人这张嘴呢?”他攫起她精致的下颚,大拇指的指腹在她红,肿的唇上来回摩挲着。 微光里,穆百里眸色幽邃。 微光里,赵无忧一脑门黑线。 “你来这里干什么?”她问,终于推开他。 环顾四周,这里怎么还是没有人? “来找你呀!”穆百里随口道,这话说得可比唱得好听。 赵无忧心头腹诽,面上快速恢复了最初的神色,随手整理了凌乱的衣裳,“如此说来,我在督主心里还是有些分量的。” “是啊!”他突然将她打横抱起,“分量有些轻。” 赵无忧神色大变,“你疯了,这是七星山庄,若是教人看见,还以为你我真有龙阳之癖。你不要脸,我还要脸!”音落。她费力跳了下来,转身就走。 “去哪?”他握着她的手腕,眸色微沉。 “你放心,我暂时不会离开七星山庄。”赵无忧挣扎着,“还有,以后别动手动脚的,穆百里,你是个太监,我是----”她环顾四周,“大家本来就是各为其政,还是别那么靠近,免得到时候真到了那一天,谁不好下手。” 穆百里笑了,“你放心,若真到了那一日,本座一定会让赵大人死个痛快。绝不会。手下留情!” “我亦如是。”赵无忧挣脱,“我在西厢房,你放心了吧!” 穆百里盯着她,“你来金陵城,是为了那串佛珠?” “督主这话问错了,咱都是为皇上办事,岂能因私非公?难道说,督主不是为了皇命而来吗?”赵无忧可不是傻子,会当着穆百里的面,承认欺君之罪。 “赵大人所言甚是,咱们是来为皇上的分忧的,既然如此,那就各自行动吧!”穆百里皮笑肉不笑,那一双魅惑众生的眼睛里,始终保持着蛊惑人心的温暖。 也是这种温暖,其实是最危险的。 穆百里没有拦着。当真放了赵无忧。 “督主为何不留下他?”陆国安一直垂着头,如今才敢上前。 “你觉得本座留得住吗?”穆百里缓步朝着院门走去,“赵无忧要走,没人能留得住,别看这病秧子身体羸弱,她的刀子----”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藏在这里。” 杀人不见血。 赵无忧又开始绕弯子,不过好在终于遇见了庄子里的人,这才被人带回西厢。 倒是把素兮急坏了,这庄子里她也不敢乱走,奈何这赵无忧竟然还到处逛。 “没事吧?”素兮忙问。 赵无忧摇头,“没事,就是遇见了不该遇见的人。” “谁?”素兮一愣。 赵无忧轻叹一声,“穆百里。” 素兮骇然,“今日比武的时候,卑职看到他跟刘弘毅一道坐在主台上,心头还想着庆幸公子没有进校场。没想到,还是被他找到了。” “阴魂不散呐!”赵无忧揉着眉心,真让人头疼,走哪都能遇见这死太监,难道命中注定,她要克在他手里。都说太监阴气重,难不成是自己最近身体不好,所以…… “公子,那接下来咱们该如何是好?”素兮问。 “暂时按兵不动吧!”赵无忧垂眸,“若是真有必要,也许咱们也要走刘弘毅那一关了。” “公子的意思是,自曝身份?”素兮蹙眉,“如此一来,岂非打草惊蛇?” “有时候打草惊蛇,要未尝不是好事。”赵无忧想起了钟昊天,分明是七星山庄的五公子,却隐藏身份只为了庄子里的某些东西。他自称是为了拿到遗物,可到底是不是他母亲的遗物,谁知道呢! 金陵城形势复杂,赵无忧也不敢轻举妄动,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可是金陵城,不是京城,由不得她为所欲为,也不在她的掌控之中。稍有不慎,她还怕自己再也回不到京城。 当天夜里,赵无忧便开始重新规划。 对金陵城的事情,都是素兮早前刺探好的。 有关于刘弘毅,有关于七星山庄的诸位公子,各人的品性喜好,都一一记在心里。 临近黎明时分,赵无忧实在累得不行,这才昏昏沉沉的睡去。 梦里,一室梨花香,睡得极为安稳。 醒来的时候,天都大亮了,床边不声不响的坐着穆百里。 好在赵无忧当时太累,没脱衣服就睡了,这会子直接弹坐起来,一脸懵逼的盯着眼前这如妖似孽的死太监。她觉得自己在做梦,用手指戳了他一下。 穆百里一脸嫌弃,“日上三竿,赵大人可真能睡,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昨儿个怎么覆雨翻云,闹得这般精疲力竭。” 他说这话的时候,赵无忧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素兮。 素兮被陆国安拦着,若不是见穆百里没有伤害赵无忧,她一定会出手。素兮寻思着赵无忧实在太累,她的身子经不起折腾,能多睡一会也是好的。 听得这话,素兮的脸上一紧,当下红到了耳根。 虽说是江湖儿女,可被人这么赤,果果的调侃,难免还是臊得慌,毕竟是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一个死太监,出言轻佻,还说得这么直白。 赵无忧嘴角一抽,“不好意思,没让督主看到实战情况,下回请早,赵某一定再接再厉。” 穆百里凉凉的望着她,“赵大人还真是走哪儿,都把小美人带身边。” 闻言,赵无忧懒洋洋的靠在床柱上,“那是自然,我这厢所需求跟督主不一样,督主昨儿个夜里撩了我,又没处让我发泄,这不回来一折腾就睡到了现在。让督主看笑话,真是不好意思!” 穆百里干笑两声,“赵大人还真是公私两不误,本座佩服。” “能让督主佩服,本官也深感欣慰。”赵无忧起身,心里却很清楚,赵无忧能出现在这里,八成刘弘毅那边已经露陷了。 干脆啊,也不躲了。 洗漱一番,才喝上一口粥,外头有人来报,说是城主来了。 赵无忧揉着眉心。“让他进来吧!” 穆百里没有吭声,只是站在窗口,负手而立。 刘弘毅进门便躬身行礼,“下官不知是钦差到了,请恕不周之罪。” “没什么事儿,就是我不想惊动太多人。”赵无忧觉得这粥寡淡无味,实在不想吃,干脆放下筷子,“城主不必客气,坐。” 刘弘毅瞧了一眼站在窗口没有吭声的穆百里,毕恭毕敬的坐下,“下官执掌金陵城,长久不问京中事,不知大人到访,实在是下官的失职。” “别一口一个下官的,咱们同朝为官。都是为皇上效命,何来上下之分呢?”赵无忧轻咳两声,拢了拢衣襟轻咳两声,“这金陵城在城主的治下,一派祥和之气,本官深感欣慰。如今本官代天巡牧,回京之后势必如实上奏,还望城主放心。” “多谢大人。”刘弘毅松了一口气,“敢问钦差大人,皇上此次让大人来金陵城,可有什么特殊吩咐?” 赵无忧笑道,“比起城主,本官资历尚且,城主若是不介意,唤我无忧即可。我虽然是代天巡牧,但咱们如今未穿朝服,便不谈公事了。” 无忧? 刘弘毅心里一琢磨,京城之事他岂能真的一无所知。 朝廷上唯一赫赫有名的,便是赵嵩的儿子赵无忧,当朝丞相的独养儿子,大邺朝最年轻的礼部尚书。思及此处,刘弘毅心里吃了一惊。 眼下这白衣少年,看上去病怏怏的,难道就是赵无忧? 他下意识的看了穆百里一眼,穆百里还是没有转身。 初闻钦差到访,刘弘毅吓了一跳,也来不及问到底是哪位京官,如今赵无忧亲自相告,他难免有些手足无措。 谁来都好打发,唯独这赵无忧,怕是不好打发。 年纪轻轻能位居礼部尚书,没有点手段,如何能成? “不知大人在朝中所任何职?下官此前并未收到任何的圣意。”刘弘毅笑问。 赵无忧笑了笑,“那是自然,本官奉命前来替皇上办事,自然不能暴露身份。”她将令牌往刘弘毅跟前一放,“城主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乍见如朕亲临的金牌,刘弘毅当即伏跪在地,高呼万岁。 门外有陆国安和素兮守着,是故不会让人轻易靠近。 赵无忧搀起刘弘毅,收了金牌,“城主不必如此客气,本官乃是礼部尚书,奉命前来私办皇差,还望城主能给予配合,不要轻易在外人面前露了本官的身份。” “那下官在外该如何称呼大人呢?”刘弘毅试探。 “便说是大人的远方亲眷,长久未见,如今难得一叙。”赵无忧笑道。“督主,您觉得呢?” 穆百里幽幽然转过身来,笑得凉凉的,“赵大人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吧!横竖皇上的旨意在赵大人手里,本座无权置喙。” 赵无忧报之一笑,“即使如此,还望刘城主谨记。” “不知赵大人前来,所谓何事啊?”皇命到底是什么,刘弘毅很想知道。 赵无忧意味深长的望着刘弘毅,“这些年皇上对城主的忠心耿耿倍感欣慰,城主驻守金陵城,为大邺守住了北疆关口,乃是朝之功臣,皇上时常念起,一直对城主赞不绝口。然则这些日子,却有人对城主和金陵城的管制,颇有微词。” 刘弘毅面上一紧,“赵大人这是何意?” “刘城主不必紧张,听本官把话说完。”赵无忧漫不经心,继续道,“城主也该知道,皇上龙体欠安,寻求仙道以求万岁之躯,此乃天降大任于君王,乃天意。可这些日子皇上听说金陵城内,有人私藏长生不老之秘。” 说到这儿,赵无忧眸色陡沉,冷飕飕的凝着眼前的刘弘毅。 刘弘毅俯首作揖,“下官不知此事,不知皇上是从何听来的谣言?” “是否谣言,一查便知。”赵无忧敛眸。继而轻叹一声,“城主不必惊慌,我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来到这金陵城,见着城内井然有序,百姓安居乐业,本官已深感欣慰。至于这谣言之事,不管是真是假,本官都相信绝非刘城主刻意隐瞒。” “是!”刘弘毅如释重负。 这赵无忧不简单,一松一紧,让人有些吃不消。她给你一颗枣子,却也给你埋了一颗雷。笑着打脸,笑着给你施压,你不接也得接。 刘弘毅道,“下官一定查清楚谣言的出处,务必给大人一个交代。” 赵无忧拱手朝天,“刘城主此言差矣。臣乃为皇上办事,岂是给本官一个交代。” 刘弘毅急忙改口,“吾皇万岁。” 等着刘弘毅急急忙忙的离开,赵无忧这才坐了下来,面色有些泛白,看上去不是太好。素兮慌忙进门,“公子,你是不是不舒服?” “有些胃疼。”赵无忧轻叹一声,“没事,给我弄点热水就行。” 素兮看了穆百里一眼,极不放心。 赵无忧笑道,“去吧,他还能吃了我吗?” 拎着空茶壶,素兮快速离开。 “赵大人好手段,恩威并施,把人治得服服帖帖的。”穆百里含笑望着她,缓步走到她对面坐着,看着赵无忧那张泛白的脸,他又想起昨夜,她红,肿的唇。 恩,那个样子才真的好看。 他最不喜欢看的,就是她这副病怏怏的样子,分明比谁都凌厉,却装得这般无害。 不知道的,还总以为是他欺负她。 殊不知,这赵无忧与他可是不遑多让啊! “恩威并施那也是忙活了一阵,不像督主,只是把我供出去了,然后就当了甩手掌柜。敢问督主,你方才做了什么?”赵无忧笑问。 穆百里挑眉,“做了一回好徒弟,好好学一学赵大人官场上的本事。” “这么大徒弟,我可不敢收,还怕哪天督主会欺师灭祖呢!”赵无忧皮笑肉不笑,其实她真的胃疼,早上起得太晚,吃得太少,又加上这两天奔波劳碌没好好吃饭。 “无妨,欺师灭祖那也只是本座一人的杀戮,跟赵大人并无关系。若真到了那一日,你只需好好做你的死人就是。”穆百里笑得凉薄。 素兮递上热水,赵无忧的脸色还不是很好,得好好歇一阵才是。 只不过,刘弘毅来西厢房的事儿,很快就传到了一些人的耳朵里。 刘弘毅是悄悄来的,但也保不住有人随时窥探。 穆百里算是刘弘毅的贵客,与刘弘毅比肩观赛。可见身份不凡。 而此次刘弘毅竟然亲自来西厢房,足见西厢房的客人,这身份地位远在刘弘毅之上。刘弘毅是金陵城的城主,能比刘弘毅自身还尊贵的,大概也只有京中来客。 一时间,赵无忧与穆百里的身份成疑。 当然,知道这些的也只是少数。 赵无忧在等着,等着那些少数中的别有用心之人。不过她并不打算搬离西厢房,此处她好不容易熟门熟路了一番,对她而言还是具有优势的。 何况西厢房里,还有个五公子呢! 那才是她想钓的鱼,至于其他嘛----她也是来者不拒的。 比如,这位七星山庄的大公子。 大公子来的时候,已是午后时分,穆百里并不在,赵无忧刚好午睡醒来吃药。 素兮行了礼退出门外。免得闲杂人等叨扰。 “大公子不在校场上盯着,到我这儿来作甚?”赵无忧轻咳两声,睡一觉吃了药,身子舒坦多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大公子直言不讳。 赵无忧笑道,“你觉得我是什么人?” “你是京官。”他冷然眯起眸子。 赵无忧轻叹一声,“你见过京官吗?” 闻言,大公子愣了一下。 七星山庄从商不从政,打从宋谷这一代开始,宋家就有组训规矩,不许从政从军。而金陵地处偏僻,很少会有京官来此,就算来了也只是照例巡防,而后便回去了。 赵无忧咳嗽着,“大公子还有事吗?” “你跟城主是什么关系?”大公子继续问。 赵无忧挑眉看他,“怎么,大公子是怀疑我跟城主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你们关系非同小可。”大公子冷笑两声。 赵无忧笑了笑。“难不成我是他生的?他是我爹吗?若是如此,那关系还真是匪浅呢!” “你!”大公子怔住,没能答上话来。 “明人跟前不说暗话,大公子还是开门见山吧!”赵无忧掀开被褥下了床,顾自走到案前倒上两杯水,将一杯递到了大公子跟前。 见状,大公子面上微冷。那种被人一眼看穿的窘迫,还真是不好受。别看赵无忧病怏怏的,可是她看人的时候,眼睛里发着亮,让人格外不舒服。那双眼睛,太毒辣。 当然,这只是在她不高兴的时候。 一般情况下,赵无忧是不会拿这种眼神看人的。 谁让他不请自来,偏偏在她刚睡醒的时候,不知道她起床气大吗?被陌生男人闯入房间,赵无忧怎么想怎么都不舒坦。 有时候嘛,女人任性起来是不需要理由的,只是看你不顺眼,仅此罢了! 很不巧,赵无忧有资格任性。 大公子笑得凉薄,“那我就直说了,你到底是什么人,来我七星山庄到底意欲何为?我身为大公子,是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觊觎七星山庄的。” “大公子何不直接说,你其实是来威胁我的。”赵无忧一针见血,大公子很没面子。 虽然都是男人,可男人之间的话题不是该更腹黑一些,或者更婉转一些,毕竟事关重大。可赵无忧却像个女人撕逼那样,把所有问题都撕开来说。 这让大公子一时间没办法接招,原本想好的套路,一下子被赵无忧带进了沟里。 “胡言乱语!”大公子很无奈。 赵无忧轻笑,“你来这里,是想知道我的身份。毕竟你知道刘城主来找过我,心里寻思着我的身份地位应该能让刘城主在最后的裁判里,倾斜至你这里,好让你夺得庄主之位。可你又怕说服不了我,一进来就想给我个下马威。大公子,我没说错吧?” 大公子更无奈,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一张脸黑白相间。握着杯盏的手,咯咯作响,恨不能将杯盏当场捏碎。 赵无忧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也不屑瞧他。现在按捺不住,来日就算是坐上了庄主之位,也是个酒囊饭袋。不过酒囊饭袋有酒囊饭袋的好处,那就是不必她费心对付。虽然不讲情义,但小人有小人的妙用。 “你到底是什么人!”大公子问。 赵无忧轻叹一声,“烦劳,换个问题。我是什么人,还用得着问吗?男人,活的。” 大公子一口水卡在咽喉里,愣是盯着赵无忧半晌没回过神。 “还要我重申一遍?”赵无忧煞有其事。 大公子气得发抖,砸了杯盏就往外走。 素兮进门,“公子,你没事吧?” 赵无忧一身轻松,“你看我像有事吗?” “大公子气冲冲的走了,卑职还以为他对你动手了!”素兮如释重负。 赵无忧站在门口,无奈的轻叹一声,“他生气,只是因为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我就是那秀才,他就是那兵。” 素兮噗嗤笑出声来,“在公子这里,谁都没理。” “我是这么强词夺理的人?”赵无忧心想着,你是没瞧见穆百里的强词夺理,那根本就是不要脸。 “公子惯来,以理服人。”素兮郑重其事的行礼。 赵无忧点头,自信满满,“本来就是!” “公子瞧不上大公子?”素兮问。 “诸葛孔明才智过人,七擒七放孟获,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对付莽夫得有耐心。”赵无忧坐在栏杆处,“他还会回来的。” “来得次数多了,怕是会惹是非吧!”素兮担虑。 赵无忧挑眉看他一眼,“是非怕什么?”见着穆百里缓步而来,“有咱们东厂在,还真没有闭不上嘴的人。督主,您觉得呢?” 穆百里一来就听得她在那里冷嘲热讽,当即坐在她身边,凉飕飕的剜了他一眼,“本座现在最想,闭上你的嘴。” 他眼神带着一股子撩,骚,赵无忧一下子想起了昨儿夜里的那一场惊心动魄。想起唇上的啃噬,想起他的掌心裹着自己冰冰凉凉的柔荑,是何等滋味。 “赵大人怎么脸红了?”穆百里凑近问。 “素兮,你下去吧!”赵无忧绷直了身子,面上淡淡的。 素兮担虑的行礼,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陆国安当然也是个知情识趣的,这个时候不走,还打算给督主做个人头凳坐坐吗? “穆百里,咱们定个规矩吧!”赵无忧说,“你离我远点。别祸害我。你来日最多是个对食,我将来可是要娶媳妇的。”她白了他一眼,“我可不想让赵家无后。” 穆百里把玩着她冰冰凉凉的柔荑,就像清水白玉,这么盈盈一握,光滑细腻,简直教人爱不释手。 “穆百里,我跟你说话呢!”赵无忧起身,却被他一下拉回下去。 赵无忧一屁股坐了回去,狠狠瞪着穆百里,她想抽回手,奈何他不许。 “穆百里,你有病吗?”赵无忧愠怒不减,“这是我的手,你作甚拽着不放。要玩,玩你自己珍品房的那些胳膊腿去!” 穆百里揶揄浅笑,“赵大人何时变得这样沉不住气?” 赵无忧一怔,是啊,什么时候变成这样? 好像是从穆百里看中她这双手,开始动手动脚以后。最初似乎也没多少感觉,可后来他越来越明目张胆,弄得这双手好似已经归属于他。 赵无忧自己的东西尚且无法保护,自然心里愤懑。 可惜她手无缚鸡之力,不会什么武功,否则她必定要问他讨个公道。 “与你无关!”赵无忧别过头去,他还在若无其事的把玩着她的手。 “宋广汉来找过你。”穆百里道。 赵无忧斜睨他一眼,“与你无关。” “是来与你合作的?”他又问。 “与你无关。”赵无忧冷冷淡淡。 “问出什么来了吗?”穆百里继续问,“再说与你无关试试。” 她的话到了嘴边,愣是咽了回去,“没有。” 穆百里很满意,赵无忧很憋屈。 他松了手,她这才面色稍缓。 “生气了?”他问。 可你问人家生气没有,怎么带着那点撩人的腔调呢?好像生气的是他,不是她。赵无忧斜睨他一眼,这死太监的花招越来越多,如今更要小心。一不留神栽坑里,可就爬不出来了。 赵无忧起身往外走。 穆百里问,“去哪?” 她刚想说“与你无关”,可转念一想,又换了个词,“我逛逛!四处走走!” “不需要作陪?”他斜了一眼,这万种风情的魅惑之色,让赵无忧一哆嗦,赶紧离开。 作陪,陪你个屁啊! 有你在,我还如何办事? 风来小筑。 绫罗翻飞,邻水小亭里坐着神情淡然的钟昊天。 赵无忧漫步上前,“一人独酌岂非无趣?” “无人相伴。自是独酌。”钟昊天扭头看她,“赏脸吗?” 赵无忧一笑,缓步落座。 一如上次,钟昊天垂下竹帘。 对于他的细心,赵无忧还是挺有好感的。知冷知热的男人是个好男人,即便是装的,也好过那些连装都懒得装一下的。 “这个时候不去看比武,却一个人在这里躲清闲,我该如何说你为好?”赵无忧含笑抿一口杯中酒,“这不是中原的酒。” “西域美酒,味道如何?”他笑问。 酸酸甜甜的,滋味自然是极好的。 “极好!”赵无忧报之一笑,“你看上去似乎有满腹心事。” 钟昊天轻叹一声,“如何猜出来的?” “脸上写着,还用得着猜吗?”赵无忧放下手中杯盏。 “你到底是什么人?”钟昊天问。 赵无忧轻笑,“这个问题。你大哥问了不止一遍,我始终没有回答。不过既然你问了,我可以告诉你。我是朝廷的礼部尚书,代天巡牧至此。我姓赵,叫赵无忧。” 眉睫陡然扬起,钟昊天陡然盯着她,“你是赵无忧?” “有问题吗?”她问。 钟昊天不敢置信的望着她,“人人都说京城出了个小丞相,为人心狠手辣,做事不择手段。位居高阁,成了大邺最年轻的礼部尚书。可我没想到,竟然会是你这样。” “我这样?”赵无忧笑道,“看上去是个病怏怏的年轻人,又或者是命不久矣的少年郎?虽是一脸无害,其实满腹城府,脑子里都是阴谋诡计。所作所为皆是祸国殃民?” “我不是这个意思。”钟昊天眉心微皱,垂眸不语。 “我知道,在所有人眼里,我就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因为我爹是赵嵩,所以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毕竟有其父必有其子,赵家注定洗不干净。”赵无忧说得云淡风轻,谈吐间何曾有半点污浊之色。 眉清目秀的白衣少年,哪像是世人口中的奸佞之徒。 倒像是寄情山水的书生,恣意天下的文人雅士。 “你为何不否认?”钟昊天望着她。 “你心中早就有了答案,我又何必扫了你的兴。”赵无忧抿一口美酒,惬意怡然,“好酒。” 第70章 被坏了名声 钟昊天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赵无忧,这个病秧子确实不简单。她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却又似窥透了一切,把所有人都赤条条的看在眼里。 在赵无忧的眼里,恐怕所有人都得摘下面具。 赵无忧轻咳两声,“酒虽好,却不可贪杯,五公子以为呢?” “能否贪杯,还得看自己的酒量如何。”钟昊天道,“不知道赵大人,能喝多少?” “不是我能喝多少,而是你能给多少。”赵无忧瞧着杯中佳酿,“五公子恐怕还没明白我的意思,能替我喝酒的人多了,你这一点点,也只能算是杯水车薪。” 钟昊天握了握手中的杯盏,“既然赵大人如此坦诚,那在下就直言不讳,不绕弯子了。敢问赵大人,如何才能合作?” 赵无忧含笑望着他,眸光清冽而幽邃,“那就要看五公子,有多少诚意。” “你想要什么?”钟昊天问。 “这你不用管,你只要告诉我,你有什么便是。”赵无忧起身望着波光粼粼,负手而立。风过衣袂,白衣书生,消瘦却又不失体美。 “我要的东西,怕是有些难。”钟昊天道,“这七星山庄里的,有我母亲的遗物,我一定要拿回来。只不过,赵大人确定要做这为难之事?” “我这人最喜欢做的,就是为难自己。”赵无忧凉飕飕的回头看他,“易得之事易失去,难得之事难失去,不是吗?” “是一串佛珠。”钟昊天凝眸盯着赵无忧。 可惜,赵无忧的脸上没有半点情绪波动,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喜好。身居高阁,没有半点贪婪之气。这般的翩翩公子,如何能将她与执掌风云的朝堂大臣联系在一起? “佛珠?”赵无忧挑眉,“这倒是不错的,到时候可否一观?” “不是所谓的金银财帛,也不是什么传世奇珍,赵大人还感兴趣吗?”钟昊天问。 赵无忧凝眉,“家母吃斋念佛,我这厢借花献佛的事儿也不少。难道五公子在京城的时候,没听过在下亲自前往东厂。为母亲挑选佛珠一事?” 钟昊天面色一紧,“你如何知晓,我来自京城?” “靴面上的祥云蜀绣,出自京城的四海布庄,且四海布庄的物件,都是天下独一无二,没有双份不可复制。据我所知,四海布庄没有分号,五公子不是从京城而来,就该是京城有友人在居。能送衣物鞋袜这样贴身之物的友人,怕是不多吧!”赵无忧撩开竹帘,漫不经心的说着。 “你的眼睛真毒。”这是钟昊天的总结陈词。 赵无忧无奈,“不好意思,天生的。我若不毒,被毒死的就会是我。” 朝廷,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钟昊天深吸一口气,“你如何帮我?” “我帮你当庄主,你便能得到你想要的。”赵无忧迎着微光,这金陵的天气还真是说变就变。前两日大雪冻得半死,这两日温暖如春,越发舒坦了。 “你该知道,以我的身份不可能当上庄主。宋氏一族不可能承认我,我当年与母亲是被逐出山庄的,人尽皆知……”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赵无忧低头轻笑。 “你笑什么?”钟昊天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我笑你自卑心太重。”赵无忧挑眉。 被人一语中的的戳中心思,对一个男人而言,是件很难堪的事。钟昊天抿唇不语,冷冷的别过头去。 “堂堂七尺男儿,自己瞧不起自己,你还想让谁看得起你?”赵无忧斜睨一眼,尾音拖长。“嗯?” 钟昊天沉默。 “如今自身荣耀,皆是自己所属,何以要依附他人,何以要自卑人前?”赵无忧冷笑,“你既然是来了你母亲的遗物而来,就该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出现,何必要躲躲闪闪,反倒落人口实呢?” 他无言以对。 “话到了这儿,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还望五公子好好考虑一下,有些东西瞒得住别人瞒不住自己。”赵无忧意味深长的笑着,瞧一眼外头的天色,“告辞!” 语罢,她不紧不慢的离开。 钟昊天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没有挽留。 走出去甚远,素兮疾步迎上,“公子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如今七星山庄的人巴结我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伤我。”赵无忧想着,这也是有好处的,至少下次迷路她吼一声就会有人带她回房,也不需过多解释。 “五公子----”素兮道,“说了吗?” “半真半假,压根没说实话。”赵无忧斜睨她一眼。 素兮一怔,“那公子呢?” “他没有诚意,我便只好陪着他兜圈子。反正承诺这东西对我而言,只不过是一句话罢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可也没人作证呢!”赵无忧轻笑,“横竖闲来无事,陪他玩玩罢了,不撞南墙不回头,我等着他撞个半死再来找我。” 素兮蹙眉:撞半死? “那……如果是其他人来找公子麻烦呢?”素兮问。 “照单全收。”赵无忧笑了笑,“越乱越好。” 孙子曰: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乃诡道也。 这么大一个宋氏家族,定居金陵城多年,根基深厚。若不乱起来,又怎么能露出空隙让她钻呢?所以,赵无忧觉得自己有事没事,就得添添乱。 毕竟人的欲望是无极限的,有了欲望就有软肋。 很显然,赵无忧是个心想事成之人。 老大刚走,老五还摇摆不定,夜里又来了七星山庄的老二。 二公子小心翼翼的进了西厢,进来的时候,赵无忧正在左右互搏,自己跟自己下棋。素兮在旁边候着,也不理睬二公子,只莞尔笑道,“公子布的棋,真叫人看不懂。” “都被人看懂了,就不叫布棋,而是叫拆棋。”赵无忧笑了笑,一直盯着自己的棋盘,“二公子坐吧,这是七星山庄,何必与我这客人太过拘泥。” 这么一想,倒也对。 二公子是主,赵无忧怎么说都只是个客。 坐定,二公子低眉望着棋盘里的棋局,“公子喜欢下棋?” “不喜欢。”赵无忧淡淡然回答。 倒是把对方给惊着了,他面色微恙,“既是不喜欢,为何还要如此专注?” “正因为不喜欢,所以才要好好的学,免得来日有人拿我不喜欢的来,惹我的厌烦。”赵无忧白子落下,“二公子有什么事吗?” 对方没有吭声,赵无忧这才抬了头。 入目所见,倒是个俊俏的公子。面冠如玉,剑眉星目,只这眉宇间凝着淡淡的忧郁,平添了几分难解愁绪。他穿着青竹色的长衫,不似寻常江湖中人的一身戾气。 换句话说,他身上没有一丝杀气,倒是多了几分文人雅士的书卷气。 他坐在赵无忧跟前,那神情仿佛多年未见的故友,稔熟之中透着无言的默契。 有那么一瞬,赵无忧想着,他们差不多是一类人。 善于隐藏自己,而后不择手段的去争取,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越是安静的人,越危险,这种生存法则,走哪儿都适用。 赵无忧慢条斯理的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盒,却见他拿起了黑色的棋子,不紧不慢的落了一子。见状,赵无忧也不拒绝,开始于他对弈。 棋盘里,生死对决。 棋盘外,各自心肠。 素兮在旁伺候,对于下棋,她还真的不太懂。 不过素兮不懂,不代表穆百里也不懂,然则一个太监下棋,瞧着也不太雅观。所以太监变了心肠,换成了跟刘弘毅的比肩同行。 知道穆百里不喜欢太嘈杂的地方。刘弘毅特意挑选了安静的茶楼。 “刘城主美意,本座心领了。”穆百里端着杯盏,浅尝辄止。 “七星山庄毕竟人多眼杂,我担心督主不习惯,是故----”刘弘毅环顾四周,“这地方极为安静,绝不会有人打扰,督主可暂且在此地歇息,等明日我腾出庄子,让督主住在七星山庄最近的地方。” 穆百里没有理睬,微光里,长眉入鬓,这浓墨重彩的脸上没有半点情绪浮动。骨节分明的手,轻轻的端着杯盏,低头啜饮时,不慎让茶露凝了睫稍。抬眸间。流光倾泻,眸光似笑非笑。 刘弘毅面色一紧,穆百里的杯盏已经落在了桌案上。 他口吻微沉,“刘城主似乎没弄清楚本座的喜好。”语罢,他突然起身,抬步离去。 “督主?”刘弘毅一怔,他自问小心谨慎,在穆百里到来之后,把一切能做的都尽量做到细致。这金陵城里的防卫,以及各种安置,他都不敢有所差池。 可现在是怎么了? “千户大人,这----”刘弘毅追问。 陆国安冷飕飕的斜睨刘弘毅一眼,“刘城主,督主最不喜欢底下人自作主张,何况城主还敢做督主的主张。”他冷哼一声。 刘弘毅脊背寒凉。 “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烦劳千户大人替我美言几句。”刘弘毅作揖。 陆国安道,“督主的心思,当下属的岂敢随意揣摩。左不过看在城主一番美意,我不妨给督主提个醒。督主奉命而来与赵大人同行,是故……城主懂了吗?” 语罢,陆国安转身离开。 与赵大人同行? 刘弘毅眸色微凝,似乎有些听懂了。 天磊上前,“城主,该怎么办?” “东厂什么时候也有了忌惮?”刘弘毅不太明白,这穆百里执掌东厂,杀人如麻,何时有过怜悯何时有过忌讳?赵无忧不过是一介病秧子,怎么有这么大的能耐,连穆百里都降服了? 还是说,穆百里打算在那病秧子身上,图谋什么? 赵无忧,到底想干什么? 天磊凝眸,“许是忌惮丞相府罢了!” “赵嵩出使,穆百里何必忌惮赵无忧这个黄毛小儿?”刘弘毅深吸一口气,“赵无忧,真的那么难对付?以至于穆百里要费这么大的心思。”转而问,“查清楚了吗?他们到底所为何来?” “京城还没有消息,大约还要几日。”天磊垂眸。 刘弘毅沉默,穆百里喜怒无常,今日得罪了他,势必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回去的时候,暖暖已经睡了。 杜玉娆竟然不在屋子里,刘弘毅心下一惊,急忙四处找寻。 湖心小筑的杨柳树下,纤瘦的女子蜷着身子,紧抱着双膝,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风吹过那干枯的杨柳枝,荡开波光粼粼。倒映着那张极是美丽的容脸。此刻的杜玉娆,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沉默寡言。 刘弘毅缓步上前,褪了外衣与她披上。 仿佛惊了她的宁静,她骤然惊惧的盯着,突然出现的他。 “夜里凉,出来也不多带件外衣。”他在她身边坐定。 杜玉娆正欲起身行礼,却被他伸手拦住,“你喜欢这儿,我陪你多坐回。” “城主日理万机,还是早点回去歇着吧!”她垂眸,仍是那一副无波无澜的样子。 “你就那么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吗?”刘弘毅问,“你娘的死只是个意外,我当时并不想……” “我困了!”她起身,行了礼转身离去。 “玉娆!”刘弘毅喊了一声,突然从身后圈住她,“我是真的喜欢你,不要这么对我。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杜玉娆敛眸,也不挣扎,只是微微绷直了身子,“我去陪暖暖。” 他将脸埋在她的肩胛处,滚烫的呼吸透过她的衣衫,熨烫着她的肌肤,“我们再要个孩子吧!” “暖暖只是个意外。”她低语。 “我想有第二个意外。”他深吸一口气,“可以吗?” 她掰开他置于自己腰间的手,不曾回头看他,径直离开。 “四年了,你还爱着他?”刘弘毅动了气,“无论我做什么,无论我怎么哄着你,你的心里始终只有那个男人,是吗?” 杜玉娆走了。刘弘毅一拳砸在柳树上,顷刻间皮破出血。 回到房间,杜玉娆才发觉自己的身上,还披着刘弘毅的外衣。 关上房门,抱着他的外衣,她静默无语的坐定。指尖轻柔的拂过衣服上的纹路,这件衣裳还是她三年前给他做的。她还记得,当时他是那样的高兴。 一针一线,她做了整整半个月。 当时做得有些小,他便愣是给饿了好几天瘦下来,然后穿着这件衣裳走到她跟前,与她笑说她何其有先见之明。 她纵然不谙世故,也知道他的意思。 于是乎,她便将这尺码悄悄的记了下来。 可她也就做过这么一回衣裳,因为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 衣服上有些小裂痕,她起身取了针线。就着烛光仔细的重新缝补,尽量让痕迹不被人看出来。 床榻上,暖暖一声呓语。 杜玉娆心惊,针尖刺在指尖,血珠儿嫣红夺目。她凝眉望着指尖的血迹,轻轻的含在嘴里,却只尝出满嘴的苦涩。 轻叹一声,唯叹造化弄人,相遇不逢时。 刘弘毅醉了酒,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脑仁疼。 头再疼,也比不上心疼。 “城主昨夜喝醉了。”天磊上前。 刘弘毅认得,这是主院。 “夫人呢?”刘弘毅问。 “夫人昨夜伺候城主一夜,天亮时分才去睡,现在约莫还没起来。”天磊端了一杯水递上,“城主好些了吗?” 刘弘毅点点头,“没什么事,七星山庄的情况如何?” 天磊蹙眉,“前两日比武,三公子与四公子皆败下阵来无计可施,如今是大公子与二公子的较量,才算是重头戏。” 闻言,刘弘毅快速起身,“穆百里和赵无忧呢?” “昨儿个夜里,有人看到二公子去找赵大人,下了一夜的棋。”天磊递上外衣。 刘弘毅微微一愣,“下了一夜的棋?这么有雅兴?可说了什么?”难道赵无忧要搀和七星山庄的主位争夺?朝廷的人,为何要介入江湖之事? 七星山庄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纵然宋家富贵,产业遍天下,也没有达到富可敌国的地步。所以不至于让赵无忧和穆百里都动了心思,千里迢迢来金陵城看比武。 看样子,他有必要重新审视七星山庄的存在。 刘弘毅起身离开。出门的时候他看到孙晓云站在回廊里,大概是想往这边赶。身后的婢女,还端着一盅东西。敛眸,刘弘毅还是走了。 “夫人?”婢女低低的问,“粥……” “所以说,如果男人心里没有你,你便是为他做尽一切也都是心机枉然。”孙晓云苦笑,“明明是我先来的,最后输的为何是我呢?” “夫人?”婢女低唤。 孙晓云笑得凄楚,“我没事,我只是----有些不甘心罢了!他只看得到自己的心,为何就看不懂她的意思,看不懂我的心?只是一个孩子罢了,难道不能生育就这么不可饶恕吗?结发夫妻,还不如这冷冰冰的霜雪来得更好吗?” “夫人,您别难过。终究您才是夫人。”婢女低语。 孙晓云回眸,“夫人?在他的心里,还是吗?” 她是不是刘弘毅的夫人,是不是这金陵城的夫人,不过是刘弘毅的一句话罢了!只要杜玉娆点头,孙晓云很清楚,自己这个夫人之位会转瞬即逝。 她留不住人,留不住心,如今还能留得住什么呢? 下一刻,孙晓云一屁股跌坐在栏杆处,独自倾听心碎的声音。 ------------------------ 七星山庄的比武还在进行,热潮每日都相似。 不过赵无忧倒是病了,下了一夜的棋,明知道是二公子处处相让,可她就是不服输。每次都是平手,每次都是重新来过。 赵无忧觉得,自己跟下棋真的有仇。分明一点都不喜欢,却还是这样的兴致勃勃,果然是极其矛盾的综合体。不过矛盾归矛盾,终究也是自己这些年养成的争强好胜,输的不是棋,而是自己。 “公子如此这般,岂非叫二公子明白,您对他感兴趣?”素兮蹙眉。 “连你都看出感兴趣了,那他岂非更自信满满了?”赵无忧吃了药,还是觉得脑袋有些晕晕乎乎的,大概有些低烧。 素兮不解,“公子这是何意?” “这世上肉眼能看到的,都未必是真的。”赵无忧闭上眼眸,素兮快速上前与她揉着太阳穴。 这会,素兮算是有些明白了,对大公子这样的就得激怒,对二公子这样的就得自暴弱处。对待五公子则是需要耐心,循循善诱。 “如此说来,公子岂非遵循孔孟之道,因材施教?”素兮笑着打趣。 赵无忧抿唇,“我可没有这么高尚。” “都是刀头舔血的,何来高尚不高尚之分呢?”素兮轻叹一声,“只不过公子不能在金陵城久留,可公子又病了,该如何是好?” 赵无忧面色泛白,不由的轻咳两声,“你去忙吧,我歇一歇便是,约莫是累着了。” 这副身子,实在经不起折腾,着实教人头疼。 素兮点点头,走出房门却刚好迎着穆百里。 “督主。咱家公子病着,需要静养。”素兮行礼。 穆百里斜睨她一眼,二话不说进门。 素兮自然拦不住,眼下还有个陆国安,二人又不能在七星山庄里动手。眼见着穆百里进去,还给关上了房门,素兮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若是平素倒也罢了,偏偏不巧,赵无忧如今病了。 万一穆百里要是图谋不轨,那自家公子,岂非性命休矣? “公子!”素兮急了。 “没事!”赵无忧应了一声,却因为用力过猛,当即咳嗽起来。她捂着唇,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一张脸咳得乍红乍白,越显楚楚之态。 素兮按捺。心里打定主意。若里头不对劲,她会不惜一切,殊死一搏。 穆百里坐在床沿,赵无忧靠在床柱处,凉飕飕的盯着他。 四目相对,赵无忧凉凉的开口,“督主如此关怀本官,是不是想给我暖被窝?” 穆百里挑眉,“赵大人何出此言?为何赵大人不觉得,本座是来嘲笑赵大人的活该?” “督主没那么无聊。”赵无忧轻咳着,被窝底下的身子确实有些发凉,她下意识的缩了缩。 “你倒是挺了解本座。”穆百里瞧着她抓紧被褥的手,愈发苍白得厉害。修长如玉,盈盈如琢,许是因为克制着不教自己咳嗽,葱根似的十指上泛着少许粉色。 他指腹上的温度有些偏高,至少对于赵无忧这冰冰凉凉的温度而言,的确有些熨烫。她蹙眉望着他,这厮的手控癖又犯了,动手动脚的毛病又上来了。 “督主有话不妨直说。”她已经习惯性的放任。 穆百里饶有兴致的把玩着她的纤纤十指,指腹抚过她手背上的每一寸肌肤,那种莹润细腻,果然是极好的。心情好,自然语气也好。 磁重之音,入耳绵柔,“你把七星山庄弄得乌烟瘴气,是不是为了你的佛珠?” 赵无忧反握住他的手,“是与不是,对你而言重要吗?” 他凝着她反握的手,也不抬头,只是顾自抚着她的手背,“对本座而言是否重要。于你重要吗?” 她一愣,不屑的抽回手。 谁知他干脆掀开被褥,褪了鞋袜上了床榻。 赵无忧快速往床角缩去,一脸戒备的盯着他,“穆百里,你弄清楚,我是男人不是女人。”等等,他是个太监,这话怎么听着有些不对劲。赵无忧又道,“虽然你不是个男人,然则我喜欢的是女人,并非龙阳之癖。你若要对食,尽管去祸害别人,别来败坏我的名声。” “想得真多。”穆百里戏谑的瞧着她的戒备,“怎么,还真以为本座要吃了你?” 不然呢? 赵无忧心头腹诽:这死太监花样太多,难免又要耍心机。 对别人,她尚且能揣摩出一二,而对穆百里,她除了防备防备再防备,似乎没有第二条路走。大家的虚以为蛇不过是皇命在身,如果有一日,彼此再次站在了对立面,估计谁都不会手下留情。 她不会放过穆百里,而穆百里也不会再留着她。 所以,大家都是一类人。看见对方,就像看见自己的阴暗面,惺惺相惜的同时又恨不能掐死对方。 眼角眉梢微挑,那淡淡的轻瞟,带着几分不屑几分孤傲。 她定睛去看时,却只看到他眼底一惯如常的温暖。暖暖如三月阳,教人如沐春风。 可惜。赵无忧不信他这般善良,你要让吃人的狮子,放过到手的猎物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此刻,赵无忧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可怜的猎物。 两个人肩并肩坐在被窝里,赵无忧没敢吭声。虽说是女扮男装,可太监的心思太过诡异,若是突然生出要与她对食的心思,她的女儿身岂非暴露? “赵大人属蛇的?”穆百里问。 赵无忧斜睨他一眼,“胡言乱语。” “那赵大人盘踞如此之久,为何这被窝里还是凉凉的?”他笑问。 这一笑,让赵无忧有些慌了神。死太监还懂得用美人计,奈何她快速敛了神,犹记自己是个油盐不进的冷血之人,这才镇定心神不为其所惑。 “我若是太暖,还要督主暖被窝吗?”她无奈的揉着眉心,有些脑仁疼。 他稔熟的揽了她入怀。指尖轻柔的揉着她的太阳穴。他指尖的温度比素兮舒服,摁在太阳穴上暖暖的,力道不轻不重,正是极好。 思来,他平素伺候那些人,得帝后欢心,想来是有一定道理的。 除却他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毛病,这样一个凡事面面俱到,万事周全之人,哪个主子不喜欢?何况,还如此细心,察言观色的本事胜过任何人。 赵无忧也确实难受,便伏在他的腿上。 “你确定你如今追查的,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他问。 赵无忧闭着眼,长长的羽睫垂落。苍白的唇微启,“不管是与不是,若不试一试,如何知晓结果呢?督主不问过程只问结果,敢问----没有过程何来结果?” 这倒也是。 穆百里为她揉着太阳穴,“过程是属于弱者,强者只问结果。” “难道督主没有听说过,过刚易折,柔可克刚的道理吗?”赵无忧只觉得犯困,却又不想在此刻睡过去,勉力撑着,让自己保持最后的清醒,“督主到底想知道什么?” “佛珠到底有什么作用,以至于赵大人如此费心,不惜欺君?”说到这儿,穆百里的语调寒凉。 赵无忧骤然睁开眼睛。刚好迎上他清冽的眸。原来人在放松的状态下,才是最危险的。 “我说过,我是奉命而来,是为了皇上的长生不老之药,并非所谓的佛珠。督主想得太多,这欺君的罪名,还望督主不要扣在我的头上。”她淡淡然回答,没有生气,可是口吻里却再无方才的松懈。 穆百里继续为她揉着太阳穴,“赵大人何必紧张,若本座觉得你是欺君,你早该出现在京城的大牢里了,又怎么可能还好端端的留在此处。” 赵无忧笑得凉凉的,“敢问督主,为何要护着我呢?难不成还真想给我暖一辈子的被窝?想要我尚书府的八抬大轿吗?” “有何不可?”穆百里似笑非笑,浓墨重彩的脸上,却看不出丝毫表情。 他的喜怒哀乐,跟她的喜怒哀乐一样,都只属于自己一个人,从不属于任何人。吝啬得连一个表情,都不屑给予周边之人。 笑,有时候不代表高兴。 此外,他们都不会有眼泪。 无情之人,对人对己都只有无情。 赵无忧突然笑了,“穆百里,这会不会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情话?”除了简衍,她这辈子都可能再有男人对自己说任何情话。 此生注定,孤独终老。 虽然穆百里,并不算个男人。 “还想听吗?”他问。 赵无忧合上眉眼,“不想,我怕自己会真的心软。到时候娶了督主过门,岂非此生得安分守己,唯你一人相依相伴?我这赵家独子,还指望着开枝散叶,传宗接代。督主还是别祸害我赵家,我赵家若是绝嗣,你便罪孽深重。” 穆百里轻蔑浅笑,“血腥太重之人,就别指望开枝散叶了。” 她也不恼,淡淡然回了一句,“所以督主先绝后,我这厢还是慢慢来吧!” 外头传来轻轻的叩门声,而后陆国安的声音,“督主,刘城主求见。” 赵无忧紧跟着便要起身,却被穆百里摁住。 耳畔,是他略带揶揄的戏弄之声,“进来!” 就这么进来? 赵无忧狠狠的剜着他,死太监要坏她名声! 本站访问地址http://www.60355.com" target="_blank">http://www.60355.com 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 即可访问! 第71章 好戏上场 为钻石过600加更 纵然赵无忧不乐意,但穆百里已经开口,刘弘毅便推门而入。 进门的那一瞬,乍见床上这两人,刘弘毅面上一紧,当下不知该将视线放在何处。穆百里没脸没皮惯了,赵无忧还是要脸的。她狠狠的剜了穆百里一眼,赵无忧终于挣开了穆百里,端端正正的坐在一旁。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轻咳两声,“刘城主----有什么事吗?” “听说赵大人身子不舒服,下官过来看看。”刘弘毅很快便恢复了神色。他是金陵城的城主,是故从一开始进来,也只是稍变脸色,并没有多少诧异。 这京城繁花似锦,是故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便也不足为奇。 刘弘毅坐了下来,“下官在金陵城中盘算一番,着实没有异样发现。不知赵大人……是否找错了地方?我在金陵城长大,也从未听闻过有这些东西。” “皇命如山,咱们也是没法子。这金陵城是刘城主执掌,想来城主最是熟悉。咱们只是个传话的,有没有还是刘城主一句话的事儿。若真的没有,烦劳城主打个折子,咱们拿了折子也就回了皇上。”赵无忧轻咳着,不过被穆百里伺候了片刻,头疼稍减,着实舒服了不少。 闻言,刘弘毅笑道,“此事记不得。金陵城太大,许是有些地方还未能细查。赵大人病着,此事交给我全权处置便是。” “那是自然。”赵无忧笑道,“城主办事,咱们自是放心。” 语罢,又是一番咳嗽。 穆百里捋着她的脊背,替她顺气。 赵无忧蹙眉,这厮真是越来越放肆,外人跟前也敢这样,若是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岂非----赵无忧觉得自己很憋屈。 女儿家失了名节,还能叫嚣着要人负责。 可她这样,真是有冤没地诉。 摊上穆百里这样一个流氓无赖,真的欲哭无泪。 刘弘毅自觉不该在此久留,免得扰了人的培养感情,急急忙忙的起身离开。 等着刘弘毅离开,赵无忧狠狠瞪着穆百里,“刘弘毅有话没说完。” 穆百里掀开被褥下床,“知道。” “是因为你。”赵无忧裹紧了被褥,依旧咳嗽着。 一抬头,他已经递了一杯水过来,眸光暖暖,唇边笑意浅浅。若不是知道他这双手杀了多少人,若不是见识过东厂的手段,赵无忧觉得谁都会被穆百里骗得团团转。 穆百里不杀人的时候,暖得让人觉得很舒服。 喝一口热水,喉间的干燥稍缓,赵无忧这才舒了一口气,有些疲累的靠在床柱处。 身边的褥子陷下去,穆百里坐在她的床边,那双极是清润的凤眸,就这么半带撩拨半忧郁的凝着她,“舒服了吗?” “你去找他吧!”赵无忧蹙眉,“还有,别拿这种眼神看我,免得我哪日神志不清。真的对督主行不轨之事,可就怪不得我了。” 穆百里呵呵一笑,“赵大人似乎自信满满。” 赵无忧斜睨他一眼,“再怎么说,这种事都得男人先上,不是吗?” 他攫起她精致的下颚。若有所思的以指腹抚着她的唇瓣,许是有些低烧,这唇上有些异于常人的温热。唯一不变的,是一如既往的柔软。 赵无忧已经知道他想干什么,很多时候吃亏吃多了,就不想再吃亏了。 她得证明,自己是个男人。 下一刻,在他的凝眉中,她已经吻上他的唇。略显温热的舌,在他唇上轻柔扫过,而后快速含住了他的唇瓣。唇齿相濡,辗转缠绵。糯软的滋味,夹杂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甘甜。绵柔中让他想起了她的梨花酒,清冽甘甜。这样想着,微风中还真似夹杂了几缕梨花清香。 不自觉的,他圈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滚烫与冰凉,若六月飞火,遇见了七月流火。冷热之中相互调和,竟是最契合的。 “满意了吗?”她捏着他的下颚,扯了唇笑得凉薄。 他知道,赵无忧没有心。 他更清楚,其实自己也没有心。 两个无心之人,在暂且休战的时候,相互慰藉。等到重新对峙,就不可能再有这样的局面。有些寂寞来得很突兀,可在时日久了,却又觉得相互需要。 穆百里起身离开,始终没有回头。 赵无忧这才惊觉,放在床边的茶水已经倾泻。浸湿了枕巾。心里,有些痒痒的滋味,也不知是什么感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渐渐变得不太一样了。 素兮进来的时候,面色微恙,“公子你没事吧?” “怎么了?”赵无忧问。 “公子的脸很红。”素兮乍见枕巾湿了。“卑职去换一换。” 赵无忧点点头,干脆掀开被褥下床,被折腾得睡意全无。奉了皇命前来,时日不多,所以还是得抓紧!纵然身子不适,只要按时吃药,约莫不会有什么大事。 前头的比武还在继续,听说大公子和二公子不相伯仲。 若实在僵持不下,最后的决定权会落在宋氏家族的族长身上。族长若是退一步,则会交给城主刘弘毅来决定。而刘弘毅若是推诿一番,这事儿就该是赵无忧和穆百里的囊中之物。 所以现在,赵无忧的态度很重要。 赵无忧的态度。会间接影响到族长对新任庄主的态度。 “公子,大公子和二公子相持不下,你说族长会选谁?”素兮问。 “相持不下,就会有人来打破僵局。”赵无忧披上披肩出门,瞧一眼外头的阴霾天际,“夜里怕是要下雨的。” 素兮点头。“这金陵城的天气最是怪异,方才还是艳阳高照,这会子就成了这副模样。” “山雨欲来风满楼。”赵无忧别有深意的低吟。 的确,僵局从来都是被人打破的,很少持续太久。 就好似那比武场上,大公子与二公子殊死相搏,谁都不肯服输。若这样下去,谁都落不得好。点到为止,总不能没完没了的继续比下去。 赵无忧站在校场外头,透过白墙上的雕花窗户,看见那一袭白衣的男子,缓步朝着擂台中央挪去。 轻咳两声,她拢了拢衣襟,“好戏上场了。” 的确是好戏上场了,台上的大公子与二公子斗得你死我活难分伯仲,宋氏宗亲们自然也怕有所损伤,便将二人暂且分开。这样打下去也不是好事,所以还是得想个折中的法子。 可大公子和二公子谁也不肯相让。相持不下又该如何是好? 刘弘毅端坐在上,许是没考虑好到底要站在哪一边,是故迟迟没有开口。眼见着擂台底下开始叫嚣着,让大公子与二公子赶紧比武。 纵身一跃,一袭白衣翩然落在擂台上。 乍一看,竟是个白面书生。生得唇红齿白。只不过这书生有些面熟,宋家人面面相觑,倒是那宋家几位公子当场就站了起来。 这少年的五官相貌,与自己何其相似,也就是说…… 底下开始议论纷纷,各自揣测着白衣书生的身份。敢堂而皇之的站在比武擂台上,而且面无惧色的,只怕来头不小。 赵无忧心头腹诽:何止是来头不小,简直就是宋家的克星,七星山庄的煞星。 “老五?”大公子缓步朝着白衣书生走去。 道是何人,不就是钟昊天本人吗? 钟昊天深吸一口气,扫一眼底下议论纷纷的人们。“诸位安静,我不是来捣乱的,我是七星山庄的五公子。如今我站在这里,即便不必我说,想来大家也该清楚了。既然是老庄主的儿子,那么我也有资格参与这庄主的竞选。” “哼,亏你还敢回来!”大公子冷笑一声,宋家人对于这位五公子也都是讳莫如深。对外,五公子在外求学,而实际上五公子早年是被逐出七星山庄的。之所以对外保密,只是为了维护七星山庄的声誉罢了! 所以即便外人承认钟昊天这个五公子,宋家人也是不会承认的。 被逐出山庄之人。哪有什么资格,竞选庄主之位? 可钟昊天才不管你宋家人愿不愿意承认,比武竞选庄主,广发英雄帖,乃是有目共睹之事。我的身份摆在这儿,在天下英豪面前。你宋家人还能撕破脸皮不成? 事实证明,钟昊天是对的。 大公子饶是不愿钟昊天回来,不愿他出现在擂台上,可人都上来了,而且当众宣布了身份,你再想把人赶下去也是不能。既然如此。那就上台迎战。 他还真不相信,自己一个正家修为的,抵不过钟昊天这个野路子。 倒是那二公子,不似大公子这般逞强好胜,扭头便吩咐底下人,“去查查看。他是怎么进来的?这拜帖为何到了他的手里?”二公子觉得很奇怪,这分发给天下英豪的拜帖,按理说都是实名制居多,不太可能多出几张随便给人。 钟昊天出现在这里,很大程度上,怕是府内有接应之人,否则蛰伏山庄这么久,为何一直没人发现? 台下开始起哄,台上准备交战。 风吹微凉,赵无忧轻咳两声,瞧着即将下雨的天空,不免缩了缩身子。身上忽冷忽热。便是披肩在身,亦是难受得紧。 “公子,你觉得此战谁会赢?”素兮问。 “钟昊天若是没有把握,你觉得他会上去送死吗?”赵无忧反问。 素兮抿唇,这倒是! 一声轻叹,赵无忧抬步就走。 “公子不想看到结果吗?”素兮不解,疾步跟上。 本站访问地址http://www.60355.com" target="_blank">http://www.60355.com 任意搜索引擎内输入: 即可访问! 第72章 你这人,太可怕 赵无忧道,“你留着吧,我回去歇着。他既然上去了,那我便放了心。结果反正都是一样的,看不看都无所谓。横竖你们的拳打脚踢,我也看不懂。” 对于她这样的文弱书生而言,那些个拳打脚踢,实在是无趣,还不如回去看看书练练字来得惬意。 走在长长的回廊里,许是累了,赵无忧便捡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来。回去的路她如今是认识的,所以不怕迷路。 钟昊天上了擂台,成与败她也帮不上忙。 是故全看天意,全凭运数。 远远的,赵无忧看到一名妇人抬步朝着这边走来。妇人年岁不轻,身后婢女前呼后拥的,看来身份极为尊贵。在这七星山庄里,若说还有什么身份尊贵之人,想必就是庄主夫人了。 庄主夫人生下二公子,其余的四位公子,皆不是其所出。 赵无忧起身,那妇人已经到了自己跟前。 见着赵无忧独自一人坐在这里,身披狐裘披肩,这里里外外虽然颜色素净,可她尽享荣华富贵多年,一眼就看出赵无忧身份不简单。 “早就听闻庄子里住了两位贵人,想必阁下就是其中之一。”庄主夫人板着一张脸,说话的时候眼神都是麻木的。 赵无忧含笑作揖,“书儒小生,夫人抬举。” “既然来了七星山庄,那就是庄子里的贵客,不可怠慢!”她冲着身后人开口,而后抬眸瞧了一眼赵无忧。只是一眼罢了,再无其他,抬步离去。 没走两步,她又顿住了脚步,“这庄子里的事情复杂得很,我们宋家的事,最不喜欢外人插手。” 赵无忧面不改色,依旧面带柔色,目送庄主夫人渐行渐远。 宋家的事? 看样子二公子来找自己,庄主夫人是知道的。 赵无忧眉目微敛,那个方向是什么地方呢?庄主夫人不是去校场,难道是去看望庄主?听说老庄主病得不轻,可病情却是对外保密,除了少数几个人能靠近,其余的人一概不准去主院。 连诸位公子的请安问候都被免了,可见的确病得不轻。如今是死是活还不知道…… 是死是活? 赵无忧微微眯起了眸子,可别真的已死就好。 回去的时候,外头已经下起了绵绵小雨。赵无忧坐在房门口的栏杆处,一动不动的盯着丝丝细雨。她忽然觉得金陵城的雨竟然没那么讨厌,以往在京城的时候,她是最讨厌下雨的。 湿哒哒,冷飕飕的感觉,最让她难以忍受。 摊开掌心,细雨落在掌心,竟然也没那么冰凉,反倒让她有些欣喜。身上忽冷忽热的,可心里一高兴,便把什么病痛都忘了大半。 深吸一口气,她趴在栏杆处,生平第一次玩雨。 雨,渐渐的下得大了起来。 穆百里站在金陵城内最高的瞭望台上,扫一眼底下鳞次栉比的屋舍,瞧一眼偌大的金陵城。细雨迷雾中,夹杂着多少爱恨离愁,多少国仇家恨。 放眼望去,多少冤魂战死沙场,黄沙埋骨不复还。 “督主。”陆国安轻叹,“这扎木托实在太狡猾,咱们的人每次都晚了一步,看样子若没有引子,很难把他引出来。可如今他孑然一身,毫无软肋可寻。” “是人总有软肋,他之所以回到金陵城,必定是发现了什么。”穆百里微微凝眉,雨丝有些沁凉。落在掌心的雨丝快速凝成水珠,璀璨而晶莹。 陆国安点点头,“卑职让人继续找,就算把整个金陵城翻过来,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 犹记得当年,那一场腥风血雨,逃出来的是那几个少年,死亡的是全部族人。那些大火里的哀嚎与诅咒,夹杂着刻骨的恨意,在天地间蔓延。风起云涌的乱局,生与死染尽离别,却由不得人选择。各奔东西,只为了能更好的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机会卷土重来,才有机会重逢。 重逢?何日才能重逢? 穆百里似乎什么都没听见,顾自想着自己的事情。蓦地,他突然收了手,拂袖转身,快速下了瞭望台。 “督主?”陆国安一愣,督主这是怎么了?急赶着去哪?难不成发现了什么? 可底下并无什么特别之处,这是为何? 穆百里只是回了七星山庄,并没其他异样。 西厢房,赵无忧还坐在栏杆处,似乎心情很好。大雨中,他放缓脚步朝着她走去,脚下很轻。陆国安顿住脚步,不敢靠前。 赵无忧侧脸枕着胳膊,是故没察觉身后的穆百里。 等她察觉,穆百里已经握住她冰凉的手,“病还没好,还敢这么恣意妄为?难不成真的想让本座伺候你?帮你暖被窝?” 赵无忧先是一愣,等看清楚来人是穆百里,便也随他去。 只不过她手上湿哒哒的,他这么一握,当下浸湿了他的袖口。那玄袍染了水色,竟愈发显得层次分明,颜色幽深起来。若在墨池里,开出了几朵墨梅花,凭添一种幽静之美。 “我不是说过吗?督主再这样想下去,约莫真的要与我同归于尽了。咱们身份有别,我是个男人,你算半个男人,搅合在一起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赵无忧笑得凉凉的,抬头去看他时,眼睛里的光极尽柔和,“说是断袖却不像断袖,说是龙阳却又不像龙阳,分明是你咄咄逼人,可到了旁人的眼里,总觉得是我在逼迫你。” “是吗?”穆百里似笑非笑,“赵大人这是觉得委屈。” “何止是委屈,简直是太冤。”赵无忧轻叹一声,“我这厢尚未享过齐人之福,你却已喧宾夺主。有你在,我身边的莺莺燕燕,谁还敢轻易靠近?这么一来,我以后的终身大事岂非要包在东厂身上?你这东厂提督,怕是要改行当媒婆才行。” 穆百里被她逗笑了,掌心裹着她柔若无骨的纤纤十指,“不知赵大人喜欢怎样的女子?” “温柔贤淑,此后能相夫教子的贤内助。”她挑衅的望着他,“这容色嘛,最好能长成督主这般,虽不得倾国,至少也得倾城吧!” “那工部尚书的儿子呢?”穆百里笑问。 赵无忧面色一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说说罢了!”穆百里一言以蔽之。 素兮飞奔而来,却被陆国安拦着。 “公子!”素兮喊了一声。 赵无忧道,“过来吧!”反正素兮也不是头一回瞧见,多看一次少看一次也无所谓。 素兮缓步上前,“公子。” “如何?”赵无忧知道素兮想说什么。 素兮抿唇,瞧了穆百里一眼。见公子没有单独开口的意思,便也没有顾忌,“五公子胜出,大公子和二公子都输了。在天下人跟前,五公子算是最佳的庄主继承人选。” “五公子?”穆百里眉头微蹙的望着他,“你什么时候对这五公子那么感兴趣?” “这就说来话长,就好像我不知道,督主什么时候会对我失去兴趣一样。”赵无忧反唇相讥。 穆百里捏紧了她的手,赵无忧有些吃痛,可脸上却毫不改色,依旧保持最初的笑意。 素兮道,“只不过虽然五公子赢得了比武,可宋家那些族亲似乎并不乐意,看得出来宋家的族长脸色很难看,而且并没有当场宣布,由五公子担任七星山庄的庄主之位。是故,卑职并不觉得,五公子赢了比武就等于得到了七星山庄。” “的确如此。”赵无忧轻咳两声,将手抽回来,拢了拢衣襟。风雨吹得身子发凉,她的面色泛着异样的苍白,“宋家怎么可能允许,一个被逐出山庄之人,回来继承庄主之位。” 闻言,素兮面色一紧,“那这……不是白忙活吗?” “宋谷还活着呢!”穆百里凉凉的开口,“宋家人不答应,不代表七星山庄不答应。” 赵无忧斜睨穆百里一眼,当下明白这穆百里想必是知道了什么。可她也清楚,穆百里这头披着羊皮的狼,是不可能轻而易举的把消息透露给自己的。这狼,总得咬一口猎物才能心里舒坦。 “你下去吧!”赵无忧瞧了素兮一眼,“盯着点,恐怕事情将变。” 素兮颔首,不太放心的看一眼与穆百里独处的赵无忧。 外头越发冷得厉害,早前没怎么觉得,如今穆百里在身边坐着,赵无忧更觉得寒意渗骨。这死太监估计是天生的冷冻厂,走哪都自带寒意阵阵。 赵无忧进了屋,穆百里后脚便跟了进来。 出了京城,二人便没有朝堂上的针尖对麦芒,相处的氛围更是和睦融洽很多。 端坐在炕上,早前的棋盘也没收,穆百里竟摆开了棋局,看上去倒是兴致不错,“赵大人不是不喜欢下棋吗?”早前在东厂,他们就下过棋。 可赵无忧显得一脸的冷漠,由此可见她要么对下棋无感,要么对下棋之人反感。 总归是逃不出这两者之间的。 “我也不喜欢督主,可还不是得跟督主在一块?”赵无忧道。 这话也是实情。 穆百里落了一枚黑子,“你打的什么主意?” “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七星山庄的宝物到底是什么?”她落了白子,也不抬头看他,看得出来是全心应战。 穆百里一笑,“打从一开始,你便是冲着七星山庄来的。” “打从一开始,督主就一直在追责本官的欺君之罪。”赵无忧摸索着手中的棋子,眉头微蹙的落子。 穆百里敛眸望着棋盘里交锋的黑白棋子,“于公于私,有错吗?” “没什么错,所以能不能保住自己的项上人头,才是我的本事。”赵无忧浅笑,“督主觉得呢?” “能在本座手里保住项上人头,的确需要本事。”语罢,他轻叹一声,“真不想本座插手?” “督主能按兵不动,已然是对我最大的帮忙。”她回绝得不留余地。 穆百里帮忙?别给帮倒忙便好!狐狸给鸡拜年,一准没安好心。那些吃美人亏的事儿,是那些脑筋不清楚的脸控所为,她这种油盐不进的尴尬身份,什么都不适合。 还是安安心心当她的不男不女吧! 她没有选择,也无从选择。 所以有时候,别怪她无情,她只是没有退路罢了! 和穆百里打了一会马虎眼,而后下了一盘死棋,赵无忧总算送走了这尊瘟神。死太监实在太精明,所以赵无忧处处都把话茬往别处引,一番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下来,身累心累疲倦不堪。 所幸穆百里也没有逼死她的意思,见着她实在累了,便起身离开了西厢房。 素兮进来的时候,赵无忧就趴在棋盘上,累得连眼皮子都懒得睁开。 “公子你没事吧?”素兮担虑。 额头上有些温热,约莫又开始低烧了。 “没什么事,歇一歇便是。”她无力的开口,“方才你还有话没说完,如今人都走了,说吧!” “方才东厂的人在,卑职不敢开口。”素兮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毕恭毕敬的双手递呈,“京城的消息到了,里头大概有公子想要知道的东西。” 赵无忧顿是来了精神,“果然是及时雨。” 鹰隼传讯,果然是最快的。 —————————————— 白日里的喧嚣鼎沸,到了夜里便归于平静。 比武擂台上发生的事情,到了夜里也没有结论。素兮说,宋家族长声明,说是要经过两日的考虑才能最后决定。其实知道内情的都心里明白,不过是想拖延罢了!所谓的缓兵之计而已! 谁都没来找赵无忧麻烦,估计还在商量着该怎么对付钟昊天此人! 赵无忧也不着急,总会有人耐不住,如今就看谁更耐得住性子。 可赵无忧没想到,耐不住性子的,不是那几位公子,也不是刘弘毅,或者宋家的族长。 管家进门的时候,赵无忧正准备歇下。 素兮守在主院外头,握紧了手中的冷剑,若他们对公子图谋不轨,她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进得房门,赵无忧轻咳两声,脚下有些轻浮。 “赵大人。”床榻上发出了轻微的低唤。 赵无忧心下一惊,缓步上前,“没想到老庄主缠绵病榻,足不出户也知道我。” “老夫虽然足不出户,虽然远在金陵城,可对于京城之事,还是略有耳闻的。”老庄主宋谷靠在软垫上,管家搀着他起来之后,便恭恭敬敬的退出了门外守着。 赵无忧坐在凳子上,望着面如枯槁的老者。 白须老者,垂暮之年。 可眼睛里已经散着精明和锐利,犹似往昔。 闻言,赵无忧没有吭声,只是压抑的咳嗽了两声,面色微微泛白。 “京城里,能得皇上信任,能出京办事且——说句不好听的,能如此城府的怕是只有赵家那两位了。耐得住,也扛得起。”宋谷祖上乃是京官,他从小受父母熏陶,对于京城之事都有所警惕。京城里的风吹草动,别看山高皇帝远,实际上牵连甚广。 所以为商者,并不是人人都似那:隔江犹唱后庭花的。 宋谷直言不讳,赵无忧面不改色,看上去一点都不排斥,倒是欣然接受。 对于赵无忧这番气魄,宋谷不免笑了一下,“比起你爹,你倒是耐得住。” “赵家唯我一子,我若不做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如何对得起父亲的谆谆教导?”赵无忧敛眸,“不知宋庄主漏夜邀晚辈前来,所为何事?” 她的身子不太舒服,所以不想耽搁太久。 宋谷深吸一口气,赵无忧进退有序,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实则却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比起赵嵩的强势与锐利,这少年更懂得收敛锋芒。 也因为这样,赵无忧比赵嵩更危险。 你永远都不知道,那张看似无害的俊俏容脸之下,藏着怎样一颗心。 “今日的比武之事,想必赵大人也知道了吧!”宋谷言归正传。 赵无忧笑了笑,“五公子胜出,非庄主所愿?” 宋谷咳嗽着,一张脸被咳得黑红交加,他看上去的确病得不轻。答不上话来,宋谷摆了摆手。 见状,赵无忧端上一杯水,“喝点水,能好一些。” 宋谷微怔。 “放心吧,这是七星山庄,我可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赵无忧面色平静,却将宋谷的犹豫看在了眼里。 宋谷也不疑有他,喝上几口水,嗓子里的干哑才稍稍舒服了一些。 “赵大人还真的跟你爹不一样。”宋谷缓了一口气。 “你这话,方才说过了。”赵无忧重新落座,“咱们还是言归正传吧!”她一如故友,没有分毫的见外与生疏之意,落落大方,反倒显得宋谷小气。 一个长辈,在晚辈跟前,竟有种相形见绌的错觉。 宋谷笑了,“既然如此,那老夫便直说了。赵大人此行是奉皇命出京?来金陵城,住在咱们七星山庄,不知意欲何为啊?” 赵无忧道,“凑个热闹罢了!正赶上七星山庄比武,所以便来瞧瞧究竟。” “赵大人没说实话。”宋谷也不是省油的灯。 赵无忧敛眸,“宋庄主不也是如此吗?” 宋谷一愣,老脸一皱眉,这少年还真不好算计,到头来反倒是自己被牵着鼻子走。宋谷一把年纪,一条腿都迈进棺材了,还遇见这么个跟自己叫板的小东西,心里自然是不舒服的。 可不舒服归不舒服,话还是得硬着头皮往下说,“赵大人是为了我七星山庄的传家宝而来吧!” “庄主早说这话不就结了吗?”赵无忧轻叹一声,“是。” “你为何不否认?”宋谷没想到他回答得这么干脆。 赵无忧起身,顾自去倒上一杯水,端着杯盏回眸看他,“我为何要否认?明人不说暗话,既然庄主都问了,身为晚辈,如实回答不是礼节性问题吗?庄主还想知道什么?” “你——”还想知道什么,宋谷突然说不出话来,所有的盘算被赵无忧打破。一时间,宋谷还真的想不出来该如何质问。原本还想着赵无忧会反驳,还能来一番唇枪舌战,就此找出她的话语破绽。 可现在呢? 盘算都不必了,因为赵无忧轻轻松松的就松了口。 她便是这样的,你越想让她咬紧牙关,她松得越快,偏不让你如意。 “宋庄主无话可说了吗?”赵无忧坐在桌案旁,疲倦的揉着眉心,“真的不想再问问我什么?比如说,跟五公子私底下接触,到底想干什么?大公子二公子偷偷来找我,是不是为了庄主之位呢?嗯——” 她尾音拖长,宋谷面色发黑。 赵无忧轻笑,“不好意思,我知道太多,让庄主见笑。” 何止是见笑,她这般轻描淡写的,把宋谷心里的疑问全盘托出,倒让宋谷在她面前有种被扒光的错觉。那种无处可藏的窘迫,还真是让人不好受。 若不是知道眼前这人是赵无忧,是赵嵩的儿子,换做其他的后生晚辈,宋谷估计会气死当场。 “那就请赵大人把知道的都说出来吧!”宋谷有些吹胡子瞪眼,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的波动。 赵无忧笑了笑,面上仍是那一副淡淡然的表情,“也罢,免得庄主气坏了身子。请恕无忧无礼,言语不周,请庄主担待。” 抿一口水,赵无忧娓娓道来,“十多年前夏日里的一个雨夜,七星山庄里闹贼。此后,大批的七星山庄卫士开始搜寻庄内,结果无意之中撞破了四夫人与庄主义兄的奸,情。庄主动怒,声言要处置这对狗男女。奈何当时四夫人的儿子年方五岁,孩子跪着求自己的父亲,放过母亲和叔叔。”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庄里有庄里的规矩。夜里大雨,四夫人母子被逐出山庄,一封休书一个终结。庄主的义兄带着这对母子远离金陵城,从此不知去向。对外,七星山庄宣称五公子在外求学,家丑不欲外扬。此后多年,这对母子辗转流离,落足京城,再也没有返回金陵城。” 宋谷整个人都弹坐起来,“你、你是从何得知?” “我想知道的,就一定会知道,庄主不必在意我如何知道的,只管承认是与不是。当日的七星山庄,其实根本没有丢任何东西,所有的一切只是庄主的自导自演罢了!不知道我这么说,对不对?”赵无忧抿一口水,淡然优雅,眉目清润。 “你——”宋谷说不出话来。 赵无忧笑了笑,“庄主不必激动,时隔十多年,昔年的红颜知己,如今早已是朽木枯骨。活着的人,只需为死去之人继续活下去便是。” 宋谷死死抓紧被褥,“赵无忧,你知道得太多。” “我不但知道太多,我还很清楚庄主的苦衷。”赵无忧起身,负手而立,背对着宋谷,“我查过,昔年此时正逢着边关动乱,金陵城外四面楚歌。当时还是先帝在位,怀疑金陵城有人通敌,所以整个金陵城内草木皆兵。” “宋老大人虽然不在朝为官,可终究这一番家大业大,惹得多少人眼红心黑。宋家在金陵城根基未稳,彼时根本无法自保。整个七星山庄摇摇欲坠,几乎到了绝境。无奈之下,庄主只能狠下心来,送走自己最爱的女人和最疼爱的儿子。” “可此事必须保密,否则朝廷知道反而坐实了庄主的投敌叛国之罪。所以庄主前思后想,便想起了自己的结拜兄弟。兄弟结义,当肝胆相照。二人心照不宣,瞒住了庄子里的所有人,自编自演了这一出捉贼拿赃,捉,奸,在床的把戏。” “把他们母子托付给最信任的人,虽然是最好不过的,可你没想到的是,你那位义兄出了金陵城便死在了路上。临死前,也没把话说清楚,而你如今想说也是无人可信了。” “四夫人含恨,恨庄主竟然不信她。五公子怨恨,恨母亲带着一身污秽死不瞑目。可这一切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当初因为怕连累而送走,此后想接回来又已经为时太晚。你不敢说出真相,怕哪日走漏了风声,被人重提旧事,会连累七星山庄。” “左右犹豫,却再也没了说清楚的机会。”说到这儿,赵无忧回眸望着老泪纵横的宋谷,“其实换做是我,我若是四夫人,我必定会恨你一辈子。哪怕最后你告诉我实情,我只会更恨你。” 宋谷重重合上眼眸,“这些年我不敢告诉任何人,不敢说清楚真相,宁愿他们恨着我。我也派人找过他们,可是找到了又怎样?第二天她会继续带着儿子搬走,一直去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她便是如此恨着我,一直到她死的那一天。” “男人有男人的方式,可为何不能问一问,她愿不愿意?你用这种方式逼着她离开,坏了她的名节不说,伤她最深的——是你的不信任。你可知道,她爱你有多深,你伤她就有多狠。信任二字,说轻不轻说重不重,可有时候却是双刃剑。”赵无忧轻叹,“你信她,她便再也不愿见你。” “因为觉得没必要,不管真相如何,都没必要。若你当初能告诉她实情,让她带着孩子离开,她会感激涕零,更加爱你。可你替她做了决定,那是她所不能接受的离开方式。” 宋谷拭泪,“事已至此,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没什么用,人都死了,还能怎样呢?只不过是让活着的人把仇恨放下,好好的,继续活下去。”赵无忧言外有音。 宋谷凝眸看她,“昊天他恨我。” “这是庄主自找的。”赵无忧坐了下来,“不过现在,就算你告诉他实情,他也不会相信你。十数年的颠沛流离,他对你只有不信任。好在血浓于水,也许到你死的那一天,他还是会跪在你的坟前,给你磕三个头,心里尊你一声父亲。” “我不配。”宋谷低语。 “没错,你不配,你对不起他们母子,你还得他们流落在外吃尽苦头。你可曾想过,若不是他们母子命大,也许死在半道上也说不定,若是这样你岂非更要抱憾终身?”赵无忧继续道。 宋谷圈红了眼眶,终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一把年纪了,在赵无忧这个后生晚辈面前,竟然掩面大哭。在这件事上,他隐忍了一辈子,他也委屈。 可这又怪得了谁呢? 说来说去,是没有给予足够的信任。你用你的方式去爱别人,可你忽略了对方是否接受。强加在别人身上的所谓真爱,往往都会适得其反。 两心相悦,求的不就是两心吗? 一人做主,只能算是一意孤行。 赵无忧不着急,反正她也说累了,干脆坐在那儿喝喝茶,等着宋谷哭够了哭累了,再继续他们的话题。有些情感就得发泄发泄,完全的表露出来,才会知道内心深处的渴望是什么。 等宋谷哭完了,估计他这脑子会更清楚一些。 所以赵无忧在等,等着哭声消弭,等着宋谷的幡然醒悟。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想起的都是过往,想起那些自己想做而来不及做,死后还得抱憾终身的事情,谁都会觉得满腹委屈,涕泪两行。尤其是宋谷这样,到了弥留之际,却又放不下那么多的事。 他的情绪,被赵无忧完全把控,彻底的被带动起来。 这般情绪波动,让赵无忧很满意。 渐渐的,哭声淡去,宋谷本来就病着。情绪一波动,如今更是吃不消。等到哭完了,红着眼眶盯着赵无忧看了很久,“你故意的。” 他突然的清灵,突然的开腔,这反应倒似回光返照一般。 赵无忧还坐在那里,衣衫整洁,没有半分凌乱。她回眸看他时,依旧是眸色清润,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这样一个儒雅天成的少年郎,实在很难她与那种满腹阴谋之人联系在一起。 她低眉间的孱弱,轻咳时颤抖的单薄身躯,何其虚弱无害。 “宋庄主已经做好了决定,不是吗?”赵无忧望着灯盏里即将燃尽的灯油,油尽灯枯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人在死亡之前会有很多重大的决定,用来弥补自己曾经的遗憾。 这就是人性,悲怆中的决绝,决绝中的柔软。 宋谷冷哼两声,“你这人,太可怕。” 赵无忧低头一笑,笑得何其温和,“庄主此言差矣,能看见的可怕往往并不可怕,那些看不见的人心贪婪,才是最可怕的。” 第73章 让我来告诉你,我是什么东西 人心,人心是什么?人心是这世上唯一不可预测的东西。仁者无敌,贪婪无尽。谁知道好端端一个人,突然间会变成你喜欢的模样,还是你厌恶的那个样子呢? 从主院出来的时候,赵无忧仍是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在她的眼里,世间的一切波澜,都不过是人的贪婪在作祟。只不过有时候,贪婪也不一定都是邪祟,就看你如何把控。 你玩得好,人心就是天下大义。 玩不好,那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唾弃。 外头的雨有些大,越发的淅淅沥沥。出去的时候,素兮在门外候着,见着赵无忧平安无事的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快速撑伞上前。 赵无忧拢了拢狐裘,风雨微凉,难免轻轻咳嗽着。 “公子,没事吧?”素兮担虑。 赵无忧摇摇头,“回去再说。”临走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主院的大门,若有所思的敛了眉目。 长长的回廊里,素兮收了伞跟在赵无忧身后。 赵无忧走得有些慢,脚下有些轻浮。她咳得有些厉害,到了最后,整个人靠在廊柱上,一张脸乍青乍白得厉害。坐在栏杆处,赵无忧的呼吸有些急促,显然是吃力到了极点。 “公子自打来了金陵城,这身子似乎比来时差了好多。”素兮垂眸,“难不成是水土不服?” “不是。”赵无忧环顾四周,确信无人才道,“我只是觉得来了金陵城以后,这里的空气让我觉得压抑,就好像有东西一直压在我的胸口,让我喘不上气来。我也不知这是为何,约莫是不太适应的缘故。” 若说是水土不服,肯定不是这样的症状。 她只觉得心口压得厉害,好像无形之中有东西,一直堵在胸腔里。这种感觉,让赵无忧变得莫名暴躁,对着金陵城一点都没有好感。若不是东西没到手,她断然不会多留片刻。 “我出门的时候把要药放在了柜子里,你去拿来。”赵无忧不想动,“我累了。” 看得出来,她已经到了极限。 素兮颔首,“公子坐着别动,卑职马上回来。” 赵无忧点点头,这个时候就算是一个雷劈下来,她也不想挪地方了。整个人气息喘喘,到了体力的极限,是真的连头发丝都懒得随风飘了。 素兮疾步离去,赵无忧便坐在这里等着。 合上眉眼,脑子里昏昏沉沉,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好像要破土而出,在脑子里不断的翻滚。是一些莫名其妙的片段,至于是什么,赵无忧也没有底。 恍惚间,她有人在笑,那清灵的笑声让人闻之心悦。听声音,应该是一些少女。少女之音,果然是清脆而甜美的。 而后,突如其来的厮杀声打破了这一切。 耳畔十分嘈杂,有奔驰而来的马蹄声,有激动高昂的呐喊声,最后都化作一片凄厉的哀嚎。身上有些热,莫名的滚烫起来,皮肤上似乎有烈火烧灼的痕迹。 可眼皮很重,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凭着感觉,感受到场面的激烈。 蓦地,她听到有人在说话。 “怎么哭了?” 这声音好熟悉。 下一刻,赵无忧费力的睁开眼,骤然映入眼帘的脸庞,让她心头骇然一怔。待定睛一看,竟然钟昊天,一时间赵无忧有些闹不明白,怎么会是钟昊天呢? 自己不是坐在回廊里吗? 见赵无忧醒来,钟昊天取了软垫子靠在她的身后,递给她一杯水,“我路过的时候刚好发现你昏迷了,所以把你带了回来。” 他说得言简意赅,有些东西随意带过。 比如她是被他抱着回来的,又比如他发觉她果然是消瘦得可以,抱在怀里分量很轻,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更出乎意料的是,身为男子的赵无忧,体格轻盈,抱在怀里的感觉唯有四个字可以形容:柔若无骨。 “素兮呢?”赵无忧问。 一句话,愣是将钟昊天拽回神。意识到自己有些走神,钟昊天面上一紧,当即道,“我已经让人去找她了,估计我们都错过了彼此。我带你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西厢房,估计去找你。” 找不到赵无忧,素兮约莫会炸吧! 赵无忧揉着眉心,只觉得脑仁疼,下意识的想起那个死太监。要是死太监在这儿,替她揉一揉,约莫会好受一些。毕竟那死太监别的不行,这伺候人的事儿,可谓得心应手。 “你怎么了?”钟昊天问,“还是觉得不舒服?我去给你找大夫。” 这七星山庄里的路,四通八达而又暗布五行,所以陌生人很容易迷失。 “不必了,找到素兮便是,我的药大概在她手里。”赵无忧如今倒是不着急了,眯了一会身子也没那么乏,就是还有些头疼。 “好!”钟昊天出门吩咐了一声。 回来的时候,赵无忧已经下了床坐在了桌案旁。她的脸色还是很差,整个人看上去如同白纸一张,苍白之中透着一丝阴郁。眉目间凝着淡淡的愁绪,眼睛里染着外头的烟雨薄雾。 赵无忧是个很安静的人,安静得时候,你几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你有时候甚至会害怕,她突然没了呼吸,你也无所察觉。 “我歇会就走。”赵无忧喝着水,回眸看他时,眸色淡然。 “你真的没事?”钟昊天坐定,“你脸色不太好看。” “我的脸色,就没好看过。”她随意的应了一句,“老毛病了,不必挂怀,还是要多谢五公子的救命之恩。”她勉强一笑。 钟昊天轻叹一声,“没事就好。” “没什么想问的吗?”赵无忧道。 钟昊天一笑,缓步坐在她对面,“要问什么呢?你身子不舒服,有话还是改日再说吧!” 赵无忧抿一口水,“既然五公子不开口,那就由我开口。”放下手中的杯盏,瞧一眼外头漆黑的雨夜,“五公子听说庄主请我去一趟主院,心里便有些忐忑不安,一直在主院外头徘徊。而后你看见我与素兮从主院出来,便一直在后头跟着。我身子不适,素兮便去给我取药。” “你过来是想问一问,你爹都跟我说了些什么。可你发现我晕厥了,又怕我被人抢先带走,干脆直接带我来你的房间。如此你还能守着我,以防你想知道的秘密,被人捷足先登。五公子,我所言是否属实?” 钟昊天一声,她所说的竟如同她亲眼所见一般,几乎没什么差别。 “赵大人也不必把我说得如此难堪。”钟昊天道,“我虽不想让别人捷足先登,可我救你也是出于本意。”语罢,轻叹一声,“不过都无所谓了,横竖这目的是一样的,解释那么多也没用。” “那你不想知道,我愿不愿意告诉你吗?”赵无忧问。 钟昊天望着她,“赵大人聪明绝顶,想来在你做出选择之前,谁都没法从你口中掏出所谓的真相。”赵无忧的城府那么深,不是谁都可以驾驭的。 “如果我说,我愿意鼎力支持你,你高兴吗?”赵无忧眸色幽沉。 “名利穿心剑,本非我所求。”钟昊天长长吐出一口气,“左不过是来人世间走一遭,做一场人罢了!”他望着她,“你为何不支持他们?对宋家人而言,他们才是名正言顺的宋家子嗣。而我与我的母亲是被宋家厌弃之人,实在当不得七星山庄的庄主。” 赵无忧笑得凉凉的,“我这人有个坏毛病,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越是困难,我越感兴趣。能轻而易举做到的,有什么趣儿呢?” 钟昊天犹豫的盯着她。 趣儿? “我只问你一句话,这七星山庄,你要——还是不要?”赵无忧起身。 钟昊天苦笑一声,“我要,他们敢给吗?” “敢!”赵无忧轻咳着,拿起一旁的狐裘,慢慢悠悠的披在身上。 素兮从外头闯了进来,双目通红,那一副要吃人的模样,教人不寒而栗,“公子?”当下将赵无忧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公子没事?” “我没事,是五公子救了我。”赵无忧回头看了一眼钟昊天。 素兮帮赵无忧系上狐裘,“公子,药?” “我好多了,不必。”赵无忧其实很排斥吃药,从小到大,靠药物支撑是什么感觉,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看着同龄的孩子又蹦又跳,高高兴兴的,她却只能待在屋子里,被一大群人伺候着,被那么多双眼睛日夜盯着。 只要她生病,整个府都会被闹得人仰马翻。 有时候,她很痛恨这具身子,这般的羸弱不堪,只会拖累别人。后来她很庆幸因为自己年少的不幸,而得到了完整的父母之爱。 母亲的衣不解带,让她这个前世的孤儿,深刻的体会到了娘亲在身边的温暖。那种家的感觉,是钱买不到的,没有任何东西任何人可以取代。 “你爹也是站在你这边的。”临走前,赵无忧说,“五公子,很多时候用你的心去看,而不是用你的眼睛去看。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什么都可以重来,唯独这性命——没了就没了。” 钟昊天站在那里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子欲孝而亲不在,那种感觉他这辈子都不想再有体会。 可正如赵无忧所言,人没了就真的没了。 娘走了,这辈子都不会回来,留给他的只有冰冷的墓碑,和午夜梦回时那悲凉到骨子里的思念。除此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赵无忧走在回廊里,身上冷一阵热一阵的出虚汗。 “我失踪这事,你没告诉别人吧?”赵无忧问。 素兮摇头,“卑职不敢声张,毕竟这是七星山庄。以公子的身份,若是出了事必定是大事。刘城主那头若是掀起浪来,卑职收拾不了残局。只不过——”她犹豫了一下。 赵无忧顿住脚步,抬头看一眼站在房门口等着她的穆百里,有些哭笑不得,“只不过,你告诉了东厂,告诉了穆百里。” 闻言,素兮不敢抬头。 平素二人如何,素兮都是看在眼里的,这穆百里虽然是东厂的提督,可在金陵城内还是特外优待赵无忧的。连赵无忧的被窝都是他暖着的,想来这情分应当还不错。 赵无忧慢慢走到穆百里跟前,抬头望着凤眸幽幽的穆百里,勉强扯了唇,“督主什么时候改行看门了?”说着,推门而入。 陆国安与素兮在外头守着,没敢打扰。 赵无忧合上房门的时候,穆百里已经坐在了案前。房内烛火摇曳,气氛有些尴尬,或者说——是有些暧,昧不明,诡异之风在室内穿梭。 褪下狐裘披肩,赵无忧站在烛光里回眸看他,倦怠的眸夹杂着少许涣散过后的迷离。看得出来,她是真的累了。 “过来!”穆百里说。 赵无忧摇摇头,转身便朝着床褥去了。现在她可以不吃不喝,但她不能不睡。 她刚坐下,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人。 他什么时候过来的?速度竟然这么快? 眨眼间,竟然已经坐在了她的身边。 “穆百里,你何时能把骨子里的奴性变得高雅一些?”赵无忧揉着眉心,“穆百里,我头疼。”她伏在他的膝上。 穆百里面上凉凉的,原还想发作,可赵无忧打了一巴掌,马上又给个软刀子,你这一发作反倒是你不够高雅。奴性便奴性吧,这成王败寇的,到了最后还不是赢的人说了算吗? 他的指腹暖暖的,摁在她的太阳穴上,也是暖暖的,极是舒服。 “赵大人什么都好,唯独口上不积德,却又常常摆出一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模样。”穆百里磁重的音色从顶上传来,带着凉薄,隐隐中还夹杂着几分笑意,“赵大人,你可知晓,自己这幅样子很讨人厌,也很招人恨。” 赵无忧安然闭着双眸,“我与督主是半斤对八两,大家彼此彼此。若非如此,督主岂能与我和平共处?道不同不相为谋,可如今道不同却同为谋,不得不说是宿世的缘分。缘分这事,还是顺其自然为好,督主以为呢?” “来日回了京城,本座一定勾了赵大人的舌头仔细看看。什么样的舌头,能唱出莲花来。”穆百里微微凝眉。 烛光熠熠,膝上的男儿肤白如玉,长长的羽睫半垂着,落下斑驳的风影。她长年累月吃着补药,各种调理,以至于把这白瓷似的肌肤,养得若剥了壳的鸡蛋。幼白滑嫩,触手若京城小西门边儿上,豆腐西施精心磨制的豆腐花。 他自上而下,视线掠过她的发际线,游过她的眉心,顺着她的鼻梁缓缓而下。用眼神予以凌迟的错觉,竟有种莫名的得意,不经意间,唇角勾勒出极是好看的弧度。 外头的雨,下得真好。 室内暖着火炉,暖暖的感觉令人迟懒。 赵无忧睡着了,这几日的折腾,让她有些日夜颠倒。当然,她安睡也不过是片刻的事情。穆百里当然知道这磨人的白面书生,其实防备心极重,若不是她的身子不好,真的撑不下去,怎么可能当着他的面睡着。 当着简衍的面还差不多…… 蓦地,他顿了顿。 随手揽过被褥覆在她单薄的身上,室内,温暖如春。 素兮在外头听着,侧耳听了很久都没有听到争吵声,一颗高悬的心这才稍稍放下。这段时日的相处,素兮也看出来了,赵无忧和穆百里虽然在暗中较劲,但是明面上皆奉旨而来,相处得格外和睦。 当然,有些东西,就目前来看,也只能有和睦来形容。 这一觉,赵无忧倒是睡得极好,一夜无梦。 翌日,晨曦微光。 夜雨残留在屋檐处,滴滴答答了一晚上。 赵无忧似乎有个习惯,那就是皱眉,动不动就喜欢皱眉头。那张白瓷娃娃般的容脸,却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少年老成。 昨夜睡得很舒坦,这枕头也是软软的,身上也未见寒凉之意。换做平时,睡到下半夜的时候,她必定会被冻醒。盖再多的被子,哪怕穿着衣服睡觉都不行。 所以在家的时候,云筝会在下半夜悄悄起来,偷偷给赵无忧放汤婆子,把屋子里的火盆挑得更暖和一些。当然,这些事情必须得做得无声息,因为赵无忧惯来浅睡,稍有风吹草动便会被惊心,而后整夜整夜的难以入眠。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袭玄袍,顺着他从胸膛往上看去。他面无表情的靠在床柱处,合着眼眸歇息。胸口起伏平稳,呼吸均匀。 赵无忧静静的盯着他,从下往上看,那张浓墨重彩的脸,竟有种异样的妖冶。他闭着眼睛安然歇息的模样,让她生出岁月静好的错觉。 其实他不杀人的时候,还是挺好看的。 “看够了吗?”他问,仍是闭着眼睛。 赵无忧坐起身来,这才发觉身上还盖着被子,心头难免有些莫名的躁乱,就好像平静的山谷里突然被一群野马践踏。那喧嚣的马蹄声,打破了属于山谷的幽静,翻搅得犹如兵荒马乱。 “你昨晚坐了一夜?”她攥着被子。 晨曦从窗外落入,映着室内光辉,在他的脸上镀了一层金色。如此看去,竟有种激动人心的美艳绝伦。 他睁开眼眸,微光里那根根分明的睫毛,随着他的呼吸而轻微抖动。清晨里的嗓音,略显沙哑与倦怠,慵懒靡靡,“赵大人是希望发生点什么吗?” 她哑然失语。 当然不是! “若不是,何必多问。”穆百里依旧坐在床沿,扭头凉飕飕的望着她,“赵大人睡得可真好。” “拜督主所赐,必当铭记在心。”赵无忧不紧不慢,下床作揖。 他握住她修长如玉的双手,眼中带着些许异样的神色,若空旷的原野里突然闯入的少许青翠之色。他意味深长的望着她,“是该记着,记得来日悉数偿还。” 语罢,穆百里起身,径直走出了房间,没有回头更没有逗留。 她回眸,只看到那玄袍一角,快速消失在门口。 素兮进门,“公子?” “雨停了?”赵无忧问。 “昨儿个下半夜就停了。”素兮抿唇,犹豫了良久才道,“卑职一直在外头守着,公子您和督主他——你们没事吧?” “你希望发生什么?”赵无忧眉头微挑。 素兮俯首,“卑职不敢。” 不知为何,赵无忧不想过多解释,有些东西不足为外人道也。 “庄子里有什么动静?”赵无忧问。 “宋家的族亲开始聚集开会,具体结论大概这两天就能出来。”素兮如实禀报。 婢女们开始在屏风后头准备沐浴用具,赵无忧眉目微沉。 两天时间太长了,夜长梦多,迟则生变。所以赵无忧不允许他们有那么多的时间,来做任何的准备。这庄主之位必须是五公子的,可纵观山庄内外,这老大老二的呼声却是最响的。 呼声响亮又如何,胳膊能扭过大腿吗? 只要朝廷插手,这宋氏家族又能如何? 洗完澡换身衣裳,果然是神清气爽。赵无忧觉得一身轻,脑子里突然想起了靠在床柱上安睡的穆百里,昨夜——他就这样坐了一夜,而她枕着他的腿,靠着他一夜? “公子?”素兮带着早饭进门的时候,有些诧异的望着端坐案前的赵无忧,“公子是不是又发烧了?” “什么?”赵无忧一愣。 “公子的脸好红。”素兮担虑的上前,快速去探赵无忧的额头,“没发烧?卑职还是去找大夫吧!” “我没事。”赵无忧拿着筷子,脸色不太好看,“你让人去盯着前头,我很快就过来。” 素兮颔首,“公子不用说,卑职也已经让人去盯着了。”想了想,素兮又道,“只不过公子,你真的没事吗?” “我说没事就没事!”赵无忧显得有些焦躁,“对了,穆百里呢?” “督主出门了。”素兮想了想,“陆国安此人口风很紧,什么都不肯透露,我还是听守门卫士说,督主是坐马车离开的,约莫是去找城主吧!总不至于是去逛街!” 穆百里这个死太监是不可能去逛街的,一则没有雅兴二则没有时间。 难不成,他跟刘弘毅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或者是,他私底下想跟刘弘毅做什么交易?穆百里不可能为了自己而来,那他来金陵城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让你查的事情,查得怎样?”赵无忧问。 素兮压低了声音,“当日沈言前来金陵城,跟刘城主有过交涉。卑职特意让人去城主府探听过,好像是在找一个人。” “什么人?”赵无忧放下手中的筷子。 素兮道,“具体叫什么,卑职没查出来,但听对方描述,应该是一个异域之人,绝非中土人士。” “异域?”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到底来自哪个国度?” 素兮摇头,“没人知道,能查到这么多,还不能被东厂发现,已经很幸运了。” 的确,在东厂的眼皮子底下查这些资料,确实没那么简单。 “我就知道穆百里不可能平白无故的,跟着我来金陵城。原来他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竟然是为了找人!”赵无忧想不通,东厂若是真的想缉捕逃犯,不必这样隐晦。大可敲锣打鼓的张贴缉捕榜文,以东厂对天下的威慑力,绝对有能力海捕此人。 悄悄的找人,还找个借口与自己一道欺君罔上,跑来这金陵城里装模作样。 很显然,这个人对穆百里而言,十分重要。到底是十分恨还是十分爱,又或者此人身上背负着某种秘密?而这个秘密是不能对外宣布的,不能被人所知。 连朝廷,都不可惊动。 “公子?”素兮道,“如今该怎么办?” “你仔细留意,私下寻找。连穆百里都找不到的人,估计是有点本事。”赵无忧来了兴致,各自掌握着彼此的欺君罪证,才算公平。 素兮颔首,“卑职明白!” 找人这种事,其实就是狗屎运的问题。穆百里找不到的人,也许一不小心被自己的人找到了呢?人,有时候还真得抱着一丝侥幸,尤其在这种几乎没有希望的事情上。 在东厂的眼皮底下找食,不是找死也算找不痛快。 宋家的族亲开始在七星山庄内开大会,有关于谁接人七星山庄庄主一位,众人争议非常。有人支持大公子,有人支持二公子,却很少有人支持五公子钟昊天。 钟昊天的出现,只是江湖人的一种瞎起哄。 “那五个字呢?”有人问。 一时间整个会场都安静了下来,出现在这里的都是有名有望的宋氏族人。 提及钟昊天,宋氏族长冷道,“谁会允许那样一个野种,来继承七星山庄的庄主之位!” “没错,当年他的母亲做出这样事情,被逐出山庄。这样一个被厌弃之人,有什么资格当七星山庄的庄主!”有人附和。 稍微年长的,都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 是故对于钟昊天的出现,所有人都是咬牙切齿的。那个宋氏的屈辱存在,是一个污点,应当被抹去而不是被旧事重提。 “这么说,大家都同意,废去五公子的继承资格!”族长问。 大部分人都赞同,也有小部分人提出异议,“只是在天下英豪面前,出尔反尔,是否会影响七星山庄在天下人心中的公义地位?若是如此,咱们会不会两败俱伤?” “那个逆子,还敢回来!”族长深吸一口气,“当年就不该听宋谷的,就该杀了他们母子,否则何至于落得今日这般难堪的地步。” “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底下人轻叹,“族长,还是要想个万全之策才是。你要知道,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会坏了七星山庄的名声。咱们宋家在江湖上生意场上,之所以无人敢欺,是因为七星山庄的江湖声誉。今日若是出尔反尔,来日怕是祸患无穷。” 族长点头,“那小子如今武功厉害,连大公子和二公子都不是他的敌手,你让我怎么办?难不成倾其所有去刺杀他吗?你们,谁能杀得了他?” 一时间,鸦雀无声。 族长冷笑,“你们一个个说得容易,七星山庄的名声是重要,咱们宋家的家丑也不可外扬。让这样一个孽障来继承七星山庄,你们甘心吗?你们愿意吗?” 没人愿意,也没人甘心。 “哼,他还敢出现在七星山庄,还敢回来,果然是无耻之极。”族长咬牙切齿。 如此这般,掀起了人人心中的仇视。 如此不堪的贱人,妄图重新回归七星山庄,坐拥庄主之位,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真是可笑。是故宋家人,不会答应让钟昊天继承庄主之位。 “族长这话说错了!”大门被推开,赵无忧一袭白衣,淡然优雅的出现在门口。翩翩少年郎,微微一笑间眉目如画,俊美飘逸。 “谁让你进来的?”族长冷然。 素兮冷笑两声,瞧一眼不敢吭声的守门人,随着赵无忧缓步进门。 “这是七星山庄,你不是我们宋氏一族,你给我出去!”族长冷然。虽然知道庄子里住着不少贵人,可赵无忧深居简出,未能前往校场,所以这些老东西认得穆百里,却未见得认得赵无忧。 尤其是——赵无忧年纪太轻,乍一看还以为哪儿来的白面书生。斯文有余,儒雅天成,唯独少了几分男儿气概,少了几分该有的震慑力。 病怏怏的男子,说起话来也是有气无力,怎么能让人看得起呢! 可他们若是知道她姓甚名谁,到底做过什么事儿,估摸着一个两个都得心肝直颤。 “我不姓宋,的确不管不了你们宋家的事,我只是代表天下人来说句公道话。”赵无忧旁若无人的坐了下来,素兮在旁护着,锐利的眸子教人望而生畏。 族长冷笑,“你是什么人,竟敢说出如此大话。代表天下人,你算什么东西,也敢代表天下人!” “放肆!”素兮冷然。 赵无忧抬手,示意素兮不必激动。 素兮俯首,毕恭毕敬的退到一旁。 “族长想知道我是什么东西?那我就告诉你我是个什么东西。”赵无忧笑得凉凉的,“九岁成名天下知,十三致仕入朝纲,君王钦点金銮殿,十九得成尚书郎。族长,你说我是谁?嗯?” 这话一出口,族长面色骤变,身子都跟着轻轻颤抖起来。 第74章 合作,不那么愉快 赵无忧轻轻的咳嗽着,见着是个病秧子,却来这里堂而皇之的捣乱,所有人自然是看不过眼的。 “滚出去!”底下人开始叫嚣着。 听得这话,赵无忧不气不恼,依旧淡然优雅的坐在那里。她高不高兴,没人能看出来。不过此刻,她修长如玉的指尖,正百无聊赖的在杯盏口上,绕着圈圈。这是她在对他们的不礼貌,表示了少许不悦。 素兮是知道赵无忧的脾气的,所以这个时候,更是眸色锐利的掠过在场的所有人。 “谁说让我滚出去?”赵无忧问。 不少人都在怒斥她的不请自来。 “素兮,把人都记下来。”赵无忧笑得凉凉的,“我这人就喜欢秋后算账。大家有话赶紧说吧,免得到时候说我不给你们机会。” 族长骤然回过神来,慌忙上前行礼,“参见赵大人!” 赵大人? 一时间,所有人都懵逼当场。 “族长何必客气,我又不是宋氏族人,你躬行大礼会让我受宠若惊的。”赵无忧一脸愁容,却只稳如泰山般的坐着。 猜到了赵无忧的身份,族长哪敢再起来,这会子早就吓得去了半条命。 族长依旧躬身,赵无忧没让他起来,他哪敢起身。纵然身在金陵,身为宋氏族长,又岂会没有听过赵无忧的大名。赵嵩独子,心狠手辣,九岁成名,十三致仕,君王钦点,身居侍郎。此后凭着凌厉的手段,除章家党羽,与父联手平步青云。 将章家拉下马,最后斩草除根,让章家九族皆灭。 赵嵩一人独掌内阁大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父子两个权倾天下,成了皇帝眼中的肱骨,天下人眼里的小皇帝。 这样一个赵无忧,谁还敢把她看做病秧子? 病秧子杀起人来,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而且,病秧子心眼很小。 没听到她方才说的吗?都记下来,还得留着秋后算账。 听得这些话,便是给族长十个胆也不敢起身。 族长一直躬身,所有人都有所意识,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白衣少年郎,只怕身份地位很不简单。四下一片万籁俱寂,谁也不敢吭声。 族长道,“老夫不知是赵大人,有眼不识泰山,还望赵大人莫要与我们这些乡野小民计较。” “起来吧!”赵无忧幽幽然开口,夹在指间的杯盖落下,发出清晰的脆响,换来屋内更安静的死寂。赵无忧轻叹一声起身,“庄主已经见过我,也就是说,我今日所言皆是老庄主宋谷的意思。诸位放下当年的成见,静下心来好好听着。” 语罢,她缓步走上了族长的位置。 翩翩少年,眉目间英气毕现,眸中幽冷无温。她出身官宦世家,与生俱来的官宦之气。若论摆官威,她还真不逊于任何人。丞相府的官威,岂是人人都学得会的。 “诸位都是宋氏族人,按理说七星山庄的庄主之位,的确该由你们来决定。我一个外姓人,不适合插手家族内部之事。如大家所见,大公子二公子争夺不休,不管选那位当庄主,都会有一场恶战。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你们也不想看到七星山庄兄弟残杀的结果吧?”赵无忧面色凝重。 “至于五公子,他的武功你们都看到了,也都被天下人所认可,比武竞选他已经赢了。” 底下人道,“可他的出身——” “所谓的出身,是你们强加在他身上的枷锁罢了!不管四夫人早前做过什么,也不管你们心里怎么想,在老庄主那里,早已承认了五公子的身份。”赵无忧美眸眯起。 族长深吸一口气,低哑着嗓子开口,“可是他姓钟,他叫钟昊天。” “指鹿为马的故事,族长觉得很有趣?”赵无忧问。 音落,族长一愣,当下没了话语。 “我不管他姓什么,他骨子里留着宋家的血,是宋家的儿郎就有资格继任七星山庄。”赵无忧的眸,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她是朝廷中人,又口口声声老庄主之言。 虽然难以服众,但也没有人敢有异议。 赵无忧也不是傻子,没有异议不代表承认,有些沉默中的爆发,还在酝酿之中。她想让钟昊天继承七星山庄的庄主之位,看样子还是有些困难。 这些个老顽固,心里都有各自的算盘。说是为了七星山庄着想,其实都盘算着,把谁的领头人推上高位。如此一来,对自己的利益更有裨益。 气氛变得尴尬起来,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愣是没有人开口驳斥或者赞同。僵局的到来,让赵无忧觉得很不痛快,如果这里不是金陵城而是京城,她自然不会允准这样的局面存在。 强龙,不可轻压地头蛇。 蓦地,门开了。 逆光里,赵无忧眯起眸子看着那颀长的黑影,在门口微微顿了顿脚步。如同神临,轻而易举的将世人的眼光,悉数集于一身。 华贵的黑靴落在地面,那一步一顿的万千风华,凝于眉间,释于全身。举手投足,几番风雅。 穆百里属于那种,不管走到哪儿都能占据焦点之人。 抬眸扫过屋内众人,眉眼间的似笑非笑,带着少许轻蔑。对上赵无忧时,又将这清冽微光淡为温柔备至,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教人看不透也猜不透。 万籁俱寂的世界里,她只听见他沉稳的脚步声,步步近前之音。 终于,他走到了她跟前,“赵大人似乎遇见了难处,也不知本座来得是否及时?”说这话的时候,他低头近距离的对上她的眼眸,“赵大人?” 赵无忧眨着眉睫,勾唇笑得魅惑,那种浅浅的勾勒,心照不宣的嬉笑,如同一种无言的默契。 “陆国安。”穆百里一声唤,外头的陆国安快速进门,将偌大一个木箱子重重的往桌案上一搁,然后行了礼退出屋子。 穆百里收回视线,清冽的凤眸漫不经心的扫过在座众人,“宋家的?” 磁重的音色,带着少许撩人的尾音,绵柔而悠长。靡靡之音,若夜笛悠扬,却透着难以形容的凄寒,渗透人的四肢百骸,教人不寒而栗。 “想当年,宋老大人在京为官,何等恭谨小心,怎生得宋氏子弟一个个良莠不齐?”他唇角带着笑,说出来的话却如刀刃般的尖锐,“这般良莠不齐倒也罢了,难得出个可造之材,竟也是个野种。哼——看来这七星山庄也不过是乌合之众,实在争执不下,付与朝廷或一炬了之便罢。” “赵大人千里奔赴,代天巡牧,尔等如此怠慢。待赵大人回到京城,上奏朝廷,什么七星山庄八星山庄,都得连根拔起。本座给诸位提个醒,凡事见好就收,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典型的威胁之意,让一个个面色返青,惊惧之余也多了几分厌恶。 谁都不喜欢被人威胁的滋味,所以…… 穆百里瞧着赵无忧漫不经心的模样,笑吟吟的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轻轻的搭在她的肩头,“来的时候,本座给赵大人搜罗了一箱子的好物件,不知道赵大人喜欢什么,干脆都带来,让赵大人好好挑一挑。” 赵无忧面不改色,心里却腹诽不止:死太监又想玩什么花样。 死太监笑得淡雅,那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真教人恨不能打得他满地找牙。 素兮打开了箱子,回眸看了赵无忧一眼,赵无忧点头示意。 下一刻,箱子里的东西,哗啦啦的被倾覆在桌案上。 赵无忧凝眉,这箱子里头的物件还真是够奇怪的。有孩童的赤金琉璃项圈,也有如意和合镯子,还有些女子用的金簪银簪。有玉佩,也有吊坠,看上去都是女人和孩子的物件。 素兮一脸懵逼,不知穆百里这是什么意思。 倒是赵无忧,突然笑了。 众人的脸上表情,犹如开了染料铺子,从最初的哄笑之色,渐而转为青墨色,最后变成了一张张的惨白之色。 “赵大人,好看吗?”穆百里笑问。 赵无忧半侧过容脸,笑得凉凉的,“自然是好看的。”转而笑道,“诸位,好看吗?若是好看,各自捡了自己喜欢的拿走便是,这东厂办事惯来大方。就这些东西,本官替你们问东厂要了便是,诸位意下如何?” 一听说是东厂,一见是自己熟悉之物,饶是铁石心肠,饶是百般不甘,此刻连个屁都不敢放。 各自找到了“心爱之物”,面面相觑过后,所有人都低下头。 族长握着那金镶玉的如意锁,一双手已经开始止不住的颤抖,“这五公子武功卓越,人品相貌更是百里挑一,实乃宋家的可造之材。这事儿就不必商量了,赵大人您觉得怎样便怎样吧!” 穆百里道,“族长这话说的,好像赵大人强人所难似的。咱们赵大人可是个大好人,连这些贵重之物都随你们挑拣,没有半句不悦。赵大人,你说呢?” 赵无忧轻叹一声。 听得叹息声,族长扑通就跪在了地上,一起跪下的还有屋子里的所有宋家人。 “咱们是心甘情愿让五公子继承庄主之位的。”族长握紧手中的如意锁。 赵无忧蹙眉,“不是我逼你们的吗?” “不是不是,是咱们宋家一致决议,五公子比武胜出,天下人尽皆知,咱们这是依照规矩办事,不曾被人逼迫。”族长的声音都在颤抖。 赵无忧笑了笑站起身来,“如此甚好。” 回眸,刚好迎上他的眸。 笑意清浅…… 第75章 穆百里,你是不是喝醉了? 走出大门的时候,赵无忧略显无奈的揉着眉心,一言不发的往前走。 穆百里在旁随行,颀长的身躯遮去了外头的光,将她整个人笼在他的暗影阴霾之中,“赵大人似乎不是很满意。” “多亏了督主筹划得当,此事才能可成,我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她轻叹一声。 “赵大人是觉得,本座把脏水泼你身上了?”穆百里是谁,岂能不知她的话外之音。 赵无忧顿住脚步,“督主难道没听过,强龙不压地头蛇吗?” “是赵大人不想让朝廷势力,穿插在江湖之中吧!”穆百里一语中的。 赵无忧瞧了他一眼,“督主什么都好,就是这双眼睛不好,什么都看得透透的。岂不闻,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吗?” “好在赵大人不是本座的徒儿,否则依着你这句话,本座就该清理门户。”穆百里呵笑两声,“赵大人觉得呢?” 赵无忧轻嗤,“就督主这样的师父,换做是我,约莫是要欺师灭祖的。所幸,督主没有收我为徒,不然肠子都会悔青。” 语罢,赵无忧疾步离开。 看上去,有些动怒。 素兮疾步在后头跟着,“公子办成了事儿,为何还不高兴?” “口服心不服。”赵无忧道,“穆百里把一个烂摊子都丢在我头上,我岂能领他的情。这笔账,来日是要记在赵家头上的。他为自己谋利,却借我的手,你说我该不该感恩戴德呢?” 素兮一愣,“公子此话何解?” “我且问你,宋家在金陵城多久了?”赵无忧问。 素兮道,“近百年。” “那穆百里来金陵城多久?”赵无忧放慢脚步。 素兮恍然大悟,“东厂的势力不可能遍布整个大邺,是故在金陵城这个地界上,督主的势力不及城主。若督主想要知道宋家亲眷的状况,就必须与刘城主联手。” 所以,穆百里和刘弘毅应该是达成了某种协议。 合作的关系! 赵无忧被人当做刀子使,然后能高兴起来?穆百里给了她一记软刀子,而且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她不接也得接,甚至于连还手之力都没有,这才是最让她咬牙切齿的。 “可是公子,城主这么做到底意欲为何?”素兮不明白。 “这话,就得问刘弘毅他自己了。”赵无忧突然顿住脚步,她站在西厢的大院门外头,眸色幽幽的望着西厢房的一角,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里头还有一个客人,但是……这人一直没有出来过。 西厢房里里外外不少人,来七星山庄的江湖人如此之多,按理说不太可能空出房间。夜里的时候,她是看到过那个房间的窗户上有过人影浮动的,只是——从未见其出来。 哪怕是校场比武,仍是房门紧闭。 “公子在看什么?”素兮问。 赵无忧定定的望着那紧闭的房门,因为隔得比较远,所以看得不是很清楚。雨幕里,除了风影花摇,什么都没有。 “那里面的人,是谁呢?”这么热闹的比武,都不曾出来。如今江湖人都在议论纷纷,该立谁为庄主,那人也没有现身。来到七星山庄,却不关心庄主之位,不是很奇怪吗? “约莫没有人吧,从未见人从里头出来。”素兮抿唇,“公子,庄主之位已经确立,约莫明日就能举行庄主交接大典吧!” 赵无忧点头,“交接大典一直都准备着,本来就等着比武结果,如今倒是便宜了钟昊天。这宋家的其他几位公子,怕是要抓狂了。” 素兮笑道,“技不如人,有什么不服气的?有本事一战高低,没本事只能弱肉强食。这是江湖的基本生存法则,每个江湖人都必须遵守。” 却见赵无忧缓步朝着那个房间走去,她走得很慢,眸光有些冷冽锐利。 心里似乎有些隐忧,总觉得这个人太过神秘,不是件好事。 站在房门外的时候,赵无忧犹豫了一下。 “公子?”素兮蹙眉,“真的要进去吗?” 赵无忧一咬牙,用力的推开房门。 房内,空空荡荡,并无一人。 缓步走进房间,赵无忧环顾四周。西厢房的每一间屋子,屋中的摆设与一应器具皆是一模一样的,这屋子里的东西跟自己房间里的都差不多。 赵无忧打开柜子,柜子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床褥上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看上去就像一间空屋子,没有生活的迹象。 “公子,这里没有人住。”素兮扫过四周。 赵无忧只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的慌乱,那种无法言说的不安。 “赵大人?”钟昊天站在门外,皱着眉头打量着屋内的赵无忧,“你在干什么?”他面上露着不解,“这屋子怎么了?” “没什么。”赵无忧抬步走出,“有事吗?” “那事——我知道了。”钟昊天俯身作揖,“多谢赵大人。” “你何必谢我,帮你的又不是我一人。”赵无忧清浅的吐出一口气,负手而立,望着那细密的春雨绵绵不绝的落下。 钟昊天走到她身边,扭头望着面无表情的赵无忧。 素白的面上,寻不着半点喜怒哀乐的影子。风雨撩着她雪白的衣角,悄悄的匍匐在她的眉睫之上。那种如飘如渺的感觉,如梦似幻般的不真实。 “赵大人看上去不是很高兴。”钟昊天道。 赵无忧敛眸,半垂下眼帘,“无所谓高兴不高兴,人生的每个转折,总有付出与得到。”她深吸一口气,终于抬头看他,“恭喜五公子。” “你若欢喜,可唤我昊天。”钟昊天笑道。 赵无忧一笑了之,“我觉得五公子这称谓极好,客气之中又不显得疏离。” 钟昊天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放眼望去,偌大的西厢,偌大的院子,以后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将属于他,“可惜娘看不到,也回不来了。” “活着的人,要替死去的人,承担活下去的痛苦与煎熬。生,比死更艰难。”赵无忧望着他,“你娘其实心里是想回来的,只是那背负的污名,让她退缩不前。她用自己的命,逼着你爹否认当年的故事,谁知竟没有等到那一日。” 闻言,钟昊天垂眸不语。 赵无忧继续道,“人生最不能做的事情,就是等待。五公子,好好珍惜吧!事成之后,还望五公子能兑现承诺,莫要让我失望。”语罢,她潇潇洒洒的拂袖而去,将来这屋子的事情,轻描淡写的略过。便是来日钟昊天再问起,也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回去的时候,穆百里已经等在书案前。 死太监提笔挥墨,也不知在写什么。 赵无忧站在门口望着他,抛却阴谋诡计,抛却宿世敌对的注定,她与他本可以成为至交好友,甚至于可以成为生死之交。 然则命中注定,势均力敌的两个人,此生只有相互利用和你死我亡。 “赵大人什么时候改行看门了?”穆百里不必抬头也知道是赵无忧,这句话还是当日她自己说的。 素兮在外头守着,赵无忧不紧不慢的进门,“穆百里,那你知道不请自来,不问自取视为偷吗?” 穆百里手上一顿,笔尖落下点墨,慢慢晕开少许墨梅,“偷?赵大人是觉得本座偷了你的心,还是偷了你的人?”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可没什么心思与他贫嘴,“督主还想做什么?我能与你做嫁衣,也能拆了你的台,督主还是别大意为好。诸葛孔明聪慧一世,尚且大意失荆州。” “本座谨记在心。”穆百里放下手中的墨笔,将一封信折叠,快速收入袖中,“不过是借用赵大人一点笔墨罢了,怎生这样小气?” “刘弘毅想得到七星山庄,是吗?”赵无忧问。 穆百里冷飕飕的瞧着她,“赵大人太聪明,就不怕在金陵城的地界上,人间蒸发吗?” “不是有督主护着我吗?堂堂东厂提督,连个病秧子都护不住,还有脸说自己是天下无敌?”赵无忧冷嘲热讽。 “赵大人生得伶牙利嘴,说自己是病秧子,实在是太谦虚了。”穆百里踱步而来,施施然坐在她的身边,面上还是那副欠揍的表情。 似笑非笑间晕开万种风情,透着一丝魅惑蚀骨的意味。 好在赵无忧定力足够,不会被这样的妖孽蒙蔽了心神。 “督主出去吧,我累了。”横竖事情已经解决,再追究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赵无忧是个不会回头的人,所以她只会往前走,往前看。 不过她也记仇,这点心思跟穆百里很像。 睚眦必报,十年不晚。 “不头疼了?”穆百里问。 赵无忧睨了他一眼,“督主的老毛病又犯了吗?”这骨子里的奴性,还真是没办法更改。 穆百里意味深长的笑着,“赵大人不头疼了,便再也用不到本座了是吗?本座真是难过啊!赵大人用着用,不用则弃,实在让本座伤感。来日你若是有所差池,还会记得来找本座吗?” “找督主的麻烦吗?”赵无忧笑,“必定记得,刻骨不忘。” “那便极好!”穆百里含笑出门,竟也没有纠缠,没有久留。 赵无忧敛眸,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过了明日百年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但愿钟昊天不是个言而无信的小人,否则她不会善罢甘休,绝不会轻饶他。 外头的雨,还在一直下。 穆百里随手便将信件交给陆国安,“速抵京城。” “是!”陆国安俯首。 站在七星山庄的大门外头,瞧着外头细细密密的绵绵春雨,穆百里冷了脸,快速上了马车扬长而去。他跟赵无忧看似和睦,在所有人眼里,是这样的亲密无间。 可实际上呢,却是暗潮涌动,厮杀不断。 天命敌人,注定是不可能共存的。 茶肆雅阁。 刘弘毅已经等在那里,见着穆百里过来,毕恭毕敬的俯身作揖,“督主。” 穆百里进门,外头戒备森严。 “找到了吗?”穆百里问。 刘弘毅道,“已经摸到了行踪,相信很快就能找到他。” “本座只问结果。”穆百里落座,拂袖间眉目寒凉无温。 茶香四溢,雅阁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穆百里修长如玉的指尖,轻柔的夹着那上好的青花瓷盏,极具节奏感的把玩着。杯盖与杯口轻柔碰撞,发出低幽之音,清脆中带着少许心颤。 刘弘毅颔首,“我一定竭尽全力。” “刘弘毅,本座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哪怕赔上整个金陵城的性命,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给本座挖出来。懂?”穆百里手中的杯盖落下。抬头时,幽邃的瞳仁里唯见墨色渲染,无光无亮。 刘弘毅躬身,“请督主放心。” 这颗心能不能放下,还不一定呢! 等到刘弘毅离开,陆国安快速进门,“督主。” “说!”穆百里抿一口杯中香茗。 陆国安躬身道,“刘城主府中有一女子,名曰杜玉娆,乃是刘城主的心头好。生就一女,取名暖暖。刘城主对此二人格外疼爱,但听人说杜玉娆天生冷淡,对刘城主也只是尽了夫妻的本分罢了,倒也没多少恩爱其中。” 见穆百里没有吭声,陆国安继续道,“卑职还听说,这杜玉娆还是刘城主从山上抢来的。本来杜玉娆有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奈何如今下落不明。而杜玉娆之所以冷淡,是因为当年事发突然,官军失手错杀了杜玉娆的母亲,以至于杜玉娆一直心存芥蒂。” “虽然此时跟刘城主有关,但终究也不是刘城主亲手所杀。杜玉娆约莫是恨着刘城主,这些年几乎没人见她笑过,更有传言,说是杜玉娆这女儿也是那未婚夫所生,并非城主之女。城主有一妻一妾,城主夫人多年未有一儿半女,然杜玉娆入了府中八月便生下女儿,实在可疑。” 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无奈的揉着眉心,“绿帽子?” “是!”陆国安道,“但很多话都是道听途说罢了,查无实据。” “是不是亲生的,刘弘毅应该心里清楚,这不是本座想知道的。”穆百里眸色微沉,“盯着杜玉娆和她的女儿,若刘弘毅敢轻举妄动,就别怪本座不客气。” 敢跟东厂玩花样,谁都不会有好下场。 顿了顿,穆百里又道,“注意赵无忧。” 陆国安一愣,“赵大人如今都在东厂的掌控之中,督主这是在怀疑什么?” 穆百里端起杯盏,浅尝辄止,“赵无忧是什么人,难道还不够清楚吗?心有七窍,什么都算得清清楚楚。知道本座的人在盯着她,她岂会动用身边之人。” “督主的意思是,赵大人还有后招?”陆国安心下一顿,想着,这倒是实情。赵无忧这人城府太深,为人处世总是滴水不漏。她能漏给你的,惯来都是圈套和陷阱。 否则,她如何能年纪轻轻坐到尚书之位? 这种秉性,很像当年的穆百里。所有的隐忍与蛰伏,只是为了来日的绝地反击。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所以这样的人很少给自己留有余地。 岂不闻凡事太尽,势必缘分早尽。 诸事如此,不过尔尔。 穆百里没有说话,只是扭头望着窗外的十里长街,这偌大的金陵城有些萧条,比不上京城的繁华与荼蘼,却让人平生一种安逸与闲适。放眼城外的荒原,那漫漫无际的沙漠与戈壁,有一种粗犷的,最原始的向往——自由。 想翱翔的鹰隼,或者是觅食的秃鹫,难掩生存之惨烈,却又有着世间最广阔的眼界,看尽天下繁华,猎尽世间朝堂更替,永远的置身事外。 那种无事一身轻的感觉,或许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有。 穆百里面无表情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眸色幽幽的望着天际。烟雨迷蒙之中,是谁成就了谁的陨落。 因为庄主人选已经定下,整个七星山庄都开始忙碌。 一旦钟昊天继承了庄主之位,其余四位公子就会被驱逐出七星山庄。一山不容二虎,这也是为了七星山庄的权力独立,免得被其他宋家子弟影响。 钟昊天跪在宋谷的床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宋谷已经弥留,如今已是他人生里最后的日子。瘦如枯槁的脸上,泛着淡淡的哀伤,微微溃散的眸中,不知是怎样的表情。各种心绪难以言明,多少情感无法言说。 在自己临死之前,望着此生最爱的儿子。 宋谷在钟昊天的身上,寻找着此生最爱女人的影子。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在人之将死的时候竟也变得格外珍惜。 “昊天。”宋谷声音虚弱,“你靠近点。” 钟昊天起身,缓步朝着床前走去,及至床边上,他又毕恭毕敬的跪下,“庄主有何吩咐?” 宋谷面色一怔,灰暗的眼底泛起一丝盈光,“你就不能在我临死之前,叫我一声爹吗?” “昊天此生,只知有母,不知有父。”钟昊天面无表情。 闻言,宋谷老泪纵横,伸手去摸钟昊天的脸,“如果我今日便死了,你也不肯开口吗?若是今日我与你母亲谢罪,你是否还能认我?” 钟昊天神情麻木的盯着他,心里却是澎湃难熄。无谓的彷徨,是因为他不知该如何面对突来的亲情。生命中缺失的父爱,渐渐变得淡漠疏离,蓦然间拾起,他有些难以自处,有些不知所措。 垂下眼眸,钟昊天不知该如何言说,干脆闭上嘴,什么都不说。 赵无忧在外头等着,钟昊天从房间里出来,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你进去吧!他要见你。”钟昊天站在回廊里,面色沉冷。 “在外头等我!”赵无忧轻咳两声,素兮颔首留在外头。 她的脚步很轻,却很是沉稳。 不紧不慢的走进房间,宋谷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眸,脸上还有残存的泪痕。显然,方才哭过了。看钟昊天出去的表情,赵无忧隐约猜到,估计是钟昊天不领老头子的情,以至老头临死难安。 “老庄主?”赵无忧作为晚辈,俯身作揖。 “赵大人客气。”宋谷当然知道,赵无忧这算是先礼后兵。 赵无忧坐了下来,面色从容,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老庄主有话不妨直说。” “族长已经把你的事情都告诉我了。”宋谷轻叹一声,“多谢赵大人施以援手,如果不是你,昊天当不上七星山庄的庄主,而且还有可能死于非命。” “造化弄人,我不过是顺应天命罢了!”赵无忧淡然。 宋谷微微直起身子,“赵大人,老夫有个不情之请,还请赵大人务必答应。” 赵无忧当然知道宋谷要说什么,却也不急着答应,“老庄主应该知道,金陵城虽不是京城,然我毕竟是朝廷命官。有些江湖之事,的确不适合我来插手。庄主虽然有心托付,可赵某却是有心无力。有些东西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老夫知道,只不过老夫已经是末路之年,眼见着半截身子都已经入土。”宋谷合上眼眸,“我此生执掌七星山庄,自问得江湖英豪看得起,在江湖上也有所声望,却始终得不到我自己想要的。” 赵无忧轻叹,“人生总要有些遗憾,才算圆满。” 宋谷笑得何其悲怆,“遗憾,此生憾事能不能少一些呢?” 赵无忧抬眸望着他,心里却很清楚,他到底想说什么,“我尽力而为吧!” “多谢赵大人。”宋谷哽咽了一下,“赵大人是个好人。” 闻言,赵无忧突然笑了,“老庄主看错了,我赵无忧从来不是什么好人,并非善人也非大度之人。我所做的,只是尽我所能,求我所求罢了!” “赵大人,你也有遗憾吗?”他问。 赵无忧顿了顿。 遗憾? 此生的遗憾,想必是不可能弥补的。 她此生最大的憾事,是不能像个正常的女子那样,着一身红妆,笑山花烂漫,携儿女成群。朝成青丝暮成雪,白首相许不相离。 可惜了,这辈子都不可能。 所以,明知不可能便也不求了,再也不求,从来不去想。 “有。”赵无忧道,“不过我的憾事只是我一人之事,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宋谷点点头,“赵大人倒也坦诚。” 一老一少,端坐叙话。 外头的人,等得焦灼,谁也不知道宋谷和赵无忧到底说了什么。 钟昊天独自站在回廊里,眸色幽幽,心里却泛着丝丝寒意。他想起了赵无忧那一句: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 人生中很多遗憾,是不能重来的,也不该重来。 庄主夫人过来的时候,与钟昊天打了个照面,恰逢赵无忧从屋内出来。 “夫人!”赵无忧点个头。 得知赵无忧的身份贵重,此次的庄主夫人倒不似上一次的傲慢无礼。庄主夫人行了礼,“民妇见过赵大人。” “夫人多礼。”赵无忧作揖,“告辞!”语罢,瞧了钟昊天一眼,“五公子,请!” 庄主夫人站在房门口,目送赵无忧和钟昊天渐行渐远,眸色幽沉而寒凉。她什么都没说,敛了视线便进了房门。 赵无忧和钟昊天并肩走在院子里,雨后的天气,泛着泥土的气息,清新之中透着一丝沁凉。赵无忧拢了拢衣襟,不免轻咳两声。 “去坐一坐吧!”钟昊天看了她一眼,顾自坐在了石亭中。 素兮站在亭外,赵无忧与钟昊天迎面而坐,却是各自肚肠。 “你是来替他当说客的?”钟昊天问。 赵无忧嗤笑,“你觉得以我的身份,还能去替他当说客吗?” “那你想说什么?”钟昊天问。 赵无忧道,“我只是来问一问,你我的交易可还算数?” 钟昊天点头,“自然作数。” “那便罢了!”她起身就走。 “诶!”他突然开口,“你——” “我什么?”赵无忧眸色幽幽。 钟昊天微微一怔,他就知道不能盯着她的眼睛看。赵无忧的眼睛太毒,凡事看得太透,盯着她的眼睛看,似乎能将自己内心的那点秘密,都曝晒在太阳底下。在她略带嘲诘的回眸一笑中,钟昊天只觉得莫名的窘迫,一种无地自容的尴尬。 “你自己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何必我来说。”赵无忧道,“你想要庄主之位,我能帮你,甚至可以送佛送上西。可你心里的病,得你自己去治,我不负责也懒得管。” 钟昊天垂眸,“你什么都知道。” “不,我也有不知道的,和我不想知道的。”赵无忧眸色微沉,“钟昊天,自欺欺人对男人而言,是种耻辱。在我们赵家,你想要你就自己去争去抢,不要等到失去才来后悔。这天下有权有势,有名有利,唯独没有后悔药。” 钟昊天长长吐出一口气,“其实你是对的,我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一直假装不在意罢了!” “何必假装?”赵无忧缓步往外走,“在有生之年,在你有能力得到的时候,为什么要放手,为什么不痛痛快快的占有?得到自己所期盼的,本来就是人生快事,何必压抑自己?那些所谓的爱恨离愁,你看不见摸不着,你母亲已死,你要把她的怨恨延续到什么时候?” 她站在那里,微微绷直了身子,“直到他死了,直到很多年后,你跪在他冰冷的墓碑前,哭着喊着说爹对不起?你觉得他听得见吗?还是说,你觉得只有这样才能体现你对他的仇恨,才能为你母亲报仇?好好想想吧,没人帮得了你,求人不如求己。” 钟昊天红了红脸,没有半句话语,目送赵无忧离去。 素兮跟在赵无忧身后,“公子,老庄主他……” “没什么事。”赵无忧轻描淡写,“很多事情,其实并不想表面看到的这样简单。素兮,我突然想我娘了。”她停住脚步,半垂着眉眼,轻轻吐了一口气。 素兮抿唇,“公子别想太多,等完事儿咱就能回去了。” “我就是这么一说。”赵无忧继续往前走,“爹不许我有太多的羁绊,我离娘疏远一些,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素兮点头,“公子知道就好。” 知道? 赵无忧一直都知道。 明日就是七星山庄的庄主继承之日,钟昊天会站在天下英豪面前,从宋谷的手里接过代表着七星山庄庄主的扳指,从此以后他就是堂堂正正的七星山庄庄主。 过了明天,赵无忧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得马上赶回京城。 至于对皇帝如何说辞,她也早有准备。 雨后的天气还是有些寒凉。 “卑职留盏灯。”素兮出门前,在赵无忧的床边上留了一盏灯,这样赵无忧起夜的时候也能看的清楚,不至于出什么事。 赵无忧点点头,昨儿个睡得安稳,今夜不知为何,翻来覆去都睡不着。难道是因为束着裹胸的缘故?可出门在外,她哪敢脱衣服睡觉,纵然睡得不舒服也得半睡半醒的眯着眼睛。 正所谓,闭目也能养神。 只不过,她意欲闭目养神,可有些人似乎不想给她这个机会。 蓦地,她听见门开了。还以为是素兮进来,谁知这脚步声似乎不太对,不多时,身边的褥子突然陷了下去。她意识到,这是有人躺在了自己身边。 赵无忧陡然睁开眼睛,入目便是那张妖魔化的容脸。 她翻身坐起,快速将被子悉数拽过来,“穆百里,你是不是喝醉了?” 穆百里靠在床柱处,饶有兴致的望着她,“赵大人何出此言呢?” “若是没喝醉,怎会神志不清走错房间?”赵无忧如今没有头疼,所以不需要他伺候,“这是西厢房,与你的房间相隔那么远,你为何还能错到这样的地步。” “谁告诉你,本座是走错房间?”穆百里揶揄。 赵无忧抿唇,“既不是走错,那便是故意的?” “错!”他似笑非笑,“是有意。” 赵无忧白了他一眼,“你到底想干什么?” 穆百里握住她冰冰凉凉的柔荑,安然放在掌心把玩,“干?你觉得本座是要干……” “无耻!”赵无忧翻身下床,“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 闻言,穆百里意味深长的望着她,“赵大人,不识好歹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占尽了本座的便宜,如今却弃如敝屣,可曾想过,会付出什么代价?” 语罢,他突然靠近她,双手撑在她的左右。 淡淡梨香,香气宜人。 第76章 蹲大狱 淡雅梨香,香气四溢,于这静谧的夜里,散着晦暗不明的气息。他俯身靠近,她眸光沉沉如暮霭。谁也看不透谁,谁也猜不透谁。唯有那树头寒鸦,一声凄厉划破苍穹,打破这无声的寂静。 “代价?”赵无忧笑得凉凉的,“一个太监和一个礼部尚书,督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或者,在我身上寻着什么可用之处?” 语罢,她倔强的直起身子,鼻尖对着鼻尖,长长的睫毛相互胶着。她淡雅的呼吸就喷在他的脸上,徘徊于唇齿之间,香气若隐若现。 “当日这无极宫的人说,我身上的东西唯有督主能取出,如今督主百般纠缠,莫不是为了这东西吗?”她的舌,在他的唇瓣上缓慢蠕过。像一只蜗牛,带着灼热的温度,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慢慢的,慢慢的掠过。 “你想知道吗?”距离太近的两人,其实谁也看不清楚谁。那模糊中的绝美,像隔着一层烟笼薄雾,可这温度却是真实的。 她笑得寒凉,“知道如何,不知道又怎样?东西在我身上,督主有什么好法子,能摘了去吗?” 他磁重之音,幽然中带着丝丝喑哑,“喂不熟的白眼狼,就这么想死在本座手上吗?” 闻言,她嗤鼻浅笑,“鹿死谁手尚未可知,督主哪来的这般自信?就因为你把脏水泼在我身上,便料定我小命休矣,此生要葬送在这金陵城?督主好意,赵无忧怕是不能如你所愿了。” 穆百里突然捧起她的脸,拉开了两人的剧烈,“本座若是要杀你,此刻便能取你性命。” 赵无忧覆上他的手背,“我这白眼狼还没喂熟,督主怎么舍得杀鸡取卵?” “太聪明,死得快。”他冷笑。 她点头,“不聪明,死得早。” 下一刻,他狠狠咬在她的唇瓣上,将她的唇瓣都咬出血来。 赵无忧吃痛,狠狠推开他,“穆百里,你属狗的?” “记得住疼才算好的。”穆百里起身,抬步往外走,“别怪本座没提醒你,玩火自焚者,活该。” “督主教诲,赵无忧必定铭记在心。”赵无忧冷冷的应声。 他在门口顿了顿脚步,却没转身,只是微微绷直了身子,而后长腿一迈再也没有回来。 穆百里走了,房内又恢复了最初的安静无语。赵无忧却有些睡不着,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床角,抱紧了被褥,默默舔舐着属于自己的伤口。 唇上还泛着痛楚,那是他赐予的痕迹。 明日,这唇该如何见人呢? 口中,还残存着淡淡的咸腥味,鲜血的滋味。 无奈轻叹,终究辗转难眠。 到了下半夜的时候,有人在叩门,紧接着传来素兮的声音,“公子,公子?” 赵无忧眯着眼睛小憩了片刻,当下惊坐起来,“何事?” “有东西到了。”素兮低语。 有东西? 素兮走后,赵无忧便一直半睡半醒,到了临近黎明时分,赵无忧又合上眼,小憩了片刻。等她醒来,才惊觉外头的太阳极好。 “公子醒了?”知道赵无忧平素睡眠不好,所以素兮不敢打搅。 “什么时辰了?”赵无忧揉着眉心坐起身来。 “已过辰时。”素兮抿唇。 赵无忧一愣,“那庄主继任仪式呢?” “已经开始了。”素兮取了外衣过来。 赵无忧快速穿好衣裳,“为何不叫我?” “公子难得睡得这样安稳,卑职不忍打扰。”素兮快速与赵无忧梳洗,挽发。等着戴好玉冠,外头一声号角,伴随着丝竹管弦之音响起,赵无忧便知道自己来不及赶不过去了。 继任仪式已经开始,首先是新任庄主净身沐浴过后,得与宋家族亲的宣誓。得宋家认可,方能继承七星山庄的庄主之位。其后则正式开始受礼,最后是老庄主将代表着新任庄主的扳指交给钟昊天,这庄主继任仪式才算彻底完成。 天下英豪汇聚,宋家人齐集,钟昊天走完了所有的步骤,如今就等着老庄主前来,将代表着庄主的扳指戴上钟昊天的手,一切就是板上钉钉了。 可谁知道,左等右等,也没等到老庄主前来。 底下有人开始议论,这老庄主一直称病,不知道是真病还是假病?又或者,这老庄主是否还活着呢?对于钟昊天继任庄主之位,是否有什么不满意?否则怎么等了这么久,老庄主都没有出现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 钟昊天面色微沉,不会是除了什么事吧? 管家俯首,“老奴去看看。” “去吧!”钟昊天坐在高位上,只等着老庄主和那枚扳指的到来。 赵无忧来的时候,发觉气氛有些不对。她紧赶慢赶的赶到了仪式现场,怎么却是这样的议论纷纷呢?侧耳之下才知道,原来宋谷并没有到场。 按理说不应该这样,宋谷对于钟昊天满怀愧疚,所以让钟昊天继任庄主之位,也是心安理得的恕罪。他不可能反悔,不可能突然改变主意。 除非是出了什么事情,拖住了宋谷的脚步。 心头莫名的乱了一下,赵无忧轻咳两声。 “公子,咱们去一旁歇着吧!”素兮忙过来搀扶。 赵无忧摆摆手,顾自走到一旁的栏杆处坐着。夜里没休息好,此刻的赵无忧显得格外虚弱,面色苍白得厉害。她坐在那里,靠在廊柱上,连呼吸都觉得好累。 素兮担虑,“公子,你还好吗?” “没事,出门前吃过药,不打紧。”赵无忧轻咳两声,“你去主院那头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按理说宋谷不可能反悔,如今迟迟不到,恐生变数。” “是!”素兮颔首,“公子别走开,卑职很快就回来。若公子觉得不舒服,可喊府中奴婢先伺候着。” “去吧!”赵无忧点头,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都这么多年了,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素兮离开,疾步朝着主院奔去,赵无忧还在原地等着。 她觉得累,拢了拢身上的披肩,裹着单薄的身子才算暖和舒坦。闭上眼睛,她预备闭目养神。谁知刚闭上眼睛没多久,便听得有急促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而来。 赵无忧娇眉陡蹙,睁开眼睛却只看到大批的七星山庄卫士将自己团团围困。 起身,冷眸,赵无忧面无表情,淡然低哼,“你们想干什么?” 为首的是大公子,上下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赵无忧,“赵大人,你不觉得该给我们一个交代吗?” “什么交代?”赵无忧的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大公子说要给个交代,她着实有些不太明白。可赵无忧毕竟是聪明人,见着眼前这副阵仗,见着大公子的恣意妄为,当下就明白了不少。 钟昊天疾步走来,“你们干什么?要造反吗?” “继任仪式还没有结束,所以此刻你还不是庄主!”大公子冷笑两声,“今日当着诸位英豪的面,当着宋家族亲的面,我要为父报仇,将这杀人凶手揪送法办。” “你说什么?”赵无忧一愣。 为父报仇? “是你和钟昊天联手,杀了我爹!”大公子咬牙切齿,冷剑出鞘,直抵赵无忧而去。 “胡言乱语!”钟昊天一声冷喝,纵身飞跃,快速落在赵无忧跟前,以指夹住了大公子的剑身,“把话说清楚,这么快就动刀动剑,忘了自己是手下败将了吗?” 音落,钟昊天快速推出一掌,直逼大公子而去。 眼见着两人动了手,天下英豪们都是一脸的疑惑不解,族长快速过来,“住手!都给我住手!你们这是干什么?今天是什么日子,难道都不知道轻重吗?” 钟昊天一掌便将大公子震退,面色凝重无温,“你最好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我与赵大人联手?” 大公子把剑一横,“爹被人毒死了。” 话音刚落,瞬时一片哗然,若一石激起千层浪。 毒死? 那就是说,今日的继任大典怕是不能举行了。 赵无忧眉头凝起,听大公子方才的话外之音,他们都在怀疑自己杀了老庄主?这是为什么?难道他们都是瞎子,自己这副病怏怏的身子,如何能杀人? 还是说,其中有什么隐情? “什么时候的事?”族长愕然,宋家族人皆面面相觑。 “昨天夜里。”大公子冷然,“你们两个是最后见过我爹的人,除了你们还有谁呢?” “我走的时候,爹还好好的。”钟昊天冷然,“宋广汉,你别血口喷人!爹既然肯将庄主之位传给我,我又何必杀人?你这里话,怕是在天下英豪面前都说不响亮。试问,最有杀人动机的,不就是你们几个?”这倒是真的。 赢了还杀人作甚? 唯有输了,才会不择手段。 一时间,众说纷纭。 不过有一件事是真的,那就是老庄主的确死了,而且是被人毒死的。也就是说,属于他杀而非病死。七星山庄的老庄主被杀,此事非同小可。 “既然是昨夜被杀,为何不早早的上报朝廷,你们居心不良,却还要抵赖于我,这是何意?”赵无忧岂容他们恣意污蔑,“我虽见过庄主,可也不至于平白无故的杀人。杀人讲求动机,敢问大公子,我动机何在?求财还是求权?” “你七星山庄虽然财大气粗,可你觉得我会缺你这点银子花?还是说,你七星山庄已经达到了手眼通天的地步,能权势熏人?否则,我图什么?恩?” 一番话,说得大公子面红耳赤,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昨儿个被杀,今日才被发现,所以——”大公子有些语无伦次。 “哼,信口雌黄。”赵无忧咄咄逼人,“为人子,你竟然视父亲之死而无睹。你自身尚且背负不仁不孝之名,还敢来这里胡言乱语,诬赖我为杀人凶手,此番歹毒心思,唯有你自己知晓到底是为何故。” 语罢,大公子更是哑然。 突然间,有甲胄声从外而来,顷刻间包围了整个院子。 刘弘毅领着人从外进来,面色凝重的望着人群中的赵无忧。他看了一眼赵无忧,而后垂下眼眸,人群中便让开了一条道,他不紧不慢的走到了赵无忧跟前。 “赵大人!”刘弘毅俯身作揖。 连刘城主都如此毕恭毕敬,可见赵无忧的身份不简单。是故这里的人,谁也没敢吭声。 “刘城主这是来参加新庄主的继任仪式吗?”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 刘弘毅抿唇轻叹,“二公子一纸诉状告到了衙门,说——” 赵无忧冷笑,当下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说我谋财害命?还是说我别有所图,为一己私欲而毒杀人命?老庄主的死,就算不是我亲手所杀,也是我派人所为?” 闻言,刘弘毅瞧了一眼大公子,又扫了一眼周围众人,俯身作揖,“赵大人,得罪了!我这也是公事公办,还望赵大人能理解。” “理解?我为何不能理解。”赵无忧冷笑两声,“本官身为礼部尚书,秉圣上旨意,代天巡牧。如今摊上这人命案子,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问案,怎么拿我依法处置!” 哼! 赵无忧拂袖转身,拢了拢披肩,不紧不慢的跟着城中卫士离开。 一句礼部尚书,一句代天巡牧,当下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礼部尚书是谁,纵然江湖人不是人人知晓,却也明白这代天巡牧的意思。那就是代表皇帝啊!钦差大臣驾临金陵城,被当成杀人凶手带走,来日若是查明并非赵无忧杀人,那七星山庄这诬告之名,怕是要了不得。你敢诬告钦差,真是自己找死。 这大公子二公子知道赵无忧身份不简单,却是打死都没想到,竟然还是个钦差。 倒是族长,见着刘弘毅抓了赵无忧,当下就腿软坐在了地上,被人搀了好几次才搀起来,整个人哆嗦得不成样子。 “族长,何以吓成这样?”大公子道,“虽然是个钦差,可终究是山高皇帝远,咱们也得求个公道。” 族长厉喝,“你住口!你可知道礼部尚书是谁吗?” 大公子还真不知道,这就好比寻常老百姓平素过自己的日子,哪知道国务卿是谁。大公子犹豫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尚书?尚书不就是个京官吗?何况,只是个礼部尚书罢了,又不是刑部尚书,兵部尚书那些身兼重任之人。 “那可是丞相的独子啊!”族长颤抖着,“赵无忧,赵无忧啊!” 丞相! 所有人哑然不语,丞相赵嵩,膝下唯有一子。九岁成名天下之,十三致仕金銮殿!年少聪慧,而今更是深得皇宠。若是赵无忧有个好歹,赵嵩岂能罢休! 这么一想,似乎事情就严重多了。 皇帝不理朝政,丞相府只手遮天。 得罪了只手遮天的,那可就是把脖子架在刀口上,自己找死。 大公子面色铁青,“你怎么不早说?” “我敢说吗?”族长咬牙切齿,“纵然宋谷惨死,可你们这事办的,那就是挖了火坑的,把宋氏一族往里头推啊!我不管你们了!” 说完,族长踉踉跄跄的离开。 而钟昊天,不知何时早已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听得赵嵩之子下狱,整个七星山庄变得人心惶惶。 素兮去了主院,也见到了宋谷的尸体,双拳紧握,面色发黑,唇角有涎沫流淌,看得出来的确是死于毒杀。身子早已僵硬,身上的尸斑也早已出现,死去很久了。 毒杀? 这老庄主已经是病入膏肓,还有谁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他死呢?又或者说,是要让老庄主死得恰当好处,死在这关键的时候。 人死了,偏偏又在这继任大典上被曝出来,可见居心歹毒。 素兮轻叹一声,骤然听闻刘弘毅带人抓走了赵无忧,撒腿就往回跑。若是赵无忧有个好歹,谁都别想活。可等她跑到院中,早已没了赵无忧的踪迹。 “岂有此理!”素兮咬牙切齿。 身后,有刘弘毅的留守卫士快速上前,“敢问是素兮姑娘吗?” 素兮转身,眸色狠戾,“你们想干什么?” “奉城主之命,请素兮姑娘去一趟衙门。”卫士已将素兮团团围住。 素兮笑得寒凉,“没有公子的吩咐,我看谁能拿得住我!”音落,她突然纵身一跃,窜上了房顶,“回去告诉刘弘毅,若我家公子有所闪失,我必亲自取他狗命!” “抓住他!”卫士们一拥而上。 可素兮武功太高,几个落点便消失在七星山庄内。 卫士们扑了空,只能在七星山庄继续留人蹲守,其余的赶紧回去向刘弘毅复命。 远处,钟昊天冷然伫立,漠然无声。 宋谷的确死了,死得很蹊跷。 但钟昊天很清楚,绝对不会是赵无忧下的手。就算赵无忧要杀人,也不可能在这个关键时候。所以宋谷之所以被杀,是因为有人要阻止自己,继任庄主之位。 可这事,该怎么解决呢? “解决?”穆百里笑得凉凉的。 陆国安在旁躬身,不敢再多说什么。 “惹了赵无忧,还想有解决的法子?作法自毙还差不多。”穆百里尝一口香茶,只觉得口齿留香,甚是满意。这座园子就在七星山庄旁边,是刘弘毅特意为穆百里腾出来的,所以七星山庄里的一举一动,他都格外清楚。 “那刘城主——”陆国安轻叹一声。 “赵无忧这人跟本座很像,凡是得罪过的,不管你是否有所隐情,该杀的时候是绝对不会手软的。你当她这礼部尚书是吃干饭的吗?”穆百里轻哼,“敢拿礼部尚书下大狱,不怕把这金陵城捅一个窟窿出来吗?” 音落,底下人快速上前,“报!” 陆国安瞧了那人一眼,“说!” “城主请督主前往府衙一叙。”说完,便退了下去。 陆国安蹙眉,“督主,这刘城主想必是要拉着您下水,他一个人不敢对付赵无忧,所以只能找督主协商。” “自己捅的篓子自己去收拾。”穆百里含笑起身,“本座只负责走走过场,这等闲杂之事,是绝对不会沾手的。” “督主英名!”陆国安行礼。 穆百里不紧不慢的去了衙门一趟,刘弘毅面色凝重的将他请进了书房。 “督主!”刘弘毅行礼。 穆百里凉飕飕的睨了他一眼,拂袖落座。 刘弘毅深吸一口气,“督主。” 轻叹一声,穆百里音色轻柔,捏着案上的杯盏问,“赵无忧呢?” “在密牢里关着。”刘弘毅压低了声音,“此事着实棘手,七星山庄一纸诉状,我这里不得不采取措施。如今这样,也算是对赵大人最好的保护。” 穆百里眯起眸子看他,“刘城主委实费心,连赵大人的周全都考虑好了,真让本座刮目相看。” 刘弘毅敛眸,“若是赵大人有所闪失,丞相大人那儿,朝廷那儿,实在不好交代。” “不好交代,那就不必交代了。”穆百里冷哼两声,“赵无忧那性子,睚眦必报,这一次本座也保不了你。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刘弘毅一愣,“督主?” 穆百里垂眸,似乎并不想再说话。 见状,刘弘毅一脸悻悻,未敢再多说什么。 赵无忧那性子,的确是不好惹的。别看她是病秧子,可老虎不发威你当成是病猫,那便是大错特错。 一声轻叹,赵无忧环顾这简易的单独牢房,刘弘毅想得还真够周到。把她单独关在一间,能避免多少耳目与口舌。这特殊的牢房里,虽然简易,可该有的硬件设施还真是一样都不少。 有床有被,有桌子有杯盏,还有有笔墨纸砚。 除了这惹人生厌的精制牢笼,其他的还算马马虎虎,倒似一个小客栈。地方也算宽敞,舒展筋骨也是绰绰有余的。没想到这金陵城的大牢里,还有这样安静的地方。 放眼望去,约莫是个底下山洞,石壁上攀附着墨绿的青苔,前两日下过雨,是故这石壁缝隙里偶有细水渗出,于干燥的北方而言,让空气变得湿润不少。 冷是冷了点,但裹着被褥倒也舒坦。 另外,被褥也是新的,可见刘弘毅当真费了不少心思。 轻咳两声,赵无忧坐在床榻上,用被褥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着自己。刘弘毅想得倒也周到,唯独少了一样东西,此处阴寒,赵无忧这身子是最经不得寒凉的。这儿没有火盆,没有炉子,生生要将赵无忧冻个半死。 “你是为何被抓进来?”有个声音突然传来,似乎是从隔壁的牢房里传出来的。 赵无忧一愣,来的时候没注意,最里边还有一个牢房,只是她探了探脑袋,没能瞧见说话的那人。深吸一口气,赵无忧道,“都已经进来了,还问缘由,不是浪费唇舌吗?” 那人似苦笑了一声,约莫赞同了赵无忧的说法。 “同时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赵无忧难免感慨,在这个地方还能有人跟自己说说话,倒也不错。能打发寂寞,也聊胜于无。 只不过,那边似乎不想再说话。 气氛一下子又冷了下来,恢复了方才的安静。 赵无忧本来就不是喜欢热闹的人,是故对方不说话,她也不会凑上去。静下心来,盯着昏暗中明灭不定的烛火,她开始回过头去想那些疏漏的细节。 到底疏漏在何处呢? 细思之下,原是早有痕迹可寻。 呵……终究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只不过她这个智者不是好惹的。她长这么大还没进过牢房,如今出了京城,反倒有了一次牢狱之灾,不得不说是一种别样的体验。 瞧着冷冰冰的牢狱,赵无忧笑得寒凉。她这人没别的毛病,唯有一样,就是心眼小。说穆百里是睚眦必报,其实她自己也是有仇必报。 刘弘毅! 不管他出于什么原由,让她进了这牢狱,她必定不会与他善罢甘休。 身上还藏着皇帝给的令牌,这东西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可能拿出来的。毕竟这是金陵城,有些东西太露于世人跟前,容易被人惦记上。若是丢了令牌,来日皇帝追究起来,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所以皇帝令牌,只能用来最后关头的救命。 何况她也不相信,穆百里会丢下她不管。 毕竟穆百里知道一些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否则昨天夜里,他不会来她的房间要与她作伴。实际上,是想当她的时间证人吧!可惜她不领情,把他赶走了。 想起穆百里,她不由自主的抚上自己唇瓣上的伤。伤痕犹在,疼痛如初,只不过——事情却已有大变。是有人要对付她,还是有人要对付钟昊天? 就凭大公子和二公子,还不至于闹得如此天翻地覆。 若不是猜想这事件背后还有幕后黑手,赵无忧不会轻易走进牢笼,拿自己当诱饵这种事,她又不是第一次了。那个躲在黑暗中的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蓦地,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熟悉的轻呼,“公子?” “云筝?”赵无忧大喜。 云筝已经跑到了牢狱外头,一双眼睛泪汪汪的盯着牢房里的赵无忧,“公子?公子你怎样?他们是否对你用刑?公子你别担心,若是他们干乱来,奴婢一定修书一封请相爷做主。” “你就算给刘弘毅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对我下手。”赵无忧缓步走到云筝跟前。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开门!”云筝冲着狱卒厉喝。 狱卒慌忙开了门,“城主吩咐,二位不要说太久。” “滚!”云筝气不打一处来,狱卒急忙退下。 云筝进得牢房,扑通一声便给赵无忧跪下磕头,“是奴婢无能,让公子受苦。” “这儿环境幽静,倒也没什么苦头。”赵无忧道,“起来吧,一直跪着,如何说话?” 云筝起身,眼底噙着泪,“奴婢等把公子弄丢了,当时可吓坏了,好在督主留下了纸条,否则……” “旧事莫提,说眼前吧!”赵无忧深吸一口气。 “公——”云筝刚要开口,却见赵无忧做了个“嘘”声的动作,而后指了指隔壁的牢房。云筝跟着赵无忧多年,自然清楚赵无忧的意思,当下点头回应。 赵无忧提笔写字,嘴上却是言不由衷的胡言乱语。 “公子如今落在此处,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公子有所差池,奴婢没法跟相爷交代。”云筝盯着赵无忧笔下的字,微微点头。 赵无忧道,“此事也没什么了不得,约莫是抓错人了,我就不信堂堂金陵府衙,会草菅人命枉杀无辜。”摊开云筝的掌心,赵无忧写了几个字。 云筝颔首,攥紧了手心。 “公子放心,奴婢会一直在外头等着,绝不叫公子有事。”云筝开口,盯着赵无忧在白纸上疾驰的墨笔,上头写的一字一句,她都牢牢记在心里。 “出去的时候,让刘城主给我送个火盆进来,牢里太冷,我受不住。”赵无忧放下手中的墨笔,随手便将这一张张白纸黑字用烛火点燃。 云筝取出身上的帕子,燃烧过后的灰烬落于桌案,被云筝包在帕子里藏在身上。 凡事得不留痕迹,才算周全。 “那你,可要记住了!”赵无忧意味深长。 云筝行礼,“请公子放心。” “出去吧!”赵无忧轻叹一声,又回到床榻上,用棉被将自己层层包裹。她原就怕冷,如今更是冷得瑟瑟发抖。 云筝站在牢门外头,担虑的望着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赵无忧。 “走吧!”赵无忧轻咳两声,“再不走,再不拿炉子过来,我怕是要冻死在这里了。” 云筝红了眼眶,转身离去。 赵无忧如释重负,云筝的归来倒是有些出乎她的预料,回来的正当好处。云筝到了,那么奚墨和浮生应该也到了。 思及此处,赵无忧扭头望着上方的天窗,意味深长的笑着。 听得汇报,刘弘毅凝眸,“只说了这些?就只是要个火炉取暖?” “是!”底下人行礼。 刘弘毅点头,“下去吧!”俄而望着默不作声的穆百里,“敢问督主,赵大人这是何意?” 穆百里一声轻叹,“自求多福吧!” 闻言,刘弘毅面上紧了紧,“那我去准备火炉!” 说完,疾步离开。 陆国安上前行礼,“督主?” 穆百里揉着眉心,“盯着那个叫云筝的婢女,赵无忧开始疑心刘弘毅了。” “督主的意思是——”陆国安颔首,“卑职明白!” 第77章 看不见的黑手 云筝跟着赵无忧多年,是故有人跟着她,她自然也是清楚的。 走出牢狱,云筝直接去找了刘弘毅,彼时刘弘毅正准备回城主府。 “奴婢云筝,乃是赵大人的贴身侍婢。奴婢给城主请安!”云筝冲着刘弘毅行礼,毕恭毕敬未见半分失礼之处。虽出身丞相府,可奴婢就是奴婢,她时刻谨记赵无忧的耳提面命,不管什么时候都必须谦逊。 “云姑娘。”刘弘毅道,“赵大人可有说些什么?” “回城主的话,公子身子不好,这地牢阴暗潮冷,她有些受不住。虽然公子有疑,城主依法办事也无可挑剔,然则能否请城主通融一番,给公子备一个暖炉,哪怕是个火盆也好。”云筝垂眸行礼,“还望城主能行个方便。” 刘弘毅忙道,“这倒也是,是我思虑不周委屈了赵大人。火炉业已备下,待会就回送进去。云姑娘放心便是!”转而又问,“赵大人可还有什么交代吗?” “公子无话。”云筝轻叹,“只等城主能查明真相,还公子一个清白。” “这是自然。”刘弘毅轻叹一声,“云姑娘如今落脚何处?” 云筝道,“福来客栈。” “好!”刘弘毅点头,“若是有什么事,我会让人第一时间通知云姑娘。” “有劳城主,公子之事请城主多费心。”云筝行礼,转身离开。 刘弘毅是看着云筝等人离开的,一辆马车,渐行渐远。 奚墨驱车,浮生与云筝端着车内。 “如何?见到公子了吗?”奚墨忙问,“公子可有什么吩咐?” “公子的气色不好,身子更差了一些。”云筝话语低沉,面色凝重,“那里头阴森森的,我进去都瘆的慌,何况是公子。公子从小到大,哪受过这样的屈辱,实在可恨。” 奚墨一拳落在车板上,“这金陵城的城主,怎这般糊涂,公子怎么可能杀人呢?” “并非城主认为公子杀了人,而是他想暂时留住公子在金陵。”云筝眯起眸子,“哼,敢跟公子玩花样,简直不知死活。” 奚墨骇然,“此话何意。” 云筝却是沉默不语。 浮生轻笑两声,“你家公子必定是要那老庄主手中某样东西,然后被人拿捏住了。如今便是身陷囹圄,也不想过多的挣扎,免得打草惊蛇。否则以赵公子的本事,还有谁敢拿他下狱?” “哼!”云筝轻嗤,“那些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还以为能瞒得住公子,殊不知都是一帮蠢货。方才我说公子需要暖炉,那城主是想都没想,脱口而出已经备下。先前还说思虑不周,此后又说已经备下。前言不搭后语,显然是窃听了我与公子在牢中的对话。” “公子被监视?”奚墨冷然。 云筝长长吐出一口气,“敢玩花样玩到公子头上的,都不是好东西。” “那东厂呢?”浮生问。 云筝冷笑两声,“东厂?东厂按兵不动,必定有诈。” 穆百里的性子,怎么可能耐得住呢?可东厂的确很安静,按理说他能劫走赵无忧与自己同行,必定是想在赵无忧身上谋得什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赵无忧身陷囹圄,为人鱼肉呢? 所以这其中,必定有所隐情。 “公子说了,谁都不许轻举妄动。”云筝下车的时候,扫一眼奚墨与浮生。 “就不怕他们会下黑手吗?”浮生问。 云筝笑得凉凉的,“他们不敢!” 的确,刘弘毅还没有这样的胆子,要知道穆百里没有反对,可也没有支持。面对着摇摆不定,态度不明的穆百里,在对待赵无忧这件事上,刘弘毅还不敢下狠手。 这大概就是人性的贪婪与恐惧,爬得越高,越怕摔得太狠。 回到城主府的刘弘毅,脸色自然不是太好看。孙晓云做了一桌的饭菜,却没等到刘弘毅的归来,听闻刘弘毅去了杜玉娆处,说是暖暖病了。 她一直在等,等到饭菜冰凉都没有等到那个男人。 而杜玉娆呢? 她压根没想到刘弘毅会过来,只是做了两样暖暖喜欢吃的小菜,根本没准备刘弘毅所需。这种截然相反的态度,着实令人唏嘘不已。 见着刘弘毅进门,杜玉娆第一反应是紧张,下意识的绷紧了身子,快速起身准备朝着刘弘毅行礼,却被他快速搀住,“罢了,都是自家人。” “爹!”暖暖笑吟吟的喊了一声,“爹今日不忙吗?暖暖想去找爹,可是娘说爹好忙。” 刘弘毅看了一眼面色微变的杜玉娆,走到女儿跟前,伸手便将女儿抱在了膝上,亲昵的吻上女儿的眉心,“暖暖乖,娘没有骗你,爹最近确实有点忙。暖暖要听娘的话,要乖乖的,知道吗?” “暖暖会乖乖的吃饭,乖乖睡觉,爹——”抱着父亲的脖子,娇小的人儿奶声奶气,甚是可爱,“爹能经常来看暖暖吗?暖暖很想和爹娘一起。” “好!”刘弘毅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的抬头望着杜玉娆。 杜玉娆已经让人多备了一副碗筷,“城主,吃饭吧!” 见杜玉娆没有排斥,刘弘毅心头的阴霾似扫去不少。至少自己心爱的女人,没有再抗拒他的到来。这几碟小菜,胜过人间多少山珍海味。他吃在嘴里,只觉得滋味很好。 人高兴的时候,便是一碗青菜一碗白饭,也能吃出甘甜的味道。 所以说,心情很重要。 前一秒还在担心赵无忧的事情该如何解决,后一秒就换得如此温馨的画面。他所渴求的功名利禄,在这女人孩子的一颦一笑之间,都变得格外渺小。 暖暖睡得很早,躺在父亲的怀抱里,睡得格外香甜。 “她等了你很久。”杜玉娆低低的开口,“我没想到,你真的有空过来。” 刘弘毅小心翼翼的替女儿盖上被子,伸手拦住她纤细的腰肢,“你若希望,我日日都能过来。玉娆,你知道我的心意,只要你愿意开口。” 他的要求不要,只要她能开口。 杜玉娆敛眸不语,那一副安静如水的模样,始终是波澜不惊。 “忘了他吧!”刘弘毅深吸一口气,“你此生,只能属于我一人。” 杜玉娆扬眸望着他,仍是没有说话。 他吻上她的唇,霸道的侵占着属于她的一切美好。攻城掠寨,甘为这石榴裙而倾尽所有。可惜,红颜从不笑,纵然他愿意倾尽一切,她却始终不愿接受。 温柔备至,多少年的陪伴相拥,还是走不进她的心。他一直徘徊在她的心门之外,那种可望而不可求的焦灼,才是最难熬的。 事后,他轻柔的搂着她,将这温润的唇,脉脉的贴在她的眉心之上,“玉娆,我们都要好好的。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重新来过?” 低眉间,她美眸已合,呼吸均匀,似早已熟睡。 轻叹一声,夜寂无声。 其实杜玉娆没睡,只不过是不想回答罢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东西会淡,很多人会逐渐忘怀。只不过——她有她的疑虑,她也有她的苦衷。 有些人看上去聪慧,其实也只是在作茧自缚罢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察觉身边的人似乎起床离开了。 杜玉娆睁开眼眸,不解的望着那抹悄然离去的背影,轻柔的将掌心贴在了自己的小腹上,眸光微暗。想了想,她还是起了身,小心翼翼的跟了出去。 大半夜的,刘弘毅到底要做什么呢? 她发现刘弘毅从城主府的后门出去了,韩江似乎不在,只有刘弘毅一人独行。 心下一怔,杜玉娆趴着门缝往外看,惊觉门外竟然有一辆马车停驻。刘弘毅就站在马车外头,与车内的人说着话。 刘弘毅说,“赵无忧已经被关在大牢里,你还想怎么做?” 车内有低沉的声音传来,“宋家已经被吓破胆了,能不能及时渗入,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穆百里态度不明,东厂的人随时都会反水。”刘弘毅深吸一口气,“这事不好办。” “该办的,我都替你办好了,其他的我可不管。你只管把东西给我就是!”马车内,音色冷漠。 杜玉娆心头微颤,只看见刘弘毅袖中双手,微微蜷握成拳。 第78章 最不像对手的对手 杜玉娆没敢逗留太久,只是听上这么两句便快速离开,免得到时候被刘弘毅发现。有些东西,的确不该知道太多,而且也不该是她知道。 刘弘毅回来的时候,杜玉娆已经重新躺下。 “好听吗?”他问。 杜玉娆心头一紧,原是背对着刘弘毅,此刻更是身子僵硬,不知该不该回应。 刘弘毅坐在床沿,“你就不想说点什么吗?三更半夜的跟踪我,玉娆,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还是没有转身,依旧背对着他。手,死死的攥紧了被褥。 下一刻,刘弘毅突然用力将她掰过身来,扶直了她瘦弱的肩膀,强迫他面对自己。他在她明亮的眼睛里,看到了属于一个女子的恐惧。 “你在害怕?”刘弘毅一愣,“怕我杀了你吗?杀你灭口?玉娆,在你眼里在你心里,我刘弘毅便是这样的负心薄幸之人,是吗?” 杜玉娆轻颤着身子,“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别把暖暖吵醒。” 刘弘毅拽着她的手便出了房门,出了院子,他已将她摁在冰凉的石壁上,呼吸有些粗重,“杜玉娆,说吧!你到底要我拿你怎样,你才能甘心?” “这话该我问你。”杜玉娆终于开了口,“你到底还想要怎样才能甘心?你已经是金陵城的城主了,你还有什么得不到,还有什么不满足,为何非要去争非要去抢?那些不属于你的东西,你抢到手里就那么高兴吗?” “比如你?”刘弘毅咬牙切齿。 杜玉娆哽咽了一下,许是他弄疼她了,她开始挣扎,“你别把事情扯到我身上,刘弘毅,你还不知足吗?金陵城是你的,你是城主,你什么都有了,为何还要去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杀人偿命,饶是你富贵至极,早晚也会有报应!” 突如其来的一记耳光,将杜玉娆打翻在地。 刘弘毅自己也愣了一下,当即没反应过来。 杜玉娆着实没防备,也没想到平素疼爱有加,对她口口声声说深爱不已的男人,此刻会突然动手。瘫坐在地的那一刻,她没有任何表情。 唇角,是嫣红的鲜血涌动。 她痴痴的坐在那里,捂着生疼的面颊。有时候疼的不是身子,而是心。 心疼了,真的无药可治。 “玉娆!”刘弘毅慌忙蹲下身子,“你没事吧?” 杜玉娆狠狠甩开他的手,“不必你的虚情假意。” “虚情假意?”他冷笑,“若我是虚情假意,今日就不是动手打你,而是该杀人灭口。玉娆,我对你的心思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肯信我。” 杜玉娆眸色寒凉,“城主难道不知道吗?一个男人的承诺是用来做的,不是用来说的。好听的话,谁不会说,可是能做到的又有几人?就好比现在,城主因为一己私欲,在把我们往火坑里推。不是吗?” “你放心,就算天塌了,也压不着你。”刘弘毅起身,居高临下,冷飕飕的望着她,“杜玉娆,你就这么不想跟我同生共死?” “因为不值得。”杜玉娆冰冰凉凉的回答,“敢问城主,白日里被抓紧大牢的,到底是什么人?”连东厂都扯进来了,此事必定非同小可。 刘弘毅深吸一口气,“你果真想知道?你知道又能怎样?玉娆,你想救人还是想杀人?” “我救不了任何人,我也不想杀人。”杜玉娆站起身来,一脸怨愤的盯着眼前的刘弘毅,“我不管你在作甚,刘弘毅,多积德行善,免得来日有报,报应不爽。” 语罢,她抬步就走。 “杜玉娆!”刘弘毅咬牙切齿,狠狠的将她摁在石壁上,“你真的以为我不会杀了你吗?” “要杀就杀,废什么话?”她眸色坚毅。 “好!”音落,他突然将她扛在肩头,直接带走。 杜玉娆心惊,“你发什么疯?放我下来!快点放我下来!” 刘弘毅把她关在书房里的地下室,冰冷的石室内,各种物什一应俱全,就是个小卧房。 下一刻,刘弘毅松手,挣扎得再也没有气力的杜玉娆就被丢在了床榻上。欺身压下,杜玉娆想推开他,终究是力有不逮。 那细细密密的吻,快速落下。 衣衫尽褪的那一瞬,有泪滑落,无声无息。 事罢,刘弘毅走了,顺带着把密室的门也给上了锁。在事情完结之前,他不会让她有机会离开这里,锁着她,他才能安心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杜玉娆躺在那里,已经没有多余的气力去想那些事情。她自身难保,如何还能保得住别人呢? 罢了!罢了! 刘弘毅回到书房,望着身后重新关闭的石壁,眉目微沉。如果不是天磊说杜玉娆跟踪自己,他也不会这么对她。毕竟有些东西,不适合她搅合进来。 天磊进来的时候,瞧着刘弘毅坐在案前,支着头似乎有些头疼,“城主?” “明儿想个理由,别教暖暖发现端倪即可。”刘弘毅有些倦怠。 天磊轻叹,“那赵无忧该如何处置?” “只要没有赵无忧的插手,其他的都好办。”刘弘毅轻叹一声,“明日,若是那边来人,速速报我。此外,扎木托的事情不要耽搁,这厮狡猾透顶,能在东厂的眼皮子底下躲藏这么久,势必不好对付。” “卑职明白!”天磊行礼。 “出去吧,我歇会!”刘弘毅摆了摆手。 天磊退下,默不作声的关上房门。 刘弘毅只觉得烦躁,很多事他不能说也不敢说,很多事他得独自承担,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也无法坦言。那种感觉,真的太压抑,简直快把人逼疯了。 即便是逼疯了又能怎样,终究也是自作自受罢了! 夜深人静,金陵城的夜,寒凉入骨。 赵无忧咳得厉害,虽然有暖炉在牢房里备着,却还是冷得厉害,整个人瑟瑟发抖。裹着被褥,就像裹着军士的铁卫甲,僵硬而冰凉。 她不断的咳嗽着,隔壁牢房里传来低哑的声音,“你没事吧?要不要喊人进来看看你?” 赵无忧还在咳嗽,干脆掀开被褥,颤颤巍巍的走向桌案,茶都凉了,喝到嘴里几乎喷在了地上。她不断的咳嗽,根本没办法躺下来。 “我、我没事。”赵无忧想了想,便将茶壶放在火炉边暖着,拿棉被裹好自身,“打扰你了吧?” 那人笑得喑哑,“在这个地方,还说什么打扰不打扰?你自己尚且说,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呢!你好点了吗?” 坐起身来,便没咳得那么厉害。赵无忧坐在火炉旁边,无奈的趴在桌案上,“我好些了,你不睡吗?” “这日夜颠倒的地方,不是吃就是睡,白日里睡得多,夜里便睡不着了。”那人笑了笑,“你是怎么进来的?” “杀人。”赵无忧咳嗽着。 闻言,那边声音一窒,而后笑了。 “你笑什么?”赵无忧问。 那人笑道,“就你这样还能杀人?这世道,黑白颠倒,果然都是瞎了眼的。” 赵无忧轻笑,“若无黑白,你这双眼睛如何能看得见朗朗乾坤?黑中有白,白中有黑,才算圆满,不是吗?” “你倒是想得开。可你知道吗?进了这儿,这辈子都别想再出去。”那人似乎坐了下来,有人影倒映在对面的石壁上。 赵无忧低头一笑,“若能关得住一辈子也是极好的,怕就怕他刘弘毅没本事关我一辈子。”她抬头望着天窗,“然则等我出去,就该是他倒大霉了。” 那人笑道,“你这人说话真有趣,竟敢直呼城主名讳。” “名讳不过代号,不就是让人叫的吗?不让活人叫,难不成要等死了再刻在墓碑上教人回忆吗?”赵无忧轻叹一声,“你叫什么?” “丁水生。”那人轻叹一声,“那你呢?” “赵如初。”她应了一声。 “赵公子不是金陵城本地人吧!”丁水生道。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是,你为何被关在这里?” 丁水生靠在石壁处,笑得悲凉,“若我说,是为了一个情字,你可信?” “为何不信?”赵无忧笑了笑,“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这世上痴情之人多了,只是凉薄之人也多。无情不知有情苦,有情难当无情伤。” “赵公子也有心爱之人吗?”丁水生问。 赵无忧笑了笑,“何为心爱之人?本就无心,何来有爱?都不过刀头舔血,为了这条命挣一条活路罢了!你既然是有情之人,为何会留在这里,如此一来岂非要劳燕分飞?如此,还算什么有情人?” 丁水生哑然无语,对于赵无忧的理论,他想了想,的确没错。 可错在哪儿呢? 约莫就是出身吧! 民不与官斗,如何能挣得双飞燕? 能留下一条命,已然是天可怜见。 “你为何不说话?”赵无忧问。 丁水生道,“我心爱之人,已嫁为人妻,而我只能在这寂寂囚笼里,了此残生。如你所言,多情之人到了最后,却是最无情的人。” 赵无忧眉头微蹙,“嫁为人妻?若你执念不灭,只要没咽气都还有机会。” “说得容易,若是如此容易,你何至于被困在此处?”丁水生轻叹。 赵无忧又开始咳嗽,摸了摸放在暖炉旁边的茶壶,里头的水被烘得温热。滚过咽喉,暖了心肺,这才止住咳嗽,舒坦不少。 “你这是以心困之,与我这以身困之,如何能相提并论?”赵无忧问。 丁水生哑然,无言以对。 牢房里安静下来,偶听得赵无忧的咳嗽声。喝上几口热水,赵无忧才觉得身子好些,裹着被褥躺回床上去。不管怎样,她还是需要休息的,否则身子会扛不住。 闭上眼睛,便是养养神也好。 只不过刚躺下没多久,便听得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牢门被人打开,一帮狱卒快速冲入牢内,一言不发架起赵无忧就走。 “你们想干什么?放开!”被褥落地,赵无忧挣扎。 狱卒们训练有素,为首那人道,“若是伤了你,就别怪咱们手下无轻重。” 赵无忧想了想,也觉得是这个理。就她这样的,还敢挣扎?不怕人家下手无轻重,倒让自己吃更多苦头?想到这儿,赵无忧便不再挣扎,“松手,我自己走!” “请!”狱卒躬身。 “赵公子?”丁水生趴在栅栏处,“赵公子?” 赵无忧回头望了他一眼,是个极为清秀的男子,看上去像个书生。因为常年守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丁水生的肤色白的有些吓人,一双眼眶凹陷下去,眼神有些麻木有些茫然,似乎有些无法聚焦的感觉。他紧紧抓着栅栏,有些担虑的盯着赵无忧。 “我不会有事。”赵无忧道,“顾好你自己吧!” 语罢,赵无忧抬步离去。 没走几步,赵无忧便盯上了为首那人的靴子,当下笑了。不紧不慢的往前走,赵无忧心里有了底。她随着一帮人出了大牢,而后上了府衙后院的马车。 眼睛被蒙着,身边有人守着,她听着车轱辘的声音,一圈又一圈。 这深更半夜的,这帮狗腿子是要把她带到哪儿去呢?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而后她便被带了下来,走进了一座院子。视线依旧一片漆黑,她慢慢的走在平地上,根本无法看见身边的环境变化。 隐约之中,嗅到淡淡的清香,也不知是什么花。 走着走着,身边的脚步声都消失了,而后是一双温暖的手,裹住了她冰冰凉凉的柔荑。她的身子微微一怔,隔着漆黑的蒙眼布,扭头望着站在身边的人。 她能感觉到属于他的存在,也能感觉到彼此温度的交融。 他把玩着她柔若无骨的手,缓慢的带着她进了屋子。温暖如春的房间,让她冰凉的体温得到快速提升。她轻咳两声,面色更加苍白几分。 “穆百里。”赵无忧喊了一声,“不必装神弄鬼了,我知道是你。” 她想掀开遮眼布,却被他覆住了手背,阻止了她的行为。 寄人篱下的时候,你就得老老实实的,否则激怒了宿主,是会出事的。赵无忧是个识时务之人,所以不会在此刻激怒某人。 “不想让本座剜了你的眼睛,最好别让本座看见。”他攫起她的下颚,大拇指的指腹轻柔摩挲着属于她的凉肌,“赵无忧,你说本座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对本座而言,你太过聪明。太聪明的人,都该死。” “尤其是,比督主还聪明?”她扯了唇笑得凉凉的,“可我若说,督主此次突然大发善心,将我带出牢狱出乎我的意料,督主是否觉得高兴点?” “因为赵大人疏忽了本座对你的重视?”他伏在她的耳畔低语,“是这样吗?” 赵无忧笑,“的确,我没想到。” 下一刻,他突然咬着她的耳朵,“赵大人把本座想得太无情,这叫本座情何以堪呢?” 赵无忧伸手去摸,脖颈上那张脸,凉薄的指腹在他的脸上轻柔拂过,宛若三月春风遇见了六月飞雪,这冷热交加的感觉,让穆百里的身子紧跟着一颤。下一刻,他快速握住了她的手腕。 手上悬空,赵无忧勾唇笑得魅惑,“怎么,我蒙着眼睛都不怕,督主却怕被我占了便宜?” “赵无忧,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穆百里问。 赵无忧笑,“这话该我问督主,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句难听的,你是个太监,我是礼部尚书,咱们两个无媒苟合,龙阳不像龙阳,对食不像对食,不是让人笑话吗?再者,你不情我不愿,终究是隔着肚皮各自利用,耳鬓厮磨也不过是为了相互慰藉罢了!” 穆百里攫起她精致的下颚,“赵大人巧舌如簧,难怪皇上都会被赵大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三言两语便把皇上骗得团团转。这欺君之人,必定有欺君的本事。” “督主这是在夸你自己吗?”赵无忧倔强的昂起头。 黑色的遮眼布下,她什么都看不清楚,除了黑色还是黑色。 “本座忽然发现,这世上似乎只有一个法子,能让赵大人闭嘴!”音落瞬间,他已噙住了她的唇,容不得她再多言。 有时候穆百里觉得,光剁下赵无忧一双手还远远不够,得剥了皮抽了骨,如今还得把这柔软的唇瓣都给卸下来。这么一想,赵无忧的利用价值还真不少。 唇齿相濡,他有些霸道的侵,占着属于她的柔软。袭扫着她口中的甜蜜滋味,那种无法言说的滋味,令人如此眷恋。他在她的唇上轻轻啃噬,不由自主的吻上了她的脖颈。 在那素白与温热之间,他肆意徘徊着。 她的身上,漾着淡淡的梨花香,混合着温热的体温,有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置身梨园,走过那漫无边际的梨花胜雪,纷纷扬扬的梨花花瓣,飘落在肩上、在鼻间。 他终于停下来看她,素白的脸上泛着少许红晕,微红而又微微肿胀的唇瓣。清冷的模样,却带着略显急促的喘息。那一刻,她褪去了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那一刻,她染上了属于正常人的七情六欲。 只不过,她时刻谨记,自己应是个男儿。 好在,她看不见。 漆黑的世界里,她无法展示眼中的迷离与渴望。 他们都是孤独而寂寞的人,在以自我为中心的世界里,独立而坚强的存活。白骨铺路,满手鲜血,且还得继续这样的生活,直到永远。 因为他们都没有退路。 所有的退路,都是死路。 你若不想死,你就无法驻足,必须一直奔跑,直到精疲力竭而死。 这便是宿命! 她听见他的吐气声,带着少许无奈,还有几分戏谑,“赵无忧,本座有时候真想掐死你。” 赵无忧笑了笑,“想杀我的人太多,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穆百里微微一愣,突然低头嗤笑一声。 若是知道多年后会发生什么事,也许今日就不会蹉跎风华。这一夜的烛光极好,何至于错过。穆百里后来想着,若早知她是个女子,早前的撩拨何至于只是撩拨。 奈何等到多年之后发觉,却是为时已晚。该错过的不该错过的,都没了挽留的机会。 当然,这是后话。 “睡吧!”穆百里道。 赵无忧轻叹一声,“督主不怕被我传染吗?我这副身子骨,时不时病着,你的胆子也够大的。” “是心够大。”穆百里躺了下来,“本座得守着你,若是教你逃出掌心,本座岂非亏了?” “你是为了我身上的东西吧!”赵无忧问。 穆百里道,“无极宫的人说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问这些明知故问的事,似乎不是赵大人的作风。不过今儿个,本座倒是小看了赵大人的胆量,竟然也敢跟着来,就不怕是赵大人的仇敌,是来取你的命的?” 赵无忧轻叹一声,“督主固然聪慧,可也不见得人人都似督主这般聪慧。下回东厂再去劫人,记得让底下人把皂靴也换了。不是所有的囚犯,都与我这般好脾气,不哭不闹的跟着走。” 闻言,穆百里面色微恙,俄而望着躺在自己身边的赵无忧,支着脑袋笑得凉凉的,“赵大人好眼色,这让本座想到一个法子,来日要对付赵大人的时候,首当其冲该蒙住赵大人这双淬了毒的眼睛。” 赵无忧笑道,“好主意,蒙上眼睛,便是见了血也没什么可顾忌。” “就不想问,为何本座要带你出来?”穆百里问。 “督主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否则,我问了也是白问,何必浪费唇舌?”赵无忧翻个身,她可不想跟他面对面的睡。 这里比牢房舒服多了,能得此待遇,还是偷着乐吧! 能睡就睡,能吃就吃,何必要委屈自己。活了这么多年,她还真没吃过这样的苦头。 许是真的累了,便是穆百里与她盖被子,她都未能察觉。她只是蜷缩着身子,犹如刺猬一般将自己紧紧抱紧,而后竖起全身的刺,不许任何人的轻易靠近。 这种极为排斥的睡姿,只能说明她欠缺的安全感。习惯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之人,每日都想着谁会害自己,哪里来的安全感。 看到今日的赵无忧,穆百里想起了昔年的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隐忍到了极致,便是什么都不在乎了,所有的兴衰荣辱,都只有自己一人。来日便是生与死,也不过孑然一身。 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却是天底下最悲哀之人。 指尖抚上那张苍白的脸,伸手解去她的遮眼布,他还真没有见过这么纤弱的男人。仿佛是个纸片人,风一吹就散了。这样的男儿,比女子多了几分儒雅,比男儿少了几分气概。可综合在一起,又觉得英气逼人。 安静的时候,内敛沉稳。 出手的时候,绝不留情。 是故穆百里也猜不透,这赵无忧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有时候言不由衷,说的话和做的事完全是背道而驰的。承诺对于赵无忧而言,似乎从不重要,她只要达成目的即可。牺牲别人都不过是手段,除了自己的命,她不在乎任何人的命。 这样的男人,看似儒雅,看似病怏怏,实则却是蛰伏的隐患。 就像她自己说的,不管是谁对她心慈手软,都会有后悔的那一天。因为你的仁慈,换不到她的心软。没有心的人,谈不上善良。 她,与善良绝缘。 似乎是感觉到脸上有异样的东西掠过,她陡然睁大眼眸,眸中一闪而逝的冷冽,悉数落入穆百里的手里。烛光里,她看见居高临下的穆百里,看见他那双凝视的眸,透着无止境的探究与嘲冷。 意味深长,而又带着少许复杂。 “督主若想偷香窃玉,后宫里多得是貌美如花的宫娥,不知督主看中哪个,来日回京本官必定奏请皇上,赐予督主对食。督主觉得意下如何?”被惊醒的赵无忧,话语中透着一丝喑哑,带着少许疲倦,夹杂着微微的鼻音。 这撩人的中性音色,似男非男,似女非女,可落在人心里就像羽毛挠着心坎,痒痒的。 四目相对,穆百里敛了眉目,瞧一眼外头渐露的晨曦,“赵大人这是迫不及待的要把本座推出去?你可曾想过,你与本座同床共枕多日,若是传到皇上那儿,不知皇上该作何思想。是否会把赵大人赐给本座对食呢?” 她坐起身来,修长如玉的指尖,轻柔的捏起穆百里的下颚,一双充满蛊惑的眸子,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穆百里那幽邃的凤眸,“又或者,让我娶你?嗯——” 穆百里笑,“那就要看皇上,到底偏重于谁。” “反正督主已经绝了后嗣,自然是要偏心于我。总不能让督主为妻,坏了我赵家的香火延绵。所以嘛——皇上兴许会答应,我与督主的婚事,到时候让督主做个妾室倒也罢了!”赵无忧一脸戏谑。 下一刻,她突然将穆百里压在身下,单手抵在他的面庞。一手撩拨着他极是好看的面颊,“可惜了,督主这般容颜,若是生而为女,怕是要倾国倾城入主东宫的。督主放心,若是如得我赵家门楣,必定不会亏待于你。来日若有孩子,还可寄养在你名下,唤你一声娘亲可好?” 穆百里的脸色不是太好看,被一个男人这样调戏,竟有种莫名的反客为主的错觉。好像说这些话的应该是自己,怎么突然间就角色对调了呢?如此一来,原本的主动,反而变成了此刻的吃亏吃大发了。 赵无忧似乎一直有这样的能力,就是把被动局面,硬生生掰成主动。毕竟在她心里,没有道德的束缚,也没有权势的压榨,她自己就处于生物链的最高端,做的就是人吃人的事儿。 “赵大人口口声声要娶本座,不知能拿什么来娶呢?”穆百里笑得清冽。 赵无忧笑道,“督主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包括我身上的东西。” “你身上的东西本来就属于本座。”话音刚落,他当下一愣,“赵大人套话的时候,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这般措手不及,害得本座险些失了口。” “失口倒也无妨,只是别失了心就行。”赵无忧轻叹一声,翻身下了床,“这世上什么都能丢,脸丢了自己能找回来,心丢了可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穆百里也觉得很有道理,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有道理。 本来就没有心,怎么丢呢? 有了心才能弄丢,没心的话——只能另当别论。 抬头见,赵无忧已经重新整理了衣裳,回身走到床前时,她还是那个衣冠楚楚的礼部尚书赵无忧。面容素白,浅笑儒雅,翩翩公子却覆手乾坤多年。 “本座最讨厌的就是赵大人这对眼睛,来日还真得挖出来好好看一看。”穆百里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落魄,堂堂东厂提督,司礼监首座,此刻却像是青楼妓馆里的姑娘。 在某个风花雪月的迷人之夜过后,眼巴巴的等着恩客付钱,然后目送恩客拎上裤子走人。 这么一想,穆百里便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饶是太监,也不能被人这样欺负吧! 呵,真是可笑。 赵无忧不再理睬穆百里,顾自走到桌案前,捡了一本书看。窗外晨光熹微,屋内烛光摇曳,竟衬得肤色莹润剔透,若璞玉雕琢。 穆百里揉着眉心,倒也不再理睬,顾自起身朝着房门走去。 二人相安无事,就好像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没有本座的允准,还望赵大人管好自己的双腿。出了这个门,烦劳赵大人下半辈子在床上躺一躺。”语罢,穆百里已大踏步离开。 房门关闭,赵无忧面无表情的放下手中书卷,穆百里突然来这一招,还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好在她早前已有安排,不然还真是措手不及。 高手过招,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不过如此。 只要东西在她手上,不管刘弘毅也好,穆百里也罢,哪怕是七星山庄那几位不省心的爷,也奈何不了他。相信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事情不对劲,而后一个个都得回来找她的麻烦。 然则现在,这是穆百里的地方,所以——穆百里早前将脏水往她身上泼,如今她得把这一刀砍回来。 第79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城主府内,刘弘毅早已知道赵无忧被带走的消息。不必猜也知道,那必定是穆百里授意的。试问这金陵城内,谁敢在府衙内堂而皇之的动手,唯独那穆百里——都是京城来了,身上必定有所背负。 不过只要赵无忧不出来干涉七星山庄的事情,就不会有什么意外。 二公子如约而至,从后门进入城主府。 书房内,刘弘毅的脸色不是太好看,约莫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 二公子来的时候,刘弘毅正单手支着额头,略显头疼的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参见城主!”二公子毕恭毕敬的行礼。 天磊出门,快速关上房门,在外头守着。 刘弘毅也不抬头,只是随手一摆,“坐吧!” “多谢城主!”二公子落座,伸手便从怀中取出一张纸,“城主想要的那块地,地契在此。但凡城主想要的,咱们都能尽力满足。” 闻言,刘弘毅轻叹一声抬了头,“二公子客气。” “只要是城主所想,咱们宋家都能尽量做到。我今日前来,也只是希望城主能兑现承诺。”二公子起身作揖,“这钟昊天已然不是宋家人,却还想鸠占鹊巢,当我七星山庄的主,实乃可恶至极,还望城主能主持公道。” 刘弘毅盯着他,“我到底要什么,难道你不清楚?” 二公子道,“我的确——没找到那条密道,不过城主放心,我一定会继续查找。若是我能当上七星山庄的庄主,这七星山庄与城主府必定合作愉快,到时候城主不管想做什么,七星山庄都任凭吩咐。” “好!”刘弘毅起身,“什么时候找到了密道,什么时候再来跟我说条件。” 二公子上前,将地契双手奉上,“小小敬意,还望城主能笑纳。” 刘弘毅揉着眉心,闭上眸子,“放着吧!” 见刘弘毅似乎没有多大的兴致,二公子的脸上也不是太好看,“城主是遇见了什么烦心事吗?可有七星山庄能帮忙的地方?” “没什么。”刘弘毅轻叹一声,“二公子有心,我心领了。七星山庄的庄主之位,乃是你们七星山庄的内部事件,所以朝廷不会插手。你懂我的意思吗?” 二公子心头大喜,“多谢城主。” 只要朝廷不插手,只要赵无忧不帮着钟昊天,那么七星山庄的事情就是家庭内部矛盾,只要内部处理即可。宋家人没有一个喜欢钟昊天的,毕竟他这个被驱逐之人,身上还背负着四夫人的污秽之名。 若是重新召开宋氏一族的内部会议,必定能夺了钟昊天的继任庄主之位。 思及此处,二公子喜从心来。 有了刘弘毅的许诺,这事就变得简单多了。 二公子得了刘弘毅的许诺,自然是高高兴兴的离开,眼见着这庄主之位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城主府后门,马车渐行渐远。 素兮头戴斗笠,无温伫立,握紧手中冷剑,勾了唇笑得寒凉。果然这麻袋是从里面戳出来的,七星山庄内部有人想谋夺庄主之位,所以才会闹了这么一出。 倒是可怜了老庄主,生前风光一世,却在临了之际,得了这么个下场。 素兮转身离开,寻了空隙悄无声息的进了七星山庄。 老庄主的灵柩就摆在正厅里,钟昊天一身孝,独自一人守在灵堂里。纵然老庄主已死,继任仪式被耽搁,但只差了最后交接仪式的钟昊天,在七星山庄众人眼里,俨然已经是个新庄主。 走到棺椁旁,望着里头静静躺着的父亲,脑子里是赵无忧那一句: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 终究是一语成谶,如今还真是子欲孝而亲不待。 站在那儿,钟昊天眸色晦暗,目不转睛的盯着永远闭上眼睛的宋谷。 活着的时候,他这般倔强,不惜恶语相向。如今后悔了,却是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父子两个,一辈子都在愧疚与后悔之中度过,临了竟是用这种方式告别,不得不说造化弄人。 分明可以承欢膝下,却落得天各一方,悔之晚矣。 “所以说,时不待人,公子是对的。”素兮从外头走进来,“如今后悔,却也没有机会了。” 见着素兮,钟昊天先是一愣,而后下意识的捏紧了棺椁边沿,“你怎么来了?就不怕被他们抓住?” “能抓得住我,我就不会出现在这儿。”素兮笑得凉薄,“一群酒囊饭袋,哼——我还不放在眼里。这七星山庄如今人人自危,防备疏漏,我想进就进,想出就出。什么金陵第一庄,也不过尔尔。” “有什么话就说。”钟昊天望着她,“是赵大人有事?” 素兮扬唇冷笑,“公子深谋远虑,区区囚笼如何能困得住她。刘弘毅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擅动公子,浑然是自寻死路。”语罢,她上前一步,将一个小布包丢给钟昊天,“这是公子给你的,接下来的事情就得看你自己了。” “赵大人没事吧?”钟昊天握紧手中的小包,里头有东西,似乎是硬硬的,但不知是什么。 “放心吧,公子不会有事,倒是你们可要小心。二公子联手宋家族亲,还跟城主刘弘毅有所接触,只怕背后目的不纯。”素兮握紧手中冷剑,“你这庄主之位,已经摇摇欲坠。” “我何曾稀罕什么庄主之位,若知道这庄主之位会逼死我爹,我宁可不要。”钟昊天切齿。 “此话言之过早。”素兮带上斗笠,“既然你爹把庄主之位留给你,必定是有所考量。你就算是为了你爹,也该执掌这七星山庄。否则七星山庄落在那些有心之人手中,你爹的一生心血便会付之东流。你忍心看到这样的结果?你爹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该做的是继承你爹的遗愿,振兴七星山庄。” “还有就是,查出杀死你爹的凶手。我相信这些争夺庄主之位的候选人里,必定有人是真凶。难道你不想找到真凶,为你爹报仇?” 钟昊天握紧手中的东西,“杀父之仇,岂能不报。” “有志气。”素兮向外走去,“钟昊天,自己的东西自己去争取,没有人同情弱者,只有被依附的强者。”音落,她纵身轻跃,消失在七星山庄里。 素兮来得快,去的也快。 眨眼间如风消逝,宛若从未来过。 低眉望着掌心的小布包,待打开来,钟昊天骇然怔在当场。他忽然明白,素兮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双拳紧握,那是情绪高涨到了一定的程度。 深吸一口气,钟昊天跪在灵堂里,毕恭毕敬的朝着棺椁磕头,“爹,我一定会查明真相,为你报仇。这七星山庄——”他重重合上眉眼,“昊天会为你扛起,必定不负父亲所望。” 二公子回来之后,事情便开始有所进展。 钟昊天还守在灵堂,却有大批的卫士快速包围了灵堂,而后是大公子和二公子并肩走进来。瞧一眼跪在灵前的钟昊天,眸色利利,那表情几欲吃人。 “你们想干什么?这是什么地方,也敢闯进来?”钟昊天冷然,“滚出去!” “钟昊天,你有什么资格守在这里?”大公子冷笑,“你既非宋家子孙,又是被父亲厌弃而驱逐出七星山庄之人,今日还有脸跪在这里?该滚出去的人,恐怕是你吧!” 钟昊天瞬时明白,他们这是来宣誓主权,紧赶着要在父亲出殡之前把他赶出去。要知道老庄主一死,继任庄主就必须亲自主持老庄主的殡礼,以此来昭告天下,继任庄主的正统性。 心头寒凉至极,钟昊天冷冷的扫过在场众人,“爹刚死,尸骨未寒,你们就这么急着要夺庄主之位吗?你们的良心呢?” 可转念一想,也是,良心这东西似乎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钟昊天低头冷笑一声,自己还真够蠢的,竟然还问人家有没有良心。父亲尸骨未寒就来夺位,这不是明摆着吗? “哼,你本来就不是宋家人,还谈什么庄主之位?”大公子冷嗤,“钟昊天,你姓钟不姓宋。” “难道我骂你猪狗不如,你就真的是禽兽吗?”钟昊天绷直了身子,“你们是姓宋,可那又如何?当日登上继任仪式的是我,又不是你们。天下英豪有目共睹,岂容你们颠倒黑白。” “爹的死与你有没有关系还不一定,你少在这里摆庄主的架势。”二公子果然是哪儿疼戳哪儿,字字珠心。 钟昊天深吸一口气,“爹的死,我一定会查清楚。不管是谁对爹下手,我绝不放过。” 锐利的眸子,狠狠剜过眼前众人,卫士们面面相觑,不知是该进还是该褪,亦或是进退两难。 很明显,这是内部战争,为的不过是庄主之位。站错了阵营,可能就会一败涂地,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所以众人不知该帮着谁。 大公子武功好,二公子声望高,这五公子又是名正言顺的继任庄主。 “少废话,你跟那赵无忧一定是一伙的,爹就是见过你们之后才会死于非命,你还敢说跟你没关系。钟昊天,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说不定爹就是你杀的,你还在这里贼喊捉贼。”大公子咬牙切齿,“钟昊天,你给我滚出七星山庄,从今往后不许在再踏入七星山庄半步。” “你让我滚出去,我就要滚出去?凭什么?”钟昊天深吸一口气,“这儿是爹的灵堂,不许你们放肆。”音落,他突然发力,顷刻间风卷残云,那如同摧枯拉朽之力,愣是将所有人逼退。 众人连退数步,那强大的内劲,直逼得人无法靠近。 大公子与二公子也未曾防备钟昊天突然发力,是故一时大意,也跟着连连后退。当场面骇色,恨不能将钟昊天撕成粉碎。 钟昊天不紧不慢的走出灵堂,负手而立,昂首站在所有人跟前。那一副傲然姿态,俨然是老庄主再世,大有傲视群雄之色。 “今日谁敢在我爹灵前放肆,别怪我不顾情分,大开杀戒。”钟昊天面无表情,眸光狠戾,“谁若不信,只管上前。这话我便撂在这,谁要上来?” “钟昊天!”大公子冷喝,“你敢!” “想试试吗?”钟昊天的武功,他们是领教过的。当日擂台比武,他们一个个都是钟昊天的手下败将。如今,败军之将不足言勇,谁还敢上前丢人现眼。 大公子与二公子对视一眼,似乎也有所顾忌。 “混账!”庄主夫人疾步走来,“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们恣意妄为!庄主尸骨未寒,你们却在这里自相残杀。庄主在天有灵,怕是要死不瞑目!” 见着是庄主夫人来了,一个个卫士都俯首退到一旁,再也不敢上前。 深吸一口气,庄主夫人道,“庄主灵前,修得放肆!今日当着众人的面,我也不妨说一句公道话。钟昊天,我不管当初发生过什么,我也不管你姓钟还是姓宋,我只知道当日的继任仪式里,你并没有得到彰显庄主身份的扳指,也就是说,你这庄主之位名虽正,言却不正。” 钟昊天就知道,这女人打从一开始就没那么简单。如今却在这里义正词严的说一大堆废话,就是为了否认他的庄主继承权。 说到底,也只是为了她自己的儿子。 “敢问夫人,若是我得不到扳指,是不是就没人会承认我这庄主之位?”钟昊天问。 “没错!”庄主夫人回答。 钟昊天冷笑,“若是谁都没有扳指呢?那这庄主之位就一直空悬不成?” “那就得问过宋家族亲的意思了。”庄主夫人笑得寒凉,“为了表示公正,我会请宋家族亲,那些有名有望之人前来决议,这七星山庄的庄主之位,到底该给谁。钟昊天,你意下如何?” “庄主夫人已经有所决议,还问我作甚?”钟昊天深吸一口气,“不过这样也好,免得到时候大家说我名不正言不顺。只不过敢问一句,若是宋家族亲选择了我,那么庄主夫人是否要随子离开七星山庄?” “那是自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庄主夫人应得斩钉截铁,“我既非你生母,自然没有资格留在这七星山庄与你共同生活。当然,前提是你得成为这七星山庄的庄主。钟昊天,你说呢?” “好!”钟昊天应承,“那我就要看看,所谓的公正到底有多公正。” “我会请刘城主为主,天下英豪为证,必定公平公正。”庄主夫人转身离开。 钟昊天眯起眸子,望着来了又走了的众人。方才的热闹喧嚣,此刻都归于平静。 深吸一口气,钟昊天坐在台阶上,眸色幽冷,“哼,爹,这就是你养的好儿子,你的好夫人吗?昔年你怎么就没看清楚,这一个个狼子野心,为的不过是荣华富贵罢了!” “当与共富贵,不可共患难,也不过如此。瞧瞧这些人的嘴脸吧,哼,果然是丑陋得很!爹,你在天有灵,好好看清楚一些。我虽非养在父亲膝下,但今日必当为你争口气。这七星山庄你既交付于我,我必当好好守着。” “娘说,自己的东西要自己守住了,才算男人的本事。爹——你们可是遇见了?娘一直在等你,只不过活着的时候,没能活过自己那一关,如今去了下面,什么都能释然。” 身后,有凉凉的声音传来,“看清楚又能怎样?这世间比之丑陋的多了,你能斗得完吗?这家族内部不过是个人私事,若是到了沙场,那便是家国天下。小巫见大巫,哼——有什么好感伤的?” 钟昊天垂眸,笑得凄凉。 家国天下? 到底是先有家再有国呢?还是先有国再有家呢? 轻叹一声,终是感慨良多。 很快,庄主夫人便找来了宋家的族亲,当着天下英豪的面,请了城主刘弘毅亲自主持了这场决议。原本宋家人对于赵无忧的威逼利诱就心存愤慨,极度不愿让钟昊天担任七星山庄的庄主,可当时畏惧赵无忧的身份地位,不得不支持钟昊天继任庄主。 如今可好,一切推翻重来,又没有赵无忧在场,所以这场看似公平公正的决议,实际上是为了否决钟昊天的庄主之位而举行的。 宋家的人自然得意洋洋,没了赵无忧的威胁,他们可以恣意的将钟昊天驱逐出七星山庄。无所顾忌,极尽其能。 “诸位群豪,老庄主暴毙,如今此事交付朝廷处理,咱们相信城主必定会还老庄主一个公平公道。可是天无二日,一山不容二虎,这七星山庄群龙无首,着实是不行的。”庄主夫人站在擂台上,面无表情极尽严肃之能,“是故今日,咱们要在这里,重新挑选庄主之人。” “老庄主去的时候,未曾将代表着继任庄主的扳指交接给钟昊天,也就是说老庄主其实从内心深处而言,是不想传位于五公子的。而现在,五公子的手中,也的确没有扳指为证。七星山庄是宋家的,也就是说,如今还得让宋家的族亲们挑选合适的庄主人选。” “今日当着诸位的面,咱们什么都不说了,还是让宋家的族亲投票决定。如果五公子还能高居榜首,这庄主即便没有扳指为证,咱也是心服口服。” 底下人开始议论纷纷,早前说好的,比武竞选,如今却突然转了风向,变成了文选。 原本都定好的庄主,今日又要变卦,难免教底下人心浮动。 可庄主夫人也说了,这是宋家的七星山庄,也就意味着,这是宋家的内部事件,天下英豪只是做个见证罢了! 既是如此,人家的家务事,外人自然不好搀和,只管抱着看热闹的心思,慢慢看下去便是。何况,又有刘弘毅这个金陵城的城主在场镇着,是故也没人敢轻易叫嚣。 宋家诸位公子缓步走上台来,一人一张凳子齐排排坐开。 这投票很简单,其实也不过走走过场罢了!结局为何,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宋家的人,根本不可能将票数投给钟昊天。 所以到了最后,钟昊天只得到了极为少数的一票。 族长还坐在那里,看着所有人都投完票了,他还是坐在原地没有做出选择。 “族长?”庄主夫人望着他,“你到底选谁?” 族长轻叹一声,起身朝着刘弘毅躬身作揖,而后转身对着底下群豪俯身作揖,“诸位,我身为宋氏族长,想来有些话也是该说的。对于钟昊天,我的确有所排斥。然则我不得不承认,论文才武功他的确胜过宋家的诸位公子。” 庄主夫人凝眉,便是大公子与二公子也跟着愣了半晌。 族长这是什么意思? 钟昊天望着他,面色微恙。 “七星山庄是宋家的,可七星山庄也是老庄主宋谷毕生的心血,我身为宋家的族长,我不希望因为一己之私,而让宋家蒙受损失或者做出错误的决定。”族长站在那里,长长吐出一口气,“不管我是宋家的族长,还是个普通人,我想我这个决定都无愧于心。” 语罢,他缓步朝着钟昊天走去,将手中的木牌递给钟昊天,继而笑得如释重负,“但愿你能不负众望,能扛得起七星山庄这座山,不要让你爹失望。” 别说是钟昊天,便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族长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要知道,早前最反对钟昊天继承庄主之位的,就是族长,可是现在竟然……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首当其冲站出来支持他。 钟昊天愣住,当下没能回过神来。 最后还是族长直接将木牌塞进钟昊天的手里,“还愣着干什么,该是你的,你就得接着。你想让你爹九泉之下死不瞑目吗?” 钟昊天伸手接过,“谢谢。” “不必谢我,谢你爹吧!”族长转身回到原位。 “族长,你这是什么意思?”宋氏族亲自然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族长轻叹一声,“宋谷执掌七星山庄多年,我相信他的眼光。他自己挑选的后继之人,想必有他的过人之处。这些日子我也观察过了,钟昊天除了他姓钟,其他的还真挑不出错处。既然如此,为何不给年轻人一个机会?这七星山庄,也需要新的血液注入,才能再现辉煌。” “钟昊天的武功极高,比武服人,他做到了。而且他并未耍手段,赢得光明正大。咱们宋家祖上乃是京官,岂能落了他人口舌,教外人笑话咱们输不起。” 一番话,说得宋家族亲面红耳赤。 输不起,还真是输不起啊! 庄主夫人冷了脸,缓步走到族长跟前,“族长何时做出这样的选择?” “何时?从一开始便是这样的选择,只不过夫人一直未知罢了!”族长冷了眸,“夫人,人在做天在看,因果循环终有报。七星山庄的名声,本就是因为宋谷的侠义心肠,侠者仁心。如今你们出尔反尔,再三觊觎庄主之位,耍心机动手段,实在教人所不齿。” “我相信宋谷在天之灵,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妻儿,为了这一个庄主之位,把做人最基本的礼义廉耻都抛诸脑后。” 底下有人拍手叫好,这一番话,说得庄主夫人一张脸乍青乍白得厉害。当着众人的面,她又不好对着族长发作,只能勉强按捺下来。 还以为族长当初言辞激烈的反对,如今更能将钟昊天赶出去,没想到族长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反水,让他们母子当下难堪到了极点。 众目睽睽之下,颜面尽失。 “庄主的扳指已失,如今按照票数计算,钟昊天也当不了这七星山庄的庄主。”庄主夫人冷笑两声,“大家都在,那咱们就按照票数来推举庄主吧!” “敢问夫人,这扳指到底丢在了何处?”钟昊天问。 庄主夫人道,“不知。” “是真的不知还是藏起来了?为的就是把我赶出去?”钟昊天起身,一步一顿的朝着庄主夫人走去。 二公子快速起身,“你想干什么?钟昊天,我警告你,你最好别乱来。” “众目睽睽,我能干什么?”钟昊天冷笑,“我只是想问清楚,庄主夫人何以一口咬定,这扳指丢了?若是庄主夫人藏起来了,刻意要赶我出七星山庄,那我岂非冤得慌?” “你胡说什么?”庄主夫人切齿,“我怎么可能会把扳指藏起来,钟昊天,你莫血口喷人。” “那敢问庄主夫人,我爹随身携带的东西,何以在他死了之后便消失无踪?何以你们要封锁他已死的消息?这期间你们到底在干什么?是在毁灭证据还是在搜寻扳指,准备污蔑朝廷命官,以及对付我呢?”钟昊天咄咄逼人。 庄主夫人冷然,“混账,这话是你能信口胡诌的吗?庄主被杀,不就是你们串通好的吗?你为了谋夺庄主之位,所以——” “庄主之位我已经到手,何必还要杀人?”钟昊天打断了她的话,“夫人这话前言不对后语,还是想清楚再说吧!免得当着众人的面,说漏了嘴!” 音落,庄主夫人哑然。 “钟昊天!”二公子切齿,“你还敢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咱们拿证据说话。”钟昊天站直了身子,“诸位,今日当着刘城主的面,咱就把话说清楚。我爹立我继任庄主,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他的扳指也是留给我的,所以没有所谓的找不到扳指一说。庄主夫人与诸位公子此举,只是为了把我赶出七星山庄,好让夫人的儿子继承七星山庄。” “我钟昊天无意争夺庄主之位,可被逼到了这份上,也不得不争。夫人早前说过,若是我继任庄主,你会随子离开,那我便成全你。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是非对错,到了最后总有个了断。管家!” 钟昊天一声喊,管家缓步从台下上来,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头似乎放了什么东西,却盖着一块红布,教人无法一窥究竟。 族长蹙眉,“怎么回事?” “还望族长主持公道!”钟昊天俯身作揖。 管家朝着众人躬身,而后对着族长毕恭毕敬道,“这是老庄主留给五公子的东西,如今诸位族亲都在,当着天下英豪的面,老奴得把庄主的话传达清楚。” “当日庄主病重,自知可能无法参与新任庄主的继任仪式,是故早早的做了安排,让老奴把扳指早早的收起来。老奴得了东西,不敢懈怠,只等着继任仪式那日能完成庄主之命。” “谁知当日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庄主毙命,这继任仪式也被中断,所以庄主夫人没找到扳指只是因为这扳指在老奴手里。庄主早就料到,一旦他有个好歹,夫人和诸位公子必定会对五公子下手。” “如今,还真是应了老庄主所料,不得已,老奴只能当着大家的面,把扳指拿出来,以正视听。五公子钟昊天,乃是老庄主亲自挑选的继任庄主,以扳指为证,刚好请诸位做个见证。” 说完,管家毕恭毕敬的跪在族长跟前,“族长,请!” 族长一愣,疾步上前掀开红布,里头是一个精致的锦盒。族长的手有些颤抖,锦盒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那枚金镶玉的扳指就这么完完整整的呈现在众人跟前。 宋氏族亲上前确认是否真品,当确定是庄主信物无疑时,也都闭了嘴,不敢再多说什么。 所以一场预谋的票选,到了最后被钟昊天逆转为,继任仪式的最后步骤。这一点,倒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便是刘弘毅也跟着愣了半晌。 精心策划,没想到竟是功亏一篑? 不!怎么可能会这样? 若是如此,那他…… 第80章 差点被妖孽攻陷 七星山庄的大逆转,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唯有赵无忧稳如泰山,饶是对外界不闻不问,似也有大局运筹帷幄在掌中。 下棋之人,自然不能被棋子掌控。不管对方出什么局,你都必须早预防早下手。她最讨厌的就是被动!被动的接受,被动的知道,被动的——让自己成为别人的棋子。 房里有一把琴,赵无忧胸有成竹。 桐木古琴,琴声悠悠,似要破开苍穹,将这灰暗的人世间扯出一道口子,不见鲜血淋漓不罢休。蓦地,琴声戛然而止,嗡声长鸣过后,指尖的一滴血悄无声息的落在桐木古琴之上。 赵无忧面色微恙,愣愣的盯着自己的指尖。 指尖被琴弦划破,嫣红的血珠子一滴滴的滚落。 娇眉微蹙,这是——怎么了? 清浅的吐出一口气,约莫只是巧合罢了! —————————— 在城主府,亦有不少变动。 杜玉娆被关在密室里,她不相信刘弘毅能关她一辈子,这扇门早晚会打开,因为她还有个女儿。是故,刘弘毅不可能瞒着女儿一辈子,不可能这样对她。 她一直在等,等着刘弘毅把石门重新打开。 可惜,她等到的不是刘弘毅而是孙晓云。 石门打开的那一瞬,杜玉娆快速躺回床榻,背对着门口,似是与刘弘毅赌气。只不过她听着密室内安静得很,心下有些犹豫,难道刘弘毅又后悔了? 谁知,开口的却是孙晓云微凉的声音,“妹妹。” 音落瞬间,杜玉娆快速起身,坐在床沿骇然盯着不亲自来的孙晓云。她是真的没想到孙晓云会出现在这里,是故这一脸的错愕也不是装出来的。 孙晓云倒是不以为意,旁若无人的坐下来,“你不必害怕,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杜玉娆眸色微敛,“夫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白日里没见到你,暖暖一直在找你却始终遍寻不着。我想过了,你不可能离开城主府,不可能抛下自己的女儿不顾,若你真的要离开城主府,城主必定不会答应。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个地方。我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孙晓云轻叹一声,“城主为何关着你?” 问及这个,杜玉娆自然不能言说。抿唇,眸色微冷,杜玉娆笑得寒凉,“他是城主,他想怎样便怎样,还需要问为什么吗?” “他待谁都能予取予求,唯独是你,他视若珍宝。”孙晓云顾自倒上一杯水,不紧不慢的开口,“你给我个理由,我放你走。” 杜玉娆缓步朝着孙晓云走去,“夫人何必要问,这城主府里多少秘密,不该知道的就不必知道。纵然知道,也该装作不知道。” 孙晓云轻叹一声,放下手中的杯盏抬眸望着她,“我入门比你早,可实际上,我却是极为羡慕你的。在你来之前,我以为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纵然我膝下无子无法生育,城主仍旧敬我待我。可自从你来了之后,我才知道那不过是我自己的自欺欺人。” “杜玉娆,你比我幸运,你得到的是城主最完整的爱。只不过,你的心不在他哪里,所以他不开心。你们之间隔着的,是杀母之仇,夺身之恨。可你若能点头,何尝不是回头是岸?” 杜玉娆深吸一口气,“有些东西,回不了头。对于我的出现,我很抱歉,没能让夫人如愿以偿。可是如今的局面,何尝不是夫人当年的筹谋划策之故?早知今日,你何必当初呢?” “所以我现在来,是为了救赎。”孙晓云垂眸,“大夫说,我约莫还有一两个月的命,所以我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弥补自己曾经的过失。妹妹,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让我为你和丁水生做点什么。” 杜玉娆一愣,“你、你说什么?什么叫一两个月的命?” “我身有隐疾,如今——”孙晓云长长吐出一口气,“罢了,不说了吧!” 仔细看去,孙晓云的脸色的确有些不太对劲,只不过她突然说自己有绝症,还真让杜玉娆来不及反应。这么说,她快要死了? “你——”杜玉娆突然不知如何言说,一时间愣在那里没有再说话。 孙晓云起身,“走吧!” “去哪?”杜玉娆问,“你就不怕城主回来,知道你放了我,会拿你是问吗?” “那你会出卖我吗?”孙晓云问。 杜玉娆不语。 “我知道你必定不信我所言,所以我也不准备多作解释。你出去之后,我会去放了丁水生,到时候你自己选择吧!我此生已无所求,更无挂牵,横竖孑然一身,无儿无女。这辈子,我什么都没了,但愿临死之前还能让遗憾少一些。”她说得真挚而诚恳。 杜玉娆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但如今能走出去这儿,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不言不语,杜玉娆跟着孙晓云离开了密室,走出了刘弘毅的书房。 外头的阳光真好,乍见光亮,杜玉娆不适应的眯了眯眼睛,站在原地适应了一会才重新睁开眼睛。 “你走吧!”刘晓云说。 杜玉娆不解的望着她,这突如其来的开释,让她疑窦丛生。孙晓云是谁,是城主夫人,早前也曾对自己动过心思下过手,若非这些年有刘弘毅护着,杜玉娆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命活着。 昔年是孙晓云骗了她,给她下药,才把她送上了刘弘毅的床,接下来便有了暖暖。 如果不是杜玉娆以命相逼,这暖暖必定已经养在了孙晓云的膝下,成了孙晓云的孩子。所以现在,杜玉娆是不敢再相信这样的女子。 孙晓云轻咳两声,那绢帕上有血色嫣红,她笑得寒凉,“我自知你不信,是故我也不需要你的相信。你现在就可以走,出城三里外有个茶棚,一个时辰之后丁水生会去那里跟你汇合。到时候你走也罢,留也好,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做我觉得该做之事,不是弥补你,而是弥补我自己。” 语罢,她不容分说,转身离去。 杜玉娆定定的站在那里,该信还是不信呢? 这个时候,暖暖约莫在睡午觉。 一个时辰,时间也不长,要不要相信一次呢?若水生真的能逃出生天,那对丁家而言,也算是无愧了。这些年,刘弘毅相信孙晓云所言,把丁水生囚禁在牢里,以此来牵制杜玉娆的去留。 这一牵制,便是这么多年。 当年她得知自己有了身孕,也曾想要一走了之,如果不是他们拿丁水生的命威胁她,她早就离开了金陵城。而后他们又拿丁水生的性命来牵制她的自由,暖暖渐渐长大,饶是她想走,终也是走不了。 深吸一口气,杜玉娆站在原地很久。 最后还是决定相信一次,只这一次,绝无第二次。 她从后门离开,避开府中所有人,直奔金陵城外。 城外三里,果然有个茶棚。 见着杜玉娆离开,孙晓云转身笑得寒凉,眸中寒光冷冽。不过,她是当真让人去了天牢,手执城主的令牌,堂而皇之的把丁水生提了出来。 这丁水生当初是无缘无故关进来的,说好了不见令牌不许放人,这约莫也是孙晓云自己给自己留的最后一步退路。 “丁水生!”有人喊了一声。 丁水生正躺在床上休息,自从他被关在这里,只偶尔见过刘弘毅过来冷嘲热讽一顿,便很少见过生人。刘弘毅关着他,只是为了占据杜玉娆,所以并没对丁水生用过刑。 如今见着有人过来,一脸的凶神恶煞,丁水生苍白的脸更是白上几分,“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是谁?” “废话少说,跟我走,带你出去!”那人转身就走。 丁水生还愣在当场。 那人回眸,眸色幽幽,“想一辈子待在这里,老死在大牢?走不走随你!” 丁水生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但是能离开大牢,是他如今最大的心愿,自然急匆匆的离开。什么都比不上自由来得珍贵,这外头自由的空气,那般新鲜。 他坐在马车里,整个人都激动起来。 出来了!这么多年,终于出来了! 饶是死在外头,也比在大牢里发霉发臭的死去,好得多。何况在里头,他也见不着杜玉娆,横竖都是一样的结果,还不如出来搏一搏。 万一侥幸活下命来,还能再见她一面。 如斯想着,便真当被人送出了城。 杜玉娆忐忑不安的坐在茶棚里,叫上一壶茶,一个人焦灼的往进城方向眺望,但愿那孙晓云能言出必践,但愿这一次不是在耍花样。 而事实上呢? 当那白面小生走下马车的那一瞬,杜玉娆手中的茶碗一晃,滚烫的茶水翻在手背上,瞬时将白皙的手背烫得通红。 “水生?”杜玉娆哽咽,数年未见,突然间出现在自己面前,竟是这样的无话可说。相逢无言,唯有泪千行。数年不见,人事全非,说过的走过的,转身时都只剩下沉默。 丁水生站在那里,定定的望着容颜未改,可眼睛里却已少了某些东西的杜玉娆。疾步上前,他快速将她抱在怀里,潸然泪下,“真好,终于见到你了。” 杜玉娆站在那里,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任由丁水生抱着。 好在茶棚里没什么人,可杜玉娆还是推开了他。有那么一瞬,她觉得有些感觉还是变了,变得不再如初。原来过了那么多年,人真的会变。 约莫,是心变了吧! “玉娆,你在等我?”丁水生大喜,这些年他被困在大牢里,浑身的肤色都透着异样的苍白。如今在阳光下晒着,竟泛着少许灼伤的红。可他很高兴,那一双死灰复燃的眸,散着迷人的光,晶亮的望着她。 许是因为长久不笑,对着丁水生的时候,杜玉娆也忘了如何去笑。淡漠疏离的面色,透着丝丝倦怠,“水生,你终于自由了!赶紧走吧!” “走!”丁水生拽起她的手就想走。 下意识的,杜玉娆抽出手,神情犹豫了一下。 “玉娆?”丁水生愣愣的盯着她。 杜玉娆呼吸微促,快速背过身去,“水生,我有话要跟你说。” 丁水生想了想,当即道,“玉娆,我们先离开这里,这个安全的地方再说好吗?刘弘毅随时都会追来,我不想让这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又这么丢了。” 这倒是实情,杜玉娆的话到了嘴边,终归没有说出口。 马车还在,只是车夫没了。 估计方才他们二人只顾着续话,倒是把车夫给忘了。 “来!”丁水生搀着杜玉娆上马车,“有什么话,我们边走边说。” 丁水生难得逃出来,如果再被抓回去,估计下一次刘弘毅就会把他藏起来,再也不会被人找到。思及此处,杜玉娆只能暂时妥协,有些话还是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清楚罢了! 马车渐行渐远,杜玉娆回眸看了一眼金陵城的城门,心里隐隐有些莫名的不安。 她不能出来太久,否则暖暖想她了又该如何是好。 殊不知,刘弘毅在七星山庄吃了瘪,如今回到了书房,却见密室里空了,佳人早已没了踪迹。一肚子邪火蹭蹭蹭往脑门上涌,有那么一瞬,刘弘毅只想吃人。 把这府里的人,都生吞活剥了。 “人呢?”刘弘毅咬牙切齿。 天磊跪在地上,“卑职让人盯着书房,不许放任何人进出。他们说,只看到夫人来过,所以——” 刘弘毅拂袖便走,孙晓云似乎早就料到,此刻就站在回廊尽处。 四目相对,各有所图。 孙晓云俯身行礼,“妾身见过城主。” 音落瞬间,回应她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孙晓云身子踉跄,当即扑在地上,脸上火辣辣的疼。她面不改色的抬头望着,居高临下的刘弘毅,嘴里满是咸腥味。 “孙晓云,你好大的胆子!”刘弘毅眦目欲裂,“我说过,不许靠近玉娆,你都记不住是吗?要不要我把这些都刻在你的脑门上?” “城主若是想刻着,那便刻着吧!刻着也好!知道疼,就知道自己还活着。”孙晓云坐在地上,笑得凄凉,“城主只记得杜玉娆,可还记得,那些年我与随城主守卫城池的艰险?这生与死,都比不过儿女情长,比不上红颜如花,是吗?” 刘弘毅俯身蹲下,伸手揪住孙晓云的衣襟,“如果不是因为与你的结发之情,你以为我还会留着你吗?如果不是感念当初你为了金陵城东奔西跑,与我一道镇守……孙晓云,你真的很该死!说,你把玉娆藏在了哪儿?” “城主!”天磊急匆匆的赶来,“丁水生——”他望着孙晓云,微微垂眸,压低了声音,“丁水生被人放走了。” “是不是你?”刘弘毅掐住了孙晓云的脖颈。 “是!”孙晓云笑得寒凉,“那你知道,我这是为什么吗?你就不想听一听,杜玉娆当时是如何跪着求我,放了丁水生,放了她的情郎吗?” 音落,刘弘毅狠狠推开了她。 孙晓云倒伏在地,唇角带着清冽的嘲笑,“刘弘毅,你自诩情深又有什么用,有些人不领情。饶是你为她做尽一切,饶是你温柔备至,不爱就是不爱。就好像我对你,纵然是掏心掏肺,你可有半点感动过?有吗?刘弘毅,你扪心自问,你的心里可有半点位置是留给我的?” “若没有,那么在杜玉娆的心里,对你也是一样的态度。你比不上丁水生,只是因为你出现得太晚,你爱得太深来得太迟,怪不得别人。她如今与丁水生已经双宿双栖,你为何不能成全他们?她已经把女儿留给你了,你还想怎样?” 刘弘毅深吸一口气,冷冷的盯着天磊,“去追,无论如何都要把他们给我追回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听到没有?” 天磊行礼,“是!”语罢,疾步离开。 城主府有大批的卫士出动,直奔城外,城中人纷纷猜测,许是出了什么事。而丁水生带着杜玉娆,也不敢往关外走,毕竟那些蛮夷之地,比中原更危险。 也是料到了丁水生这畏首畏尾的性子,刘弘毅让天磊带着人,往关内去找。丁水生手无缚鸡之力,在大牢里待了那么久,对外头的一切更是陌生到了极点,出了城也只是盲目的驱车一直走。他不知道要带着杜玉娆去哪,横竖就一个念头:走。 走得越远越好! 走就对了! 可你一个文弱之人带着一个弱女子,还能走到哪儿去呢?这不,马车眼见着就要被追上来。丁水生也是急了,拽着杜玉娆就往山林里跑。 身后,大批的卫士穷追不舍。 丁水生紧握着杜玉娆的手,跑得气喘吁吁,跑得汗流浃背。 杜玉娆这几年一直待在城主府,养尊处优的日子让她少了操持与忙碌,早已不再是昔年那个能自由奔跑在山林野地里的少女。她松了手,“我跑不动了,你走吧!” “玉娆,我们一起走!”丁水生自然不肯。 他吃那么多苦,不都是为了她吗?如今若是失去了她,那他这些年的忍耐还有什么意义? “你走啊!”杜玉娆哭出声来,“我已经不是以前的玉娆了,水生,我嫁给了刘弘毅,还为他生了一个孩子。我已为人妇,已为人母,我配不上你,不值得你这样为我虚耗下去。水生,你走吧!就当我求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永远都别回来。” 丁水生不肯,“我们一起走,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我只认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妻子。” “你怎么听不懂我的话呢?丁水生,我爱上刘弘毅了,你听懂了吗?”杜玉娆泪如雨下。 刹那间,丁水生僵在当场,天磊已经带着人,将他们团团包围。 “带走!”不容分说,天磊一声令下,卫士一拥而上,快速将丁水生摁在地上。 丁水生手无缚鸡之力,此刻哪里还能动弹,当下被摁在地上服服帖帖,只剩下不甘的吭哧声。杜玉娆一愣,瞬时给天磊跪下。 “卑职受不起!”天磊慌忙去搀。 杜玉娆泣泪,“放了他。” 天磊蹲在那里,轻叹一声,“卑职恕难从命,这是城主的命令,身为亲随岂能违背城主的意思?杜姨娘,请恕卑职无礼,得罪了!”他站起身来,“全部带走。” 纵然杜玉娆跪地求饶,天磊亦没有心软。 当五花大绑的丁水生被丢在刑房,当杜玉娆泪流满面的跪在刘弘毅身后,一切都没了转圜的余地。刑房内冷得如同冰窖,刘弘毅背对着他们,负手而立,可见真的动了气。 “城主,你放了水生,不管你想怎样,我都答应你!”杜玉娆伏跪在地。 下一刻,刘弘毅疾步走到她跟前蹲下身子,狠狠的掐着她的下颚,怒视她那泣泪的脸,“为了他,你什么都肯答应我?” 杜玉娆盯着他,这样的刘弘毅,是她从未见过的。 愤怒中,带着燎原之势,那种咬牙切齿的恨,眦目欲裂的痛恨。 “把他带下去,好好伺候。”刘弘毅冷喝。 丁水生被强行拖下去,“你放了玉娆,刘弘毅,你这个卑鄙小人,你枉为金陵城的城主,你……唔……”嘴被快速堵上,而后便只剩下重物拖拽在地的厮磨声。 “城主,我求你,我求你了!是我的错,是我错了,你放过水生吧!”杜玉娆哭着磕头。 刘弘毅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抬手间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了过去。力道之大,杜玉娆只觉得眼冒金星,耳朵里嗡嗡作响。 她躺在那里,不觉疼痛,只觉得麻木。地表的冰凉,渗透入骨,寒意快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刘弘毅揪起她的衣襟,“看着我!杜玉娆!你看着我!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你一口一个水生,你就那么喜欢他吗?纵然他在你的生命里缺席了那么多年,你还是心心念念都是你的水生!杜玉娆,我有多爱你,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语罢,他狠狠的将她丢弃在地,转身拂袖而去。 那一刻,她宛若破败的布娃娃,就这么被人弃如敝屣。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是活该的,活该轻信他人,活该走到这一步。饶是她不曾动过与丁水生私奔的念头,但是如今她百口莫辩,你说了,他也未必再信你,不是吗? 先入为主这种东西,是真的很可怕。 互不信任这种东西,也会上瘾。 当然,会上瘾的除了这些,还有某种无伤大雅的玩笑。 比如,赵无忧与穆百里的玩笑。 穆百里端坐在赵无忧跟前,细致的拿着膏药,慢慢的搓揉着她的指腹。那绝美的双手,因为一把桐木古琴,而落得一条细痕,真是可惜。 纵然将桐木古琴焚毁,亦难以磨灭他心里的缺憾。这双手本该是完美无缺的,若是落下点痕迹,岂非可惜?肤白莹润如梨花,肤中透着隐约梨花香。 凑近她,那种香气便若隐若现的透出,真真是极好的。 “督主这是做什么?”赵无忧道,“男儿身上有些疤痕,才算是男儿,你这般如此,到底是督主矫情还是我娇气呢?” “矫情是你,娇气也是你,与本座有什么关系?”穆百里去水盆里洗了手,“这两日不要沾水,本座这膏药必定能让你不留一丝疤痕。” “这城内城外都动了起来,督主为何不去着急他们,反而留在这里,是想盯着我,免得我突袭一场,打乱了督主的计划?”赵无忧轻描淡写,可话里话外信息含量太大。 穆百里不紧不慢道,“你这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却能得悉天下事,到底是你能掐会算道行高?还是本座这手底下的人,也该换一换?” “督主随意。”赵无忧也不解释,瞧着包扎得极好的绷带,“督主的手艺不错。” “下一次,干脆把你的手剁下来,也免得本座亲自动手,实在麻烦。”穆百里笑得凉凉的。 赵无忧起身,瞧一眼外头暗沉的天色,“今夜怕是要下雨的。” “怕冷就早说。”穆百里用铜剔子挑了挑烛心,屋子里的光便更亮了一些。 赵无忧白了他一眼,“长夜漫漫,督主这是寂寞空虚冷了太久。果然,身边没个女人实在不像样。”想了想又道,“督主还没找到想找的那个人?” “赵大人要不要帮着一起找?凭着赵大人能掐会算的本事,应当比本座大海捞针来得干净利落。”穆百里放下铜剔子,缓步朝着她走来。 烛光里,那妖孽眉目生情,眸光温柔。眼角眉梢微抬,勾唇间似笑非笑,若晕染了天地华光,凝于这墨色瞳仁之中。浓墨重彩的脸上,永远都是那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教人看不穿猜不透,宛若隔着氤氲薄雾。 赵无忧坐在那里,微微挑眉斜睨着他,“这倒是个好主意,说不定还能发家致富,到时候富可敌国,还当什么礼部尚书,做什么朝廷命官。督主,你觉得呢?到时候,你是否要随我一道啊?” 穆百里轻叹一声,“赵大人想得真美!” “说书人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不也是一样的道理吗?不过说说而已,皮不痒肉不疼的,督主放在耳里也只是听听罢了。”赵无忧含笑起身。 他站在她跟前,颀长的身躯遮却烛光,所有的光亮都凝在他的身后,他此身全部的阴影将她完整的包裹其中。她不悦的蹙眉,这样类似于被人掌控的滋味,还真是不好受。 钳住赵无忧精致的下颚,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在阴暗中透着迷人的白,“赵大人可知道,在旁人跟前,你且说说罢了,可在本座这里,所有的承诺都会有兑现的时间。赵大人,不怕本座当了真,来日真的要了你的命,随本座一道生死吗?” 很显然,赵无忧的身高不够,否则她还真想试试居高临下望着这妖孽,到底是何滋味。 他光腻的指腹,带着他的温度,轻柔摩挲着她饱满的唇瓣。根根分明的睫毛,缓缓垂落,遮去眸中晦暗不明之色。那浓墨重彩的脸,仍是没有任何表情,只在唇角溢开一丝似笑非笑。 下一刻,他俯首吻上她的唇。 冰凉与灼热的辗转,唇齿间的相濡以沫,彼此间不经意间,荡开了不该出现的温柔。下意识的,赵无忧的双手,攀上了他的胸膛。有那么一瞬,她觉得穆百里动摇了自己的某种意念。 孤寂了太久的女子,不谙儿女之情,却又渴望儿女情长。于是在摇摆不定之中,不断的提醒与否定,却渐渐的忘了人性的本能。人总是在追寻着爱与被爱,渴望与被渴望之中。 可当那灼热的掌心贴上自己的后腰,赵无忧骇然惊醒,脑子嗡的一声炸开。所有的理智倒灌,她快速推开穆百里,敛尽眼底的迷离。 须知女人的爱恨是件很诡异的事情,极是容易:执于一人,执念一生。 所以此刻,她还是那个保持理智与清醒的礼部尚书赵无忧。 且不说穆百里是个太监,饶是个男人,她也不可能有褪下朝服换红妆的那一日。是故她只能保持最后的底线,如今天气尚凉倒也罢了,若是养成了习惯,继续惯着穆百里动手动脚的毛病,那……待到天气转暖,她该如何自处? 这也是她为何一直保持着冷冰冰的态度对待身边的所有人,不靠近就不会露陷。 随着年岁渐长,她这女儿身的身份,早晚是个祸害。 穆百里笑得凉凉的,望着她唇上的红肿,方才分明意乱情迷,却能在瞬间恢复如初,赵无忧不愧是赵无忧。这清醒与迷离,竟自我把持得这么好。 四目相对,终是谁都没有再开口。 气氛有些尴尬,好在赵无忧也不是薄皮之人,这同床共枕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只要和衣而睡,倒也没什么问题。他一个太监,难不成还能半夜提枪上阵? 他敢提枪,纵然发现了她的女儿身,那他这欺君之罪……哼! 合上眼眸却无法安然入睡,赵无忧只是觉得奇怪,这几日总是心神不宁,又是为何呢?难不成还有什么事是在自己的意料之外? 细细去想,然则怎么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到底是哪个关节出了问题呢? 第81章 把黑的变成白的 赵无忧是百思不得其解,是故夜里也睡得不安稳。不过身边的穆百里倒是呼吸匀称,但她料定他并非真的睡着。这死太监看着平易近人,成日一副菩萨心肠般的笑盈盈,实际上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若是就这样轻信于他,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许是料到赵无忧是这样的心思,天还没亮,穆百里便离开了房间。 长长吐出一口气,赵无忧想着,他此行过来,到底是为了保护自己,还是为了看住她?可转念想想,似乎又都不对。这穆百里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坐起身来,赵无忧眉目微沉,轻叹一声取出衣襟里头的玉佩,这是临走前娘给的护身符。掌心捏着那玉佩,宛若握着娘亲的手,淡淡的暖意逐渐渗入身子,“娘,合欢想你了。” 所以如今,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只需要处理最后的环节,不管这金陵城里有什么,都再也留不住她的脚步。 窗外传来低低的叩响,三长两短。那是素兮的暗号,是素兮来了。 “进来。”赵无忧起身开了窗户。 素兮纵身轻跃,快速进入房间,而后合上窗户,“卑职在外头守了一夜,终于见着督主离开,这才敢敲门。公子,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给他刘弘毅一百个胆子,他敢对我下手?”赵无忧冷笑两声,“退一万步讲,纵然他不把我这代天巡牧的皇上钦差放在眼里,也得顾及我爹赵嵩。” 世人谁不知晓,皇帝不理朝政,是故这朝政大权早已旁落,悉数捏在赵家父子的手里。 赵家父子把持朝政,玩弄权术,这些年把一个大邺朝廷牢牢的抓在手心里,使得文武百官人人忌讳,敢怒不敢言。 素兮颔首,这话的确如此。 不忌惮皇帝,并不代表不忌惮赵家。 赵无忧可是赵嵩唯一的儿子,若是伤了赵无忧,来日赵嵩回朝,还不得掀了你这金陵城。 “钟昊天那头如何?”赵无忧轻咳两声。 素兮慌忙去拨弄火盆,让火盆里的炭火重新燃起,能让屋子里的温度升高一些。赵无忧惧寒怕冷,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如公子所料,钟昊天倒也有几分聪慧。咱们把那扳指送还给他,他便转身给了管家,由管家拿出昭告天下,比他自己的自言自语要来得更有见证力。”素兮如释重负。 赵无忧浅笑,“他于七星山庄而言,没有半点根基可言,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他自说自话拿出扳指,也不会有人相信。还不如把扳指给那管家,钟昊天与老庄主对话的时候,老管家总是在旁候着,心里也知晓老庄主的抉择。” “老管家愿意帮忙,他说上一句两句,比钟昊天的歇斯底里更管用。现在七星山庄的局面如何?可都在他掌控之中?” 素兮颔首,“有族长帮衬,钟昊天已经成为继任庄主,只待抓到真凶伏法,便能让老庄主死而瞑目,入土为安。只是卑职不明白,族长为何要帮他?” “我说过,宋家祖上是京官,如今是商贾,但并不代表不畏惧我爹的权势。赵家在整个大邺天下里,都起着尤为重要的作用。身为宋家的族长,必须识得时务。上一次穆百里一番干净利落,族长便知这金陵城里有东厂的爪牙。试问天下人,谁不惧怕赵家的权势,谁不害怕东厂的手段?”赵无忧笑得寒凉。 东厂,那可是只进不出的地方,杀起人来一个个从不眨眼。 扒皮抽骨,食肉寝皮,其手段之毒辣,令人发指。 明知是蚍蜉撼树,还要撑起所谓的骨气来跟赵家和东厂作对,那这宋氏一族也就活到头了。族长当然知道轻重,知道是赵无忧还敢反对,不是老虎嘴里拔牙,自己找死吗? 若是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他也当不了宋家的族长。 素兮一笑,“这倒也是,东厂那些阉人和锦衣,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进了东厂,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俄而长长吐出一口气,“七星山庄的事算是告一段落,等到老庄主下葬,这些个幺蛾子都会被逐出山庄,到时候钟昊天就是一人独大。” “他能不能一人独大,跟我没关系,我只要我自己该得的那份。”赵无忧瞧一眼明灭不定的烛火,“云筝那头应该已经布置妥当,我们很快就会回京。对了,让你查的事情查得如何?” 素兮面色微紧,“东厂口风极严,卑职只探得那人名叫扎木托,是个北疆蛮夷,绝非咱们中土人士。东厂找他似乎已经找了很多年,可是始终无果。听说此人擅易容,如同千面郎君一般,一日千面,防不胜防。也是因为这样,东厂的人一直没能找到他。” “一日千面?”赵无忧一愣,“你行走江湖这么久,见过这种人吗?” 素兮摇头,“没有,但是他来自北疆,说不定懂一些与咱们中土不太一样的东西。听说北疆蛮夷有不少巫蛊之术,那些人成日神叨叨的,也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我不信。”赵无忧冷笑两声,“所谓千面,也不过是有所差异,并非真实。这假的东西终究是假的,怎么都真不了。” 素兮抿唇,“卑职也没见过一日千面之人,早年听闻江湖上有个白面郎,擅长易容之术,始终无人见过其真容。不过也没有千面那么夸张,所以卑职也不太相信这一日千面之说,估计是危言耸听了。” 赵无忧回到床榻,裹紧了被子,“城主府那头有什么动静吗?” “卑职一直让人盯着城主府,白日里出的那档子事公子也知道了,其他的倒也没什么。”素兮握紧手中冷剑,“公子还有什么想问的?” “刘弘毅没杀了他那私奔的小妾?”赵无忧有些诧异。 素兮摇头,“没有,似乎是舍不得。” “饶是深爱,怕也受不得背叛吧!”赵无忧揉着眉心,“这男人还真能忍,我倒要看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敢插手七星山庄的事情,却不敢杀了自己的爱妾,刘弘毅啊刘弘毅,终究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素兮道,“等老庄主出殡,也许咱们就能彻查七星山庄的事情,到时候便可知晓这刘弘毅为何要不折手段染指七星山庄。” 赵无忧点点头,“帮着查一查,杀死老庄主的也无外乎那几个不择手段之人。” “卑职明白!”素兮俯首行礼,“卑职告退。” 赵无忧轻咳两声,没有说话,素兮快速离开。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赵无忧偶有的咳嗽声,在哔哔啵啵的灯花里,静静绽放着。素兮前脚走,穆百里后脚便回来了,似笑非笑的坐在床沿上,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衣裳。 “好听吗?”赵无忧问。 穆百里深吸一口气,“你说呢?” “这隔墙有耳,怕是世上最好听的话。”赵无忧笑盈盈的望着他,“督主以为呢?” “倒是没什么可听的,这些个事儿,本座早已知晓。”穆百里靠在床柱处,一副慵慵懒懒的姿态。那双清润的凤眸只是微微一挑,有些轻蔑有些不屑,“听得本座的耳朵都长了茧子,真是无趣。你若真想知道什么,为何不直接来问本座,也免得赵大人浪费精力物力人力。” 赵无忧轻咳两声,“督主若是肯说,那一夜就不必故弄玄虚了。” 穆百里斜睨一眼,“胡言乱语什么?” 闻言,她更是咳得厉害,“就是老庄主出事那一夜,督主不是故意来做我的时间证人吗?督主是想让我欠着你的人情,可又不想放过我被人设计的好机会,故意来与我撕扯一顿。事实上,若督主不想走,我这点本事,还能奈何得了你?” 说话间,穆百里已经倒了一杯水递给她,“赵大人如此聪慧,这可怎么得了?就好像本座肚子里的蛔虫,要是哪日一不小心惹了本座的痛处,那——”他重新坐回她的床边,笑得有些凉薄。 赵无忧抿一口热水,“若真当如此,那赵无忧这生与死,只能全凭本事了。不过,能在督主手中,安然无恙的活下来,委实不容易。这么一想,我便觉得自己也是个有用之人,倒也不是百无一用。” “赵大人谦虚了,以赵大人的本事,已然是本座最满意的敌手。”穆百里起身,“扎木托的事情,你最好别插手,否则本座怕赵大人,会悔之莫及。” “那赵无忧倒更是奇怪,什么人能让我悔之莫及呢?若我一不小心抓住了他,督主该如何谢我呢?”赵无忧笑得凉凉的,“这以身相许已经过时了,我与督主,睡也睡过了,吻也吻过了,似乎督主没什么可谢我的。我赵家又没什么可缺的,真是让人烦恼!” 穆百里浅笑,“你找不到他,不过我怀疑,他会先来找你。” 赵无忧眉睫陡扬,“此话何解?” “没什么,只是觉得他也许会对赵大人这样的白面书生感兴趣,所以本座随口一说罢了,赵大人可莫往心里去。”穆百里笑得意味深长。 白面书生? 赵无忧报之一笑,心里却隐约有了异样。 穆百里可不像是无中生有之人,他这话并不像是在开玩笑。若不是开玩笑,那赵无忧心觉奇怪,一个北疆蛮子,来找自己的麻烦作甚? 心头疑虑丛生,可面上还是不改颜色。 她倒要看看,这穆百里到底在搞什么鬼? 如果真如穆百里所言,那个北疆蛮子会来寻自己的麻烦,就证明自己被圈在此处就是穆百里的别有居心。穆百里是在拿自己当诱饵,所谓的寸步不离,日夜相伴,只是为了抓住他想要抓的那个人。 而那个人,此刻不知身在何处,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步步靠近自己。 思及此处,赵无忧只觉得脊背发凉,整个人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细思极恐,穆百里终究是那个冷漠无情的东厂提督,司礼监首座。 不过转念一想,赵无忧便又释然了,她与穆百里本就互不相信,能相互利用才算各自的本事。若自己真的被他当做诱饵,反而是件好事。若她能反客为主,说不定会有不一样的效果。一直让穆百里主动,偶尔让他处于被动,似乎是件很具有挑战性的趣事儿。 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赵无忧放下手中杯盏,“穆百里,不如你我合作如何?” 穆百里挑眉看她,这么快就想出了端倪?那双幽邃的眼睛里,泛着异样的寒光,透着几分探究,几分怀疑。可终究,有些东西追寻了太多年,对结果的渴望,成了他的弱处。 “如何合作?”他问。 赵无忧笑道,“首先你得告诉我,我要如何才能帮你引出那个人?” 穆百里攫起她精致的下颚,“赵大人这问供的方式,还真是与旁人不同。” “我自身具备利用价值,在督主这儿自然得物尽其用。督主不坦白,我如何能心甘情愿的相帮呢?督主就不怕,我撬你墙角,宛若你听我墙角一样?”赵无忧轻咳两声,这病体孱弱,看似无害的白面书生,却惯使软刀子,不声不响的就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吻上她的唇,穆百里笑得凉薄,“他与本座有仇,所以他必须落在本座的手中,受尽折辱的死去。”下一刻,他重新俯首,轻柔的啃噬着她的薄唇。那力度不重不轻,却有些撩人的痒,让人心里也跟着痒痒的,就好像有虫子在拼命的往心窝里窜。 赵无忧眉睫微扬,“督主的仇人,还真不好当,当得不好这辈子都得被追杀。无穷无止,果然太过凄惨。” “所以赵大人最好能安分点,免得本座一不高兴,连赵大人都不放过。”他垂眸看她。 她扬唇一笑,笑得恣意而清冽,“若是杀了我,督主上哪儿找这么病怏怏的白面书生,与尔共销万古愁?”语罢,她直起身子,跪在床榻上,刚好能与他并肩持平。 唇齿相濡,她从不是知难而退之人。 在她的世界里,没有退缩与畏惧二字。如玉的胳膊圈着他的脖颈,她学着他的姿态,反啃着他的唇。往日他教她见不得人,此次她便要他难以见人。 被动,永远都是被动。 主动,才是强者之道。 在穆百里这里,赵无忧不相信所谓的以静制动。因为穆百里从来不是个安分之人,你所谓的以静制动只会让他占尽先机。对付穆百里,只能先下手为强。 “穆百里,如果有一天你会爱上我,我一定不会觉得奇怪。”赵无忧含笑,额头相抵,吐气如兰间,那温热在他面上慢慢漾开,“毕竟这天底下也只有一个赵无忧,仅此一人。” 穆百里笑,“那就比比看,看最后的结果,到底是先降服了谁。” “拭目以待。”赵无忧直起身子,二人终于拉开了一定距离。 外头,黎明之后,晨光熹微。 因为城主府出了这档子事,刘弘毅没能分身去处理七星山庄之事,所以在刘弘毅还来不及下手之际,钟昊天已经动了手。 宋谷的确是被人毒死的,而这下毒之人不是别人,真是宋谷的夫人,庄主夫人。 打从一开始,庄主夫人就有谋夺庄主之位的心思。老庄主染病,卧床不起,庄主夫人便在老庄主的汤药里,一点点的淬毒。 钟昊天是这盘棋里,最突兀的一部分。 谁都没想到,他会突然回来,回来得这样及时,几乎打破了庄主夫人与二公子所有的计划。尤其是钟昊天武功卓绝,胜过了大公子与二公子。如此一来,这庄主之位眼见着就要花落别家,庄主夫人便慌了神。 于是乎,所谓的慢性毒药,便被刻意的加重。 在庄主夫人几番试探老庄主过后,她便下了一个决定,那就是必须让宋谷死。而宋谷的死亡价值,就体现在把钟昊天赶出七星山庄,甚至于把死亡的罪名栽赃嫁祸给钟昊天。 是故在继承仪式之前,庄主夫人做了斩草除根的决定,本意便是永绝后患。为了能让自己的儿子当上庄主,为了能让自己永享富贵,不惜毒死自己的丈夫。 当枷锁上身的那一瞬,庄主夫人怨毒的盯着钟昊天。 而此刻的钟昊天,已经是名正言顺的七星山庄庄主。锦衣华服,眉目间英气逼人,手中正戴着那枚代表着七星山庄庄主身份的扳指。 “我有话说。”钟昊天上前。 庄主夫人面色惨白,瞧一眼被带走的儿子,眸中带着少许泪光。主犯和从犯是有区别的,然则——那毕竟是杀人重罪。 衙役们退到一旁,“庄主莫要耽搁太久,咱们还赶着回去交差呢!” “我就说两句。”钟昊天瞧了管家一眼,管家会意的给了每个人少许好处,算是打发的封口费。 “你就那么想要这个庄主之位吗?”钟昊天问,“以至于连自己的丈夫都容不下?他已经病入膏肓,并无多少时日,你为何还要致他于死地?为了这庄主之位,不惜杀害自己的枕边人?人的心要有多歹毒,才能对最亲近的人下手?” 庄主夫人深吸一口气,“我恨的不是你,是你娘。” “她已经死了!”提起自己的母亲,钟昊天下意识的捏紧袖中拳头。 “她活着的时候,占据了庄主所有的爱,分享了属于我的丈夫。如今她死了,她的儿子还要回来争夺属于我儿子的庄主之位,我岂能容得下你们。”她歇斯底里,已然是这个年纪,却还能见到她脖颈处的青筋凸起。可想而知,她恨得如此咬牙切齿。 钟昊天望着她,“如果爹还活着,也许我会把庄主之位还给你们。打从一开始,我就不是为了庄主之位来的。是你们逼着爹把位置留给我,算是你们的自作自受。” “宋谷从始至终,都只是想把位置留给你,所以他病重以后就四处派人去打听你们的消息。我知道,他已经有了决定,可我不允许这种意外的存在。”庄主夫人眦目欲裂,“你一个被厌弃之人,怎么能回来抢夺我儿子的庄主之位。既然他不仁,休怪我不义。” “只要他死于非命,七星山庄便容不下你,你毫无根基,在这山庄之内,根本不可能存活下来。只是我没想到,他的命那么硬,死活要撑到等你回来。我已经没了法子,没有了任何办法,只能初次下策。杀人之事乃我一人所为,跟我儿子没有任何关系。” 钟昊天退后半步,“有没有关系,不是我说了算的,让王法律条来处置你们吧!所谓的公道与天理,都会有个交代。” 语罢,便有衙役上前,快速押解着庄主夫人离去。 “庄主?”管家上前,“您没事吧!” 钟昊天摇头,“我没什么事,只是突然觉得,人心当畏。” 管家轻叹,“万般皆是命,有些东西该你的就是你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强求不得,只能自食其果。” 闻言,钟昊天道,“既然不是赵大人杀了我爹,那么烦劳管家去一趟城主府,免得城主待错了赵大人,惹下不必要的麻烦。” 管家俯首,“老奴这就去。” “多谢!”钟昊天作揖。 “庄主客气了,老奴跟着老庄主数十年,终究是这么过来的。”管家笑得慈祥。 钟昊天长长吐出一口气,“所以您是长辈,以后老管家不必与我客气。” “好!”老管家点点头,转身离开。 缓步走向灵堂,钟昊天站在棺椁之前,微微绷直了身子。想了想,便取了焚香,毕恭毕敬的与父亲磕头祭拜,“爹,凶手抓住了,便是你日夜相伴的夫人。如今她与二公子也该有各自的归处,犯了错犯了罪总会有处罚,您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俄而又是一声轻叹,“我知道,其实您早就不在意这些了,离开也只是早些与我母亲在底下团聚罢了!爹,对不起。” 那一句对不起,说得何其低沉。 好在,该说的话,早前都说了。所以宋谷死的时候,嘴角是带着笑的,哪怕是被毒死,亦无遗憾在世。 可转念一想,这世上的遗憾,何尝不是死去之人留给活人的最大苦楚?死了,便什么都不知道,一了百了。而活人的遗憾,正是源于那死去之人。 这么一想,钟昊天倒觉得,长久以来不是自己在惩罚父亲,而是父亲用死亡惩罚了他。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 如此憾事,此生难了。 凶手被抓住,老庄主也终于能入土为安了。 天磊快速进了刘弘毅的书房,“庄主,庄主夫人和二公子想见你!” 刘弘毅彻夜难眠,眸中布满了血丝,听得这话,心中顿起怒意,“见我?他们还有脸见我?呵,自己没办好事,还想着能从我这里得了好处?” “他们说,手里握有城主想要的东西。”天磊俯首。 眼底的光,顷刻间变得狠戾至绝,刘弘毅起身,“那我便去听听,他们还能说些什么。”都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是死马当成活马医。 因为是杀人重犯,所以这庄主夫人母子被分开关在死牢里。 刘弘毅来的时候,二人咻的一声站起来身来,当下走到牢门口,两双眼睛带着极度渴望的求生之欲。 “城主!”庄主夫人忙扑上前来,“城主,如今到了这地步,你不能不管我们。” 却哪知刘弘毅因为杜玉娆的事情,早已是焦头烂额,心里一股子怨恨无处发泄。听得这话,刘弘毅扯了唇笑得冰凉,“你们自己杀人放火,栽赃嫁祸,与我何干?” “城主,你别忘了,你想要找的东西,其实就在我们娘两的手里。如果城主还想要得到的话,最好能马上送我们出城。只要出了金陵城,我保证不会再纠缠城主,而城主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如此一来,岂非两全其美?”庄主夫人已经迫不及待。 “你们死到临头,还想威胁我?”刘弘毅冷了眉目。 庄主夫人道,“当日我们说好的,要携手合作。那田地还有庄主想要的,我们都会一一奉上。如今虽然落败,可你要知道,我们还有机会翻身。我身为七星山庄的庄主夫人,这些年也囤积了不少财富,更有不少势力蛰伏在山庄之内。只要我们能活下去,城主想要的,我们还是有能力办到。” “那就等你们有能力出去再说!”刘弘毅转身欲走。 “刘弘毅,你过河拆桥!”庄主夫人厉喝,“你可想过没有,如果我们把秘密抖落出来,你们刘家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刘弘毅冷笑着回眸看他们,“死无葬身之地,还是等你们出去再说吧!” “我们留有最重要的证据在外头,只要我们出事,那消息就会跟风一样散播开来,到时候你得死,你心爱的女人和孩子,还有你们刘家的世代功勋都将付诸流水!”庄主夫人咬牙切齿。 “我这辈子只在一人身上栽过跟头,但你们不配。”刘弘毅笑得凉薄,“付诸流水这种事情,还是要先下手为强才好,否则的话……就会变成栽赃嫁祸。”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庄主夫人一愣。 刘弘毅揉着眉心,只觉得疲倦与乏力,心病还须心药医,有些东西卡在心里堵在胸腔里,谁都不会理解。他抬头看了一眼母子两个,“不管是什么意思,我就是来走一趟。算起来也有些交情,如今来送一送,也算是仁至义尽。” 语罢,他头也不回的离开。 身后,庄主夫人怒斥,“刘弘毅,难道你真的不要命了吗?七星山庄的地道,事关你爹刘……” 深吸一口气,刘弘毅眉头紧皱。 天磊上前,回头瞧一眼身后关闭的死牢大门,“城主?” “让他们闭嘴!”刘弘毅有些不耐其烦,“弄干净点。” “卑职明白!”天磊俯首,扭头便看了门口的狱卒一眼,狱卒会意的点头,而后便领着人重新入门。长长吐出一口气,天磊快速追上刘弘毅。 “查清楚了吗?”刘弘毅道。 天磊点头,“这二公子早前与老庄主后院的一名婢女私通,如今我们已经盯上了那女子。估计庄主想要的,那女子会知道一些。但是——庄主为何不直接将她抓起来?” “方才不是说了吗?要栽赃嫁祸,就得坐实。当真假难辨之时,也就没人再去理会这些事情。”刘弘毅仰头望着极好的阳光。阳光很好,心里却凉得厉害。 天磊虽然不是很明白,城主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既然城主说了,他只管照办就是。 牢里没了动静,该闭嘴的就得痛痛快快的闭嘴。刘弘毅也不是什么好人,杀人之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该杀的绝不手软。 一时间,街头巷尾都在流传着,关于刘弘毅的父亲,刘老城主利用自己的手段,借用七星山庄的力量,与关外的北疆蛮夷私底下兵器交易,以谋暴利的流言。 七星山庄和城主府,瞬时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而后又有刘弘毅义正词严的怒斥谣言,天磊适当时机的将那名女子送到百姓跟前。因为早前就已经威逼利诱,所以女子吐得快,一股脑的把庄主夫人和二公子的阴谋诡计都吐了个干净。 于是,染黑的东西顷刻间又被洗白。 并且,洗得更白,更具有公信力,让刘弘毅那副正义凛然的姿态,深入百姓心中。如此一来,倒是让百姓看了七星山庄的笑话,从此以后对七星山庄的声誉便也没了那么多期待。七星山庄尽是一些鸡鸣狗盗之辈,尽是勾心斗角,尽是栽赃嫁祸人的东西。 所以此后七星山庄的任何动静,都会变成一场笑谈,不会再有多大的公信力。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刘弘毅暂且安心,能够腾出手来清理门户之事。 对此,钟昊天并没有多说什么。他所追求的,与那种“天下谁人不识君”是背道而驰的,他并不希望如同自己的父亲一样,一辈子被家族名利所困,而不得自由。 他接手七星山庄,并不代表他会故步自封。 “赵大人现在如何?”钟昊天问。 管家道,“已经不在府衙了。” 钟昊天一愣,“他人呢?” 第82章 半亩闲田,一蓑烟雨,三两好友,闲敲棋子落灯花 赵无忧此刻就在街上闲逛,她已经洗清了杀人之罪,自然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所有人跟前。来到金陵城这么久,她还没好好的出去逛一圈,如今也是时候去招摇过市了。 横竖与穆百里的交易已经达成,她这个大鱼饵自然要快速晃动,才能引来馋嘴的大鱼上钩。 酒楼茶肆,赵无忧捡个僻静处坐着,素兮在旁作陪。 “公子为何不去雅阁?”素兮警戒的环顾四周,“此处龙蛇混杂,怕是不安全。” 赵无忧抿一口水,“坐在雅阁里,怎么能愿者上钩呢?” 素兮蹙眉,“可是这样不安全,万一有人图谋不轨,公子岂非危险?”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中人。”赵无忧倒是不以为意,店小二快速上了几碟小菜,“听说这儿的酱牛肉味道最好,你也来尝尝。” 素兮面色一紧,“是。” 取了筷子,赵无忧吃起饭来也是几近优雅,这翩翩书生郎,举手投足间自成一派风流。那眉目间的风华儒雅,无人可比。 仔细嚼着饭菜,赵无忧似乎真的只是来吃饭的,浑然不似素兮的紧张。 “别那么紧张,饿了就得吃饭。”赵无忧放下手中的碗筷,“民以食为天,这断头台上还有最后一餐,咱这好不容易能出来一趟,你还这样拘束作甚?这是金陵城,不是京城,你暂且放宽心就是。” 素兮点点头,“卑职只是——” 赵无忧突然“嘘”了一声,示意她禁声。 隔壁桌的人,还在说着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茶余饭后,这城主府的流言蜚语,以及七星山庄接二连三的杀人、嫁祸以及大大小小的事情。 人家说得津津有味,赵无忧听得有滋有味。 这一千人口中的流言蜚语,就有一千种阐述方式。每个版本都不相同,被编造得天花乱坠,教人真假难辨。不过说者无心,听者无意,茶余饭后也就那么一回事。 等到隔壁桌的离开,赵无忧才抿一口茶,放下杯盏离开。 “公子?”素兮付了钱,赶紧追上。 “好听吗?”赵无忧问。 素兮颔首,“方才听到的,跟卑职查到的不太一样。” “不一样就对了。”赵无忧笑道,“那刘弘毅也算个人物,知道真真假假的故弄玄虚。说得人多了,真的也就成了假的。饶是真有此事,时隔多年又有几人能说得清楚?既然是说不清楚的事,以讹传讹得越厉害,就越不成威胁。这叫,物极必反。” 素兮点头,“估计他这会,正在收拾内务。这心爱的女人与其他男人私奔,他约莫是要疯了。” “疯?”赵无忧笑了笑,“疯才好,就怕他不疯。”眼角余光突然捕捉到一道微光,下一刻,赵无忧骤然顿住脚步。 “公子?”素兮一愣。 “没事,回去吧!”赵无忧敛眸,快速混入人群之中。 远远的,有一老妪拄杖站立,半弓着身子,望着那一袭白衣快速消失在人海中。唇角带着笑,眸中带着异样微光。 的确,事实上此刻的刘弘毅,内心是疯狂而崩溃的。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没想到一腔痴心最后换来的还是这样的结果。心爱的女人,始终心属他人,哪怕她与他已经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她还能抛夫弃子的跟着人家跑。 思及此处,刘弘毅恨不能把所有人都撕碎。 天磊行礼,“城主,夫人来了。” “让她滚进来。”刘弘毅咬牙切齿,如果不是孙晓云捣鬼,丁水生怎么可能重见天日,而杜玉娆又怎么会跟着丁水生跑了? 孙晓云面色微白的走进门来,毕恭毕敬的跪在那里给刘弘毅行礼,“我知道你不愿见我,我也知道你恨我,可是刘弘毅,你想过没有,即便你关着丁水生一辈子,杜玉娆的心还是不在你身上。” “孙晓云!”刘弘毅手中的杯盏丢过来,刚巧砸在她的额头。 一声闷哼,孙晓云当下扑倒在地,额头上血流不止。嫣红的鲜血沿着额角不断滚落,半张脸都渐渐的被鲜血染红,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我知道你怪我,怪我放了丁水生,才会让杜玉娆有机会跟他走。可是刘弘毅,你不是没试过。多少年了,杜玉娆还是那个杜玉娆,何曾变过?就算你关上丁水生一辈子,只要杜玉娆不死,她还是会跟着他。刘弘毅,怪只怪你出现得太晚,你的爱来的太迟。”她躺在地上,满脸是血。 “当初,是你说只要控制了丁水生,玉娆就不会离开我。如今放了丁水生,让玉娆跟着他一起离开的还是你。”刘弘毅咬牙切齿,揪起孙晓云的衣襟,“人也是你,鬼也是你,你到底想干什么?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孙晓云笑得凄楚,“身为金陵城的城主,你有什么是不敢的,左不过我这条命死不足惜,可你还想让杜玉娆回心转意罢了!” 刘弘毅眸色狠戾,“我现在就能杀了你,你这心肠歹毒的毒妇。” “我若是毒妇,早在很多年前,我就该杀了杜玉娆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何至于容忍他们母女到今时今日的地步。试问,这世上有哪个女子愿意跟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孙晓云泪如雨下。 眼泪和鲜血混在一处,愈发的血色模糊。 “她不单单是分享,她是独占?你的眼里你的心里只有一个杜玉娆,可还记得我是你的结发妻子?除了一个妻子的名分,你给过我什么?我什么都不计较,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可为什么你连虚情假意的温暖都不肯给我?”她泣不成声。 刘弘毅松了手,她如同破败的娃娃一般被丢弃在地。 透过血色的视线,她倒伏在地,仰头望着那个颀长的背影。刘弘毅背对着她,连最后一个眼神都不愿给她。那份厌恶,她只觉得撕心裂肺的疼。 “我知道,当初是我让你关着丁水生,用他来牵制杜玉娆,强迫她留在你身边。所以现在,是我自作自受。我以为只要我的丈夫能开心能高兴,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却原来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三个人的爱,明明是我先来,可最后被排除在我的,偏偏也是我。”孙晓云挣扎着坐起身来。 “我不怪任何人,怪只怪我太爱你。刘弘毅,我不恨你,我还是那个深爱着你的妻子。只要你还愿意,我什么都可以不计较。包括,帮你除去丁水生,而不会让杜玉娆恨你。” 音落,刘弘毅骤然转身,狠狠的盯着她,“你说什么?” 孙晓云深吸一口气,面如死灰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额头的鲜血还在不断的往下淌,滴落在她的衣襟领口,绽放开一朵朵绚烂的红梅花。 刘弘毅俯身蹲下,“你把话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也是一样的,我爱你,所以我愿意为了你去杀人。”孙晓云眸中凄楚,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刘弘毅,你没听错,我说——我可以为你去杀了丁水生,而不会让杜玉娆就此恨你。以后,你自由了,我成全你们。” 刘弘毅笑了,笑得这般凉薄而冷蔑,“你以为我是玉娆吗?会傻乎乎的相信你那些鬼话!” “可你别无选择。”孙晓云话语平静,言语间没有半点波澜,“现在,只要丁水生有个三长两短,你刘弘毅就是杀人凶手,杜玉娆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你敢赌吗?” 刘弘毅不敢,他还什么都敢做,唯独不敢赌杜玉娆的心。 这么多年的费心竭力,他已经输得一败涂地,哪里还敢轻举妄动。那丁水生,也就是关起来胖揍一顿,也不敢往死里揍,生怕把人给打死了,到时候杜玉娆真的会恨自己一辈子。 “我知道你不敢赌,我也知道在你心里,杜玉娆胜过了一切。”孙晓云颤颤巍巍的起身,“不过没关系,你只管爱着她,而我就负责爱你。”语罢,她转身朝着外头走去。 “孙晓云!”刘弘毅冷冷的喊着她的名字。 顿住脚步,孙晓云深吸一口气,“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的。”她转头望着他,“我祝你们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声音低沉而凄婉,哽咽而心酸。 孙晓云走了,只留下地上的一滩血迹,泛着刺目的嫣红。 刘弘毅眯起危险的眸子,饶是孙晓云说得这般情深意重,可他不信。孙晓云此人心机太多,若不是这些年自己一直护着杜玉娆,只怕她早就活吞了杜玉娆。 “你去盯着她,若是她敢轻举妄动,杀了她。”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就别怪他心狠手辣。结发夫妻少年情,人到中年万事休。 天磊行礼,快速离开。 孙晓云先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清理了伤口的血迹,换好衣裳,不紧不慢的去了刑房。 丁水生仍是五花大绑,如同一堆烂泥似的被丢在墙角。冷冰冰的刑房里,透着一股子霉烂与腐败的气息。他手无缚鸡之力,如今被打了一顿,更是再也无法动弹。 深吸一口气,孙晓云缓步上前,蹲在地上解开了丁水生的绳子。 察觉身上的异样,丁水生无力的睁开眼睛。被打的鼻青脸肿的脸,逐渐浮现出一丝诧异与不解。他定定的望着孙晓云,呼吸微促,“你、你想干什么?” 孙晓云方才受了伤,此刻脑袋有些晕乎乎的,勉力站起身子,她跌跌撞撞的去了一旁的凳子上坐着,“我来放你走。” “我不信。”丁水生想起身。 奈何身上被绑缚了太久,如今浑身麻痹,根本动弹不了。他发出痛苦的呻吟,躺在地上,只能慢慢蠕动身子,试着让手脚快速恢复过来。 然则绳索勒着身子太久,要恢复岂是一时半会的事儿。 针刺般的疼痛袭来,让他整个人都出现痉挛状态。他咬着牙,忍着疼,额头上的冷汗当即涔涔而下,一张脸悉数脱了血色。 孙晓云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的盯着在地上逐渐蜷缩为一团的丁水生。看到如此痛苦的丁水生,她只觉得痛快,那种极度压抑的痛苦呻吟,是世间最美妙的乐曲。 戈壁关着杜玉娆,听得这喊声,杜玉娆拼命的敲打着墙壁,“水生?水生你怎样?他们又打你了是不是?水生——” 而后便是杜玉娆的哭声,无力而无助。 “你人心看着她这样吗?”孙晓云问。 丁水生微微仰起头,“都是拜你们所赐。” “其实你还有办法可以解脱,至少能帮杜玉娆一把!”孙晓云缓步上前,略显吃力的跪坐在丁水生跟前。含笑望着被冷汗打湿了衣裳的丁水生,孙晓云轻叹一声,“你痛苦,她也痛苦,可你要知道,刘弘毅不会放过杜玉娆的。” “你们到底想怎样?”丁水生咬牙切齿,身上的疼痛已然到了最大的忍耐极限。 “你们两个人之间,肯定要有所选择。”孙晓云望着他,“要么你死,要么她死。除非你能给刘弘毅立下大功,到时候他无法推辞无法拒绝,也许会成全你们。” 丁水生冷笑,“你当我是傻子吗?刘弘毅是什么人?卑劣无耻,他霸占了玉娆这么多年,我就算是死,也不会放过他。” “死了,就化作厉鬼索命吗?”孙晓云问,“你觉得刘弘毅会怕鬼?呵——你活着尚且斗不过他,你死了还能怎样?他只会把你挫骨扬灰,然后继续霸占着你的玉娆。杜玉娆很痛苦,可这一切她自身无法摆脱,因为她还有个女儿。” “丁水生,你救不了她,她只能死在刘弘毅的手里,就算不死也只能慢慢枯萎。这一次你带着她私奔,触怒了刘弘毅,所以他不会放过杜玉娆了。这一次,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试问哪个男人愿意被人戴绿帽子,这般丢人现眼,真的该杀。” “住口!”丁水生气息急促,“不许你污蔑玉娆,我跟她是指腹为婚,她清清白白,容不得你们这般诋毁。有什么事只管冲我来,要杀要剐,我一人承担。” “承担?”孙晓云笑了,“就凭你?你拿什么承担?丁水生,拿你这条烂命来承担吗?你担得起吗?如今这种局面,别说是你,便是杜玉娆自己都承担不了。她既然跟你私奔,就得有找死的觉悟。” 丁水生先是一愣,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 “不对,事情不对。”丁水生骇然盯着眼前的孙晓云。 孙晓云的额头上已经敷了药,如今就缠着厚厚的纱布。她含笑望着眼前的丁水生,眼底的光几乎是冷到了极点,“还想说什么?” 丁水生面色惨白如纸,“我们都上了你的当!” “不管是不是上当,如今的局面已经是这副样子,所以——”孙晓云轻叹一声,慢慢抚上自己受伤的额头,“我也付出了代价,而你的代价才刚刚开始。” 下一刻,她压低了声音,俯身笑问,“丁水生,你还没回答我,你是要你自己的命,还是要杜玉娆的命?二选其一,你别无他选。” 丁水生狠狠的瞪着她,“你会有报应的。” 孙晓云挽唇笑得温柔,“我等着。” 世间自有轮回在,业障果报从不爽。你若不信抬头看,苍天何曾饶过谁。 从刑房出来,孙晓云瞧着外头刺眼的阳光,而后不适应的眯了眯眼睛。天磊就守在外头,眸色晦暗的盯着眼前的孙晓云。 “夫人?”天磊垂眸心行礼。 “你回去告诉刘弘毅,该办的事儿我已经办妥,他只管放心就是。”孙晓云面无表情,抬步与天磊擦肩而过,“还有,提醒他,别忘了他还有个女儿在找娘亲。” 天磊微微蹙眉,的确,小姐可一直哭着喊着要找娘亲。 可是——他抬头看一眼刑房,敛眸转身,此事还真的需要提醒一下。城主虽然恼怒杜姨娘,可对于暖暖这个女儿,城主还是心疼至极的。 孩子还小,不能没有娘。 杜玉娆没想到,自己还能出来。可奇怪的是,她出来了,丁水生却不见了踪影。隔壁刑房里空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丁水生不知去向。 “人呢?”杜玉娆慌了,“是不是你们杀了他?” 刘弘毅冷眼望着她,看着她为了那个叫丁水生的男人疯狂至此。转身就走,他一眼都不想再看到她。 “你们杀了水生?你们杀了他?你们这群杀人凶手!”杜玉娆哭着喊着。 刘弘毅顿住脚步,“这么多年,你一直对我冷冰冰的,对待所有人都不哭不笑不怒不闹,我以为你只是心里不高兴罢了!今日我才知道,原来你不是不高兴,而是你把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放在丁水生的身上。玉娆,你就那么爱他?以至于,可以为她抛却一切,包括我跟暖暖?” 杜玉娆愣住,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刘弘毅。 他只是站在那里,留给她一个陌生的背影,带着几分落寞与绝望。深吸一口气,刘弘毅抬步就走,再也没有回头。 她忽然有种错觉,好似这一次,他再也不会回头了。 天磊让人放开杜玉娆,俯身作揖,“杜姨娘不必担心,丁水生没有死,他已经走了。” “你说什么?”杜玉娆僵在当场,愣是没有回过神来。 丁水生没死,可他走了?他如果会走,当初就不会来找她,更不会在金陵城的大牢里待上这么多年。所以天磊的话,杜玉娆不信,打死都不信。 “你们杀了他,你们一定已经杀了他!”杜玉娆泪落。 “他真的没死,你若不信,大可问问府中众人。所有人都看见他活着离开了城主府,我也看见了。”孙晓云站在回廊里,额头还缠着纱布。 “孙晓云!”杜玉娆咬牙切齿,疾步朝着她走去,“都是因为你!”下一刻,一记响亮的耳光随之落下,孙晓云的唇角微微溢着血,可见杜玉娆这一次下手的确不轻。 孙晓云不闪不躲,硬生生的挨了这一巴掌。清浅的吐出一口气,拭去唇角的血迹,“一记够不够,如果不够,你还可以再来一下。” 杜玉娆抬手又是一记耳光,眸色狠戾。 “孙晓云,你到底想怎样?是你一手促成了这一切,你骗我说你快要死了,却原来你只是想除去我。”杜玉娆冷哼,“这一次我不会再上你的当。” “不管你信不信,我跟你说的都是真的。”杜玉娆面色苍白,额头上的伤让她看上去越发憔悴,好像随时都会倒下,“丁水生没有死,他还活着,只不过出了城主府,便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命能继续活着。” 杜玉娆狠狠的盯着她,“你把话说清楚。” “说清楚也还是那句话,出了这个门,他是死是活都是他自己的造化。”孙晓云转身。 “孙晓云,你到底想怎样?”杜玉娆切齿,“你就不怕,我让城主杀了你吗?” “你与人私奔,你觉得城主如今还愿意相信你吗?”孙晓云轻叹一声,“杜玉娆,我并没有欠你,也没有对不起你,是你抢了我的丈夫,是你抢了我的一切。如今我也不怪你,毕竟我命不久矣,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可求的。你若真的想见丁水生,不妨去找找那位京城来的赵大人。” 语罢,孙晓云头也不回的离开。 那一副黯然神伤与绝望的表情,也不知几分真,几分假。 可杜玉娆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何丁水生要去找那位赵大人?赵大人跟这些事情有什么关系?水生关在大牢里多年,根本不可能认识什么京城来的赵大人。 他们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水生到底是生是死? 深吸一口气,杜玉娆快速朝着府门外奔去。 “娘!”暖暖一声喊。 杜玉娆已经迈出大门的腿,当下僵在那里。她骇然回眸望着那个泪眼汪汪的女儿,哭着跑着朝自己跑来。暖暖哭得厉害,一张小脸因为跑步而满脸通红。 孩子抱着娘亲的腿,那副凄楚可怜的模样,当娘的自然不忍心。 “暖暖。”杜玉娆俯身抱起女儿,温柔的将孩子摁在自己的怀里,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心其实比谁都狠,“暖暖不哭,娘很快就会回来。” “娘不要走,娘——”暖暖泣不成声,抡着小胳膊死死抱着母亲的脖子,生怕自己一松手,娘就会没了。年幼的孩子,害怕没有娘在身边的日子。夜里的黑,夜里的凉,让她哭泣不止。 她喜欢娘的怀抱,喜欢和爹娘一起睡。 喜欢:有爹,有娘的日子。 缺了谁,都不是完整的一个家。 杜玉娆吻着女儿稚嫩的面颊,“暖暖乖,娘很快就会回来的,娘去找一个人,只要确定他是安全的,娘就会回来。娘答应暖暖,以后再也不会离开暖暖和你爹。咱们一家三口,永远在一起。” 暖暖泪眼汪汪,年幼的孩子不相信大人给予的承诺,她只相信自己抱在手里的真实。娘的怀抱,就是最真实的承诺。 杜玉娆将暖暖放在地上,瞧一眼身边的奶娘,“把小姐带回去,记着一定要照顾好她。” 奶娘哽咽,“可是——” “我很快会回来。”杜玉娆深吸一口气,掰开缠着自己不放的宝贝女儿,“娘很快回来,很快很快!”说完,她把心一横,快速离去。 她想着,她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她就再也不会离开自己的女儿。 等她回来,她就跟刘弘毅坦白,然后二人放下所有的芥蒂,重新开始。有些东西隔了那么多年,早已是朽木枯骨,是该放下了。 只要,丁水生能安全的离开金陵城。 长街上的人熙熙攘攘的,谁知道丁水生去哪儿了。杜玉娆已经好久不出门了,对于这个金陵城相对来说也是比较陌生的,所以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找赵大人。她不曾见过赵无忧,自然不知道所谓的赵大人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年轻的还是年迈的。 她只是在那天夜里,听刘弘毅与那个神秘人提起过此人,其他的她是一无所知。 上哪儿找? 丁水生也不知如今身在何处,杜玉娆一脸茫然,站在街头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说起来,丁水生跟赵无忧也算有过一面之缘。在这大牢里还能有个人说说话,约莫便是患难之中的萍水相逢。 听说入了夜的金陵城,景色更佳。 赵无忧站在瞭望台上,望着万家灯火,且看戈壁沙滩,烽烟寂寥。 素兮陪在身后,瞧一眼偌大的金陵城,入夜后的喧嚣。边关城市,竟然是越夜越热闹。素兮担虑道,“公子,夜里凉,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回去?”赵无忧轻咳两声,拢了拢披肩,“是该回去了,这金陵城终究不适合我。” 素兮笑道,“公子还是适合京城。” 赵无忧轻叹一声,“京城?我倒是觉得这天底下都没有适合我的地方。” “公子向往怎样的地方?”素兮忍不住问。 赵无忧瞧一眼极好的月色,“半亩闲田,一蓑烟雨,两三好友,闲敲棋子落灯花。” 素兮笑道,“公子如今也能做到。” “能做到无官一身轻吗?”赵无忧反问。 素兮面上一紧,没有说话。 的确不能。 赵无忧放眼金陵城极为美丽的夜景,转身朝着阶梯走去,“逛了一天,我也着实累了。原想着能在离开之前好好看一看这金陵城的美景,总不能空手而归,没想到终究是身子扛不住。我这副身子,也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就倒下了。” “公子莫要胡说。”素兮俯首,“有相爷在,必定不会让公子有事。” “生死有命,万般不由人。”赵无忧咳嗽着,面色乍红乍白得厉害。走到底下,她已经不想走了,干脆在台阶上坐了一会。 这瞭望台边儿上有些夜市,花灯璀璨,摆着各式各样的小摊点。那多彩的风车,那色香味美的冰糖葫芦,也有馄钝和面摊,等等。 “素兮,我有些饿了,你去给我买点馄钝。”赵无忧道。 素兮颔首,“公子莫要走开。”馄饨摊就在跟前,走几步便罢,素兮自然也放心,否则她哪敢丢下赵无忧一人在这黑漆漆的地方。 一道颀长的黑影落在赵无忧跟前,那游方术士手执一块招牌。 上写着:算命测字小神仙。 赵无忧突然笑出声来,这世上的人总爱故弄玄虚。若是小神仙,为何落得如此下场,还得走街串巷的与人算命?有这样的本事,不是早早的发达了吗? “公子好面相。”术士道,“三庭五眼,天庭饱满,果然是有福气之人。” 赵无忧咳嗽两声,“敢问,所谓的福气在阁下眼里,便是久病缠身,病体孱弱之态?” 术士笑了笑,“公子此言差矣,正所谓天之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志。公子是天上的文曲星君下凡,这福泽必当延绵无尽。” “那这份福气,还是阁下自己享受吧!我这厢可无福消受,也不愿消受。我倒宁愿是个凡夫俗子,免去这一生的久病难愈。”赵无忧闲来无事,否则才懒得搭理这些个巧舌如簧的游方术士。 这些人惯来装神弄鬼,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活的说成死的。颠来倒去,也不过是为了那么点银子。她赵无忧可不信这些,是故也不屑与人算命测字。 “这位公子能否让在下摸骨?”术士坐在赵无忧身边。 见对方缠上了自己,赵无忧眉头微蹙,略显不悦。 “若在下说得不对,公子就当听听玩笑罢了,我保证分文不取。”术士笑吟吟,“若是说对了,这位公子付我一些辛苦钱便是,如何?” 一听是来要钱的,赵无忧便微微放下心来,“你真要摸骨?” 术士颔首,“我这人摸骨格外准。” 赵无忧伸出手,眸色幽邃而清冽,“那你只管试试,若是错了,我便拔了你的舌头,让你这辈子都干不了这营生。” 闻言,术士一笑,应一句,“好!” 素兮凝眉,拎起混沌就往回走。却见那术士正一寸寸的摸着赵无忧的手,这是江湖术士的摸骨,寻思着:约莫是公子从未试过,一时好奇罢了! “如何?”赵无忧冷笑,“阁下开口之前可要想清楚,只要有一句是错的,就别怪我不客气。” 术士笑得凉凉的,黑暗中眸光微亮。 第83章 督主吃醋了? 术士轻叹一声,“这位公子面相极好,看上去是大富大贵之人,然则在下摸骨之后却发现,公子的命格与运数竟是如此的背道而驰。命有桃花,所犯却是童子煞。说是缘定三生,却又天生孤鸾。” “你别胡言乱语。”素兮不悦,“再敢在公子跟前说这些废话,别怪我手下无情。” 赵无忧笑得凉薄,“你这前言不对后语的,怕是修行不到家,半路出家的。” 素兮将馄饨递给赵无忧,“公子饿了,先吃点。” 馄饨倒是极好的,这个时候吃完馄饨,整个人都暖了不少。赵无忧惯来吃的少,可这碗馄饨倒是吃了个底朝天,看样子着实是饿着了。 术士站在那儿,紧跟着轻叹一声,“公子为何不信呢?” 赵无忧问,“我为何要信?” 语罢,她起身。歇了一会又吃饱了,所以也该回去了。她意味深长的望着那术士,眸子微微眯起。 微光里,那术士倒是一张大众脸,慈眉善目,抚着那花白的胡子对着赵无忧笑。这副容色,倒是个十足的欺神怕鬼,妖言惑众的神,棍。 “天下之事总有例外。”术士笑道,“你要知道,人不能尽知天机,但如果能窥透天机,就该把自己的命运牢牢的掌握在手里。公子,你难道不想掌握命运吗?” 赵无忧慢悠悠的走到术士跟前,唇角微微挽起,笑得略显凉薄,“这世上知道太多的人,总是活不长久。先生窥透先机,可曾算清楚自己此生的命数呢?” 术士道,“那是自然。” “是吗?”赵无忧笑了笑,“我对自己的命运不敢兴趣,不过我对先生的命数倒是格外感兴趣。我很想知道,先生这张皮面下,到底是怎样的真容呢?” 术士一怔,眸色陡凝,当下直呼其名,“赵无忧。” “幸会!”赵无忧面不改色,负手而立。 “看样子,你知道我是谁了?”术士将手中的招牌,随手丢在地上。 素兮握紧了手中冷剑,当即挡在了赵无忧身前,眸光锐利而无温。 赵无忧一笑,“我一直在等着你,走到我跟前。没想到,你终于出来了。既然如此,那我得功成身退,剩下的,就看东厂自己的造化了。” 语罢,她转身就走。 “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跟着你吗?”术士冷问。 赵无忧顿住脚步,眸色幽邃,似笑非笑,“我为何要知道?你跟东厂的恩怨,我何必牵扯进来,到时候给自己惹一身的麻烦。” “赵无忧!”术士厉喝。 赵无忧没有回头,缓步离开。 下一刻,所有的东厂探子顷刻间褪却百姓服饰,这一个个乔装打扮的商贩们,如今都成了锐利的猎犬。陆国安飞身而起,稳稳落在众人跟前。冷剑直指,笑得寒凉,“托木扎,你终于出来了!” 术士笑得寒凉,“我纵然出来了,你也未见得能抓得住我!” 音落,他突然腾空而起。 哪知一道巨网顷刻落下,眼见着他即将被罩在其中。说时迟那时快,术士飞速旋身,一个撇身避开了巨网。落地时一个漂亮的驴打滚,而后重新窜起。 可陆国安岂容他逃离,当即飞身相迎。冷剑出鞘,见血方归。 然则,术士的轻功果然是极好的,而且他似乎早有准备。陆国安紧随其后,二人在屋顶狂奔,东厂的探子在底下急追。 好在这边比较偏僻,倒也不是最繁华的主街道,是故这一你追我赶的局面,虽然扰民,但也没有太多的阻碍。东厂办事,谁敢拦阻? 屋瓦被踩得砰砰直响,陆国安紧追不舍,术士夺路而逃。 远远的,赵无忧面无表情的伫立,瞧着这一幕险象环生。 “公子当时为何不问一问?”素兮蹙眉,“自打公子来了金陵城,这人便一直盯着公子不放,事出必有因,说不定其中有什么大秘密。” “饶是有秘密又怎样?不该知道的就不必知道。”赵无忧缓步往回走,“这人是北疆蛮子,可易容之术着实不简单,绝非泛泛之辈。穆百里抓他抓了那么多年,都未能如愿,可见穆百里是要活口。能让东厂留下活口之人,必定大有用处。” “既是如此,那公子怎么——”素兮不解。 赵无忧轻叹一声,“我知道东厂的人一直跟着我,所以我不会啥到替东厂套口风。诸子若是有本事,大可自己去问,我何必要为人做嫁衣呢?” 素兮颔首,这倒也是。 “那这人如果落在了东厂的手里,估计所谓的秘密也能被掏个干净。”素兮想着,这东厂是什么人,一个个都是拎着刀子过活的人。进了东厂的诏狱,谁都得扒三层皮。 “未必!”赵无忧笑得凉凉的,“若是能这样被掏干净,那就不是秘密了。” 没走两步,却有一道黑影蜷缩在街角的暗影里。 “什么人!”素兮横剑在前,眸色狠戾。 “是你!”赵无忧蹙眉。 这不是丁水生吗?当日在府衙的特殊大牢里,她与他也算是患难之中的萍水之交。脑子里思绪飞速转动,赵无忧想起了这几日的私奔事件,想起了杜玉娆和丁水生这对苦命鸳鸯被生擒回城主府之事。 心,隐约浮起一丝异样。 按理说,依着刘弘毅的性格,是不可能轻易放过丁水生的。当然,刘弘毅若是真的爱着杜玉娆,也不会杀死丁水生,免得到时候弄巧成拙,被杜玉娆恨着。 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丁水生为何会在这里? “是你?”丁水生呼吸微促,“你是牢里那位赵大人。” 赵无忧点点头,“你为何会在这里?” “我逃出来的,不知该去往何处。”丁水生蹲在那儿,抱紧了自身,似是茫然到了极致。 闻言,赵无忧环顾四周,“就你一个人?” “玉娆不肯跟我走。”丁水生苦笑,“她说她爱上刘弘毅了,她已经不再是我认识的玉娆,不再是我深爱的未婚妻子了。”他将头埋进膝里,“我已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才能勇者无惧。”赵无忧深吸一口气,“保重吧!” 赵无忧抬步就走,她又不是什么善良之辈,会在人家落难的时候施以援手。何况这丁水生与刘弘毅还是情敌,所以她更不会救。 “赵大人。”丁水生道,“能不能请我吃顿饭,我两天没吃东西了。”说这话的时候,风吹过街角的灯笼,微光打在他的脸上,泛起那一丝绝望过后的黯然死灰。 “好!”赵无忧应声。 安静的小饭馆里,赵无忧端坐,瞧着坐在对面的丁水生,好一副狼吞虎咽的模样。显然他没有撒谎,丁水生的确饿了很久。 素兮扭头望着赵无忧,眉头微蹙。须知赵无忧系出名门,这一言一行,衣食住行都有既定的规格,不似寻常百姓这般随意为之。 然则这丁水生,吃相太过难看,素兮都有些看不过去。 可饿疯了的人,哪里有这么多的顾忌,能吃能喝已然是最好的眷顾。 “公子?”素兮道,“该回去了。”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瞧一眼终于放下碗筷的丁水生,“吃饱了吗?” 丁水生点点头,“我方才实在是太饿了,教赵大人笑话了。” “告辞!”赵无忧转身便走。 岂料丁水生扑通一声跪在赵无忧跟前,狠狠磕了两个响头。 “你这人莫要得寸进尺。”素兮冷声警告,“与你一顿饭吃,已然是仁至义尽,莫要贪得无厌。让开,再敢纠缠不休,别怪我不客气。” 丁水生抬头望着赵无忧,烛光里,面色苍白的厉害,“草民并无纠缠不休的意思,只是觉得赵大人是个好人,草民吃了您一顿饭,实在无以回报,便给您磕个头当做谢恩。若赵大人有用得着草民的地方,只管言说,草民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不需要你赴汤蹈火。”赵无忧眉目清冷,“想为我卖命的人多了,你还不够资格。”语罢,赵无忧绕过他,径直朝着外头走去。 素兮去付钱,赵无忧便等在了饭馆外头。此处僻静,没有那般喧嚣繁杂。 丁水生缓缓靠近赵无忧,不远处,杜玉娆扭头便看到了丁水生。她不认得赵无忧,可她认得丁水生。此刻,二人就在跟前,皆侧对着她。 拎着裙摆,杜玉娆疾步跑过去,“水生!” 她一声喊,赵无忧便将注意力落在了杜玉娆的身上。 “公子!”素兮骇然厉喝。 说时迟那时快,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在眨眼之间。那艳烈的鲜血喷涌,那如花的女子陨落,都在那一刻化作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啸。 素兮收剑归鞘,面无表情的望着眼前徐徐倒下杜玉娆。 只听得“咣当”一声脆响,是丁水生手中的匕首落了地。死寂的夜里,弥漫着死亡的气息。有浓郁的血腥味逐渐散开,伴着那撕心裂肺的哀嚎。 丁水生抱着浑身是血的杜玉娆,跌坐在地上,脖颈上青筋凸起,已然崩溃到了极点。 “自作孽不可活。”赵无忧冷冷的看着这一切。 如果不是丁水生恩将仇报,如果不是他蓄意刺杀,就不会有今日这一遭。杜玉娆在最后的关键时候替丁水生挡了素兮的剑,可这并不代表着丁水生不必死。 赵无忧不是什么好人,所以她没有心慈手软。 素兮低眉望着地上的匕首,“谁敢动公子,谁就该死。” “玉娆?玉娆!”丁水生痛不欲生,泪流满面,“你怎这样傻?” “何时,你也变得这样心狠手辣,竟也敢去杀人?”杜玉娆奄奄一息。 素兮这一剑本来直刺丁水生的心脏,但杜玉娆个子娇小,所以没有一剑毙命,但——这一剑刺得太深。鲜血如注喷涌,染红了她素雅的罗裙,将这惨白的肤色,衬出几分如昙花一现般的通透迷人。 “公子?”素兮扭头。 殊不知在杜玉娆倒下的那一瞬,身后一直紧跟的天磊,早已回去通风报信。这会,刘弘毅如同疯子般的策马赶来。 素兮的冷剑再次出鞘,“刺杀公子者,死!” 杜玉娆眼巴巴的望着面色淡然的赵无忧,无力的颤着唇,“求、求你放了他,放了水生。” 听得这话,赵无忧眸色寒凉,“你都为他送了一条命,还要为他求情?这所谓的世间情爱,果真有如此不可抗力吗?能让你这样的弱女子,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护得情郎周全?” “有些东西,是没办法衡量的,情义……”杜玉娆的嘴角不断有鲜血涌出,她只剩下出的气,换句话说——她已弥留。 赵无忧不知情义为何物,左不过是虚妄之人所想的虚妄之事。这世上若真有情义二字,何来这么多的痴情女子绝情汉?何来那么多的悲欢离合?所谓的情义,只是让人软弱的借口罢了! “我不信这个。”赵无忧眸光幽幽。 “我带你去找大夫,我带你去找大夫!”丁水生想抱着她起来,可是素兮的剑却落在他的脖颈上。他不管不顾,哪怕脖颈上被素兮的剑刃拉出一道口子,还是坚持要抱着杜玉娆去医馆。 素兮愣了一下,蹙眉征求赵无忧的意见。 赵无忧眨了下眼睛,素兮收剑归鞘。 可丁水生哪有气力,没走两步便跪在了地上。他哭着喊着杜玉娆的名字,死命抱着她,哪怕是用爬的,也要带着她走。 马蹄声纷至沓来,刘弘毅翻身落马的瞬间,脚下一软,瞬时扑倒在地。他瞪大眸子去看那浑身是血的女子,被紧紧的抱在丁水生怀里。那嫣红的颜色,刺痛了他的眉眼。凉彻骨髓的感觉,快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玉娆?”身上的气力仿佛突然间被抽干,从未体会过的绝望,突然将侵占了所有的情感与理智。刘弘毅面色惨白的跌跪在杜玉娆跟前,抬手便是一掌,击开丁水生。 怀中抱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刘弘毅抱起她就跑,“别怕,我带你去看大夫。玉娆,你撑着!” 他拼命的跑,却又怕颠了她。 杜玉娆痛苦凝眉,嘴角却带着满足的笑,“我、我不行了。”视线越发模糊,可是能在闭上眼睛之前,再看一眼这从不苟言笑的男儿,已然此生无憾。 “撑着!”刘弘毅落泪,“我命令你撑着,否则、否则……” “否则又能怎样?”她轻柔的将头靠在他的肩头,“否则你又能拿我怎么办呢?刘弘毅,对不起。” 他骇然顿住脚步,抱着她泣不成声。 “这些年,我没给过你一个好脸色,没跟你说过一句好话。我一直以为,只要容我几年时光,忘却我母亲的死,放了丁水生,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的泪,落在他的肩头。 滚烫的温度,灼热了他的肌肤,疼了他的心。 “在我孤身难归之时,是你一直护我在掌心,我不是木头,我都懂。可是我不敢爱你,我怕、怕得到了便不会珍惜,我怕失去怕受伤。所以我假装、假装从未爱过你,我只是……”有血不断的从口中溢出,她的身子越渐冰冷。 “别说话,别说话。我们还有暖暖,玉娆,你想想暖暖,我们的女儿!”刘弘毅一脚踹开街边一家已经关上门的医馆,“给我出来!给我出来救人!治不好她,我要你们的命!” 他如疯狂的狮子,歇斯底里的吼着。 天磊疾步进门搜寻,赶紧去找大夫。 杜玉娆失血太多,已经撑不到带她回城主府诊治。她的伤口必须马上处理,否则——可是伤及经脉,血流不止,她的脸早已惨白如纸。 “玉娆!”他握着她冰冷的手,颤抖着把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玉娆你别怕,我什么都不计较了,我们重新开始。你方才说的,可都是真的?你说你不敢爱我,你在假装不爱我?是不是?” 杜玉娆笑靥苍白,“对,我以前说的那些伤人的话,都是骗你的。”她笑得泪如雨下,羽睫止不住颤抖。那一刻,她看到爹娘来接她了。 他们向她伸出手,想带着她一起走。 可她舍不得他,舍不得暖暖,那个年幼的女儿。 她不欠丁水生,不欠爹娘,唯独欠了自己的丈夫和女儿。原来这世上所有的事,都有因果,你以为的接受别人的赋予,早晚有一天会付出沉重的代价。 “玉娆,你别睡,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刘弘毅泣不成声。 杜玉娆闭上眼眸,“知道吗?每次你说你爱我的时候,我心里都会很难过,真的——很难过——好好照顾暖暖,照顾自己——” “城主,大夫来了!”天磊将大夫从被窝里抓了出来。 下一刻,谁都没有吭声。 刘弘毅神情迟滞的抱起杜玉娆,一步一踉跄的走出医馆,“玉娆,你好好的睡,睡着了就不会疼不会再冷。睡着了,就不会再觉得难过。以后我说我爱你的时候,你要笑着应我一声。” 那么多年的付出与疼爱,终于在鲜血流尽的时候,得到了最后的回应。 只是这回应,太疼。 赵无忧是看着刘弘毅抱着死去的杜玉娆离开的,就这么一路走回去,走回城主府,带着他的女人回家。因为家里,还有他们的女儿,在等着爹娘归来。 “你满意了?”赵无忧问。 素兮拖着丁水生,听得这话,随手便将丁水生丢在地上。 丁水生心死如灰,静静的躺在那里。 “为什么要杀我?谁指使你来的?”赵无忧居高临下,俯瞰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丁水生,“杜玉娆是死在我们手里,但如果不是你自作孽,也不会累及她。你就不想为她报仇吗?” 丁水生重重的合上眉眼,脑子里是当初孙晓云与自己的许诺。 孙晓云说,其实你想换得杜玉娆周全也很简单,她要自由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去做一件事。这件事,就是杀了赵无忧,当日与他同在大牢的公子。 当然,丁水生不明白,为何要扯上赵无忧。他们三个人的恩怨情仇,为何会牵扯无辜之人。可当时他什么法子都没了,被关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老死为止。 他迫切的想要离开,迫切的想要见到杜玉娆,于是他就发了疯。被关在大牢里这么多年,他的理智和耐心早已被消磨殆尽,剩下的只有癫狂。 “是城主夫人。”丁水生睁开眼,“你会帮我杀了她吗?” “如果是她,那么有人比我更有资格杀了她。”赵无忧眸色微沉,“素兮,把他送回城主府。”她低眉望着丁水生,眸色狠戾无温,“你会告诉刘弘毅,事情的真相,对吗?” 丁水生定定的望着她,眸光涣散。 素兮俯首,“卑职明白!” 杜玉娆是死在素兮手中的,难保刘弘毅不会把这笔账算在自己的头上。最保险的做法就是送丁水生回去,该有的承当都留给孙晓云和丁水生。 而赵无忧作为一个受害人,也该拿出受害人该有的姿态。 好好的追究一番。 赵无忧若无其事的回了庄子,死人也好杀人也罢,与她何干?七星山庄的事情已经了结,而她答应穆百里的事情也已经做到。接下来,就是回京城去。 这北疆蛮子,抓得住也好抓不住也罢,穆百里大约都不会再为难她。 强龙不压地头蛇的日子,很快就会结束。 素兮道,“人已经送回去了,还亲自交给城主的随扈手中,所以应该没什么问题。” 赵无忧点点头,用铜剔子挑了挑烛心,让屋子里的光更亮堂一些。素兮快速去打水,为赵无忧梳洗。在外头闲逛了一日,赵无忧也的确是累极了。她这副身子本就不好,应早早歇下,养精蓄锐,早日离开。 等着赵无忧歇下,素兮便退守门外。 不多时,房门被打开,赵无忧觉得身边的褥子突然陷了下去。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温度,那不知廉耻,死活要躺在自己身边的人,不是那死太监又是谁呢?翻个身,赵无忧背对着他,也不屑理他。她的身子都乏得很,实在不想爬起来跟他唇枪舌剑。 “赵大人就不打算问本座什么?”倒是他,耐不住开了口。只是这怪腔怪调的,着实可疑。 赵无忧权当耳背,什么都没听见,继续闭着眼睛假寐。 “人抓到了。”穆百里道。 眉头微蹙,是那个北疆蛮子被抓着了? 她的蹙眉没能躲过他锐利的眸子,仿佛已经将她的习惯摸得很清楚。温热的指腹抚上了她的眉头,强制性的将她的蹙眉抚平。 轻叹一声,赵无忧转过身来,略显无奈的望着他,“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你有没有抓着那人,与我有何关系?我不过是你的鱼饵,如今愿者上钩,我这厢业已功成身退。穆百里,你我早已有言在先,你护我周全离开金陵城,我成全你的姜尚垂钓。如今,咱们两清。” “赵大人这么急着撇清与本座的关系,到底是为何?”穆百里尾音拖长,“嗯?不若让本座猜一猜?” “督主若有这般兴致,不若等中秋佳节之时,相约上街猜灯谜,到时候由着督主猜个够,如何?”赵无忧闭上眼睛,“我累了,还望督主性格方便。直走后右拐,顺带关门。谢谢!” 穆百里清浅的吐出一口气,低眉望着容色素白的赵无忧,“这么急着赶本座离开,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赵无忧嫌弃的打量着他,眼见这无赖并无离开之意,干脆坐起身来,“是啊,我这厢不可告人的秘密多了去,督主要不要听我一一道来?我这厢与周公还有个约会,督主要听吗?” “周公之礼?”穆百里邪邪的打量着她。 赵无忧蹙眉,死太监果然是死太监,这歪脖子的事儿果然比谁都歪。她说周公,他想的是周公之礼,浑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来日我成亲,必当请督主赴宴,到时候还请督主多多传授周公之礼。来日我赵家得以绵延子嗣,还得多谢督主的大恩大德。”赵无忧夹枪带棍,没有半句好话,却也没带半个脏字。可着着实实的把穆百里给骂了一通,软刀子进出,疼得人无言以对。 穆百里极是好看的凤眸,微微挑起,借着那昏黄的灯盏,饶有兴致的望着她。 赵无忧歇下之时,只留下一盏床头灯,是故房内的光线并不好。昏暗中有一丝迷蒙,迷蒙中带着少许恍惚。此刻她迎上穆百里的眼神,头疼的揉着眉心。 今儿累着了,还跟穆百里半睡半醒的唇枪舌剑一番,这头疼的毛病便又开始作祟。 见着赵无忧的脸色苍白,穆百里轻叹一声,“来,本座好好伺候你。” 听得这话,赵无忧倒没有拒绝这迟来的温柔。谁都没必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毕竟什么都能重来,唯独这命——唯有一条。 他低眉望着,枕在自己腿上的赵无忧。苍白的脸上,眸子合起,长长睫毛就这么轻轻然的垂着,在微光里被他的呼吸吹得微颤。他自上而下凝视着她,相安静好的感觉还真是不错。这张牙舞爪的暗夜修罗,卸下爪牙之后,倒也不错。 温热的指腹轻柔的摁揉着她的太阳穴,力道不轻不重,正当舒服。 当那疼痛的感觉渐渐淡去,睡意渐浓。赵无忧闭着眼睛,极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穆百里,如果有一天,让你对我说一句实话,你会说什么?” 穆百里轻笑,“会有这么一天吗?” 她低低的应了一声,带着少许鼻音,“约莫是不可能了。” 他想了想,这根本就是不可能之事。 她好似真的累着了,枕在他腿上,由着他伺候她,渐渐的呼吸均匀,渐渐的入了睡。其实穆百里也很清楚,赵无忧此人戒备心深重,是故夜里总也睡不安稳。稍有风吹草动,她总会从梦中惊醒。许是因为这份防范心,让她这副身子,变得日渐孱弱。 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放下,她亦没有感觉。 穆百里发现,赵无忧似乎颇为喜欢枕着自己的腿安睡。其实他们是一样的人,都在渴求着不属于自己的安全感。分明谁都不信任,却又要装作天下无敌的姿态,睥睨一切。 说到底,只是自欺欺人。 赵无忧是真的睡着了,梦里,梨花胜雪,香气四溢。她梦到与简衍一道,携坐梨树下,赏花品酒,高谈阔论,惬意悠然。 身上暖暖的,梦里的赵无忧,无病无灾,可以自由奔跑,而不必每日汤药相伴。她所希望的,不就是能健健康康的活下去吗?若是如此,才算达成所愿。 穆百里凝眉,做梦都在笑? 梦到了什么? 温暖的指腹,轻柔的停留在她的唇瓣上,唇瓣微抿,她下意识的舔了一下。直教他骤然缩手,当即吓了一跳。这厮做的什么梦? 赵无忧轻笑一声,翻身侧躺着,穆百里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这厮到底是真睡还是假寐?枕着腿倒也罢了,只不过如今这姿势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呵——如今到底是谁不要脸? 穆百里深吸一口气,想了想,还是抽回自己的腿,上一次是她身体状况太差,所以他想让她好生休息,免得到时候病情恶化。但如今她只是太累,身子状况也还过得去。 所以,他并不打算迁就。 哪知刚挪出腿,赵无忧便睁开了眼睛,无意识的道了一句,“简衍你做什么?” 话音刚落,便是赵无忧也跟着愣在当场。 怎么好端端的,又提起了简衍呢? 她快速坐起身来,因为是梦中惊醒,如今脑子还有些浑浑噩噩。她睁着一双无害的眼眸,恍恍惚惚的注视眼前的穆百里。 穆百里冷笑一声,“看样子赵大人与那工部尚书之子,还真是情谊深厚。相隔万里之遥,尚且日思夜想,还真让本座感动。” 语罢,穆百里眸色幽冷。 赵无忧眨着眼睛,当即从混沌的状况恢复过来,不禁揉了揉眉心道,“督主这般介意,会教人误以为你在吃醋。” “吃醋?”穆百里笑得凉凉的,“这才叫吃醋。” “唔——”赵无忧陡然瞪大眼眸。 呼吸一窒,身子已被他摁在床壁处,肩头生疼。 第84章 北疆蛮子引发的争议 口中,有浓郁的血腥味快速弥漫开来。 穆百里笑得凉薄,唇上满是鲜血,“好喝吗?” 赵无忧是真的发了狠,否则不至于把他的唇都咬出血来。鲜血淋漓,染满唇瓣,让这妖孽的容色更添几分妖冶,就像盛开在午夜的血色彼岸花。艳烈中,带着令人心惊胆战的诡谲。 “疼吗?”赵无忧反问。 穆百里一笑,“皮外伤罢了,赵大人若是能心疼,那本座也不枉挨这一口。”反正早前他咬了她一口,如今也算是扯平。 赵无忧轻轻舔舐着唇上的鲜血,“味道很好。” “只要赵大人喜欢,有何不可。”音落,他攫起她精致的下颚。 这一次,她没有拒绝,他将口中这热烈的鲜血,熨烫了她所有的一切。唇齿相濡,这糯软滋味还真是不错,伴随着鲜血的浓烈,心头竟略略浮起一丝复杂的异样。 说不清楚,这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有种骨血相融的感觉。 冥冥中似难舍难分,从今往后纠缠不清。 察觉她有些窒息,有些喘不上劲儿,穆百里才松开她。低眉间,那根根分明的睫毛垂落着,敛了眸中所有的情与欲。 她素白的肌肤在他的蹂,躏下,透着血色嫣红,烛光里格外清晰,若春日里盛开的十里桃花,带着少许致命的美。 赵无忧轻咳两声,呼吸微促,“督主的技术还真是越来越好,在下佩服。” “多亏了赵大人,本座才有机会勤加练习。”穆百里笑得温和,仿佛方才那个肆意掠夺的,并非他本人,这般厚颜无耻也着实让赵无忧刮目相看。 “大家相互切磋,就不必虚情假意的恭维了。”赵无忧喘过气来,无力的靠在床壁处。 穆百里坐在她身边,与她一道靠着,“赵大人言之有理,只不过擂台之上,尚且生死不论,饶是下了擂台,咱们是否也该遵循规矩?” “督主是想杀了我,还是吃了我?”赵无忧笑。 “赵大人觉得呢?”穆百里反问。 赵无忧道,“督主别忘了,我才是男人。”说这话的时候,赵无忧突然觉得,其实自己跟穆百里也没多少区别。一样的厚颜无耻,一样的说谎不脸红,连粗气都不喘一下的。 她若是男人,那这天下可就乱了套。 她若是男人,估计这会丞相府早就儿孙满堂了。 轻叹一声,赵无忧只觉得烦恼。穆百里是有男儿之身而无男儿之能,可她呢?空有男儿一腔抱负,却无男儿之身,终究是功亏一篑。 “所以呢?”穆百里笑得凉凉的。 “所以,就算有朝一日你我不伦之恋,也是我在上你在下。”赵无忧冷笑,眸色无温。 穆百里如同恍然大悟,“原来赵大人一直是这样想的。” “怎么,督主想试试?”赵无忧轻咳两声。 穆百里低头一笑,“改日再试也无妨,只不过到底谁上谁下,尚未可知。” 赵无忧觉得有些累,这抱都抱了,亲也亲了,就差扒了皮融为一体。干脆,歪着脑袋靠在他身上,“我累了,歇会。你若还有事,等我睡醒再说。不许再弄醒我,否则一切免谈。” 她闭上眼睛,别过头小憩。 闻言,穆百里张了张嘴,终是没再说什么。 赵无忧这一觉睡的,还真是够安稳的,只要穆百里一动不动,她就不会醒。而事实上,穆百里如同老僧坐定,果真没有动过一下。 一觉睡到大天亮,这对赵无忧而言,是个奇迹。 便是她自己也有些不敢置信,竟然天亮了。 撑起身子去看穆百里,这厮早就睁开了眼睛,眼神冰冰凉凉的望着她,“睡饱了?” 赵无忧揉着眉心,“你是一夜没睡,还是——” “想补偿本座的安枕之功?”穆百里睨着她。 安枕之功? “怎么,睡在本座怀里这么久,赵大人都不打算负责吗?”穆百里轻叹一声,“果然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对你再好都是白费。” “都说是白眼狼了,我没咬你一口已是大恩大德。”赵无忧最能顺着杆子往下爬,“你昨晚过来,是有话要说吧!” 穆百里眸色幽邃,那双墨色的瞳仁里,泛着幽幽的暗光,“赵大人不是不想听,不想帮忙吗?否则为何拖延时间呢?” “有吗?”赵无忧一脸无辜的下了床。 穆百里紧随其后,“你刻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为的不就是把自己撇干净?” 赵无忧倒上一杯水,顾自漱漱口,嘴巴里好似舒服了不少。放下杯盏,赵无忧回头道,“我与督主,如今算是沆瀣一气,还如何撇得清楚?只不过你那北疆蛮子的事儿,我还真不敢参与。有督主这尊佛爷在此,我这半道出家的沙弥,哪敢插手。” “再者,与督主当了一回鱼饵,难道还不够?督主要不要试试,去当鱼饵是什么滋味?嗯?”她尾音拖长,从始至终都面带微笑。 穆百里望着她,眸色锐利,几乎要穿透人心。稍瞬,他敛了眸,一言不发的朝着外头走去。 “穆百里,游戏结束了。”赵无忧轻描淡写的说着。 “若是没有本座的允准,赵大人觉得自己能走出这金陵城吗?”门开了,穆百里瞧一眼院门外头。 赵无忧微微凝眸,缓步朝着门外走去。 外头,东厂番子将此处团团包围,戒备森严得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见到这场景,赵无忧倒不似素兮这般愁眉苦脸。 目送穆百里离去的背影,赵无忧扬起一丝得意的笑,“看样子,我这鱼饵当得很成功,可他这渔夫当得却很失败。能让穆百里接二连三挫败的,果然不是简单的北疆蛮子。” 素兮一愣,“公子的意思是,他们没有抓到人呢?” “何止是没有抓到,估计现在连人在哪儿都没找到。”赵无忧笑得嘲讽,“东厂那么多探子,连陆国安都出动了,却抓不住一个蛮子,传出去还真是笑死人了。” 那么问题又来了,穆百里昨夜去了哪儿? 他来金陵城,不就是为了那个北疆蛮子吗?为何当时却不在呢?若穆百里在场,这北疆蛮子必定无所遁形,根本不可能逃出东厂的包围圈。 赵无忧凝眉,这金陵城里,还有穆百里的落脚之处吗? 思及此处,赵无忧只觉得脊背发凉,这穆百里跟这金陵城到底有什么关系?抓北疆蛮子?他跟北疆难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穆百里是司礼监的首座,按理说常年累月在宫里伺候着,怎么可能接触到边疆的人和事呢?宫里的太监,和北疆的蛮子,怎么想都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处。 “公子,如今该怎么办?云筝他们已经把一切都处置妥当,就等着公子离开。”素兮压低了声音,二人快速进门。 赵无忧面无表情,“我若真的要走,他们拦得住我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素兮凝眉,不太明白赵无忧的意思。 显然,赵无忧已有打算。 在这世上,总有自己不曾涉猎的领域,但你不能否认,这些能人异士的存在。总有那么些人,有钱能使鬼推磨。她便安然稳坐,只等着穆百里的又一次失算。 穆百里的确失算了,他没想到还是让扎木托给跑了。 陆国安跪在院子里已经很久,这顿罚是逃不开的。不过不是现在,如今正是用人之际,穆百里不会轻易处置。 “督主。”陆国安跪在那里,“是卑职无能,眼见着就要抓住了,却被人救走。” “看清楚那人是谁了吗?”穆百里问。 陆国安摇头,“夜里太黑,来人出现得太突然,没能看清楚。” “在这金陵城内,还有这样的藏龙卧虎,真是了不得。”穆百里眸色幽沉。手中,是一枚形状如风车般的冷暗器。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错开了时机。 长长吐出一口气,穆百里盯着手中的冷暗器,“难道还有幸存者吗?” “这可不一定。”陆国安道,“督主,空穴来风不无原由,也许真的还有人活了下来。” 穆百里站在那儿不说话,只是眯起了危险的眸子。应该不可能还有人活着,那么大的火,足以焚烧一切。话锋一转,穆百里道,“城主府现在如何?” 第85章 督主撞邪了? 城主府里自然好不到哪儿去,极度压抑的氛围,让整个城主府变得如地狱一般的冷冽。分明是渐暖的天气,可城主府内却如同三九天气,冷到了极点。 杜玉娆死了,刘弘毅的心也死了。 他知道杜玉娆是因为丁水生死的,可他更清楚的是另外一件事。抱着冰凉的尸体,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心爱的女人,可抱了一夜,她也没有睁开眼。 “玉娆,你不是说,听我说我爱你,会很难过吗?既然那么难过,你就起来应我一声吧!”他面如死灰,眼中带着温暖,唇边带笑颤抖的笑意,“玉娆,我给你机会弥补,你一定要弥补我。” 门外,是暖暖的哭声。 孩子哭了一晚上,哭得累了,就趴在奶娘的怀里睡一觉,睡醒了又继续哭。连暖暖都知道,娘没了!以后,她就是没有娘的孩子了。 别看孩子小,其实她什么都知道。 “玉娆你听,暖暖哭了。你不心疼吗?那是你怀胎十月,为我生下的宝贝女儿,你疼了她那么多年,怎么说不要就不要,说撒手就撒手了?我还等着她长大,与你一道送她出嫁。”刘弘毅又哭又笑。 泪流满面,却已无人能见。 她看不到,也感觉不到。 拂过她冰凉的面颊,刘弘毅泣不成声,“你说得对,我又能拿你怎么办呢?打不得骂不得,如今把这一辈子要流的泪,都随你一起带走。杜玉娆,你是这世上最狠心的女人。” 暖暖还在外头哭,刘弘毅已经痛彻心扉。 可再痛,也得活着。 玉娆死了,暖暖还在。他还有他们的女儿,还得好好的照顾女儿,不能让她泉下难安。 终于,刘弘毅开了门。 暖暖一下子冲进来抱住了刘弘毅的腿,“爹,我要娘——”扭头看见床榻上躺着一个人,撒腿就要往那里冲,却被刘弘毅快速抱在怀里。 “暖暖,别哭。”刘弘毅抱紧了女儿,“以后,爹陪着你。” 暖暖不断的挣扎,“娘!娘……” “暖暖以后,只有爹了。”刘弘毅抱着她出门,他不愿女儿再见到杜玉娆冰冷的尸体,满身是血的模样。有些东西,不适合孩子见到。 还是在孩子的心里,为她留一个完美的印象吧! 至少那样,暖暖的娘,永远都是最美丽的,而不是冰冷无温,鲜血淋漓。 暖暖的眼睛是肿的,整个人哭着睡,睡醒哭。孩子小,看着格外可怜。天磊早已买了金陵城内最上等的棺木,就等着为杜玉娆修整遗容,敛尸入棺。 可刘弘毅不出来,天磊也不敢吭声。 丁水生万念俱灰的在院子里躺了一夜,天磊一直让人盯着,免得被人下手。如今刘弘毅出来了,自然可以开始处置昨夜的事情。 丁水生自知必死无疑,何况他也没想苟活于世。所有的信念都随着那一剑而尘埃落定,再也没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只不过——天磊俯首行礼,“夫人失踪了。” 一夜的时间,足够孙晓云逃出金陵城。 可她又能逃到哪儿去呢?以为出了金陵城便是安全的? 当他刘弘毅是死的吗? “如果不是你,玉娆不会死。”刘弘毅面如死灰的盯着丁水生,“都是因为你,她活得一点都不快乐。也是因为你,最后断送了她的性命。我们本来可以重新开始,我一直将她保护得好好的,可是你一出现,什么都没了。” 丁水生笑得凄楚,“刘弘毅,你还有脸说你保护她?如果不是你强迫她,此刻她与我已经是夫妻,我们可以在山间小屋过最幸福的日子。男耕女织,饶是你有天家富贵也无法取代这样的平静生活。是你毁了她,你还在这里义正词严的说着,你有多爱她,她有多幸福?” “如果不是你们,她怎么会痛苦的活了那么多年?这些年你们拿我来控制她,让她得不到自由。刘弘毅,这就是你所谓的疼爱与保护吗?是你让她痛苦一生,如今还有脸说爱她!你若是爱她,那你有问过她,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吗?” 刘弘毅缓步上前,眸色通赤,突然揪起丁水生的衣襟,眸中狠戾毕现,“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情,何况她如今爱的是我,不是你丁水生。她幸不幸福,也是我与她的事情,轮不到外人插嘴。我只知道,是你害死了她。如果不是你,她不会痛苦,她只会与我共白头。” 下一刻,刘弘毅青筋暴起,“你听明白没有?她爱的是我,她想与之共白首的人也是我,不是你丁水生。你丁水生是个什么东西,如果不是玉娆,我早就杀了你。是我错了,从一开始我就该杀了你永绝后患。若非如此,今日她不会死不会离开我。是你都是你,你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 音落瞬间,冷光乍现,剑光迸射。 天磊手中的冷剑已经落在刘弘毅手中,冰冷的剑刃直接看上丁水生的肩胛骨。看在肩胛骨上,人不会直接毙命,却能疼得半死。 鲜血不断涌现,顺着剑刃滴落在地。 丁水生的面色已然惨白如纸,而眼前的刘弘毅却是眦目欲裂。彼此生恨,恨之入骨。为了一个女子,恨不能将对方生吞活剥。 刘弘毅握剑的手止不住颤抖,他想杀丁水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可从来没有像此次这般决绝。咬牙切齿,一双血色双眸,充满了对死亡的憎恨。 他恨,恨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可是下一刻,他却将准备等死的丁水生丢在地上,呵笑两声,“想死是吗?没那么容易。我不会让你死得这么痛快,你该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天磊一怔,“城主?” 手起剑落,刘弘毅生生挑断了丁水生的脚筋,丁水生一声凄厉的哀嚎,伴随着鲜血的流淌。 便是天磊也看得愣住,这个时候不杀了丁水生,还留着他干什么? “把他关回大牢,熔锁。”刘弘毅重重合上眼眸,“你就在大牢里,好好的为玉娆抄写往生经,一生一世!” 丁水生笑得苍凉,“刘弘毅,其实你是最可怜的。至少我得到了玉娆全部的关爱与担心,可是你呢?纵然她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你却始终不了解她。就算她最后爱的是你,又能怎样?终究是你造孽太深杀孽太重,所以你注定了这辈子,爱而不得,得而不久。这是你的报应!” 天磊命人塞住丁水生的嘴,快速将其拖下去。 地上的血迹很快就会被冲刷干净,死去的人也会很快下葬。这天地之间所有的生离死别,都不过是生活的一部分。杜玉娆死了,可是生活还是得继续。 冰冷的灵堂,冰冷的棺椁,躺着冰冷的女子。 心爱的女子,再也无法抱在怀里,午夜梦回时除了那一声不舍的呓语思念,于人世间,再也不会留下任何东西。人这一生倾心一人本就不易,倾心一生更是难得。 把心丢了,埋入黄土,就再也活不回来了。 这金陵城被一片阴霾笼罩着,前段时间是七星山庄的老庄主过世,风风光光的大葬。如今变成城主府的杜姨娘出殡,天气渐暖,若不早早下葬对杜玉娆的尸身保持不好。 当年他与她,不过是个口头承诺,未有交拜。 开始是她不愿,后来是她淡漠疏离,渐渐的这件事便过去了。 如今看着那满目飘零的冥币,他才想起来,原来欠了她一桩大婚。所以这丧事,干脆办得风风光光的,在冰冷的灵位上,镌刻着夫人二字。 在他眼里,她一直都是他的妻,深爱的妻。 以后也是,永远都是。 “我一直说得那么清楚,你为何不肯应我一声?饶是因为我而导致你母亲的离世,这么多年了,我们又有了暖暖,多少恩怨都该放下了不是吗?你若真的恨我,大可捅我几刀。于你的笑容而言,再疼也值得。可你为何就不懂呢?”他痴痴的抱着她的灵位,眸中泪腺已干,再也流不出眼泪。 暖暖推搡着父亲的胳膊,带着浓浓的鼻音哽咽着问,“爹,娘什么时候会回来?爹,娘还会回来吗?爹,娘是不是不要暖暖了?” 左手抱着灵位,右手抱着女儿,刘弘毅重重合上眉眼,“以后,不许再提你娘,明白吗?以后,暖暖只有爹!” 暖暖“哇”的哭出声来,嚎啕大哭,不知撕碎了谁的心。 城主府骤变,刘弘毅自然无暇顾及其他,毁灭性的痛已经将他彻底湮没,那些有的没的便已经没那么重要。 金陵城陷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连大街上都没什么人。那些个欢声笑语之地,也主动歇业几天,免得触怒了城主,招致不必要的灾祸。 七星山庄内,钟昊天静静的听着管家的汇报,有关于这些日子金陵城发生的桩桩件件。 “也就是说,赵大人就在七星山庄邻近的园子里?”钟昊天凝眉。 心想着,果然是灯下黑。他找了赵无忧这么久,始终没能找到她的下落,却没想到赵无忧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藏着。 高,着实是高。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管家颔首,“是!” 深吸一口气,钟昊天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管家行了礼,毕恭毕敬的退下。 钟昊天揉着眉心,独自一人坐在亭子里,抿一口香茗,不禁勾唇一笑,“这算是灯下黑吧?误打误撞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别小看了东厂那群狗腿子,一个个的鼻子灵得很。你若大意,下一个死的就是你。东厂杀人,从不手软。”身后的假山山洞里,传来冷冽而低沉的声音。 放下手中杯盏,钟昊天笑道,“你觉得东厂的人,会发现你在这儿吗?” 那人笑得寒凉,“发现了又如何?这是金陵地界,不是京城。东厂的爪牙还不至于蠢到,要做强龙来压地头蛇的事情。” “所以你好好养伤。”钟昊天起身,“赵无忧那头,我会留意的。毕竟人在东厂的手上,我也不敢轻举妄动。我不能拿七星山庄所有人的命,去搏一个赵无忧。只不过,赵无忧似乎已经怀疑你在七星山庄的存在,你就不怕她告诉东厂的人?” “哼,赵无忧如果能真心与东厂合作,就不会故意给我指条明路,让我借故逃脱。赵家与东厂,是不可能联手的。饶是面和,也是心不合。”那人笃定,赵无忧不可能将消息告诉穆百里。 钟昊天点点头,“虽然是个病秧子,但看上去骨头很硬。” “何止是硬骨头,还是剥了皮的狐狸,纵然是穆百里,小心谨慎也只能与她打个平手。高手对决,眼前的输不一定是真的输,而短暂的赢肯定不是真的赢。放心吧,等我的伤好了,我就会离开。”那人道,听声音着实有些中气不足。 钟昊天长长吐出一口气,回眸望着假山,“到时候,师父会去哪儿?” “走一步看一步吧!横竖你的事情已经办完,我也能走得安心。”那声音戛然而止,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走一步看一步,曾几何时,他也这般想过这般说过。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其实是无望而茫然的吧!因为没有把握,也不知是否能达成所愿,于是乎便不愿多想未来之事。 可是现在呢? 他已经是七星山庄的庄主,再也不是那个流浪四方的少年。 低眉望着杯盏,犹记得与赵无忧品茗对饮的日子。那个白衣素裳的少年,眉目如画,永远一副病怏怏的孱弱之态。杯盏犹温,笑颜已逝。 他突然笑了一下,想起那一日抱着她回房的情景。身为男儿,竟孱弱得如同纸片人一般轻薄,仿佛风一吹便会随风而逝。身量纤纤,柔若无骨,抱在怀里也是软软的,格外舒服。 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赵无忧身上似乎有种不知名的东西,在吸引着自己。比男子多了几分清新,比女子多了几分博弈天下的胸襟。那种万事浑然在胸的从容姿态,宛若与生俱来,矜贵中透着迷人的儒雅。 顿了顿,钟昊天凝眉,他这是在胡思乱想什么? 一声叹,真令人哭笑不得。 赵无忧打了个喷嚏,当下愣住,笔尖上的墨汁瞬时滴落在白纸上,染了大片的墨晕。娇眉微蹙,她望着那墨晕出神。 素兮正端着点心上前,乍见此情此景,当下心头一惊,“公子身子不舒服吗?约莫是昨儿夜里受了凉。”说着,赶紧去关了大部分的窗户,只留下一扇小窗透气。 轻咳两声,赵无忧低眉望着白纸黑字上的墨晕,“无妨,我还好。”只不过看着这墨晕,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素兮,你说着阵法是否也与我这墨晕一般?” 素兮不解,“公子这话何意?” 写好的字,被染上了墨汁,所以变得模糊不清。可实际上,还是有所区别的。先写上去的字,和后染上去的墨,有着清晰的层次感。 “所谓的阵法,也许只是障眼法,如同这墨晕,为的就是迷惑人的感官世界。而世界上,这本质不曾变过。字还是字,只是变得模糊了而已。”赵无忧似有所悟。 素兮也不懂什么阵法,眨了眨眼睛笑道,“卑职不懂这些,不过听公子这么一说,倒是觉得很有道理。只是公子,有时候知道本质也没用,你如何能把这迷惑人的外层掀开,露出本质才算本事。” 赵无忧一笑,“也是,左不过你我都不懂这些。好在,我们不懂,有人会懂。”这些日子她住在这儿,倒是发现这书架上有些易经之类,随手翻翻虽然不太懂,但也算接触过,以后也不至于太陌生。 穆百里从外头进来,有说有笑的主仆二人当下缄默。 素兮躬身行礼,快速退出房间。 “说什么这样高兴?”穆百里缓步走到赵无忧身边。 他进来的时候,脚步有点急,赵无忧是极为敏感之人,是故可以感觉到来自于穆百里的微小变化。深吸一口气,赵无忧放下手中墨笔,“督主怎么这样有兴致,是想过来与我一道吟诗作对?” “吟诗便罢了,作对倒是有可能。”穆百里盯着她跃然纸上的字迹。 赵无忧虽是个女子,可为了遮掩女子行文习字的娟秀,从小便习得一手草书。这遒劲有力,龙飞凤舞的草书,当年可算惊艳天下,连皇帝也是赞不绝口。文才草书,堪称天下一绝。 今日一看,果然是极好的墨宝。 只可惜,这一点墨晕,倒是毁了这一副好字。 听得穆百里这话,赵无忧挑眉看他,带着几分挑衅,“督主觉得如何?” “这王羲之的兰亭序,用你的狂草写出来,倒也别有滋味。”穆百里睨了她一眼,“可惜了,这点墨晕,满盘皆输。” “督主没有听过一句话吗?”赵无忧笑得凉凉的,“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亦有一得。” “那赵大人到底是智者还是愚者?”穆百里问。 赵无忧放下墨笔,缓步朝着圆桌走去,顾自倒上一杯水喝了一口,再回眸望着提笔写字穆百里,“无论是智者还是愚者,必定是督主的对立之人。咱们还是敌人,不是吗?” 微光里,穆百里低眉写字,半弓着身子,单手撩着袖子。 都说认真的男人是最迷人的,不可否认,这样一个妖孽般的男子,一旦认了真果然是致命的。就像开在心里的曼陀罗,根系深入泥土,这剧毒能毒入骨髓,而后永除不尽。 她环胸而立,单手拖着杯盏慢慢啜饮,眸光就这么毫无顾忌的落在他身上。 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她吻过他,不止一次。 无端端的,怎的想起这句话来? 该死的——死太监! 穆百里放下手中的墨笔,勾唇笑得邪魅,抬眸间那双清润的凤眸,不偏不倚的对上赵无忧的视线,那张浓墨重彩的容脸,愈发的魅惑众生。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而后长长吐出,“督主今儿这么得空?竟然有空过来与我吟诗作对。” 她放下杯盏走到他身边,只见他在她的后头续了一句话:本作相思骨,岂料空有相思泪。不知相思为何物,空待朝朝暮暮。 而她的上一句却是:本作玲珑骰,误惹离人赠拂柳。谁知红豆生南国,白守年年岁岁。 娇眉微蹙,穆百里温润浅笑,“让赵大人见笑了。” 赵无忧心头腹诽:一个死太监,还整日相思成骨泪成沙的,真真不像话。果然是后宫出来的,脑子里就这点肮脏事儿。 然则面上,她还是得恭维一下,“督主文才武功卓越,果然是任重道远之人。这大邺的江山社稷,缺的就是督主这般人物。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马上定乾坤,真真是了不得。” 明知她是冷嘲热讽,穆百里还是觉得这人说出来的话。夸夸其谈,而声音绵绵软软的倒也好听,至少没撩起他的杀人之欲,也算是本事。 穆百里笑道,“赵大人这是想念家中的小美人了?” 赵无忧面露难色的摇头,“禁太久,对男人的身体不好。当然,这种事情督主是很难体会的。该怎么形容呢?就好比万虫噬心,心中瘙痒难耐,却又不得不强行忍耐。唉——”她故作无奈的轻叹,“说到底,是生不如死的辗转难眠。” 顿了顿,赵无忧一脸乍然醒悟的表情,“不好意思,我这厢一时口不择言,还望督主莫往心里去。” 穆百里斜着眼,听着她一人自说自话,却是字字句句都在打他的脸。归根究底不就是一句话吗?他是太监!不能行人事的——太监!还是个太监头子。 无奈的揉着眉心,穆百里道,“便是知晓赵大人此心难耐,所以本座才会夜夜相伴。谁知还是不能打消赵大人的心思,委实是本座的不是。” 他靠近她,“不若,本座再伺候得好一些,饶是没有美人,也能让赵大人心满意足,酣畅淋漓。” 赵无忧呵笑两声,这是在自掘坟墓吗? 当然不是。 她自然有她自己的计划,比如说激怒穆百里,再比如说,让穆百里放松警惕。 一个步步后退,一个步步逼近。 下一刻,她已经退无可退,身子贴在了窗户口。 “督主这是何意?话是您自个儿挑的,如今却又咄咄相逼,绝非君子所为。”赵无忧挑眉看他。 穆百里钳住她的双肩,俯首时笑得凉薄,“谁告诉你,本座是君子?” “督主此言差矣,梁上君子也是君子,伪君子也是君子。”赵无忧想推开他,与他撕扯。奈何他力道加重,当下疼得她不敢动弹。一双素白纤细的柔荑,就这么轻轻的搭在他的胸口。 身后的窗户半敞着,赵无忧面色微白,“督主难道想让所有人都瞧见,你与我这不伦之态?” “你怕吗?”穆百里问。 赵无忧笑得从容,“我是怕有损督主英名,于我这样的人而言,何惧有之?” “那便无妨。”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有时候,本座真想杀了你。” “没抓到那北疆蛮子,督主更没有理由杀我了。你就算盯着我也没用,这消息放出去,就如同撒了渔网。鱼儿何时上钩,还得看那条鱼的耐性。若是人家耐得住一辈子,难不成督主要锁着我一辈子?你肯答应,我可不愿与你白首。”赵无忧轻叹一声,“赵家,还指着我传宗接代呢!” 穆百里兴致缺缺的望着她,这个时候谈这些,着实有些扫兴。 “赵大人既然知道自己的价值所在,还望赵大人莫要耍花样,否则伤了你,别怪本座没有事先提醒。”语罢,穆百里松了手,转身离开。 赵无忧笑得凉薄,“不送。” 穆百里顿住脚步,回眸看她是,眸色微沉,心里有些异样。赵无忧此人看似病体孱弱,手无缚鸡之力,可她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穆百里也不清楚。这白衣书生,从不似外表这般羸弱,内里心狠手辣,从不仁慈。 其实,他们是一类人。 目送穆百里离去的背影,赵无忧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掌心是一根头发。长长吐出一口气,她与他之间本无仁义可言,所以她若是对他下手,自然也不必手下留情。 素兮就在窗外,“公子?” 赵无忧毫不犹豫的将头发丝递出去,“马上照办,按计划行事。” “是!”素兮颔首,小心翼翼的接过头发丝。 此处里里外外都是穆百里的人,这个院子只能进不能出。好在穆百里教人盯着赵无忧,却没能盯着素兮,是故素兮还能在厨房等地活动。毕竟,她要伺候赵无忧,自然得事无巨细的亲自做。 穆百里控制着赵无忧,却也不想亏待赵无忧。 毕竟他们算是合作关系,不能亏待了盟友。 入了夜,这金陵城又开始热闹。不过七星山庄这边倒是安静的很,仿佛那些所谓的热闹与谁都没有关系。园子里陷入一片无声的死寂之中,安静得让人瘆的慌。 就好像九幽地狱,透着丝丝邪风。 穆百里端坐书房,单手扶额。他也不是铁打的,操劳之事太多,难免也心累。脑子里有些莫名的混沌之象,如同置身薄雾之中,迷茫而不知路在何方。 那种恍恍惚惚的感觉,似曾相识。 迷茫中,有万丈火光四下弥漫,那种令人窒息的感觉,一如当年。他觉得喘不过气来,整个人轻飘飘的,踩不到地面,而后也跑不出这大火漫天的世界。 额头,有薄汗不断渗出。 穆百里的身子,止不住颤抖,眉心紧皱。手一松,边儿上的茶盏顷刻间落地,发出砰然巨响。 外头的陆国安当下一愣,随即俯身,“督主?” 里头没有声音,安静得格外诡异。 陆国安心中隐约有些异样,故而又低低的唤了一声,“督主?你没事吧?” 除了一声闷响,仍旧没有回声。 陆国安慌了,急忙推门而入,乍见穆百里趴在桌案上一动不动,当下急了,“督主?”行至穆百里身边,陆国安惶然去探穆百里的鼻息。 好在还有气,只不过陆国安分不清楚这是什么状况。以穆百里的武功,稍有风吹草动都会第一时间察觉,可是方才陆国安进来他都没有醒,可见不是睡着,然则也没有发烧。 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晕了?其中不免有些让人生疑。 穆百里的身体状况一直很好,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晕倒。 督主出事,此事必须保密,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慌乱。陆国安小心的将穆百里移到床上,快速扣上穆百里的腕脉,脉象有些乱,有点类似着火入魔的情景。可督主惯来洁身自持,不可能着火入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国安快速让人以自己的名义请了大夫,大夫瞧了老半天,哆嗦了老半天,才嗫嚅出几个字来,“督主无恙!” “若是无恙,为何久睡不醒?”陆国安冷然,手中的冷剑握得咯咯作响。 大夫扑通一声跪下,“小人真的没有撒谎,身上无病痛,体内无隐疾,这脉象虽然有些紊乱,可确实无恙啊!” 陆国安凝眉,“这么说,不是突发疾病?” 大夫连连摇头,“不是,绝对不是。” “那是怎么回事?”陆国安也摸不着头脑。 好端端的,长睡不醒,这是闹的哪门子鬼? 蓦地,大夫瞪大眼睛,“大人,是不是撞邪了?” “滚!”陆国安一声怒喝。 音落,大夫连滚带爬的跑出房间。 “撞邪?”陆国安蹙眉琢磨,难道真的是撞邪了?好端端的,没有病因,突然晕厥,久睡不醒。倒吸一口冷气,好像是这么回事。 可东厂杀人无数,按理督主的身上说煞气更重,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撞邪? 第86章 穆百里,我头疼 如今事到关头,群龙不可无首,是故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陆国安是习武之人,习武之人不太相信鬼神之说,但此刻他不得不请了个和尚来试一试。 撞邪,在屋子里做场法事应该没事吧? 当然,这事得悄悄的。 若是教外头的人知道,东厂提督晕厥,还得请和尚做法事,等穆百里醒来还不得宰了他。思及此处,陆国安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会宰了他吗? 约莫会吧! 督主若生气,后果很严重。 穆百里到底在干什么呢? 漆黑的世界里,到处是昏暗。一眼望去,万物成灰,什么都没有。他一袭玄袍站在那荒凉的世界里,满目皆萧索。 快速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只有他一人。 疾步前行,除了荒凉还是荒凉。没有太阳没有月亮,没有风,没有水,安静得如同地狱一般。这儿也没有人,没有花草树木,连一只苍蝇都没有。  “这是哪里?”他顿住脚步,一眼望去,皆是茫茫一片。 “陆国安?”他喊了一声,“来人!” 那种空旷的寂寥,能把人逼疯。当世界就剩下你一个人的时候,你会觉得那种无边的恐惧与孤寂,会变成杀死你的最后一把刀。 那一瞬,仿佛被天下人抛弃,被这世间摒弃。 绝望与恐惧,开始在心底蔓延。 冰冷的感觉从心脏开始,快速传达至四肢百骸,让人无可抗拒的产生了癫狂。你恨不能把这个世界撕开来,哪怕是用血来撕碎,也好过这灰暗的世界,没有一点生机与鲜活。 “这到底是哪儿?”穆百里终究是穆百里,静下心来突然想起,自己本来是在书房里想事情。书房?这儿不是书房,似乎是梦境。 可是梦境却显得格外真实,便是掌心的掌纹都是极为清晰的。所以他有理由相信,这绝对不是一个梦境如此简单。 梦,总有清醒的一日,可这个噩梦似乎会永久的延续。 下一刻,穆百里好似想起了什么,“这是我的内心世界!” 没错,这是他的世界。 荒凉而萧索,从不在乎,所以在这里看不到任何人的存在。他从来都是一个人活着,所以在他的世界里,也只有他自己。不曾被人踏足,也不愿被人踏足。 深吸一口气,穆百里仿佛明白了什么,这不是梦,这是阵。有人在他身上布阵,用的是最卑鄙的手段,想把他困死在这里?这世上有这么简单的事儿? 他干脆不走了,当下盘膝而坐,安然打坐。 这个时候越乱越容易出事,他必须想法子破阵,而后冲出去。否则他不知道外头会发生什么事,他这一躺下一闭眼,东厂很容易变天。 既然这是他的世界,那么主宰者也该是他自己,而不是那个布阵之人。 在幽暗的世界里,火光灼灼。 燃烧的火盆正中央,立着一个木偶,木偶的身上粘着一根头发,几枚银针封住了木偶的七窍。四下烛光烈烈,以红绳铺设出诡异的图案,将火盆置于正中。 浮生眸中邪火升起,瞧一眼被火焰包围的木偶。他在笑,笑得何其诡谲,有那么一刻,他是得意的,那种大功告成时的得意洋洋。 云筝推门而入,浮生当即敛了容色扭头看她。 “怎么了?”云筝微微一怔,这浮生的表情有些古怪。 火光里,那张素白的脸,在夜里泛着异样的白,那种近乎毫无血色的白。他这种白跟赵无忧因为长年累月患病而导致的气血两虚之白,有很明显的区别,但是到底区别在哪,云筝一时半会也说不出来。 “没什么,一切顺遂。”浮生淡然一笑,扭头望着火盆里的木偶,“只要能困住穆百里,公子就能安然无恙的出来,到时候咱们马上回京城。” 云筝点点头,“素兮还没动手,你暂且别下狠手,否则我怕公子会受牵连。还有就是,穆百里此人武功极高,你别太自信,免得到时候功亏一篑害了公子。若是如此,别怪我不客气。” “我知道。”浮生胸有成竹,“在公子回来之前,我只会困住穆百里,而不会动他一根毫发。” “那就好!”云筝对于这些东西是一窍不通,自然看不懂浮生到底在干什么。只不过公子愿意试一试浮生的本事,云筝也只能信他一回。 走出房间,云筝等在外头,回眸看一眼紧闭的房门,略有所思。 “怎么样?”奚墨忙问。 云筝摇头。 奚墨凝眉,“你这摇头是什么意思?是公子出了事?他困不住穆百里?还是——” “我只是觉得这个浮生有问题。”云筝盯着那扇门。 奚墨一愣,“何以见得?若是有问题,公子为何还要冒险一试?这不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吗?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方才我进去的时候,浮生看了我一眼,我发现他在笑。”云筝冷了眉目,回忆起当时浮生的那个眼神,“可是他的眼神却格外狠戾,就像是、像是野狼。对,就是野狼,充满了野心还有寒意。那眼神特别冷,好像要吃人。” 奚墨无法想象,要吃人的眼神是什么样子。毕竟自家公子永远都是一副温润的模样,实在挑不出那种冷冰冰的眼神。 可他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云筝跟着公子那么多年,耳濡目染的,对看人看物都有一定的准确性。既然云筝怀疑浮生不怀好意,那就该好好盯着浮生,免得他坏了公子的计划。 “那现下该如何是好?公子的计划——”奚墨凝眸,“公子会不会有危险?” “不好说。”云筝轻叹一声,“先等等看吧!公子聪明绝顶,想必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必定经过深思熟虑。公子办事,从来都留有一手,咱们得相信公子。” 奚墨点点头,与云筝一道等在院子里。 但愿素兮,不会失手。 其实素兮很少失手,因为有赵无忧计划周全。可浮生这边,便有些难以控制了。 眼见着云筝出去,浮生不紧不慢的取出几个早就扎好的小稻草人,以四方位插入火盆之中。稻草开始燃烧,渐渐的燃烧成灰烬。 “穆百里,送你点好东西,你慢慢享用吧!”浮生笑得凉薄。 享用? 呵,到了穆百里这里可就不是享用了,简直就是噩梦。这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伴随着无数人偶的出现。出现在穆百里平静的世界里,打破了他一人独享的安宁。 穆百里如释重负,出现了? 出现了最好!他还怕,自己得无止境的等下去。 想必那人太过着急,却不知他穆百里也是这一行的内家。这梦中的阵法,最忌讳的就是操之过急,让受困之人从梦中逃脱。要知道这梦虽然是布阵之人造就,可毕竟是在穆百里的梦里。若受困之人意志坚定,很容易被反转剧情。 跟他穆百里动手,简直是不知死活。 这些突如其来的傀儡并不是实体,所以有种永除不尽的感觉。因为死不了,因为还会继续往上扑。对方是要耗尽他的精气神,让他在梦中萎靡,渐渐的死去。 哪知他方才已经想出了这梦中之阵的破阵之法,当年师父说过,若要破此阵,首先得要将对方布在阵中的力量转化为己用。 以己之矛攻己之盾,这才是最关键的。 借力打力,而后将自己彻底融入阵中,那么这个阵法就会脱离布阵之人的手心,为穆百里所用。 浮生眉头微蹙,火盆里的火光在不断升起,哔哔啵啵的火花在里头爆破开来,发出清晰的脆响。这种局面,他还从未见过。因为这种阵法太过卑劣,所以布阵之人此后会出现身体上的不适,更有甚者会折阳寿。他费尽心思给穆百里布阵,怎么甘心就这样放弃。 慌忙取出剩下的几个小稻草人丢入火盆,他在试图增加阵中的力量。 殊不知,穆百里将那些傀儡的精气神彻底吸干,你来得越多,对他越发有利。他原就出自白须老怪门下,习得一身的布阵破阵之法,这卑劣之术不过是旁门左道的邪术,岂能与他相抗衡。 火盆里的火光愈发明亮,浮生正在极力的压阵。 决不能让穆百里逃出去,绝不! 两相较量,谁胜谁负尚未可知。 而陆国安那头,已然有些乱了手脚。只见穆百里的额头不断渗出汗来,那张乍青乍白的脸,透着诡谲的颜色,教人心惊胆战。 和尚已经不管用了,陆国安干脆把和尚赶了出去。 湿润的毛巾不断擦拭着穆百里的额头,陆国安只觉得穆百里似乎很痛苦。双拳紧握,全身紧绷,整张脸都绷在一处,似乎正在经历着什么。 外头,突然传来一声,“报!” 陆国安一愣,疾步走向门口,“什么事?” 番子跪在地上,“禀报千户,赵大人——没了。” “你说什么?”陆国安当下揪起那人的衣襟,“把话说清楚,什么叫赵大人没了?” “咱们一直守在门外,可不知怎的,屋子里的人凭空消失了。整个庄子都找遍了,愣是连个人影都没发现,连那个叫素兮的女子,也一道消失了。”声音越发孱弱,最后几乎是声若蚊蝇。 陆国安狠狠丢开他,“消失了?怎么可能凭空消失?你们这帮废物!马上去找,无论如何都要把人找回来,否则督主怪罪下来,谁都别想活!” 庄子里开始搜捕赵无忧,里三层外三层的搜。 陆国安快速关上房门,退回穆百里床前。 想了想,陆国安扑通跪地,“督主恕罪,赵无忧——跑了。” 床榻上没有任何反应,陆国安抿唇,难道这都刺激不了督主?督主要抓扎木托,不是得一直留着赵无忧吗?如今赵无忧丢了,他不着急? 陆国安继续行礼,“卑职该死,请督主恕罪。卑职就算掘地三尺,也定要把人抓回来!” 蓦地,床上的人突然坐起身来,惊得陆国安快速僵直了身子,跪在那里没能回过神来。 穆百里幽幽的睁开眉眼,幽邃的眸中,泛起摄人的戾气。他慢慢扭头盯着跪地的陆国安,唇角突然勾勒出浅浅上扬的弧度。 “赵无忧?”他似笑非笑。 陆国安面色瞬白,不敢吭声。 “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而后又缓缓闭上眼睛,“果然是喂不熟的白眼狼,这狼还真够野的。” “卑职遵命!”陆国安行礼。 既然是喂不熟的白眼狼,自然要做到名副其实才好。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大家礼尚往来,才是赵无忧的本性。 推开房门的那一瞬,赵无忧只见火盆中火光崩裂,直接将浮生震飞出去,狠狠的弹在墙上,而后重重的落地。 没有赵无忧的吩咐,素兮自然不会出手。 云筝愣住,“这是怎么回事?” 赵无忧瞧了奚墨一眼,“去把他扶起来,送上马车。” “是!”奚墨与素兮一道搀起晕厥的浮生,二话不说便往外走。 云筝跟在赵无忧身后,缓步行至火盆前头。这炸裂的火盆,火光四溅,如今到处都是火苗。红绳被烧得所剩无几,蜡烛也都被强大的劲道震得七倒八歪的,无一处完好。 “公子?”云筝道,“这是怎么回事?” “估计是被阵法的力量反噬了。”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捡起了地上的玩偶,那银针已被悉数震开,身上的头发丝被焚烧成灰烬。 所以,这个阵已经被穆百里破了。 赵无忧低眉望着脚下这些零碎的残骸,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房间。此刻不走,怕是再也走不得了。所以,她不能在此久留。 东厂的番子,随时都会找到这儿。 马车快速出了金陵城,连夜赶路。 所幸在金陵城待了这些日子,赵无忧渐渐的习惯了金陵城的水土气候。轻咳两声,马车的颠簸还是让她有些难受,然则也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内。 “公子没事吧?”云筝担虑。 出了城,早有另一辆马车在密林深处候着。 这是赵无忧早早准备好的,而早前这辆马车则朝着分岔路口的另一条路继续前行。众人上了这辆车,马车快速奔走。 赵无忧可坐不起穆百里那样的奢华马车,她这四匹马的已经是竭尽全力。毕竟要在金陵城内找上好的千里马,还得不动声色的布置这一切,着实很困难。不能惊动刘弘毅,也不能惊动穆百里。 这两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 赵无忧能做到安然出城,教刘弘毅以为她还在穆百里手里,而又让在穆百里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的确已经费尽心神。 只可惜赵无忧这副身子实在太过羸弱,及至天亮时分,她的身子便已经扛不住,只能停车歇息。 下车的时候,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任谁见着都觉得害怕。 坐在石头上,赵无忧拼命的喘着气,等到吃了药才算稍稍舒缓。她白了一张脸,无力的靠在石头上,气息奄奄。 云筝担虑的陪在一旁,“公子,你觉得如何?” “没什么事,就是有些喘不上起来,我歇一会便是。刚好,你们也歇一下,去准备点吃的。吃过之后我们再赶路不迟!”赵无忧呼吸急促。 马车颠簸,这一路下来,浑身的骨头都快散了架。 素兮与奚墨轮换着驱车,一路不停歇,着实太累。 “我去准备吃的,你们歇一会!”素兮环顾四周,不远处是一条小溪,刚好能给马匹喂水吃草,让马儿也歇一会,“奚墨,帮忙。” 二人便牵着马去了一旁小溪,将马匹放养一会。 “浮生怎样?”赵无忧问。 云筝道,“还活着。” 赵无忧点点头,合上了眉眼。 浮生捂着生疼的胸口从车内出来,“很抱歉,我没能困住他。” “困住他?哼,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我压根就没想过,你能困得住他,左不过是让你缠住他一会,吸引东厂的注意力,让我有机会脱身罢了!”赵无忧闭着眼睛说,“浮生,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今日我已看到你的实力,过往之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但——下不为例。” 浮生当即一愣,“你——” “我说过,我虽然不懂阵法,可我不是傻子。浮生,我能容忍你一次两次违背我的命令,但事不过三,我纵然惜才爱才,可也不会纵容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犯我的底线。”赵无忧依旧闭着眼睛,云筝轻柔的替她揉着双肩,让她僵硬的身子能变得舒坦一些。 听得赵无忧这话,云筝轻哼一声,笑得寒凉,“听不懂公子的话吗?在公子面前自诩聪明,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浮生一笑,“没想到公子慧眼如炬,在下佩服。” 闻言,赵无忧缓缓睁开眉眼,“浮生,你的本事的确不小,可你的胆子也不小,连穆百里都敢下黑手。今日,我有句话得说在前头,来日他若要杀了你,我必定不会救你。” “我明白了。”浮生俯身作揖,“多谢公子提醒。” “记住就好!”赵无忧瞧一眼灰蒙蒙的天空,北疆的天气瞬息万变,估摸着是要下雨了。 云筝取了披肩盖在赵无忧的身上,“公子身子不好,切莫贪凉。” 赵无忧淡淡一笑,“有你在,真好。” 至少在照顾她的饮食起居上,云筝是无可取代的。没有人比云筝更了解她的喜好,更了解她的身体状况。无微不至,让她省了不少心。 “奴婢是公子的奴婢,不管做什么都是奴婢的分内之事。”云筝面色微红,笑得有些腼腆。 “你去歇着吧。”赵无忧瞧了浮生一眼,“身上有伤,好好养着!我从不留,无用之人在身边。懂?” 浮生行礼,“是。” 吃饱喝足之后,天空下起了小雨。 渐渐的,雨越下越大。 他们没有走官道,抄得近路,所以这路不好走。到了下雨便泥泞难行,山路湿滑。马匹在山路上慢慢走着,这北疆多风沙侵蚀,是故一下雨便有泥沙随水流。 马车的速度很慢,但好歹也没有停下来。 赵无忧撩开车窗帘子瞧一眼外头,“素兮,找个能避雨的地方避一避。”她料想此刻穆百里应该还在金陵城内,掘地三尺的找她的下落,暂时还不会想到,她已经出了金陵城。 若是穆百里没想到,那么刘弘毅等人自然也想不到。她在最平静的时候,突然抽身离开,不得不说是最明智的做法。 好在这深山野林之地,有座破庄园,门楣皆已败落。在大雨瓢泼之中,竟有几分摇摇欲坠之感觉。 马车停在外头,众人推门而入。 云筝撑着伞,与素兮一道搀着赵无忧往里头走。奚墨在前头探路,这外头看上去有些萧索,进了门倒也还能看得过去。残垣断壁之内,这庄园巍巍伫立,于荒野之中显出几分突兀的诡异。 “公子,我总觉得这里有些阴森森的。”云筝环顾四周,风一吹,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这庄子孤零零的坐落在这里,看上去应该是某个大户人家早前的居所。可这么好的宅子,怎么说没人就没人了? 素兮敛眸上前,“有人吗?有没有人?” 没人回答,只有风,吹开了门庭。 “公子,约莫没有人,咱们进去吧!”素兮道。 赵无忧点点头,这个时候,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她是轻车简骑出来的,为的就是把所有的影卫都留给穆百里,混淆东厂的视听。但是现在看来,她似乎有些做错了决定。 这个鬼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怪只怪她没算准天气变化。 推门而进,是偌大的院子,紧接着便是正厅。一干人也不敢往里头走,只管在正厅里待着。这庄子有冷风呼呼的吹,吹得赵无忧不断的咳嗽,脸色苍白到了极点。 “公子,卑职去给你找个屋子,你好好歇一会。”素兮俯身。 赵无忧点点头,这个时候就不逞强了,她又不是迂腐之人。什么不问自取视为偷,什么私闯民宅不好意思,在赵无忧这里都是废话。 素兮出了正厅,缓步走在这幽长的回廊里。 她总觉得这庄子里透着一股子怪异,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总觉得有东西在盯着他们。可素兮武功之高,不可能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环顾偌大的庄园,没有一个人影,到处是杂草丛生的荒凉与萧条。如今下了雨,更透着彻骨寒凉。 这里倒是有一排屋子,推开门,有灰尘落下。 素兮蹙眉摆手,拂去这灰尘。 屋子里什么都没有,若是打扫一下,能让公子睡个好觉。思及此处,素兮疾步出门,转身便沿着原来的路回到了正厅。 进门前,素兮脚下一滞,快速回头。 身后,什么都没有。 她明明感觉到了,怎么——是错觉?是自己神经过敏? “怎么样?”云筝问。 素兮点点头,“那边有一排屋子,咱们去清扫一下,把马车里的棉被都拿下来。这雨一时半会怕是停不了,咱们只能歇歇脚再说。” 赵无忧不断的咳嗽,一张脸乍青乍白得厉害。 “奚墨,你赶紧去打扫,我扶着公子过去。”云筝道。 奚墨颔首,“好!”扭头看了一眼浮生,“你呢?” “不是说有一排屋子吗?我自己去挑一间,你们不必担心我。”浮生起身。他的脸色也不是太好看,原就苍白,如今因为身上有伤,脸色比之赵无忧也好不到哪儿去。 奚墨点点头,一行人抬步跟在素兮身后。 奚墨清扫屋子,赵无忧在外头的栏杆处坐着,无温的眸子慢慢的掠过周围的景色。 “公子,你说这家人怎么会舍得这么好的宅子,说走就走了?”云筝不解的问。 赵无忧瞧着这院子,亭台楼阁算不得精致,但也绝对不是小户人家。 不过这些事与她有什么关系,如今说起来,也只是打发时间罢了,“你干嘛不问,为何这大户人家要把宅子落在这荒郊野外的,难不成是在这儿等着山精妖怪,做上门女婿吗?” 云筝噗嗤笑出声来,“公子又取笑奴婢。” “罢了,不说这些,横竖这里的人都已经走了,咱们也只是暂住一下。等雨停了就继续上路,无谓想太多有的没的。”赵无忧揉着眉心。 这风啊雨的,吹得她脑仁疼。 “穆百里,我头疼。”她顿了顿,陡然凝眉。一抬头,云筝愕然盯着她。 “公子?”云筝定定的望着她。 赵无忧顾自嗤笑,“没想到那死太监真有本事,能把人惯出毛病来。”语罢,她瞧了一眼云筝,“我没事,只是觉得被伺候惯了,他那手法确实极好。” 云筝点点头,“奴婢帮你揉揉。” “好!”赵无忧合上眉眼,裹紧身上的披肩,想着小憩片刻。 可也奇怪,分明都是摁揉,为何此刻却睡不着呢?早前穆百里伺候她的时候,怎么稍瞬便有困意,而如今却是睡意全无了? 这死太监该不会什么巫术吧?在她身上做了什么手脚?罢了罢了,果然人的习惯是会被改变的,逐渐被某人渗透,而后渐渐的随之改变。 “公子好些了吗?”云筝低低的问。 赵无忧睁开眼睛,有些无奈的轻叹一声,“没事,忍忍便好。” 等着清扫完毕,赵无忧便去床上躺会,素兮在屋子里候着,云筝去烧点热水,奚墨则帮着浮生去收拾屋子。看上去,似乎一切都没有什么问题。 可赵无忧就是睡不着,反反复复,辗转难眠。 这马车上颠簸,难以入眠倒也是情理之中,可这床榻柔软,屋子里又有火盆,暖和到了极点,怎么也睡不着呢? “公子这是怎么了?”素兮看着赵无忧又坐了起身,当即上前搀她。 赵无忧的脸色不好看,“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堵得慌。” 云筝拎着热水进门,倒上一杯热水递给赵无忧,“公子,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赵无忧摇头,她不想喝水。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眉心,这头一直疼,也实在不是个事儿。 “这宅子空荡荡的,奴婢总觉得心里瘆的慌,别是不干净吧?”云筝咽了一口口水。 素兮笑了,“这世间何来鬼怪之说?我自问杀了不少人,迄今为止都算不清楚。若真的有鬼神,何以午夜梦回不来寻我追魂索命呢?我便在这里等着,若真有这些东西,只管来找我便是。” 音落,窗户突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惊得云筝身子一颤,什么声音? 素兮疾步走到窗口,将窗户关好,“没什么事,方才忘记关窗了。” “若是夜里觉得害怕,便守在这儿。”赵无忧轻咳。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这般的虚弱,怕是没办法继续赶路了,所以还是歇一歇再走吧!她的探子和影卫,会尽量的把后面的人,引到各处去,所以腾出一两日时间还是没问题的。 “多谢公子!”云筝腼腆轻笑。 外头的雨,还在不停的下着。 雨夜幽暗,房间里的烛光,在房外之人看来,就成了鬼火一般的诡异突兀。哗然雨声里,一片死寂。雨水冲刷着院子里的尘土,那荒草漫天之中,有森森白骨凄厉冷笑。 奚墨关上窗,扭头望着面色发白的浮生,他看上去情况并不太好,有点气息奄奄的感觉。方才云筝过来与奚墨交代了几句,奚墨也觉得这宅子有些慌兮兮的。说不上害怕,但就是让人有种未知的慌乱。心里隐隐有些担虑,却不知到底在担虑什么。 “你没事吧?”奚墨上前。 浮生摇摇头,“我没什么事,只不过莫名觉得心慌意乱。” 奚墨垂眸,“你也感觉到了?” “呵,我自身成日与死亡为伍,做的便是你们口中故弄玄虚的诡事,我岂能没有感觉。”浮生无力的靠在床柱上,“只可惜我与穆百里对阵之时,被他反噬。”他吐出一口气,面色更白了几分,“否则这地方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我必定能看出来。” 奚墨眸色微沉,也不多说什么,只不过这话听上去似乎有些异样。这话,似乎是刻意说给他听的,换句话说,是想说给公子听的。 浮生受了伤是事实,可他城府太深也是事实。 他的话,到底能不能相信? 宅子,依旧诡异。 第87章 赵大人女扮男装,欺君罔上,该当何罪? 夜里雨声不断,吵得赵无忧心烦意乱,那种莫名的焦躁不安,让她辗转难眠。云筝与素兮就守在床前,见着赵无忧翻来覆去睡不着,当即对视了一眼。 平素,赵无忧便是睡不着也不会表现得如此焦躁,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公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云筝端着杯盏上前,低低的问。 赵无忧摇头,干脆坐起身来,“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很闷。分明不热,却心里有股邪火,整个人都燥得很。”她轻叹一声,“大概是在这地方有些诡异,所以没办法安睡吧!云筝你去睡,待会换素兮。先让素兮陪我说说话。” 云筝想了想,点头行礼,“奴婢告退,公子若是有什么需要,奴婢就在隔壁。” “去吧!”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 赵无忧睡得太浅,所以云筝早早的在隔壁收拾出了一间空房,到时候轮着歇息的时候,不会扰了赵无忧的安静。 云筝退出房间,瞧一眼外头下个不停的大雨。外头有些凉,她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环顾这漆黑的雨夜景色。这夜色倒是极好,只是这空荡荡的庄子,实在教人喜欢不起来。 想了想,云筝去房中拿了一件外衣,干脆坐在赵无忧的房门外歇会。这样的话,若是赵无忧有所需要,她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只要房门一开,云筝就会听到。 这样,极好。 素兮蹙眉望着面色发白的赵无忧,“公子真的没事吗?” 赵无忧点点头,“没什么大事,就是睡不安稳罢了。” 轻叹一声,素兮接过她递来的杯盏,缓步走到案前放下,“公子是担心东厂的人会追来,所以这般焦躁不安吗?” “不是。”赵无忧很肯定,她不是在畏惧东厂的人。 穆百里此人,吻都吻过,抱都抱过,睡也睡了,还有什么可怕的?转念一想,既然如此,那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而不安呢? 赵无忧自己也说不上来,正是因为这份说不上来,她才会辗转难眠。 “既然公子自己也说不上来,那便不睡了,闭上眼睛就当是闭目养神。”素兮淡淡的笑着,“有卑职守着公子,公子莫要担心,可安心歇着。” 赵无忧一笑,“有你在,我自然是放心的。只要我这身子能撑一撑,很快就会回到京城。到了京城,便不会有事。” 京城是他们赵家的天下,谁敢再动她,那就是在太岁头上动土。 合上眉眼,赵无忧闭目养神。 头疼还在继续,始终没有缓解,她也在极力的控制吃药。虽然这副身子早晚是要吃药的,可她想把吃药的周期拉长,次数减少。 然则,很显然她的做法并没有奏效。 身子太过虚弱,根本无法扛得住。 这天生的不足之症,说犯病就犯病,根本没有规律可言。这些年,多少大夫束手无策,连宫里的御医也只能摇头。 是故赵无忧觉得,要让自己活下去,恐怕只有离开这里了。 约莫,也只有这一条路。 轻叹一声,赵无忧闭上眼睛养精蓄锐。 寂静的夜里,突然传来云筝的尖叫声,素兮第一时间打开房门。只见外头的地面上,云筝的外衣滑落在地,而云筝业已不知去向。 怎么回事? 赵无忧已经起身,疾步走到门外捡起了云筝的外衣,“衣服还是热的,云筝方才就在这里。”那么现在,人呢? 眨眼间消失不见? 素兮蹲在地上,查看四下的痕迹。连脚印都没有?怎么可能?按理说下了雨,若是有人来劫走云筝,哪怕是杀了云筝,也该有痕迹可寻。 可是抬头望着,前前后后,整条走廊里,就他们几个的脚印,根本没有额外的痕迹。 奚墨和浮生快速开门出来,见着赵无忧手中的衣裳,便知晓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公子?”奚墨快速上前行礼。 赵无忧抬手,示意他这个时候不必多礼。锐利的眸子快速扫过四下,这诡异的庄园里,难道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如何?”赵无忧问。 素兮摇头,“如果排除鬼神作祟,那么此人必定是高手,而且是轻功一绝的高手。连半个脚印都没留下,就把人劫走了,实在太可怕。公子,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必须连夜离开。” 赵无忧点头,“去收拾,马上走。” “可是公子,那云筝怎么办?”奚墨问。 “人都丢了,还能怎么办?”浮生转身回房去收拾东西。 奚墨垂眸不语,的确,如今上哪儿去找云筝?这里已经不安全,若是再留下来,也许所有人都会折在此处。与其如此,不如弃车保帅。在他与云筝跟着赵无忧的那一刻起,不是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吗?他们是赵无忧的人,这条命也是她的。 “去收拾东西吧!”赵无忧攥紧了手中的衣裳。 云筝跟着她十多年,除了母亲,便是他们几个与她最亲近。可是现在,云筝丢了,她也心痛,可赵无忧不管身处何地总是清醒得令人发指。 不管云筝是生是死,为了云筝而留在这里冒险,对赵无忧而言,只是无谓的牺牲罢了! 她不会为任何人牺牲,绝不! 奚墨行了礼,转身朝着房间走去。 蓦地,房间里传出浮生凄厉的嘶喊。 下一刻,奚墨疯似的冲进房间,素兮与赵无忧紧随其后。 房间里已经没了浮生的踪迹,包袱散落在地,窗户大开,被风雨吹得呼呼作响,不断的敲打着窗棱。人呢?浮生? 素兮快速行至窗前,窗口除了雨水浸染的痕迹,再无其他,也就是说浮生也被人劫走了,而且跟云筝一般,消失得不留痕迹。 “走!走!”素兮拽起赵无忧就往外跑。 如今,什么都顾不上拿了,什么都比不上人命来得重要。换句话说,什么都比不上赵无忧的性命来得重要。素兮带着赵无忧快速冲出了宅子,直接推着她上车。 五个人进去,只有三个人出来,而且跑得如此狼狈不堪。 奚墨与素兮自然是慌张的,如果赵无忧出了什么意外,其结果将是无可预料的。 马车快速在林中奔走,山道崎岖,雨中更是难行,可即便是前路难行也不能停下来。等待他们的不知道是什么,除了往前走,没有第二条路。 山路崎岖,是故车内颠簸,赵无忧不断的咳嗽着,身子难受到了极点。她想着,这不是晕车的晕车之感,简直去了她的半条命,真当受不了。 “公子?”素兮担虑,“可撑得住?” “没事,走!决不能停车!”赵无忧呼吸急促,使劲的摁着胸口,她有些喘不上气来。可即便如此,她也得熬得住。 素兮凝了内力,自赵无忧的身后慢慢灌入她的体内,“卑职尽力让公子舒服一些,公子一定要撑住。” 赵无忧点点头,面色惨白如纸,额头有冷汗不断的渗出,身上冷得厉害。她不断的发抖,在素兮的内力运转之中,呼吸才算恢复了正常。 胸腔里终于透了一口气,那堵压的感觉,渐渐的消散。 素兮满头是汗,取了柔软的垫子垫在赵无忧的身后,能让她靠得舒服一些,“公子好些吗?” 赵无忧点点头,身上乏得很,一点气力都没有。 也许当初,她就不该自己来金陵,可转念一想,如果不是自己来了一趟金陵,也许未必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想起自己如愿以偿,这点苦也算是值得。 如今的艰苦,是为了来日能更好的活下去。 马车还在不断的前行,冒雨赶路,还是崎岖的山路,这本来就是大忌。 突然,马车剧烈颠簸,顷刻间车轴断裂,车轱辘陷在一个巨大的坑中。 赵无忧只觉得自己的身子,像丢出去的沙包,做了一次离心运动,狠狠的被甩出车外。脑子里一片空白,耳畔除了雨声就是轰鸣声。 她来不及反应,来不及呼喊,什么都来不及。 “公子!”素兮也被甩出车外,身子狠狠的撞在树上,而后重重落地。如果不是她方才为赵无忧输送了内力,她绝不会这般虚弱。 赵无忧落地的时候,并不觉得疼痛,冰冷的雨水砸在脸上,她的意识稍稍模糊了片刻。稍瞬,快速恢复了清醒。 她拼命的咳嗽着,勉力撑坐起来,大雨瓢泼中,奚墨已经摔晕了过去,而素兮被摔得奄奄一息。 素兮费力的从腰间取出一样物件,快速丢上半空,这个时候早已暴露行踪,是故没必要再遮掩了。也就是说,赵无忧的分瓣梅花计,调虎离山的计谋失算了。 “公子,走!”隔着雨幕,素兮高喊。 赵无忧爬起来,这才感觉到身上传来的阵阵疼痛,身上到处是擦伤。她起身,腿上有些疼,不过应该没有伤到骨头,大概是肌肉挫伤。 她淋着雨,雨水顺着她的眉目不断的往下淌,视线变得格外模糊。快速解开马套,赵无忧翻身上马,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咬牙切齿的素兮。 “走!”素兮厉喝。 “我会记住你们的。”赵无忧策马而去。 素兮笑了,这才是她认识的赵无忧,从不拖泥带水。赵无忧是知道的,若是遇见危险,他们一定会努力让她活下去,所以赵无忧并没有跟他们纠缠所谓的仁义情义。 成大事者,必有牺牲。 雨幕中,赵无忧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转角处。 只要赵无忧跑了,他们这些人也才能有一份生机。很显然,这些人要对付的人,是赵无忧。赵无忧也深知这样的道理,你不想连累别人,也不想被别人连累,你就不能犹豫。 大雨瓢泼之中,赵无忧策马狂奔。 她的身子刚刚好转一些,可是淋着雨跑出去一段路程,便渐渐的体力不支。呼吸急促,这条路她独自前行。风雨已经打湿了她的衣裳,冰冷的感觉让她只觉天旋地转。 到了最后,她只是抱紧了马脖子,任由马儿带着她飞奔,也不知会去往何处。她不想死,不想落在任何人的手里,可她没办法,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牲畜身上。 说起来她赵无忧在朝廷上下也算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没想到今日竟然落得要依附一个牲畜的地步。不知道是可悲还是可笑呢?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蓑衣,将自身遮得严严实实。他站在那里,就像个鬼影子一般,看不清容脸,雨夜里也看不出有没有影子。他只是站在那里,犹如泥塑木雕,犹如一个稻草人。 这样的雨夜,这样的奔逃路上,却突然冒出这么个人,自然会引起赵无忧的警惕和怀疑。可她别无他法,身后似有马蹄声,声声而来。 要么冲过去,要么回头被人抓住,或生或死都落在别人的手里。 她并没勒马缰,横竖都是一个死,还不如搏一搏。 马鞭狠狠的抽下去,马儿撒了腿的往前冲。 距离那人,渐渐的近了、近了…… 赵无忧扭头朝着路边那人看去,刹那间美眸瞪大。那是一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大雨之中,一样的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他朝着赵无忧勾唇笑得诡谲,那双半眯起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马背上的赵无忧。 一声马鸣,马儿突然扬起前蹄,赵无忧被狠狠的颠下马背。身子重重落地,咕噜噜滚到路边,若非她下意识的揪住一旁的树,此刻业已滑下崖壁。 这一摔,赵无忧觉得身上的骨架都快被拆散了。马儿跑了,她这才发现地上竟然拦着绳索,难怪马匹突然发难。呼吸急促,她摁着自己的胸口,不断的喘气。 可空气里有雨水,呛得她激烈咳嗽起来。 勉力撑起身子,爬到树下,赵无忧无力的靠在树干上,视线越渐模糊。身上已经湿透了,寒冷与疼痛,不断侵蚀着她的清醒与理智。 穿着蓑衣的人渐行渐近,终于站在了她面前。 颀长的身躯,任凭雨水冲刷。 “你是在等我吗?”赵无忧无力的问。 那人笑得凉薄,那张与她一模一样的脸上,浮现出瘆人的诡谲,“你觉得呢?”他俯身蹲下,直视赵无忧的狼狈,“看到自己这么狼狈,你可想到会有今日?高高在上的庙宇高堂,如今碾落成泥,滋味如何?”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世上,只有一个赵无忧。” “可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有什么区别呢?”他笑,笑得让人心里发寒,“你是风光的一面,而我是你的阴暗面,是你最狼狈不堪的背后。赵无忧?”他似乎在品琢着她的名字,“无忧无虑,多好!”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无忧之事,无忧之人,左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后欺世人罢了!”赵无忧不断的咳嗽着,奄奄一息的靠在那里,已经没有多余的气力动弹。 “那便消失!”他起身,“以后,再也没有无忧之人。” 语罢,他笑得宛若胜利者。分明是一模一样的脸,可看上去却是极为不同,一个病秧子,一个冷刀子。一个杀人不见血,一个见血方归鞘。 就像他自己说的,他就是赵无忧的阴暗面,永远都只能藏在背后,而人们看到的永远都只是光鲜亮丽的赵无忧。 所以,赵无忧该死。 “无极宫的人,还真是阴魂不散!”赵无忧轻叹一声。 那人眉目微沉,斗笠下的那张脸,突然冷到了极点。 “不想从我身上拿到那东西了吗?”赵无忧冷笑,“就这么杀了我,你甘心吗?” “杀了你,什么都不必拿了。”他冷冷的回应,而后将视线对准了一侧的悬崖,“你是自己跳下去,还是我来动手?” 赵无忧笑了笑,“生亦何欢,死亦何苦。能来人世走一遭,风光了那么多年,我也不枉此生了。倒是你,你真的确定能取代我的位置吗?这礼部尚书,丞相独子的位置,不是人人都能坐得的。我死了倒也罢了,只怕你也得死。” 她颤颤巍巍的起身,勉力扶着树起身,远远的,马蹄声不断而来。她想着,到底是谁的人?无极宫?自己的影卫?还是东厂?或者另外一批想要自己死的人? 每次病发的时候,她都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可也从未像这次一般,近距离的感受到死亡的威胁。那雨水夹杂着凄厉的风,冷得让她唇齿打颤。她觉得,就算不需他动手,自己也会死。 这副身子骨,早就被药石浸染,早就没有多少年活头了。昔年的江湖术士也曾说过,她此生——活不过二十五。没想到,一语成箴,这一次竟然真的要折在这里。 她防得住东厂,防得住刘弘毅,却没能防住无极宫的暗算。 “我能不能取而代之,就不必赵大人担心了,你还是快点决定吧!”他冷眼望着她。 赵无忧轻叹一声,亦步亦趋朝着崖边走去。这条路本来是回京的,没想到如今却成了她的黄泉路。赵无忧想着,就这样跳下去,能不能回家呢? 回到自己的家,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去?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张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突然笑得凉薄,“皮面带得太久,你就不怕有朝一日,再也摘不下来吗?” 他望着她,大雨中,神色微恙。 她看不懂他脸上的复杂,一如他看不懂她永远的安然自若。 蓦地,有不少人快速围拢上来,为首的黑衣蒙面,快速与他行礼,“东厂的人来了。” 赵无忧心头一震,已经来不及开口,背上重重挨了一掌。 身子被推了出去,在这下雨的夜里,如同折翼的蝴蝶,在万丈深渊里不断的往下坠。饶是你体轻,可到了这儿,强有力的地心引力,将你的身子不断的往深渊撕扯。 你不想死,却不得不死。 耳畔是呼啸的冷风,那是来自九幽地狱的冥曲,奏响了生命的曲终人散。 赵无忧想着,我还有好多事没做,好多人都没有交代。不知道自己这一走,娘亲会怎样伤心,约莫会痛不欲生吧!想起临走前,娘的激烈反对,赵无忧突然有些后悔。都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原是真的。 闭上眼睛,生也罢,死也罢,总归是到了末路。 轻叹一声,此生休矣! 腰间突然一紧,赵无忧骇然瞪大眼眸。 风雨中,那张陌生而又熟悉的容脸,陡然出现在她的眼前。风吹得墨发翻飞,满脸的雨水侵染了所有的色彩,逐渐褪却了他脸上所有的浓墨重彩。 “抱紧!”他将她塞在怀里。 胸口是最靠近心脏的位置,是所有温度的所在。 下意识的,赵无忧伸手圈住了他的脖颈,将一张脸悉数埋在他怀里。风也好,雨也好,权当听不到看不到感受不到。 身子还在不停的下坠,不得不承认,这失重的感觉真的不好受。 意识在逐渐模糊,闭上眼睛之前,她伏在他耳畔无意识的说了一句,“穆百里,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他突然笑了,身子随着她一道下坠。 只可惜,她没能睁开眼,也没能看到他的笑。 当一片冰冷浸染身躯之后,赵无忧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梦里,她又想起了自己的哥哥,想起了那年哭喊的追赶。火车在行进,她怎么喊,哥哥都没有回头。有泪划过眼角,却无人可知,无人可诉。 温热的指腹轻柔的抚去她眼角的泪珠,那种温度不像是娘,倒有些像哥哥…… “哥——”她低低的呓语。 穆百里蹙眉,她估计又想起了她的哥哥。轻叹一声,还是想想怎么才能上去吧! 山洞里火光灼灼,穆百里见她不断的颤抖,起身丢了余下的柴枝进火堆,让洞内的温度能再高一些。如果不是深渊底下有个寒潭,估计这会他们都得死。 到底是他来迟了一步,远远便看到她落下了悬崖,也顾不得什么,二话不说便飞身相随。所幸,她体轻,所幸他在最后的关头找到了她。 然则已经坠下太深,坠落的力量超出了他的回升的力量。没法子,他只能随着她一道坠落。 一旁的木架上,烘烤着湿哒哒的衣裳,这是方才他从她身上扒下来的——穆百里下意识的扭头去看,盖着自己的袍子,却还在瑟瑟发抖的赵无忧。 长长吐出一口气,穆百里站起身来,那一袭墨色的中衣将他的身躯衬得更是颀长。站在洞口,负手而立,望着这个封闭的山谷。他醒来之后,确信自己与赵无忧无恙,便开始找寻栖身之处。寻到这个山洞,他便生了火,而后将赵无忧放在此处,自己去找出路。 谁知道,这里没有出路,除非你爬上去。 他自己倒也无所谓,只不过要带着赵无忧,便有些困难了。 身后的石台上,传来浅浅的嘤咛,她似乎有些不舒服。 穆百里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快速将她抱在怀里。她的身子原本寒凉,可是此刻却有些发烫,很显然寒潭之水加上风雨侵染,以至于她染上了风寒。 无奈的揉着眉心,穆百里抱紧了瑟瑟发抖的赵无忧。 怀里的她,面色发青,唇色发白,整个人都脱了血色。她原就体轻,如今抱在怀里,柔若无骨就跟抱着一团棉花似的。柔软中,透着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给人一种,随时都会消散的错觉。 穆百里凝眉,将面颊贴在她的额头,她烧得很厉害,难怪方才又是梦话又是眼泪的。 赵无忧只觉得冷,好冷好冷。 可是渐渐的,那种寒意被慢慢消退。有温暖的东西裹着她,她下意识的靠近,却不知让穆百里狠狠的皱起了眉头。怀里的赵无忧蜷缩成一团,像极了粘人的小东西,就这么一点点的死死黏在他身上。 喉间滚动,穆百里合上眼眸。 “哥——”她窝在他怀里流着泪,唇上一暖,便有清清凉凉的东西涌入咽喉,化去了胸腔里最后一丝灼热。好像是水,生命的源泉。 殊不知是穆百里,一口又一口的把水喂进她的嘴里,渐渐散了她身上的热。 羽睫微颤着睁开,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张极是好看的容脸。没有昔日的浓墨重彩,白皙的脸上,这样深邃的眸,这样精致的五官,长得不太像中原人士,倒有些像北疆的蛮子。可——可又有些不太像,这样的容色,不仅仅只是用美来形容。 在赵无忧看来,这种美,极尽妖冶,是真正的蛊惑众生之色。 赵无忧愣在当场,难怪他从不褪却脸上的浓墨重彩,难怪他一直不肯以真面目是示人,却原来藏着这样的倾城国色,妖冶之美。可以想象,造物神能创造出这样一个妖孽,那么这妖孽的母亲约莫也是美艳不可方物。是怎样的女子,才能生出这样的男儿。 她倒吸一口冷气,迎上穆百里那双墨色的瞳仁,里面只有她自己的倒映,再无其他。就好像他这个人一样,不管是哭是笑,实则内心深处从未有过波澜。 他们是一类人,无心。 “看够没有?”穆百里垂眸看她,长长的睫毛,遮去了眼底所有的神色。 赵无忧陡然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竟然看的走了神。身上凉飕飕的,她骇然低眉,下一刻便将披在身上的外衣,死死的裹住了自身。她的衣裳呢? 一扭头,火堆旁的木架上,架着自己的湿衣服在烘烤。所以她现在,除了单薄的亵,衣裤,便再无其他。如玉的胳膊死死攥紧了穆百里的袍子,快速缩着身子靠在了墙角。 生生咽下一口口水,赵无忧仍觉得口干舌燥。 她这才发现,穆百里此刻也只是穿着单薄的中衣。终究也是女儿家,她快速挪开视线,不愿再看他一眼。死太监,有什么好看的?某些地方,约莫丑到了极点吧? 穆百里嗤笑,“赵大人这是怎么了?早前在金陵城,不是一身男儿气概吗?那般雄赳赳气昂昂的姿态,还真让本座险些拜倒在赵大人的权威之下。怎么,突然变成缩头乌龟了?” 赵无忧咬咬牙,衣服都被扒光了,还不知道她是女儿身?呵,真以为穆百里是傻瓜吗?他进出后宫,听说还爬上了绣床,这点事儿岂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早前没发现,是因为他压根没往这边想,压根没想到赵家会让一个女子,登得朝堂,冒着欺君之罪当得礼部尚书。 如今——赵无忧只觉得一颗心砰砰跳。 穆百里饶有兴致的望着她,这无处安放的视线,笑得竟有些得意。 如果不是她晕厥不醒,如果不是她浑身湿哒哒的,如果不是看着她快要死了一般,他也不会那么着急的扒了她的衣裳,免得她一直穿着湿衣裳,以至于病得更严重。 结果,一扒,扒出个大问题,惊天大秘密。 这赵家原来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而这个女儿欺君罔上。 一旦捅到皇帝那儿,还不知会掀起怎样的波澜。夏家对赵家已经是虎视眈眈,只要此事一出,必定会竭尽全力置人于死地。到时候别说是赵无忧,便是她爹赵嵩回朝,也必受牵连。赵家一门,只怕要大难临头了。 思及此处,赵无忧心下颤抖。 聪慧如她,怎会不明白其中厉害。她所有的防备,不都是因为怕这样的事情发生吗?换做是别人,但凡发现了这个秘密的,她都能斩尽杀绝。唯独穆百里,她只能说——无能为力。 赵家和东厂,哼,如今是东厂赢了。 “原来赵家最大的秘密,是你!”穆百里步步逼近,下一刻,他两手撑开在她左右,温热的呼吸直接喷在她的脸上。 熟悉的温度,却让赵无忧整颗心都高高悬起。 “本座抱了一夜,你为何不谢谢本座的救命之恩呢?”穆百里欺身,俯首咬着她的耳垂。有那么一瞬,他觉得如今的赵无忧,更是美味可口。 早前以为她是男儿,尚且觉得可人,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女子,这滋味自然变得更不一样。 “穆百里!”她颤抖着唇,狠狠咬出他的名字。 穆百里温柔浅笑,伸手钳住她精致的下颚,“赵大人女扮男装,欺君罔上,入朝为官,得任礼部尚书,不知该当何罪啊?” 赵无忧哑然,所有的巧舌如簧皆已消失不见。  下一刻,他已含住她微颤的唇。 第88章 宦臣与奸臣的苟且生涯 好在,穆百里只是浅尝辄止。 低眉间,四目相对,瞳仁里倒映着各自的颜色,眼里都只有彼此。是食肉寝皮,还是拆骨入腹呢?赵家和东厂势均力敌了那么多年,这条平衡的杠杆突然倾斜,因为他发现了赵无忧最大的秘密。 “如今本座知道了赵大人的秘密,赵大人还敢放肆吗?”穆百里笑问,“嗯?” 听得他拖长的尾音,赵无忧莞尔,“督主是觉得,身为女子就该保持矜持,就该懂得度妇德妇容,就该相夫教子,就该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穆百里饶有兴致的听着,“不然呢?” 赵无忧冷笑,“这世间男儿皆是浊泥一般,却怎知你东厂提督,司礼监首座也不过尔尔。” 他眯起眼眸看着她,“身为女子,口出狂言,不怕被人笑话吗?” “你若不是扒了我的衣裳,你如何知道我是女子?敢问督主,你若不知我是女儿身,你还敢轻看我吗?身处朝堂,我逊色男儿分毫?还是说来日若有战事,我便上不得战场?左不过是我这副身子不济,生与死都不过转瞬之事。”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既然被发现了,就没必要遮遮掩掩。 坦坦荡荡,何尝不是女儿本色,非得是男儿的专属吗?她偏不信,身为女子,怎就让男人瞧轻了? 穆百里没说话,只是定定的望着她。 赵无忧推开他,将他这件外袍穿在了身上,遮去了露在外头的瓷肌,“没错,我是女子。赵家无子,独我一女。可那又如何?身为女子,难道就不该忠君爱国?就不该搅弄朝堂?我是缺胳膊断腿,还是腹无点墨?敢问督主,我哪里不如男子?” 听得这话,穆百里还真的一时间挑不出她的毛病。不如男儿,她可比男儿强多了!九岁便已经名动天下,十三致仕,如今年纪轻轻便当得皇帝的宠臣,做了这高高在上的礼部尚书,升任六部之一。她哪里逊色?换句话说,她出色得连穆百里都必须刮目相看。 且看此次金陵之行,她把所有人都耍的团团转,而且还功成身退,连刘弘毅和穆百里都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中。若不是无极宫横插一杠子,他绝然抓不住她。 这哪里还是个女子,分明是狼。 喂不熟的——白眼狼! 长长吐出一口气,穆百里凝眉看她,“赵无忧,你到底是谁?”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你觉得我是谁,那我就是谁?这世上之人,不都带着面具吗?督主不也是如此?你成日的浓墨重彩,为的不就是遮去你这倾世容颜,免得招致祸端?人活一世,都不过求生存,不择手并不是目的。” 穆百里靠近她,这一次,他可得好好的看一看这张脸。 这了不得的女子,出入朝堂这么多年,竟然一直都保守着这个秘密不敢为外人道也。只是有件事他没想通,赵无忧是怎么睡了尚书府的小美人的? 赵无忧是生得好,白面小生一个,跟赵嵩那副模样显然是不同的,但男人和女人的身体构造是不同的,身为女子还要…… “你在想什么?”赵无忧蹙眉望着他,这般沉思的模样,难不成是想杀了她?或者在想要挟她的事情?赵无忧抿唇,穆百里此人阴险狡诈,不得不防。 “本座只是想不通,赵大人身为女子,是怎么生出那玩意,连府中的小美人都不放过呢?难不成是自己给自己戴绿帽子?”穆百里饶有兴致的问。 赵无忧面上一紧,冷飕飕的白了他一眼,“督主能不能问点别的?这问题就跟督主收干儿子是一个道理。难不成督主的干儿子,都是自己干出来的?”她将那个“干”字咬得格外重。 穆百里笑了笑,那张极是好看的脸上,越是染尽蛊惑之色,“赵大人想必还没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她蹙眉。 身上酸疼得厉害,又是忽冷忽热的,她只能裹紧自身,将这瘦弱的身子悉数埋在他宽敞的大袍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头。乍一看,像极了野地里的刺猬。 “有句话好像是这么说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穆百里意味深长的望着她,突然欺身而上,直接将赵无忧扑倒,摁在身下。 赵无忧的身子抖了抖,心也跟着抖了抖。 这一次可不是以前,以前他不知道自己是女儿身,所以两个男人之间的龙阳之癖,还是有所收敛的。但是现在他知道了她是女儿,饶是他这个死太监对她做出什么事儿来,她也是没有法子的。须知,这是她致命的把柄,不管穆百里想怎样,她都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咽。 必须明白一件事,太监在宫里虽然位份卑贱,可宦官则不同。如今的穆百里已经脱离了太监的卑贱,成就了宦官的专权。 宫里有些事情是见不得人的,比如说后宫妃嫔,并非人人都能见得皇帝,长年累月的空虚寂寞该如何打发呢?这后宫不但有妃嫔,还有宫女。 宫女与太监,是为对食;宫女与宫女,是镜子。 也有些妃嫔,长年累月见不到君王,便与小太监们打发时间。这些太监时日长久,虽然没有家伙事,可伺候女人确实不输给任何男人。就连宫里那些王孙公子的开荤,寻了那些通房丫头,得太监亲自教授。 所以说,你别以为他是个太监,就是个不能人道的阉人。 若你这样想,那你便错了。 太监也是人,而且还是从男人过来的。深谙男人之法,深知女人的弱点。正是这样一个不男不女的阉人,却能准确的把握男人要什么女人想什么。 赵无忧定定的望着他,那张近在咫尺的容脸,再好看的东西,近距离观看,也会扭曲得不成样子,“穆百里,虽然我是女子,但是——” “但是什么?”穆百里俯首吻上她的脖颈。 “但是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她下意识的攥紧了他胸前的衣襟,“我们、我们——” “赵大人不是一直想给本座找个对食的吗?还口口声声要让当小,如今本座成全你,让你有资格爬上本座的床,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他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撩拨着她的如缎青丝,低头间嗅到她身上若隐若现的梨花清香。 果然是女子,为何早前就没想到过这个问题呢? 区区一女子竟骗了全天下的人,包括他。 赵无忧别过头去不看他,“那些话不过是戏言,督主何必当真。你到底想怎样?要杀便杀,何必这般折磨?我赵无忧若是皱一下眉头,我便不是赵无忧。” 穆百里捏起她的下颚,强行掰过她的容脸,“所以你跟简衍之间——” “你别他扯进来,这是你我之间的事情。”赵无忧脱口而出。 穆百里冷笑,“看样子,他是知道实情的。” 赵无忧不知道,穆百里的眼睛里突然冷光迸射,这可不像是在吃醋。不过穆百里的心思,若是这样容易就能猜到,那就不是穆百里。 “杀了我吧!”她道。 穆百里盯着她的眼睛,“本座若要你死,就不必等到今日。” “那你打算如何?利用我,让我赵家九族皆灭?穆百里,你休想!”赵无忧咬牙切齿。 他甚少看到她咬牙切齿的模样,可见这一次,他触到了她的逆鳞。 “你我狼狈为奸,然后?”穆百里笑着含住她的唇,辗转浅尝。男人和女人尝起来的滋味就是不一样,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现在的赵无忧,这唇瓣更柔软,更甜美一些。 便是她急促的喘息声,都变得格外好听。 那种撩人心肺,属于女子的嘤咛,声声悦耳。 他侧躺在她身边,单手撑在她的脸畔,吻过她的唇,吻过她的脖颈。那温热的舌尖,舐过她冰冰凉凉的耳垂,带来身上一阵战栗,一阵酥麻。 赵无忧的身子缩了缩,这一次她怎么有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错觉? “穆百里,你若真的想对食,我可以给你找——” “嗯?”他单手支着头,饶有兴致的凝视着她脸颊绯红的姿态,“赵大人的意思是说,你要嫁给本座?做本座的对食?” 赵无忧蹙眉,“督主若不想杀了我,也不想戳穿我的身份,为何还要说这样的话?别说我是女子,饶是男儿,赵家与东厂都是势不两立的。你我,是宿命注定的敌人。你如今不杀我,只不过是因为捏着我的把柄,你想把赵家连根拔起?” 穆百里敛眸,“然后呢?” “然后我身上还有你想要的东西,比如无极宫想要的。”赵无忧眸色陡沉,“我想过,如果我死了,你想要的东西很可能会随之消失。那东西比我的命比你自己的命都来得更重要,否则你不会不顾性命,也要跳下来救我。” 这女人果然是厉害,穆百里吻上她的眉心,而后将唇贴在她冰冰凉凉的眼皮上,“赵无忧,本座最恨你这双眼睛。” “因为我说的话,句句都戳中了督主的心思。督主也别怪我这双眼睛太毒,与督主这样的毒蛇猛兽纠缠在一起,我若不毒,你岂能容我?”赵无忧想着,自己也算是拿捏住了他的把柄。大家相互牵制,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聪明人的对决,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的确,如果赵无忧是那种蠢笨之人,如何能引起穆百里的兴趣?对于无用之人,穆百里从不手软。唯独赵无忧此人,看似病怏怏,实则比毒蛇猛兽更加危险。 也是因为这样,穆百里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他就是想看看,这样一个黄毛小子,还能搅动怎样的朝廷风云? 现实没有让他失望,赵无忧不但在处理朝政上,在面对君王之上,游刃有余,还把东厂耍得团团转,若不是他自己有几分定力,只怕他根本抓不住她。 看似儒雅翩翩,实际上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他的指腹沿着她的脖颈一路向下,落在她的心坎上,温热的掌心就这么轻轻柔柔的覆在她的胸口,“赵大人就不怕把它勒坏了?” 赵无忧面上窘迫,“穆百里,你摸你自己的不也跟我一样吗?” 这话一处,穆百里瞬时笑出声来,“赵无忧,你何时变得这般逗趣?自己的有什么可摸的,不如赵大人的,虽然——”他还是忍不住想笑,只能极力憋着,“但好歹也是肉。” 赵无忧狠狠的剜了他一眼,“摸够没有?” “赵大人生气了?”他问。 “你躺着我摸个遍,看你会不会生气?”赵无忧黑着脸,翻身背对着他。 他将掌心搭在她纤细的腰肢上,“赵大人的就是胸小了点,表情严肃了点,为人奸邪狡诈了点,其余的倒也还好。” “除去这些,我还有什么好的?”赵无忧冷哼。 穆百里笑道,“命好。” 那倒是。 她生来便是相府的掌中宝,是唯一的丞相公子,而后平步青云,位极人臣。不像穆百里,从最初的苟延残喘,到如今的生杀在握,付出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残缺,还有宫里的尔虞我诈,与那些刻薄欺凌。 所以他们的起步点就已经不同,生来就是两种人。 他从身后抱紧她,眸色幽暗无温。 赵无忧背对着他,自然不知道他此刻是什么神色,她淡淡的问,“穆百里,你知道身为女子,被太监抱着是什么感觉吗?” 穆百里道,“你能不说太监吗?” 她笑,“那么,你想当什么?当男人吗?你已经没有这个资格了。当然,你可以在某个时空某个地点遇见你一见倾心之人,你可以发挥你的男儿气概。其实若不是你身残志坚,你该是世上最令女子倾慕的男子。可是现在,你满手鲜血,谁见了你都得肝胆剧颤,谁还敢爱上你。” “所以,注定你与我一样,都是不被爱的一类人。不被爱,不敢爱,也不能爱。你有你的心狠手辣,我也有我的不择手段,你是为了活着,可你活着却不知为谁而活。我也是为了活着,但我知道我为什么要活下去。穆百里,你永远都不会明白,时时刻刻处于死亡边缘,是什么滋味。” “你不懂,可我懂。从我懂事开始,我就一直提醒自己,我要活下去。你说我命好,可有谁知道丞相家的小公子,每日都有吃不完的药,看不完的病。时时刻刻都得注意,稍有不慎便是高热不退。我娘抱着我,整日整夜的不敢合眼,生怕我就这样死了。” “我内疚,我愧对他们,可我没办法。天生不足之症,便是宫内的御医也都束手无策,我能有什么法子?术士说,我活不过二十五,于是我数着自己所剩无多的日子,尽量让自己过得舒坦。穆百里,你昔年困苦,如今都好过了,而我呢?” “你试过数着自己的日子,等死的滋味吗?” 穆百里凝眉,“你怎知,本座没有试过?”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过来!” 她温顺的翻过身,第一次展示出属于女子的温柔与顺从。窝在他怀里,听着他胸腔里强有力的心跳声。温热的感觉渗透肌肤,让人只觉面红耳赤。 他抱着她,面上没有半点温度,“赵无忧,你想让本座饶了你?” “我说了那么多,你都不感动吗?”她问。 “本座纵然感动,那又如何?你掏心掏肺,也不过是手段罢了!”穆百里低眉望着怀里的女子,这狐狸一般的狡黠,实在不敢让人轻信。你若信了她,只要她有机会出去,必定会翻身变成喂不熟的白眼狼,必定会咬死你。 赵无忧出手,必定斩尽杀绝。 温柔的抚上她的面颊,指腹上的力道微重,赵无忧吃痛的蹙眉。 “你说过,你与本座是天生的宿敌,既然如此你就别枉费心机了。”穆百里笑得凉薄,“你要知道,本座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稍有不慎,你们整个赵家都会被东厂连根拔起。何况你还有个夏东楼作对手,你可知道在你离开京城这段时间,他的女儿侍奉君前,快要让国公府卷土重来了。” “你为何告诉我这些?”赵无忧冷了眉目。 “你说呢?”还能为什么?你们鹬蚌相争,他才能渔翁得利,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借刀杀人这活,时不时得拿出来显摆显摆。明知道赵无忧太聪明,很快就能想通的问题,他也毫不遮掩。 毕竟,她如今的把柄是很危险的存在。 毕竟,她拿他没辙,只能予宇欲求。 赵无忧将额头抵在他的胸口,“穆百里,我头疼。” 他挑眉,“赵大人似乎一点都不在乎男女之防,你这般如此,教本座如何拒绝?” 赵无忧望着他,那眼神就像是看个无赖一般,“饶是我有心男女防备,可督主愿意吗?你若是愿意,就把你放在我腰上的手挪开,而后拒我千里之外,若是如此我必千恩万谢。” 见穆百里面色微沉,赵无忧又道,“何况我知道督主是不可能放开我的,这深山寂寞,总归需要有人来聊搜才能打发这无聊的时光。男女之防,不当吃不当穿的,能有什么用?难道我防了你,我就能肋生双翅飞上天去?既然不行,那我冷,总该找个暖身的才是。” 赵无忧攫起她的下颚,“赵大人见风使舵的本事,还真是不容小觑,连本座都快要被感动了。” “哪日督主真的被感动,约莫就是爱上我了。”赵无忧握住他攫住自己下颚的手,素白如玉的手,轻轻在他手背上摩挲着。 修长如玉的纤纤十指,指腹间的冰凉,在他温热的手背上,仿佛留下了一道道余温。病体孱弱的女子,却是心如毒蝎的狠辣女子。 你若信了,便是死期将至。 “宦臣和奸臣之间,是永远都不会有爱情的。”穆百里笑得无温,“不过,却可以合作,因利而交,因利而散。” “所以,督主不会出卖我,是这个意思吗?”她知道,穆百里的承诺其实一文不值。因为他们这种人,压根没有诚信可言。所谓的承诺,也只是暂时的安抚,仅此而已。 所以她也没指望他能保守秘密,只希望在他得到自己身上的某样东西之前,能手下留情,让她有时间能缓一缓,好好去想到底该如何能永绝后患。 穆百里起身,“还是先找找,该如何才能出去吧!”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难道还真的要让一介宦官与这小丞相一道在这山谷里,共度白首吗?她甘心?他甘心? 都是腹有野心之人,这种安逸的生活,不适合他们。 衣服已经烤干,各自穿戴。穆百里特意回头瞧了一眼赵无忧,视线从上到下,在她身上游历个遍。最后不咸不淡的落在她的胸前,“赵大人也不容易啊!” “总不能跟督主一样,阉了作罢!若是可以,我还真的愿意拿这两个累赘,去换男人该有的东西,让自己当个真正的男儿。如此一来,督主下半生就有福了。”赵无忧冷飕飕的说着。 这话听着真刺耳,奈何又没有半句错漏之处,你愣是挑不出她的毛病。 “饶是嘴犟,奈何咱是一道的身残志坚,赵大人也不必得意,终究是纸包不住火的。”穆百里一袭玄袍,抖落袖口的灰尘。火光里,颀长的身躯仍是那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若非他缺了一点,这样的容色,这样的男儿,实实堪当人中龙凤。 他长腿一迈,已经出了山洞。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紧随其后。有时候赵无忧觉得,这女人骂人的本事是天生的,尤其是对着穆百里这样动手动脚的男人。 这山谷不是很大,可四面环壁,要想走出去似乎不太可能。但是要往上爬似乎也有些困难,毕竟这北疆的石壁有些沙质。稍有不慎从上头摔下来,会再死一次。 穆百里自身倒还能一试,然则带上赵无忧,则全无把握。 回到他们掉下来的那个寒潭,赵无忧轻咳两声,抬头望着高耸入云的崖壁,这悬崖到底有多高?换句话说,这寒潭要有多深才能抵消他们摔落下来的冲力。 她不由的扭头望着穆百里,不可否认,这其中也有穆百里的功劳。他的武功,自然不容小觑,只不过如今看来,从下往上似乎有些力有不逮。 “你有把握吗?”她问。 穆百里凝眸望着她,“就不怕本座丢下你不管,独自离开?” “你不会,所以我才会问。”她倒是胸有成竹。 穆百里嗤笑一声,“若说这世上还有谁最是了解本座,估计就是赵大人了。” “幸会。”赵无忧扬唇一笑,俯身蹲下寒潭边上,拿起一旁的石头丢进寒潭之中。涟漪荡漾,水声沉闷,赵无忧眯起了危险的眸子。 “你在干什么?”穆百里问。 “督主上来的时候,可探过这寒潭有多深?”赵无忧凝眉盯着寒潭水面上的涟漪。 穆百里瞧一眼悬崖,而后敛眸盯着寒潭,“这倒没有。” “我们从上往下的冲力,除却督主的轻功阻力,剩下的全赖这寒潭之水的浮力,才让我与督主保全了性命。”赵无忧抬头,微光中她只能眯起眸子,免去阳光直射美眸的刺眼,“所以我在想,若是到处都寻不到出去的痕迹,那么这寒潭底下有没有出口呢?” “这儿是沙质的土壤,有这样深的寒潭,这水是从何而来。环顾四下,并无泉眼。而我方才丢了石头,水声沉闷,可见这寒潭很深。这么多的水,应该有个来源吧?” 若说是下雨形成的堰塞,也不该如此啊! 穆百里听着倒是有些道理,东厂番子遍布天下,但他身处宫闱,很少听见这样的言论。别看赵无忧病怏怏的,可做起事来,这脑子还真是一点都不含糊。 赵无忧起身,“我们四处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痕迹。” 这山谷不大,但杂草丛生,也不知这乱草丛中会有什么。穆百里望着她,“你确定要分头找?” “两个人行事快一些。”赵无忧抿唇,“我可不想永远留在这里。”语罢,她疾步离开,谁知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只见穆百里以手圻断了一棵两指粗的小树,“拿着这个,防身。” 赵无忧一愣,他已经将削好的尖头小棍塞进了她的手里,而后朝着反方向走去。 既然赵无忧坚持,为了能尽快出去,穆百里自然也得尽力。他还有那么多事没做,岂能在这里虚度光阴。出去,势在必行。 赵无忧低眉望着手中的棍子,面色微恙。深吸一口气,她抬步往前走。一路上她不断的咳嗽着,摔下来的时候,她把药弄丢了。如今又刚退了烧,脚下有些虚浮。好在她并不是矫情的病人,她是意志坚强之人。 因为山谷里常年保持湿润,温度较之山谷外头要温暖很多,所以这里的杂草便肆意的生长。 赵无忧庆幸穆百里的思虑周到,一边走一边用棍子扫开荒草,免得自己被这些锋利的叶子割伤。饶是如此,身上也不免被刮到,有些纤细的血痕。 沿着石壁往前走,赵无忧嗅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当下顿住脚步,扭头环顾四周。心中诧异,这是什么味道?嗅着有些腥,有些酸臭。 蓦地,她的视线陡然落在崖壁一角。 屏住呼吸,缓步上前,赵无忧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棍子。她终于知道这气味是从哪儿传来的,竟然是动物的粪便。 依据粪便的堆数来判断,这应该是某些动物的领地。她知道有些动物是靠着粪便或者是尿液来透露领地占据的信息,也就是说,哪怕是同类,你闯入了它的领地就会成为猎物。 赵无忧倒吸一口冷气,看这分辨的大小,这动物可不是什么可爱迷人的小动物。这应该是中大型的兽类,因为在崖壁上,还残留着动物的爪痕。 穆百里? 赵无忧快速退后,撒腿就跑。她必须去找穆百里,告诉他这里有危险,而且她也不知道这危险如今蛰伏在何处。 草丛里突然传出清晰的“沙沙”声,赵无忧骇然顿住脚步,快速捏紧手中的棍子。呼吸急促,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有异样! 是什么? 什么声音? 这草丛里有东西! 隐隐的,赵无忧觉得,草丛里的东西在缓缓的向自己移动。仿佛有一双嗜血的眸,就这么狠狠的盯上了她。 心,咯噔一声,面色煞白。 赵无忧步步后退,心生退意。别说她是个女子,纵然是个男子,又不会武功,身处这样的荒郊野地,若是扑出猛兽来,她又怎能抵挡得住呢? 就凭手中的一根棍子,就想打到毒蛇猛兽?开什么玩笑。 如今也不必去管那是什么东西,赵无忧的第一反应就是跑。去找穆百里!只有找到穆百里,她才能活下去。有那么一瞬,她觉得穆百里就是自己的救世主,至少在此时此刻,他代表着她命中的一根稻草。 她拼命的咳嗽着,拼命的奔跑。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就在回眸的那一瞬,她看见那黑色的影子飞扑而起。 说时迟那时快,她一个棍子便甩了过去,那东西没能防备,当下被打扑在地。也是因为转身的甩棍子动作,让她的身子失去了平衡,当下摔倒在地。 胸腔里像堵着一块石头,一段小跑,便让她呼吸困难。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奈何脚踝上疼痛难忍。早前摔下马的时候,脚上就受了伤。她原就好强,所以一直忍着没说,也不敢喊疼。 如今,她便知道自己再也跑不了。 属于的动物的吭哧声,那是猛兽发怒的声音。赵无忧快速抬头,骇然盯着眼前步步逼近的东西。这东西看上去像狗,可又不是狗。一双幽幽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赵无忧,涎沫不断的往下淌。 它已经把赵无忧,当成了闯入领地的猎物。 猎物? 赵无忧可以想象,自己被撕碎的痛楚和惨状。 然则下一刻,她不由的绷紧了身子,勉力退到石壁处,握着棍子的手微微颤抖。 不是一只,而是两只、三只、四只、五只——最后靠拢过来将赵无忧团团围住的,竟然足足有五只这样的东西。 这东西仰天长嚎时,让赵无忧的脑子里猛地蹦出一个字:狼! 第89章 奸臣与宦臣的较量 狼吗? 这些是狼? 赵无忧的心里一阵恶寒,要知道,狼的团队合作是最严谨的。所以,若这些是狼,那么她绝无生路可逃。难道真的要被这些孽畜给撕碎吃掉?若是这样,还不如摔下来就死了,还不如死在穆百里的手里。 “滚开!”赵无忧挥动着手中的棍子,厉声高喝,“都给我滚开!” 狼群逐渐靠近,它们在等,等赵无忧精疲力竭的时候,就一拥而上,然后咬住她脖子,吃她的肉喝她的血。它们已经很久没有遇见过,这么丰盛的午餐了。 一声狼嚎,那是冲锋的号角。 浓烈的腥臭味扑鼻而来,紧接着便是跃然而起的数道黑影。 赵无忧知道,自己死定了,快速闭上眼睛。 突如其来的一声哀嚎,伴随着滚烫的东西沾上面颊,赵无忧骇然睁大眼睛。颀长的身躯,挡去了一切危险。逆光里的穆百里,宛若神祗降临,一掌便将一匹野狼拍死在地。 天灵盖碎,鲜血淋漓。 其余的野狼当即悲鸣,朝着穆百里飞扑而来。 拂袖,飞身。挥掌,血溅。 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穆百里此人美则美矣,而其下手却是狠辣无情。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必直取性命,绝不给对方任何还手的余地。 五匹狼,顷刻间已经全部毙命。 穆百里依旧站在那里,翻飞的玄袍逐渐归于平静,他回眸看她时,眼底带着极度的轻蔑与不屑,说话的口吻一如既往的温柔中带着嘲笑,“赵大人的唇枪舌剑,不是很厉害吗?怎么到了这儿,愣是使不上劲儿了?你怎么不跟它们好好叙一叙呢?” 赵无忧骇然回过神,将视线从他身上收回,估计方才的样子实在狼狈得不像话。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一个人看,是很容易走神的。她撑着棍子起身,“人岂能与牲畜为伍。” 这话,自然也是冲他说的。 很奇怪,穆百里竟然没有反驳?这可不像死太监的作风。 赵无忧抬头,望着面色发青的穆百里,他只是定定的望着她,喉间吞咽。 “你干什么,这样盯着我?”赵无忧凝眉。 下一刻,穆百里突然一口鲜血匍出,当下倒伏在地。 “穆百里!”赵无忧忍着脚踝处的疼痛,疾步扑过去,“穆百里?”她瞪大眼眸看着他的身躯轰然倒下,有那么一瞬,她内心是震撼的。 她从未见过他,这般虚弱的样子。 在她的记忆里,这个毒蛇猛兽般的死太监,一直都是桀骜自傲的存在,仿佛他从来没有倒下去的一天。可他突然倒伏在她面前,那嫣红的血看在她眼里,竟让她有些莫名的难受。 “我早该想到的,那么高的悬崖掉下来,我怎么可能完好无损,你必定是受了内伤的。”赵无忧脱口而出,“你怎样?我要怎么样才能帮你?” 穆百里喘着气,抬手便拭去了唇角的血,靠在她的怀里,倒也舒服。吐出一口淤血,反倒是轻松了不少。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没错,他的确是受了内伤。 那么高的悬崖冲下来,俯冲的力道和寒潭之水的浮力,相互抵消的同时也全部都加注在他们身上。赵无忧的身子单薄,他由始至终都很清楚,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冲击力。是他用自己的内劲,殊死一搏,化去了她身上的冲劲,却没能及时化解自身的危险。 “哭了吗?”他问。 赵无忧是红了眼眶,可还没到哭的地步,是觉得难受但也不会因为他的死而伤悲。他们的关系,如今只是患难之交,还不是生死之交。 “哪日你真的死了,我再哭不迟。”赵无忧冷笑,“没死就好。” 下一刻,赵无忧突然疾呼,“滚开!”抓起地上的石块便砸了过去,一条蛇快速游走。 穆百里心头想着,自从遇见了赵无忧,似乎这运气就不曾好过。这下倒好,毒蛇咬在他的手背上,毒液很快进入身体,胳膊都开始麻木。穆百里的心里是无奈的,还得运功逼毒,真是浪费真气。 可还不等他回过神来,手背上传来温热的感觉。 糯软的唇,与温热的口,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眉心陡皱,穆百里冷了音色,“不怕自己被毒死吗?” “你别误会,我只是不想让你死,免得到时候这里还有什么毒蛇猛兽,我也得跟着死。”赵无忧的唇角带着他的血。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一口接一口的将蛇毒吸出来。 明知道这样的方法其实并不怎么管用,而且还很危险,若她的口腔里有破皮之处,或者一不小心吞咽,蛇毒会入她的身,到时候要死的会是她。 可赵无忧方才毫无犹豫,她并不是那种鲁莽之人,她所做的所有事情都必得经过深思熟虑。所以她不想让他死,是她所做的毋庸置疑的决定。 穆百里没有反对,他忽然有种想法,想要看一看这赵无忧还有什么法子。 赵无忧不会武功,所以她的确想不到穆百里的武功到底有多深。她只知道,他吐了血,想必伤得很重,若是任由蛇毒蔓延,只怕会死在这里。 若是穆百里死了,那她在这里会更危险,别说狼群,便是一条毒蛇也能要了自己的命。她身子不好,需要有人陪伴,需要有人帮着她,一起离开这万丈深渊。 她不想在这里,待上一辈子。 穆百里闭上眼眸,悄然调息,将这蛇毒逐渐逼出体外。 赵无忧只觉得这黑血渐渐的成了嫣红之色,心里大喜过望,“好像没事了?你感觉如何?”却见穆百里闭着眼睛,当下去探他的鼻息,可千万别死。 哪知下一刻,他突然张嘴,当下含住了她的手指。 “穆百里!”赵无忧心惊,面色无温。 “饿了!”他咬着她的手指,大言不惭的说着。 赵无忧想收回手,奈何他以齿咬合,她抽一下,他便加重了力道。万般无奈,赵无忧只得哄着他,“那你放口,我先带你回山洞,再去找吃的。” 他的舌尖,在她的指腹上轻轻舐过,满意的松了口,“下次再怀疑本座死了,本座就吃了你。” 赵无忧悻悻的抽回手,若不是看在他重伤的份上,她必定不会与他客气。可她一个弱女子,又是病怏怏的,怎么能搀起穆百里呢? 穆百里干脆把身上的力量都靠在她身上,看着她因为用力过度了涨红了脸,心下难免嘲笑。平素不是张牙舞爪的厉害吗?如今还不是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怕他死了? 不,她是怕她自己会死,所以不遗余力的救他。 好不容易将穆百里扶回山洞,赵无忧虚脱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她不断的咳嗽着,却又极力的忍耐。拭去额头的冷汗,涨得通红的脸,逐渐恢复了最初的毫无血色。 “你歇着吧,我去找吃的。”已经一日一夜没吃东西,纵然是铁打的身子,也会熬不住的。她勉力撑起身子,脚踝上的疼痛,她走起路来也是一瘸一拐。 穆百里蹙眉望着她,望着那消瘦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低头浅酌着她的名字,“赵无忧!”似要将这三个字在舌尖细细品琢,琢磨出不一样的意蕴。 此生无忧,可在她身上,穆百里倒是一点都没瞧出来无忧之说,反倒是忧心忡忡,将这单薄羸弱的身子,折腾得愈发薄如蝉翼,风一吹便轻易折断。穆百里突然冒出个念头,赵无忧此人城府太深,思虑太缜,放眼天下,能杀死她的约莫也只有她自己。 思及此处,他不由自主的轻笑一声,低眉望着自己手背上的伤。 是赵无忧撕下衣角与他包扎,上头还泛着碧绿的汁液,也不知她找的是什么草,此刻手背上清清凉凉的倒也极为舒服。 “赵无忧!”他又低低的念叨了一句。 她去找吃的?就这个病秧子,还能找到什么吃的?不会是想把那几匹死狼杀了给他吃吧?又或者,去外头抓一把草,把他当牛养着? 牛吃草? 他不悦的蹙眉,这个想法着实不怎么舒服。 赵无忧又不是傻子,一个两个身上都有伤,吃那些燥热的狼肉,只要口福不要命?这个时候可不是撑饱腹之欲的时候,但她极为聪慧,这寒潭是淡水,早前她仔细观察过,里头有些鱼。 只要不是发性之物,一般不会引起伤势加重,所以暂且还是安全的。 寒潭一旁有一条水渠,这里头也有鱼,虽然个头不大,但这种情况下能吃就行,也不能计较太多。她去刨土,而后将这小水渠堵住,如此一来那些鱼便成了囊中之物。 她捋起裤管,撩起袖子,轻咳两声便下了水。 这水真冷,素白的脚丫子刚刚下去,她便冷得打了个哆嗦。脱了外衣当渔网,这样捕鱼她也是头一遭,不过自己丰衣足食的感觉还算不错。 她自小就在所有人的簇拥之下,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何曾亲自动过手,为这一点点的饱腹之念而竭尽全力。 不过看到鱼儿游进外衣,被自己一网打尽,赵无忧整个人都振奋了,“抓住了!” “抓住什么?”一声磁音,惊得赵无忧手一抖,手中的鱼险些都撒了出去。她骇然直起身子,望着那居高临下的男人,“你没事了?” “等你给本座找吃的,本座早就饿死了。”穆百里倨傲而立,瞧着她站在水里的姿态,那双腿被水浸得愈发白了几分,就跟羊脂白玉似的。 赵无忧一瘸一拐的朝着岸边走去,一双手伸了下来。 抬头迎上穆百里邪魅轻笑,赵无忧伸手将手中的外衣递上去,里头都是她刚抓的小鱼。 穆百里收了手直起身来,干脆下水,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穆百里,你发什么疯?”赵无忧心惊,可又怕被他摔进水里,只得赶紧抓住他。 “怎么,现在想起男女授受不亲了?”他戏谑的笑。 赵无忧懒得理她,连人带鱼的被他抱回山洞。 “你的伤好了?”赵无忧凝眉。 心道,死太监怎么好的这样快?他的武功难不成真的到了这样出神入化的地步?不过是歇一歇,便好得七七八八了?如今看着,好像什么事儿都没有。 “赵大人还想给本座逼毒?”他将受伤的手递出去。 赵无忧剜了他一眼,“所谓白眼狼,当如是!” 穆百里戏谑浅笑,转身出了山洞。 “你去哪?”赵无忧起身。 穆百里回头看她,“赵大人抓的鱼也似赵大人这般,教本座如何下得去嘴?嗯?”他笑得凉凉的,大阔步的离开。 赵无忧轻嗤,都什么时候了,还摆东厂提督的派头,真以为这里是东厂吗?这儿到处都是杂草,虽然山谷不大,却不定还藏着什么毒蛇猛兽呢! 然则,事实证明,在某些事情上,男人绝对占据优势,尤其是穆百里这样武功极高的男子。对上赵无忧的手无缚鸡之力,自然是完胜。 当穆百里将手掌宽的活鱼丢在地上,蹦跶到赵无忧脚下时,赵无忧蹙眉望着他依旧衣冠楚楚的模样。他连衣角都没湿,便抓住了这么多的活鱼,而她呢?拇指大的鱼她还得下水,得脱衣服,还高兴得跟得乐宝贝似的。 这么一想,赵无忧觉得这次简直就是上天对她的考验。 考验她对男女界限的重新认识,有些事情,女子还真的吃不消。比如那条咬过穆百里的蛇,此刻正被穆百里架在火上,如今已散出烤肉的香气。 “你与本座身上都有伤,吃点蛇肉能促进伤口愈合。”穆百里笑吟吟的望着她。 只这一眼,赵无忧便觉得自己也如同那条蛇一般,被架在了他的火堆上。她咳嗽着,因为沾了冷水的缘故,此刻脑子有些昏昏沉沉的。 “只要督主无恙,我便无恙。”这倒是事情,他不死,她便还有出去的希望。 “赵大人一门心思要出去?”穆百里问。 赵无忧轻呵一声,“督主不也是如此吗?” 穆百里揉着眉心,“若本座所料不差,这两日约莫就会有消息了。” “等着上头的人来救?”赵无忧问。 “你翅膀硬了?”他反唇相讥。 她敛眸不去看他,谁也没有好脸色,谁也不会刻意讨好。宿命敌对的两个人,如今落在一处,却不得不做着同盟的梦。等到梦醒之后,又有谁会记得这一番的生死相依,不仅仅只是因为想要活下去。 夜里静悄悄的,风吹着漫天荒草,赵无忧站在寒潭边上,仰头望着无法高高的悬崖,轻轻的咳嗽着。风过鬓发,衣袂翻飞,她迎风而立。 穆百里站在不远处望着她,那素白的蝴蝶,仿佛快要振翅高飞,随风而去。 一声轻叹,赵无忧低头望着落在水面上的月亮,也不知上面的人要等到何时才能下来?她还赶着回京,若是母亲知道自己出了事,还不定会担心成什么样子。 她不断的咳嗽着,蓦地,掌心有些黏糊糊的。 借着月色,她终于看清了掌心的一抹的猩红。 手,下意识的颤了颤,心也跟着抖了抖。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惨白了一张脸,俯身在寒潭里洗了手。没有一丝歇斯底里,也没有一点点的意外哀嚎,怨天尤人。她还是她,从容的赵无忧,安然若素的男儿心女儿身。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从小她便知道自己不过是在拖延时日罢了!既然早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何必挣扎?所有的挣扎,也只是因为心有遗憾。 她能做的,就是让此生的遗憾能少一些。 月光下,穆百里的身影倒映在水面上。 赵无忧微微一怔,洗了手便站起身来,抬头望着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穆百里发现她唇角有些血迹,便想起了她这永无止息的咳嗽声。下意识的,温热的指腹慢慢抚去她唇角的血迹,“没事吧?” 轻笑,敛眸,赵无忧道,“必不会让督主一人独守这清冷月。” 语罢,面色苍白的回了山洞。 山洞里,火光燎燎,温度正好。 那么问题又来了,今晚谁睡那块石头上,谁睡地上?地上潮湿,唯独那块石头上还算干净平坦。赵无忧凝眉,她想睡那儿,可又不想被穆百里撩拨。 但很显然,她这么想并不现实。 因为穆百里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欺凌她的机会,丞相公子尚书郎,谁知竟是个女儿身,说起来还真是意外之喜。赵无忧心里是抗拒和穆百里在一起的,可独自一人又太危险。 于是乎理智如赵无忧,在性命跟前,所谓的名节、声誉哪怕是这副残败的身子,似乎都没那么重要了。 翻身躺下,赵无忧尽量背对着外头,不管能不能睡着都只能假寐。 身后传来熟悉的温暖,她知道他在。火堆里发出哔哔啵啵的火花脆响,这安静的夜里,她能清晰的听到属于穆百里的呼吸声。 此起彼伏,此起彼伏,最后她竟不由自主的跟上了他的呼吸节奏。 蓦地,他突然将她扳过身来,攫起她精致的下颚。装不下去了,赵无忧也只得睁开眼。这个鬼地方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要不死,其他的——想怎样便怎样吧!横竖回到京城,他们又是势均力敌的对手。 “赵大人不觉得此情此景此夜,该做点什么吗?”穆百里睡不着。 赵无忧凝眉轻叹,“你若不是太监,我这女儿身尚且还能让你凑合着用一用,然则督主没有那家伙事,巧妇亦难为无米之炊啊!” 穆百里单手撑在她的脸旁,俯首吻上她的唇,浅尝辄止过后笑得邪魅无双,那双蛊惑众生的眼睛里,透着幽幽寒光。 这让赵无忧想起了白日里的狼群,它们想吃她想撕碎她的时候,不就是这样的眼神吗? “赵大人深谙官场之道,而本座却深谙如何能伺候人,且把人伺候得舒服。试想,若是将赵大人侍奉妥当了,来日与赵大人敌手,是否能得赵大人手下留情呢?就念在赵大人的——借美人一夜!”说话间,他已经挑开了她的腰带。 指尖娴熟,赵无忧觉得这死太监扒衣裳的功夫,已经在后宫练得出神入化,游刃有余了。她还没来得及制止,身上已觉阵阵寒意。 一哆嗦,她下意识的窝在了他的怀里。 总不能为了所谓的骨气,把自己冻死在外头吧?反正他是个太监,还能让她有孕生子不成?既然不能,那这副身子要不要,便也没什么大问题。最多是把她从少女变成女人,当然——肯定是不正常的途径,而绝非男女苟合之欢。 他欺身压下,竟解开了她身上裹胸,惊得赵无忧生出一个女子该有的羞耻心,抬手便是一记耳光扇过去。然则穆百里是谁,你这弱女子还能赢得了他这武艺卓绝之人? 赵无忧当下被擒住胳膊,摁在那儿,愣是动弹不得。 女子极好的身段,在火光里被一览无余。赵无忧还想着与他打拖延战,谁知这死太监是个没脸没皮的,愣是将她扒得不能再干净了。 这下倒好,脸上火热,身上寒凉,赵无忧觉得若是自己能打地洞,必定当下就埋了自己。 这脸,果然是丢到了穆百里的肚子里,再也拿不回来了。 她怎么就忘了,穆百里能坐上今日的位置,何曾有过半点羞耻之心?浑然就是人世间最龌,龊的流氓头子,早年所有的隐忍与不要脸,都只是为了来日的恣意妄为。 而今,他做到了。 “赵大人御女无数,想来这功夫也是极好的。本座今日便要亲自检阅一番,瞧瞧咱们的礼部尚书,如何执掌教坊司,如何教导那些如花美眷,一个个对赵大人死心塌地的。”穆百里说这话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 赵无忧狠狠盯着他那张风华绝代的容脸,眼底的光已然冷到了极点,“督主真要试?就不怕自己这残缺之身,会膨胀至死吗?正所谓物极必反,别到时候抓不住狐狸,还惹得一身骚。” “赵大人自诩狐狸?”穆百里凝眉,“没有皮毛蔽体的狐狸?” “你!”赵无忧气急,呼吸急促,“穆百里,你别玩火自焚。我倒无所谓,来日找个小白脸,万人也只当是个面首,与我龙阳之癖。可你呢?堂堂司礼监首座,东厂的提督大人动了春心发了情,一发不可收拾倒是教人笑话。当个宦臣也不安分,皇上必得谨慎你染指后宫。” 穆百里笑了笑,“你拿皇上压本座?” “事实如此。”赵无忧咬牙切齿,这厮竟敢这样对她,来日回了京城,但凡有一点机会,她都要将他扒皮抽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便等着! 穆百里,你给我等着! 察觉她眼底极力隐忍的狠戾,穆百里笑得愈发恣意,还真是来劲儿了?原本他并不想那么做,只是想戏耍她一番,而后用内力与她祛除身上的寒气,否则这一夜下来她必定咳嗽不止。若是再病了,他不知道她这孱弱的身子,能否熬得过去。 哪知,这喂不熟的白眼狼,竟然还较上劲了,还真以为他这个宦臣要对她这个小奸臣做什么。 既然人家都这么想了,他觉得自己这般仁善之人,也该好好成全她才是。 这既不破身,又能让她欲生欲死的手段,他倒是有不少,慢慢教授也不错。来日若是把她养好了,自动送上门来,这敌人保不齐还变成情,人了。 这么一想,倒是格外有趣,越发的有滋有味了。 这十七八岁的女子,未经人事却非要摆出一张历尽千帆的从容与老练,教人实在看不过去。深吸一口气,穆百里欺身吻上她的眉心。 那温润的唇,从眉心掠过鼻尖,最后轻柔的落在她唇瓣上。低头婉转,唇齿辗转,这糯软的滋味,竟有种撩人心魄的力量。 仿佛有什么东西,快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吻得格外轻柔,她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奈何被他压得死死的,压根无法动弹。 这予取予求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这十多年来,还从来没有人,这样触碰过她。何况,还是个不算男人的男人,但也具备了男人所有的秉性,除了男人的特有的专属,他给予她的感觉便是攻城略地的将军,在不断的冲破她最后的防线。 她想着,这个时候,是不是该誓死不从,然后搏一搏忠烈之名? 可迎上那张风华绝代的脸,赵无忧竟然觉得,这样也不算吃亏,好歹在颜值上她是赚了。这么个妖孽,便是街上一抓一大把的漂亮姑娘,见着如此容色,怕是死在他身下也当甘愿。 这么一想,紧绷的身子渐渐舒缓。 不就是个太监嘛? 不就是个解风情的太监吗? 赵无忧突然将如玉的双腿一伸,一勾,当下挂在了他的腰上。 穆百里眉心急跳,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她,唇齿分开,二人面对面的僵持了很久。穆百里一度觉得赵无忧的脑壳坏了,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寻常女子,遇见了这事,估计死的心都有,何况以他对她的了解,这赵无忧必定还是雏儿。可现在呢?她竟然反客为主,这两条白,花花的腿,就这么光,溜溜的架在了他的腰上,还真是半点羞耻之心都没有。所谓的女子矜持,似乎都是别人的,跟她赵无忧没半点关系。 转念一想也对,赵无忧穿了十多年的男装,你让她扒了衣裳便转换为女子的角色,是有些勉为其难。 穆百里轻叹一声,低头望着赵无忧,“赵大人这招是从何处学来的?” 赵无忧煞有其事,“督主的记性不好,早前在珍品房里,督主不是亲自教授,这春宫美人图,该如何绘制吗?我这眼力见自然是极好的,画都画了,自然记在了心里,以便不时之需。” “赵大人的记性真好!”穆百里怎么觉得,好像自己上当了一般?反客为主的那一瞬,他只觉得腹内温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心如止水的世界,隐隐有些波澜。 四目相对,这一场博弈又是谁输谁赢? 赵无忧笑得凉凉的,那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还真是跟那青楼妓馆的女子没什么两样,皮厚得很呢!她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这不是担心,督主来日若要亲身试用,咱也得活学活用,督主觉得呢?” “这话说得真像个怨妇。”穆百里轻叹一声,“还不挪开。” 赵无忧翻身便用衣裳遮住自身,结束了这一场无妄之灾。 瞧着她穿好衣裳,穆百里冷了脸,到头来他像个小丑,而她却是化被动为主动,轻轻松松的将这尴尬化解。可都到了这份上,你再往上扑,似乎输得更彻底。 赵无忧这人,实在是该死。 若非留着她还有用处,此刻的穆百里,还真想掐死她,一了百了。 “怨妇?”赵无忧笑了笑,“督主这是觉得,你我已如夫妻吗?不然何来的妇人一说?男未婚女未嫁的,要不要当我赵家的上门女婿?保不齐我还能生个孩子,让你当一回奶妈。” 语罢,赵无忧笑得难以自抑,可笑得狠了便又开始咳嗽。 一张素白的脸,乍青乍白得厉害。 穆百里抚着她的脊背,为她顺气,“有奶便是娘,赵大人是这个意思吗?”语罢,他不怀好意的盯着她的胸口。 赵无忧快速抱胸,“看什么?” “没什么好看的。”穆百里淡淡然开口,“睡吧,估计明儿起来,就会有人来了。” 明天? 这么说,明天便能出去了? 太好了! 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等她出去,她必定要无极宫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还有那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另一个赵无忧。 想取而代之,哼,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夜里睡得沉沉的,赵无忧只是觉得身上燥热得很,脑子里浑浑噩噩的。身上极度疲乏,四肢无力,连眼皮都睁不开。 耳畔,是穆百里磁重的声音,“赵无忧?你醒醒!” 醒? 她也想醒,可这眼皮子重得抬不起来,她想开口也是力有不逮。 她能感觉到他含着她的唇,将冰冰凉凉的水灌入她的口中,而后不安分的舌在她口中肆意搅动了一圈,才不甘不愿的收回。 一次,两次,三次,这死太监还真是不厌其烦! 这到底是救人,还是占便宜? 第90章 宦臣不与奸臣斗 赵无忧本身便是浑浑噩噩,如今嗓子里舒服了,身上的忽冷忽热便也渐渐退下。人乏得很,反正该看的不该看的,穆百里也没少看。这全身上下一百多块骨头,哪块是他没有摸过的? 既然如此,干脆还是歇着吧,便也不再挣扎。 安安心心的睡觉,管他明日会怎样!到了这地步,你还去想那些有的没的,未免太不实际。 赵无忧睡得格外安稳,身上忽冷忽热的却始终有温暖的怀抱不离不弃。有那么一刻,她觉得其实有个人能疼你也是不错的,知冷知热,而不是像所有人那样,对你毕恭毕敬。所谓的毕恭毕敬,也只是畏惧你的权势罢了,而不是真正的尊敬。 穆百里抱着赵无忧,阖眼歇息。 一如在金陵城那样,她还是喜欢枕着他的腿或者胳膊入眠。到了下半夜的时候,许是觉得冷,她自己便不由自主的往他怀里钻。 身上,心里都有些痒痒的,那种滋味无法言说。可是有个人能与你肌肤相亲,能与你相互依偎,感觉也不赖。一个人孤单寂寞了太久,难免会生出凉薄之意,对什么都不在乎,对谁都不在乎。 可当有人,能暖你的心之后,你便会觉得再也没有第二个选择。 久而久之便成了一副局面,那便是:你在时,你是一切;你不在,一切是你。 只是带着面具太久,谁都摘不下来了,谁也不肯去直面自己的内心。这世上所有的厮杀并不都源于贪婪,也有因为:你不言我不语。 一觉睡醒,外头的阳光极好,穆百里低眉去看怀里的赵无忧。如墨青丝平铺在石面上,那张素白的脸,在他的阴影里竟显出几分晶莹剔透的感觉。薄唇紧抿,长而卷曲的羽睫垂着,落着极是斑驳的剪影。被他的呼吸撩动,便是剪影也变得格外美丽。 心里,倒生出几分相安静好的感觉。 她咂了一下唇,懒洋洋的睁开眼眸。羽睫颤了颤,显然是没想到自己会躺在他的怀里睡了一夜,而且还是以在他知晓自己是女儿身的情况下。 “醒了?”顶上传来他磁重的声音,“看样子赵大人以后怕是要失眠了,没有本座这条胳膊这条腿,赵无忧又如何能安枕无忧呢?” 赵无忧抬头望着他,清晨醒来,眼中的惺忪睡意未褪,眸中晕开淡淡的迷离之色,带着几分迟滞的可爱,也有几分如猫儿般的慵懒。她伸出如玉的胳膊圈住他的脖颈,将自身挂在了他的身上,冰凉的面颊轻柔的贴在他的胸口,软语呢喃,“穆百里,我头疼。” 穆百里一怔,这——这丫头是睡懵了吧?没搞清楚状况?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吗?这男不男,女不女的,竟然把他折腾得没了法子。 “赵无忧,你可知道眼前之人是谁?”穆百里问。 赵无忧低低的应了一声,许是真的头疼,这小脑袋跟着一摇一摆的,好似随时都会从脖子上掉下来。她靠在他胸膛,“我都说我起床气大,你不信。” 穆百里觉得很无奈,这平素趾高气扬,胸有成竹的礼部尚书,怎知背后是个女流氓?女无赖?威逼利诱,她百毒不侵;卑劣无耻,她刀枪不入,反而比他更卑鄙无耻。 思来想去,这世上怕是再也没有这样的女子,上得朝堂,耍得流氓…… 还不等他思虑妥当,她已经枕上了他的腿,等着他伺候。 这倒是有点当家人的姿态,除了皇帝,还没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让他来伺候,纵然是皇后,也是有所忌惮。可这赵无忧呢?不知道是不是文人傲骨的缘故,还是说她生来就没脸没皮,以至于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做到这般厚颜无耻。 轻叹一声,穆百里轻轻的为她揉着太阳穴,“赵大人的身子似乎越来越不济了,听说是先天不足之症,可本座瞧着,这比先天不足之症似乎要严重得多。” 赵无忧苦笑着轻咳两声,“何以见得?” “看似先天不足,可是底子早已掏空。”穆百里一针见血。 赵无忧呵笑,“督主独具慧眼,果然看得最清楚。” 穆百里替她揉着太阳穴,纵然她病得不轻,可似乎朝廷上下也没见她喊过疼,矫情任性过。外表看上去,跟常人无恙,只是身体弱一些,都以为只是小病罢了!可实际上呢?长年累月的生病吃药,反反复复,早已将她的身体掏空。 如今的赵无忧,也不过是凭着自己的求生欲,以及胸腔里的那口气,苟延残喘罢了!就像她自己说的,能活多久,全凭天意。 “若是赵大人死了,这世上又该多无趣。”穆百里望着膝上的赵无忧,容色素白,看上去是越发虚弱了。再在这里耽搁几日,她估计真的要活不成了。 她没带药,只是靠着她自己的求生意志,与他的内力灌输而存活,实在不是长久之计。 “穆百里,如果我死了,你会记得我吗?”她突然问。 他的手微微顿了一下,“本座会把你的手剁下来,留在珍品房里,细细珍藏。” 赵无忧轻笑,“那也是极好的。” 须臾,赵无忧起身,这死太监伺候人的功夫还真是一绝,难怪皇帝与皇后都离不开他。 “好些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穆百里有多温柔。知道的人,却是退避三舍,谈东厂而色变。这些年东厂在穆百里的手中日益扩大,东厂的爪牙遍布天下,谁都不敢在私底下妄议国事。 不得不承认,穆百里的手段是阴狠毒辣的,可单单从外表看来,却是个极为温和之人。你别以为他在笑,也许下一刻你便已经是个死人。 所以对于这样的穆百里,赵无忧始终要保持一份警惕。 当然,除了在这里的时候。 因为这里没有内忧外患,只有她与他,两个不得不相依为命的人。 蓦地,外头一声爆裂之音,轰鸣声大作。 穆百里率先走了出去,这声音是从西边儿传来的,所以——疾步行去,未曾多看她一眼。 赵无忧穿戴整齐,这裹胸自然也是少不得。 西边的山壁被人炸开了,这会子乱石崩塌,一片狼藉。尘烟漫漫,什么都瞧不清楚。大批的乱石滚落,堵住了半个山谷。得爬上那些乱石,才能看得清楚谷外的情况。 穆百里自身有伤,而赵无忧身体孱弱,呛了几口尘烟已经开始不断的咳嗽。 脚下飞快,穆百里飞身,疾步踏上了乱石巅。 赵无忧站在下面,紧捂着口鼻,免得吸入太多的尘烟。她仰头望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男子,阳光下,灼灼其华,只带光芒。 事实的确如此,无论何时无论何地,他都是这样的锋芒难掩。 “如何?”她问,依旧咳嗽。 穆百里蹙眉,尘烟太大,一时半会看不清楚。 这石壁其实并不算坍塌,只是破开了一个洞罢了。要知道这山谷四周都是万丈崖壁,若是都崩塌下来,必定会埋了这地方,纵然他有再好的武功,只怕这会也得被乱石砸成烂泥。 看这石壁的爆裂口,应当是经过精确计算的,所以爆破的口子并不大,硝石的分量也是极为准确的。可见应该是东厂的人,毕竟硝石这种东西,是不许百姓私下流通的。除了逢年过节按照一定数量拨给烟花制造坊,其他时候一律国属。 能用硝石制造火药,炸开这地方,这硝石的分量不轻,势必要惊动朝廷。 也唯有东厂,才能不经调拨,就拿出这么多的硝石。 “督主!”外头,传来模糊的声音。 稍瞬,便有震耳欲聋的声音传来,“督主!” 是东厂的人! 赵无忧轻叹一声,这次算不算救命之恩?虽然自己也付出了代价,但好像——自己这条命的确是穆百里捡回来的。 还一不小心,捡了好多次。 掉下来一次,狼群一次,半夜发烧——林林总总的,好像他从摔下来倒现在,一直都在救她。所以她这条命,还真是他费尽心思捡回来的。 赵无忧觉得头又疼了,回去之后得洗洗脑,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才是。毕竟他们是宿敌,来日难免会交手。若是心里记挂着情分,难免会散了心思。到时候下不去手,吃亏的就是她自己。 的确是东厂的人来了,到底还是东厂有方法,爬不下来就直接绕道山脚下,然后把这么厚岩壁层层凿开,然后埋下火药炸开最后的缺口。 难怪费了这么久,原是在安排炸山口。 走出山谷的那一瞬,赵无忧有种如获新生的感觉。然则很奇怪的是,她并没有看到自己身边的人,一个都没有。云筝被劫尚且情有可原,可是——未见素兮,未见奚墨,难免教人生疑。 她想起那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男子,眸光渐渐冷了下去。 这是要李代桃僵,取而代之? 呵,可惜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她赵无忧福大命大,又回来了。 穆百里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敛襟屈膝跪在那里,谁也不敢抬头。他携着她飞落在地,转身便去营帐便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等着他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绛紫色的袍子,才是他尊贵而华丽的专属。 浓墨重彩的容脸,重新呈现。 赵无忧白衣染尘,不复当初的翩翩儒雅。望着那神清气爽,缓步走来的穆百里,在他面前她终究难掩自身狼狈。 “赵大人。”穆百里笑得意味深长,“还要回京吗?” “如何能不回?跟着督主回去,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才能让那些宵小之辈不敢与我为难。”赵无忧如今身无分文,想要回去还真的不容易。除了跟着穆百里一道转回,她还能有什么法子呢? 何况——她抿唇,朝他伸手,“把东西还我。” “什么东西?”穆百里冷飕飕的望着她。 “皇上的令牌!”是他扒了她的衣裳,所以丢失的令牌必定在他身上。 穆百里一笑,“东西是在本座手里,只不过赵大人若真的想要,就拿东西来换。”他拂袖转身,“否则教皇上知道,赵大人遗失了皇上给予的令牌,这脖子上的吃饭家伙,怕是要在地上滚上一圈了。” 这可不是一顿板子就能解决的问题,丢了皇帝的令牌,那是杀头重罪。王法条条,赵无忧可不想因为这种事,而落了别人的口实。 “你想要什么?”赵无忧冷了眉目。 “赵大人觉得呢?”穆百里眸色寒凉。 赵无忧冷哼一声,“督主还真能趁火打劫。” “本座只是隔岸观火罢了!”穆百里拾起她的柔荑,这冰冰凉凉的手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还真是格外舒服,宛若无骨,柔软至极。他顾自把玩着她的手,格外宠爱的抚过她的手背,这双白净的手如今却有着不少擦痕,教他略显不悦的凝了眉头。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穆百里,你别太过分。” “赵大人没听过一句话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穆百里也不抬头看她,将她的手置于自己的掌心,精心的把玩着,“赵大人借刀杀人,拿到了东西却把本座推了出去,本座总该收点利息才是,难不成还要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督主可没什么夫人,也没折什么兵。我要的是我自己拿到的,跟督主有什么关系?何况那东西,给你也没用,你压根不懂。”赵无忧抽回自己的手,面色无温。 穆百里睨了她一眼,居高临下的望着赵无忧略显愠怒的容脸,“赵大人怎知本座不懂?” 呵,懂? 赵无忧凉飕飕的望着他,“穆百里,明人跟前不说暗话,今日我就把话挑明了与你说,这东西对你来说其实就是个废物,对我而言却比命还重要。所以你可以杀了我,但我不会把东西给你。” “哪怕被人取代?”穆百里问。 “是!”赵无忧决绝如铁。 穆百里若有所思的凝着她,这样的坚决到底是为了什么。也不过是个死物罢了,她为何要如此呢?难道真的是:女人心海底针? 尤其是赵无忧这样的,不似女子的女子。 “你好好想清楚。”穆百里转身就走,“回到京城,没有本座没有东厂,你要面对的会是什么样的状况。只要本座一句话,你可以是赵无忧,也可以不是。” “若然不是也无妨,这多年的累积丢了也就丢了,我只恐无法侍奉母亲跟前。至于其他的,我根本不在乎。”她敛眸,语调平缓而低沉,似乎早就深思熟虑过。 所以她对他提出来的要求,早就做过了度量?早就算准了,穆百里会这样? 穆百里顿住脚步,回眸看她时,眸色略有些复杂,“功名利禄,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即?你这尚书之位多少人觊觎?你竟然说放弃就放弃。看样子,丞相教子无方,终究也是功亏一篑。你就不怕你们赵家,从此在大邺的国土上,烟消云散吗?” “横竖是看不到那一天的,你威胁不到我。”赵无忧轻笑,略显无奈的吐出一口气,“你与一个将死之人说这些有的没的,你觉得有什么意义吗?” “至少现在,你死不了。”穆百里进了营帐。 她没能看清楚他的容色变化,哪怕站在他跟前她也看不清楚。那张浓墨重彩的脸,将他于这世间彻底的隔开。她知道他在防备什么,所以她从不奢求他能心慈手软。 懂得心慈手软的人,坐不上今天的位置。 轻叹一声,不过穆百里有句话说对了,那就是她目前还是死不了的。转念一想,如果死在了这里,想必就回不去了吧! 若是回不去,若是一辈子待在这个地方,她该如何呢? 一辈子背负着丞相之子的责任,背负着赵家的兴衰荣辱,背负着不属于自己的承担。她觉得简衍有句话说得很对,她其实是被自己作死的。本来就是女儿身,却没有相夫教子的机会,反而要入得朝堂,去争夺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么想来,似乎还真是有些活该了。 “赵大人!”陆国安上前行礼,“督主吩咐,请赵大人去沐浴更衣,然后一道回京。” 赵无忧瞧了一眼,浑身脏兮兮的,的确该洗一洗了。 只不过——当她再次出现在穆百里跟前时,一脸的怨怼。娇眉紧蹙,那一袭藏青蓝色的袍子穿在身上,虽然有些宽敞,但也算得上干净利落。乍一眼看去,谁会觉得这是那白衣尚书,只当是东厂的爪牙罢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赵无忧问,“纵然是要我乔装进城,也无须把我弄成这样吧?我可以在东厂番子里头,佯装缇骑,也不会惹任何人的怀疑。” “到底是礼部尚书,本座又岂敢让皇上的宠臣如此狼狈的回去。留在本座身边,若是赵大人头疼了,本座还能好好伺候着。赵大人觉得呢?”穆百里倒是很满意她这一身装束。 看惯了她白衣翩翩的样子,这一身出挑的藏青蓝色飞鱼服,倒是显得眼前一亮。 她的肤色本就白皙,教这颜色一衬,更是白如璞玉,无可挑剔。腰间玉带,盈盈一束,真让人忍不住想伸手握住。身量纤纤,好在教寻常女子更高挑一些,混在东厂里也不那么突兀。 “赵大人应该再黑一些,如此更像个男儿。”穆百里瞧着她眉宇间的英气,不自觉的唇角上扬,伸手替她捋直领口,温热的掌心就这么不偏不倚的贴在她的胸口上,“赵大人若是想混在缇骑里,怕也不易。你这养尊处优的身子,马背上颠一颠,当即便露了馅。” 他这是——再跟自己解释? 赵无忧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他会跟自己解释才怪,这样一个傲娇而心狠手辣的人,鬼知道他肚子里到底在盘算什么。 “督主这是要告诉所有人,我于你而言,是不一样的存在?”赵无忧笑得凉薄。 穆百里想了想,“未尝不可。” 她轻嗤,不屑一顾。 东厂队伍开始朝着回京的方向前行,赵无忧与穆百里一道坐在车内。如今她只身一人,什么都没了,当然得跟着穆百里前行。 云筝与浮生不知死活,素兮与奚墨不知如今身在何处。自己处心积虑的安排的计划,本该天衣无缝,谁知半路杀出个无极宫,真是该死! 回去的路上倒也安静,赵无忧跟着穆百里坐在车里,一路上倒也平稳。 她虽然觉得身上不适,但也极力隐忍,她时刻谨记自己是个男儿,不能养成女儿家的娇气。事实上,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只不过,她还真的不知道,穆百里是如此朝乾夕惕之人。这一路上,他将桌案上的折子悉数批红,而后令手下缇骑以八百里快马火速送回宫。 虽说浪费了人力物力财力,可是丝毫没有耽误朝政。东厂办事可不计较钱财,只讲求时效与速度。 回去京城所需费时,而穆百里身上也有伤,所以半道上需要休息。东厂不住客栈,直接扎营安寨,这防卫工作自然是做得极好的。 赵无忧坐在小山坡上,瞧着日薄西山的美景。不觉感慨,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赵大人在看什么?”穆百里问。 “督主喜欢看日出还是日落?”赵无忧望着那如同咸蛋黄一般的落日,真的好美。 穆百里轻嗤,“日出日落,不都是太阳吗?有区别?” 这么一说,的确没什么区别。 风吹过她鬓发,他转头去看她极是精致的侧脸。若是她能换上红妆,约莫也是极为好看的。若是入得宫闱,想来以她的心智,独宠后宫更不成问题。很奇怪的是,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却凭着孱弱之躯,非要入得朝堂,跟男人分一杯羹。 她这想法,也算是特立独行了。 也亏得赵嵩,能养出这样的女儿,做下这样的决定。 “你那些想法是从哪儿来的?”穆百里突然问。 赵无忧一愣,“什么想法?” “你的女子论。”穆百里望着她。 赵无忧一笑,“你信不信,在未来某个空间某个时候,女子与男子互为平等。没有三妻四妾,唯有一夫一妻?男儿只许娶一个女子,否则就是违背律法,要受到律法制裁。” “做梦吧!”穆百里自然不信。 赵无忧继续道,“在那里,不再贯行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可以胜过男子,分担男子在家庭在工作上的负担。大家和睦共处,携手并进。所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是真的。只不过,不是在咱们大邺,也不可能是现在这个时候。” 穆百里若有所思的望着她,赵无忧所说的那些事,他是一点都不明白。男尊女卑本就是世间常态,人人都在遵循这个生存法则,可她却要特立独行,说什么一夫一妻,未免太滑稽可笑。 身为女子,妇德妇容何其重要,相夫教子本就是她们该做的事,怎么到了她嘴里,就成了男女共担? 约莫,是她身为女子的缘故,所以句句都向着女子。 “我知你不信,我自己也不信。”赵无忧自嘲般笑了笑,风一吹难免又开始咳嗽,“罢了,不说这些,反正你们都当成笑话,便是我娘也经常笑话我异想天开。” “你到底是谁?”穆百里问。 赵无忧笑了笑,“赵无忧。” 可惜,没有无忧无虑,也没有安枕无忧。 赵无忧,含着金钥匙出身,却天生贱骨,劳碌命。所以说,外人可见的富贵荣华,也未必是真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穆百里嗤笑,深邃的眸,幽幽的将视线落在天际。明知故问的事,他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问。可他总觉得,赵无忧其实并不是赵无忧。 然则,赵无忧若不是赵无忧,那她又是谁呢? 吃过晚饭,赵无忧便守在他的营帐内。 “想要本座伺候你?”穆百里凝眉望着她。 赵无忧笑盈盈的坐在床边上,“是我来伺候你。” 穆百里眯起眸子,“你想做什么?” “帮督主更衣睡觉!”赵无忧饶有兴致的望着他,难免轻咳两声。 穆百里轻叹一声,“脚不疼了?” “有你这包治百病的东厂提督在,我还能有什么事儿呢?”赵无忧笑得凉凉的,“督主是要我自己动手,还是你自己——脱?” “令牌不在本座身上,纵然被你扒了一层皮,你也找不到。”穆百里放下手中杯盏,不紧不慢的走到她跟前,俯身饶有兴致的迎上她璀璨的双眸。 她笑的时候,眼睛会发亮。 而在平时,她总是敛尽锋芒,故作从容淡雅。 “还我!”她摊开掌心,略带赌气的盯着他,继而加重了语气,“还我!” 穆百里慢条斯理的退了外衣挂在她伸出的胳膊上,“还要吗?” 她蹙眉将外衣丢在床铺上,“还我令牌!”没有令牌,她如何回京?若是京中有个冒牌货,她又该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呢? 所以说,这个令牌至关重要。 拿到了令牌,纵然没有穆百里,她也能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众人跟前,就不必受这窝囊气了。 可穆百里深谙其中的重要性,又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的把令牌交出来。 “本座说过,拿东西来换。”穆百里挑眉,那一双蛊惑众生的眼睛,透着瘆人的幽光,“赵大人要不要一起睡?” “穆百里,你别欺人太甚!”赵无忧起身,却被他快速拽回床褥,瞬时压倒在下。 “赵大人这话说的,好似本座一直欺负你。赵大人,咱说句良心话,你不喜欢本座碰你吗?”话虽这样说,可手上却没有半点安分的。这不,指尖娴熟的挑开了她的腰封,顷刻间将她的外衣都扒了个干净。 吻,轻轻柔柔的落在她温热的脖颈上,她的身子当即颤了一下。 “穆百里,你真能睁着眼睛说瞎话。”赵无忧咬牙切齿。 穆百里施施然一笑,“本座瞎了,那也是因为赵大人太丑,咱们一个丑一个瞎,不刚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 “督主这般抬爱,皇上知道吗?”赵无忧冷笑,“回京之后,我必定禀明皇上,请皇上赐督主对食之恩。到了那时,督主就不会再惦着我。说不定督主风流,来日还能抱上黄口小儿。” 穆百里想了想,“对食?” “当然!”赵无忧想推开他,奈何力有不逮。这回京还有两日路程,再快也得一日多,难不成她夜夜都要被他压着?若是如此,她这副身子骨怕是要被折腾得散架了。 “不知督主喜欢怎样的女子?”赵无忧试图引开穆百里的注意力。 穆百里想了想,“就赵大人这样的,约莫不错。” 赵无忧干笑两声,“督主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那就不笑。”穆百里俯首,眼睛里散着光,冷暖交替,“咱们用做的。”吻,期然而至。 赵无忧觉得,自从遇见穆百里,这初。吻没了不说,保不齐来日他还能用手指头,把你的身子也给捅了,到时候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你还真别说,惹急了穆百里,是绝对有可能的。 他这厮,看似温柔,与你温存,也能翻脸无情。 来日校场生死劫,从不留情旧相识。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轻叹一声,如玉的胳膊攀上了他的脊背,赵无忧开始回应他的温柔。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占便宜吧?好歹她也是礼部尚书,手执教坊司之人,怎么说这技术上的问题,也该比这死太监更过硬更娴熟吧! 穆百里微微一怔,她再次反客为主。 唇齿相濡,如今到底是谁——欺负谁呢? 她这是打定了主意,他这个死太监什么都做不了?所以包吃包住还得包睡?果然是如意算盘打得太精。传出去,人家只会说,她礼部尚书赵无忧取向有问题,竟然看上了东厂那个魔头。而不会说,是东厂那个魔头,看上了礼部尚书那个小奸臣。 穆百里想着,看样子是自己吃亏。 轻叹一声,穆百里道,“赵大人一直都这样吗?” “不,我只是对你,才这样。”赵无忧笑吟吟的望着他,面无羞愧,说得何其淡然从容。 这哪里是女子,分明是角色对调。 穆百里觉得,太监也有弊端,那就是没有亲身实战,对于某些事情终究还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是赵无忧就不同了,不管她是男是女,办起事来可都是实打实的。 这么一想,赵无忧的战斗力似乎高了不少,而他竟然落了下风。 “赵大人这是在哄本座开心?”穆百里问。 赵无忧挑眉,“明摆着的事儿,督主还要问?” 穆百里哑然,赵无忧! 心下一叹,穆百里只得兴致缺缺的从她的身上,爬了下来,在她身侧躺着一动不动。这赵无忧有撩人的本事,也有熄火的能耐,真是男女通吃。 罢了罢了,好男不跟女斗。 宦臣不与奸臣斗。 第91章 秋海棠,也称断肠花 这一觉睡得倒也安稳,赵无忧起来的时候,穆百里已经离开。心下一惊,她忙不迭穿戴整齐走出营帐,外头的阳光极好,显然是她睡过头了。 难不成是因为在山谷里没睡好的缘故,依着她的警惕性怎么就睡过头了呢? 陆国安上前行礼,“赵大人。” “你家督主呢?”赵无忧问。 “督主吩咐,赵大人醒来立刻上车,马上就走。”陆国安俯首。 赵无忧这才发现,所有的营帐都被拔除,除了自己这个。可她还真的没有听到一丝一毫的动静,这些人的动作当真小心。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疾步上了马车。 穆百里还在低头批红,也不屑理她。赵无忧面色微白,呼吸微促的坐在一旁,“怎么不叫醒我?” “难得赵大人睡个好觉,为何要叫你。”穆百里仍是没有看她一眼。 赵无忧抿唇,“谢谢。” 穆百里先是一愣,而后皱着眉头扭头望她,“今儿的太阳,是打西边儿出来的吧!” “西边就西边吧!”赵无忧一声叹,“总归是欠了你的人情,这皮肉偿还也不现实,只能说声谢谢。督主不会不敢受吧?” “赵大人客气,这皮肉偿还还是应当的,谢谢二字就免了吧!”穆百里放下手中的墨笔,“本座对赵大人感兴趣,还望赵大人好生保重自己。” “督主这般直言不讳,还真让人感动。”赵无忧皮笑肉不笑。 穆百里报之一笑,“赵大人感动了吗?” “感动了,只不过放在心里罢了。常言道,修佛修心不修口,督主觉得呢?”赵无忧捋直衣角,“督主可曾想过,回到京城又当如何?” 穆百里道,“过来。” 想了想,赵无忧便坐在了他的身边。 握住她冰冰凉凉的柔荑,裹着她的手,心里便仁慈了几分。穆百里笑靥温柔,“赵大人觉得本座该如何帮你呢?” “你既然不想让我死,又没办法困住我,那你只能选择帮我。”赵无忧想了想,“我会先跟你回一趟东厂,等伺候好了督主,再行安排。” “你这丫头说话,嘴里没半句老实。分明是想探探本座的口风,想知道京城的消息,却拐着弯的哄着本座开心。”穆百里笑得凉凉的,“若你没有披上礼部尚书的这一身皮,若你入了宫,那还得了。” “若我入了宫,就没其他女人什么事儿了。督主,是这个意思吗?”赵无忧笑问。 他捏着她修长如玉的指尖,温热的指腹在她手背上慢慢移动,“的确如此。” “多谢督主抬爱,还好督主是个宦臣,若然是个正常男人,说不定就要与我狼狈为奸了。若是如此,那督主三妻四妾的美梦只怕要破灭于此,便是我赵无忧的罪过。”赵无忧不冷不热的说着。 “想知道京城的消息吗?”穆百里问。 她微微靠近,身上若即若离的梨花香,淡淡的充盈着他的呼吸。清雅,清新,全然不似寻常女子的胭脂水粉之气,竟是格外的好闻。 糯软的唇,就这么轻轻柔柔的贴在了他的脖颈上。颈动脉不经意的跳动了一下,她却丝毫没有要退缩的意思。这比男人还可怕的女人,比女人还危险的男人,不管做什么事儿都不能用常理推论。 “我想!”她伏在他耳畔低语,学着他的模样咬住了他的耳垂,“穆百里,你肯告诉我吗?” “这算不算色,诱?”他如同柳下惠,这一次倒是没什么动静。 “你说算就算,你若觉得不算,那就当作——是你在色,诱,我。”她刻意放缓了音色,这撩人的嗓音带着少许暗哑。难怪她院子里的小美人,会爱上她,终究赵无忧这人,男亦可女亦可,把这天下人都摆弄在掌心里,玩得团团转。 穆百里一笑,“赵大人还真能——” 蓦地,他喉间滚动。 这女人还玩上瘾了?知道他是个太监,就拼命的戳他痛处。太监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有情难自控的时候。难道太监就不危险? 玩一个太监,其实比玩一个男人要危险得多。 因为身上少了一点,所以心上也少了一些。 男人是容易动情,容易爱上一个女人。而太监,自知不会得到女人的爱,所以压根不会去爱任何人。从那一刀子下来,就注定了此生孤鸾,只能孑然而终老。 她那冰冰凉凉的手,脱离了他的限制,此刻已经探,入,他的衣襟内,肆意搅动。 下一刻,他快速摁住她不安分的手,眸色幽邃的盯着眼前的女人。脸不红气不喘,心也不跳,若不是他知道她未经人事,只怕此刻她会被误认为是风尘女子。这般成熟老道,也不知是受了谁的指点。 “督主,不喜欢?”她笑得有些嘲讽,“你不是很喜欢动手动脚吗?”这就叫做报应。 穆百里略显无奈的敛眸,“京城里,已经有了一个赵无忧。他们赶在你之前回京,所以说你恐怕得尝一尝,被人冒名顶替的滋味。若是见到了你,估计你的麻烦就会更大了。” “我会被杀人灭口,从此以后,假的也就成了真的。只不过他没拿到令牌,也不知这令牌所在,若我回到京城,他必定无所遁形。”赵无忧瞧一眼被他摁住的手。 “你能不能进宫,还是两说。”穆百里笑得凉凉的,“进不宫门,死的会是你。” “督主舍得吗?”赵无忧笑问。 穆百里吻上她的脖颈,“舍得!有舍才有得!” 她若是死了,那这双手,不就是他珍品房里的珍品了吗?说起来,还真是有舍有得。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去费那心思,救一个敌人回来。 “你舍得我,可你舍不得我身上的东西。”她压低声音,“我那个蓝色的印记,好看吗?” 穆百里眉睫微沉,“赵大人这么聪明,还真是很该死!” “多谢督主谬赞。”赵无忧笑了笑,“大家互相拿捏着彼此的把柄,才算公平。否则你我的承诺,就是一直空话。督主心知肚明,咱就心照不宣了。” 的确如此,他们是唯利是图的人,所以没有好处的事情是不会做的。 赵无忧也清楚,除了身上这个印记,穆百里还是得把她当成鱼饵来精心饲养,随时养在身边才算周全。至于为什么,那就要问那个蛮子了。蛮子一日没到东厂的手里,她就还有利用价值。 对穆百里而言,她不过是个容器,不过是个鱼饵罢了! 这样也好,你若说是爱上她了,她反倒不信。若说是利用,那咱才能好好的合作。这约莫是穆百里和赵无忧此生,最觉悲哀的地方。 “真好!”穆百里点点头,“既然赵大人心知肚明,那本座就不必提醒了。记住自己的价值,记得到时候把欠了本座的,都一一还上。” 赵无忧煞有其事的笑问,“那我这层皮,督主要不要?” “自然是要的。”穆百里抚着她的手背,“瞧瞧,这丞相府养出来的就是水灵,这层皮若是拿来绘制春宫,必定是举世无双的。赵大人觉得呢?” “还是画仕女图吧!”赵无忧道,“我可不喜欢那所谓的春宫,你若画个仕女图,我还能从图上蹦出来,到时候还能哄你开心逗你玩。” 穆百里轻叹一声,“亏得赵大人思虑周全,想来赵大人的骨头也是好货色。” “是做人皮鼓,还是当骨笛呢?”赵无忧笑问。 穆百里道,“还是骨笛吧!冰肌玉骨,想来做出来的骨笛,更是色泽莹润,堪比白玉。” “多谢督主赞赏。”赵无忧点点头。 而后,便没了话语,她只是陪着他,瞧着他代笔批红,身为奴才却行天子之道。 “这云华州发生了瘟疫,赵大人觉得该如何处置呢?”穆百里问。 赵无忧伸手接过折子,“如今这天气,瘟疫一旦爆发,必定会无限蔓延。过了春日里的雨季,到了夏日又好一些。”轻叹一声,赵无忧又道,“马上隔离病区,将这爆发的原因调查清楚,征召天下名医破这瘟疫之害。马上调拨人手,建立重灾区,对死尸进行消毒处理。疑似感染和已经感染的,则分开处置。禁止内外接触,免得瘟疫散播得更快速,更广泛。” 这场瘟疫来得突然,可千万不能染到京城来。 天子脚下,若是爆发了瘟疫,那就不是死几个人这么简单。 穆百里想着,倒也是实情,虽然治标不治本,但目前情况不明,的确需要最快的处置。这折子还没送到内阁,就已经落在了他的手里,所以——穆百里想了想,“还是请皇上来处置吧!” 赵无忧望着他,“督主就不怕耽误了时间,以至于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吗?” “你是说,先斩后奏?”穆百里凝眉。 这女人的胆子可真大,这么大的事儿,连内阁都得跟皇帝商议,他身为外臣,身为宦官,自然不能轻易处置。否则来日追究起来,得他一个人承担。 “着八百里快马,立即赶赴云华州探听确切消息。若情况属实,当机立断。下达军令,调动军力先行控制疫情,如此一来能做到两相不误。等到折子送到皇上那儿,督主已经可以立功了。”赵无忧冷飕飕的望着他,“督主觉得不妥?” “赵无忧,你可曾想过擅自调军是死罪。”穆百里冷笑。 “督主是觉得,我要置你于死地,才会想出这样的方法?”赵无忧眸色幽幽,“我若想让你死,就不会蠢到让你立功。何况,我还得靠着你回京城去,夺回我的位置。我没必要那么做,我只是不想让瘟疫蔓延到京城。” 穆百里不做声,执笔挥毫,代笔批红。 “赵无忧,你到底是怎么想?”穆百里边写边问。 赵无忧轻笑,“我还能怎么想,反正世人皆以为我赵家乃是奸党,既然如此,我没必要做什么好人,来向世人解释自己的苦楚。你们怎么想的,跟我都没关系。我只需要让自己觉得舒坦便是,一辈子如履薄冰只为别人而活,太累了。” 太累了? 穆百里抬头望她,眼底的光带着几分审视。 “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本来就不喜欢朝堂。”她想了想,似乎自己不喜欢的事儿太多了,比如不喜欢女扮男装,不喜欢尔虞我诈,连带着不喜欢下棋。 呵,那些需要用脑的事情,她没一样喜欢的。 因为太累,身体的负荷太重,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范围。可她身不由己,纵然你不喜欢,也必须接受,还得做到最好。 “知道本座在想什么?”他问。 “你在想,赵无忧这小子说话不经过大脑,分明执掌朝政与她爹赵嵩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偏偏还想用这些荒谬而消极的理论来打发我,真当我是三岁的孩子吗?”赵无忧慢条斯理的开口,“你又在想,这种理论听上去不赖,只是不知道赵无忧是从哪儿学来的。” 穆百里一笑,“你倒是会揣摩人的心思。” “伴君如伴虎,岂能没有半点本事。这察言观色,咱们都是半斤八两。”赵无忧轻叹一声,“你这么想其实也没什么错,我与我爹执掌朝政,把持内阁,的确做了不少事儿。且不管是对是错,难脱干系是真。” “我知道,我说的话没人会信,也不知怎的,竟然想跟你说说话。也许是棋逢对手,才觉得有共同语言。而那些人并不能了解,所谓的高处不胜寒。” “无敌是件很寂寞的事,然则这种无敌却并非长久,当你的命运执掌在别人手里时,你恨不能将这世界都撕碎。可在羽翼未丰之前,你除了忍耐,没有第二条路。” “你可以觉得我是个自私自利之人,其实你自己也一样。大家都是为别人而活的棋子,快乐与不快乐,早就不重要了。” 语罢,她敛了眉眼,低头嗤笑一声。 “本座从来不知道,赵大人这么煽情。”穆百里放下手中的墨笔,“是真心话吗?” “你信吗?”她问。 穆百里摇头。 赵无忧笑了笑,“若换做是你说的这些话,我也不敢信。” 所以,他们之间没有承诺,也没有信任,唯有这相互利用,才是最真实的关系,最让人放心的关系。说起来,也是极为可悲的。 越身处高阁,可信任的人只会越来越少。到了最后,连自己也不会相信。 生于疑,而死于疑。 “不过本座倒是有些相信,赵大人异于常人的思维方式。”穆百里道,“想来丞相大人没少在你身上,花费心思。” “心思自然是有的。”左不过,不是女儿家娇滴滴的心思,不是相夫教子的心思,而是如何入朝为官,如何能生杀在握的心思。 轻咳两声,赵无忧觉得有些累,靠在车壁处阖上双眼。 “累了,便睡会。”穆百里道。 赵无忧很自然的伏在他膝上,每当这个时候,他才会想起,她是个女子。带着少许温顺,敛了平日里剑拔弩张。当然,这种温顺其实是表象。 表象也好,本质也罢,总归是要回京城去了。 到了京城,所有的一切都会回到原点,一如他们刚出京城时,那种势均力敌的状态。 京城内似乎有所异动,这是穆百里早就料到的。五城兵马司的人,似乎加强了城中戒备,到底所谓何事,穆百里和赵无忧心知肚明。 恰逢王介亲自坐镇城门口,正在仔细盘查进出城门的可疑之人。 王介身为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暗地里却是听从赵无忧的吩咐,所以对于东厂,他是极为不屑的。东厂与赵家势同水火,所以你既然站在了赵家的阵营里,自然是要对付东厂的。 “车上何人?”王介冷笑两声,拦下了马车。 瞧这马车奢靡至此,又有东厂的护卫随车跟行,不必想也知道,定然是东厂的人。 陆国安上前,“王指挥使。” 王介眉心微皱,是陆国安。这么说,这车里头坐着的是穆百里? 车内,赵无忧瞧了穆百里一眼。 穆百里突然揪住她的衣襟,将她拽到了自己跟前,轻柔的在她唇上啃噬一番,意犹未尽道,“瞧瞧你养的狗,竟然连主人的味道,都闻不出来。” 赵无忧笑得凉薄,“许是狐狸的骚味太浓,所以连主人的气息都闻不到了。这不,已经把督主的车辇给拦了下来。” “嘴皮子上的功夫,真是越发厉害。”他丢下她,撩开车帘走了出去。 当下,守门卫士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谁不认识这东厂提督,司礼监首座?这妖孽若是跺跺脚,这京城都得抖三抖。如今妖孽就站在跟前,谁敢放肆,难道不怕被抓进诏狱,死无葬身之地吗? 东厂那些手段,又不是没听说过。 深吸一口气,王介上前行礼,“下官唐突,督主恕罪。” 穆百里轻叹,“王指挥使,这是在干什么?怎么了?是哪个不要命的东西,在京城里横行无忌?以至于王指挥使要亲自出手,在这里恭迎本座回城呢?” 他是悄悄出城的,所以连王介都不知道,穆百里这段时日并不在京中。而赵无忧出京这段时间也一直对外称病,是故他不知道其中缘由。 听得穆百里这般言语,王介心下一抖,当即道,“有人夜盗皇宫,是故——” “可是丢了什么?”穆百里问。 王介压低声音,“皇上的药方丢了。” 丢了长生不老药的药方,那皇帝还不得急死? 穆百里面上微变,“药方?”想了想,轻叹一声便快速转回马车,丢下一句话,“马上回去。” 陆国安行礼,快速放下车帘,“走!” 王介在后头行礼,眼瞧着东厂的人越走越远,心下有些不解。穆百里什么时候出城的?他怎么没听人提起?而且,看他们方才的神色,似乎是赶了远路的。 穆百里,又玩什么花样? 他想着,此事该回禀赵无忧一声。赵无忧为人聪慧,想必能揣摩其中一二。思及此处,王介翻身上马,直奔尚书府而去。这些日子,尚书府一直关门谢客,说是赵无忧病重。 大夫是进进出出的,但是往常赵无忧病重,也未见过关门谢客的做法。纵然生病,赵无忧却从不敢懈怠朝政大事,这一次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介隐约觉得其中有些猫腻,说不出的古怪。 到了尚书府门前,大门依旧紧闭。 王介上前轻叩铜环,便有家奴前来开门。 “本官乃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有事求见尚书大人。”王介环顾四周,所幸无人。 家奴点点头,“大人,里边请。” 王介进门,家奴便将他领到了客厅里。不多时,他便看见赵无忧进了门,依旧是一袭白衣,只是好像有些奇怪,到底哪里不对劲,王介也说不上来。 “大人。”王介俯身作揖。 “何事?”赵无忧轻咳两声。 王介一愣,眼前的赵无忧虽然在咳嗽,可眉宇间少了几分病怏怏的姿态,总觉得跟往常不太一样。好在他并不多想,只是据实道,“下官方才巡查城门的时候,发觉东厂提督的马车,竟然是从城外回来的。” 赵无忧陡然凝眉,“你是说,穆百里回来了?” “大人,你的嗓子没事吧?”王介蹙眉,脱口而问。 今日的赵无忧,这副嗓子较之往常似乎有些浑厚。平日里的赵无忧,嗓子清亮,话语间语速缓慢,让人听着有气无力却又极为舒服。可现在嘛……王介想着,难不成这一次还真的是病重了? 赵无忧摆摆手,婢女上前奉茶。 “坐吧!”赵无忧抿一口茶,放下杯盏道,“我这副身子,想必你也知道,如今是越发不中用了。穆百里从京城外回来,想必是有什么紧急公务。你盯着点,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下官明白!”王介点头,端起杯盏的时候稍稍犹豫了一下,抿一口茶而后放下杯盏,“既然大人不舒服,那下官就告辞了。” “好!”赵无忧点点头,继而轻咳两声。 王介起身行礼,转身离去。 心里,却像笼了一层薄雾,有些莫名的生疑。王介跟赵无忧接触也不是一日两日,赵无忧早前便说过,她的身子不好,所以不能喝太凉的东西,包括茶。 所以王介很少见到赵无忧喝茶,而今是在尚书府,赵无忧更没有必要喝茶。再则,这一次宫里出了盗窃案,怎么皇上没有传召尚书入宫商议呢?而且,皇帝也没有传召穆百里入宫。 走出尚书府,王介若有所思的回头望着紧闭的朱漆大门,没明白这其中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当然不会明白,这事儿也只有当事人心里清楚。 赵无忧跟着穆百里进了东厂,她想着自从爹出使之后,自己似乎就跟东厂杠上了,这都是第几次来东厂?来东厂的次数就快赶上回家了。 半低着头跟在穆百里身后,俨然是他的近身随扈,只是身子单薄了一些。沈言乍见赵无忧如此打扮,当下愣了愣。 “督主?”沈言行礼。 “此事不许声张,谁敢在外头乱嚼舌根,就拔了谁的舌头,听明白了吗?”穆百里冷飕飕的开口。 沈言与陆国安俯首,“是!” “只不过,这赵大人该如何安排?”沈言不解。 “不安排,免得教人起疑。”穆百里瞧了赵无忧一眼,“随本座一道吃住便是。”说着,嫌弃的拂袖转身,“跟着来。” 沈言一愣,与陆国安对视一眼,各自无话。 赵无忧也不反驳,只是跟在穆百里的身后,老老实实的模样还真不像平日里刺猬般的礼部尚书。 进了穆百里的卧房,赵无忧有些头疼的揉着眉心,她怎么忘了,他这儿有很多房间,这房间一个个都是一模一样的,所以她可以随便挑着住。 “都下去。”穆百里道。 陆国安与沈言行礼退下,小心的关上大门。 赵无忧轻叹一声,“这是要让我当督主的贴身随侍啊!” “怎么,亏待你了?”穆百里反唇相讥,转身进了房间。 这奢靡至极的房间,真是让人大开眼界。这搜刮民脂民膏的事儿,不都得悄悄的吗?哪有人像他这样明显的,恨不能把世上所有的奇珍异宝,都给摆出来。 “督主不怕招贼吗?”宫里,不就了一场? “贼?”穆百里笑了笑,“若真当有贼倒也有趣,如今这冒名顶替的小贼,不就在这儿吗?” 赵无忧白了他一眼,“督主真爱开玩笑,到底是谁冒充谁,你心知肚明。”她一点都不生分,顾自坐下,倒上一杯水慢慢啜饮。轻咳两声,又道,“王介看到你从城外回来,想必会去尚书府。” “你家的狗,你自己心里清楚。”穆百里凉凉的斜睨,坐在了她身边。 “无极宫想顶替我的位置,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赵无忧握紧手中的杯盏,“还望督主见到皇上的时候,能把令牌交还皇上,就说是我半道上遇见了无极宫的人,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穆百里笑道,“赵大人是要本座欺君罔上?本座凭什么要冒这样的风险?嗯?” “就凭我如今就住在东厂,而尚书府里还有第二个赵无忧。督主若是想放弃我,去吻那个赵无忧,我便无话可说。”她笑得邪冷,“督主要换换口味?” “口味这东西,还真得经常换,否则执念太深,早晚会上瘾。”穆百里起身,他的确该进宫去了。王介已经拦下自己的马车,想必此事很快就会传到宫里,所以他不能耽搁。 走到门口,穆百里又回头望着她,“你——有什么打算?” “督主还是先入宫吧,然后快点处理瘟疫之事。于我——”赵无忧顿了顿,神色略显复杂,“我想,我该去做一件事。” “会冒险?”他问。 赵无忧笑道,“你我之事,哪件不是在冒险?” 这话倒是实情,伴君如伴虎,便已经是在冒险。 她又笑,眸色微亮,“督主这样关心我,会让我误以为你这是在担心我,在乎我。长此以往,只怕你我都要泥足深陷了。如此一来,那还得了?想必这大邺天下,都要教你我震一震。” 穆百里笑得凉薄,“还真能自作多情,你若要走,自不会有人留你,成与败都是你一个人的,你自己看着办就是。若要帮手,只管去找沈言。” 语罢,他头也不回。 赵无忧轻叹一声,起身去推开窗户,外头的海棠还未绽放,等到来日必定绚烂一片,甚是好看。她想了想,海棠花的话语似乎是:温和,美丽。 不觉轻嗤,这穆百里可没什么温和之说,美丽倒是真的。他所有的温和,都只是一种手段,为达目的罢了! 海棠无香,秋海棠也代表着游子思乡,离愁别绪,又称:断肠花。 “遥看断肠花,怎知断肠苦。”赵无忧苦笑,离乡别绪,多少苦楚不言中。 不过她并非那种悲春悯秋之人,看这海棠花良久,便转身离开了房间,朝着门外走去。沈言一直候在外头,想来是穆百里交代过。 “赵大人。”沈言上前。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我要去找一个人,你帮我安排一下。” 沈言点点头,“督主吩咐,一切听从赵大人调遣。不知——赵大人要去找谁?” “简衍。”赵无忧眉睫微扬。 简衍? “工部尚书的儿子?”沈言眉心微蹙。 “对!”说话间,赵无忧已拂袖而去。 沈言没有多说什么,静默的在后头跟着。先让人去探听简衍如今的下落,而后便悄悄安排车辇。因为赵无忧如今的尴尬身份,沈言必须小心谨慎,免得教人察觉这京城内,有两个赵无忧的存在。 到时候引起不必要的骚动与恐慌,势必一发不可收拾。 “简公子在临江楼,卑职已经让人清空了临江楼,所以赵大人可以放心的去。”沈言带头,赵无忧充当随从,在后头跟着。 进了临江楼,沈言便让人控制了临江楼的里里外外。 赵无忧独自一人走上二楼,皂靴落在木质的地板上,发出低低的闷响。及至望江台上,她一眼就看见,那个独自而立,眺望远方的单薄身影。 “简衍。”她低低的喊了一声。 简衍骤然转身,那张僵冷的脸顷刻间消融了霜雪,笑得这样绚烂,“合欢?” 第92章 谁是赵无忧 赵无忧轻笑,“你在等人?” 简衍疾步行来,二话不说便将她拥在怀中,眉头紧蹙,双眸重重的合上。这表情,宛若珍贵之物失而复得。他抱得很紧,似乎恨不能将赵无忧揉碎在自己怀里。 “我此生唯一想等的人,除了你还是你,再无旁人。”他话语低柔,仍旧不肯松手,抱紧了赵无忧如同守着自己最心爱之物。 赵无忧轻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怎么还像个孩子一样呢?” 简衍不撒手,贪婪的嗅着她身上幽幽的梨花清香,“无论我变成什么样,我此生唯一所求便是你。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合欢,你别不理我。” 闻言,赵无忧轻叹,“你我乃是青梅竹马,我怎会不理你,你别胡思乱想。” “那日的事情,是我鲁莽唐突了,没考虑到你的实际情况,提出了过分的要求。”简衍眉心紧皱,“以后,我再也不会这般唐突。我会一直等,我愿意等你,纵然是一生的时间。” 赵无忧羽睫微扬,轻轻推开了他,只是清浅的吐出一口气。 “你不信?”简衍抬手起誓,“我简衍愿意对天起誓,来日若——” “不消起誓。”赵无忧忙道,俄而散了脸上的僵硬,淡淡然一笑,“你该知道,这世上我也许会怀疑任何人,但我一直都信你。简衍,你知道要让我信任一个人有多难吗?” 简衍点点头,拉着她去一旁坐下。 风过鬓发,撩动谁人心肠? 这一眼望去,风景何其秀丽。碧波万里,波光嶙峋。望江台上风光正好,闲适而惬意。二人迎面而坐,真当是暖风熏得游人醉。 “那日自你走后,我便反省了很久。合欢,对不起,我不该强迫你,做你不喜欢的事情。”简衍面色微青,“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我也明白你的担负。我只是觉得,身为一个男人,如果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子,这般辛苦实在是我无能。” 赵无忧面色微紧,“简衍,我们今日便不说这些吧!” 简衍道,“合欢,你听我把话说完。” 他继续说,“以后,我不会为难你,只要你想做的,我都会竭尽全力去帮你。不管要多少年,我都会陪着你。你想要的,我都帮你去争取。” “你根本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赵无忧轻叹一声,“简衍,我今日来找你,不是为了这些。这事儿,我早就、早就抛诸脑后了。” 简衍点点头,“这段日子,我也想去尚书府,与你登门道歉。可是到了门口,见着尚书府大门紧闭,我不敢扰了你的安静。所有人都说,你病得很重,我也想进去看你,然则我知道你的脾气,若然不愿见我反而惹你生气。” 赵无忧望着他,眸中晦暗难明。她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仿佛要将他刻在眼底深处。 “你这样看着我作甚?”简衍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当下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回过神,赵无忧低头,面色无温,想了很久才问道,“简衍,你为何要喜欢我?我有什么好?” “这种事,还有问为什么的吗?”简衍愣了愣,继而笑得有些憨厚,面上微微泛着红,“喜欢就是喜欢,缘分到了怎么都躲不开。合欢,你——你可有一点点喜欢我?” 赵无忧望着他,那双期许的眸,染着波光嶙峋,就这么眼巴巴的等着她的答案。 “很重要吗?”赵无忧问。 “很重要!”这是他的答案。 赵无忧苦笑,“我喜欢你,但是——” “好了!”简衍笑了笑,“有你这句话便够了。” “简衍,我所谓的喜欢,并不是你所想的儿女私情。我喜欢你,是因为你我从小一块长大。我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亲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所有人敬畏我,害怕我爹的权势,一个个都远离我。久而久之,我也不屑与任何人当朋友,唯有你除外。”她低眉,“你对我而言,有不一样的意义。” “不管你能否听懂,我只能告诉你,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婚嫁,也不可能有未来和幸福。我不想耽误你,你也不该因为我而被耽误。好好的去爱一个人,爱一个能回报你的人,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值得,也不应该!” 简衍笑得凄凉,“你这是第二次拒绝我。” “就算还有第三次,我还是一样的答案。”赵无忧道,“我给不了任何人幸福。” “那我给你幸福。”简衍盯着她。 赵无忧摇摇头,“我也不要任何人的给予,你没听到天下人是怎么唾骂赵家人吗?所谓奸臣当道的国,说的不就是我和我爹吗?你若是与我在一处,来日总是会被连累。你就当是为了让我心安,不要再搀和进来。” “这话你说过多回!”简衍道。 赵无忧陡然冷了音色,似乎是发了脾气,“可你都当我的话是耳旁风,一次都没有听见去。” 简衍骇然怔在当场,赵无忧的脸色极为难看,一双冰冷的眸,染尽狠戾与无温。这不像平日里的赵无忧,反倒有些像她爹的脾气。眸中狠戾,杀气腾腾。 许是意识到自己发了脾气,赵无忧快速敛了眸色,起身走到栏杆处,背对着身后的简衍。 简衍愣了愣,默默起身站在她身边,“合欢,你怎么了?” “对不起,我不该发脾气。”赵无忧抿唇,遥看江水连绵,“简衍,这是我最后一次以朋友的身份与你说这句话,不要再搀和进来,否则我不知道来日该如何面对你。” “合欢?”简衍顿了顿。 下一刻,赵无忧转身抱紧了他,“答应我,别再为我做任何事。我不想到了最后,连你都失去。” 简衍极是高兴的抱着她,能清晰的感觉到来自她的轻颤。眉心微皱,简衍低低的开口,“合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若是我能帮你——” “你什么都不做,便是帮我。”她直起身子,抬头看他,“简衍,答应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 简衍点点头,“唯有对你的承诺,我将铭记在心。今日的感觉,我也会记住一辈子。”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如释重负,“那便最好。” “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简衍环顾四周,“你为何会跟东厂的人在一起?你不是在养病吗?你的病,好了吗?” “我这副身子,你还不清楚吗?”赵无忧苦笑,“我没什么事,我来找你只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简衍点点头,“你说。只要你让我做的,我一定竭尽全力。” 赵无忧含笑望着他,眸光幽幽,心头微沉。 …… 从临江楼出来,赵无忧的心情似乎有些阴郁。简衍站在门口,目送赵无忧上马车。 赵无忧回头,勉强扯了唇一笑。 马车渐行渐远,赵无忧面无表情的靠在车壁处,心里空落落的。指尖轻轻的挑开车窗帘子,谁也不知道这青布马车里,到底是谁。东厂的事儿,谁敢瞎打听。 回到东厂,赵无忧便一直坐在花园的亭子里,一袭藏蓝色的飞鱼服,衬得她素白的肌肤,在微光里泛着剔透莹白。谁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一直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仿佛泥塑木雕,没有半点情绪浮动。 这样的赵无忧,沈言也是第一次见到。 安静得宛若空气,让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沈言想着,约莫越聪明的人,越喜欢这样的老僧入定吧! 穆百里入了宫,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这赵无忧不吃不喝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姿态,让沈言都觉得有些心里瘆的慌。探子来报,说是京城里有异常的兵马调动,沈言心惊,急忙赶去处理公务。 临走前,又回头看了一眼赵无忧,赵无忧远远的望着那轮逐渐落下的日头,好像要把自己坐化当场。 及至夜幕降临,穆百里才回来。 “一直坐在那里?”穆百里一愣,“她今日没什么安排?没让你做什么?” 沈言摇头,“回督主的话,没有!赵大人只是去临江楼见了简衍,而后便一直坐在这里,不吃不喝,好像神游太虚了一般。” 穆百里若有所思的望着赵无忧,她很少有这样的状态。 “只是见了简衍?回来之后便成了这副模样?”穆百里凝眉,“他们说了什么?” 沈言俯首,“赵大人不许卑职靠近,卑职——不知!” “下去吧!”穆百里道,“去准备点吃的,送到房里来。” 语罢,他疾步朝着她走去。 “这日升看日落,你礼部尚书的位置不想要了?”穆百里抬步走进亭子。 赵无忧羽睫微垂,昏暗中看不清她眼底的神色,只听得她幽幽的说道,“穆百里,人是不是非得要无情无义,才能安心的活着?” 浓墨重彩的脸色,没有半点情绪浮动。他只是望着她,对于她突然的改变,有些奇怪,“你和简衍说了什么?” “没什么?”她起身便走。 “赵无忧。”穆百里喊了一声。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你以为我在想什么?想人生之事而感慨万千?落寞而孤独,一时想不开?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她继续往前走。 穆百里若有所思,她的确不是悲春悯秋之人,那么她到底在想什么?越靠近,越觉得赵无忧是个谜。无解的谜! 赵无忧前脚进门,沈言后脚便将饭食送了进来。 “督主吩咐,请赵大人务必吃两口,免得身子受不住。”沈言行礼,毕恭毕敬的退下。 赵无忧静静的坐在那里,看着案上的饭菜。伸手端起饭碗,如同嚼蜡般吃着。 穆百里走了进来,见她又将碗筷放了回去,“不好吃?” “没胃口罢了!”赵无忧轻叹一声。 下一刻,她羽睫微扬。 穆百里竟然端起了饭碗,亲自喂她,“张嘴!” 她一怔,“你发什么疯?” “怕本座毒死你?不敢吃东厂的东西?”他问。 赵无忧摇头,“要毒死也该在外头,不必拉回东厂再下毒。” “那便是了!”穆百里为她夹菜,“人是铁饭是钢,你这副病怏怏的身子,若还不好好吃饭,约莫跟毒死你没什么区别。到时候死在东厂,本座还得落一个杀人之名。” 她张嘴,看着他将饭食喂到她嘴里,“我爹都没喂过我。” “所以本座不是你爹。”他反唇相讥。 她险些笑出声来,眼底染着少许光亮,“穆百里,其实你若不当太监,当个正儿八经的男人,就凭你这哄人的功夫,能让你的女人为你死心塌地。”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穆百里还真是有耐心,竟然喂她吃饭。 外头皆传,东厂提督、司礼监首座穆百里,以杀人取乐,好剥皮制骨笛,尤对漂亮的手足感兴趣。可你看看,眼前的穆百里,遮掩得多好。 这分明是个好男人,人品相貌,都挑不出错处。 赵无忧望着他,突然笑了一下。 “笑什么?”穆百里问,容色淡淡的,口吻也是淡淡的。 赵无忧道,“我当你只会杀人,却原来哄人的功夫比杀人更好。穆百里,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你待我这么好,真的不怕动心吗?你要知道,你与我这种人若是动了心,那就是劫,就是死劫。” 穆百里轻叹一声,放下手中的碗筷,“难道看你饿死吗?” “我要听的,不是这句话。”赵无忧望着他,“说吧。” 穆百里低头一笑,“赵大人果然是慧眼如炬,这眼睛实在太毒。”他将袖中的令牌取出,放在了桌案上,“虽说你与本座的承诺不值钱,但是现如今赵大人应该审时度势,兑现承诺。” “东西在素兮身上,只要她回来,我就给你。”赵无忧盯着他。 “所以赵大人不但要本座帮着你夺回尚书之位,驱除冒名顶替之人,还要本座帮你找丢失的狗?”穆百里眯起危险的眸子。 赵无忧勾唇笑得邪魅,“督主装得一点都不像。” 穆百里轻笑,“比起赵大人的演技,到底是棋差一着。”他又端起碗筷,温柔的与她喂饭。就如同对待自己的宝贝疙瘩,眼睛里、嘴角边,皆是满满笑意。 若不是心里清楚,只怕此刻赵无忧都会沦陷。 “你让简衍帮你办事,是因为你不信任东厂?”穆百里望着她。 赵无忧敛眸,笑得有些艰涩。 她没有回答,仿佛也不想回答。 “赵大人不问一问,本座为何把令牌带回来了?”穆百里开口。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摇着头不愿再吃。他也知道,她本来就吃得少,便也放下碗筷,去给她盛了一小碗汤。而后,又开始喂她喝汤。 “想必皇上是要东厂处理好云华州的瘟疫,所以全权处置,可先斩后奏。”赵无忧仿佛什么都知道。 穆百里一笑,“赵大人这么聪明,为何每每在皇上跟前,总爱装糊涂呢?” “应该说,是督主您总爱装糊涂。皇上跟前那么机灵的一个人,到了我这里就变成了一问三不知。穆百里,你到底想从我嘴里掏出什么?”赵无忧笑问。 穆百里轻叹,“女人太聪明,真当造孽。” “在世人跟前,我可不是女人。”的确,她赵无忧可是礼部尚书,丞相府的独子,怎么可能是女人呢! 这么一想,的确如此。 “你什么时候走?”赵无忧接过他手中的汤盅。 穆百里望着她,脸上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只要云华州来了消息,马上就走。”瘟疫可耽搁不得,纵然是皇帝,也害怕这种无妄之灾。在天灾人祸面前,谁都无能为力。 “这么快?”赵无忧抿唇。 “赵大人舍不得本座?”穆百里勾唇笑得魅惑。 赵无忧斜睨他一眼,“督主这样看着我,会让我以为,你到时候得带着我一起走。”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是赵大人让本座把令牌交还皇上的,可本座突然想起来,似乎忘了提及赵大人交代之事。”穆百里一脸懊恼。 “你对皇上说了什么?”赵无忧一愣,糟了,这死太监必定耍了花样。 穆百里笑了笑,“倒也没说什么,只是说赵大人虽然遇见了难处,但有东厂在,两日之内必定有消息。身为皇上的奴才,自当为皇上分忧。赵大人不会怪本座实话实说吧?这欺君罔上之罪,本座可担不起。” 得,没欺君罔上,也没出卖她。 他只是给了所有人一个缓冲的时间,兑现了对赵无忧的承诺。 果然是老奸巨猾! 赵无忧揉着眉心,“穆百里,我头疼。” 他起身,极为默契的走到她的身后,温热的指腹轻轻摁在她的太阳穴上。她靠在他身上,由着他轻柔的为自己揉着,微微泛起了困意。 在外人看来,这不是敌人的敌人,相处模式实在太和谐,和谐得让人心里发慌。 今日的和平共处,来日的手下无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彼此? “你确定,简衍能摆平?”穆百里问。 赵无忧呵笑两声,“你不是说了?我自己养的狗,岂能闻不出主人的味道。” “拭目以待!”穆百里笑得凉凉的。 他倒要看看,赵无忧怎么能不费一兵一卒,甚至于不曾现身,便让那冒牌货就此消失不见。 是的,拭目以待吧! 夜色极好,果然是月黑风高杀人夜。 自打从尚书府回来,王介便一直心中存疑,虽说也没什么确切证据,可一想到赵无忧那些异于寻常之处,总觉得这京城里都怪怪的。 哪儿怪怪的呢? 比如穆百里去哪了?怎么刚回城? 到底是谁敢去夜盗皇宫,把皇帝的药方偷走了? 再加上赵无忧一些反常的举动…… 王介越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这桩桩件件的加在一处,似乎藏着什么阴谋。这东西让王介觉得不安,莫名的担虑不已。要知道,大邺朝廷,局势复杂,这多方党羽各自为政,若是站错了阵营,就会变成第二个章涛。 章家是怎么被赵家清剿干净的,王介心知肚明,可不敢赴其后尘。 今夜,他也没有回家,心里隐隐有种感觉,好像应该等一等。 果不其然,到了下半夜时分,外头有人来报,说是有客到。 王介急急忙忙的出去相迎,一颗心才算稍稍落地。 简衍半夜出门,极是小心的去了五城兵马司,早前他就让人盯着,发觉这王介压根没有回家,今夜便留在了司衙之内。 披着斗篷,叩门而入。 简衍走得有些匆忙,气息喘喘的。这一介书儒,紧赶慢赶的去了正厅。 哪知到了正厅,当下愣住。 赵无忧和王介早已在厅中等候,似乎已经猜想到,他会赶来。 “简公子。”王介起身。 简衍愣了愣,当即回过神,俯身作揖,“王指挥使。”视线落在赵无忧身上时,简衍面上一紧,“无忧,你为何在此?你不是告诉我——让我瞧瞧的过来吗?怎么你自己反倒先来了?” 赵无忧冷哼,继而轻咳两声,“简衍,你被骗了。那个让你过来的人,并非是我,而是东厂的爪牙。他们沆瀣一气,准备用假的赵无忧来取代我。” “假的?”简衍眸色微恙,转而望着一旁的王介。 王介点点头,表示赵无忧所言不虚。 简衍深吸一口气,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赵无忧。到底谁才是真的赵无忧,简衍应该很清楚。青梅竹马这么多年,赵无忧所有的秘密,他基本都知道。当然,除了朝廷之事。 “你说,你是真的无忧?”简衍上下仔细的打量着赵无忧。 赵无忧起身,“怎么,你怀疑我是假的?” 简衍笑得凉薄,“是不是赵无忧,我一眼就能看出来。你的容貌与身段,与赵无忧极为相似,可你的声音不对。” “这段时日我重病在身,你又不是不知道。”赵无忧轻咳着。 “无忧的病,我比谁都清楚,你瞒不了我。”简衍缓步上前,“两个赵无忧,两个我都见着了。相较之下,那个赵无忧倒是比你相似得多。若按照十分计算,她算九分,你最多七分。” “是吗?”赵无忧冷笑,“你认定我是假的?” 此言一出,王介下意识的握紧了腰间佩剑。 两个赵无忧,到底孰真孰假?还有一个,他没见着,但是简衍见过,如果连简衍都分辨不出到底谁才是赵无忧,估计还真能瞒天过海。 “是真是假,我心里很清楚。”简衍眸色幽幽,“你说你是真的赵无忧,那你此行是为何?” “与你一样。”赵无忧道,“都是为了抓住假的赵无忧,免得惊了皇上,惹得京城动乱。” 简衍望着王介,“所以,你们要抓东厂那位?” 王介心头存疑,怎么赵无忧会和东厂的人搅合在一起?不是病重吗?病重不得养着,反而四处跑?这倒是有些说不过去。 可现在的状况是:他到底该抓谁? “你敢不敢让我摸摸你的脸?看看你是不是带着皮面。”简衍步步逼近。 赵无忧冷笑,“简衍,我没想到你我十数年的交情,最后你竟然怀疑我是假的。既然如此,那你我便没什么可说了。”语罢,赵无忧起身,“王指挥使,此事就交给你。务必把假的赵无忧给我抓起来,我倒要看看东厂还想玩什么花样。” “不是东厂要玩花样,而是你!”简衍冷笑,“无忧很少喝茶,尤其是重病之际。而你呢?” 王介瞧一眼桌案上的茶盏,冷剑当即出鞘,“你是假的?” “放肆!”赵无忧厉喝,“你们不分黑白,是非颠倒。不去抓假的赵无忧,反倒要在这里对付我?王介,你是不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听一个书生在这里信口雌黄,就要背叛我?” “这不是背叛,如果信了你,那才是背叛!”简衍退后一步,“王大人,抓住他!我敢用性命担保,他一定是假的!无忧什么样子,我比谁都清楚!形似而神不似,哼!抓住他!” “好!”王介伸手便打算扣住赵无忧。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间屋瓦崩裂,凭空落下一批黑衣人。 王介心下一惊,慌忙反手扣住简衍,急速飞出正厅,当下厉喝一声,“来人!有刺客!” 顷刻间,五城兵马司内的值守官兵,快速奔来,将此处团团包围。 弯弓上箭,王介咬牙切齿,“放箭!” 要知道,两个赵无忧的事必须尽快解决,否则传扬出去势必酿成大祸。他们想跑,王介自然不答应。这五城兵马司的地界,还让人跑了,说出去不得让人笑掉大牙,觉得他这个指挥使当得真够无能吗? 万箭齐发,黑衣人齐刷刷的包围赵无忧。 以人为盾牌,挡去利箭,而后由一名黑衣人挟了赵无忧飞上屋脊,快速消失在黑夜里。 王介愤然,“给我追!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音落,大批官军冲出司衙,急追而去。 可夜色茫茫,上哪儿去找他们呢? 简衍冷冷的站在原地,望着空荡荡的屋脊,眸色幽沉,“没想到,让他们跑了。” “既然他是假的,那么赵大人应该是在东厂无疑。只不过,东厂这一次怎么如此好心?”他可不相信穆百里是个善人。 “这就是无忧的本事,他们之间应该有所约定,要不就是穆百里在无忧身上有所求。”简衍低头轻叹一声,“可惜,我没能帮无忧把这奸贼抓住,千刀万剐。” 王介长长吐出一口气,“好歹及时止损。” 纵身飞跃,落在屋脊上,借着月色他发现屋顶上有些血迹。起身环顾四周,那血迹落在司衙后头的小巷里,大批的官军循着血迹去追,到了拐角处却又什么都没了。 翻身落下,王介凝眉,“他们受伤了。”只是不知,是黑衣人还是那个冒牌的赵无忧。 “权且不管是谁受伤了,还是先把无忧从东厂接回来吧!”简衍若有所思。 王介点点头,赵家跟东厂素来势如水火,让赵无忧一直落在穆百里手里,谁都不会放心的。二人轻车简行,也不敢带着人,免得惊了宫里。 赵无忧似乎早就料到,当夜便一直没睡,一直都等着。 沈言来报的时候,赵无忧抬步就往外走。 途径穆百里的书房,他屋子里的灯还亮着,可见他在漏夜批折。所有人只看到他们的风风光光,可曾想过旁人安歇,他们却得日日夜夜都提心吊胆。尽职尽责的同时,还得防备着一切阴谋诡计。因为你不知道,哪天忽然就从巅峰坠落。 高处不胜寒,而坠落之时,便是粉身碎骨之时。 “赵大人要进去吗?”沈言问。 陆国安就守在门外,蹙眉望着不言不语的赵无忧。 赵无忧握紧腰间佩剑,什么都没说,抬步离开。 进去说什么? 道个别? 还是说声谢谢? 似乎都没有这个必要,反正以后,他们还是敌人。 陆国安轻叩房门,“督主,赵大人走了。” 屋内没有声音,良久才传出一句,“知道了。”口吻淡淡的,似乎很不以为意。其实也没什么,她迟早是要走的。既不是东厂的人,也不是他的什么人,怎么可能留在东厂太久呢? 只不过平素能说得上话的人,又少了一个。 赵无忧走到东厂门口,便看见王介和简衍等在外头。 回眸望着巍峨的东厂门楣,赵无忧想着回东厂就跟回娘家似的,怎么越发稔熟了呢?保不齐再住几日,她这自然熟的本事,会把东厂当成自己的尚书府。 “无忧!”简衍上前,一脸欣喜,“赶紧回家吧!” 赵无忧点点头。 王介行礼,“赵大人,你没事吧?” 夜风吹得她难免咳嗽,赵无忧摆摆手,“无妨,只不过烦劳指挥使近日来注意一下,若是有人从云华州过来,务必隔离在外,不许入城。” 这是她下的第一道命令。 王介俯首,“是!” “还有,派人出城候着。最好乔装易容,别被人看出来。若是发现云筝等人的踪迹,马上来报。”赵无忧想了很久,总觉得无极宫应该还没对云筝他们动手。女人的第六感,有时候真的奇准无比。 王介撩开车帘,“下官明白!” 赵无忧独自一人留在东厂,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谁都该猜到,必定是出了事。 何止是出了事,赵无忧险些把命丢了。 岂不知素兮,竟又回到了那个庄子里。 第93章 古宅里的秘密 当日素兮伤重,大雨中似乎看到了某个人的身影,但不是很真切。而后她凭着一口气,勉强起身逃离。这个时候任何犹豫都没有价值,就像赵无忧早前说过的,在你有能力保护别人的时候,才叫英勇,否则就是拖累。 早前发出了信号,影卫很快就赶到。 所以,素兮周全了。 可惜,赵无忧和穆百里一起坠入悬崖,生死未明。 素兮让人跟着东厂,却也不敢露面。自己带出来的影卫并不多,是故还不如东厂办事来得有效率。且不管赵无忧是死是活,只要有东厂的人在,赵无忧生能见人似能见尸。 如今关键的不是寻找赵无忧的尸体,而是去找云筝他们几个。 莫名其妙的消失,消失得这么快速,必定有所猫腻。这深山老林里的宅子,古怪得让人心底发瘆。 “姑娘,公子生死不明,如今该怎么办?”影卫统领上前。 素兮深吸一口气,瞧一眼黑压压的一片,一个个黑衣素裹冷剑在身。想了想,素兮道,“包围这宅子,公子那头派人盯着东厂的人。咱们人少,要去找公子就得跟东厂的人杠上,这意义不大。想必就算公子在场,也不会赞同的。” “那咱现在,是去找云筝姑娘?”影卫统领问。 素兮点点头,“不管公子是生是死,总该有所交代。若是公子福大命大,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必定是找云筝他们的下落。” 影卫统领点点头,这倒是实情。 “这座宅子十分古怪。”素兮眯起危险的眸子,“我当时便看过,并未发现有人入侵的痕迹,也就是说,人很可能还藏在里头。” “速度那么快,便是最好的轻功身法,也不可能做到无迹可寻。除非这宅子里头,有什么密道之类的。”影卫统领凝眉,“可是咱都盯着这宅子两日了,也没发现里头走出个人来,岂非怪哉?” 素兮眸色微冷,“我去探一探,你们切莫轻举妄动。” “好!”统领颔首。 却听得底下人来报,说是东厂的人准备了硝石制作火药,好像是要炸开底下的山谷。 素兮面色一紧,“切莫伤着公子。” “东厂的人办事,应当可以放心。”统领道,“须知,他们的提督大人也在里头。若是没有把握,绝不会动用那么烈的火器,否则穆百里不死,就该是他们的死期了。” 素兮抿唇,表示赞同。 握紧手中冷剑,素兮远远的望着那座立于林中的宅子。即便是在阳光下,这宅子也是极尽阴森,一眼望去就像个鬼宅。 可她不信鬼,她只相信有人装神弄鬼。 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素兮落在宅子里。 当日,云筝便是在回廊里失踪的,没有半点痕迹,只有脱落在地的一件外衣。 素兮俯身查看这栏杆附近,可是那天夜里下了雨,有多少痕迹都已被冲刷干净。如今就算想细细的查找,也是不易。 栏杆完好无损,没有脚印没有挣扎的痕迹。 瞧一眼这荒草漫天的宅子,素兮眸色锐利,突然好似发现了什么。几步上前,拨开草丛,竟是一块骨头。是动物的尸骨还是人的骨头,素兮行走江湖多年,也算杀了不少人,岂能认不出来。 这是人的骨头! 她骤然起身,这地方怎么会有人的骨头? 这宅子——果然诡异得很! 抽身退出宅子,稍瞬之后,数名影卫进门。 在宅子的院子里,他们挖出了不少尸骨。有些骨头已经被泥水腐蚀,残缺得不成样子,但是依稀可见这里曾经死了不少人。到底是就地掩埋,还是随着年岁久远,被泥水渐渐覆盖,便不得而知了。 “看样子,这里死过不少人。”影卫统领眯起了危险的眸子,“难怪这地方阴气这么重。” “何止是阴气重。”素兮深吸一口气,“你看看这些廊柱上,似乎都有过打斗的痕迹。但是事后被人修补过,以至于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的变得模糊。如果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影卫统领,抚着廊柱上浅浅而细小的痕迹,“约莫是利刃所留下的划痕。” “所以这户人家,应该不是搬走,而是一夜之间被人杀死。”素兮心头微恙,什么仇什么怨,要把这户人家赶尽杀绝呢? 这深山老林里,只有这么一处宅子,宅子四周是林木,也有少许荒地。 “四处看看吧!”素兮道,“留几个人在这里搜一搜。” “是!”影卫统领颔首,留了一小队人在宅子里。 素兮走出宅子,宅子附近有不少空落落的地方,这里的树较之别处倒像是新长的,树干不是很粗,年头没有不似宅子旁的林木,那么久远。 这种空落落的地方不止一处,还有好些地方。 莫名的,素兮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蓦地,脚下好似踩到了什么。 挪开脚,素兮俯身蹲下,“把这里挖开。” 影卫快速上前,竟然挖出一小块瓷片。 “这是什么?”影卫统领一愣。 素兮拿在手里,左看右看,怎么看都像是破碎的碗片。她回望宅子,走出来已经甚远,怎么这里有碎瓷片呢?难道这儿有个瓷窑?可是这里的地势和地貌,不适合建造瓷窑,这里的土质也不适合烧瓷。 那这个瓷片是从哪儿来的呢? “也许只是巧合。”影卫统领道。 素兮点点头,估计真的只是巧合,随即吩咐道,“都四处转转,看有没有什么痕迹。” 众人快速四散开来,在林子里穿梭。 素兮站在空地上,瞧着不远处微微隆起的土包,心里微恙。这里一直都是平川,怎么突然有个土包呢?瞧一眼这林子,有空地有各种树木,按照这个地势来分析,不该有凸起之处。 站在土包跟前,素兮绕着土包走了一圈,也没察觉有什么异样。 “有何不妥?”影卫统领问。 “没什么,只是女人的直觉罢了!”素兮一笑,“我就是随处看看,就是觉得这个地方有些突兀。你看看这一马平川的,突然冒出这点东西,难免有些奇怪。” “若是奇怪,挖一挖便知道了。”影卫挥手,马上有人过来开挖。 素兮深吸一口气,漫无目的的走着,这一片空空荡荡的地方,树苗都还是新的,与一旁那些参天古木相比,年头尚小。 奇怪的是,她走着走着,又踩到了东西。 这林子远离山道,按理说不可能有人过来。除了那宅子里的人,还会有谁在林子转悠?赶路的都急着赶路,除非是过来歇歇脚的。可宅子在那儿,歇脚避雨也该去宅子里,不可能在这荒郊野林里。 是半个碗片,这一次素兮很肯定,这绝对是碗片。也就是说,这里也许有人活动过的痕迹。 “给我四处找找看,然后用树枝标明发现瓦片或者瓷片的地点。我倒要看看,范围有多广。”素兮吩咐,影卫们当即活动开来。 范围越广就证明活动的痕迹越多,曾经在这里聚集的人,也更多。 若只是三三两两,那就说明,可能是赶路的人留下来的。 素兮只愿自己的猜想不会成真,那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里逐渐蔓延。行走江湖多年,见过的听过的看过的,多得不胜枚数。 但是有些东西,还是有些残忍的。 影卫们忙碌开来,尚书府的影卫,还是有些效率的。很快的,他们在四处都找到了素兮想要的痕迹。或瓷片或瓦片,偶尔还能找到被打碎的陶罐。这些东西是没办法被火烧被水溶的,所以便被留了下来,慢慢的接受岁月侵蚀。 树枝越来越多,这一片空地上,密密麻麻到处都是痕迹。 素兮面色微白,“这附近的空地,都找一找。” “是!”影卫们立即散开。 素兮站在原地,眸色冷冽的凝着地上的那些树枝。 影卫统领疾呼,“姑娘!” 闻言,素兮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走过去。 土包被挖开,里头的那一幕幕连素兮都跟着心颤。她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冷剑,望着那一根根被启出来的骨头,还有满是泥土的头盖骨,整个人都跟着寒凉起来。 四下冷戾,有寒风呼啸而过,掠过枝头掠过树梢。这长埋于地下不知多少年的尸骨,都被一一的挖出来。残缺不齐,零碎不堪。 看得出来,有些尸骨是被焚烧过的,骨色漆黑。 “都不知道多少念头了。”影卫统领道,“若不是侥幸挖开,还不知道得埋多少年,估计得埋到枯骨成灰为止吧!许是死不瞑目,就这样草草埋葬,竟然还能存下骨头,简直是奇迹。” 的确,尸骨埋在地上必定腐烂不堪,不到数年就该早就烂完了。哪像这里,有些尸骨有些头盖骨,居然还是完好无损的,只不过是有些石化。 以这里的自然条件而言,是不该出现这样的情况。 “死不瞑目?”素兮顾自沉吟,心跳得厉害。 “死了不少人,全部埋在一块了。”影卫统领道,“这里距离山道有一段路程,难不成是盗匪劫财杀人,所以都埋在这儿了?” 素兮望着不远处,影卫们忙碌的痕迹,在不远处的空地上,也有树枝插入泥土。这便说明,那里有人活动过的痕迹。 “不是强盗。”素兮呢喃,面色发青,“而是有人灭了整个村子,杀了这里的所有人。” 影卫统领骇然,“屠村?!” 第94章 又被死太监坑了一把 “如今该怎么办?”影卫统领问。 素兮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犹记得昔年,自己个兄长被人追杀,若不是赵无忧出手相助,也许此刻她和兄长早已魂归地府。 这人世间,有人的地方就有杀戮。 想起死去的家人,想起那些惨烈的一幕,素兮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着。她杀人是无奈之举,可枉杀无辜,便只是为了自己的不择手段。 但转念一想,同样是剥夺他人性命,又有什么无奈与甘愿之别呢? “回去吧!”不管这里发生过什么事,她的目的是找到云筝他们,而不是去追查一件,不知何年何月发生过的屠村惨案。这世上死的人多了,也就没什么可在意了。 云筝和浮生依旧没有消息,奚墨也不知死活。 直到东厂那一声爆破,得知赵无忧没死,素兮一颗心才算彻底的放了下来。没死就好,如今有东厂保护,自然是最安全的。 穆百里武功之高,素兮是清楚的,所以她便无需再担心赵无忧。 如今,找到云筝他们便是她最重要的任务。 一连数日,他们在宅子里细细的查找,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翻找,生怕错漏。素兮始终觉得,最大的问题还是在这座宅子里。 夜里静悄悄的,整个人宅子都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这夜黑风高的,实在太过瘆人。 蓦地,影卫统领疾步走来,“找到一个密道入口。” “快走!”素兮心惊。 密道在极为偏僻的一个角落里,得爬着梯子下去。底下很黑,看不清楚到底有什么。影卫打着火把走在前面,素兮冷眸跟在后头。 这密道四通八达,一条条的路线,也不知通往何处。 素兮只能随处走,当她打开一条密道的出口时,当即愣在那里,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这个——这不是院子吗? 她陡然明白,这底下四通八达的密道,其实连贯了整个宅子。所以当日,云筝会突然消失。那是因为被人拽下密道,是故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这密道里头有积水,应该是因为当日下过雨。 素兮心头一惊,突然在地道里狂奔。再次打开一个出口,果然是浮生的房间。也就是说,当日他们失踪,只是因为被人拽入了密道。 “简直混账!”没想到人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当初若不是为了赵无忧的周全,她必定会留下来。可是现在,地道里空空荡荡的,人也不知道被他们带往何处了。 影卫统领举着火把走来,“有个出口,是离开宅子的。” “在哪?”素兮微微一怔。 二人疾步行去,这条地道的末端在荒郊野外,不远处有个荒废的古庙。 素兮快速打了手势,身后的影卫立刻伏在地上。一眼望去,那古庙大门紧闭,但里头有少许炊烟袅袅而起。所以她敢肯定,里头一定有人。 “人,会不会在那里?”影卫统领凝眉。 素兮抿唇,“说不好!先看看。”想了想又问,“你们是怎么找到地道的?” “以为是个老鼠洞,谁知道挖下去一看,竟然是条密道。怎么了?”影卫统领不解。 “没事。”素兮深吸一口气,“你们盯着,我去看看。看我的信号行事!若是他们真的在这里,除恶务尽。当然,能留活口是最好的,如果不能——杀!” “明白!”影卫统领点头。 这古庙里头,的确有人。 一个个黑衣蒙面,如今这个时候正在烤兔子。 此处距离那座宅子甚远,素兮没想到这个密道会这么长。从这里看去,根本看不到那座宅子,所以他们把人藏在这里,自然也是极为放心的。 素兮伏在屋脊上,瞧着底下那些人。她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无极宫的人,看上去似乎是些女子。若真的是女子,那八九不离十就是他们。 所以现在,她必须确认,浮生和云筝他们,是不是也在这里。 不能打草惊蛇,只能先看看再说。 翻身落下,脚步轻盈。素兮环顾四周,快如闪电般,掠进古庙之中。庙内也有人把手,素兮必须格外小心。一旦打草惊蛇,恐怕会对云筝他们不利。 入了后院,是一排殿宇。虽然破败,但也能遮风避雨。 门外都有人把手,素兮倒挂在屋檐下,小心的将自身藏在黑暗中查探。 左边和右边的殿宇外头,都有人把守着。 难道云筝他们就在这里? 思及此处,素兮翻身上了屋顶,小心的掀开瓦片往低头看。果不其然,她看到了云筝和奚墨。二人被绑缚在柱子上,看上去有些气息奄奄。 那么浮生呢? 深吸一口气,素兮在等时机。 庙外头,影卫们也在等待时机。 夜深人静之际,守卫睡着了,这才是素兮活动的时间。落地,拔剑,见血。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守卫连哼都来不及哼一下,便已经毙命当场。 推门而入,惊得云筝与奚墨陡然瞪大眸子。 “素兮姑娘?”云筝欣喜。 素兮“嘘”了一声,当下割断了绳索,“浮生何在?” “他被带走了。”因为被长久绑缚,刚刚解开绳索的那一瞬,云筝脚下一软,当即扑在了地上。一声低哼过后,外头响起了纷至沓来的脚步声。 被发现了?! “照顾她!”素兮瞧了奚墨一眼。 奚墨身上有伤,但男儿毕竟比女子要来得坚强一些。勉力搀起云筝,二人踉踉跄跄的走出房门。 外头,无极宫的人冷剑相对,已经将此处包围。 “杀了他们!”为首的一声厉喝。 素兮冷哼,“谁生谁死还不一定呢!”冷剑出鞘,见血方归。信号放出去,正殿外头很快就响起了打斗声,那是影卫冲进来的声音。 整个古庙乱做一团,厮杀声不断。 “去找浮生!”素兮冷喝。 “好!”缓过劲来,奚墨与云筝便开始查找浮生的下落。 在最后一间殿内,他们找到了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浮生。浮生双眸紧闭,看上去上的不轻。 “搀着他走!”奚墨身上有伤,而云筝没有足够的气力去背浮生离开,二人只能一左一右的搀着他往外走。 浮生醒过神来,“是你们?” “你没事吧?”云筝问。 外头打成一片,他们只能趁乱离开。 “我——”浮生呼吸微促,蓦地,他突然狠狠的推开了云筝。 说时迟那时快,寒光利利,那是刀刃落下的寒戾。鲜血迸溅,伴随着云筝拔尖儿的叫声。浮生倒伏在地,胳膊上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染红了衣袖。 “浮生?”云筝疾呼。 奚墨的武功不高,饶是花拳绣腿,这个时候也得往上冲。 “快走!”奚墨厉喝,操起一旁的木棍就迎了上去。 云筝回过神来,急忙搀起奄奄一息的浮生,快速往外头挪去。素兮就在外头,出了门就算安全了。 外头,素兮已经将一干人等都斩杀得差不多,留下两个活口便罢!折回殿宇,乍见云筝搀着鲜血淋漓的浮生出来,当下眉目陡凝。 “奚墨还在里头!”云筝忙道。 素兮纵身飞跃,快速进入殿内。 干净利落,一剑毙命。 奚墨的手背上被划出一道大口子,倒也没什么大碍,只是这么一折腾,整个人都虚得很。好在大家都没事,都还活着,这便是唯一庆幸的。 至少回到京城,也能对赵无忧有个交代。 浮生伤得不轻,但不会危及性命。 素兮亲自为浮生情洗伤口,上药包扎,“放心吧,没有伤到筋骨,很快就会痊愈。这段时间不要碰水,不要吃辛辣食物,注意勤换药不要让伤口二次开裂。” “多谢!”浮生点点头,“多亏了素兮姑娘,否则我们怕是要死在那里了。” “还是多谢那个老鼠吧!”素兮起身,云筝随即将水盆端上来。 洗了手,素兮如释重负,“你们准备一下,我们立刻启程回京。” 云筝颔首,“不知道公子如今怎样,当日……” “好了,什么都不必说!准备着,立刻启程!”素兮面色平静,她惯来是这样清清冷冷的模样,云筝也习惯了。语罢,素兮头也不回的离开房间。 “谢谢!”云筝瞧了浮生一眼,转身离开。 出了门,奚墨已经在外头等着,“他没事吧?” “死不了。”云筝将脸盆交给身边的人,“总算告一段落,能回京城见到公子了。” “还好公子福大命大,只不过我听说是东厂出手救人。也不知道公子是不是答应了什么,否则东厂怎会如此干脆,就帮了公子一把?”奚墨难免担虑。 “回去再说!”云筝敛眸。 此去京城甚远,各人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路上怕是要耽搁的。 素兮自然是先行一步,先快马回京复命,让赵无忧放心才是。其余人,坐车回京,免得伤上加伤。快马加鞭,尘烟飞扬。 而赵无忧,也算得回了自己该得的。 尚书府里,什么都没变,谁也不知道这礼部尚书出了真假一案。悄无声息的,就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简单的事情不了了之,没人察觉也不会让人察觉。 梨园里,赵无忧站在梨树下很久很久。烛影摇动,她仰头望着早已谢尽梨花的梨树。负手而立,褪去那一身飞鱼服,换回原来的胜雪白衣。 绿意满枝头,不见白头翁。 简衍为她添衣,“下半夜有些凉,你莫要着凉。” “你该回去了。”赵无忧敛眸,回头望着他时,眸色如月清冽。轻咳两声,她拢了拢衣襟,“回去吧,我没事。” 简衍点点头,“好好照顾自己,别想太多。那件事,王指挥使会处置妥当的,你放心就是!”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此行我经历了很多事,一度以为自己回不来了,没想到还能活着回来。简衍,你觉得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着呢?是为情为义,还是为了自己的欲念?又或者兼而有之?” “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简衍蹙眉。 赵无忧摇摇头,“没什么,就是突然有感而发。险些身死,觉得性命很宝贵。回去吧,我也累了!” 语罢,她抬步朝着听风楼走去。 简衍站在树下,目送她渐行渐远的背影。那抹身影,单薄中夹杂着几许落寞。高处不胜寒,身处高阁就必须有孤独一生的准备。 她显然早就做好了准备! 赵无忧走上楼梯,站在廊檐下。 底下的简衍依旧站着,仰头望着她这个方向。这样的深情对望,其实真的不适合她。她可不喜欢这样的眷眷不舍,对她而言,这样的眷恋只是羁绊,只会变成优柔寡断的借口。 明日,她就得入宫面圣了,所以——她推门而入,面无表情的关上房门。 简衍轻叹一声,这才敛眸离开。 赵无忧站在窗口,望着简衍孤零零的走出了梨园大门,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之中。其实她不是没想过,简衍其实是个好归宿。温文儒雅,心思细致,又对她一往而情深。 可惜,有些人出现在你生命里,只是用来错过和追忆的。 脑子里,却想起那一日,那蛮子假装成术士,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天生孤鸾……呵,如今想想,还真是很有道理。她此生从穿上官服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不可能有圆满的那一日。 天生孤鸾,孑然终老。 听风楼里安静得很,没有云筝没有奚墨,也没有素兮。 轻咳两声,火盆里的火花发出轻微的哔哔啵啵声响。 她觉得很孤单,很寂寞,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脑仁有些疼,她坐在案头,扶额阖眼,想起了不久前的梨花胜雪。脑子里浑浑噩噩的,疼痛的感觉让她觉得更冷了,似乎裹了多少层衣裳都不顶用。 寒意,还是阵阵来袭。 赵无忧轻叹着,冷不丁猛咳起来,这才想起忘记吃药。哆哆嗦嗦打开一旁的抽屉,取出一个锦盒。打开来,里头竟摆满了一模一样的瓷瓶。这是爹离开前,给她备下的药。 有时候,赵无忧是真的痛恨这些药。 与其说是恨这些药,还不如说,是痛恨自己这副身子。身为女子,弱不禁风那也是一种柔弱之美。可她身处朝堂,那么多的事儿等着她去处理,这副身子只会变成累赘。 她并没有奢求像男儿这般健壮,她只希望自己能活得长久一些,至少免去这病痛折磨。不必每日都在想着,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一道黑影掠过,紧接着便有一人坐在了烛光里。 清晰的茶水落盏之音,伴随着一声不屑的轻嗤,“赵大人果然是要不久于世了。” “我若死得太早,督主该去哪儿找乐子?这一声不吭就爬窗户的习惯,怕是要改了。”她抚着起伏不定的胸口,面色惨白的走到案前。 她刚要倒水,却有一杯水被推到她跟前。 赵无忧轻叹一声,喝水吃药。 许是喝得太急,她有些咳嗽,单薄的身子不断的颤抖着。穆百里伸手捋着她的脊背,视线陡然触及她掌心的少许嫣红。 下一刻,他蹙眉握住她的手腕。 她知道他想看什么,此刻她也无力反抗,几乎没有任何挣扎的打开了掌心。 他看得很真切,是血。 在她惨白的唇瓣上,还有少许嫣红之色。 所以,她早前说的那些话是真的? “满意了吗?”她无力的开口,缓缓抽回手,“这条命已经到了绝境,以后若是与督主交手,还望督主能手下留情。已然时日无多,便不要做得那么绝,好歹让我过完这一生吧!” “苦肉计也该有个限度。”穆百里坐定。 赵无忧笑得凉薄,“一不小心又忘了,你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我的伎俩。罢了,以后就不玩这招,事不过三,玩多了我自己也觉得无趣。” 说着,又是咳嗽两声,以帕子拭去掌心的血迹。 穆百里望着她,晦暗不明的眼底,有一种莫名的不解。他能一步步走到今时今日的地位,察言观色与揣摩人心的本事,自然是练得炉火纯青。 可面对着赵无忧,他竟然有种看不穿猜不透的感觉。 亦正亦邪,半真半假。 赵无忧就像个谜,一个猜不透的谜。 你觉得她在撒谎,可她说得何其真切,让你找不到错漏之处。你觉得她说的是真话,可她掉转头来又自己全盘否定。所以到了最后,你压根不知道她哪句真哪句假。 也许,真假参半。 “你怎么过来了?”她的口气,倒像是故友,一点都没有生疏之感。 穆百里笑了笑,“你身边的人一个都没回来,本座怕你突然死了也没人知道,所以过来看看,这双手能不能剁下来。” 赵无忧点点头,“原来督主是来给我收尸的。”继而轻笑一声,“不好意思,督主怕是要空手而回了。我还没死,这双手我留着还有用。有劳督主跑这一趟,无忧真是感激不尽。” “既然没死,那便作罢!”他起身要走。 “你为什么非要我去云华州,我的状况你也看到了,去了那里无疑是死路一条。你不想让我死,为何又要送我去死?穆百里,你到底想在我身上验证什么?”赵无忧喝一口水,淡淡然开口。 穆百里站在那里,背对着她。 赵无忧回头看他,烛光里,颀长的身躯逆光而站。他背对着她,一袭绛紫色的袍子,将这一室的幽暗晕得更加暗沉。她看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神色,也想不透他到底是何用意。 在猜来猜去的世界里,谁都不知道对方到底是怎么想的。 “想知道?”穆百里问。 赵无忧清浅的吐出一口气,“想。” 穆百里回眸看她,深邃的瞳仁里,泛着晦暗不明的颜色。他审视着她,用一种极为怪异的眼神,“本座只想试试,你会不会死。” 音落,他已离去。 赵无忧心下一怔,会不会死? 他这话,一点都不像胡诌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且不论是什么意思,此去云华州,怕是势在必行的。轻咳两声,赵无忧拢了拢衣襟,不由的轻叹一声,低眉望着染血的帕子,掌心紧握,似要拧出血来。 翌日,晨光熹微。 赵无忧便已经准备好入宫事宜,只是这脸色更差了一些,苍白中透着疲倦。 皇帝一早得知赵无忧回来,自然是喜不自禁。药方丢失不要紧,要紧的是自己的宠臣回来了,而且赵无忧此行是带着要务去的,也就是说…… 他在等赵无忧的长生不老之药,在等赵无忧的答案。 赵无忧面无表情的走在宫道里,缓步朝着西苑走去。 进了长寿宫,赵无忧俯身跪在地上,皇帝快速上前,“爱卿一路波折,快些起来。” “臣不敢起身。”赵无忧低语。 听得这话,皇帝先是一愣,而后便冷了眉目,“这是何意?” 赵无忧轻咳着,“臣大难不死,却有辱使命,请皇上降罪。” 对于赵无忧的事情,皇帝也是知道的,穆百里早前说过,还亲自替赵无忧归还了令牌。赵家和东厂素来有些芥蒂,皇帝心知肚明,所以当时穆百里取出令牌的时候,他便知道这当中必定出了大事。 若非到了绝境,赵无忧不可能将如此重要的东西,让穆百里转交。 出了大事? 皇帝倒吸一口冷气,想起自己丢失的药方,不觉眉心紧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朕要的长生不老之药呢?” 赵无忧依旧伏跪在地,“皇上恕罪,本来臣已经拿到了东西,奈何——半道上遇见了一帮无极宫的人。臣被推下悬崖,险些殒命,所以东西都教无极宫抢走了。” “无极宫?”皇帝一怔,“无极宫是什么东西?”皇帝身处深宫,自然不知道无极宫的来路。但是,连赵无忧都敢杀的,想必来头不小。 “无极宫乃是江湖帮派,不知始源于何人,一个个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们想杀了微臣,抢走长生不老药,奈何督主及时赶到,救了微臣一名。微臣重伤,以至于耽搁了回京的行程。”赵无忧面色无温,她说话惯来这个调子,以至于你分辨不清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好大的胆子!”皇帝对于其他,都没什么兴趣,唯独这江山美人与长生不老,是他唯一不能触及的底线。听说长生不老被劫,当下龙颜大怒。 “皇上恕罪!”赵无忧急忙磕头,“是微臣办事不利,让贼人有机可乘。请皇上重罚,微臣愿意领受,绝无怨言!” 皇帝还沉浸在愤怒之中,哪里听得进去赵无忧所言。 赵无忧悄悄抬头,见皇帝如此神色,便继续道,“皇上,微臣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说!”皇帝面色发青,这脸色就是想杀人的。 “无极宫觊觎长生不老之药,会不会这一次宫中失窃……”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有些事情,还是得让皇帝自己领悟!皇帝能领悟到的,那都是圣旨,她说的不算,只能善加引导罢了! 皇帝仿佛回过神来,当下明白了,“这帮该死的混账,竟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样的勾当。敢抢朕的东西,简直是不知死活!” 赵无忧伏跪,“皇上息怒,微臣必定会竭尽全力,为皇上取回长生不老药。” “爱卿平身。”皇帝轻叹一声,有些颓丧的坐了回去,“此事还要爱卿尽快处置,朕的长生不老之事,决不能耽搁。不惜一切代价,摧毁无极宫,把东西给朕拿回来。” 赵无忧谢礼起身,“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如释重负。 有了皇帝这句话,她就可以不必去云华州了。只可惜,她似乎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阴魂不散的那位,压根没打算放过她。 所谓阴魂不散,自然得如影随形。 小德子上前行礼,“皇上,东厂提督来了。” 皇帝有些振奋,“让他进来。”想了想便对赵无忧道,“若是让东厂去追查,想必速度更快。朕的东西,岂容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来沾染。” 赵无忧心头咯噔一声,瞧着那缓缓步入视线的绛紫色身影,心里开始盘算着,该如何才能避免皇帝与穆百里提及此事?只要皇帝没有当着自己的面开口,这云华州瘟疫一事就不会摊到自己身上。 穆百里也不看她一眼,顾自走到皇帝跟前,躬身行礼,“奴才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皇帝有些欣喜,“查得如何?” “回皇上的话,奴才让人仔细盘问了宫里宫外的人,发现此事似乎跟江湖上的某个组织有所瓜葛。”穆百里说得很委婉。 赵无忧心头微恙,这死太监的耳朵真灵!隔着门都能听到自己提及无极宫的事情,也不知他到底想怎样?帮她?还是拆她的台呢? “无极宫?”皇帝脱口而出。 穆百里颔首,“吾皇圣明。皇上果然越发七窍清灵,想来这长生不老药大有裨益。奴才心中所想,皇上竟然都知道了。吾皇万岁!” 这马屁拍得,都拍到了皇帝的心坎上。 可不是嘛!他这长生不老药吃的,如今都是半仙了,都能猜中奴才们的心思。想来只要继续服用,很快就能长生不老的位列仙班。 皇帝道,“爱卿所言极是,只不过如今药方丢失,道长要逐步完善药方配置,已然是不可能的事情。爱卿当立刻去追查,把方子给朕拿回来。” “奴才遵旨!”穆百里俯首,“只是皇上,那云华州瘟疫之事该如何处置呢?” “皇上!”赵无忧行礼,打断了穆百里的话,“启禀皇上,此事交给东厂,以督主的能力,想必能处置得妥妥当当。皇上微服在即,臣私以为还是莫要打乱了阵脚为好。若是太过紧张,难免引起百姓猜疑,到时候人心惶惶,不利于朝廷安稳。” 皇帝凝眉,这话也有道理。 这两边都是为了自己着想,那他该偏重于哪头呢?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该如何是好? 皇帝犹豫了,拿不定主意。 穆百里道,“皇上,自古以来瘟疫猛如虎,如今还没传到京城,咱们也不得不防啊!皇上此行查访民情本是好事,然则外头不安全,奴才深怕皇上这修行之事,有所耽搁,窃以为还是留在宫里为好。” 一想起瘟疫肆虐,皇帝便有些变了脸色。瘟疫这玩意是会死人的,所以决不能沾染。那该如何是好? “决不能让瘟疫传到京城。”皇帝凝眸。 赵无忧俯身行礼,“皇上放心,微臣已经与五城兵马司商议过,凡是从云华州方向过来的,都必须隔离彻查。若遇难民,一律不许入城。” “这样是最好的!”皇帝轻叹一声,“朕登基至此,一直国泰民安,怎么好端端的闹出瘟疫来了?难道是上天对朕的考验?” “皇上圣明,天下皆知。”赵无忧俯身,“请皇上放心,督主一定会把此次瘟疫极好控制。微臣则会尽快将皇上的药方寻回,免得皇上耽搁了修行大事。” 皇帝点点头。 赵无忧心里松了一口气,她只能尽力争取,不去云华州那个鬼地方。瘟疫!呵,就她这样的抵抗力,去了那儿估计就回不来了。她还没傻到,要为了所谓的天下大义,而牺牲自己的地步。 穆百里道,“皇上,药方之事,奴才已经着手调查。这无极宫穷凶极恶,赵大人怕是力有不逮。此事交给奴才,奴才必定不负使命。至于这云华州的瘟疫,奴才——”他跪在地上,“奴才该死,请皇上恕罪。” 赵无忧心下一怔,坏了,死太监要出招! 果不其然,皇帝一愣,“这是怎么回事?” 穆百里伏跪,“奴才欺瞒皇上,请皇上治罪。奴才入宫之前,与赵大人打过照面,提及了瘟疫之事。赵大人说得头头是道,奴才也觉得此事如此处置才算最好。便早早的派人去了云华州,若得消息不必上报直接调令军队进行隔离镇压。” “全赖赵大人这般指点,这云华州之事才没泄露半点消息。皇上,赵大人深谙此道,奴才窃以为,当请赵大人与奴才一道前往云华州,若然能控制瘟疫,也算是利国利民,对皇上尽忠。赵大人以为呢?” 好吧,这忠君爱国的帽子一旦扣下来,你不接也得接! 赵无忧道,“督主所言极是,皇上,微臣一定竭尽全力处理瘟疫之事,请皇上更放心。” 死太监,又坑了她! 第95章 不请自来的醋贼 穆百里帮了她一把,利用朝廷的势力,去压制去剿灭无极宫,总好过赵无忧自己费力费时。但穆百里的条件也很残忍,让她随他一道去云华州治理瘟疫。 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这交易,她到底是赚了,还是亏了? 不到最后,谁也说不清楚。 等着二人离开,赵无忧便瞧见小德子又急急忙忙的进来,她隐约听到了夏昭仪……夏琼芝?!赵无忧微微凝眉,低头轻咳两声,下意识的拢了拢衣襟。 瞧出赵无忧的脸色,穆百里缓步与她走在宫道上。 左右清空,空荡荡的宫道上,唯有两人漫步前行。 “昨儿皇上与本座提及了夏昭仪之事。”穆百里道,“赵大人可知道夏昭仪已有龙嗣?” 这事儿,赵无忧是知道的,只不过她没想到离开之前还算稳操胜券,回来之后夏琼芝又开始兴风作浪。怀有龙嗣,对于后宫女子而言,那可是极大的殊荣。来日诞下皇子,说不定就能飞黄腾达。 傅玉颖也怀有皇嗣,所以赵无忧也不算全输。 “皇上雨露均沾,夏昭仪当时得宠,有了子嗣有什么好奇怪的?”赵无忧面无表情。 穆百里轻笑,“那皇上动了心思,想要复国公府的位份,赵大人也知道吗?” 此事皇帝不曾提过,赵无忧刚刚回京,有些消息暂时还来不及消化。毕竟她现在,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其实这件事,早在赵无忧的预料之中,只要宫里还有夏家姐妹,这夏东楼复位一事,是迟早的事情。 冷哼一声,赵无忧笑道,“皇上的心思那自然得由着皇上,身为朝廷命官,自需为皇上分忧解劳便是,其他的那都是天命难违。” “是吗?”穆百里笑得凉薄,“赵大人可一点都不像,听天由命之人。” 赵无忧顿了顿,“不像吗?”她一声轻叹,“这世上还能找出第二个,像我这样听天由命之人吗?”语罢,她轻咳两声,面色愈发苍白了几分。 他也不是傻子,早就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不就是怨怼,他要拽着她去云华州之事吗? “赵大人不想去云华州,不愿为皇上尽力?”穆百里凉凉的问。 赵无忧扭头看了他一眼,带着几分轻蔑,“督主明知故问,何必要诋毁我?我这生死如今都捏在你手里,督主——您可下手轻点。” 穆百里点点头,“赵大人还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啊!” “我也早就说过,能喂熟的,那就不是白眼狼了。”说话间,已经出了宫门,“多谢督主帮我对付无极宫。”这话其实是客套话,无极宫想要赵无忧身上的东西,穆百里自然也是厌恶的。 说是“谢”,还不如说是联手对付无极宫。 “夏家之事,你想怎样?”临走前,穆百里望着她。 赵无忧的脸上,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一如既往的淡然从容,“督主该知道,天意难违!”她咳嗽着,踩着杌子上了马车。 目送马车离去,穆百里眼底的光越渐暗沉。 “督主?”陆国安上前,“这赵无忧难道不知道,若是国公府复位,其祸非小吗?” 浓墨重彩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穆百里眸色无温,“她比谁都清楚。” 的确,赵无忧比谁都清楚,这一次若是打蛇不死必定反受其害。若是国公府卷土重来,那么他们赵家就会受到前所未有的损伤。夏家的两个女儿如今都在宫里,一旦国公府复位,对于夏琼芝肚子里的孩子,都是一种庇佑。 她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夏东楼那一记耳光,她可记得清清楚楚呢!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女子报仇,从来不晚。 赵无忧揉着眉心坐在马车里,她在想着国公府之事,还有瀛渠清淤之事。马车去了六部衙门,赵无忧下来的时候,一眼便看见工部尚书简为忠站在那儿。 轻咳两声,赵无忧缓步上前。 简为忠似乎是刻意来迎她,抱了抱拳当做见礼,“赵大人病愈?” 赵无忧摇摇头,“我这病是好不了的。”转而道,“咱们闲话少说,简大人,这瀛渠清淤之事进展得如何?咳咳——我这些日子没有盯着,可还算顺利?” “赵大人放心,诸事顺利。”简为忠笑了笑,“这段时日天气极好,进展得极快。越来越多的老百姓,都加入了清淤的行列,眼见着是要完工了。超出既定计划一个多月,这在咱们大邺,算是速度最快的了。” “百姓的力量是不容小觑的。”赵无忧缓步进了议事厅,此刻厅里没人,唯有她与简为忠二人。 简为忠点点头,“那倒是,想必到时候,皇上定然会嘉奖赵大人。” “嘉奖?”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简大人功不可没,此事皆是你一手操持,无忧不过是捡个现成罢了!”说着,扬唇浅笑,“所幸诸事顺利,对皇上也算有个交代。” 简为忠笑道,“还为朝廷省下了不少银两。” “这些都是其次,主要是国公府那边。”赵无忧揉着眉心,“烦劳简大人,去把此次清淤的预算和实际核算都给我拿来,我看上几眼便是。” “好!”简为忠疾步出门。 赵无忧心头冷笑,嘉奖? 只念着那些金黄银白有什么用?在皇帝跟前谋财,不过是小人行径,势必不会长久。长长吐出一口气,昨夜没睡好,今儿没精神。 皇帝吩咐了,三日之内必须启程去云华州。 所以,她只有三天的时间,处理京中各项事务。除了工部的瀛渠清淤,还有礼部的教坊司,最后便是内阁。夏东楼进了内阁,又被逐出内阁,说起连还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内阁恢复了最初的运作模式,但有些东西,赵无忧还是要格外叮嘱一番的。 当天夜里,赵无忧没有回尚书,便在六部衙门办公。她的时间不多,是故不敢有所疏漏也不敢有所耽搁。翻查账目,名目必须清晰。这桩工程,京城内外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必须事事小心。 拿了铜剔子挑亮灯火,赵无忧揉着眉心,只觉得脑仁有些疼。头疼的时候,她条件反射的想起了那个死太监。这伺候人的事儿,他才是最内行的,不是吗? 轻叹一声,赵无忧放下手中的账本,面色微沉的望着被风吹得左右摇摆的窗户。起身,关好窗户。门外似乎有叹息声,赵无忧心下一惊急忙转身。 简为忠推门而入,“赵大人怎么还不休息?” “是你?”赵无忧敛眸,突然有些诧异,自己在期待什么?呵,真是疯了。 简为忠端着瓷盅,“我寻思着赵大人今夜约莫是要翻看账目,所以就赶回来看看,谁知赵大人还真的没睡。干脆就让厨房给你熬了点米粥,你吃点能打起精神。” 赵无忧一笑,“多谢简大人。” “赵大人辛苦。”简为忠将瓷盅放下。 “简大人回去歇着吧!我这儿很快就盘完了。”赵无忧淡淡然坐定。 “好!”简为忠点点头,起身往外走,想了想又顿住脚步,“赵大人身子不好,还是别太劳累了。” 赵无忧颔首,“我明白!” 简为忠走了,赵无忧瞧一眼案上的瓷盅。里头的小米粥煮得碎碎的,闻着香香的,倒也是极好的。这深更半夜的,厨子还没睡? 没睡的不是厨子,而是……简衍站在院子里,等着简为忠出来。 “爹?”简衍快速上前,“怎样?” “放心吧,我已经给她送去了。”简为忠轻叹一声,“你赶紧回家吧!半夜三更的不睡觉,把为父拽起来送什么米粥啊?” 简衍笑了笑,“我一无官职二无功名,怎么能进这六部衙门呢?我与无忧一道长大,她身子不好,如今身边又没人伺候着,我自然是不放心的。她没什么朋友,只我一人,我不帮着她,谁帮她?我不照顾她,谁照顾她?此次,还要多谢爹爹!” 简为忠笑了笑,“赵大人前途无量,只是这身子实在太不济了。好了,赶紧回家吧!” “爹,我能不能留下来?”简衍问,“若是她突然病发,又该如何是好?” “这里自然有值守之人,你留在这里岂不是让人说你爹不懂律法?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你自己尚且说了,一无功名二无官职,赶紧回去!”简为忠疾步朝着外头走去。 简衍轻叹一声,只得依依不舍的离开。 赵无忧的食量本来就少,不过这粥是现熬的,也许她是真的饿了,竟然吃光了。味道不错,有些莫名的熟悉,对于水米的用量把握,几乎是按照她的喜好而做的。 到了天明之分,她才把手头上的账目都盘算妥当。 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她便趴在桌案上小憩片刻。实在是太累了,累得有些虚脱,若不是昨夜那碗粥,估计撑不到现在。 闭上眼睛,她仿佛听见了婴儿的啼哭声,伴随着女子歇斯底里的咒骂,那种恨到极致,恨不能食肉寝皮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凉。 听在耳里,让人瘆得慌。 蓦地,她似乎听到了娘的声音。 娘的呼喊,“不要杀她。” 眉睫陡然扬起,赵无忧快速直起身子,面色煞白如纸。呼吸急促,她阖眼低头,顾自道一句,“原来是梦!”无奈的扶额,约莫是太累了,又或者是真的想娘了。 坐了一会,赵无忧起身,开门出去的时候被外头的阳光刺到,下意识的眯起了眸子。深吸一口气,赵无忧缓步走出房间,站在了院子里。 阳光真好,落在身上也是暖暖的。 简为忠含笑走来,“赵大人?” “简大人。”赵无忧抱了抱拳,“我已经看过那些账目,很好。” “这样我便放心了。”简为忠笑道,“赵大人辛苦,如今该回去歇着了吧!” 赵无忧一笑,“无妨,账目可以拿回去了,等事情完毕就能封档存案。我先告辞!” “好!”简为忠点点头,进了房间,一眼便看见桌案上的瓷盅。瓷盅里的粥已经吃完了,简为忠不自觉的笑了笑,终究是发小,深谙彼此的习性。 思及此处,又是一声长叹。 外头都在传,说是自己的儿子与赵无忧乃是断袖之人,他不信,但是…… 赵无忧疾步离开了六部衙门,她要筹备去云华州之事,这一次倒不必小心翼翼的,毕竟是奉皇帝圣旨前往治理瘟疫。 出了门,简衍在外头等着。 赵无忧笑得苍白,“你怎么来了?” “你没事吧?”简衍担虑的望着她。 “我没事。”赵无忧走下最后一层台阶,站在了简衍跟前。 望着她苍白的面色,简衍眸色微恙,“你脸色很差,是不是昨夜一宿没睡?” “你眼下乌青,是不是昨夜,也一宿没睡?”她反问。 简衍低头一笑,“能不能不要那么聪明?” “这话你说得太晚,若是早个十七八年的告诉我娘,我娘兴许会答应,把我生得笨一些。但如今,是来不及的。”赵无忧轻咳两声。 简衍面露紧色,“没吃早饭吧!” “你熬的粥,挺好喝的。”她笑得温柔。 他容色一怔,“你如何知道?” “你爹进来的时候,衣襟未整,可见是匆匆忙忙起床的。而这深更半夜的,怎么可能还有厨子呢?我又不是第一天来六部衙门,你当我是傻子吗?”赵无忧轻咳两声,“这六部衙门不是人人都能进来的,你无官无职,门卫自然不可能放你进来,唯有拽上你爹才行。” 简衍面上微窘,“我早该知道,瞒不住你的。” “穆百里说,他最恨的便是我这双眼睛。”赵无忧轻叹一声,“如今你是不是也恨我?” 简衍一愣,“什么?” 赵无忧抿唇浅笑,“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也恨我这双眼睛,看见了不该看的。” 他有些听不懂她的意思,握住她冰凉的手,“回去好好歇着吧,要不找个大夫瞧瞧,你这脸色真的有点吓人。” “看惯了我如今的脸色,来日我若是死了,你也不会害怕。”赵无忧笑了笑,“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 简衍敛尽脸上笑靥,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她,“无忧,你怎么了?” 赵无忧低头笑得艰涩,“没什么,只是我要去云华州了,所以——我怕这一次我会回不来。简衍,若我死在那里,你还会记得我吗?” “说什么傻话?”简衍牵着她,一道上了她的马车。 马车徐徐而行,车内安静得很。 “是皇上让你去云华州?”简衍问。 赵无忧靠在车壁处,眉目微合,她实在是太累了,“对!皇上圣旨很快就会下来,我很快就会离开京城。” 闻言,简衍敛眸,“为何非要走?” “皇命如山,不得不走。”赵无忧睁开眼,扭头望着他,“简衍,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简衍望着她。 赵无忧继续道,“你答应过我,不会搅合进来。男儿一诺千金,你莫要骗我。” 他抿唇苦笑,“都什么时候,你还说这样的话?” “我是认真的。”赵无忧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简衍轻叹一声,垂眸点头,“你欢喜便好。” 赵无忧收回视线,挑开了车窗帘子,神情黯然的望着外头熙熙攘攘的人群。十里长街,有谁没谁都是一样的繁华。 回了尚书府,赵无忧安安静静的坐在梨树下。 树影摇曳,好在外头的阳光极好,倒也不觉得寒凉。 简衍静静的陪着她,坐在她对面,他望着她,一杯温水,一幕相安静好的模样。清秀的面庞,晕开点点倦怠,敛眸时永远都是波澜不惊的模样。 “合欢,你会不会生气?”简衍突然问,“我从未见过你高兴或者生气的时候,你心里真的没有什么事,是值得你上心的吗?” 赵无忧喝一口水,淡淡然望着他,“样样都上心,我扛得过来吗?我现在这样,不是很好?” 简衍苦笑,“知道吗,我一直在担心,担心有朝一日,你会遇见那个能让你生气或者尽展笑颜的人。虽然我知道这不太可能,但是——”他顿了顿,“我希望我能成为这个人,可你为何不能给我机会?” “哪日我破了这生死劫,你再来与我说这话。”赵无忧轻叹一声,“命都留不住,还谈什么感情,不是累赘吗?你该知道我的性格,我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成为我的羁绊。简衍,找个好女子,安安稳稳的过下半辈子,比你争我夺来得更真实。” 简衍凝眉望着她,“你纵然我不爱我,为何要推开我?” 赵无忧摇了摇头,“那些才是我可望而不可即的。” “你那么聪明,如果你真的想走,没人能拦得住你。”简衍这话倒是实情。 赵无忧苦笑,“走?走去哪儿?” “我与你厮守一生。”简衍道。 她知道,他是认真的。 可她也明白,这不现实。 “丞相府唯我一个公子,我爹娘也唯有我一个子嗣,你让舍了谁?这滔天权势,这荣华富贵,我都无所谓,唯独这亲情,我做不到。”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有时候舍不得不代表在乎,也许只是命中的责任。” 离开丞相府,她还如何去找佛珠?单枪匹马?呵,无稽之谈。 不找佛珠,难道真的要她在这里,活活病死吗?她不甘心,也不愿意。 简衍清浅的吐出一口气,“不管怎样,我都会陪着你。” 赵无忧望着他,没有言语。 相顾无言,唯有风过树梢头。 简衍走了之后,赵无忧便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孤孤单单,整个梨园内,安静得只能听到树梢的风声。温水入喉,也只觉冰凉。 回到书房,赵无忧提笔写了一封信,让影卫快速送去内阁。素兮他们不在,她不喜欢口述,所以提笔书写。内阁大臣们阅完书信,当即便丢入火盆中,焚烧殆尽。 赵无忧的书信,惯来是如此处置的,要知道白纸黑字,是最容易给自己留下祸害的。 书信中提及,将所有为夏家歌功颂德的折子,全部送到皇帝跟前去。如今皇帝没了药方,所以这炼丹的事儿也就耽搁了下来。炼丹被耽搁,这折子自然也没办法继续送进丹炉里。 所以有些重要的折子,还是得挑拣挑拣,送到皇帝跟前让皇帝批阅。 比如有关于夏家的。 皇帝生性多疑,且——有些任性。哪怕是寻常人,多多少少也有些叛逆心理,你要这样,他偏要那样。就好像山珍海味,吃得多了,就会厌烦。偶尔吃上小葱拌豆腐,便以为是人间美味。 睡上两个时辰,赵无忧便再无睡意。 她本就睡得少,如今身边没个可信的人,更是睡不着。翻完了账目,她就得去巡视清淤现场。这一日的忙碌下来,到了夜里,面色更加苍白。 好在夜里,云兮来了。 云兮是素兮的兄长,赵无忧去金陵之前,未免傅玉颖在宫中无人相助,便将云兮送入了宫闱放在了傅玉颖身边。 “参见公子!”云兮俯身跪地。 “起来吧!”赵无忧临窗而立,夜风吹得她轻轻咳嗽着。 云兮起身,“公子身体不好,夜里风凉。” 赵无忧点点头,转身望着他,“宫里如何?” “夏昭仪与傅婕妤一道有孕,皇上甚是欣喜。然则夏昭仪如今安稳度日,倒也找不到错处。偏生得越是这样,皇上的心里就越——于是傅婕妤将王淑女送到了皇上身边。”云兮俯首,“公子,这夏昭仪似乎不太一样了。” “受了一次难还跟以前一样,不是自寻死路吗?吃一堑长一智,她倒是学得快。”赵无忧缓步走到案前,拂袖落座,“还有呢?” “看得出来,皇后娘娘如今帮着夏家。”云兮低语。 赵无忧轻嗤,“那个蠢货。”她可不是帮着夏家,而是想要夏琼芝肚子里的孩子。皇后不能生育,夏家如今被贬斥,这孩子自然是易得的。 傅婕妤的孩子,皇后是指望不上了,所以就只能盯着夏琼芝。 揉着眉心,赵无忧扶额,“我知道了,放傅婕妤稍安勿躁,过两日我便会离京,到时候你们就可以出手了。”说着,抬头看了云兮一眼,“回去吧!出来太久,难免会让人生疑。” “是!”云兮颔首,想了想,面露难色的抬头,“卑职——” “素兮暂时没消息,我还在找她的下落。”赵无忧是谁,岂会不知云兮的踌躇。 “多谢公子!”云兮敛眸,“卑职告退!” 音落,人已窜出窗户,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眸色微微眯起,赵无忧盯着案前被风吹得左右摇曳的烛火,皇后……皇后是令人头疼的存在。真是愚不可及,夏琼芝的孩子是这么好拿的?早前她跟皇后说过的话,皇后都已抛诸脑后,这作死的真是拦都拦不住。 心下疲倦,趴在案上,沉沉睡着。 脑子里,一下子是漫天的火海,忽的又变成了火车,鸣笛声响彻耳膜。她觉得约莫是自己归心似箭,所以这没日没夜的想起哥哥。 真是没救了。 更没救的是,她一觉醒来,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睡在自己的床榻之上。 骇然坐起,赵无忧只觉得身上寒凉。 下一刻,她疯似的裹紧了被褥。什么时候的事?为何会这样?她的衣裳何时被人扒去?看看地上胡乱丢弃在地的衣裳,赵无忧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这是被打劫?劫财?劫色? “怎么回事?”赵无忧瞪大眸子。 可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只记得当时嗅到了淡淡的茉莉花香,然后——然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快速起身,赵无忧忙不迭穿戴整齐,一颗心噗噗乱跳,几乎要跳到嗓子眼。 走到回廊处,赵无忧冷喝,“都给我出来!” 两道黑影快速飘落,齐刷刷跪在赵无忧跟前,“公子有何吩咐?” “昨夜有谁来过?”赵无忧问。 影卫面面相觑,不明白赵无忧脸上为何会有这样略显气急败坏的神色。二人俯首,“回公子的话,卑职日夜守着,未有发现外人靠近。” 没有人? 赵无忧的脑子里嗡的一声,顷刻间炸裂开来。深吸一口气,她拂袖回房,“回去吧!” 音落,二人快速窜回原位,继续守着。 能避开自己的影卫,而又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除了他还能有谁?这不声不响的作风,非他莫属。赵无忧一生气,抬手便将案上的杯盏掼碎在地。 简直是岂有此理! 可偏偏,谁都拿他没办法。 神出鬼没,抓又抓不住,抓住又怎样?抓住也没法子! 然则又不能讲道理,在他那里,压根没道理可讲。黑的白的,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他想怎样便怎样,任凭他的性子胡来。 赵无忧有一种深深的无奈,只得收拾了一番,起身去了东厂。 去的时候,穆百里正在书房。 穆百里刚从金陵回来,而后还得去云华州,这东厂与司礼监的事务虽然由沈言操持了不少,但有些重要事件,还得他亲自处理。 “督主,赵大人来了。”陆国安行礼。 穆百里头也不抬,“让她进来。” 音落,赵无忧早已跨入房门。 见状,陆国安与沈言快速退出。 “你怎么来了?”穆百里明知故问。 赵无忧坐定,一大早带着起床气,还带着一股子怨怼之怒,“你自己干的好事,还要问我为什么?穆百里,爬窗户爬上瘾了是不是?我听风楼的窗户,跟你有仇吗?” 穆百里顾自批红,“今儿那么大火气?” “你昨夜干了什么,自己不清楚吗?”赵无忧气不打一处来,面对穆百里,她觉得自己极好的素养都有些不够用。不是发怒就是发飙,浑然失了该有的理智。 脑子,也有些不清醒。 不知,是不是刚起床的缘故。 “干?”穆百里饶有兴致的望着她,“本座可什么都没——干!”他将最后一个字咬得格外重。 赵无忧愣了愣,揉着眉心坐在案前,“明知你是刻意为之,为的就是让我来东厂一趟,却还是应了你的圈套。穆百里,你闹够没有?” “赵大人这就服输了?”穆百里放下手中墨笔。 “若是服输,能让你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跟前,我宁愿服输。”赵无忧一声叹。 时不时的冒出来,窥探你的隐,私,让你经常处于高度紧绷的精神状态,换做是谁都吃不消。赵无忧明知这是穆百里刻意为之,是想让她亲自来东厂找他。 但是看到赵无忧的那一刻,穆百里却是诧异的。 赵无忧不是蠢笨之人,不可能想不到他的意思,可她还是来了,来得这样快速。这便有些出乎穆百里的意料,以为自己还得折腾几次,她才会心不甘情不愿的出现在自己跟前。 转念一想,若是能按自己的思维方式走下去的,就不是赵无忧了。 “本座耽误了赵大人与简公子的叙旧,赵大人生气了?”穆百里起身,缓步朝着她走来。 “穆百里,你跟踪我?”赵无忧凉飕飕的望着他,“这话听着,可不怎么顺耳,听上去似乎有些醋了。你堂堂东厂提督,怎么会跟白衣书儒较劲,不怕失了自己的身份?” 穆百里坐在她身边,习惯性的握住她冰凉的手。这柔荑裹在温热的掌心,果然是世上最好的感觉。他挑了那双极是好看的凤眸望着她,“若是本座真的醋了,赵大人又当如何?” “如何?”赵无忧笑得凉凉的,“那督主就该淹死在醋缸里,再也别上来。” 他一笑,许是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回答,眉目间晕开浅浅的笑意,“赵大人还真够心狠手辣的。” “比起督主,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赵无忧抽回手,“说吧,找我来有什么事儿?你这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这戏,要做给谁看呢?” “当然是做给夏家看。”穆百里笑了笑,“东厂和赵家联手,也让那些左右摇摆的人,在咱们离京之后,不敢轻举妄动。免得到时候你与本座归来,这京城早已变了天。” 赵无忧轻哼,“既是如此,为何不是你来找我,非得让我来找你?分明效用一样,你却要舍近求远。” “赵大人以为呢?”穆百里将双手轻轻柔柔的搭在她的肩头,温热的呼吸便喷薄在她的耳鬓处。 第96章 明目张胆的利用 赵无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这样的穆百里,她又不是第一次见到,也没什么可稀奇的。如此一来,她倒像是那个柳下惠,他倒是成了勾搭人的小妖精。 穆百里微微凝眉,这感觉怎么就成了这样? “你让我过来,只是让人以为是我眼巴巴的送上来,拍你东厂的马屁,是我一厢情愿。穆百里,你这姿态可摆得真高啊!”赵无忧冷嘲热讽,“爬那么高,你也不怕被摔下来。” “摔下来,不还有赵大人顶着吗?”穆百里施施然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这美色在前,却没有半点动摇的赵无忧,不是眼瞎就该是心盲。这眼睛里除了权势,什么都看不到。穆百里想着,总算发现一个,比自己还栈恋权势之人。 赵无忧冷哼一声,“戏演完了,我该走了。”她起身就走。 “果然是喂不熟的白眼狼。”穆百里轻叹一声,“赵大人一直这么无情?对待简家那小白脸,好似更温柔一些。” “那是我的是,跟你没关系。”赵无忧冷睨他一眼,她不喜欢被人逼迫,尤其是这一次。深更半夜的被人剥光了丢在床榻上,若是教底下人看到,她隐藏了那么久的身份,是要泄露无疑的。 这种又惊又怕的感觉,是她最厌恶的。 穆百里,犯了她的忌讳。 她知道,他是故意的,明知她的弱处偏要一刀子戳下去。这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死太监,真是该死! “合欢!”穆百里低低的开口。 赵无忧已经站在了门口,正欲开门出去,听得这话当下僵直了脊背。她转身望着他,眸色幽沉,“穆百里,你别太过分。” “你母亲和简衍,都喜欢这样叫你。因为在他们心里,你是真正的女子。”穆百里凉飕飕的开口,“合欢合欢,合家欢乐,真真是极好的。” 赵无忧冷笑,“恐怕督主这辈子都体会不到,所谓的合家之欢。” 门开了,人走了。 屋子里,又空了。 穆百里坐在那里,心头有些微凉。的确,她虽然女扮男装,可好歹有父亲母亲,然则他呢?除了这东厂提督的位置,和这司礼监首座的权势,他似乎什么都没了。 这无尽的没奈何,源于赵无忧一句话,便泛滥成河。 心中腹诽:这喂不熟的白眼狼。 诚然是喂不熟的,否则何至于句句诛心呢?不鸣则已,一鸣诛心。 赵无忧! 走出东厂,赵无忧轻咳两声,面色苍白的望着极好的日头。身上暖暖的,初夏之际,人最是容易犯懒。她眯了眯眸子,总算是搞定了东厂的事情。 她知道,不少人都盯着东厂和尚书府,如今她依了穆百里的心,也打乱了不少人的计划。 赵无忧和东厂合作的消息,很快就会在文武百官之中传开。当然,不管怎么传,都不可能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否则赵无忧也不敢这么放心。 丹阳宫。 夏季兰挑了一小块苹果递上,“姐姐。” 夏琼芝轻叹一声,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如花似玉的小妹,“宫外来消息了?” “是。”夏季兰点头,“皇上想着要给爹复位,可赵无忧却去了东厂,这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夏琼芝冷笑,“赵家想要和东厂联手,阻止咱们家复位,果然是好法子啊!可是他们也别忘了,当年火烧赤壁,就是因为铁索连船。这也好,来日一锅端的时候,谁都别想跑。” 抚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夏琼芝长长吐出一口气,“如今我大门不迈,二门不出,我看谁能从我这儿挑到错处。这傅婕妤,以为把王淑女送上去便能留住皇上吗?简直是痴心妄想。” 夏季兰抿唇,面色微恙,“姐姐深居简出,怕是还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夏琼芝蹙眉。 “昨儿夜里,皇上传召王淑女侍寝,今儿一早她便已经是王贵人了。估计过不了多久,便会从贵人变成才人,而后与我并肩,成为美人一列。”夏季兰轻叹一声。 夏琼芝望着她,“这怪得了谁?你不去争不去抢,总有人会去争抢。妹妹,这是深宫大内,不是咱们国公府。在家的时候,你能安安稳稳当你的千金小姐,可是到了这儿,没有恩宠就不能活。我便是前车之鉴,难道你还没有看明白吗?” 夏季兰点点头,“我知道,只是——” “只是什么?”夏琼芝蹙眉,“难道你还想着,有朝一日能觅得良人,从此以后一生一世一双人?季兰,别傻了,这是皇宫。这里的女人,都只属于皇上一人。” “可皇上就一个。”夏季兰望着她。 夏琼芝深吸一口气,“所以,你更要去抢啊!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将你我将国公府踩在脚下,你才知道反击吗?你自小聪慧,你该明白的。” “就因为我明白,所以我答应了父亲入宫。”夏季兰起身,眸光幽幽的落在窗外,“姐姐,明白和做到是两回事。” “你既然明白,你就该做到,国公府门第,所有的荣耀都胜过你我的喜怒哀乐。”夏琼芝轻叹,“我知道你不甘心,可是入了宫,你所有的不甘心都只能用在争宠之上。若是有一日,你为了登上后位而杀了我,或者将我踩在脚下,只要你有能力我便绝不会怪你。” “姐!”夏季兰盯着她。 夏琼芝目不转睛,“我是认真的。” “我试过,皇上也喜欢我,只是——”她敛眸低头,“姐姐,如今你怀有身孕,还是别做他想,好好的养胎吧!这些事情,我自己会处理。你该知道皇后娘娘,对你别有所图。” “不就是想要我这个孩子吗?”夏琼芝也不是傻子,“给她便是。” “姐姐舍得吗?”夏季兰问。 夏琼芝苦笑,“你我入了宫,还有什么舍不得的?这条命尚且只在皇上的一念之间,何况其他。”她抚着自己的小腹,“孩子还可以再有,只要皇上能来。” 语罢,她意味深长的望着夏季兰。 夏季兰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出了丹阳宫,她还是那个温顺怯懦的兰美人。便是走路,都是小心翼翼的低着头,那一副谨慎小心的姿态,倒有几分我见犹怜。 道上,却遇见了最不想遇见的人。 胡清芳冷冷的望着她。 身为美人,自然得给身为婕妤的胡清芳行礼。 夏季兰毕恭毕敬,“给婕妤娘娘请安。” 胡清芳冷笑两声,“如今夏昭仪已经从永巷出来,听说还格外照顾永巷那些狗奴才,真是以德报怨呢!难怪皇上对夏昭仪如此改观,换做是我也会这样想。只可惜,有句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婕妤娘娘若是没什么事,嫔妾告退。”夏季兰抬步就走。 “放肆!”胡清芳冷然,“不过是仗着夏昭仪有孕承宠,如今便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兰美人,你藐视宫规,好大的胆子啊!” 夏季兰跪地,“嫔妾不敢。” “哼!”胡清芳这是有意刁难她。 皇帝这段时日已经不去夏季兰宫里了,不是在傅玉颖这儿,就是在王淑女那儿,偶尔也会去丹阳宫看夏琼芝,唯独没有再见夏季兰。 君王之爱,不过是逐水桃花罢了! “不知婕妤娘娘想怎样?”夏季兰依旧淡淡然。 胡清芳深笑得凉薄,瞧着夏季兰下跪的模样,心里的一口气也算是消了大半。腐朽转身,扬长而去。 碧春快速搀起夏季兰,“简直欺人太甚,奴婢定要告诉大小姐。” “告诉姐姐又如何?让姐姐去皇上那儿吹枕边风?”夏季兰掸落膝上的灰尘,“碧春,此事不许再提。” “可是主子,胡婕妤分明是仗势欺人。”碧春心疼。 “你也知道她是仗势欺人了,还要说什么?”夏季兰低声训斥,“国公府的确落了难,胡婕妤身为镇东大将军之女,有资格骄傲。” 碧春红了眼眶,“主子……” “我说了!”夏季兰深吸一口气,“不许再提。” 转身离开之时,正好看见一名太监站在宫道转角处,方才那一幕,约莫都被他看到了。 面上紧了紧,夏季兰道,“你站住!” 太监躬身行礼,“奴才在。” “你是哪个宫里的?”夏季兰道。 太监面色一紧,“奴才是莲华宫的。” 莲华宫? 那就是傅玉颖的人。 夏季兰看了碧春一眼,碧春冷道,“方才你都看见了?” “奴才什么都没看见。”太监一直垂着头,弓着身子,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你叫什么名字?”夏季兰问。 太监顿了顿,温顺的开口,“奴才云兮。” “若浮云兮蔽日?”夏季兰轻笑,“回去之后,不许与你家主子提及在此发生的事情,否则为你是问。” 云兮俯首,“奴才省得。” 语罢,夏季兰领着碧春疾步离开。 如今夏昭仪有孕,获得开释,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夏昭仪在皇帝跟前,吹多了耳旁风,皇帝会以为她嚣张跋扈的毛病又犯了。 夏季兰聪慧,在姐姐没有生下皇嗣之前,她都不能轻举妄动,免得降低了皇帝对姐姐重燃的好感。吃亏便吃亏吧,有时候吃亏是福。 就目前情况而言,夏季兰必须隐忍。 小不忍则乱大谋! 云兮瞧了一眼渐行渐远的主仆二人,敛眸快速转回莲华宫。 傅玉颖正在插花,剪子咯噔一声剪下花枝,手上顿了顿,“你是说胡婕妤刻意刁难兰美人?” 云兮俯首,“是,刚巧被我看到。” “胡婕妤出身将军府门第,自视甚高。当初夏昭仪得宠,何等嚣张跋扈,看不过去也是正常的。正所谓落水的凤凰不如鸡,纵然现在夏昭仪获释,可这口气还是憋在后宫众人的心坎上。没办法拿夏昭仪出气,也只好寻兰美人的麻烦了,谁让她们是姐妹呢!”傅玉颖笑了笑。 云兮点点头,“不过兰美人让身边的人都不许再提这件事,不知意欲为何?” “为何?”傅玉颖笑得凉薄,“夏昭仪是因为身孕而重见天日,这黑账还在,岂敢放肆,就不怕皇上动了气,把她再丢回永巷受苦?这次要是再进去,可就没那么容易出来了。” 这也是实情,云兮道,“这么说来,这夏季兰心思极为缜密。” “你离她远点。”傅玉颖看着花瓶里的花束,“这女子心思城府恐怕都在她姐姐之上,然则不知是不是年纪太轻的缘故,总觉得跟这宫里头的人有些不太一样。” 云兮不解,“哪里不一样?” 傅玉颖轻笑,“我若是事事都知道,还能坐在这儿吗?街边摆个算命的摊子,都能断人生死了。” 闻言,云兮敛眸退下。 “对了。”傅玉颖喊住他。 云兮抬头望她,四目相对,稍稍仲怔片刻。随即敛眸,云兮行礼,“娘娘还有何吩咐?” “没什么,只是公子吩咐之事,你早早的准备着。”傅玉颖放下手中的剪子。 “是!”云兮退下。 秋娴疾步进门,“娘娘,王贵人来了。” 傅玉颖挑眉,淡然浅笑,“收拾一下。” “是!”秋娴让人收拾了桌案,而后退到一旁伺候。 王锦绣如今已是贵人,不再是位份卑贱的最低等淑女。褪却早前的简易素装,珠翠在身,衬着这精致的面庞,更加明艳动人。 进了门,王锦绣便给傅玉颖跪了下来,“嫔妾给娘娘请安。” “都是自家姐妹,何必如此客气。”傅玉颖瞧了秋娴一眼。 秋娴快速上前,忙不迭将王锦绣搀起。 “我一个人待在这儿,要没个说话的人,实在是无趣。”傅玉颖起身,缓步走到王锦绣跟前,“你可要常来,多陪我说说话。” “是!”王锦绣抿唇浅笑,好一副温恭柔顺之态,“娘娘既然觉得无趣,不若咱们去御花园走走吧!” 傅玉颖点头,“走吧!” 御医交代过,傅玉颖胎气稳固,只要按时吃药,正常行走正常生活都不受影响。 春末夏初的御花园里,倒也是极为热闹的。柳色青青,嫩芽悄悄冒了头。嫔妃们向日无聊,便在御花园里走一走,逛一逛。于是乎,这漫漫长日便能就此打发过去。 傅玉颖坐在亭子里,瞧着外头的柳色,只觉得心神舒畅。 “娘娘长日待在莲华宫里,难免无聊寂寞,以后嫔妾就陪着你多走走,对肚子里的小皇子也好。”王锦绣笑道。 “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呢,你这一口一个小皇子的,也不怕别人听了笑话。”傅玉颖笑骂。 王锦绣道,“娘娘是有福之人,自然是有福报的。” 轻抚自己的小腹,傅玉颖低头一笑,“我只愿这孩子能平安降生,是男是女都不重要。”话是这样说,可身在宫闱,谁不想生个儿子,到时候母凭子贵。 “娘娘,是皇上来了!”秋娴提醒。 傅玉颖当即起身,果然见皇帝笑吟吟的走来。 快步迎上去,傅玉颖行礼,“嫔妾参见皇上!” “怀着身子,就不必行此大礼了。”皇帝怜惜的搀起傅玉颖,瞧了一眼躬身行礼的王锦绣,“你们两个怎么在这儿呢?” 王锦绣笑道,“嫔妾闲来无事,便与姐姐一道在这儿散散步,免得姐姐一个人待在莲华宫太闷了些。” “后宫和睦,才是朕之所求!”皇帝倒是极为高兴,“爱妃要注意身子。” 傅玉颖含笑点头,眉目皆风情,“多谢皇上,嫔妾一定好好的。” “如今是多事之秋,有个人陪着,朕也安心。”说着,皇帝看了王锦绣一眼,“你倒是个体贴的,极好!以后多去莲华宫陪陪傅婕妤。” “是!”王锦绣行礼。 “皇上这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儿吗?”傅玉颖笑问。 皇帝拥着她缓步走着,“虚道长说有要事与朕商议,这长生之术,另有拓展。” 跟傅玉颖猜测的差不多,但凡有关修道长生的事儿,皇帝总是最高兴的。也莫怪夏琼芝如今一心要修道,果然是投其所好。 “恭喜皇上!”傅玉颖行礼。 皇帝朗笑两声,“到时候朕与爱妃一道长生不老。” “到时候皇上可莫要腻烦嫔妾才好。”傅玉颖笑靥如花,“皇上快去吧,别让虚道长等着,耽误了皇上的大事。” “爱妃最懂朕的心思。”皇帝松开她,“回去小心点,朕先去找虚道长,今夜来找你。”转而又看了王锦绣一眼,“好生照顾傅婕妤。” 王锦绣行礼,“请皇上放心,嫔妾一定好好照顾婕妤姐姐。” “谢皇上!”傅玉颖含笑行礼,目送皇帝离去。 “皇上待姐姐果然是最好的。”王锦绣笑着搀起傅玉颖。 傅玉颖一笑,“你如今不也得皇上青眼吗?来日,你这肚子若是争气一些便是。” 闻言,王锦绣面色微红,“姐姐又笑话我。” 走了一阵,傅玉颖便觉得累了。 回了莲华宫,与王锦绣说上一阵话,王锦绣便离开了莲华宫。 秋娴送了王锦绣出去,回来的时候脸上笑靥全无,“主子不觉得奇怪吗?为何咱们到了那儿,皇上正巧要经过呢?奴婢可不相信什么巧合之说。” 傅玉颖靠在软榻上,显得有些疲倦。 见状,秋娴上前为她轻轻揉腿。 傅玉颖笑道,“本来就不是巧合,还用得着怀疑吗?” “主子为何要忍耐?”秋娴不解。 “她出身卑微,谁都知道当初是我帮了她,所以她得在皇帝跟前展示她的重情重义。”傅玉颖轻叹一声,“另外,如今我怀着孩子,若是来日诞下皇子,身份地位必定有所不同。她身份卑微,在这宫里除了依附着我,没有第二条路。” “可你不摆明态度,站对阵营,在这宫里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如此一来,她等于告诉了所有人,她跟我莲华宫乃是同气连枝。来日我若得势,她也能有个依靠。” 秋娴点头,“她这是明目张胆的在利用你。” “这宫里,除了利用就是被利用。我利用她纠缠皇上,与夏家争宠,她利用我作为掩护和依靠,有错吗?”傅玉颖反问。 好像,是这么回事。 “既然大家都是利用,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傅玉颖笑了笑,“只要她不痴心妄想,生出旁的心思,我便容她。横竖这后宫,不可能一人独大。多一个同盟之人,好过多一个敌人。” “她想让人知道她有多重情义,我便成全她。她想利用我在皇上跟前露脸,把自己卑贱的出身抛诸脑后,我也可以帮她。” “在我的孩子还没有出生之前,我需要她。” 秋娴长长吐出一口气,“不生出旁的心思,只怕是不可能的。” “至少目前,她还没有这个能力,翻出我的手掌心。”傅玉颖揉着眉心,“比起夏家的威胁,王贵人暂时不足为虑。” 的确,如今最大的威胁应该是夏琼芝肚子里的孩子。 母凭子贵,历来如是。 王锦绣虽然有些小聪明,可她自身也有局限,比如她最嫌恶的出身。她们这一批入宫的女子,哪个不是官宦子女。而王锦绣不过是个九品县尉之女,其母亲还是个妾室,所以这宫里的妃嫔,人人都能压她一头。 皇后看不上她,没有背景没有家世,纵然提拔也不会有太大出息。 王锦绣没有法子,好不容易遇见了肯接纳她的傅玉颖,自然要牢牢的抓住傅玉颖。明知傅玉颖是利用自己来取悦皇帝,分夏家的恩宠,她也必须竭尽全力。 利用便利用吧,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里,没有君恩不成活。 她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冰冰凉凉的地方,任人欺凌。 “公子过两日便走,咱们动手应该不会牵连到他吧!”秋娴抿唇。 傅玉颖点头,“所以才在他离开之后动手,云兮已经开始准备了,你也要有心里准备。” “奴婢明白!”秋娴低低的回答,“只不过奴婢不太明白,皇上若是动怒岂非——” “从哪儿出来的自然是送回哪儿去,纵然回不去,也得老老实实的握在你家公子的掌心里。”傅玉颖轻叹一声,“他这是在帮皇后一把,免得到了最后,皇后会被自己的愚不可及害死。皇后自己的生死倒也罢了,只恐会连累赵家。” 秋娴凝眉,这倒是实情。 “夏昭仪未必不知道,皇后娘娘的心思。”秋娴道,“只是她也肯?” “肯与不肯,她自己做得了主吗?既然皇后能让她出来,她就得做好牺牲的准备。”傅玉颖合上眼眸,“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她自己,不也是如此吗? 这世上不管做什么,总归是有代价的。你若想赢,首先就得不怕输。 不怕输,有时候也只是因为,真的输不起。 不管是傅玉颖,还是赵无忧,很多东西错一步那就是万劫不复。 赵无忧在京中不会待太久,快速处置了这一干事宜,就得早早的准备启程去云华州。素兮的鹰隼传讯,已经落在了赵无忧手里,相关事情她都清楚个七七八八。 心也跟着放下,素兮无恙,其余人也都还活着。 只不过,素兮在信中提及…… 不由的眯起危险的眸子,赵无忧负手而立,站在窗口望着碧绿的梨叶,眸光幽幽。长长吐出一口气,很多事情跟自己最初的预计,似乎有些背离。 低头苦笑,细语呢喃,“果然权势迷人,财色乱心。” 素兮在拼了命的往回赶,千里良驹,不眠不休。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回京城,否则赵无忧身边无人,她岂能放心。 所幸紧赶慢赶,在赵无忧临行前,素兮赶了回来。一身风尘,一身狼狈。 因为不眠不休,身体乏累,此刻的素兮眸中布满了血色。翻身下马的时候,素兮几乎跌坐在地上,良久没有起来。 赵无忧快速上前,亲手搀起她,“如何?” 素兮无力的喘着气,“还撑得住。” “如此最好。”赵无忧瞧了一眼这极好的天色,“午后出发,如今你歇一歇。既然云筝他们都没来得及赶回来,那你由你陪我去。” 素兮点点头,此刻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 赵无忧让人将素兮带回听风楼休息,而自己则去了临江楼。 “无忧?”简衍在雅阁里等着她。 “这么着急找我,有什么事?”赵无忧问。 “听我爹说,云华州爆发了瘟疫,你如今去云华州,不是往火坑里跳吗?”简衍担虑的望着她,“不去不行吗?” “不行。”赵无忧笑道,“皇命在身,岂能抗旨不遵。” 圣旨已经下达,岂能不去。 殊不知,当简衍得知赵无忧要去云华州的时候,足足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朝廷有风言风语,说是云华州爆发了瘟疫,虽然皇帝没有说明,但——简为忠已经默认了这个说法,简衍便再也按捺不住。 “你身子不好,这瘟疫又是极容易传染的,若是你——”简衍抿唇,“无忧,你不要命了?” “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让自己活下去,岂能不要命?”赵无忧轻叹,“然则这世上有些事,是你必须做的,也是你该做的。你不必担心我,若老天爷真的要我死,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终究是一样的。” 简衍定定的望着她,仿佛下了决心,“无忧,我陪你去吧!” 赵无忧摇摇头,“有东厂在,你去了又有什么用?到时候与穆百里起了冲突,不是拖累我吗?云华州如今局势复杂,你待在京城里便好。有什么事,我会尽量让东厂出面。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保护好自己的。” “无忧,你什么时候能需要我一下?”简衍问。 赵无忧笑了,“许是临死前,还需要你这个朋友。又或者此行不利,当为我收尸。”她想着,若是东厂那个魔头听见了,估计现在就得挖个坑把她埋了。 说好的,他要给她收尸,要剁她双手呢! 简衍苦笑着,“我跟你说正经的。” “正经的就是,好好吃完这顿饭,就当是为我践行。”赵无忧拿起了筷子。 听得这话,简衍便知道她不愿再纠缠在这个问题上,心知她意已决。 有东厂的人跟着,赵无忧可不敢让简衍随行,穆百里那个小气鬼,还等着剁她双手,取她身上的某样东西呢!这死太监,心狠手辣至极。 吃过饭,赵无忧便该走了。 她能想象,东厂一干人等,整装待发的姿态。 “为何不能让我陪你?”简衍敛眸。 “因为我是赵无忧。”她淡淡一笑,拂袖转身。 目送赵无忧离去的背影,简衍眸色微暗,“哪日,你若不再是赵无忧,还会如此决绝的拒绝我吗?我只是想要一个机会,陪着你罢了!” 可惜,赵无忧不需要陪伴。 她需要的是伙伴,合作伙伴。 素兮睡了一觉,身上轻松了不少。 赵无忧坐在床前,“醒了?” “多谢公子。”素兮俯首起床。 “辛苦你了,日夜兼程赶回来,换做是我早就不行了。”也亏得素兮武功高,底子好,否则连夜赶路,铁打的身子也会熬不住的。 素兮笑了笑,“卑职不放心公子一人在京中。” “东西呢?”赵无忧道。 “还在!”素兮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小心翼翼的递给赵无忧。 打开来,是一串佛珠手串。 “还是缺了些。”素兮道。 “继续找!”赵无忧轻咳两声,收了手串。放在东厂手里,自然是最安全的,然则要拿回来却也不容易。拿假的,糊弄不过去,只能老老实实的先送出去。 此行云华州,她还得靠着东厂,留着自己的命。 否则命都没了,还要这佛珠又有什么用呢? “公子,卑职在来的路上,发现了一些东西。”素兮面色微紧,“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头。” 赵无忧挑眉看她,眸色微凝,“说来听听。” “云筝出事的那个庄子,并非被人废弃,而是被人连带着周遭的村庄一道屠村了。卑职发现了所有人的尸骨,还在庄子底下找到了密道,经过密道才救出了云筝他们几个。”素兮娓娓道来,“的确是无极宫捣的鬼,但是卑职有个疑问。” 赵无忧冷眸不语。 素兮压低了声音,“我们在庄子里搜了好几日,也没发现密道,最后是因为一个老鼠洞,才找到的密道。” 音落,赵无忧冷哼,“这老鼠来得,还真是及时。” 第97章 赵大人专干过河拆桥这事儿 有些东西,知道了便知道,总好过蒙在鼓里。赵无忧如此聪慧,自然是一点就通。 说是午后出发,不过赵无忧还是去了一趟东厂。 穆百里正在更衣,瞧着那单薄的身子,出现在门外,当即笑得邪魅无双,“怎么,赵大人这么迫不及待的要见本座。” 音落,陆国安知情识趣的领着所有人退下。 赵无忧不紧不慢的上前,随手便将东西丢给他。 拂袖揽袍,一串佛珠已经落在了穆百里的手里。穆百里心下一怔,这么爽快?掂量着手中的佛珠,分量不轻,看起来并不是寻常的佛珠。 一如当初他所怀疑的,她找的佛珠,其材质上异于平常。 “当日七星山庄老庄主死的时候,果然是把东西都给你了。”穆百里把弄着手中的佛珠,分量不轻,材质看上去似乎有些像石头,又不似石头。 这东西,还真是怪异。 赵无忧要这些玩意,到底所谓为何呢? “哼!”赵无忧冷笑,“宋谷要让自己的宝贝儿子坐上庄主之位,就必须依靠我。他聪明一世,岂能糊涂一时。” “如果不是你,恐怕着庄主的扳指也会落在其他人手里,到时候这钟昊天,只能任人鱼肉。”穆百里笑了笑,“赵大人下的一手好棋,还说什么不喜欢下棋,真是太谦虚了。” 赵无忧慢条斯理的为他系好披风扣子,也不抬头看他。 他一低头,便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梨花清香,真令人心旷神怡。 “人还是谦虚一点为好,锋芒毕露死得太快。”赵无忧捋直他的衣襟,犹如贤惠的妻子,正在为出行的丈夫,整理仪容,“尤其在督主面前,我可不敢——” 语罢,她抬头含笑望他。 “我已说到做到,东西都给你了,这救命之恩也算是两清了。”她转身就走。 下一刻,他亦握住她冰凉的柔荑,“赵大人急匆匆的,是要去哪?” “赶着送死之前,我得去云安寺一趟。督主到时候可在山下等我,我道个别就会与你们汇合。”赵无忧望着他,不似在说谎。 她是真的想去云安寺,此去金陵,母亲一直悬着心,如今去云华州也不知能不能回来,该跟母亲交代几句。免得到时候,若真的回不来,连遗言都会变成了奢望。 瘟疫不似朝廷战局,这天灾是没办法掌控的,所以赵无忧自己也没把握。 闻言,穆百里放了手,“赵大人可要尽快,别让本座久等。” “知道。”她轻叹一声,头也不回。 低眉望着掌心的佛珠,这东西还真是有些怪异,赵无忧费尽心思,几经生死前往金陵城,就是为了这个?可穆百里左看右看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这东西,没什么可圈可点之处,不就是类似石头珠子的佛串? 难怪人人常言,女人心海底针。 这不,眼前就有一枚海底针。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能得赵无忧这般仔细,这般迫求,必定非同小可。想了想,还是收入珍品房里,等他回来再仔细研究。 转念一想,赵无忧这次未免痛快得——让人不痛快。 然则,能被七星山庄收藏的,想来也不是简单的东西。罢了罢了,暂且不去想,还是出发要紧。 赵无忧抢先一步出城,先去了云安寺。 杨瑾之坐在自己的禅房里,木鱼声声,手中的佛珠不断转动。 慧灵行了礼,“公子,夫人最近身子不太好,您别刺激她。” 闻言,赵无忧蹙眉,“娘病了?” “自从公子去了金陵,夫人日夜担心,一下子病倒了。如今刚刚好些,又不肯吃药。”慧灵轻叹一声,“公子进去吧,奴婢去煎药。” 赵无忧点点头,刻意放轻了脚步声。 “我都说了,我不想吃药,把药端走吧!”杨瑾之没有转身,只是面色晦暗的跪在蒲团上,放下了手中的木鱼。 身后的脚步声停下,而后是膝盖落地的声音。 杨瑾之一怔,当即转头,只见赵无忧跪在那里,朝着她轻轻的磕头。 “孩儿不孝,不知娘亲生病,未能侍奉床前。”赵无忧伏跪在地。 “你回来了?”杨瑾之欣喜,当即圈红了眼眶,快速将赵无忧搀起,“来,快让娘看看,让娘好好看看你。合欢,你没事吧?” 赵无忧笑了笑,抬眸望着老泪纵横的母亲,“娘亲不必担虑,合欢安然无恙。” “那就好!那就好!”杨瑾之如释重负,急忙拭泪,“瞧我,越老越糊涂,你身为礼部尚书,去了金陵又怎会有事呢!到底是我多虑了,好在你的确无恙。” “娘为何那么担心,我去金陵呢?”这是赵无忧一直没想明白的事儿。 “没什么,只是觉得那边靠近北疆,蛮夷众多。你身子不好,又手无缚鸡之力,娘自然是不放心的。”杨瑾之知道,这个时候,她必定不能去看赵无忧的眼睛。 她这个女儿,虽然身子不好,可眼神特好。你若是撒谎,她只需一个眼神便能知晓个大概。约莫,也是赵无忧生性多疑的缘故。 赵无忧也不辩驳,只是取下脖颈上的那块玉,“娘,这个还你。” 杨瑾之先是一愣,伸手去接的时候,手上有些颤抖,“这东西,你一直带在身上?” “贴身之物,娘亲给予,岂能丢了。”赵无忧笑道,“也多亏了娘亲给予的平安福,合欢才能安枕无忧的回来。” “你遇见了谁?”杨瑾之忙问。 赵无忧凝眸看她,“娘觉得,我会遇见谁?又该遇见谁?这玉佩的主人?还是——” “我就是随口一问,你这孩子怎么了,尽拿朝堂那一套来与我问供?”杨瑾之不悦,轻叹一声握紧了掌中的玉佩。 赵无忧轻笑,“娘亲说的哪里话,我就算对付全天下的人,也不敢在母亲跟前造次。娘,今儿不是初九。” 她这么一说,杨瑾之这才想起来,今天的确不是初九。 不是初九,按理说赵无忧不会来此,除非事出紧急。 “合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杨瑾之眉目焦灼的盯着她。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娘,云华州瘟疫爆发,皇上已经下旨,让我前往云华州处理瘟疫之事。”她不敢提及东厂,免得母亲更加担心。 “瘟疫?”杨瑾之骇然,“这朝堂上比你身康体健,比你有能力的也不在少数。治理瘟疫应该让御医去,怎么让你一个文弱书生,礼部尚书上场呢?你这身子素来单薄,去了云华州还不得要了你的命啊?不行!这绝对不行!” 想了想,杨瑾之一把握住赵无忧的手,“你别去,娘马上修书一封送去你爹,有什么事儿,让你爹跟皇上说。赵家就你这么一个孩子,若是出了事,娘也不活了。” “娘!”赵无忧反握住母亲的手,笑得温和,“你放心,这么多年我都扛过来了,还怕这一次吗?连术士都说我这人天生命硬,要不然我也活不到现在。爹远在邻国,就算你修书一封也无济于事。我马上就要走,此行是来跟娘告别的。” 杨瑾之抱住她,“合欢,娘舍不得让你走,瘟疫如狼似虎,可不管什么权势富贵。合欢,太危险了。” “我当初去金陵城的时候,娘也这么说的。”赵无忧轻轻拍着母亲的脊背,“可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娘,你放心,合欢一定好好的照顾自己,一定会完好无损的回来。” “合欢,娘知道孩子大了,再也由不得我了。要照顾好自己,凡事别逞强。”当母亲的最是知道,她这个女儿习惯了争强好胜,习惯了勾心斗角。她也心疼,可是很多事情她无能为力。 深吸一口气,杨瑾之松开赵无忧,“合欢,要好好的回来。” 再多的不放心,只会成为赵无忧的羁绊。当母亲的,自然不愿儿女有过多的担虑。 “娘,你放心吧!”赵无忧亲手将玉佩重新戴回娘亲的脖颈上,“我走了。” “记着,离那些发病之人远一些。随时洗手,不要碰他们。不要勉强自己,那些冲锋陷阵的事儿,就让底下人去。”杨瑾之叮嘱。 赵无忧笑了笑,“娘,合欢长大了,懂得分寸。” “那就好!”杨瑾之点点头,她这个女儿可比她,有能耐多了。 慧灵端着汤药进门,杨瑾之当即蹙眉,“我不想喝药。” 赵无忧轻叹着接过药碗,“娘?” 杨瑾之看了她一眼,许是怕女儿为自己担心,便小心的端起汤药喝了个底朝天。苦涩,让她的脸上浮现着扭曲的表情。 好在慧灵伺候了杨瑾之这么多年,深谙杨瑾之的习性,早早备下了蜜饯。 赵无忧道,“娘,生病了就得好好吃药,这话还是娘从小教我的。”她轻咳两声,拢了拢衣襟,“合欢告辞。” “一路小心。”杨瑾之站在屋子里,没有送她出门。 哪个母亲忍心看着孩子离开身边,自然是不舍的。既然不舍,干脆就不看。 出了门,赵无忧扭头盯着慧灵,“娘的病似乎不轻。” “公子也看出来了?”慧灵一声轻叹,“夫人这是心病。” 闻言,赵无忧敛眸,“好好照顾着!”心病还须心药医,可赵无忧也不知道,娘最大的心病是什么。娘从来不说,爹也从不提及,对于母亲留守云安寺一事,其实赵无忧一直都没明白。 娘无法再生育,这已经是事实。可爹没有妾室,想来对娘是认真的。 也是因为这样,她才会从小被爹当成男孩养育,以至于最后入得朝堂。对于爹娘以前的事情,赵无忧并不清楚。 她小时候一直生病,很多事情转眼就忘。一直过了六岁,她的记性突然变得极好。但对于六岁以前的事情,她记得的并不多。 记得最多的是生病的时候,娘亲的衣不解带,以及爹僵冷的容脸。 “公子!”慧灵低低的喊了一声,“其实夫人的心病是你。” 赵无忧在院子里顿住脚步,微微僵直了身子,“等爹回来,我会更爹商议,把娘接回来与我同住。以后,我会好好照顾娘亲。” “你还是不懂。”慧灵摇摇头,顾自走开。 赵无忧微微一愣,还是不懂?这不是娘亲所求吗?到底以前出过什么事? 她不明白,何以慧灵会说:娘的心病,是我? 走出云安寺,素兮已经在外头等着,“公子,可以启程了。” 赵无忧翻身上马,想了想又道,“派个人回府留个信,等云筝回来,让她送些山楂过来。娘不肯吃药,总该想想法子才好。” “夫人病了?”素兮一愣。 赵无忧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策马而去。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丞相府门面光耀,实际上也未必如此。 只不过赵无忧没想到,刚到半山腰,却被穆百里给截下了。穆百里坐在马背上,凉飕飕的望着眼前的赵无忧。半副纱罩只留下一双清润凤眸在外头,“走吧!” “督主的耐心真好,竟然亲自来接我。”赵无忧冷哼。 可左看右看,似乎有些不对。穆百里身边只有一个陆国安,以及数人亲随,这好像不是他这位好排场的东厂提督的做派。 赵无忧蹙眉,“去哪?” “自然是去云华州。”穆百里挑眉看了她一眼。 赵无忧心头存疑,二人站在半山腰往下看,只见底下有浩浩荡荡的军士开路,那辆极致奢华的马车,赵无忧是认得出来的。马车旁边,有一人与陆国安衣着一致,而另一侧之人,则像极了素兮。 冷笑两声,赵无忧算是明白了,敢情这是要兵分两路。 “为什么要这么做?”赵无忧不明白。 去云华州领的是圣旨,不似去金陵城,领的是密旨。性质不一样,为何结果却一样,都得偷偷摸摸?赵无忧可不想一路骑马前往云华州,她这副身子怕是禁不住路上颠簸。 “本座想与赵大人一道游山玩水,携手作伴,如何?”穆百里阴阳怪气的说着,语罢策马而去。 素兮冷眸,“公子,会不会有诈?” “哼,这死太监的葫芦里也不知卖的什么药。”赵无忧抿唇,“跟着再说。” 素兮颔首,吩咐一名影卫回城,其余的便一道随赵无忧前行。 赵无忧的身子不好,哪怕骑着千里马,也是熬不住太久。每隔一定时间,她必须下马歇一歇,否则还没到云华州,她就得先厥过去。 他们抄的是小道,尽量避开大部队的官道。因为走的是近路,若是按照行程算起来,会比大部队更早抵达云华州。 密林深处,赵无忧坐在树下咳嗽着。疲惫不堪的她,面色藏白如纸。 穆百里行至她跟前,俯身蹲下,“撑不住了?” 赵无忧倦怠的望着他,“督主惯会骗人。” 他一怔,“何出此言?” “所谓的游山玩水,如今成了马赛,你还敢说没骗我?”她是文人,自然喜欢咬文嚼字。 穆百里低头一笑,而后抬眸看看天色,“翻过这上头,前面有个镇子,咱们可以去那儿歇一晚。赵大人身子不好,可嘴皮子依旧很溜。” “打不过你,难道还说不过你吗?”赵无忧轻叹,“总得有点长处,才能让督主忌讳我一些。” 他觉得,赵无忧这人有个毛病,就是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横来竖去都有道理。后来一想,也对,在女人身上压根没有道理可将。 “能继续走吗?”穆百里问。 赵无忧勉力撑起身子,拢了拢衣襟,“慢一些便是。” 入了夜,众人才抵达了穆百里所说的那个小镇。依山傍水的小镇格外安宁,穆百里带着陆国安与赵无忧主仆二人一道住在客栈里,其余的暗卫影卫则是蛰伏在四下。这镇子不大,陌生人太多难免会教人起疑。 店小二在前面引路,“两位客官是亲戚?” 闻言,赵无忧扭头望着穆百里。 只见穆百里斜睨那人一眼,那意思仿佛在说:什么眼神? 想他穆百里比这赵无忧,单从这容色上来说,可要俊美多了,他怎么可能有这么丑的亲戚。 见状,赵无忧笑道,“小二哥好眼神,我们兄弟二人是去探亲的,途径此地见天色已晚,只得住一宿再走。”说着,倦怠的咳嗽两声。 店小二道,“这位公子身体不太好?这是染了风寒吗?” 赵无忧轻叹一声,“一路上奔波劳累,有些吃不消,便染了风寒。” “我们这儿有个大夫,医术过人,要不我去给你请来瞧瞧?”店小二推开门,笑吟吟的引着赵无忧进门,快速将一壶热水放在了墙角。 穆百里的房间在隔壁,由掌柜的亲自领着进去。 素兮道,“大夫?我家公子这病怕是不太好治,何况我们还得赶路。” 店小二忙道,“这大夫脾气古怪,可是医术极好,咱们这十里八乡的想请他上门看病,还得看个缘分,看大夫的心情。” “谁家大夫,这般矫情。”赵无忧坐在床沿虚弱的开口,面上泛着迫人的苍白。 “可不是。”店小二笑了笑,“公子若是需要,只管吩咐一声,咱这儿穷乡僻壤的,都是实诚人,绝对不会坑您的。” “下去吧!”素兮道。 店小二恭敬的退下,素兮快速合上房门,“公子,你没事吧?” 赵无忧抚着自己的脸,想了想便走到案前,拿着镜子照了照,“脸色很难看。” 闻言,素兮不语。 “要不,去请大夫来瞧瞧?”素兮犹豫了一下。 要知道,他们如今出门在外,尽量不要旁生枝节,这请大夫难免会惊动旁人,所以……按理说是不该去看大夫的。 可素兮实在担心赵无忧的身体,瞧这脸色,全然脱了血色,煞白如纸。 赵无忧轻叹一声,“罢了,歇着吧!”她的确是累了,这乡野之地,能有什么草头大夫。从小到大,她看过多少大夫,吃过多少药,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洗漱一遍,安然阖眼。 赵无忧睡得浅,所以素兮便在门外守着,扭头便看见陆国安走了出来。这两个主子的性子,还真是如出一辙。 房内,隐隐传出赵无忧低咳的声音,显然她睡得并不安稳。 赵无忧觉得脑子里有些浑浑噩噩的,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温暖的掌心,突然裹住了她冰冰凉凉的柔荑,心下一怔,赵无忧当即坐起身来。 当视线触及穆百里那张风华绝代的容脸,赵无忧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你。”她怎么忘了,东厂家的,最喜欢爬窗户。在金陵城如是,听风楼亦如此,如今来了这儿还是不改这毛病。 听得里头有动静,素兮身边便推门。 却被陆国安当即拦住,“不必进去了。” 除了他们家主子,谁还能悄无声息的进这房间?也不瞧瞧外头有多少暗卫影卫,何况他跟素兮都没有察觉……这事儿就不必多想了。 “穆百里,我头疼。”赵无忧望着他,倦怠至极,“睡不着。” 穆百里轻叹一声,“惯的。” 音落,她已经伏在他的腿上,等着他伺候。 穆百里觉得真是自己找罪受,好端端不睡觉,跑到她房里来伺候她。温热的指腹,轻轻摁压着她的太阳穴,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 她闭上眼睛,唇角扬起一抹浅笑,“还是督主的手法好。” “睡吧!”穆百里道,“明儿还得赶路。” 赵无忧觉得很舒服,穆百里这人没什么好的,唯一的长处便是会伺候人,便是这说话的声音也是磁柔至极,让你听得极为舒坦,极为放松。 他低眉望着呼吸均匀的赵无忧,分明是女子,却要这般倔强。说是心疼吧,又觉得活该;说活该吧,又觉得她不容易。有那么一瞬,他仿佛看到曾经的自己。被逼到绝境,不得不坚强,面对这血淋淋的一切。 长长的羽睫垂着,烛光里有些烛影摇动,打着斑驳的剪影。剔透莹白的肤色,让她显得有些不真实。他忽然想起她的一些话,似真似假。 她说,她并不属于这里。 穆百里横看竖看,也没看出来,她到底哪儿不属于这里。鼻子眉毛,还是眼睛呢?这丫头的嘴里,还真是没半句实话,难怪没什么朋友。 这样的人,本就不该有朋友。 他们都一样,只相信自己。 赵无忧睡着了,她本来就累,只不过身子不适才会翻来覆去。穆百里想着,若是继续惯着她,估摸着以后她要离不开他了。 指尖轻柔的拂过赵无忧的后颈,慢慢捋下衣襟。 这鲜艳的蓝色印记,跟上次看到的似乎又有些不一样。 “好像长大了一些。”他蹙眉。 这东西,还能成长?不断的变化?如此诡谲多变,还真让人有些欣喜!他第一次如此仔细的盯着看,心头想着,还好——是活的。 微微吐出一口气,穆百里眸色幽沉的望着明灭不定的烛火。犹记得那一夜的火光,更加艳烈。 “哥——”她低低的喊着。 穆百里陡然凝眉,这哥到底是亲哥哥,还是情哥哥?情哥哥?呵,穆百里心头一怔,难道赵无忧除了这简衍之外,还有其他男人? 真是了不得,这女人,男女通吃啊? 赵无忧睡得本来就浅,能睡上两三个时辰已经了不得。睁开眼的时候,穆百里正靠在床柱处,双眸紧闭的小憩。 她抬头,他便睁开了眼。 “醒了?”他问,“头还疼吗?” 赵无忧摇头,“你去歇着吧!” “过河拆桥这事儿,赵大人干得还真是得心应手!”穆百里冷飕飕的开口。 “承让承让,督主过谦了。”赵无忧伸个懒腰,睡了这么久,还真是通体畅快,舒服了不少。 哪知这穆百里也是个没脸没皮的,翻身就躺在她身边。 赵无忧一愣,“这床太小,睡不了两个人。” “无妨,赵大人往里头挪挪,实在不行,本座只好委屈一些,抱着你睡。如此一来,倒是省了不少地方。”穆百里揽过被子,俨然将此处当成了自己的房间。 赵无忧瞪着他,“督主可知道无赖二字是怎么写的?” 穆百里随手将她揽入怀中,“别动!” 她蹙眉,心下不悦。 “想必赵大人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所以才这么多话。”穆百里合上眼眸,将她抱在怀里,随手盖好被子,“凡事讲求个礼尚往来,赵大人就别客气,本座的怀里还算温暖,你暂且用着吧!” 这话听着,怎么这样别扭呢? 罢了罢了,跟他这样耍无赖之人是说不清道理的。正所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合上眼睛,睡了就是。 穆百里这死太监都不要脸了,她还要脸干什么?干脆都丢了作罢,耍无赖这种事,谁不会? 一觉睡到天亮,穆百里起来的时候,赵无忧也跟着醒了。 “该上路了,赵大人要是觉得滋味不错,本座明儿再来与你同床共枕。”穆百里笑得邪肆。 赵无忧剜了他一眼,“穆百里,你就不怕咱们这睡出来的感情,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吗?” “睡出来的感情?”穆百里觉得,这用词未免太精妙了,“到底是本座睡了赵大人,还是赵大人爬上了本座的床呢?” 赵无忧凝眉,他这么说,有什么区别?横竖是她吃亏。 “穆百里,你明知我是女儿身,还要这番动手动脚,难道你是个假太监吗?”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 “你要不要验一验?”穆百里挑眉看她。 赵无忧下了床,“我对那玩意不感兴趣。”听说太监那地方,丑得很,她可不想恶心到自己。 穆百里笑得凉薄,“收拾一下,马上就走。”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赵无忧问。 穆百里顿住脚步,回眸看她时,眸色幽邃而沉冷,“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聪明?” 语罢,头也不回的离开。 看着穆百里从房内出来,素兮的面色紧了紧,忙不迭进门,“公子,你没事吧?” “我好得狠,能有什么事?”赵无忧的气色好了不少。想了想,她瞧了一眼素兮,若有所思的问道,“素兮,你能回答一个问题吗?” 素兮颔首,“公子请说。” 赵无忧道,“你们习武之人,是不是都有什么内力之类的?上次我在马车里险些熬不住,你……” “是!”素兮点点头,“当日眼见着公子熬不住,卑职只好以自身真气灌入公子体内,替公子护住心脉。所以后来马车翻到之际,卑职才会精疲力竭,毫无还手之力。” “也就是说,你把真气输给我,你自身就会受到影响?”赵无忧凝眉。 素兮一笑,“对。” 赵无忧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公子无端端的为何问起这个?”素兮不解。 赵无忧一笑,“没什么,只是突然好奇罢了!你也知道,我不会武功,你们那些手脚功夫,我一点都不懂。不过听你这样说来,倒也有趣。” 素兮笑道,“等公子身体好些,可学一学最基本的防守功夫。” “也好!”赵无忧敛眸,仿佛有些心事。 洗漱完毕出了门,那店小二又凑上来,“客官这就走?” 赵无忧点头,“是的。” “您的身子,没事了?”店小二打量着赵无忧。 赵无忧一笑,话外有意的开口,“看样子,小二哥是那家大夫的亲戚吧?这么殷勤,可一点都不像客栈的店小二。” 闻言,店小二面色一紧,毛巾一甩搭在肩上,“客官说的哪里话,我这就是担心您的身子。这长途跋涉的,怕是有些吃不消。” “我跟你说过,我接下来要长途跋涉吗?”赵无忧眯起眸子反问。 店小二当即笑得尴尬,“是小的多嘴了。”语罢,急急忙的转身离开。 素兮牵马过来,“公子?” 赵无忧眸色微沉的望着店小二离去的背影,伸手接过素兮递来的马缰,长长吐出一口气。 “公子这是怎么了?”素兮问,顺着赵无忧的视线,只能看到店小二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赵无忧翻身上马,面色微沉的扭头,看一眼戴着纱罩的穆百里,“你早就知道,我们被人跟踪了?”所以昨儿夜里,他是来保护她的? 思及此处,赵无忧眸中微恙,略带迟疑的打量着眼前的穆百里。 他看上去,生龙活虎的,似乎也没什么不妥。一点都不似素兮当时,那般虚弱无力。 第98章 水井里的秘密 穆百里不咸不淡的瞧了她一眼,当即策马而去。 既然他都没说什么,赵无忧便也不再纠结。有这么大一尊佛陪着自己,她又有什么可担心的?仿佛自从悬崖之下回来,她对他有种无法言说的信任。 策马直追,此处不宜久留。 直到赵无忧与穆百里离开,店小二才悄悄的走出后门。 后门外头的墙上,靠着一个头戴斗笠的男人。 “他们太小心,没法子。”店小二略显局促,“这位爷,那这银子……” 男人随手将一个钱袋丢给他,“人呢?” “刚走!”店小二欣喜的接过银子,将钱袋抓在手里。 听得这话,男人当即翻身上马,二话不说便策马离去。 店小二瞧着钱袋里的银两,暗啐一句,“真是个怪人。”早前让他诱那白面书生去看病,看如今这样子,约莫是去追他们了。 到底是什么恩怨,让他这般穷追不舍。 看那白面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还是个病秧子,约莫也不会得罪什么人吧?倒是白面书生身边的那个,才真是叫人害怕。只一眼他那眼神,直让人毛骨悚然。 快马加鞭,马背颠簸。 知道身后有人跟着,赵无忧便不敢再轻易停下来。 “你知道是谁跟着我们?”赵无忧问,风吹得她不断咳嗽。 穆百里扭头望着她,“知道如何,不知道又怎样?你能折回去,大开杀戒?” 显然是不现实的! 她还在咳嗽,面色乍红乍白得厉害。 蓦地,穆百里突然策马靠近,下一刻,他身子陡然倾斜,单手扣住了她的肩胛。说时迟那时快,她竟被他整个提起,当下丢在他的身后。 朦胧中,她听见穆百里的磁重之音,“抱紧。” 她一愣,便是素兮也跟着愣住。 倒是陆国安依旧面无表情,似乎并不觉得奇怪。 有穆百里挡着风,她便没那么难受。这个时候没必要逞强,既然有人愿意为她遮风挡雨,自然是求之不得的。有穆百里挡在前头,风过鬓发,挡去了寒凉之意。 她抱着他健硕的腰肢,能感受到属于他的温度,一点点穿透衣衫,渗入自己的身体发肤之中。嗜杀之人,身上却没有半点血腥之气,还真是不容易。 他低眉看一眼自己腰上的手,这素白纤细的柔荑,还是第一次这样抱在他的腰间。两个不男不女的人,就这样抱着,策马飞驰,看上去却没有半点违和之感。 不自觉的,穆百里挽唇。 有些东西很莫名其妙,不在自己的意料之内,但——却是人生中的理所当然。 殊不知在远离京城的官道上,一场惊心动魄,早已预谋的截杀如期而至。官军跟无极宫的人交上手,刀刃碰撞之音,伴随着鲜血的屠戮。 无极宫的人快速将马车包围,然则刚掀开车帘,剧烈的爆炸声响起。顷刻间,血雨喷溅,断肢残臂满地皆是,场面何其惨烈。 “车里没有人!”人群中一声厉喝。 远远的,含音策马勒住马缰,听得这一声喊,当即调转马头,飞奔而去。车里没有人,也就是说穆百里和赵无忧根本就不在其中,这二人早就与大部队分道扬镳,兵分两路前往云华州。 领旨出京,却半路遇袭,这事儿很快便传回了京城。 皇宫内,皇帝自然是盛怒不已。这无极宫当真是胆大包天,如今连朝廷都不放在眼里。一声令下,皇命清剿,刻不容缓。 莲华宫。 云兮疾步上前,“娘娘,出事了。” 傅玉颖心头一怔,“何事如此慌张?” 长长吐出一口气,云兮俯首,“官军被截,说是无极宫动的手。” “那你家公子呢?”傅玉颖忙问。 “公子神机妙算,早就避开,并不在车内。”云兮道,“如今所能知道的,只有这些。” “无极宫?”傅玉颖凝眉,缓步走到窗前,望着外头的阴雨绵绵,“早前听皇上提起过一次,说是江湖组织,胆大妄为来宫中窃盗。如今,怎么连官军都不放过?这恐怕,不是什么江湖组织吧!” 云兮摇头,“这是公子的事,卑职不敢打听。” 傅玉颖点点头,“今儿下雨,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是!”云兮俯首,“马上让人行动。” 云兮退了下去,四下又安静起来。傅玉颖抚着自己的小腹,抬头望着窗外的绵绵细雨。 秋娴小心的将披肩落在她身上,“主子,当心天凉。” 低头一笑,傅玉颖回过神来,“秋娴,你说这世上有没有报应?” “主子觉得有,那便是有吧!”秋娴笑了笑。 傅玉颖扭头看她,“你信吗?” “不信。”秋娴抿唇。 “为何不信?”傅玉颖凝眉。 秋娴长长吐出一口气,“若真的有报应,这世上早就没有恩怨情仇了。那些满手鲜血之人,不得早早的去阎王地府报道吗?奴婢不相信报应,奴婢只相信公子。” “你为何跟着公子?”傅玉颖问。 秋娴没有说话,行了礼转身离开。 傅玉颖定定的望着秋娴离去的背影,心头微恙。在秋娴身上,似乎有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秘密。是秋娴与赵无忧的秘密! 今夜,皇帝去了芙蓉宫,胡婕妤处。 这宫里,只有一个皇帝,恩宠也只能给一个人。其实傅玉颖并不喜欢这样的雨露均沾,曾几何时,年少时的期许,都成了如今的痴心妄想。 谁不喜欢一生一世一双人,遇见自己心爱的男子,从此白发齐眉,比翼双飞。 可现在呢? 不管你怎么想,你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轻叹一声,莲华宫似乎有些冷。 下半夜的时候,雨停了,可整个宫里都沸腾了。 一具浮尸,被人在水井里发现。 “昨儿下雨,井水暴涨,奴才来打水只觉得有股腥味。谁知道水桶丢下去,竟捞着一具死尸。”当值的太监吓得瑟瑟发抖。 宫里出了这样的事儿,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就是死了个太监吗,拾掇拾掇也就罢了。御林军统领瞧了一眼死尸,司礼监的秉笔太监眉头微挑,“这是哪宫的太监?可有认得的?” 认出来是谁,到时候销了户籍便是。 认不出来,也只能往乱葬岗一丢了事。 可偏偏,有人认出来了,“这好像是永巷的刘公公吧!” 见状,众人一惊,马上让人去把永巷的奴才们叫来,进行辨认。果不然,刘公公早前失踪,一直找寻不到,原来是被人杀死在水井里。 说起这刘公公,众人便又想起了另一个人。 那便是刘公公伺候过的夏昭仪!丹阳宫那位!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哑然。 “这里头好像还有什么东西。”一名御林军趴在水井边上仔细的往里头瞧,隐约觉得里头还有模糊之物。 一番打捞,倒是把众人吓了一跳。 这一打捞,事情就被扩大化了。 算上刘公公,一共是三具尸体,都是被人打死后推入水井之中的。最底下那人身上还绑着一点石块,谁知道这绳子被水侵蚀,昨儿井水暴涨,尸体便浮了上来。 三条人命,而且这三条人命都来自永巷。这事儿可就了不得了,一传十,十传百的。夏琼芝早前在永巷里禁足,受尽了羞辱,如今羞辱她的人都在水井里待着,不用想也知道这其中的关窍。 人都死了,有些不明不白的东西算是再也撇不清了。 夏琼芝觉得冤,她分明没有杀人,出来的时候还把这一场好戏做得妥妥当当的,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早前的大肆嘉奖,成了她的逢场作戏,虚情假意。 在所有人都以为她改过向善之后,突然间被打回原形。 皇帝面色铁青,坐在芙蓉宫的正殿里,眸光森冷的听着底下人汇报。御林军统领,司礼监秉笔太监,一一叙述了发现尸体的过程,以及死者的死因。 “简直岂有此理!”皇帝拍案而起,奴才们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小德子忙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因为皇帝动了气,胡清芳自然也跪了下去,“皇上息怒,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人死不能复生,这事儿也只能是死无对证。” 一听是死无对证,皇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去把那贱人给朕带来!” 小德子行礼,“奴才领旨。” 出了门,小德子一身冷汗。皇帝丢了方子,心里头的一股子怨气还没消,这夏昭仪就触了霉头,犯了这事儿。云华州那头还没个准信,无极宫半道截杀,皇帝这股气,怕是要撒在夏昭仪身上了。 深吸一口气,小德子急急忙忙的便朝着丹阳宫去了。 夏季兰快一步到了丹阳宫,在得知死的是永巷刘公公之时,夏季兰便知道其祸非小。 “姐姐,出事了。”夏季兰气喘吁吁,“你当做好心理准备。” 夏琼芝陡然挑眉,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夏季兰,“我没杀人。” “我信你没用,要皇上信你才行。”夏季兰深吸一口气,“若是皇上责怪,还望姐姐莫要执拗。皇上生性多疑,姐姐千万不要硬碰硬。我已经让碧春去找皇后娘娘了,想必皇后会看在姐姐肚子里的孩子份上,帮你保住性命。” 身子抖了抖,夏琼芝跌坐在凳上,面色苍白。 “妹妹,你回去吧!”夏琼芝神情呆滞,“就当不曾来过,千万别被我连累。咱们姐妹两个,总归要有一人在外头存活。若被人一网打尽,那咱们国公府,咱们夏家就真的完了。” 夏季兰定定的望着夏琼芝,平素乖张狠戾的女子,此刻好像敛尽锋芒,黯淡了所有的锐利。 “姐姐?”夏季兰敛眸。 “你自小聪慧,该明白我的意思。你比谁都清楚,此刻我面对的是什么。”夏琼芝轻叹一声徐徐起身,“走吧!” 夏季兰抿唇行礼,“姐姐保重。” “妹妹,你可曾恨过我?”夏琼芝问。 夏季兰一笑,“姐姐说的哪里话,我与姐姐是同胞姐妹,怎么会有恨呢?” “是我让父亲送你入宫,也是我把你搅进这黑暗之中。”夏琼芝笑得凉薄,“你所希冀的不过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罢了,是我让你失去了这一切。” “姐姐别说了。”夏季兰抬步就走。 夏琼芝笑得艰涩,“我怕是再也走不出冷宫了,这一次想必是最后一次见你。” 夏季兰顿住脚步,眸色微沉,“只要还活着便有希望,姐姐何必绝望呢!何况你的肚子里,还有皇上的骨肉。只要姐姐能坚持下去,总归是有出路的。” 语罢,她再也没有回头,径直走出了丹阳宫。 夏琼芝环顾四下,这丹阳宫又该空置下来了。 小德子上门,夏琼芝似乎早有准备,毫不争辩的跟着小德子走。浣冬在旁搀着夏琼芝,她能清晰的感觉到来自于夏琼芝的颤抖与疲软。 所有的坚韧,不过是最后的骄傲在作祟。 抬头看一眼芙蓉宫的大门,夏琼芝深吸一口气,缓步走进去。 毕恭毕敬的跪在皇帝跟前,夏琼芝面如死灰。当别人已经给你设好了局,你便再无挣扎的可能。死无对证,是他们对她的认定。 “朕没想到,你口蜜腹剑,是如此狠辣之人。是朕让你去永巷反省思过,是朕让你在那里吃苦受罪。你明面儿上赏赐他们,反过来背地里,竟然暗下毒手。你这样反复无常的阴险小人,此刻还有何话说?”皇帝冷然。 夏琼芝跪在那里,面色平静,“既然皇上已经认定嫔妾是这样的阴险小人,那嫔妾还有解释的必要吗?若嫔妾为自己辩驳,皇上是否以为,嫔妾只是在巧言狡辩?若是如此,嫔妾无话可说,任凭皇上治罪。” 一番话,说得胡清芳的面色也变了少许。 皇帝一愣,随即怒斥,“放肆!你这是在说朕污蔑你?证据确凿,你还如何砌词狡辩?朕真是瞎了眼,竟然会放你出来杀人。” 夏琼芝笑得凉薄,极美的容脸,溢开一丝冰凉之意,“若嫔妾否认,皇上是否要冤杀嫔妾?” “你!”皇帝拍案而起,“你这贱人!” “嫔妾自问从未做过,这些人死在水井里,皇上何以就认为是嫔妾下的手?在皇上的心里,嫔妾就如此心狠手辣吗?皇上,嫔妾伺候您,与您是枕边人。嫔妾是什么性子,您难道不清楚吗?”夏琼芝眸中含泪,“嫔妾虽然任性,可嫔妾不会杀人。” 皇帝想了想,好像是有些道理。 胡清芳上前,搀着皇帝坐下,“皇上,此事发生得突然,还是让人查一查吧!”她瞧了夏琼芝一眼,“您瞧,这夏昭仪怀着身孕,怎么能……” 不说身孕还好,一提起身孕,皇帝便是气不打一处来,“仗着自己有孕,就可以胡作非为?傅婕妤也有身孕,你看看人家,安分守己,小心养胎。可是你呢?” 夏琼芝绷紧了身子,“嫔妾没有杀人。” “你还敢狡辩!”跟皇帝抬杠,其实是最不明智的。尤其是自诩聪慧的皇帝,惯来刚愎自用,岂能容忍你的辩驳。你所谓的冤屈与清白,是在打皇帝的脸。 因为他是皇帝,他觉得这事是你做的,你就得承认。 可你说你不承认,皇帝觉得自己的脸没地方搁,你敢质疑皇帝的结论,不是自找苦吃吗? “皇上息怒!”小德子躬身行礼,底下一个个紧跟着高呼,“皇上息怒。” 可到了这份上,皇帝怎么能息怒呢? 国公府已经没落,被褫夺了位份,这夏琼芝长得再漂亮也无济于事。因为宫里从不缺漂亮的女子,君王之爱岂能长久。 所以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帮着夏琼芝。 墙倒众人推,这道理是最简单不过的。 “皇上若是有证据,证明嫔妾所杀,嫔妾愿领一死。”夏琼芝的性格注定了她不可能服软。可有时候不肯服软也只是无奈之举,你若想活得长久,你就得坚持下来。 皇帝勃然大怒,“来人,把这贱人给朕拖下去,打入冷宫再也不许出来。” “皇上且慢!”外头,传来皇后李氏的声音。 皇后的呼吸有些急促,想来是急匆匆赶过来的。朝着皇帝行了礼,众人缄默退到一旁。皇后上前一步,面色微沉,“皇上可要想清楚,夏昭仪的腹中还有皇上的骨血。宫中子嗣单薄,还望皇上为了江山社稷,万年国祚,三思而行。” 皇帝顿了顿,自己膝下公主居多,的确是子嗣单薄。可如果今日不处罚这顶嘴的夏昭仪,自己的脸皮没地方放。思来想去,好像怎么都做不到两全其美。 他想着,要是自己的赵爱卿在这里,约莫能给个好法子。 见皇帝不做声,皇后轻叹一声,“皇上,夏昭仪有错,那是她的事儿,可皇嗣无错。皇上怎么忍心让自己的皇嗣流落冷宫呢?冷宫是什么地方,皇上应该很清楚,若是皇嗣有损,只怕皇上要后悔莫及的。” 皇帝面色无温,一言不发。 胡清芳上前朝着皇后行礼,“皇后娘娘,皇上实在是为难,还望娘娘给想个折中的法子。” 闻言,皇帝抬头望着皇后,似乎是默许了胡清芳的说法。 这自然是皇后喜闻乐见的结果,当即笑道,“其实皇上也不必担虑,夏昭仪有错,皇上大怒,打入冷宫也是应该。只不过冷宫那儿实在无法周全,不如皇上暂且将夏昭仪禁在坤宁宫,由臣妾看管。等诞下皇嗣,再行处置不迟。皇上以为呢?” 禁足坤宁宫? 胡清芳心里一盘算,倒是有些明白了皇后的意思。 皇帝也不是傻子,皇后长久没有生育,膝下无一儿半女。这么一想倒也不错!横竖他如今厌恶夏昭仪这样恶毒的女人,可又顾及她肚子里的孩子。如今把她禁足在坤宁宫,由皇后看管,来日不管诞下皇子还是公主,也可以名正言顺的寄养在皇后膝下。 后宫之主没有孩子,终究会落人笑柄。 思及此处,皇帝起身,“那就照皇后的意思办吧!” “皇上,嫔妾真的没有杀人!”夏琼芝眸色灼灼。 皇帝冷哼,拂袖而去。 等着皇帝离开,众人亦悉数退下。浣冬流着泪将夏琼芝搀起,夏琼芝面如死灰,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都被抽离。她脚下有些轻浮,身子有些摇摇欲坠。 胡清芳站在那里,瞧着夏琼芝亦步亦趋的随着皇后离开。 奴婢知书上前,“娘娘,皇上难道不清楚皇后娘娘的意思吗?” “知道又如何?”胡清芳笑得凉凉的,“皇后母仪天下,理该有个孩儿的。” 知书点点头,“这倒也是,只不过放虎归山,势必是个祸害。”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道理,有些人比咱们更清楚。”胡清芳眸色微沉,“能在夏琼芝出来那一日,便已经埋下这一局的人,岂是泛泛之辈。想必早就料到,皇后会出面。估计那人,只是想要夏琼芝的命罢了!” “可是皇上为何如此生气呢?”知书不解,“这宫里头又不是没死过人。” “夏琼芝若是杀了人,不是驳了皇上的面子吗?是皇上放了她出来的,如今皇上的脸往哪儿搁呢?再说了,我听我爹说,这些日子,国公府那头一直在歌功颂德,说什么先帝之恩的。折子都送到了御前,皇上心里肯定也不痛快。”胡清芳做定。 知书笑了笑,“皇上是最恨被人摆布的。” “所以,夏琼芝这一出事,皇上就把国公府的账算在了她的头上。谁让夏琼芝自己倒霉,不早不晚的偏偏这个时候,触了皇上的眉头。如今倒好,皇上早前还想着恢复国公府的位份,眼下是再也没有机会了。”胡清芳想了想,“这赵家父子如今都不在京中,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早早的布了一局呢?” 知书摇头,“必不是寻常人物。” 胡清芳点头,“何止不寻常,简直是太危险。” 三具尸体,撤销了皇帝对国公府的所有好感,还把险些提上议程的国公府复位之事,给搅黄了。 “难不成是皇上?”知书一愣。 胡清芳凝眉,“当日让夏琼芝出来的是皇后,如今还是她吗?”若真的是皇后,那这心思可就太吓人了。自导自演,只是为了夏琼芝肚子里的孩子。 要知道这么一来,夏琼芝就再也没有机会在宫中抬头,再也不可能母凭子贵。而生母无德无权的孩子,来日也不可能离开皇后,皇后便更容易掌控夏琼芝母子。 经此一事,夏琼芝必定对皇后感恩戴德。 这么一想,好像真的是皇后所为。 事情的处理结果,似乎都在傅玉颖的预料之中。听得云兮和秋娴的汇报,她只是淡淡的笑了笑,“终究谁都及不上你家公子的聪慧,纵然不在深宫,可布下的局却还能有条不紊的进行,实在让人佩服。” 秋娴笑了笑,“也亏得主子安排妥当。” “是天要亡她夏家,也活该国公府,竟然生出要复位的心思。”傅玉颖轻叹一声。 赵无忧既然能设法让皇帝撤了你国公府的位份,又岂能让你如此轻轻松松的就回来。不过如今这事儿,谁都不会想到跟赵无忧有关。 赵无忧远去云华州,为皇帝效命,这样的忠臣良将,上哪儿去找?所以无论怀疑是谁,都不会有人怀疑赵无忧这样的忠臣。 不过皇后就倒霉了,便是皇帝也会寻思着,此次事件的最大受益人。 夏琼芝心思歹毒,皇后又何尝不是呢? 可放眼后宫,要让后宫这般太平,这新来的皇后还得有些手段。皇帝也不想折腾,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皇后不是想要孩子吗?给她便是! 能安生就行,也免得耽误皇帝的修仙大业。 云兮颔首,“如今夏昭仪被废去了位份,无名无分的禁足在坤宁宫。皇上还下旨,永世不得踏出坤宁宫半步。估计这一次,皇上也是动了真格的。” “皇上是怕后宫再有人效仿,更怕旁生枝节。皇上未尝没有怀疑,只不过皇后毕竟是皇后,纵然全天下的人都怀疑她,皇上也得维持皇家的颜面。皇后无子,时日长久难免会生出事端,若是来日因为立储之事闹腾起来,皇上也会头疼。”傅玉颖抚着自己的小腹。 “若夏琼芝生下儿子,估计皇后娘娘——”秋娴凝眉。 傅玉颖轻叹,“是儿子也好女儿也罢,失了恩宠,又有什么用呢?” 在后宫,没有恩宠就不能活。只要有恩宠,还怕没有机会生孩子吗?母凭子贵的同时,也有子凭母贵的缘由。 “不知道你家公子,现下如何?”傅玉颖蹙眉。 听说路上被截,也不知这会怎么样了。若是赵无忧死了,那傅玉颖在这宫里,就会变得处境堪忧。毕竟她能入宫,能得圣宠,少不得赵无忧的手段。 秋娴与云兮对视一眼,默然不语。 能怎样呢? 赵无忧和穆百里并不在车上,也不随军前行,让那些无极宫的人扑了空。不过当鹰隼将消息送到陆国安手中之时,陆国安还是愣了愣,“无极宫的人,明知道有东厂随行,为何还要半路截杀?” 穆百里接过信件,看了一眼便丢给了赵无忧,“赵大人以为呢?” 闻言,赵无忧笑得凉凉的,“督主不会以为,无极宫的人生怕我远赴云华州,染上瘟疫而暴毙,所以赶紧半道上劫走我,借此保全的性命?” “无极宫又不是你家开的。”穆百里睨了她一眼,这丫头说话,真是愈发阴阳怪气。他这当太监的还没这么想,她便是这般腔调,真是有些欠打。 “也许,就是我家开的呢?”赵无忧起身,“督主难道没怀疑过,无极宫的存在到底是为了什么吗?” “为了什么?”穆百里问。 赵无忧坐在树下,揉了揉酸疼的胳膊,“正邪自古不两立,可若没有邪,何来正?若无正,何来邪?正邪不两立却又相互依存,要让正义永存,就必须让邪道长久下去。无极宫追杀,许是我自己的苦肉计。督主以为如何?” “赵大人这番言论,本座还是第一次听到。”穆百里眸色微恙的盯着她。 谁都知道正邪不两立,却没有人想过,若无正,何来邪?若无邪,要正何用? 看样子,事情总有两面。 就好比眼前的赵无忧,看似病怏怏,实则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毒蛇猛兽。 素兮取了水袋递给赵无忧,赵无忧吃了药,这急促的呼吸才算慢慢的平静下来。转头望着穆百里,勾唇笑得凉薄,“督主未曾听过的,多得很。” “是吗?”穆百里望着她素白的面色,眉头微凝。 赵无忧的身体太虚弱,以至于每隔一段时间就得下马歇息。这一段路,已是她第二次吃药了。虽然是他带着她,可终究也是颠簸不断。 前面不远处是个村落,瞧这天色,也该找户人家歇歇脚。 “督主?”陆国安蹙眉。 “去探路吧!”穆百里道。 “是!”陆国安随即领人离开。 等到陆国安离开,穆百里才不紧不慢的走到赵无忧跟前。 赵无忧看上去很疲惫,无力的靠在树干上,气息奄奄的模样,还真是让人心生不忍。如今知道了她是个女子,这心里头的感觉便更不一样了。 “赵大人好像随时都会断气。”穆百里蹲下身子。 赵无忧阖眼,懒得看他,“托督主洪福,怕是没那么容易死。” “那便最好。”穆百里环顾四周,“这地方阴气太重。” 听得这话,赵无忧突然笑了,勉力坐起身来望着他,眼中带着一丝蔑笑,“督主说什么?阴气太重?” “笑什么?”穆百里蹙眉。 赵无忧道,“我当督主一身杀气,满手鲜血,自然是神鬼不忌的。怎么,督主也信世上有鬼?否则何以觉得此处阴气深重呢?” 穆百里起身,“百无一用是书生,本座是怕你被鬼拉上黄泉路。” “督主放心,我这副病怏怏的身子,他们看不上。只是督主这般花容月貌的,想必会惹人垂涎,到时候督主可要小心。别一不小心,当了人家的鬼婿。”赵无忧想了想,“也不知道这些孤魂野鬼,喜不喜欢少了一点的男人。” 听得这话,穆百里斜睨着她,“多谢赵大人抬举。” “不敢不敢!”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慢慢悠悠的站起身来。 扭头一看,身子微微怔住。她这才明白穆百里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原来…… 第99章 赵无忧命悬一线 一片荒冢,就在不远处的村子外头,约莫这村子里祖祖辈辈死的人,都在这里埋着。难怪穆百里说,这儿阴气重。 村子里的人倒是习惯了,也就没什么,可他们这些外来人自然会觉得阴气很重。 不过按照路线路上所记,方圆十里开外,都没有其他的村落,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也只有这个地方还能让你歇歇脚,好好的睡一觉吃顿饱饭。 赵无忧揉着眉心,无奈的看了穆百里一眼。 虽说穆百里让她避开了无极宫的追杀,可这一路上她也吃尽了苦头,实在没占到什么便宜。 陆国安转回,说是前头的村子里还有不少人。平素,这村子也经常有外乡人赶路经过,所以他们可以把祠堂附近的宅子腾出来让他们住上一晚。 听得这话,赵无忧微微凝眉,“祠堂?” “是!”陆国安颔首。 “怕了?”穆百里问。 赵无忧望着他,“我只问一句,督主的老毛病何时能痊愈?”语罢,径直走开。 陆国安不敢笑,只能退到一旁,敛襟垂首。 老毛病? 穆百里轻叹一声,这女人说话,还真是欠打。 村子不大,有两三十户人家,看上去和和睦睦的。祠堂就在村东头那边,是故无需经过村中,可经由村长直接领着到了祠堂。如此无需扰民,正和赵无忧之意。 毕竟他们是陌生人,经过这村中,难免被人当猴子一样看。 这村子不算富裕,但人人热情。陆国安给了点银子,给穆百里和赵无忧安置了两间干净的房间。 照样,毗邻。 赵无忧揉着眉心,真是冤孽啊! 晚饭算不得丰盛,但对于这个小村庄而言,已经是极好了。还杀了一只老母鸡,有不少山珍野味的新鲜菜肴。赵无忧本来就吃得少,能有一盘青菜,便能果腹。 穆百里瞧着她,“吃这么少,难怪没力气赶路。” 赵无忧蹙眉,凉飕飕的望了他一眼,“督主不知,食不言寝不语吗?” 他一愣,喂不熟的白眼狼。 她挽唇,啰嗦的死太监。 想了想,穆百里道,“那还是本座,亲自喂你吧!” “别!”赵无忧一推手,“督主好意,我心领。”说着,多扒了两口饭。 回到房间的时候,赵无忧又开始咳嗽,一张脸咳得乍红乍白的。 素兮慌忙奉上热水,“公子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累着了?” 赵无忧摇摇头,“无妨,都是老毛病,歇一歇就好。”喝上一口热水,喉间的干涩才算舒缓不少,整个人都有些怏怏的。 无力的靠在床柱处,赵无忧抬眸望着素兮,“替我洗漱,早些睡。” 素兮颔首,“卑职马上去。” 身后,赵无忧又开始咳嗽,越发咳得厉害。杯盏热水下喉,身上才轻松少许,可还是觉得难受。浑身没力气,整个人气息奄奄的,想睡又睡不着,可是想起来又觉得倦怠疲乏。 赵无忧想着,这具身子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这病,若是能去根就好了!可惜——天不从人愿。 难道是天妒英才吗?凡是过分聪慧的,总归有所缺陷,早有甘罗十二岁称相,后有霍去病英年早逝,怎么,自己也要赴他们的后尘吗? 来日人人说起她赵无忧,只有一句:可叹天妒英才。 这么想着,似乎还真的有点可惜了。 赵无忧百无聊赖,靠在床柱上,浑浑噩噩的想着,不自觉笑出声来。 素兮端着洗脸盆进门,“公子笑什么?” “没什么?”赵无忧醒过神来,紧跟着又咳嗽起来。突然间,她觉得喉间有股浓郁的咸腥味涌向。面色霎时惨白如纸,身子晃了晃,下一刻,她猛然摁住自己的胸口,“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素兮手中的水盆“咣当”一声落地,吓得脸色骤变,“公子?” 音落,素兮快速搀住险些栽在地上的赵无忧。 赵无忧气息奄奄,只觉得心上轻松了不少,然则身子有些飘,莫名的一股倦意席卷而来。将脑袋抵在素兮身上,赵无忧低低的道了一句,“好困。” 而后便没了声音,似晕厥过去。 “公子!”素兮歇斯底里。 慌忙将赵无忧放在床榻上,素兮疯似的冲出去,“去找大夫!去找大夫!” 影卫得令,当即奔出祠堂。 这穷乡僻壤的,上哪儿去找大夫。 穆百里疾步进门,视线快速锁定在床榻上气若游丝的赵无忧身上。此刻的赵无忧,面白如纸,跟死人的距离只差了一口气。 赵无忧直挺挺的躺在那里,穆百里快速坐在床沿,扣住她的腕脉。气若游丝,脉搏时断时续,若有若无,显然是到了极限。 眉目微沉,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成了这副样子?早前还在那里揶揄挖苦他,如今便躺在这里一动不动,等着当阎王爷的小媳妇了。 调整内息,一股暖流缓缓的注入她的腕部。穆百里也不是大夫,所以他只能用自己的真气,维系住她胸腔里的最后一口气,暂时先护住她心脉。 至于其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着实没想到,会把她累成这样,以至于险些殒命。这一路颠簸,的确有些疲乏,也是他太高估了她的虚弱。她这副身子,早前历经金陵城折返,本就元气大伤,如今哪里受得住。 轻叹一声,他早该料到,她会扛不住。 终究,是他高估了她。 陆国安让人把守门口,只等着穆百里下令。 因为有了穆百里的真气护体,赵无忧的气息才渐渐平稳下来。 早前在悬崖底下,他就知道她病得不轻,没想到竟是这样严重。深吸一口气,穆百里小心的为赵无忧掖好被角。 更没想到的是,在这不大的村落里,还真有大夫。 有一名赤脚大夫,佝偻着腰,长须白发。 素兮很庆幸,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还能有大夫可以看病。这大夫年纪不小,约莫也是有些经验的。村长急急忙忙的帮着素兮,请了大夫来祠堂。 “大夫?”穆百里锐利的眸子,无温的扫过眼前的大夫。 大夫姓温,看上去有五六十岁了,在这村里也算是年长的。 村长介绍道,“温大夫给咱们村子里的人瞧病都瞧了数十年,自小就在咱们村里,他家祖祖辈辈都是大夫,虽然是草头大夫,可这眼下还是救人要紧。要是诸位想找个好点的大夫,出了村子往西三十里,倒是有个镇子,那里的大夫医术更好一些。” 往西三十里,估计等赶到那儿,赵无忧就该咽气了。 素兮俯身行礼,“请督主行个方便。” 此刻,公子的性命胜过一切。 穆百里起身,走到一旁案前坐下。他倒要看看,这大夫有什么本事。若真当无能,他必定不会客气。倒上一杯水,浅酌等待。 温大夫拎着药箱子上前,有模有样的为赵无忧诊脉。轻抚长须,眉目微凝,“这位公子先天不足,恐怕是早有隐疾在身吧!” 素兮抿唇,“大夫,我家公子不会有事吧?” 温大夫轻叹一声,“这位公子本来底子就不好,再加上倦怠疲劳,所以便扛不住了。腑脏受损,晕厥不醒。这一口血倒是吐得好,否则一直淤血卡在胸腔里,是要出事的。” “那现在该如何是好?”素兮忙问。 温大夫打开药箱,“老朽为这位公子施针开药,看看双管齐下,能不能有所好转。若是能缓过劲儿来,那便是有希望,如若不然——” “如若不然。”穆百里手中的杯盏,当下落在案上,眸光狠戾的扫过眼前众人,“你们都得陪葬。” 此话一出,村长愕然,不敢置信的盯着素兮,“姑娘,这位爷是什么意思?” 陆国安道,“此乃朝廷命官,若是丧命于此,尔等说得清楚吗?朝廷怪罪下来,别说是你们几条人命,便是这整个村子,都得给这位大人陪葬。” 一听这话,村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人?大人,咱们是平头老百姓,当真不知道你们是朝廷命官。这位大人如今命悬一线,着实与咱们无关呢!” “这话,你还是说给那位温大夫听吧!”穆百里不以为意。 杀人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不疼不痒,无关轻重。这些人的生死,他压根不放在心上,独独床榻上那位,若是就这样死了,还真是有些可惜。 难得找到这么个白眼狼,在这百无聊赖的生活里,多了几分色彩。 就这么死了,他又该找谁当自己的对手呢? 温大夫倒是面不改色,取出银针解开赵无忧的衣襟。 素兮慌了,“慢着!” “都出去!”穆百里道。 素兮一愣,陆国安已经领着所有人退出门外。房间里只剩下穆百里独坐饮茶,素兮无奈的上前为赵无忧解了衣襟露出白皙的肩膀。 她也不敢继续把衣裳往下拽,免得大夫看见不该看的。 温大夫在赵无忧的头部和肩胛处施针,额头上渗着细汗。施针完毕,又给开了一副方子,交给素兮,“烦劳姑娘再往我家跑一趟,让我家的童儿帮姑娘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水,马上送来让公子服下。” 素兮点头,疾步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温大夫和穆百里,以及床榻上赵无忧。穆百里始终没有说话,而这位温大夫,更是没有吭声,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赵无忧的脸。 第100章 低估对手,等于自掘坟墓 双眸紧闭的赵无忧,面色泛着异于常人的白,透着极不正常的颜色。她安然入睡,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哪怕就这样一睡不醒,她恐怕也不会知道。 穆百里漫不经心的喝着杯中水,一语不发的姿态,让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格外紧张。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屋子里蔓延。 “大夫姓甚名谁?”穆百里突然开口。 磁重的声音,在屋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温大夫笑了笑,“老朽姓温,单名一个故字。” 闻言,穆百里发出一声低冷的笑,便没了下文。 过了良久,素兮才端着药进门。见状,温故急忙起身,小心翼翼的拔除银针,“来,把药给她喂了,一个时辰之内若能见效,大人自然不会有事。” 素兮蹙眉,“一个时辰?若是一个时辰之内……” “那就要看大人自己的运数了。”温故轻叹,“这世上总有些人,命不该绝。” 素兮小心翼翼的将汤药,一点点的喂进去。等待药效的过程是漫长的,素兮已快速的为赵无忧敛好衣襟,重新穿戴整齐。好在只是露了香肩,没能往下捋衣服,否则……素兮想着,还好!还好! 一个时辰之后,赵无忧有了少许反应,温故松了一口气,低低的喊了一声,“大人?” 赵无忧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楚。她睡得很熟,想一辈子就这样睡下去。好久没有睡得这般舒服了,一觉醒来虽然有点累,但是通体舒畅。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面孔。长须白发,慈祥和蔼的老者。 “公子,你醒了?”素兮欣喜若狂,见赵无忧挣扎着要起来,急忙搀她起身,“吓死卑职了,总算没事,谢天谢地。” 赵无忧记得很清楚,昏迷前她吐了一口血。再看一眼素兮和穆百里的表情,心里便猜到了大概。深吸一口气,赵无忧靠在床柱处,唇角微微扬起,“我是不是鬼门关走了一趟?” 素兮抿唇不语,良久才道,“多亏了这位温大夫。” 闻言,赵无忧笑着抱拳,“多谢温大夫救命之恩。” “老朽温故,不敢承谢!”温故俯首。 “既然人醒了,就去把剩下的药抓了。”穆百里开口。 “是!”温故点点头,拎着药箱出门。 陆国安就站在门外头,瞧着温故出去之后,扭头看了穆百里一眼,穆百里敛眸。见状,陆国安随即转身离开。 “出去!”穆百里放下手中杯盏。 素兮微微一怔,继而盯着赵无忧。 “出去吧!”赵无忧轻咳两声,只觉得胸腔里有些疼,约莫是吐了血的缘故。 素兮行礼,毕恭毕敬的退到门外。 穆百里缓步上前,面色微凉的坐在床边上,伸手便握住了她冰冰凉凉的柔荑。她在他脸上没看到一丝一毫的担心,她也知道,他这种人压根没心,是不可能去担心任何人的生死的。他之所以怕她死了,只是因为她身上的秘密。 “督主怕吗?”赵无忧明知故问。 “你若死了,你身上的东西就谁都拿不走了。既然如此,本座又有何惧哉?”穆百里笑得温柔,可这凉薄之人,说出来的话也这么难听。 赵无忧摇摇头,“穆百里,你还真够无情的,好歹你我同床共枕那么久,怎么一点眷恋都没有呢?” “这说明睡得还不够久,不够多。”穆百里轻叹一声,温热的掌心轻轻的裹着她冰凉的手。柔若无骨,恨不能捏成一团,塞进心窝窝里。 “贪得无厌,欲壑难平啊!”赵无忧轻叹。 “觉得如何?”穆百里问。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就是胸口有些疼,不过身上倒是轻了不少。这大夫倒是有些本事,算是救了我一命,我得好好谢谢他。” 闻言,她别有深意的看了穆百里一眼,“督主,你说呢?” 穆百里笑得凉飕飕的,“喂不熟的白眼狼,也有幡然醒悟的一日?” “有督主如此调教,自然得好好表现!”赵无忧轻咳两声,微微合上眉眼。 见状,穆百里起身,“你好生休息。” 素兮在外头等着,一直等到穆百里出门,这才急忙进来,“公子?” 赵无忧还在捉摸着,“素兮,那位大夫是如何救我的,你可看清楚?” “是!”素兮颔首,“当时要施针,所以卑职迫不得已解开了公子的衣襟,好在没有露出公子的裹胸,所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素兮跟着赵无忧这么久,自然知道赵无忧想问的是什么。 她女扮男装的身份,是不可以泄露的。 “你马上去,把温大夫救下来。”赵无忧面色沉冷。 素兮一愣,“公子此话何意?温大夫去开方子抓药了。” “穆百里会杀了他,你赶紧去。”赵无忧可不像是在开玩笑。 一想起公子的病难得有了起色,素兮自然不能让温大夫出事,紧忙出了门。门外一通询问,素兮疾步追去。公子的命,如今还在那温大夫手里,岂能儿戏。 听说是药不够,所以温大夫上山采药去了。 素兮没命的往山上跑,远远的便看见陆国安站在树后,有东厂的番子逐渐向温大夫靠近。纵身一跃,素兮越过陆国安,飞身落在温故身边。 温故一愣,手中还抓着草药,“姑娘?” “我帮你采药。”素兮面无表情。 温故笑了笑,“姑娘可识得药性?” “山中多猛兽,我不识药性,可我知道兽,性。”素兮长长吐出一口气,“公子吩咐,让我来保护你,尽快把药带回去。公子还有要事,不能在此耽搁太久。” 这话倒是有些合情合理的,温故点点头,“马上就好!” 语罢,温故背着药篓快速往前走。 素兮顿住脚步,眸色无温的扫过不远处的陆国安。她的意思自然是很明显的,决不能让东厂的人,动了温大夫。温故能治赵无忧的病,不管能不能断根,好歹是有起色。赵无忧受病痛折磨十数年,只要有一线希望,都不能放弃。 温故在前面走,素兮在旁相随,陆国安压根没有机会动手。如果不是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像是意外,一刀两断是最好最快的杀人手法。 但是就目前来看,陆国安是不可能再出手了。 难道要跟素兮交手,然后强行杀了温故?说到底,这素兮是赵无忧的人,如果素兮出事,赵无忧那边也没法交代。 陆国安手一挥,所有人马上撤离。 其实对于陆国安的失手,穆百里也没多少异议。毕竟在房里的时候,赵无忧话里话外都表明了,她要留下这个温大夫。 温故? 呵,得赵无忧庇佑,真是命大。 “请督主责罚!”陆国安跪身在地。 穆百里负手而立,站在窗口背对着他,“起来吧!”这是赵无忧的意思,她爱怎样便怎样罢! “谢督主!”陆国安起身,“那这温大夫,难道要一直带着,去云华州吗?” “他不是医术不错吗?既然云华州有了瘟疫,多一个大夫不就是多一分胜算?”穆百里眸色幽沉,“这事不必管了,赵无忧自有打算。” “是!”陆国安颔首。 赵无忧的心思城府不亚于穆百里,一旦她决定要做的事,就一定会做。如今还没到云华州,为一个乡间草民翻脸,着实不值。 好在赵无忧的女儿身,应当没有暴露,否则赵无忧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须知,赵无忧与他是一样的性子: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人。 温故被救了下来,赵无忧也在这儿停留了一日,毕竟她这身子是不能马上赶路的。 而京城里头,云筝等人也刚刚抵达尚书府。可惜他们还是玩了些,赵无忧此去云华州已经是万里之遥。浮生身上有伤,云筝便把他安排在厢房里。这听风楼除了她与奚墨,是不允准闲杂人等轻易靠近的。 即便浮生救了云筝,但他还是外人。 听风楼里空空荡荡的,少了赵无忧,便好似少了些韵味。那一袭白衣的少年,伫立梨花树下,淡然清雅,将这一身的温润都晕染在树荫里。 回眸一笑间,教人如沐春风。 云筝站在院子里很久,直到奚墨喊了几声,她才回过神来,愣愣的望着奚墨,“什么事?” “你在这儿发什么愣?”奚墨凝眉,“方才叫你几声,怎么也不答应?” “我只是在想,公子这会到了哪儿呢?”云筝怅然若失,“你瞧这听风楼,梨花都谢了,公子也走了,安静得让人害怕。” 奚墨笑了,“你们女人就喜欢胡思乱想,公子只是暂时离开,又不是不回来了。此去云华州,最多三两月而已。” “你懂什么。”云筝有些恼怒的转身就走。 “怎么好端端的就生气了?”奚墨蹙眉,“你去哪?” “公子吩咐了,要给夫人送些山楂过去,我自然是要准备一下。公子吩咐的,岂能不尽心尽力?”云筝边说边走,突然又顿住脚步,“浮生那边,你去照料一下。你们男人之间,比较容易说话,照顾起来也比较方便。” 奚墨点头,“我知道,你赶紧去吧!” 瞧这天色,云筝想着,现在出城回来怕是要很晚了。难道今夜,要住在云安寺吗?且不管如何,既然是公子吩咐的,照做便是。云筝准备好了山楂,便独自一人出了城,赶着去云安寺一趟。 到了云安寺,慧灵显然一怔,“你怎么来了?” 云筝解下背上的包袱,将一个瓷盅取出来递给慧灵,“姑姑有所不知,是公子临走前吩咐,让奴婢把山楂送来给夫人佐药。” “公子倒是有心。”慧灵轻叹一声接过,“想必废了不少心思。” “其实公子与夫人是一样的性子,药太苦都不肯乖乖吃药,是故奴婢没法子,便悄悄的让人准备了这些。”云筝笑了笑,“夫人现下如何?” 慧灵摇摇头,“还病着呢!” 云筝蹙眉,当即敛了唇边笑意,“很严重吗?要不要请御医来瞧瞧?” “御医也治不好心病呢!”慧灵转身就走。 云筝跟在其后,“姑姑这话是什么意思?夫人好端端的怎么就得了心病呢?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公子知道吗?” “公子自然是知道的,只不过——唉!”慧灵走向厨房,“夫人这病其实有了十多年了,平素倒也没什么,自从公子去了一趟金陵城,夫人整个人都变了。变得疑神疑鬼的,成日提心吊胆。” 云筝一愣,“这是为何?公子已经从金陵城安然归来,那夫人也该心病痊愈才是。”不是说,心病还需心药医吗? 慧灵苦笑,“你不懂。” 云筝的确不懂,夫人这些年一直在云安寺,从不出去,也不肯回府。可相爷似乎又极为钟爱夫人,始终没有纳妾的意思,膝下也唯有公子一个孩子。 既然都是如此的情意深重,为何不能合家团聚呢? 这不是很奇怪的逻辑吗? “奴婢去看看夫人。”云筝行礼。 慧灵点点头,“小心点。” 云筝抬步离开,进佛堂的时候,她看见杨瑾之还跪在蒲团上,瞧着木鱼念着经。这些年夫人一直留在这里,所谓的心病约莫是担心公子吧! 公子从小身体不好,身为母亲,难免忧心忡忡。 这入佛堂修行,大概也只是想化解公子身上的阴寒之气。 “夫人!”云筝低低的喊了一声,毕恭毕敬的跪在杨瑾之身后行礼。 听得熟悉的声音,杨瑾之缓缓扬起眉睫,转头望着云筝,“是你?” “奴婢给夫人请安,夫人近来可好?”云筝笑得温和。 杨瑾之长长吐出一口气,“好与不好,都是这样罢了!”随即又道,“你靠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云筝一直陪着赵无忧,所以很多事情,杨瑾之不方便问赵无忧,却可以从云筝这儿得到答案。奈何云筝这丫头也是个聪慧的,不会轻易的告诉杨瑾之,有关于赵无忧的事情。 是故,杨瑾之也只是试着问一问。 云筝起身,缓步上前,搀起杨瑾之坐在了一旁,“不知夫人有何吩咐?” “云筝,你跟着公子多少年了?”杨瑾之问。 云筝想了想,“回夫人的话,奴婢五岁入府便跟着公子,如今已经是十三年了。” “你跟合欢是同年,我记得。”杨瑾之叹息着。 云筝低头一笑,“夫人好记性。” “我记得的事儿,还多着呢!”杨瑾之的手里不断盘着佛串,话里话外似乎有些异常,“云筝,我问你一件事,你要如实回答我。” “夫人请说。”云筝心头微怔,夫人到底要问什么呢? 杨瑾之道,“我且问你,公子去了金陵城,有没有遇见什么陌生人?比如说蛮子?可曾遇见危险?又或者是——”许是察觉自己说话有些颠三倒四,她最终没有继续说下去。 只将一双期许的眸,直勾勾的落在云筝身上。 云筝微微一怔,夫人怎么突然问起金陵城的事了? “回夫人的话,奴婢当时跟公子走散了,是故有些事情知道得并不清楚。”云筝俯首。 “不说实话是吗?”杨瑾之似乎有些生气,手中的佛串转动得飞速。 云筝忙道,“奴婢不敢,奴婢是真的不是很清楚。奴婢到了金陵城的时候,公子已经将事情都处理得七七八八了,这七星山庄的事儿也都差不多能了结。” “你说——七星山庄?”杨瑾之一愣,“然后呢?” 云筝蹙眉,“然后公子办完了事,就跟咱们一道回来了。只是路上——”她顿了顿,这事儿还是别然故人知道为好吧! “路上怎样?”杨瑾之瞪大眼眸。 “路上——”云筝抿唇,“路上遇到了一点麻烦,好在公子福大命大,逢凶化吉,这才安然回到京城。夫人,公子那么聪明,凡事都能应对,您不必担心。” “没有遇见蛮子吗?”杨瑾之神情异样。 云筝愣住,“蛮子?什么蛮子?” 杨瑾之盯着她,似乎不相信云筝所言。 “那我问你,有没有人看见公子的脖子上,挂着这个玉佩?”杨瑾之颤颤巍巍的将脖颈上玉佩取出,神情有些莫名的慌乱。 云筝寻思着,除了东厂那位应该没人看到吧!奈何她当时真的不在赵无忧身边,所以对于那个蛮子的事儿,她还真的不清楚。 “奴婢不敢欺瞒夫人,当时是素兮陪着公子,奴婢真的不知道什么蛮子的事情。”云筝跪在杨瑾之脚下,“请夫人恕罪。” “你真的不知道?”杨瑾之呢喃自语。 云筝摇头,“奴婢真的不知道。” 杨瑾之轻叹一声,“起来吧!” “夫人,这蛮子到底是谁?跟咱家公子有什么关系吗?”云筝不解,起身站在那儿,面上有些疑惑不解。却见杨瑾之似乎有些莫名的紧张,神情很是茫然无措。 “没有!咱们身在京城,跟那些北疆蛮夷能有什么关系呢?”杨瑾之话语急促,“好了,你回去吧!等素兮回来,我再好好问问。” 云筝不解,夫人怎么对金陵城的事儿这样芥蒂呢?这蛮子?口口声声的蛮子,到底是谁?蛮子跟这块玉佩又有什么关系吗? 太多的疑问,没有答案。 走出门,慧灵也从厨房回来了,眸色温和的瞧了一眼云筝,“如今便回去吗?” 云筝行礼,“东西都送到了,也该回去了。若是公子再有吩咐回来,奴婢若是不在府中,怕是不能及时应对。” “一路小心。”慧灵道。 云筝颔首,想了想,有欲言又止的回头望着慧灵。 慧灵蹙眉,“怎么,还有事吗?” “姑姑,奴婢能否问您一件事?”云筝道。 慧灵长长吐出一口气,“问不问在你,答不答在我。” 云筝盯着慧灵的容脸,“姑姑,方才夫人一直追问奴婢有关于金陵城蛮子的事儿,奴婢从未见过夫人如此表情。好像有些害怕,奴婢看得出来,夫人十分激动。” 闻言,慧灵面色一紧,“夫人最近心情不太好,是故有些胡言乱语。你别往心里去,也别在公子跟前乱嚼舌根。公子身体不好,夫人亦如是,若让公子与夫人有所损伤,你该知道后果。” 云筝行礼,“奴婢明白!” “希望你是真的明白!”慧灵转身进门。 云筝深吸一口气,其实她不太明白,只是看慧灵的脸色,便觉得事情有些异常。夫人的表现,慧灵的警告,似乎都在昭示着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件事非同小可。 跟公子有关?还是跟夫人有关? 蛮子? 什么样的蛮子,会让夫人如此紧张?大有谈虎色变的趋势! 云筝出了门,陡然想起公子追查的,有关于东厂要抓的那个蛮子之事。当日的沈言,似乎就是去了金陵城。那么他们要抓的蛮子,跟夫人口中的蛮子是否是同一个人? 还是说,仅仅只是巧合? 可惜她当时没能跟着公子,是故有些事还真的不太清楚。等公子回来,再商量吧! 策马扬鞭,云筝快马疾驰而去。连夜回城,她不能在外头多待。 夜幕沉沉,泛起少许雾气,透着一丝诡异。 繁华的京城里头,也有阴暗的一角。 黑暗中,一记清澈响亮的耳光声响起。 “这一耳光是主人赏你的,你擅作主张,险些酿成大祸。”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杀气。 长长吐出一口气,有低沉的声音回到,“我明白了。” “光明白没用,你得记住。若是再敢擅作主张,下一次可就不是这一耳光那么简单了!”男人冷嗤,“这一次,主人很生气,你差点坏了他的大事。如今这点伤,是给你的教训,也是让你能记住,不该你做主的时候,你就好好当你的狗。” 低沉的声音似乎有些喑哑,“是!” 须臾,那男人又道,“如今赵无忧去了云华州,只怕是再也回不来了,你们早作准备。京城很快就要变天了!” “明白!” 而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弭无踪。 黑暗中是谁的不甘在蓬勃,腾然而起的杀气,夹杂着复杂的情愫。 云华州! 这云华州如今瘟疫爆发,皇帝还瞒着京城里的人,是故只要这消息一旦散播出去,这京城内外必定人心惶惶。京城乃是大邺的都城,天子脚下一旦动荡,整个大邺都会有所波及。 夜鸟悲鸣,似乎不是好兆头。 赵无忧站在窗口,瞧了一眼外头的夜色,眸色微冷。 素兮快步上前,“公子怎么还不休息?” “我总觉得,有些心慌。”赵无忧凝眉,“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素兮不解。 赵无忧摇摇头,“没什么,明日能上路,赶紧离开这儿吧!若是误了皇命,十个脑袋都担不起。” “是!”素兮抿唇,“奴婢已经跟温大夫商量过,将汤药炼成药丸,连夜赶制。如此一来,公子启程的时候,也能放心一些。” “让他来见我吧!”赵无忧道。 素兮颔首,“是!” 温故进来的时候,赵无忧正坐在桌案前,面色依旧苍白得厉害。她抬头看了一眼温故,扬唇笑了笑,“温大夫,请坐!” “多谢赵大人。”温故行礼坐定,担虑的望着赵无忧,“大人身子不适,该好好躺着歇息。明日还得赶路,又得一路折腾。你这身子,本就不该这样颠簸,否则压根熬不住。” 赵无忧一笑,“多谢温大夫,听素兮说,您叫温故。温故而知新的温故?” “是!”温故点点头,俄而含笑盯着赵无忧,“家父在世的时候,时常念叨着,为人处世做学问,当温故而知新。” “倒也有趣。”赵无忧道,“父母之爱子,总归是有所希冀的。”可她虽名为无忧,却从未有过安枕无忧的时候。无忧无忧,此生怕是不能了。 温故倒上两杯热水,“大人找老朽过来,可有什么吩咐?” “多谢温大夫,愿意护送我去云华州。”赵无忧轻叹一声,“这一次如果不是你,也许我这条命已经去阎王爷那儿报到了。” “是大人福泽深厚,命不该绝。”温故话语低沉。 “不,是你来得及时。”赵无忧意味深长的说着,“温大夫,恕我直言。我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你,似乎有几分眼熟。” 温故笑道,“老朽在此活了数十年,不知何德何能,竟与赵大人一见如故。” “所以,你不是温故而知新的温故,而是一见如故的温故。”赵无忧抿一口杯中热水。 对面的温故微微一怔,“赵大人这是何意啊?” “有些话不说不明,可有些话却不得不揣着明白装糊涂。”赵无忧轻咳两声,氤氲的水雾从杯中腾起,模糊了她的容脸,教人看不清,猜不透她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 温故抿一口茶,“赵大人这话很有新意。” “不但很有新意,还很有蕴意。”赵无忧放下手中杯盏,紧跟着又咳嗽了两声,“对于我自己的身子,温大夫了解多少呢?” “老朽只是近日接触,所以……”还不待温故说完,赵无忧笑了两声。温故抚着胡子,“赵大人为何发笑呢?” “我拖着这副身子已经十多年了,这些年我吃过多少药,看过多少大夫?天下名医,宫中御医,到了我这儿都成了束手无策。我自己也翻阅过医书典籍,一心想寻个方子,哪怕能缓一缓我这病症也是好的。不过很可惜,老天爷似乎没想给我这个机会。”赵无忧轻叹。 温故敛眸不语。 赵无忧继续道,“我给了自己十多年的时间,来了解这副身子骨,而你只是近两日的时间。你觉得是你了解我比较多,还是我了解我自己更多一些呢?” “自然是赵大人更了解自己。”温故喝一口茶,似乎有些明白赵无忧的意思。 赵无忧笑道,“如今我便来考考温大夫,你可知道我这次发病的诱因是什么?” 温故凝眸看她,眼前这少年,眉清目秀,一眼看去就跟画上走下来似的。瓷白的肌肤衬着精致的五官,是一个百里挑一的好面相。可眼底却是碧波无澜,仿佛是相安静好,实则是暗潮涌动。 敛眸垂头,温故喝一口水,没有吭声。 “我很清楚,自己为何会突然发病。”音落,赵无忧眸色狡黠的落在温故身上。 四下瞬时安静下来,只听得烛花哔哔啵啵的响声,伴随着温故一声长叹,“你这先天不足之症的加重,未尝不是你思虑太多的缘故。” “常言道三思而后行,我虽思虑太多,却也只是为求自保罢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温大夫,您说是吗?”赵无忧拂过自己的脖颈,“你是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只要你开口,我都能办到。”毕竟她这条命,还是很值钱的。 “没有。”温故道,“我是大夫,纯粹只是想救你罢了!” 赵无忧挑眉看他,此刻的温故,面色诚恳,似乎不像是在说谎。 心头微恙,赵无忧望着他,心里隐隐生出异样。似乎从第一次将他开始,那慈祥的眼神就有几分熟悉,莫名的觉得有几分心安。 也许是因为这样,她才会让素兮赶去救人,把温故留了下来。你若说真的是为了她的病,那便有些夸张了。一个乡野大夫,纵然医术再高,又如何能治得好她这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呢? 一病十数年,早就病入膏肓了。 如今所做的,也只是缓解病痛,让自己好过些,能活得更长久一些罢了!能活多久就活多久,有一天是一天。 “在同一个人身上,犯两次类似的错误,你就不怕吗?”赵无忧凉凉的开口。 温故陡然蹙眉,死死盯着她那张年轻稚嫩的容脸。十七八岁的年纪,却是这样的老谋深算,确实非池中之物。他着实低估了赵无忧,原以为不过是个病怏怏的少年,终究人不可貌相。 赵无忧抿唇笑得温和,“在很小的时候,我爹就叮嘱过我一句话,时至今日我都牢记在心。我爹说,为人处世当圆滑,可是对待敌人的问题上,决不能心慈手软,更不能骄傲自满,高估自己低估了对手。低估对手,就等于自掘坟墓。温大夫,你说呢?” 五指陡然蜷握,温故捏紧了手中的杯盏。 第101章 赵大人,要不要试一试? “是我低估了吗?”温故轻叹一声。 赵无忧摇了摇头,“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 “你为何要救我?白日里在山林中,他们已经要动手了,只要你的人晚来一步——”温故是知道的,他又不是傻子,那些骚动是人还是野兽,他心里清楚得很。 “我又不是东厂的走狗,为何要听东厂的话?”赵无忧轻咳两声,徐徐起身,“他们想做什么,跟我没关系。我要做什么,也跟他们无关。” 温故凝眉看她,“你不怕东厂对付你吗?” “东厂对付我赵家,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有什么可怕的?”赵无忧轻哼,那个死太监还是个毛手毛脚的,占了她那么久的便宜,她没找他算账已经是客气了。 “谢谢。”温故敛眸。 赵无忧意味深长的笑着,“现在说谢谢,为时太早。还是留着你的谢,去云华州再说吧!”她缓步朝着床榻走去,“你可以有一晚上的时间,选择逃离或者跟随。” “为什么不戳穿我?”温故十分不解,她这种行为似乎压根不是正常人的逻辑。若是抓住了他,不就是抓住了东厂的把柄吗?既然赵家和东厂不睦,如今不是有个大好机会? 可她竟然说,要走还是要留,让他自己选择。 “因为有你在穆百里跟前晃悠,能碍了他的眼。”赵无忧笑得邪魅,“我就喜欢看他摆着脸的样子,他越是不舒坦,我这心里就越痛快。” 温故轻哼一声,“恐怕不是这样吧!” “你管我是什么缘故,只要你还能活着,你也成功靠近我了,不就好了吗?”赵无忧早就看穿了他的意图。 温故摇着头,叹息着走出门,“就你这样太过聪明,以后怕是没人敢喜欢你。” “你自己说的,我天生孤鸾。即是如此,我又何来的欢喜之人?”赵无忧揉着眉心。 温故顿住脚步,回眸看她时,目光温柔而慈爱,“一个人太孤单了,倦鸟尚且归巢,何况是人呢!” 赵无忧凝眉望着他,眸光微恙。 门开了,又合上。 温故走了,只是他最后那句话说得很奇怪。这话倒像是娘常说的,娘这辈子最担心的,就是赵无忧会孤零零的一辈子一个人。 可即便如此又能怎样呢? 一辈子孤零零的,总好过两人面和心不合的在一起。那种无关情爱的将就,还不如孑然一身,生也一人,死也一人! 下半夜的时候,身边又有了动静。 赵无忧无奈,翻个身不欲理睬,谁知那人一惯厚颜无耻,伸手便将她揽入怀中。 “穆百里,你就不怕养成习惯,到时候戒不掉我?”赵无忧闭着眼睛都知道,这不请自来的梁上君子是谁。左不过,人家这梁上君子不是图财,是来偷香窃玉的。 穆百里低低的应了一声,“来日戒不掉杀了便是,到时候成日把你的脑袋拴在本座的裤腰上,赵大人觉得意下如何?” 赵无忧终于转身,抬眸看着他,“我这条命金贵得很,只怕督主要不起。” 闻言,穆百里挑眉看她,“这倒是。” “所以呢,以后烦劳督主自己带地铺,不要再跟我挤一块。”她凝着眉头。 见状,穆百里轻叹一声,伸手抚平她紧蹙的眉头,“身为女子,成日蹙眉是很容易衰老的。赵大人还是要好好珍惜,本来就长得丑,来日更老一些,半夜起来都能把人吓死。” “那怎么也没把督主给吓死?”赵无忧切齿。 一口一个丑,就你长得好看? 穆百里无辜道,“没瞧见本座正在适应吗?多适应几次,估摸着就能习惯了。” 赵无忧撇撇嘴,不予理睬。 “你把那大夫留下来,真当是要给自己瞧病?”穆百里问。 赵无忧瞪了他一眼,“难不成是给督主瞧病,早日让督主能重展雄风,儿孙满堂吗?” 穆百里蹙眉,小丫头说话太难听,句句刺耳。不过也没关系,她早就说过,她起床气大,约莫这睡前气也大。攫起她精致的下颚,穆百里笑得温柔,“赵大人可别忘了,你是个女儿身。” “那又如何?我还是礼部尚书。”赵无忧轻哼。 “你说,重展雄风?儿孙满堂?”穆百里意味深长的笑着。 赵无忧愣了愣,当即没有吭声。 死太监继续道,“若本座真的重展雄风,这儿孙满堂的事儿,还得有劳赵大人辛苦几趟了。本座这下半身的幸福,全看赵大人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赵无忧嘀咕着。 这死太监说着说着,又占了她的便宜。死太监就是死太监,没脸没皮到了这样炉火纯青的地步,估计比他的功夫都更胜一筹。 不过有一点,赵无忧的内心其实是欢喜的。他的体温比她要高很多,所以虽然不屑他的死皮赖脸,然则这免费的火炉,其实还不错。免去她午夜凄寒,免去她受凉的意外。 至少每天一早醒来,被窝都是暖的,而她身上的被褥总会被他也掖得严严实实。他知道,她畏寒怕冷,所以哪怕他要离开,也不会忽略这点。 赵无忧想着,就这方面来说,穆百里的确是心细如尘。 毕竟,他干惯了伺候人的事儿。 因为被窝暖暖的,所以赵无忧夜里睡得格外安稳。何况他知道自己是女儿身,她对他也没什么可以遮遮掩掩,该看的不该看的,他都看过了。 再说了,有这样一尊大佛挡着,那些个宵小之辈,刺客窃贼,还有谁这般不知死活的凑上来? 安全感,舒适感,双达标。 该睡就睡,不睡就是傻子。 赵无忧睡得很安稳,穆百里也睡得舒坦。免去旁人觊觎,守着自己该得的,才能睡得好觉。 翌日起来的时候,穆百里已经走了,被窝里还残留着属于他的温度,暖暖的让人不想起来。好在赵无忧是个自制力特别强的人,该上路了,岂能耽搁。 素兮进来,伺候赵无忧洗漱更衣,而后便出了门。 穆百里早已让人准备妥当,只要赵无忧吃过早饭吃过药便能上路。不管做什么事,他总喜欢快人一步。所谓的布置妥当,其实也只是因为他这人天生喜欢掌控一切。 马蹄飞踏,朝着云华州方向疾奔而去。 他们已经耽搁这一两日,大部队的行程和他们应该所差无几了。不过只要赵无忧再忍忍,他们还是能提前一步进城的。 在云华州的首府平临城,穆百里早就放好了暗哨。 然则,事情似乎没这么简单。 入了云华州地界,一行中人便下马歇了一会。在去往平临城的路上,总有人在絮絮叨叨,说这如今的平临城怪异至极。 穆百里瞧了陆国安一眼,陆国安随即转身离开。 见状,素兮也跟着走开。 半晌,二人都急急忙忙的回来了,面色有些不太对劲。 “发生何事?”赵无忧放下手中的水壶。 素兮道,“卑职去打听了一下,说着这平临城附近有些奇奇怪怪的人,而且他们控制了进城的路,挨个的盘问进城的路人。” 眉睫微垂,赵无忧心头盘算着,这些人该不会是无极宫的人吧?上次截杀没有成功,这一次干脆堵在了平临城门外。 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们非得拦着她,不让她入城?想着上一次无极宫就是冲着自己来的,所以赵无忧有理由相信,这一次他们要对付的肯定不是穆百里,还是她。 思及此处,赵无忧扭头望着穆百里。 很显然,陆国安得到的消息,也跟素兮一致。 穆百里道,“做得这般明显,就不怕官军起疑?这云华州知府是干什么吃的?底下一干官员,都是酒囊饭袋吗?” 陆国安凝眉,“这倒不知情,约莫是他们还没有伤人,所以这事儿官府想管,力度也不会太大。何况如今云华州瘟疫爆发,官家也没有那么多的精气神,腾出手去管这些。” “要硬闯吗?”赵无忧问。 穆百里打量了她一眼,“你觉得以你的身体状况,硬闯有几分把握?”言下之意是,他们这些人倒是有可能闯过去,可她呢? 赵无忧抿唇,的确,无极宫的人是来对付她的,所以她只要咳嗽两声,保管暴露身份。 “或者,我可以乔装。”赵无忧道。 闻言,穆百里眸色微恙,若有所思的咂着她说的这两个字,“乔装?” 而后——赵无忧便后悔了,素兮也觉得面色发烫。 正所谓,女要俏一身孝。赵无忧本就穿惯了白衣,可这一身白衣却非同小可。这是孝服,也就是说,她穿了孝服。 穆百里很难得的换去了一身玄袍,如今这白衣素裹的,将脸上的浓墨重彩卸去少许,一张脸略显苍白。两个人站在一块,还真是绝配。 一个冷着脸,一个哭丧着脸。 将一朵小百花簪在赵无忧的发髻上,那如墨青丝如今及腰垂放,少许青丝被素兮轻轻挽成一个简易的民女发髻。赵无忧的面色本来就苍白,如今穿着孝服,那巴掌脸更显得我见犹怜。 穆百里想着,她要是能挂上两滴泪,估计蹲在城门口要饭,都能成为她的求生技能。赵无忧的身子太单薄,穆百里左看右看都觉得有些别扭。 “你看什么?”赵无忧不悦。 穆百里笑得凉凉的,“赵大人这副打扮,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妾。死了丈夫,哭丧着脸,面色惨白,我见犹怜。” 赵无忧瞥了他一眼,“走不走?你不走我走!” 她本来就没穿过女装,如今自己还觉得别扭呢!这又是罗裙又是发髻的,一双绣花鞋,怎么都没有那厚底靴来得舒服。走起路来,还得小心翼翼免得踩着裙摆,真当是累赘。 “进城再说!”穆百里扫了一眼众人。 素兮抿唇,“督主,咱家公子——” 穆百里斜睨她一眼,眸光寒戾,“你敢质疑本座!” “不敢!”素兮深吸一口气,心下微颤。 “走吧!”赵无忧冲着素兮使了个颜色,“你害怕督主吃了我不成?就督主这般武艺高强的,别说是无极宫的喽啰,便是那头头来了,也能把脑袋拧下来当球踢。督主,您说是吗?” 穆百里凉飕飕的看着她,“赵大人拍马屁的功夫,还真是退步了,怎么本座听着,这般别扭呢?” “因为你我穿着孝服!”赵无忧冷笑两声,“说的都是丧气话。” 语罢,她抬步就走,翻身上马。 穆百里纵身一跃,轻飘飘的落在她身后坐着,当即勒紧马缰前行。 走出去一段距离,赵无忧才道,“满意了吗?” 因为距离平临城越来越近,穆百里刻意放慢了速度,低眉望着怀里纤瘦的女子,这才是她原本该有的形态。只不过那一身官服,套住了她的一生,怕是以后都不会再有机会,能见到她红颜娇俏的模样了。 女要俏一身孝,如今她是一身孝,果然是俏丽无比。 “合欢姑娘何出此言?”穆百里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是想让我出糗呢?还是仅仅单纯的,想看一看我穿女装的样子?”赵无忧是谁,岂能猜不出穆百里到底意欲何为,“穆百里,你知道你自己这种行径,在我看来有多幼稚吗?” 穆百里笑了笑,“这样不是挺好吗?也叫你那些影卫和奴才们瞧一瞧,咱们赵大人可男可女。这百变姿态,还真是让人叹为观止。赵大人装男儿像男儿,装女子便如同女子,简直是难得至极!” “讽刺话说够了没有?”赵无忧有些气恼。 她不喜欢女儿装,自己看自己,也好像有些矫揉造作。 她宁可所有人都称她为公子,翩翩少年郎,也好过这——第一次穿女装,就是孝服。 真是晦气! 四下无人,这条道是去往平临城的必经之路。果不其然,突然窜出十数人,将穆百里和赵无忧团团包围。见状,赵无忧下意识的僵直了脊背。 为首那人道一句,“下马!” 音落,穆百里翻身下马,而后小心翼翼的搀着赵无忧下来。 赵无忧可没有忘记,如今自己是女儿身,她得装出女儿家害怕的样子,要不然你这女人胆子太大,会惹人怀疑的。 思及此处,赵无忧一下子缩进了穆百里的怀里,略带害怕的叫了一声,“相公。” 穆百里的身子抖了抖,好在反应迅速,当即抱紧了怀里的赵无忧,“没事。”转而冲众人道,“诸位英雄好汉,不知是哪路人?咱们不过是回城奔丧的,你们就行行好,家里还等着呢!” 的确,如今云华州瘟疫爆发,死的人不少。 回去奔丧也是情理之中! 为首的细细打量着穆百里和赵无忧,而后视线落在了赵无忧身上。那人觉得奇怪,这女子看上去倒是有几分面熟,可他们要找的是赵无忧,而且这穆百里出行惯来喜欢带纱罩,很少有人真的见过他卸下纱罩,卸下脸上浓墨重彩的真实模样。 再说了,若真的遇见了穆百里,还能任凭你盘问? 穆百里是谁?那是百姓心中的鬼见愁,见人就杀,从不手软。 思及此处,为首的问道,“来的路上,可见过此人?” 哗啦一声,赵无忧身穿官袍的样子便呈现在画卷上。 赵无忧只管伏在穆百里的怀里,时不时的抖两抖,表现她的女儿家畏惧。穆百里也很能演戏,抱着怀里的小“娇,妻”,一脸的愁容满面。 “好像有点眼熟,不过没跟咱们一路,往北边那条道儿去了!”穆百里抱紧了赵无忧。 一听这话,众人急了,“当真?” “长得有点像,身边还带着不少人,也不知是干嘛的。”穆百里轻叹一声,低低的关慰怀中的赵无忧,“娘子别怕,咱们马上进城,见咱爹最后一面。” 继而冲着众人道,“各位爷能否行个方便,咱们赶着回家!瘟疫之死,实在不敢把咱爹放在家里停太久。” 云华州瘟疫盛行,是该快速控制的。 为首的挥挥手,“过去吧!” 穆百里带着赵无忧翻身上马,而后朝着城内奔去。 赵无忧的身子不好,马背上若是太颠簸,难免会咳出声来。好在有穆百里遮挡着,她极力捂着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声来。及至甚远,穆百里快速勒住马缰,赵无忧这才咳嗽出声。 “如何?”穆百里问。 赵无忧面色发白,紧跟着摇头,“没什么事,继续走吧!” “娘子这般虚弱,教为夫如何忍心?”一想起她方才那一声娇滴滴的相公,穆百里当时只觉得脊背发凉。听惯了赵无忧着不要脸的唇枪舌剑,一下子变得这般柔软,还真是吃不消啊! 赵无忧扭头看着他,“穆百里,你是装上瘾了!我可告诉你,若非不想打草惊蛇,我断不会听你指挥,穿上这什么孝服!还有,别一口一个咱爹,我爹活得好好的,你爹才死了呢!” “赵大人为何如此生气?”穆百里不以为意。 听这话,倒是舒坦多了,她宁可他喊她赵大人,也好过那一句令人抖三抖的“娘子”! “督主少得意,我便不会那么生气。”赵无忧最烦的还是身上这衣服,上马都不容易。难怪素兮一声劲装,也很少穿得这般淑女。 “赵大人说笑了,本座只是觉得这称谓有趣儿。”穆百里单手勒着马缰,一手钳着她的腰肢。反正城门口就在眼前,他也不着急了。 “若是督主觉得有趣儿,这一次回了京城,我必定让督主心满意足。”赵无忧打定主意。 城门口一番盘问,二人便安然进了城。 城内到处是巡逻的官军,时不时有哭声传来,跟他们途径的那些村寨差不多,大概都是家里死了人,所以悲痛至极。 穆百里牵着马,赵无忧在旁随行,视线快速扫过四下。不少身着白衣之人,将一具具覆这白布的尸身抬走,大概是要集体销毁。家人在旁哭得撕心裂肺,奈何到了这个时候,也实在没法子。 官军如今都带着面罩,穿着特殊的服饰,挨家挨户的搜寻。有些家里人不忍心自己的孩子被隔离,自然不肯轻易交出去。可不交出去,全家都得感染。 家里人觉得,自己也能隔离一下,所以擅作主张,死活不肯让家人离开家里。 这个时候,强制措施就会出现抵抗性的困难,只能让官军去搜。 在没找到病源的时候,只能残忍一些,免得到时候瘟疫不断的蔓延,会出现更大的灾祸。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站在那里,看着官军将一名孩子拽离母亲的怀抱,被强行带走。那娘亲哭得厉害,死死抱着官军的腿不肯撒手。最后还是三五个大汉一起将她推到一旁,才算罢休。 赵无忧定定的望着那母亲哭泣的模样,便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去金陵城的时候,娘也是苦苦哀求的,来这云华州,娘更是死活不放心。 天下间,可怜父母心。 莲子心中苦,梨儿腹内酸。 “走吧!”穆百里道。 赵无忧点点头,他们比大部队要早一两日,所以这段时间先查探一下平临城。官员对于此次瘟疫,在言辞上必定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敢说实话。 是故,你想听真话,就得问一问老百姓。 穆百里带着赵无忧去了一间饭馆,如今饭馆早就关门歇业,都这个时候了,谁还会来吃饭。平临城的人,能逃的尽量都逃走了,那些拖家带口实在跑不了的,只能留下来继续等死。 三长两短的叩门声,伙计赶紧开了门。 穆百里快速领着赵无忧进门,伙计急忙牵了马,去后院的马厩。 端坐在雅阁之内,穆百里伫立窗口,冷戾的眸子,无温的扫过街面上的一切。 掌柜的俯身行礼,“如今平临城里已经乱作一团,官员瞒着朝廷不敢上报,可又拿这瘟疫没法子。前阵子,是督主派人过来,当机立断与军部进行了协商,这才有了满街的官兵大肆抓人隔离。否则,这瘟疫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病源何在?”赵无忧问。 她想知道,这么严重的瘟疫,到底是从哪儿开始的。 掌柜的想了想,“好像是从泗北山那边的一个叫杨柳村的地方。因为是病源始发地,所以那边已经被官府封锁了,咱们的探子也没办法过去,不知道那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那这些隔离的人,都送去哪儿?”赵无忧问。 “也是泗北山附近,包括那些被焚烧的尸体,都聚集在那里。”掌柜俯首。 赵无忧凝眸,“难怪百姓不愿意被隔离,这帮蠢货!” 被隔离送去泗北山,那就意味着送死。也就是说,朝廷压根没有心思,想要救治这些人。他们只是想有一个杀一个,借此来处理好瘟疫的蔓延速度。可这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只要还有一个瘟疫病人,这场瘟疫就没完没了。 “一帮蠢货!”赵无忧又骂了一句。 掌柜道,“这知府王唯庸,本来就是贪婪之人,平素包庇那些富贾商人,大肆操纵云华州的粮价。瘟疫爆发之后,他还调高了粮价,从最初的几个铜板一升米,如今都涨到了一两银子一升米。” 赵无忧的眉睫陡然扬起,“你说什么?一两银子一升米?老百姓压根吃不起。” “所以城里城外能吃的都被吃完了,如今就差吃人肉了。”掌柜轻叹,“咱这饭馆也是因为这样,开不下去了。那些富商想发难财,故意囤粮抬价。瘟疫,粮荒,把老百姓都逼到了绝路上。” “混账东西!”赵无忧拍案而起,“让他治理瘟疫,他竟然来一套奇货可居。呵,果然是朝廷的肱骨之臣啊!” 穆百里一直静静的听着,俄而凉飕飕的回眸望着她,转而冲着底下人道,“下去吧!” “是!”掌柜的行了礼,快速退下。 等到掌柜离开,穆百里才道,“赵大人方才在说自己吗?” 赵无忧起身,随手便将发髻上的小百花取了下来,面色无温的丢在桌面上,“不打算让我换件衣服吗?督主真想带着这样我的,招摇过市,惹人猜忌吗?” 穆百里不紧不慢的走到她跟前,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此刻的赵无忧。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拂过她鬓间散发。素白的面颊,没有半点血色,连这饱满的唇瓣,都显得凉薄。 指尖,轻轻捏起她精致的下颚,穆百里左看看又看看,良久才道,“若是皇上见了,不定会怎样的日思夜想呢!” 闻言,赵无忧面色一变,当即变得温柔似水。那一双泛着微光的眸,带着星星点点的迷离之色。她微微扭头,便以齿含住了他的指尖,也不真的咬,只是这么含着罢了。 敛眸,扬眸。 这低眉间,抬眸间的似水柔情,哪里还有半点,朝堂上的礼部尚书威仪。 他凝了眉,她松了口,踮起脚尖将一双如玉的胳膊,轻轻柔柔的环在他脖颈处。唇瓣,已经凑到了他的脖颈处。温热的呼吸,毫无阻碍的喷薄在他肌肤上。 “督主这是想告诉我,你对我也动了心吗?舍不得我入宫,还是——”她吻上他的脖颈,俄而含住他的耳垂,“睡出了感情呢?” 下一刻,穆百里突然扣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往自己的怀里拽。顷刻间,零距离的紧密接触,伴随着彼此的呼吸一窒。 都是披着羊皮的狼,谁也别想从谁身上占到好处。宁可同归于尽,亦是寸土不让。 “送你入宫,然后让你在皇上耳畔吹枕边风?”他的手,在她的脊背上温柔游走。 赵无忧笑得迷离,“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她顿了顿,在他耳畔吹着风,“所谓枕边风,是不是就这样?嗯?” 她尾音拖长,这般撩人的姿势何曾逊色于他分毫? “又或者这样!”他陡然摄住她的唇。 唇齿相濡,所有的唇枪舌剑,都被吞咽殆尽。这糯软的滋味,胜过耳语呢喃。什么尔虞我诈,什么勾心斗角,这实实在在的感觉才是最真实的。 赵无忧眉心微蹙,察觉他束于自己腰间的手越发收紧。 窒息的感觉,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他的舌,在她口中恣意游走,于她这般生涩的新手而言,根本无法自我掌控。指尖,从最初的环抱,变成微颤的轻抓。 她死死抠着他的肩膀,脚尖踮得疲累,他却不依不饶。这番气势,大有将她拆骨入腹的前兆。她在竭力的回应,他却抽空了她胸腔里的最后一口空气。 终于,等他松了口,她已气息奄奄。 脚下一软,已被他打横抱起。 穆百里坐在凳子上,将她放在自己的膝上拥着,如同抱着年幼的孩子,眼底带着少许异样的宠溺,看得赵无忧心下直抽抽。这死太监又要玩什么花样? 果不其然,穆百里道,“赵大人觉得滋味如何?” 赵无忧靠在他怀里,低低的轻咳两声,“极好!”又道,“若是能把我这一身的病都传给你,换我身康体健,便更好了!” “赵大人真贪心。”穆百里笑得凉凉的,“这是想与我同命相连,同根相系吗?” 赵无忧凝眉,她是这个意思吗? “穆百里,你的技术有所提高,平素都找的陆国安等人,日夜训练吗?”她揶揄。 穆百里道,“非也非也,有赵大人在,本座岂能做那饥不择食的事儿。否则赵大人要是像今日这般,出去胡乱勾搭,岂非本座的罪过?” 什么叫胡乱勾搭? “你少跟我装蒜。”赵无忧道,“想带着我去杨柳村,你就挑明了说,这般折腾,你也不嫌累?” 穆百里想着,这女人的心思啊,果然都是一样的。此事分明是她自己挑的头,到了最后反倒成了他的不是。他这般卖力,怎么到了最后,反而落不得好呢? 唉,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针呢! “只要赵大人不嫌累,本座这身康体健的,更不会累。”穆百里的手在她的腰肢上微微用力,惊得她当场绷直了身子,一脸冷艳的盯着他。 心跳得厉害,赵无忧瞪着他。 穆百里继续道,“赵大人也许不知道,咱们这些人呢——虽然没有家伙事,可有的是法子,让男人女人都舒服。赵大人,要不要试一试?” 语罢,他挑了眼角看她,笑得邪魅无双,勾魂的眼睛滴溜溜的在她身上转悠。 赵无忧的心,当下抽了抽,不由的咽了咽口水。 第102章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赵无忧生气了,后果很严重。她掏出胸前那团布,直接丢在了穆百里的脸上。这身上淡淡的梨花香,顷刻间溢开。 穆百里不躲也不闪,看着她愤然起身,而后掏出另一边的那团布,继续砸他身上。 胸前当下干瘪下去,穆百里突然笑了,笑得有些难以自抑。 赵无忧慌忙捂着自己的胸口,“笑什么?横竖比你的大。” 穆百里伸手扶额,憋着一口气实在没忍住,终归朗声大笑,“赵大人所言极是,是比本座大一点!赵大人什么都好,唯独胸小。” 那一刻,赵无忧恨不能把臭袜子塞进他嘴里。看他笑得这般猖狂,赵无忧整张脸都垮塌下来,“笑够了没有?有什么好笑的?你笑我没胸,跟我笑你没有家伙事,有什么区别?” 穆百里忍住笑,眼底有些亮光,就这么眸色温柔的望着她,“赵大人生气了?” 赵无忧背过身去,她虽然女扮男装,按理说胸越小越好,可如今她身着女装,而他也知道她是个女子,这般嘲笑,她自然受不住。谁家女子,愿意被人说胸小?而且还拿她跟他自己比,这不是磕碜人吗? 见状,穆百里起身,缓步走到她跟前,微微俯身去看她低垂的脸,“生气了?” 赵无忧不理他,这样恶劣的性质,简直是不可原谅。 “本座的意思是,赵大人——”他又笑了一下,“赵大人前途无量。” 她抬头,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他凑过来,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帮你换男儿装。”知道她的不自在,所以他必须适可而止,否则若是真的惹怒了赵无忧,这丫头反咬一口是绝不会留情的。 “哼!”她不说话,冷冰冰的在一旁坐下。 不多时,掌柜送了一套衣服进来。 赵无忧不吭声,拿了衣服便去了屏风后头。再出来时已是神清气爽,果然她不适合那些女儿家的装束。这般简单的着装,才是她喜欢的样子。 去掉了女儿家的娇柔,她还是那个病怏怏的白衣书生。 温润公子,翩翩如玉。 穆百里长身如玉,站在那里眸色微恙的望着她的改头换面。长长吐出一口气,世间竟还有这样的女子,不爱红装爱白衣,不爱娇柔爱朝堂。 他想着,在遇见赵无忧之前,他是断不敢去想这些的。 “看什么。”赵无忧卸去发髻,重新挽发。没有白玉冠,只是很简单的梨木发冠。可赵无忧这人有个极好的特点,不管是金银玉器还是破铜烂铁,到了她身上,便都能给你衬出儒雅天成的气质来。 穆百里一声叹,“怕是这辈子,再也看不到赵大人换上红妆的样子了。” 赵无忧笑得凉凉的,上下打量着穆百里,“下次换督主来试试!我窃以为,以督主的容貌,若是换上女儿装,想必能当咱教坊司的头牌!” “赵大人客气!”穆百里抬步往外走,“走吧!” 赵无忧蹙眉,“素兮他们还没到。” “你怕本座吃了你?”穆百里挑眉看她。 “我要等素兮回来。”赵无忧可不敢再跟着穆百里到处乱跑,外头在闹瘟疫,她这副身子骨再敢乱跑,纯粹是自己找死。还去杨柳村,只怕死得更快。 不去,就是不去。 “这是东厂的暗哨,陆国安不可能会把你的人,带到这儿来。”穆百里眸色微沉,“赵大人这么聪明,想必很清楚接下来本座要做什么。你若不愿走,本座不介意抱着你走。” “穆百里,我是朝廷钦差,你敢!”赵无忧切齿。 穆百里有什么不敢?二话不说,他迈步上前,已经将她打横抱起。 “穆百里,你这个无赖!”赵无忧愤然。 穆百里望着她,笑得有些阴翳,“自己走,还是本座抱着你走,选择吧!” “我自己走!”赵无忧深吸一口气。 跟着穆百里,赵无忧默不作声,许是恼怒,又或者自己存了心思。她已经从最初的愤怒,逐渐变成了冷漠,她的情绪是很容易平复的,而且——特别喜欢反复。 坐在马车里,赵无忧挑开车窗帘子,一直望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有奔跑的官军,也有挣扎的百姓。哭声哀嚎声,时不时的响起。 赵无忧突然想起了那一年的洪灾,大水滔天里,只逃出他们兄妹二人。无依无靠,只能被送进福利院。陌生的世界陌生的脸,真让人害怕。 “在想什么?”穆百里问。 赵无忧面无表情,“你试过被淹死的感觉吗?” 穆百里一愣。 她回眸看他,“大水淹过了膝盖,然后没过了肩膀。爹娘把你托在肩膀上,就为了把最后的生机留给你。不顾自己的生死,只为了能给你一口新鲜的空气,让你活下去。” 他蹙眉望着她,话语间极尽低沉,透着意味不明的黯然与悲凉,“于是,你活了。从此以后,你再也没有爹娘,变成了孤零零的孤儿,受尽白眼,尝尽奚落。” 马车内,一片死寂。 谁都没有再说话,赵无忧敛眸将视线再次投射到外头,没有再吭声。 穆百里突然觉得很奇怪,大水? 爹娘? 赵嵩夫妇不是还活着吗? 赵无忧这个说法,还真是让人莫名其妙。 这杨柳村距离平临城不远,在那泗北山的山脚下,依山傍水。这里原本是个极为静谧的小山村,处于泗北河的上游。 可是现在呢? 几乎可以用荼毒来形容,瘟疫的爆发,荼毒了整个村庄,让村民恐慌奔逃,以至于带着瘟疫的病菌四处传播,变成了现在的一发不可收拾。 到了夜幕时分,他们才到了泗北山附近,只不过这一带全部是官军驻扎,想进去并不那么容易。穆百里带着赵无忧来此,想必是不愿惊动任何人,所以他不会轻易出示身份。 站在山岗上,赵无忧与他并肩而立,底下都是营帐,还有一些临时搭建的简易窝棚,里头住着的都是那些被隔离的人。说是隔离,其实就是在等死的。 另一边,不断有浓烟滚滚腾起,那些都是在不断焚烧的尸体。 尸体从城中运出来,而后送到这里集体销毁。 即便隔得那么远,这凄厉的哭喊声还是隐约可闻。 “对于死亡,其实没什么好怕的,真正让人害怕的,是死亡之前的恐惧与等待。”赵无忧若有所思,“朝廷的不作为,让百姓陷入恐慌,也会让朝廷失去了民心。当百姓对朝廷不再有希冀,这个朝廷也就到了末路。” “赵大人的言论似乎有些奇怪。”穆百里道。 赵无忧苦笑,“我知道,你们都信奉所谓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信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是这大邺的天。可我所明白的,却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身居庙堂,于太平盛世搜刮民脂民膏,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会造成另一种局面,那就是官逼民反。遥想当年,所谓的大秦亡,陈胜王,不就是一样的道理吗?” 穆百里不得不承认,赵无忧在朝政见解上,胜过那些昏聩的老臣。赵家没有好名声,赵家在百姓眼里是奸臣一党,可赵无忧的心里却是亮堂得跟明镜儿似的。 这有点出乎穆百里的意外,奸佞的爹,竟然养出能感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儿子。 “赵大人以为,当如何?”穆百里问。 “可惜我不会看病,否则我倒可以试一试。”赵无忧道,“瘟疫在凶猛,那也是一种病。有病就该吃药,就该治疗。大夫若是能研制出解除瘟疫的方子,就不必闹得这般人心惶惶。” “都到了这个时候,哪个大夫敢给他们看病?”穆百里问。 赵无忧笑得凉凉的,“我不是随行带了一个吗?” 穆百里微怔,“赵大人还真是深谋远虑啊!” “岂不闻,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赵无忧转身就走。 突然间,底下出现了动乱,好似有人冲入了窝棚,然后跟官军打成一片。赵无忧骤然顿住脚步,不敢置信的望着底下动乱的局面。 “这是怎么回事?”赵无忧愕然。 穆百里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有这样的局面,一直站在原地,唇角一直带着意味深长的笑。黑暗里,那双闪烁着微光的瞳仁,有种如狼般的蚀骨凛冽。 长长吐出一口气,赵无忧下意识的绷紧了身子。 底下的厮打似乎很激烈,而且这些官军显然没想到会发生这事儿,一时间没办法快速调兵驰援。这些人,权且成为暴民。 暴民冲入了窝棚,似乎带走了什么人,而后扬长而去。 等到官军赶到,早已没了暴民的踪迹。 赵无忧与穆百里站在山岗上,看着那群暴民快速上了马车,消失在夜幕里。眸子微微眯起,赵无忧转头望着穆百里,“他们是谁?” “你是想问,闯入者是谁?还是被带走的人,是谁?”穆百里问。 赵无忧道,“两者皆是。” 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没看见吗?就是一群刁民罢了!” “被劫走的呢?”赵无忧追问。 穆百里迈开步子,缓缓离开。 赵无忧在后头跟着,敛眸等着穆百里的答案。 及至马车跟前,穆百里顿住脚步,“这些人都是杨柳村的村民,早前在知府门前暴动,被知府镇压过。如今又卷土重来了!为首那人,叫卓雷,曾是知府衙门的教头。” 眉睫微扬,赵无忧一愣,“他为何要暴动?” 第103章 他一直想弄死她 说起为什么要暴动,穆百里凉飕飕的望着她,“赵大人既然这么想知道,为什么不自己去问呢?” “穆百里,你是嫌我命太长,所以紧赶着送我去阎王殿对吧!”赵无忧不愿理他,抬步便上了马车。 穆百里坐在她身边,瞧她的眼神都有些怪异。 “看什么?”赵无忧问。 穆百里笑得邪魅,“看赵大人的脸色。” 她下意识的抚上自己的面颊,俄而剜了他一眼,“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第一回看见。” “赵大人的脸色,乍看之下,还真像是染了瘟疫的人。”穆百里意味深长的说着。 “我可告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你有你的探子,别把歪脑筋动到我的身上来。我是不可能当你的眼睛,去打入敌人内部的。”赵无忧轻嗤,“再怎么说,我都是朝廷命官,岂能与匹夫草莽为伍。” “赵大人是怕他们发现了你的身份,而后杀了你吧!”穆百里笑得凉凉的。 “你不怕死,你下去!”赵无忧瞥他一眼。 穆百里深吸一口气,“看样子,赵大人是不想为朝廷出力了。” “穆百里,别站着说话不腰疼。”赵无忧冷笑两声,“我可告诉你,你自己的辙你自己去办,别扯上我。明儿天一亮,我就会去知府衙门,会一会王唯庸。所以呢——你爱咋咋地,别连累我。” 这井水不犯河水的事儿,还是得坚持才好。 跟穆百里走得太近,总是被当成刀子使,实在让人不痛快。尤其是金陵城一行,她这难得的佛珠,最后还落了他的手里。一想起这个,赵无忧就觉得心中愤懑。 只是这张苍白的脸上,还是一惯的清清冷冷,没有多少情绪浮动。 眸色平静,无波无澜。 “赵大人就这样去知府衙门?”穆百里问。 赵无忧眸色微沉,“难不成还得八抬大轿吗?” 穆百里低头一笑,“那倒不用,只不过你觉得你就这样明目张胆的去,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吗?王唯庸会告诉你实情吗?再者说,得知你是赵无忧,你觉得王唯庸以后行事会不会更小心?本座想着,赵大人为人谨慎,应该不会面对面的质问吧!” 这倒是事实,赵无忧不是那种冲动鲁莽的人,而且…… “你想说什么?”赵无忧问。 “明儿御林军也该到了,本座会前往知府衙门会一会王唯庸,还望赵大人辛苦一趟,再穿一回飞鱼服,顺带着……”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攫起赵无忧的下颚,左看看右看看的。 “你想做什么?”赵无忧凝眉。 穆百里一笑,“没什么,就是看看合不合适而已。” 合适什么? 饭馆内,陆国安与素兮已经等在那里。 赵无忧凝眉:死太监又诓她! 不是说暗哨吗?这哪里是暗哨,分明是明哨! 察觉赵无忧脸上的不悦,穆百里道,“御林军什么时候到?” “回督主的话,明天一早就会到。”陆国安俯首。 穆百里点点头,“如此便好!”回头望着众人,“都去准备吧!” 准备? 赵无忧眸色微恙,准备什么?隐约想起了穆百里的那些话,赵无忧心头微敛,这死太监花样太多,防不胜防。不过就目前情况而言,穆百里似乎并不想让她出现在王唯庸跟前,不想暴露她。 可圣旨上头说得明明白白,是东厂提督与礼部尚书一道前来。 少了一个,怎么说都不像话! 在这帮人里,似乎早就形成了一种默契,便是素兮也被带坏了,到了夜里总是习惯了对陌生入侵者的包容。比如这不声不响又出现在赵无忧床边的死太监! 赵无忧翻个身子看他,心想着如果穆百里长得面目可憎,她是否还能容忍他一次又一次的死皮赖脸?看脸的世界,总归是有些见色起意的成分。赏心悦目的东西,总是看得顺眼一些。 何况这些日子,穆百里对她的照顾,的确——让人心里舒坦。 这样一个太监,长得好,脾气也好,还会伺候人,难怪皇帝那么看重他,能让一个阉人高居提督之位,执掌东厂。 “这样看着本座,不知赵大人意欲何为呢?”穆百里将一个包袱放在桌案上,虽然背对着她,却好像背后长了眼睛,将她的神情早已尽收眼底。 “想吃了你,你肯吗?”她轻叹一声坐起身来,“你要干什么?” 穆百里打开包袱,里头放着一长皮面,还有一套飞鱼服。 “你要我当谁?”赵无忧当即反应过来。 “陆国安。”穆百里拿起那张皮面。赵无忧的脸有些小,所以陆国安的皮面不太适合她,但是有穆百里这双巧手,有他亲自给赵无忧换装,自然不会有什么差错。 赵无忧下了床,走到案前与他比肩而立,“你确定要我身居幕后?” “一前一后,才算相得益彰。本座这般风华,自然是藏不住的。那就得委屈赵大人!”穆百里拿着皮面,笑吟吟的望着赵无忧。 赵无忧轻呵两声,心头腹诽,分明是自己吃不了苦,还非得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藏不住风华?所以她便能敛了锋芒,身居幕后? 同为钦差,她为何要听从指挥? “穆百里,你可想过,我若是不答应呢?”赵无忧冷哼两声,退后一步看他,凭什么她要带上皮面,将主动权交到他的手里?她赵无忧又不是无能之人,为何要处处受人掣肘? “因为——”穆百里不紧不慢的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 赵无忧骇然扬眸,心下微怔,“这个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因为此人便在本座的手中,那么他随身之物自然也会在本座这儿。”穆百里笑得温和,哪有半点戾气。在她面前,他总是一副“我是好人”的姿态,有时候真让人恨得牙根痒痒。 “穆百里,你别欺人太甚。”赵无忧冷然,显然是动了气的。 穆百里眸色微沉的盯着她,“你就那么在乎他?” 赵无忧面无表情,“你有在乎的人吗?” 他说,“没有。” 她嗤冷,“所以你不会懂。”伸手去取穆百里手中的东西。 那一枚梨花玉佩,昔年自己生辰,简衍特意让人打造了一对白玉梨花。一人一个,只不过赵无忧觉得这类似于情侣的东西实在不适合两个“男人”佩戴,所以她便收了起来。 而简衍,却是日日都带在身上。 不管去哪,都一直带着。 他的掌心,收得极快,当下握住了她的手,连同她手心的玉佩,一道裹在的他的掌心。穆百里眯起危险的眸子,眸中凉薄的盯着她,“赵大人可知道,人若是有了软肋,会死得很快?” “可我也知道,如果一个人什么都不在乎,那他活着又有什么意义?不在乎,便不会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所谓软肋,只是弱者的借口罢了!是软肋还是盔甲,要看你自己怎么处置。”赵无忧目不转睛的望着他。 “穆百里,你一直畏惧软肋,也一直在利用别人的软肋,殊不知你这样的心思,才是你自己的软肋。你害怕失去,一味的控制主动权,这其实是最没有安全感的表现。你恐惧,你害怕,你不敢拿自己的真面目示人,因为你的内心深处,那不可告人的秘密,是你最打大的心理阴影。” 穆百里轻叹一声,无奈的揉着眉心,突然将她拽进怀里,“好了,你便是本座最大的阴影。若本座没有猜错,在北疆有一种巫术,能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让人进入一个无法摆脱的困境之中,而后自己沉沦,最后再也没能出来。” 赵无忧撇撇嘴,“你以为我在催眠?” “催眠?”穆百里一愣,这词儿倒是新鲜。 轻叹一声,赵无忧也是极为无奈的,遇见这软硬不吃的,真是一点法子都没有。伏在穆百里的怀里,赵无忧终于将玉佩抽离他的掌心,握在了自己的手里,“这东西还我,人在你那儿,帮我照顾好他。” “没想到,世间还有这样的痴儿。”穆百里低眉望着她,“赵大人生得这样丑,也会有男子倾心至此,真是难得啊!” “是啊,更难得的是我能跟督主无耻苟合,走哪儿都跟狗皮膏药似的,粘着不放。”赵无忧笑得凉凉的,“穆百里,你说对吗?” 穆百里煞有其事的点头,“赵大人所言极是,这无耻苟合四个字,用得尤为精妙。”他若有所思道,“若是你那小白脸知道这事儿,不知又该怎样呢?旁人不知道,他却是清楚,合欢姑娘的大秘密。” 语罢,他将视线,不偏不倚的落在她胸前,一脸的嫌弃。 赵无忧一把推开他,想起了市井泼妇的骂人姿态,不觉脱口而出,“放你的狗屁。” 话刚出口,她便后悔了。 这话怎么这么难听呢?长这么大,她还从没有这般放肆过。这种话,不该出自她这个礼部尚书之口,说好的礼仪当先呢? 赵无忧轻叹,遇见了穆百里,还真是万般皆可能。 穆百里先是一愣,而后看见她微红的面颊,当即笑出声来,“怎么,说完就后悔了?这可不像你赵大人的风格。” “懒得与你废话,我要休息了!”她转身便往床榻去。 刚躺下,他紧跟着也睡在了她身边。 “穆百里,如果不是我知道实情,还以为你们东厂穷得连床都不给你。”赵无忧道。 穆百里点点头,“这叫勤俭节约,想来赵大人从小富贵,是不会明白这种感觉的。” 对于这点,他还真是说对了,她吃过无数药,却从未吃过苦受过累。丞相府,从小吃好喝好穿好,她是含着金钥匙来到这人世间的。 她不愿争辩,也无从争辩,横竖暖炉来了,该睡就睡吧!反正不会掉块肉,也不会少根头发。 回廊里的角落里,有一声轻叹。 素兮一怔,急忙走过去,却什么都没看到,只看到一抹消失在转角处的身影。昏暗里看不清楚是谁,可那一声叹息,她确实听得清清楚楚。 会是谁呢? 一觉醒来,赵无忧已不是赵无忧。 赵无忧的皮面是穆百里亲自做的,也是亲自带上去的,果然一双巧手,弄得天衣无缝。 陆国安随便扯了一张脸,混在了穆百里的亲随之中。 “这算不算拴在裤腰带上?”赵无忧问。 穆百里笑得凉凉的,“真丑。” 赵无忧白了他一眼,便随之出门。 王唯庸领着人去城门口迎接钦差,谁知却听闻,这钦差大人已经去了知府衙门,并不在御林军队伍里。王唯庸心里一惊,急急忙忙的就往回赶。 这一来一回,便慌了神。 进了知府衙门,穆百里早已端坐在正厅里,面无表情的端着手中杯盏。他也不去注意外头的动静,仿佛这刚进来的王唯庸也不过是个闲杂人罢了。 王唯庸弓背哈腰的进门,额头满是冷汗。 谁不知道,最不好惹的便是东厂那帮人。先斩后奏,皇权特许,谁敢在他们跟前造次?何况这次来的,还是那太监头儿,闹不好,是要死无葬身之地的。 东厂杀人,罗列罪名,从不需要理由。 “下官参见钦差大人。”王唯庸行礼。 素兮穿着赵无忧的官袍,堂而皇之的坐在一旁。早前就说过,她得当哑巴,一切都看着穆百里做戏。 穆百里也不吭声,只是低头抿茶,置若罔闻。 敢怠慢他,这王唯庸不是自己找死吗? 尴尬与窘迫,加上心里的恐惧,王唯庸只能再次行礼,声音略略加重,“下官王唯庸,乃是云华州的知府。下官参见二位钦差大人,若有怠慢之处,还望二位海涵!” 穆百里放下手中杯盏,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音色微冷,“王大人言重了,这是云华州,又不是咱的天子脚下。说到底咱是客,王大人才是东道主。” 王唯庸背上一凉,笑得嘴角直抽抽,这副模样显然是被穆百里震慑了。惹怒了穆百里,比惹怒了当今皇上,更危险。思及此处,王唯庸一扭头便将视线落在了端坐在旁的素兮身上,深吸一口气便朝着赵无忧行了礼,“尚书大人!” 素兮瞧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只是端起了杯盏顾自喝着茶。 见状,王唯庸扑通一声便跪在了穆百里跟前,“下官并非有意怠慢,还望督主——” 有疾重的脚步声行来,紧跟着便是一盘血淋淋的东西被丢在王唯庸身边,惊得王唯庸一声尖叫,当场瘫软在旁,“这、这是何物啊?” 陆国安如今披着别人的皮面,外人自然看不出来。 冷哼一声,陆国安笑道,“门口那些有眼无珠的东西,督主亲自登门竟然拦着,还让督主在外等候,简直是瞎了他们的狗眼。”说到这儿,陆国安笑得寒意凛冽,“既然如此,他们这双招子就不必留了。” “拿去喂狗。”穆百里淡淡然的说着。 这种口吻,就好似在家里,随口这么一说。可听在王唯庸的耳朵里,却是不一样的。穆百里说杀人就杀人,说挖眼珠子就挖眼珠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这东厂的手段,如此凌厉,他岂敢再心存侥幸。 “督主恕罪!”王唯庸额头的冷汗不断往下落,这会脸都青了。 “王大人。”穆百里道,依旧是最初的平静口吻,“本座并非与你为难,而是你这云华州的知府,实在当得太不像样。瘟疫横行肆虐,本座一路走来,哼——”他眸色微凉。 王唯庸连连点头,“督主所言极是,是下官失职。下官收到督主的传信,已经尽快在收拾残局了。可是那些刁民百姓,窝藏家中发病之人,死活不肯交出,如此一来才会耽搁了瘟疫的治理。如今下官已经与督主的使者一道,调兵遣将,挨家挨户的搜查。相信过不了多久,瘟疫便能断绝了。” 语罢,王唯庸这才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 赵无忧就站在穆百里身边,握紧了腰间的绣春刀,心头冷笑两声。这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果然是百试不爽。从古至今,都是一样的性质。 穆百里借着喝茶的低头空隙,用眼角余光斜睨了赵无忧一眼。心头寻思着:这丫头一脸的甩手掌柜模样,还真是什么都不想管了? 她又不是没收到穆百里的眼神,只是——既然他要当出头鸟,那就让你去当呗!偷懒,谁不会? “如今感染了多少人?伤亡人数多少?病源何在?还有——”穆百里眸色一变,瞬时变得冷戾起来,“医治瘟疫的药方呢?” 王唯庸的身子抖了抖,“回督主的话,下官已经让人准备妥当,到时候督主可一一查阅。” 穆百里冷哼,“你最好面面俱到。” 言下之意,若有差池,定不轻饶。 “是是是!”王唯庸道,“督主刚来平临城,下官已经给督主安排了住处。” “不必,安排驿馆便是。”穆百里并不领情。 王唯庸一愣,“此处的驿馆简陋,督主怕是不太方便。” “无妨!”穆百里起身。 王唯庸随即道,“一应目录皆在下官的书房里准备着,督主是否现下就看?还是——” “走吧!”穆百里惜字如金,压根不想跟王唯庸说太多。 赵无忧心想着,他跟自己怎就那么多废话?到了这会,连半点笑脸都没有,言简意赅得像是换了个人。这死太监,还真是闷,骚,到了极点! 进了王唯庸的书房,穆百里瞧着案上那一摞书卷,扭头便看了赵无忧一眼。 王唯庸忙道,“督主,这边是死亡名单,那边是如今的隔离名单。皆按照每镇每户落到了实处,绝不会有什么疏漏。” “下去吧!”穆百里坐定,“本座自己看。” “是是是!”王唯庸点点头,急忙抹着汗退下。 房间内,素兮蹙眉望着这一摞的卷宗,“这要看到什么时候?”叠起来足足有半人多高,实在太多。 “看样子这王唯庸,早就做好了应对的准备。”赵无忧凝眉。 穆百里凉飕飕的望着她,“所以早来和迟来,都没有区别。”他随手拿起卷宗,骨节分明的手,随意翻了翻卷宗,“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做做样子,也有疏漏的时候。”赵无忧已经坐了下来。她看书的速度,惯来很快,记性也好,一目十行看得很快。 穆百里凝眉,这病秧子,还真是了不得。不过工作量确实很大,即便她看得再快,也架不住这一大摞的卷宗。 陆国安在外头守着,免得闲杂人等靠近,这书房的里里外外都被东厂的人严密把守。 王唯庸守在院门外头,如今这里已经是东厂的范围,他身为知府也无法靠近。 师爷小心的上前,瞧了一眼王唯庸,而后将视线落在严密把守的院门处,压低了声音道,“老爷,这东厂气势汹汹,只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没有错漏吧?”王唯庸问。 师爷急忙摇头,“老爷放心,绝无错漏。” 王唯庸点点头,“只要东西没错,那就不成问题。唉——只希望少钧别再回来。”语罢,顾自轻叹,徐徐转身坐在了一旁的栏杆处。 穆百里就在里头,王唯庸是半点都不敢耽搁。门口那些不长眼的,如今都被剜去了双目,这种事儿可一不可二,否则下一次要被剜去双目的就该是自己了。 思及此处,王唯庸只觉得脊背发凉。 皇帝,怎么派了这么个瘟神呢? 见王唯庸面露担虑,师爷道,“老爷,不是说这赵家和东厂势同水火吗?怎么今儿看着,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呢?您说,他们是各自为政,面和心不合?还是真的联手了?” “这是个问题。”王唯庸凝眉,“难道只是做给咱们看的,毕竟都是皇帝的钦差,若是做得太对立,难免脸上无光,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吃罪不起。” “要不,咱们可以试一试。”师爷压低了声音,在王唯庸的耳畔低语一阵。 王唯庸想了想,这倒是不错,随即起身,“马上去办!” “是!”师爷颔首,快步离开。 平临城的状况,穆百里和赵无忧早前就看了一遍,心里知道个大概。如今剩下的,只能从这叠文字里去找寻。可这上面,目录做得很平,几乎找不到错漏之处。 “这杨柳村的人,都死绝了?”赵无忧蹙眉。 “是。”素兮翻开县志,“公子您看,杨柳村位于这泗北河的上游,这泗北河贯穿整个云华州。于是乎从杨柳村爆发的瘟疫,很快就透过水源,蔓延到了云华州各地。平临城,云都城,华锦一带,也都没能幸免。如今知府衙门早就控制了水源,投下了药粉,但还是为时已晚。”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都死绝了?” “哼!”穆百里皮笑肉不笑,“目录做得太平整,往往就是最大的疏漏。” “如果都死绝了,那么昨儿夜里的那些人,又是从哪儿来的?”赵无忧挑眉,目不转睛的盯着穆百里。这穆百里知道不少东西,偏偏什么都不肯吐露,任凭她在这里猜来猜去。 这死太监,贼精贼精的。 “你觉得昨儿夜里那帮人,跟杨柳村有关系?”穆百里饶有兴致的问。 “熟悉地形,深谙官军的换班时间,准时准点。这可不是寻常的暴民,就能做到的事儿。”赵无忧道,“你也说了,卓雷乃是知府衙门的教头。能让一个教头当了暴民的头儿,想必其中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谁会放着铁饭碗不要,要去做那担惊受怕又不得好处的勾当。” 自古以来,跟朝廷作对的,除非你有本事翻了天去,否则都没有好下场。 穆百里也不解释,继续保持缄默。 赵无忧继续道,“何况昨夜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有人闯入隔离区,把人都劫走了,王唯庸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不是很反常吗?” 素兮道,“许是怕惊动咱们。” “如果是因为瘟疫而引起的暴动,那这件事就跟王唯庸没有多少关系,他根本不必担心朝廷怪罪,顶多是受点责骂罢了!可是他如果隐瞒不报,这背后到底是为了什么,可就难说了。”赵无忧放下手中的卷宗,“老百姓不会无缘无故跟朝廷作对,要么是在生活上被逼到绝路,要么是知府毁了老百姓的某种信念。” 素兮一怔,“信念?” “人,要么物质要么精神,这两者之间总有一样,能把人逼到绝境。”赵无忧轻叹一声,“也不知这王唯庸到底做了什么事,让老百姓这样恼着他。” “肯定不是好事!”素兮想了想,“卑职让人去查。” 赵无忧点点头,忽然又道,“无极宫的人,进城了吗?” 素兮看了穆百里一眼,微微抿唇。 “说吧!”赵无忧道,“东厂要知道的事,你就算瞒着能瞒多久?”穆百里有多少本事,赵无忧心里清楚,这种事儿没必要遮遮掩掩。 无极宫,算起来也是他们共同的敌人了。 “没有!”素兮道,“他们一直在城外徘徊,也不知在等什么。” “估计是怕被瘟疫传染。”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无奈的揉着眉心,“天色不早了,你出去应付一下。我估计这王唯庸,不会闲着。” 素兮蹙眉,“那他要怎样?” “怎样?”赵无忧笑了,“赵家和东厂惯来不和,你如今装成我的样子跟东厂走在一起,靠得太近不怕穿帮吗?” 素兮恍然大悟,“卑职明白了,咱们跟东厂还是应该保持距离的。” 赵无忧回眸看了微微挑眉的穆百里一眼,“保持距离还是必要的,毕竟有些人欲壑难平。” “是!”素兮行礼,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愣住,“可是公子,若是这王唯庸——” “见招拆招,你在我身边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平素如何为人处世,你照做就是。”赵无忧对于素兮,给予了足够的信任。 “好!”素兮开门出去,房内又只剩下穆百里和赵无忧二人。 赵无忧轻叹一声,“为什么就不能打消你,送我去死的念头呢?” “因为赵大人说过,咱们是敌人!”穆百里笑得凉凉的。 “同床共枕的敌人?”赵无忧嗤笑,“敢问敌人,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穆百里装傻充愣,“接下来,不是接风宴吗?” 赵无忧一怔,“算你狠,那么我什么时候能见简衍?” “这么着急见你的小情人?”他凉飕飕的斜睨着,“是心里空虚呢?还是身上不痛快?” 赵无忧扯了唇,顶着陆国安的皮面,做着赵无忧惯有的动作。如玉的胳膊轻轻柔柔的圈着他脖颈,她踮起脚尖伏在他耳畔低语,“若我说兼而有之,你又该如何?如今我顶着陆国安的脸,你也不怕恶心着自己?堂堂东厂提督,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饥不择食了?” 他不说话,只是意味不明的望着她,突然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直接将她贴在了自己的身上,“没想到,赵大人喜欢那样的小白脸。” “我不止喜欢小白脸,我还喜欢小美人,唯独不喜欢太监。”赵无忧推开他,“督主还是赶紧去赴宴吧!”瞧外头的天色,也该吃晚饭了。 她疾步往外走,即将开门之际,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他一眼,“我饿了。” 穆百里低头一笑,竟是有些无奈的轻叹。徐徐起身,他是东厂的主子,如今赵无忧顶着陆国安的脸,自然只能跟在他身后,否则岂非教人生疑。 因为平临城如今不太平,这接风宴便设在了王唯庸的别苑里。 赵无忧跟在穆百里身后瞧一眼这“临水照花”四个字,不觉轻笑了一下。想不到这王唯庸看上去俗人一个,却有这么雅致的别苑名。 “二位大人这边请!”王唯庸在前面领路,“因为如今平临城局势不太好,这城中富贾以及一些官员病得病,躲得躲——”他顿了顿,面色微囧,“人少了点。” “安静点也好!”素兮道。不过心里却腹诽:公子的官服穿着真不舒服,像是把人装在了套子里。 好不容易坐下,王唯庸敬了一杯酒过后,便有数名俏丽的歌舞姬缓缓步入。这一个个身段婀娜,香肩外露,单薄的轻纱就这么撩,骚,的披在身上。 赵无忧身上一哆嗦,心里替她们觉得冷。 瞧瞧,这些女子,可都是百里挑一的好容貌,娇颜俏,红唇笑。眉目间自成一派妩媚妖娆,撩拨的眸悉数落在素兮身上。 丝竹管弦声声起,墙外生死墙内笑。 一舞红绡万万重,春风一度红罗帐。 赵无忧眉头微蹙,素兮有些不解,悄悄递了一个眼神给赵无忧。这王唯庸闹的是哪出? 心头轻叹,赵无忧站在穆百里身边,只觉得脑仁疼。陡然间,有温暖的掌心,悄悄裹住了她冰冰凉凉的手。赵无忧心下一怔,当下扭头看他。 死太监…… 第104章 太监不好惹 虽然没人瞧见,但是赵无忧何其谨慎,自然不愿被穆百里这般轻薄。如今她顶着陆国安的脸,若是被人发现,估计会以为穆百里这个东厂提督,跟千户陆国安不清不楚。 穆百里早就看出了赵无忧的忸怩,但是他就喜欢看她这无奈到了极点的表情。一双脉脉含情的眸,就这么凉飕飕的落在他身上,像怨妇又不似怨妇,真当是有趣极了。 赵无忧不是不知道,穆百里的心思,只不过竟有些习惯了,无所谓在他跟前闹一闹。 一抬头,那些如花似玉的女子便凑了上来。 见状,穆百里一怔,赵无忧趁机抽回了手。 便是这空档,这些女子已经围了上来,三三两两的坐在素兮身边,还有一名格外娇俏的女子,依着穆百里的身边坐下。 赵无忧凝眉,身为穆百里的千户,自当上前拦阻,“想干什么?”一开口,赵无忧才发觉,她不是千户陆国安,她是赵无忧呀!赵无忧怎么可能会替穆百里解围呢? 何况,这些女子摆明了是上来勾搭的,她凑什么热闹? 可话都说出口了,她又能如何呢?心头喟叹,恨不能扇自己一耳光,管什么闲事?竟然管到穆百里的头上去了。 穆百里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端起杯盏,慢慢啜饮着美酒。他真想看看,这丫头是怎么“忠心护主”的。 妖娆的女子,身着单薄,修长的手轻轻的捻了酒壶,给穆百里斟酒,“督主。” 都这样的表情了,识趣的就该知道意思。 赵无忧瞧了穆百里一眼,见他没有吭声,而后又看了看一脸期许的王唯庸,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佩剑,往后退了一步。 她这一腿,穆百里伸手便将那女子揽入了怀中,抬头望着王唯庸,似笑非笑的扬唇,“王大人真是思虑周到,想着本座长夜漫漫,闲来无聊,有这么个东西能打发打发。” 王唯庸连连点头,“督主喜欢便是,这些女子是平临城里最好的歌舞姬,随二位大人挑选。” “那本座要这个。”穆百里攫起那女子的下颚,“你叫什么?” “小女子柔姬。”顾盼生辉,果然是温柔似水的女子。 “很好!”穆百里意味深长的吐出一口气,将手中的杯盏递到了柔姬跟前。 柔姬抬手接过,道一句,“多谢大人!”仰头便一饮而尽。 赵无忧站在一旁就跟个木桩子似的,如今她还能说什么?做好平日里陆国安该做的事儿便是。陆国安平时会做什么呢?赵无忧想了想,这狗奴才最能做的,便是装傻充愣。 每次穆百里一靠近她,陆国安总会自动退避,还给他们留下足够的相处空间。这狗奴才做得,还真是得心应手。 她不屑的瞧了一眼穆百里,而后将视线落在素兮身上。 素兮出身江湖,干惯了打打杀杀的事儿,这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推杯换盏,还真是不适合她。纵然素兮知道赵无忧平素的行为习惯,可到了这会,她也有些傻眼了。 这莺莺燕燕的,她又不可能像赵无忧那样,对着女子也能一番耳语温存。 她是真的做不到,恨不能一掌过去,把这些粘人的东西,都给震飞。 心头轻叹,借着低头喝酒之际,她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赵无忧,却见赵无忧的视线一直落在穆百里身上。喝下酒,素兮只觉得头疼,这局面该如何收拾? 乱,实在是乱! 王唯庸得意的瞧着自己的师爷,果然是好计策。 一场接风宴,最后变成了一幕幕招魂宴,这身段婀娜,不断往男人身上靠的女人们,成了最大的下酒菜。最后的最后,这些女子便跟着他们一道上了马车,回了驿馆。 王唯庸欣喜,瞧着马车渐行渐远,“师爷,这一次你算是立了大功。若是事情可成,本官一定会好好的嘉赏于你。” 师爷急忙行礼,“多谢老爷。” “少钧那儿有动静吗?”王唯庸问。 师爷眉头微蹙,“有人看见,公子回城了。” “这个不成器的东西!”王唯庸面色骤变,“马上让人悄悄的去找,记得,一旦找到不必带回,火速送出城。不管去哪,走得越远越好。” “是!”师爷俯首。 王唯庸拂袖而去,这个不省心的小畜生。 平临城内,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可是驿馆里头,却是歌舞升平,好一室旖旎,好一派春光无限。 偌大的卧室里,柔姬扭动着婀娜的身段,跳一曲勾魂的舞,如斯美艳。那一双若狐狸般妩媚入骨的眸,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穆百里。 当时王唯庸找上门,让她去伺候一个太监头子,她打心里不愿意。 所谓太监,在她的眼里和心里,就是那种上了年纪,要么就是娘娘腔,要么就是丑八怪。 直到见了穆百里,她才知道,原来男人可以长得这样好看,即便浓墨重彩,依旧风华不掩。说是太监,可若是遇见这样好看的太监,便是一辈子守活寡,也是值得了。 单薄的轻纱落在地上,她的身上只有最内层的亵,衣裤。 烛光摇曳,这昏黄的微光之中,透着暧昧不明的氤氲。 赵无忧才不管穆百里这个死太监,该如何去睡女人,她想着素兮该如何脱身,进了门,地上已经躺着好几名女子。心下一怔,赵无忧含笑望着素兮,“搞定了?” “一人一手刀,在我耳边叽叽喳喳个没完,实在吵得我脑仁疼。这不知道哪些男人,怎么就这样喜欢如此女子?”素兮一脸怨怼。 她的出手速度很快,以至于这些女子压根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她打晕在地。 “让人收拾一下,别叫人看出来,明儿一早送走!”赵无忧转身就走。 “是!”素兮俯首。 她自己下的手,轻重有数,今儿夜里能好好睡一觉了。只不过赵无忧这是要去哪?素兮凝眉,公子这是去看穆百里如何御女?太监睡女人,有看头吗? 没什么看头,赵无忧心说。 站在门外,她有些犹豫,要不要进去呢?想了想,赵无忧环顾四周,怎么不见陆国安呢? 于赵无忧,谁也不会拦着,这东厂的人似乎都形成了默契,好像认定了他们家督主对礼部尚书赵无忧,心生好感,龙阳断袖。 房内似乎有动静,赵无忧侧耳听着。 这哼哼唧唧的声音,让人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她想着,难道太监御女,真当技术高超?听这柔姬的声音,痛苦中夹杂着兴奋,好像——好像真像那么回事。 难道穆百里,不是太监? 要不然,怎么有这么大的本事,把柔姬弄成这样? 还不待她想清楚,房门突然打开,惊得赵无忧一下子直起身子。开门的是陆国安,他似乎早就知道穆百里在门外,毕恭毕敬的对着穆百里行了礼,“赵大人,督主有请!” 赵无忧道,“这种事情,不适合观摩吧!” 屋内,传来穆百里冰冰凉凉的声音,“你该多看看,来日方能用得上。” 听得这话,赵无忧轻叹一声迈入房间。 轻纱帷幔,那若隐若现的女子,躺在床榻上,低低的发出刺耳的嘤咛。可穆百里却在桌案处坐着,床榻上还有不少人影。 心下一怔,赵无忧蹙眉走到穆百里跟前,“你玩什么花样?” 穆百里将刚刚沏好的新茶,递到她跟前,“看不见就自己去看,听不见就好好的听。不想看见就别看,不想听见就把耳朵捂上。” 赵无忧瞧了一眼他手中的杯盏,“你知道的,我不喝茶。” “是果茶。”他挑眉看她。 闻言,赵无忧伸手接过,徐徐坐在他身边。 床榻上,依旧是柔姬此起彼伏的声音。赵无忧很好奇,这些人在做什么?太监伺候人,应该懂得轻重,能把一个女人撩拨到这样的地步,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啊! 她心里腹诽,不自觉的挽唇偷笑,低头喝上一口果茶,果然是沁人心脾,滋味甘甜。 穆百里道,“你就不想知道,此前发生了什么事?” 赵无忧挑眉看他,“这是督主的闺房之事,似乎不必让我知道。” “她说,她想跟着本座。”穆百里道。 赵无忧嘬了一下嘴,“美人在侧,刚好能恭请圣旨,请皇上赐督主对食。” 穆百里又道,“她又说,赵大人似乎并不高兴。” 挑了一下眉,赵无忧笑了笑,“她的确不是很高兴。” 听得这话,穆百里意味深长的望着她,“她说的是那个赵大人。” 眉睫微扬,赵无忧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然后呢?” “同为钦差,赵大人与本座平起平坐,文弱书生怎么能跟本座相提并论呢?”穆百里笑得凉凉的,“这女人惯来喜欢挑唆,竟然离间你与本座,你说该当何罪?” “所以督主,便让人好好伺候她这……欲壑难填的心思?”赵无忧看了一眼床幔后头的影子浮动。 柔姬的声音还在不断的传来,压抑着透着欲,火难求的激动。 “这倒不是。”穆百里道,“赵大人没来,本座还不想弄死她。赵大人如今所见,只是本座想给你一个前奏罢了!好听吗?” 赵无忧冷冷的剜了他一眼,“督主就不怕,到时候自己灭不了火?” “那倒无妨,不是还有合欢姑娘吗?”穆百里凉飕飕的笑着,“好了,事儿罢了,开始吧!” 他这后半句,似乎是冲着床上人说的。 音落,陆国安将一把香递进去。 帷幔撩动,赵无忧算是看清楚了。柔姬不着片缕的被绑缚在床榻上,由身边那些小太监“伺候”着,口中塞着布团,难怪赵无忧只听见嘤咛没听见喊声。 搞了半天,是喊不出来。 这太监折磨人的手段,说起来也是花样百出。古往今来,历朝历代,都有宫女被生生“玩死”的记录。所以你别以为太监就不会色字头上一把刀,这畸形的心里一旦上来,比寻常男子还要狠戾无情。 “这是要干什么?”赵无忧不解。 “赵大人没听过美人痣吗?”穆百里笑问。 他这笑,让她觉得脊背发凉,好像在他的眼里,自己也是赤,条条的……赵无忧深吸一口气,“何为美人痣?不曾听说过。” “没听过不要紧,赵大人细看便是!”穆百里笑了笑。 帷幔被拉开,赵无忧下意识的喉间滚动,不免轻咳两声。 柔姬瞪着惊恐的眼睛,如同待宰的羔羊,手脚被绑在床头床尾,身上连半点遮羞布都没有。在众目睽睽之下,猩红的香火,就这么狠狠的烫在她身上。 皮肉的滋滋声,一股子烤肉味在房内慢慢散开。 因为疼痛,柔姬不断扭动着身子,她想嘶喊,奈何口中被堵,压根喊不出声来。那极度压抑的呜咽,伴随着绝望的泪,不断滚落。 可这些东西,对于东厂的人而言,早就见惯不怪了。 女人,男人,在太监面前,其实都属于一个品种。太监本来就不男不女,所以对折磨人这行当,充满了炽烈的兴奋。 什么美人痣,这不就是烫香疤吗? 赵无忧瞧着柔姬细皮嫩肉的,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折磨,还没过一会,已经疼得晕死过去。当然,这美人痣也不是随便乱点的,得找细皮嫩肉的地方。不疼不痒的地方,实在起不到刑讯逼供的作用。 “对待这样一个美人,你也下得去手?”赵无忧回看穆百里。 穆百里抿一口茶,淡淡然望着她,“赵大人要不要试试?” “我是怜香惜玉之人,岂能与豺狼野兽为伍。”赵无忧不屑。 “赵大人真谦虚,你杀的人还少吗?”穆百里轻笑,“把她弄醒,继续!” “没什么好看的,我先走了!”赵无忧起身。 哪知腕上一紧,已被穆百里握住,“好戏刚开始,赵大人这么急着走作甚?” “穆百里,折磨人是你的兴趣爱好。”赵无忧冷然。 床榻上,传来痛苦低吟,陆国安伸手扯掉柔姬口中的布团。 “我说——我都说!别再折磨我了,我受不了——我受不了!”柔姬面色惨白,一身的冷汗,声声求饶。这风月场上的女子,凡是生得如此容貌的,总归是养尊处优的。毕竟她这身皮,肉还得换来那些王孙公子的青睐。 所以,必须好好保养。 赵无忧蹙眉,若有所思的望着穆百里,徐徐坐下。 穆百里道,“坐过来。” 还要怎样坐过去?已经比肩而坐了,难不成还得坐他膝上?这样矫情的事儿,可不是她赵无忧能做得出来的。 她一动不动,他干脆起身,突然将她抱起,当真抱在了膝上。 赵无忧心惊,“穆百里你有完没完,没看到这么多人吗?” “奴才罢了!”他回答得凉薄,一手落在她纤细的腰肢上,单手裹着她冰冰凉凉的柔荑。那温热的指腹不紧不慢的在她手背上摩挲着,好似极为享受这样的光滑与细腻之感。 她坐在他膝上,像个孩子般被他紧拥着。 一声叹,尽无奈。 太监们全部跪在那里,谁也不敢抬头。这一尊尊泥塑木雕,其实跟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而陆国安对于穆百里与赵无忧的相处方式,早已习惯。如今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柔姬身上。 “说吧!”陆国安冷道,“王大人让你过来,到底是何用意?” 柔姬哭诉,“都是王大人的主意,跟我没关系。我只是被他派来,伺候督主的。” “还有呢?”陆国安音色陡沉。 柔姬继续道,“还有就是,王大人得知赵家与东厂素来不睦,所以想借着美色,离间两位大人。” 赵无忧一愣,“这么做,对王唯庸有什么好处?” “我真的不知道那么多,我只是奉命行事。咱们这些风月女子,只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罢了,只要伺候好诸位爷,什么都不会问的。”柔姬哭得楚楚可怜。 这细皮嫩肉的,如今已是千疮百孔。 穆百里没有吭声,陆国安便拿着燃香再次上前。 “不不不。”柔姬惊惧,“不要,我说!” 赵无忧叹息,王唯庸识人不明,柔姬这叛徒,怕是要当得彻底了。 听得柔姬哭着说,“王大人不想让两位大人插手云华州瘟疫一事。” “这是为何?”陆国安问。 柔姬道,“因为——因为——瘟疫爆发之初,平临城内发生过动乱,有刁民暴乱。此事我想着也瞒不过你们,你们既然能猜到我是王大人派来挑唆的,想必也该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暴乱之事,穆百里提过,所以赵无忧是知情的。 “这恐怕不是寻常的暴乱吧!”赵无忧道。 柔姬泪流满面,“这暴乱的头子,便是知府衙门的教头,所以王大人觉得此事非同小可,若是让朝廷知道势必怪罪。没了法子,只好让我来——来哄着两位大人,避免你们着手调查卓雷的事。” “卓雷?”赵无忧品咂着这个名字。 穆百里说过,这个卓雷就是暴乱的头,是知府衙门的教头。赵无忧随即问,“身为公门中人,为何要领着老百姓造反暴动?” “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个风月女子,知道的我都说了,其他的事儿我真的不知道。”柔姬泣不成声。 看这种情况,似乎她所言不虚。 这卓雷到底是为何要暴动,的确令人费解,恐怕还得问一问王唯庸。可王唯庸此举,无疑已经说明白了一切,他不可能实话实说。 王唯庸毕竟是朝廷命官,若他一口咬定不知情,谁都拿他没办法。就算到了皇帝那儿,你东厂抓人也得有个罪名,何况还是知府,官阶不低。 “你觉得,这是实话吗?”穆百里笑问,一双温柔的眸,带着几分幽邃,轻飘飘的落在赵无忧身上。 实话? 赵无忧轻笑两声,“所谓实话,就是说尽了你想知道罢了!可是很显然,咱们想知道的太多,而她不知道的也太多了。” “不不不,我说的都是实话。”柔姬泣不成声,“我知道的,只有这些,其他的真是一点都不知情。” “不知情?”赵无忧笑了笑,回望着穆百里,“你觉得呢?” “带下去吧!”穆百里道。 语罢,他突然将她打横抱起,直接走出了门。 赵无忧心惊,“你要干什么?带我去哪?” “回你的房间。”穆百里煞有其事,“那不成你要与本座,睡那张床?” 那床?她肯定是不要睡的。 “柔姬怎么办?”赵无忧问。 “赵大人还真能怜香惜玉,怪不得京城女子,一个个对赵大人,都趋之若鹜。”说话间,他一脚踹开了房门,径直将她抱进去。 身后的房门,砰地一声合上。 放下她的第一件事,便是卸下她脸上的皮面。 “这东西戴久了,对身体不好!”穆百里做得很细致,湿润的帕子一点点的擦去她脸上的胶痕。 赵无忧一动不动的看着他,难怪人家说,认真的男人最动人。果不然,他这般谨慎处置的神色,配上他那风华无双的容脸,愈发的蛊惑众生。 “难道本座没教过你,不要盯着一个人看太久吗?”穆百里在水盆里洗了手,“看的太久,自己便出不来了。懂吗?” “你这是在警告我,别爱上你。”赵无忧笑得凉凉的,“督主这玩笑,真是一点都不好笑。” 穆百里没有吭声,又捏着她的下颚,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确信再无胶痕,总算放了心。 “你让温故去杨柳村,到底是何用意?”赵无忧问。 他就知道,她会问这个,是故早就有了准备,“说了是来治理瘟疫的,自然得有所动作。有个免费的大夫,何乐而不为呢?” “可他是我请来的。”赵无忧瞧了他一眼,“当初要杀他的,是你。” “他不是没死吗?没死就得去给人瞧病,难道这不是他作为大夫的职责吗?”穆百里反唇相讥,“赵大人小气了?” 赵无忧呵笑两声,“何止是给人瞧病,依我看,督主如今是想让温故帮我开路,帮我铺好路子打入暴民内部。穆百里,明人跟前不说暗话,我不想再猜来猜去。” 她轻咳着,看上去有些不太舒服。 被藏在皮面下一日,这容脸更是白上了几分。 穆百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不管发生什么事,赵无忧觉得窝在穆百里的怀里,还算安全。天塌了,也得先压死他。所以有他在,她便什么都不想,光顾着睡便是! 有时候赵无忧心想着,难不成穆百里便是那个让自己安枕无忧之人?转念一想又觉得荒诞,这样一个满腹城府的死太监,怎么想都不太可能。 这平临城里有一项产业是发展得最好的,那便是花街柳巷一条街。柔姬便是从里面出来的,而里头最负盛名的便是“眠花宿柳阁”! 里头的姑娘,一个个水灵得就跟粉团捏的一般。一个个花容月貌,那光滑细腻的肌肤,仿佛能掐出水来。那纤纤柔柔的腰肢,仿佛盈盈一握,便能当场折断。 姑娘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别以为沦落风尘,就光顾着卖身滚床单,这实打实的技艺才是竞争之道。男人喜欢漂亮姑娘,这没错!可男人也喜欢温柔似水的,更喜欢多才多艺的。 若一个姑娘生得漂亮,多才多艺还温柔似水,上得床下得堂,又不求名分,只求财帛,换红颜一笑。那些个富家公子,谁不愿一掷千金呢? 雅阁之内,欢声笑语,歌舞升平,全然不似外头的人心惶惶。这害怕解决不了问题,还不如乐一乐,反倒能忘了那些让人心惊胆战的东西。 “来!”富家公子推杯换盏,“把雪兰姑娘给我叫上来。” 可老鸨却说,“雪兰姑娘正在陪贵客饮酒,还望公子!” 这富家公子便不依不饶,推开老鸨就骂骂咧咧的去找。 听说这位雪兰姑娘貌若天仙,肤若白玉,这盈盈舞姿更是曼妙绝伦,无人能比。只不过见过她的少之又少,在这眠花宿柳阁内,雪兰姑娘是花魁娘子,也是老鸨精心藏着的宝贝疙瘩。 见过她的人,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至于这雪兰姑娘到底是何许人也,确实没人知道。听老鸨说,她是从年前来的,到底是从哪儿来,老鸨也不知道。 富家公子撞开门,借着酒劲走进去。老鸨拦不住,却也不敢再进门。 这是雪兰姑娘的房间,便是老鸨都不敢轻易踏入。 房内,桐木古琴,带着微颤的琴音,低低沉沉。那轻纱帷幔后面的女子,始终没有说话,依旧熟视无睹的拨弄着琴弦。 “雪兰姑娘?”富家公子低低的喊着,一脸欣喜的拨开层层帷幔,冲向她。 蓦地,有个黑影从门后突然窜出来,一拳便打在了公子哥的脸上。疼痛的哀嚎快速响起,而后那人便如同沙包一般,被丢了出去。 “公子放心,不会再有人打扰你与雪兰姑娘!”黑衣蒙面的男子快速走出房间,小心翼翼的将房门带上。 从始至终,琴声未断,那位雪兰姑娘始终不曾路面。 烛光里,有蓝衣少年负手而立,横眉冷对,面目无温。这少年眉目间与王唯庸生得相似,浓郁的剑眉之下,一双冰冷的眸,透着几分情,欲,几分邪气。 “都到了这个时候,公子还不走吗?”帷幔后头,传来雪兰姑娘轻轻浅浅的声音。 “你跟我一起走!”少年开口。 帷幔后头,她轻笑一声,“若我想走,必不会等到现在。我不会走,你也带不走我!” “那我就杀了你。”他低低的说着,狠戾无温的话语。 琴声,戛然而止。 风影摇动,帷幔后头的女子徐徐起身,声音不似方才的温柔,“王公子真爱开玩笑,雪兰何德何能,能劳烦王公子亲自动手。” “你到底跟不跟我走?”他冷了眉目,袖中拳头紧握。 “不跟!”她绝然,“我今日就把话跟你说清楚,不管是谁来,我都不会跟他走。你死了这条心吧!王大人亲自派人送你出城,你何苦还要回来。既然走了,就该走得远远的。咱们这平临城已经不太平了,你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 “我王少钧想要的女人,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他是谁? 当然是王唯庸的独养儿子,王少钧! 雪兰音色低沉,“我不想走,谁都奈何不了我。” “是吗?”王少钧突然脚下一动,快速行至帘后。哪知等他到了那儿,早已没了雪兰姑娘的踪迹。心下一惊,陡然抬头,视线顿时一片漆黑。 微弱的光,最终回到他的眼睛里。 他倒伏在地,身上疲软。模糊不清的视线里,只看到一抹淡粉色的身影在眼前晃过。他知道,那便是她。那个一眼倾心,便再也割舍不掉的女子。 那个女人,有着倾世容貌,也有着无法融化的冰冷之心。她仿佛冰做的,话语间带着笑意,可脸上从没有笑容。她不会笑,也不懂得笑。 绣花鞋停留在王少钧跟前,他看不见她的脸,却能听到她清晰的声音,“回去吧!再也不要来了。我是不会走的!” “为什么?”在意识彻底消失之前,王少钧还是要问。 “因为——”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我在找一个人,再过一阵子,我若还是找不到他,我便去下一个城镇。一直到,找到他为止。” 轻叹一声,雪兰缓步走出房间。 不多时,便有人快速进门,将王少钧带走。 她穿得单薄,却丝毫不见冷,孤身坐在屋顶。一片竹叶,吹奏出悲凉之音。今夜是满月,月色清冷,若轻纱薄雾般笼着她。 倾城之色,却有着寻常人难解的愁绪,凝上眉头。 她叫雪兰,她在找一个人,找一个不知身处何方之人。瞧一眼纷乱的平临城,这些惊恐与死亡,都跟她没关系。时间一到,她就会离开,去下一个都城。 轻叹一声,夜色正浓。 第二天的阳光却很好,落在身上暖暖的。好在这一次,赵无忧不必再带着皮面,而是——直接被穆百里送到了泗北山一带。 温故在那里等着她,阎王爷也在那里等着她。 赵无忧揉着眉心,瞧着自己这一身粗糙的麻布衣,头上还带着方巾,和着她那病怏怏的孱弱姿态,像极了赶考落榜的穷书生。 第105章 怕死的赵无忧 穿惯了绫罗绸缎,这粗衣麻布穿在身上,竟也有说不出的舒坦。松松垮垮的,看上去有几许狼狈,几分书生卷气。 温故上下打量着赵无忧,“倒也极好。” 赵无忧无奈的轻叹,“我倒不这么觉得。” 如今素兮取代了自己的位置,在府衙内应付,赵无忧身边除了一个温故再无他人。说起来,还真是有些狼狈不堪。她堂堂礼部尚书,娇生惯养了一辈子,出门都是前呼后拥的,何时这般落单。 瞧了一眼温故,赵无忧道,“你就不怕吗?” “怕什么?”温故背着药箱,走在乡间小道上。 赵无忧咳嗽着,“越往泗北山走,就越是瘟疫的重灾区。正所谓瘟疫猛如虎,你可曾想过,若是一着不慎染上瘟疫,这辈子就完了。” “你怕吗?”温故回头望着她。 赵无忧轻笑,“治不好瘟疫,就算回到京城也没办法跟皇上交代。可你却不同,你可以逃走,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选择避开这场浩劫?”温故笑得有些艰涩,“有些东西是没办法避开的,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可对我而言,等待死亡是件很可怕的事。”赵无忧抬步往前走,风一吹,她还是咳嗽。那张素白的脸,此刻更显得苍白。乍一看,还真像是个瘟疫病人。 温故不言不语的与她比肩而行,穿过这乡间小道,远远的便能看到那些官军在调整防守。 赵无忧站了站,这一进去,还能出来吗? “城里的病人都被抓得差不多了,要找个病重的都不太容易。而只有此处的病人,因为发病到了极处,所以能把一切症状都看的清楚。”温故轻叹一声,“这儿是最早发现瘟疫的地方,也就是说,这儿的人可能知道点什么。” “在卷宗上,王唯庸最大的破绽,就是把杨柳村定位为绝迹。可在此之前,杨柳村的人在知府衙门前,闹过一场,而那天夜里,我也看到暴乱。穆百里说,那是杨柳村的人。”赵无忧娇眉微蹙,轻咳两声,“这杨柳村一定有古怪,否则暴民为何要冲入这儿呢?” 温故也不明白,这里头到底是为了什么。 “王唯庸不想让我们接触杨柳村,可见这里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赵无忧眸色微沉,“温大夫,你在平临城的时候,可有准备什么应急的方子?” “有!”温故点点头,“以我这多年行医的经验,该备的药也都连夜准备了。在大邺,十多年前也爆发过一场瘟疫,死了不少人。” “就是我出生那年吧!”赵无忧道,“我听我爹娘说起过,那年死了很多人。” 温故一愣,没有吭声。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走吧!” 因为发现了陌生人的痕迹,那头的官军突然一声吼,“什么人?”二话不说,便有人快速将赵无忧与温故围拢起来。 那为首的军官上下打量着赵无忧,猛然间凝眉,“你从哪儿来?” 赵无忧与温故都是生面孔,而且这荒郊野外的,两个陌生人靠近这瘟疫重灾区,难免教人心中生疑。然则绕道泗北山,过一道天险,便是距离华锦一带最近的路。 然则这条路很少有人走,听说在天险那一带,经常有草寇出没。朝廷也派人去清剿,都是空手而归。这些草寇神出鬼没,实在找不到踪迹。 久而久之,知道情况的人,便不再从这儿走。倒是有些外乡人,贪图近路,还偶有从这儿过的。过天险全赖运气,运气好的安然无虞,运气不好的便会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与表叔二人刚从平临城出来,预备回家。”赵无忧咳嗽着,一张脸,白得吓人。 闻言,官军面面相觑,上下仔细打量着赵无忧。 赵无忧身段单薄,一身粗衣麻布,脸色惨白,还伴随着咳嗽。这压根就是瘟疫病人! “把他拿下!”为首的一声喝,当即有人一左一右的摁住了赵无忧。 “你们干什么?”温故急了,当即冲上来,抽出背上的伞,拼命的敲打着官军,“放手!放手!拿开你们的脏手,别碰她!” 他有些气喘吁吁,似乎是生了气,吹胡子瞪眼的样子,让赵无忧当下一怔。 “我告诉你们,别以为仗着自己是官军,便能这样欺负老百姓。”温故道,“这朗朗乾坤,还有没有王法?说抓人就抓人,你们这是想干什么?” “他一看就是染了瘟疫,奉知府大人命,但凡染了瘟疫的,不问男女不管老少,全部关押起来。”为首的一声怒喝,“抓起来,送进去!这老头跟他在一块,约莫也已经感染了,决不能放过一人!” 官军们都带着口罩,还套着手套。 二话不说,上前就扣住了赵无忧和温故,直接塞进了隔离窝棚里。这一排排的窝棚里头,都是病怏怏或是垂死的人。或躺在地上呻吟,或生不如死的跌坐在地,一脸的茫然绝望。 赵无忧身子绷紧,她已经进入了隔离病区,也就意味着,她很容易会被传染。稍有不慎,她就会跟这些人一个下场。 温故俯身蹲下,快速从袖中取出一块布,落在倒地晕厥的病人腕部,伸手轻探此人脉搏。赵无忧站在那里东张西望,这里头没有官军,都是垂死之人。外头这些官军也是怕死的,只敢站在外围,也不敢进来。 是故,这里的人虽然都在等死,但好歹行为不受约束控制,还能自由的穿梭行走。 赵无忧俯身蹲下,娇眉微蹙的盯着温故瞬息万变的表情,“怎么了?” “脉象很弱,已经不行了。”温故轻叹一声,站起身来,“不过这种病症很奇怪,我怎么瞧着有点不太对劲呢?” 赵无忧一怔,“这话是什么意思?”环顾四周,都是这样了无生机之人,什么叫不对劲?这些人不都是病人吗? 温故眉头紧皱,“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十多年前那场瘟疫我也经历过,但是——瘟疫的症状似乎不是这样的。他们的病症看上去像是瘟疫,可脉象却不似瘟疫,这不是很奇怪吗?” “你说这些,我不懂。”赵无忧是久病成良医,但又不是真正的大夫,所以她不是很明白温故的意思。什么叫像瘟疫,又不似瘟疫? 温故起身,眸中微光凛冽,“我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兼而有之的状况呢?”他环顾众人,“这里的人,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被丢进来了?” “对!”赵无忧点头,负手而立,一声轻叹,“平临城内外,但凡有瘟疫症状,不论老少不论男女一概不予医治,全部丢在了这里。” “那么,这儿有大夫吗?”温故问。 赵无忧蹙眉,“大夫?” 那便要问一问才好。 温故与赵无忧缓步前行,有个年幼的小丫头站在一个窝棚前头哭泣。赵无忧还没反应过来,温故已经疾步上前,俯身蹲在小丫头跟前,“孩子,你怎么哭了?” 小丫头说,“娘没了。” 听得这话,赵无忧微微蹙眉,却见温故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 温故先是低头,而后抬头笑得勉强,一手轻轻的搭在孩子的肩头,“那你爹呢?” “我没有爹。”小丫头哭着说。 温故面上一紧,“你是生病了,所以被人带进这里吗?” 小丫头点点头,泪眼汪汪的望着温故,“老伯伯,你说我会不会跟娘一样?我好想娘。” 赵无忧也想娘,可她长大了,不可能再像孩子一样,哭着喊着要缠着娘亲。轻叹一声,赵无忧低头不语,这里头都是等死的人,每个人脸上都是千篇一律的绝望。 “这儿没有大夫吗?”温故问。 小丫头摇摇头,“没有。” 赵无忧心下一怔,“为何没有大夫?大夫也是吃米粮的,也是人生父母养的,怎么可能一个都不中招?难道这平临城的大夫,都自带抗体?” “抗体为何物?”温故问。 赵无忧解释道,“就是对某种病的抵抗力。” 怎么可能没有大夫呢? 小孩子说话不准,还是去问一问这里的成年人才行。思及此处,赵无忧抬步就走,放任温故与孩子在旁。 然而事实就是如此,孩子没有撒谎,孩子说的是真的。 整个隔离病区,没有一个大夫。 这不是怪异至极吗? 这平临城的大夫还真是奇了怪了,一个都没有感染瘟疫?事情太不寻常。如果大夫们有了防治瘟疫的配方,哪怕是心有不轨,也会高价出售,何至于整个平临城里静悄悄的。 没听说有什么防治瘟疫的方子啊! 那这些大夫都去哪儿? 赵无忧怀着一肚子的疑问回到原点,小丫头已经带着温故进了窝棚。赵无忧犹豫了一下,这里头气味不好闻,人太多,难免有些恶臭。 但到了这份上,赵无忧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去,总不至于在外头一直站着,这也不是个事儿。 进了窝棚,赵无忧被这味道冲了鼻子,当下跟着咳嗽起来。 “大哥哥,你也生病了吗?”那小丫头上来牵赵无忧的手。 赵无忧当下缩了手,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后连退数步。小丫头是真的染了瘟疫,可赵无忧自身并没有真的染上瘟疫。人的本能,是自我保护,所以也怪不得赵无忧,突然的举动。 孩子许是被吓着了,又或者明白了什么。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六七岁的孩子,已经懂得了什么生什么是死亡。 小丫头垂着脑袋,低低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温故疾步上前,当下摁住了孩子的肩膀,望赵无忧时,眼里的瞳仁微微收缩了一下。低头笑了笑,温故对小丫头道,“妞儿,没事的,大哥哥也是病了,只不过他不是害怕妞儿所以才躲你的。他是怕把自己的病,传染给你。” 小丫头仰起头,“老伯伯,那你能治好大哥哥的病吗?” 温故望着赵无忧,笑得温和,“老伯伯会尽力而为的。” 赵无忧没有说话,也不解释。她的确是害怕这些人会把瘟疫传给自己,她不想死,更不想就这样死在瘟疫之中。她还有大好年华,还有自己未做完的事。 放眼过去,这里全部都是病人,赵无忧没有温故的医术,也没有所谓的医者仁心。她自己都是个病人,来这儿一趟也只是奉了圣旨罢了,否则她是不会来这儿找死的。 她不是圣人,没有怜悯重视之德。老百姓口中的奸臣一党,岂有慈悲心肠。 赵无忧掉头,面无表情的走出了窝棚,而温故便留在里头给他们治病。他们这次来,一则是为了打探消息,二则是为了能最大限度的靠近病原体,而后找出病根所在。 须臾,温故走出来,轻叹一声望着赵无忧,“你在害怕。” “谁不怕死?”赵无忧反唇相讥,“我不想死得这么没有意义,被丢在这里,生不日死,发病而亡。你不是没看到,这些人的表皮都开始溃烂流脓。谁都不知道曙光会在哪里,这压根就是在等死。” “如果人的信念够坚定的话——” 还不待温故说完,赵无忧冷哼两声,“你是在告诉我,人的求生意志能战胜疾病吗?温故,别把我当三岁的孩子,我不信这个。” 温故点点头,“那你信什么?” “我什么都不信!”赵无忧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窝棚内,扫一眼这窝棚里的男男女女,赵无忧重新将视线落在小丫头身上。 “大哥哥?”小丫头低低的喊着她,似乎有些胆怯。 赵无忧俯身蹲下,“你叫妞儿?” 小丫头点点头,“是。” “你是哪儿的人?”赵无忧继续问。 小丫头道,“我是梧桐村的。” 赵无忧一愣,素兮当时给她看过县志,所以她记得很清楚,泗北山下的杨柳村附近,还有几个村落,其中一个就是梧桐村。 “那你知道杨柳村吗?”赵无忧问。 不远处,有人道,“我知道杨柳村,我们这病就是从杨柳村开始的。” 赵无忧起身,“能跟我说说,杨柳村的事儿吗?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爆发了瘟疫?还蔓延得如此广泛,累及整个云华州。” 那是个瘦如枯槁的中年男子,他的脚部已经开始溃烂,所以他再也没办法走路,只能躺在木板床上等死。赵无忧不敢靠得太近,温故知道她的意思,擦干净了一张凳子,小心翼翼的递上来。 赵无忧颔首,坐在床边看着那男子。 男子轻叹一声,“看你们这样子,好像是外乡人吧!” 的确,赵无忧的口音不像是本地口音。她是在京城长大的,所以很显然跟这边的人不一样。赵无忧点点头,“我是路过这儿的,谁知道此处的瘟疫这般眼中,如今被扣在这儿,我只想赶紧找到原因。只要这瘟疫有救,我也能活着走出这儿。” 男子无奈的摇头,“你看看他们这些人,都是因为感染了瘟疫,所以在这里等死的。这瘟疫,是治不好了,死了太多人。” “大叔,你能告诉我,这场瘟疫到底是怎么开始的吗?”赵无忧道。 男子道,“我也是梧桐村的,咱们这屋子里的人,都是梧桐村的村民。当时,是杨柳村先出了事。说是那天夜里突然有人发病,村里的郎中都是束手无策的。没法子,就去平临城连夜请大夫过来。大夫当下就愣了,说着就是瘟疫啊!” “因为出现了第一例瘟疫,所以知府大人第一件事儿,就是马上派人封锁了杨柳村,彻查附近几个村落。不但如此,城中的商铺听到这消息,当即提了米粮价格。这城里住着吃人的人,城外都是等死的人。” 说到这儿,男子无奈的摇头,“咱们现在也不求别的,只求死的时候,别太痛苦。可你瞧,都这样了,能不痛苦吗?” 最大的痛苦,是那种等死的心情。 “大哥哥,我们都会死,对吗?”小丫头眨着眼睛问。 赵无忧张了张嘴,却发现有时候说谎,也未见得是件容易的事儿。轻叹一声,赵无忧道,“会好的。” “真的吗?”小丫头兴奋的回头,去看一旁的温故。 温故抚着胡须点点头,“你大哥哥说会好的,那就一定会好。” “大哥哥长得这样好看,是神仙吗?”小丫头目不转睛的盯着赵无忧。 赵无忧轻笑,“大哥哥不是神仙,但是大哥哥会竭尽全力。” “公子,你到底是什么人?”男人问。 赵无忧道,“不过是落魄书生,但我表叔却是个好大夫。”她看了温故一眼,继而又道,“这位大叔,你能继续说一说后来的事儿吗?” 反正闲着也是在等死,男人点点头,“后来杨柳村被封锁了,咱们这几个附近的村子,因为都是吃的泗北河的水,所有人都病倒了。可知府大人一听说瘟疫蔓延,二话不说便把这一带都圈禁起来,不许任何人出入。” “那大夫呢?”温故道。 “大夫?”男人笑得嘲讽,“知府大人根本就没打算浪费钱,压根就没有大夫来看过我们。我们这些人被丢在这里,出不去又逃不走,只能在这里等死。” 赵无忧冷然,“混账。” 男人一怔。 温故忙道,“她不是说你,我家这大侄子,就是喜欢路见不平,如今见着这情况,所以对你们那知府大人很失望。” 男人点点头,“原来如此。”他轻叹一声,“我们也很失望,原以为知府大人就是贪财,却没想到是这样冷漠无情之人。咱们这些人,如今都只能自生自灭了。” “那么,杨柳村的人,都死光了吗?”赵无忧问。 男人心下一怔,而后又仿佛想到了什么,上下仔细的打量了一番。 “你在想,我是不是朝廷派来,是不是知府大人的细作。”赵无忧是谁,你这一个眼神,她就能读懂了你心里的意思。 “不好意思!”男人垂眸,瘦弱的身子颤了颤,“实在是——” “如果我是知府大人的细作,我必定不会进来这儿,这儿都是病人,我这是拿自己的命当细作。你觉得我这样病怏怏的人,还能这样挥霍性命吗?”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我只是想知道,如何能平息这场瘟疫。” 男子望着赵无忧,“公子看上去,不是寻常人。敢问公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阎王殿上常留客,黑白无常皆故人。”赵无忧苦笑两声,鬼门关上的常客,还能是谁呢? “你真的能帮着咱们?”男子试探着。 赵无忧道,“说不说在你。” “其实杨柳村的人,好多都还活着。当时知府大人封锁了杨柳村,便有卓教头领着人去了知府衙门前头,闹了一通。”男子轻叹,“谁也不想死,可一听说是瘟疫,大夫们谁也不敢来。这个时候如果不是朝廷出面,咱就只有死路一条。” “奈何这狗,日的朝廷,这知府老爷当得,简直比那阎王殿的黑阎王还要黑心肝啊!他不但镇压了卓教头,干脆控制了整个杨柳村,你瞧瞧,死了的人都放在这儿,活着的病人也都困在这儿。这,到处都是瘟疫,进来了就别指望活着出去。” 温故若有所思,“估计,这就是知府大人的本意吧!” 王唯庸压根没想着救人,只想着杀人。 赵无忧不说话,杨柳村的人都还活着,为什么知府要瞒着呢?这杨柳村里到底有什么秘密?把这杨柳村当成了重灾区,而后全部封锁,任凭瘟疫病人自生自灭,也不让大夫接触——这是为何? 她突然想起了温故方才的话,他们的病症像是瘟疫,却又不像瘟疫。 难道这瘟疫,还能有假? “卓教头也是杨柳村的人?”赵无忧问。 男子点点头,“咱们这十里八乡的都知道,卓教头武功好,心眼好,为人实诚。乡亲们若有什么难处,便会托人去卓教头那儿,但凡他能帮得上忙的,他一定会帮忙。事发之后,卓教头便带着杨柳村的一些村民逃出去了。” “去哪儿了?”赵无忧蹙眉。 男子摇摇头,“不知道,只说是在天险一带,具体在哪也不知道。” “前两日,他不是来过一趟吗?”赵无忧抬眸。 男子一愣,“你何以会知道?” 温故忙道,“诸位乡亲有所不知,我这大侄子会一些算术,能算的中一些东西。别看她病怏怏,实际上是满腹诗书,实打实的读书人呢!” “唉,读书人呢!”一老妪咳嗽着走来,“你怎么也就进来呢?你若是算得准,你怎么不逃走?” “婆婆有所不知,古来术士只算别人,不算自己,免教折寿。”赵无忧咳嗽着,一张脸苍白得厉害。 老妪一愣,好像是有些道理,“那你问这么多,要做什么呢?” “我就是想知道,是什么引发了瘟疫,比如说吃了腐烂的肉,或者是接触了动物,亦或是被某些东西感染。凡事皆有因,若是能查出缘故,想必还能挽救这一场浩劫。”赵无忧起身,长长吐出一口气,“总不能眼巴巴的等死吧!” 这话就更有道理了,男子连连点头,“若是能找到缘故,是不是我们就不用死了?” 温故颔首,“没错,如果能查到病因,对症下药,大家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这话让窝棚里的人都振奋,虽然是绝处,可是绝处逢生才是最令人兴奋的。所有人都希望活下去,没有人想死。 “这儿有杨柳村的人吗?”温故问。 男人点点头,“有!” 赵无忧眸色一亮,“在哪?” 那老妪轻叹一声,“我便是!” 闻言,赵无忧蹙眉,难怪这老太太一直站在自己旁边,原来是打着提防的心思,生怕男人把不该说的都说了。 老妪道,“我是杨柳村的接生婆,杨柳村数十户人家,多少老老少少的,都是经过我的手。如今杨柳村没了,我也快死了。”她咳嗽着,“说起来,还真是可惜。杨柳村,一到夏日,这泗北河畔,杨柳成荫。到了夜里,男女老少都往河岸边一坐,开始闲话家常。” “我活了一把年纪了,没想到,如今却是这样的景象。这杨柳村,依山傍水,现在却是死人成堆,荒骨成堆了。” 赵无忧望着她坐在男子的床沿上,不由得问道,“那您一定很熟悉卓雷吧!” 老太太的眼神陡然变得凌厉起来,“你恐怕不是想知道发病的根源,而是想抓住卓雷吧!你是朝廷的狗!你是知府派来的细作!” 轻咳两声,赵无忧面色苍白的望着精明多疑的老太太,“我这辈子,该做的不该做的,差不多都做齐了,还真没想过,要做一回细作。”她又开始咳嗽,手上有些颤抖。 咳嗽不止,赵无忧干脆起身缓步走向门口,颤颤巍巍的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倒上一颗药快速塞进嘴里。一回头,温故递上了水壶,“这水是我随身带着的,你放心喝。” 赵无忧敛眸,随手接过。喉间滚动,将药吞下去,而后无力的靠在了门框处。 “你吃的是什么药?”温故问。 “没事!”赵无忧看了他一眼。 见状,温故也不再多问,她这副身子全靠药物支撑着,他早就知道。既然她不愿意说,他又怎能多问。只是一双眸,担虑的望着她,“你没事吧?” “老毛病了,还能怎样?”赵无忧看了一眼屋内的漆黑,“去帮我问问吧!我在外头透透气。” 里头的味道实在太重,她有些喘不上气来。 温故点点头,“那你歇一歇。”语罢,转身进门。 小丫头从里头出来,“大哥哥,你没事吧?你也要吃药吗?” 赵无忧望着小丫头瘦弱的身子,想起了自己当年,也是这样的单薄纤瘦。轻叹一声,赵无忧俯身蹲下,“大哥哥身子不好,妞儿别学我。” “可老伯伯说,大哥哥读过很多书,妞儿也想读书,可妞儿没有娘没有爹,不可能读书习字。”小丫头抿唇,小小的脸蛋,泛着病色的白。 “等妞儿身体好了,大哥哥教你读书写字吧!”赵无忧难得挽唇浅笑。 “真的吗?”妞儿欣喜,突然伸出小拇指,“拉钩。”许是意识到什么,她的脸色陡然一紧,而后下意识的收回手。 赵无忧不吭声,她尽量避免跟他们直接接触。 咳嗽两声,赵无忧瞧一眼这破落的窝棚,长长吐出一口气。 不远处有个窝棚是空的,人死了就会被送出去,窝棚就会空置下来,等待下一个等死之人。好在这里,遮风避雨不成问题的。 狭窄的窝棚里头,只有一张木板,连一床被褥都没有。 不过就算有,赵无忧也不敢睡。 外头有个池子,是官府临时挖建的,每隔一段时间就往里头引水。但是这水不干净,赵无忧还是有些犹豫的。温故脱下外衣,铺在床榻上,“你躺着歇一会,这样会不会好点?” 他的照顾有些无微不至,又不像云筝与素兮那样的照顾,总觉得有种长辈对晚辈的疼爱。赵无忧有些诧异,一时间还真的没想明白,这温故的心里到底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谢谢!”赵无忧面无表情。 她的确有些累,这副身子浑然就是拖累人的。 “饿了吧!”温故从药箱里拿出两个白面馒头,“虽然是白面馒头,但是将就些吧!” 赵无忧蹙眉望着他,“你想过没有,如果我们都死在这儿,该怎么办?” “在我临死之前,我会想尽办法救你。”温故转身准备出去。 赵无忧握着手中的白面馒头,若有所思,“你是不是知道玉佩的事?” 第106章 打入敌人内部 温故却好似早有准备,“那跟我没关系。” “那你为何盯上我?如果不是我,在金陵城里,你也不可能被引出来。穆百里能拿我当诱饵,必定有其思量之处。”说完,她又开始咳嗽,坐在床边上不断的颤着身子。 温故蹙眉,“你先天不足,又何尝不是思虑太多的拖累?” 赵无忧苦笑两声,“思虑太少,就不是拖累了,而是死期不远。”她轻叹一声,抬头看他,“你是不是知道玉佩的来历?所以你一直跟着我,以为我是玉佩的主人?” 那玉佩是娘给的,如果他真的是冲着玉佩来的,那么很有可能也是冲着娘来的。这些年赵无忧对父母的相处模式一直心存疑惑,看样子这背后果然是有秘密的。 “不管你信不信,对于玉佩的事情我全然不知情。我之所以当时出现,只是认出了你的身份罢了!礼部尚书,前途无量。你爹是丞相,对我自身安全也是有保障的。至少赵家和东厂势不两立,若我归入你的麾下,想来东厂就不敢再对我苦苦相逼。”温故苦笑,“我不过是想求一席之地,得安享晚年罢了!” “穆百里为何要抓你?”赵无忧问。 温故笑了笑,“若我说,是为了一个女人,你信吗?” 赵无忧笑得凉薄,“不信。” “既然我说了,你都不信,那以后就别问了。”温故出门,“有些东西其实没你们想的那么复杂,你们这些聪明人,就喜欢把简单的事情,想得太复杂。” 这话,是什么意思? 目送温故离去的背影,赵无忧心里存疑,其实温故说的,她一个字都不信。 他一定知道,娘亲的玉佩里,藏着什么秘密?而且穆百里苦苦追着他不放,不惜万里之遥前往金陵城抓他,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女人呢? 穆百里是个太监,这些酒色财气压根不会成为他争夺的目标。 温故和穆百里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 赵无忧想不明白,只觉得脑仁疼,疼得有些厉害。揉着眉心,她想起了穆百里的好,至少穆百里伺候人的功夫是极好的。 外头响起窸窣之音,小丫头在外头探着脑袋冲着她笑,“大哥哥,你在这儿啊!” 赵无忧勉强一笑,“妞儿,你怎么来了?” “大哥哥!”小丫头屁颠颠的进来,“其实我知道一个秘密,那是听我娘说的。” “什么秘密?”赵无忧揉着眉心,一个小丫头,能知道什么? 小丫头左看右看,确信外头没有人,这才小心翼翼开口,“娘说杨柳村的瘟疫,其实是从一个怪人身上开始的。那个怪人不知道从哪儿来,逃到了杨柳村,被杨柳村的叔叔伯伯们救了下来。” 赵无忧蹙眉,不解的望着她,“怪人?有多怪?” “娘没说,娘只说,后来没多久,杨柳村的叔叔伯伯们都开始出现了瘟疫的症状。大家都病了,病得很严重。”小丫头咬唇,“这些都是娘偷偷告诉我的。” “那你娘有没有说,那个怪人是什么样的怪人?哪怕是描述一下,比如长得怪,行为怪,说话怪,终究有个奇怪的地方吧!”赵无忧只能解释给孩子听,孩子小,你说得太深奥,她肯定不懂。 小丫头恍然大悟,“娘说,那个怪人身上是有伤的,还被人追杀。” “就是这样?”赵无忧蹙眉,“是什么伤?” “好像是身上烂了。”小丫头眨着眼睛,“就跟大家一样,伤得很重。” “后来呢?”赵无忧问。 小丫头摇摇头,“后来就不知道了。” 赵无忧想了想,压低声音问,“妞儿,那你知道卓雷那天夜里是来干什么的吗?” “大哥哥,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小丫头眨着眼睛问,“你真的会害我们吗?” 赵无忧轻叹一声,“大哥哥不会害人,大哥哥只想帮大家的忙。” 听得这话,小丫头盯着赵无忧良久没有说话。那一双小手,就绞着她打着补丁的衣角,仿佛是在犹豫。这丫头的好像知道什么事儿,可又不敢说。 毕竟,赵无忧是个外人。 又或者,在这之前,有人警告过她。 “如果大哥哥能找到药方,能救了大家,大哥哥一定送你去书塾,让你去读书习字可好?”赵无忧最能拿捏人心,“和那些男孩子一样,习文写字,你可愿意?” 小丫头歪着脑袋看她,干净的眼睛里,有着澄澈的光。在孩子面前,成年人的阴谋诡计,会变成一面镜子,能看到自身最丑陋的东西。藏在光鲜亮丽的外表之下,那颗污浊的心。 赵无忧的眼神缩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却听得小丫头笑嘻嘻道,“大哥哥,咱们一言为定,你不要骗我。” 赵无忧点点头,“好!” “我晚上来找你。”小丫头神神秘秘。 “我等你!”赵无忧轻咳两声,目送小丫头快速跑开。 这孩子,到底知道什么? 温故从外头进来,“这孩子怎么过来了?” “没什么,她来看看我。”赵无忧依旧是一脸的淡漠,“这地方了无生趣,她又没了爹娘,想来是很孤单寂寞的。” “没有娘的孩子,是很可怜。”温故说得很轻。 “我歇一会,你四处看看。”赵无忧倦怠的躺在木板床上。 温故点点头,极是温和的望着她,“你好好睡着,我在外头给你看着,不会让人进来打扰你。”他知道她睡得浅。 “谢谢!”赵无忧翻身背对着他。 温故小心翼翼的出门,小心翼翼的合上竹帘门,当真在外头守着。赵无忧转过身来,透过竹帘的缝隙,能清晰的看到那个蹲在门口的身影。饶是父亲在自己小时候,也从未这样守过。 眸色微沉,赵无忧隐隐觉得这温故对自己的态度有些不太对劲。这可不是寻常的恭维,也不是恭敬与阳奉阴违。 他,到底想在自己身上得到什么呢? 除了娘亲,她从不轻信贸贸然靠近自己的人,哪怕是云筝和素兮,也是费了多少年的时间,才能取得她的信任。 合上眼眸,赵无忧不愿多想,如今还是想想,今天夜里小丫头会告诉她什么秘密? 温故站在外头,里头时不时的传来一两声咳嗽声,从最初的密集逐渐稀疏。他一直掐着时间点,计算着她从吃药到现在,药效的产生时间。从咳嗽声可以推断,药效的过程,以及后续的效果能支持多久。 这到底是什么药呢? 那一日在祠堂,他便已经察觉她体内似乎有异物的存在,可到底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这脉象总归是有些怪异的,不像寻常人的脉象。当然,一般大夫是瞧不出来的。 温故顿了顿,心头喟叹,面露难色。 赵无忧这一睡,便到了天黑。 “穆百里,我头疼!”她皱着眉头,想起这儿不是驿馆,哪来的死太监?难免轻叹,赵无忧轻咳两声。许是受了凉,醒来的时候,她的面色更加苍白。 温故后悔不及,早知道应该带个小毯子。她的身子原就不好,如此一来只怕更是雪上加霜。温故急急忙忙的进门,“如何?” 赵无忧坐起身来,揉着眉心低低道,“我有些头疼。” “许是着了凉,我与你把把脉。”温故忙不迭在床边坐下,伸手便扣住她的腕脉。 赵无忧咳嗽得厉害,一张脸乍青乍白,难看到了极点。 从药箱里取出白色的瓷瓶,温故担虑的望着她,“早前给你炼药的时候,我特意多制了一瓶,为的就是以防万一。你身上寒气很重,所以这副身子总是孱弱至极。说是先天不足,我倒是觉得——” 他顿了顿,察觉赵无忧冷眸盯着他,当下敛了眸没有往下说。 “给我拿水!”赵无忧道。 温故打开水壶,看着赵无忧吃了药,而后面无波澜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是在想什么。 “有些话你最好咽下肚子里去,否则来日我也保不住你。”赵无忧口吻凉薄。 “好!”温故点点头。 “我饿了。”她道。 “我把馒头拿出去热一热。”温故转身出门,到了门口又担虑的望着她,“你一个人——可以吗?” 赵无忧没有吭声,依旧是冷冷淡淡的模样。 见状,温故只得离开。 温故刚走,小丫头一溜烟似的溜进来,“大哥哥,我看到老伯伯走了才敢进来,我们走吧!”蓦地,借着微弱的烛光,她愣了半晌,“大哥哥,你的脸色怎么比我的还差?你的病,也严重了吗?” 赵无忧咳嗽着,“没事,走吧!” 小丫头点点头,“你跟着我走,千万要小心。” “好!”赵无忧抿唇。 小丫头走的是极为偏僻的地方,隔离区也是有区别的,越往里头走,里面的死亡气息就越发浓烈。到了最里面,基本都是只剩下一口气的瘟疫病人。 赵无忧捂着自己的口鼻,极力憋着一口气,不让自己咳出声来,免得惊扰了旁人,惹来不必要的灾祸。小丫头在前面带路,一步三回头的扭头望着赵无忧。连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担心她的身子,可见她这副病怏怏的样子,已经深入人心了。 赵无忧脚下轻浮,难免感慨,竟然两个孩子都不如。 小丫头尚且脚下轻灵,而自己呢? 蓦地,小丫头顿住脚步,“嘘!”她冲着赵无忧做个表情,而后慢慢的蹲下身子,在一草垛后面藏起了身子,“大哥哥,前面有人!” 赵无忧定睛一看,前头的院子里似乎住着不同寻常的人,这些人穿着粗衣麻布,看上去是老百姓,可一个个脸上被遮掩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头。而且,他们的手上也都带着手套,这可不像是染了瘟疫的人。 他们是谁? 在这里到底想干什么? 赵无忧不解,蹙眉望着小丫头。 小丫头压低了声音,“自从卓哥哥来过之后,这些人就进来了,一直住在这里不肯走。咱们谁也不敢靠近这儿,他们好凶的!” “这些是什么人?”赵无忧低低的问。 第107章 人人口中的怪人 小丫头摇着头,她也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人,只道一个个黑漆漆的,就跟阎王地府来的黑无常一般。凶神恶煞,心狠手辣。 赵无忧心想着,这里的病人都是在等死的,约莫也不会知道在此处还有这样一帮人的存在。 “你到底要带我去看什么?”赵无忧问。 小丫头悄悄指着那窝棚不远处的平阔地,“看到没有,就是那个地方。” 不就是一块平地吗?能有什么?还派人这样守着? “卓哥哥他们,就是从这儿把东西挖走了。”小丫头轻声道,“当时我悄悄的跟着,一路跟到了这儿,然后他们就把东西带走了。” “有东西,埋在这里?”赵无忧蹙眉。 小丫头连连点头,“是。” “你去把人引开。”这话刚出口,赵无忧便有些后悔了。孩子才六七岁,自己这么做,似乎有些残忍。可她惯来不会把说出去的话,收回来。 小丫头眨着眼睛,苍白的脸上泛起甜美的笑靥,“那大哥哥自己小心。”她转身就走。 “诶!”赵无忧道,眸色微恙,“小心点。” “恩!”小丫头一溜烟似的跑开。 不多时,赵无忧便听到了有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小丫头清脆的笑声,“你们这帮笨蛋!” “快,抓住她,她把我令牌偷走了!”一声疾呼,赵无忧的心头猛然一怔。 什么令牌? 这丫头——若是偷了人家重要的东西,岂非死定了? 一咬牙,赵无忧只能趁着黑衣人被引开,快速到了那块空地上。她取出腰间的火折子,借着微弱的光去查看被挖开的大坑。绕着大坑走了一圈,赵无忧发现这个坑很大,呈长方形,这长度和宽度好像…… 眯起危险的眸子,在这坑面上,赵无忧还发现了一些虫子的“尸体”。赵无忧快速取出袖中的帕子,包了几枚虫子的“尸体”。 不远处,传来小丫头的尖叫声。 赵无忧骇然转身,“妞儿?” 心下一钝,那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 蓦地,冰冷的刀锋已经抵在了她的脖颈处。身后,冰冰凉凉的声音传来,“你是什么人?” 赵无忧僵直了身子,慢慢悠悠的转过身来,“这话,你可以去问王唯庸。” “放肆!”那人厉喝,“你敢直呼知府大人的名讳。” 赵无忧笑得凉薄,眸色幽幽。 “你笑什么?”黑衣人猛地一震,陡然间好似明白了什么,“你敢唬我。” “话是你自己说的,事是你自己承认的,我说了什么吗?”赵无忧深吸一口气,“让王唯庸来见我,否则别怪东厂大开杀戒。” “你是东厂的人?”黑衣人手上的刀子都在颤抖。 普天之下,谁不知道东厂的煞名! 赵无忧笑得凉凉的,伸手将那刀子从自己的脖颈处挪开,“要不要我亲自把督主给你请过来?你要是不信,咱们也可以连夜去一趟驿馆。如今钦差赵无忧和督主都在驿馆里头,咱们可以当面对质。” 谁都不是傻子,去对质? 那是去找死吧! 到了东厂督主的跟前,谁还有命在? 赵无忧咳嗽着,“要么放了我,要么带我去驿馆,你自己看着办。我既然能进来,那必得奉了督主的吩咐,哪怕你们今日杀了我,来日东厂查起来,谁都别想跑。东厂杀人,是从不会心慈手软的。包括你的父母家人,九族以内,只怕都难以幸免。” 一听要杀父母家人,黑衣人傻了眼。 不远处,一帮黑衣人拎着奄奄一息的小丫头转回,“这丫头染了瘟疫还不安生,丢到焚尸堆里作罢!” 蓦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赵无忧身上。 为首的黑衣人一愣,“怎么还有一个?” 擒着赵无忧的那人慌忙上前,“大哥,这个是东厂的细作,该怎么办?” “什么?东厂?”为首的也愣住了,东厂可不好惹啊! 弄不好,这里所有人的身家性命,都会就此赔上。可瞧着眼前这病弱书生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东厂的,许是诈他们吧! “东厂?”为首那人上下仔细的打量着赵无忧,而赵无忧所有的视线都落在,奄奄一息的小丫头身上。看上去,小丫头晕厥了。 可这个时候,赵无忧自然不能表现出关心的模样,一副淡淡然,生死无关的冷漠姿态。 “若是不信,你们可以送个口信去驿馆,给千户陆大人也行。”赵无忧挑眉看着他们,“陆国安若是知道我在这儿,想必会亲自来接我的。” 眉睫陡然扬起,能知道东厂,知道陆国安的怕也不是寻常人物了吧!要知道,谁敢口出狂言,说是让东厂千户亲自来接? “大哥,怎么办?”众人低低的问。 若是得罪了东厂,到时候可就是一发不可收拾! 为首的凝眸盯着赵无忧看了很久,突然道,“带着一起走!” “去哪?”赵无忧问。 谁都没有回答,其中一人拎起了晕厥在地的小丫头,另一人押着赵无忧往一处黑暗的角落而去。赵无忧确实没想到,在这铜墙铁壁之内,还有一处暗门。 大概是为了方便他们,自由进出。 赵无忧心下犹豫,但愿温故能及时发现自己失踪了,否则这一次,她还真不知道怎么收场。她手无缚鸡之力,如今身上饶是有证明自己身份的物件,只怕也是难逃一死的。 但愿东厂的名声,能为自己换得时间。 温故回到窝棚,惊觉赵无忧不在,当下心神一震,“大侄子?”他喊了两声,急忙冲出门,“大侄子?”没有回答,只有夜风呼啸。 面色微白,温故撒腿就跑,一间间窝棚找过去,“看见我大侄子没有?瘦瘦的,长得很好看,大概有我这么高,是个书生模样。” 所有人都摇头,没有人见过赵无忧。 不多时,温故已经站在了白日里那个窝棚之前,“你们看到我的大侄子没有?她也不知去哪儿了,我怎么都找不到,大家能不能帮个忙,帮我找一找。此处我不熟悉,怕是会漏掉什么地方。” 老妪上前,一脸怀疑的望着他,“你是说,那个书生——丢了?” “是!”温故气喘吁吁,他快要把这儿都翻遍了。 床榻上的男人突然道,“妞儿也不见了,晚饭时候就没看到她,这丫头也不知跑哪儿去了?”想了想又问,“她挺喜欢你那大侄子的,是不是带着你的大侄子出去转转了?” “不会!”温故摇头。 可他不敢说,赵无忧惜命如金,连床板她都嫌不干净,怎么可能在瘟疫横行的此处瞎逛?这又不是京城大街,赵无忧绝对不可能随意出去。 也是因为想到这一层,温故才敢断定,赵无忧出事了,而且必定出了什么大事。否则以她多疑的性子,是不可能放任温故独自一人这么久的。 老妪凝眉,似乎想到了什么,“他们两个人会不会是一起失踪了?” 若说在这瘟疫病区还能把人给弄丢了,估计非得那帮人作祟不可。老妪心头思忖,难不成是妞儿带着那病书生去了那里? 心下一怔,老妪骤然挑眉,“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温故轻叹,“不瞒诸位,咱们是从京城来的。有些话我不方便多讲,但是大家也该明白,能进入这地方,与大家赤诚相待,可见并非知府一党。咱们不会害你们,我们是来帮大家的。还请大家帮帮忙,帮我去找我的大侄子,如果她出了事——” 眉目微垂,温故笑得寒凉,“估计整个云华州,都得不安生。” 一听这话,所有人当下明白,这白面书生的身份不简单。一如温故所言,如果是知府派来的,还真的没必要闹这一场。知府王唯庸是什么人,大家都心知肚明,这种苦肉计,不是王唯庸能做得出来的,他只会严刑逼供。 “大概是在那里。”老妪转身就走,“你跟我来。” 温故急忙跟在老妇人身后,“大妹子,我大侄子不会有事吧?” “你是真的关心,还是畏惧她的身份?”老妪问。 “兼而有之吧!”温故回答得模棱两可。 老妪直接进了一个紧闭的窝棚,里面躺着好些人,“起来几个,跟我走,那头出事了。” “婆婆,什么事?”有壮汉一瘸一拐的上前。 “你来说吧!”老妪退后半步。 温故深吸一口气,“我们是京城的客人,来这儿就是为了查这一次的瘟疫事件。因为知府王唯庸弄虚作假,不愿吐露实情,所以我与我家公子只好乔装进入此地,想跟大家了解实情。可是现在——公子不见了,我担心她已经出了事。如果她出事,云华州都得抖三抖。” 一听这话,温故瞧见众人的神色都变了。 “信他一次,来两个人,一起走!”老妪转身就走,俨然发号施令。 三个壮汉跟着老妪与温故,疾步朝着那阴暗之地走去,“如果他们运气好,应该还活着。如果运气不好,估计这会应该去了焚尸堆。” “焚尸堆?”温故面色煞白,脚下飞速,“她不能死!绝对不能出事!” 老妪带着人一路跑,“就在前面。” 温故一咬牙,纵身一跃,飞身而起,几个落点便已经赶到。谁都没想到,这样一个白须医者,竟是个隐藏极深的武功高手。 他所有的隐忍,只是为了靠近。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赵无忧和丫头已经被带到了外头的林子里。 走在幽暗的林间小道里,赵无忧听到了丫头低低的呻吟,约莫是苏醒了。赵无忧绷紧的心口,终于松懈了少许。孩子还活着,还没死呢! 小丫头睁开眼睛,而后拼命的咳嗽着。许是怕她身上的瘟疫会因此而沾到自己身上,拎着她的那男子,当即将她丢在地上。 吃痛的喊了一声,小丫头终于清醒。 “自己走!”男子厉喝,“快起来。” 小丫头是个机灵的,借着黑暗中微弱的光,她看见了不远处的赵无忧。 可惜,赵无忧没看见她脸上的欣喜笑靥。 小丫头爬起来,大概也是受了点伤,走起路来有些一瘸一拐的。 眼前着前方不远处便有火光,年幼的孩子当即明白,事情不对头。还不等赵无忧反应,小丫头突然用自己的身子,狠狠去撞身边的男子,当下大叫一声,“大哥哥——快跑!” 赵无忧撒腿就跑,可是跑出去两步才想起身后的小丫头。 回眸那一眼,她看见了黑衣人高高举起的寒刃。漆黑的夜色里,如同死神的勾魂镰刀,带着嗜血的光泽,饶是赵无忧后悔,亦为时已晚。 脚下一崴,赵无忧一下子扑倒在地,额头狠狠的撞在了路面的石块上,当即晕死过去。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她已全然不知情。 浑浑噩噩的,疼痛与寒凉席卷而来。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整个人都浮在空中,什么都是轻轻柔柔的。耳畔有人在说话,说什么呢? 是两个男人的声音,其中一人道,“下手太狠了,真特么不是个东西,连孩子都不放过,这帮畜生不如的狗杂碎。” 另一人道,“当时就不该让他们跑了,就该做了他们,把他们都剁碎喂狼。” 一说喂狼,赵无忧还真的听到了狼叫声。 那种记忆里的声音,突然间让她整颗心跳得厉害,下意识的睁开眼眸,她骤然坐起身来。脑子里,是一片汪洋的火海,还有那些歇斯底里的叫喊声。 那是什么地方?为何现在她经常能梦到这样的东西? “你醒了?”有陌生的男子快速上前。 赵无忧一愣,“这是什么地方?”看他们的脸色以及身上的衣服,应该是老百姓。看到自己醒来,他们脸上是欢喜的表情。 这是很简单的茅屋,能遮风避雨,其他的就不必奢望了。所以即便她盖着被子,风还是嗖嗖的往被窝里钻。赵无忧心头轻叹,难免又咳嗽了起来。 “这儿是狼谷。”男子一开口,就被身边人的人推了一把。大概的意思赵无忧也知道,不希望他对她说太多真实情况。 “狼谷?”赵无忧顾自捉摸,脑袋很疼,不是那种头疼的,而是皮肉受损的疼。她伸手去摸,脑袋上绑着厚厚的绷带。她开始回忆,回忆之前发生的事情。想起自己昏迷前,脑袋磕在了石头上。 “你没事吧?”男子问,“对了,我叫阿放,这里的人都叫我放哥,这是狗子。” 赵无忧瞧着他们,突然笑了。她出身相府,身边都是有名有位之人,哪里有人取名字这样奇怪的,都叫猫阿狗的。 狗子道,“我们刚好路过那儿,然后就把你救回来了。” “谢谢!”赵无忧顿了顿,“对了,妞儿——” “在隔壁呢!”阿放轻叹一声,“怕是不太好。” 赵无忧一愣,快速掀开被褥下床。 推开隔壁的门,赵无忧看到了温故坐在小丫头的床前。难怪自己能安然无恙,原来是温故。报之一笑,赵无忧疾步走到床前,“妞儿如何?” 温故摇摇头,“情况不太好,不断的高热。刀子是砍偏了,但是下手太重了,卸了这条胳膊。我虽然处理了她的伤口,但是断臂难续,已是事实。她身上还有疫症,能不能熬过去还不好说。” 这对赵无忧而言,是震撼的。 这孩子才六七岁,如果不是妞儿,也许——赵无忧略显无力的坐在一旁的长凳上。 温故继续道,“你也不必自责,这跟你没关系,是那些人穷凶极恶,连孩子都不放过。你本来就是个文弱之人,哪里是他们的敌手。也怪我,来得太晚。” 他的轻功有多高,速度有多快,赵无忧又不是没见识过,连陆国安和穆百里都未必追得上他,可想而知不是他来得太晚,而是她——太过贪生怕死,只想着自己逃命。 “一个孩子尚且知道保护别人牺牲自己,而我却只顾着我自己的命。”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额头上的伤,疼得她面色发青,颓败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愧疚。 她不是那种容易受挫的人,可面对眼前的孩子,想起妞儿那干净的笑容,不管是谁,约莫都不会好过。孩子太小,如今断了一臂,还不知道能不能熬过今夜。 “孩子是善良纯真的,但不代表你就是错的。危难之际,人为了求生为了自己能活下去,很多行为举止都是出自本能罢了!你已经习惯了别人为你牺牲,所以一时没改过来罢了!”温故轻叹,“其实你也不需要改,毕竟过了这道坎,还是会有人前赴后继的为你。” 赵无忧抬头看他,他说的一点都没错。 她赵无忧,从来不缺,为她死的人。 但那些人是自己的奴才,所以她不会心疼。但是眼前的孩子,年龄太小,而且她对一个孩子尚且有戒心,没想到,到了关键时候,这孩子反倒殊死救了赵无忧。 震撼太大,让赵无忧一时间被打懵了,什么理智什么胸有成竹,都有些溃不成军。 “你的伤也不轻。”温故转了话题,“去好好歇着吧,这儿的人我都看过了,除了妞儿,暂时还没有人感染瘟疫。” 赵无忧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无莫孩子空荡荡的袖管,拳头紧握,“简直是混账透顶!王唯庸这个蠢货,等我回去,我非得剁了他不可。” “你却歇着吧,这里有我看着。”温故担虑的望着她。 “你们是如何找我的?”赵无忧问。 温故道,“是那个老婆婆领着两三人找到的。”他简而言之,“好在我会手脚功夫,而那些蠢东西不是我的敌手,我率先一步闯了出去,剩下的就交给其他人。到了那儿你晕厥了,而妞儿浑身是血的倒伏在地。于是,我只能出手。” “已经闯出了病区,断没有回去坐以待毙的道理,所以那老婆婆便让三四个汉子,把你们送到了这儿。这里的人暂时还没被感染,所以此处应是安全的。” “这里是天险地带?”赵无忧扬眸。 温故一愣,转瞬想着,什么事能瞒得过她,便点了点头,“说是狼谷,到了夜里,这儿到处是狼,所以最好不要轻易外出。” 赵无忧颔首,从袖中取出布包,打开来竟是几条虫子的“尸体”,“你认识这个吧?我左看右看,怎么看都像蛆虫。” “是蛆虫。”温故点点头,“你从哪儿得来的?” “妞儿说,卓雷他们就是从坑里挖走了东西。那个坑里头,有好多这样的东西,我怀疑里头埋着死物,比如死狗,死猫,或者死人。”赵无忧将布包放在一旁,“以那个坑的长宽高计算,估计是个人。那天夜里,我跟穆百里看到的卓雷暴动,应该就是来抢尸体的。” “尸体?”温故蹙眉不解。 赵无忧点点头,“这具尸体一定死在瘟疫爆发之前,从蛆虫的数量可以看出来,这人死了长久。若是死于瘟疫,必定已经入了焚尸堆,而不会留在这里。而王唯庸让人守着此处,约莫也有他的道理。” 温故听得也有道理,“可是既然是死尸,又有什么值得争抢的?” “妞儿说,早前杨柳村来了一个怪人,就是在这怪人死后,杨柳村的村民们才染上了瘟疫。我有理由相信,这场瘟疫很可能是那个怪人带来的,所以这具尸体搞不好就是那个怪人。”赵无忧蹙眉,“我只是不明白,这个怪人此前到底经历过什么,以至于会成为瘟疫的根源?” “怪人?”温故想了想,“是从哪儿来的呢?” 赵无忧摇摇头,“妞儿不知道那么多,所以这个问题,应该问杨柳村的村民。或者,卓雷更清楚。” 温故道,“这里的人如同惊弓之鸟,你得先取得他们的信任。” “这就取决于你当时是怎么说服那个老婆婆的。”赵无忧挑眉看他。 温故一笑,“我只说你是京城来的客人,若你出事,整个云华州都不会安生。” 赵无忧笑得凉凉的,“那便够了!” “你就不怕他们会审问你?”温故蹙眉。 “那便问吧!”赵无忧道,“这京城来的客人,又不是只有我一个。驿馆里,还坐着一真一假呢!”语罢,她揉着眉心,朝外头走去。 额头上受了伤,脑袋疼得不行,又重又疼,真是难受。 因为妞儿感染了瘟疫,所以狗子和阿放都不敢进门,只敢在外头守着。见赵无忧出来,若有所思的凝着她的脸,毕竟赵无忧的脸色比瘟疫病人还要差。 “如果你们觉得害怕,可离我远点。”赵无忧走到院子里,睡了一觉,天都大亮了。这山谷里的日出,也是极好的,一点点的从山壁处铺开,蔓延,最后落进来。有了太阳,就不觉得太冷。 赵无忧咳嗽着,就着院子里的石头坐了下来,有气无力的靠在树干上,淡淡然望着眼前两人,“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说实话,看到赵无忧,阿放和狗子倒没觉得有什么陌生之感,总觉得这样一个病怏怏的少年,实在可惜。听温大夫说,眼前着公子是京城来的客人,满腹才华。 “你叫什么?”阿放问。 “你们可以叫我如初。”赵无忧抿唇。 阿放点点头,“如初公子,你是从京城来的?” 赵无忧一笑,“温大夫不是都告诉你们了吗?” “你是当官的吧!”狗子坐在了石头上,瞧了阿放一眼,两个人显得有些拘谨,毕竟他们也不懂得怎么问供。只能是,想到什么就问什么。 “你们觉得当官的就不是好人了?”赵无忧反唇,“当官的就该像王唯庸那样,吃人肉和人血对吗?” “不不不,也有好人!”阿放忙道,“只不过太少了。”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且不管我是不是当官的,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平息瘟疫,让老百姓能安然无恙的活下去。这个理由,够不够?” 阿放与狗子对视一眼,“我们能信任你吗?” “信不信在于你们自己,该说的,我都会说清楚。”赵无忧轻咳两声,面色乍青乍白的厉害,“还有,我要见卓雷。” “卓哥不在!”阿放一说话,狗子一脚就踹过去了。阿放没有防备,一屁股跌坐在那里,“你又踹我干嘛?我说的是实话。” 赵无忧一笑,“那我就继续等,等他回来。” “卓哥暂时不会回来。”阿放道。 赵无忧蹙眉,“他去哪儿了?” 问到这个问题,阿放便闭了嘴,没有再开口。 “那不如,你们跟我说说,这场瘟疫到底是怎么开始的吧!”赵无忧望着两人,“这个,总不是秘密吧?” “这倒不是秘密,只不过没人信我们!”阿放嘟哝着。 “我信就是。”赵无忧咳嗽着,“说吧!” “原本咱们杨柳村的人,一个个都身体倍儿棒,你瞧瞧咱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村子里的人都和和睦睦的,谁都没跟谁红过脸。”阿放轻叹一声,“那时候,咱们的日子虽然穷,可也穷得很快乐。” “谁知道那天夜里,也不知从哪儿窜出个怪人。”狗子接着说,“那怪人长得可吓人,浑身上下血淋淋的,就躺在村子口,咱们看着都觉得瘆得慌。也是村长好心,就把人给收了,而后请了村子里的老郎中给瞧病。咱们那郎中其实平时也就看个头疼脑热的,哪看得了别的。” “土郎中就给了一副药,说是吃着用吧!你要知道大半夜的,上哪儿去请大夫也不合适。此去平临城,人家大夫都是拿高诊金的,也不肯随你到咱这荒郊野地的,是吧?” 赵无忧点点头,“那后来呢?” “后来?”阿放重喘,“后来就是因为这事,给咱们村子里惹来了灾祸。当时咱也没靠近,就觉得那血淋淋的怪恶心的,所以捡回一条命。这怪人吃了药,没撑到天亮就死了。” 狗子忙道,“不是药有问题,也不是郎中把人毒死了,是那怪人自己是个短命的,所以才会遭此不幸。他自己受伤太重,怪不得别人。” “到底是什么样的伤势?”赵无忧问。 二人齐齐摇头,狗子道,“都跟你说了,当时咱没靠近,就看见血淋淋的,其他啥都没瞧见。不过卓雷瞧见了,到时候等他回来,你自己去问他。” 听得这话,赵无忧眸色微沉,“我且问你们,那怪人死后是不是就埋在隔离区那个位置了?前两日卓雷带着你们,就是去抢尸体的对吧!” 二人面面相觑,没有吭声。 见状,赵无忧便知晓了大概,“继续说吧!” “那怪人死后,咱们就给埋了,也想着虽然是个外乡人,到底也得入土为安是吧!”阿放道,“谁知道第二天,村长就病了。一开始,也没瞧见有什么大症状,只说是咳嗽。人吃五谷杂粮的,难免要生病,谁也没往心里去。还有不少人,去看望了村长。” “哪知道接下来两天,生病的人越来越多,但凡接触过怪人的,除了体质最好的卓雷,其他人没有一个逃离厄运的。因为这样,大家才觉得不太对劲,赶紧从城里去请了大夫。大夫一看,当场就跑了,而后城里便来知府衙门的人,领着军队搜查整个杨柳村。” 狗子面色微白,“到了这个时候,咱才知道这是瘟疫。而最大的根源很可能就是那个怪人,但是——知府大人的行为很奇怪,他知道咱们得了瘟疫之后,也不让大夫来瞧,只管封锁村子,还挨家挨户的搜。后来卓雷说,他们这些人很可能知道那个怪人的事情,说不定这怪人就跟知府衙门有关。” 赵无忧抿唇,“那怪人的尸体呢?你们不是带回来了吗?让温大夫看看,估计能找出端倪。” 此言一出,狗子与阿放保持了缄默。 毕竟,知府衙门也想要这具尸体。 轻叹一声,赵无忧知道,他们虽然说了事情的经过,然而她保定了持疑态度,所以他们对她也保持了这样的怀疑。也难怪这些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王唯庸实在是把事儿做得太绝了。 不给治病,只管焚尸。 屋子里传来孩子的哭声,大概是疼得太狠,小丫头的哭声中,夹杂着极力压抑的痛吟。 赵无忧心惊,二话不说起身往里头走。 第108章 疑点重重的王唯庸 因为了断了一臂,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实在是疼痛难忍。饶是温故医术高明,也做不到让人一点都不疼。剧烈的疼痛,让小丫头不断挣扎着。 断臂处,不断渗出鲜血。 温故正死死压着她,“别动,一定要忍住,伤口裂开之后若导致大出血,你会连命都没了!妞儿,要想活下去,就听伯伯的话,别动!” 赵无忧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鲜血从断口处溢出,逐渐染红了床褥。深吸一口气,她似乎是做了心里的那个决定,抬步便朝着床榻过去。 推开温故,抱紧小丫头,赵无忧用力的摁住她因为疼痛而不断挣扎的身子,冷着脸冲温故道,“还不快点止血?” 温故先是一愣,他是真的没想到赵无忧竟然……痴愣过后,快速取了针包出来,“好在出来的时候,我随身带着针包和一些金疮药,这个时候还能派得上用场。” “大哥哥——”小丫头泪流满面,“我好疼,大哥哥,我不想死。” 赵无忧身子绷紧,死死的抱紧了小丫头,“妞儿,你听我说,没有人想死,也没有人该死。所以,你得坚持下去,大哥哥还要带着你去书塾,要不大哥哥亲自教你习文写字如何?” “大哥哥,你跟我说故事吧!”小丫头气息奄奄,许是疼到了极处,整个人不断颤抖。她另一只手,死死揪着赵无忧的衣袖。 赵无忧低头看她,小丫头的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子,涔涔而下。 “别怕,大哥哥给你讲故事吧!”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我给你讲,一个传奇少年的故事。很久以前有个少年,他出身富贵,从小不愁吃不愁穿的。可是他有病,一种怎么都治不好的绝症。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再好的大夫也都束手无策。” “有几次,他差点病死了,但都靠着胸腔里的一口气,撑过去了。妞儿,你要像这少年一样,学会求生,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人只有活着才能改变命运。” 小丫头唇色苍白,“大哥哥,后来呢?” “后来,这少年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病秧子,拼命的学习。旁人用一个时辰的时间练字,他便用两个时辰,不管做什么都比别人肯花时间。别人睡觉的时候,他在努力学习,别人吃饭喝水的时候,他书不离手。年方九岁,她已经名动京城,成为天子脚下数一数二的少年才子,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 “可是妞儿,谁都没看到他的努力,只看到他的才名。但是即便如此,也足以证明,病秧子并不是一无是处。除了吃药看病静养,他还可以做很多事。旁人能做的,他能做得更好。”赵无忧抱紧了怀里的小丫头,“你懂大哥哥的意思吗?” 小丫头点点头,“大哥哥,说的是你自己吗?”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是。所以你要好好的,即便以后比别人少一条胳膊,也要勇敢的活下去。我们不是为了别人而活,是为了自己。谁都不会因为失去你而伤心,疼不疼,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所以更得坚强。妞儿,你还小,日子还长。” “你想想那些生病的人,他们想活下去,可已经没有了机会,但是你还有机会。因为你逃出来了,只要你熬过这一关,你就能活下去了,听到我说得话了吗?” 小丫头已经闭上了眼睛,看上去,似乎只剩下出的气儿。 “温故,你倒是快点!”赵无忧急了,“还磨蹭什么?” 温故的额头满是汗珠子,他正在快速处理孩子的伤口,断口处重新上了药,且用银针强行止血,只要妞儿不再激动挣扎,这血便算是止住了。 若是孩子再动,伤口一直开裂,那这条命便是捡不回来了。 “大哥哥,如果我死了,我娘会不会来接我?”小丫头靠在赵无忧的怀里,闭着眼睛问。 赵无忧难掩激动,她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一个孩子死在自己的怀里,如果不是为了救她,妞儿也许不会这样,更不会濒临死亡。 “妞儿你听着,这世上没有鬼魂,也没有满天神佛,如果有,他们见到你这样痛苦早就该来救你了。所以你不用相信那些,你要相信你自己,你要相信大哥哥,听到没有?”赵无忧声音颤抖,“妞儿,要活着,只有活着,你才能去读书才能写字,才能像大哥哥一样懂吗?” 小丫头点点头,“妞儿记住了——妞儿要像大哥哥一样。” 音落,再无声音。 赵无忧慌了,“温故!温故!”她连叫两声,“你快看看,她怎么不说话了?” 温故急忙扣住小丫头的腕脉,而后探了探孩子的鼻息,“还好还活着,只是疼晕过去了。”一抹额头的汗珠子,温故这才发觉赵无忧面色惨白,跟晕死过去的妞儿没多少差别。 “你放轻松点,把妞儿慢慢放下,平躺在床上就好。没事了!”温故刻意放低了声音,轻轻柔柔拍了拍赵无忧的肩膀,“你别紧张,她没死,只是疼晕过去罢了!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 赵无忧面色苍白的望着他,这才稍稍恢复了清醒,极为小心的将孩子慢慢的放回床上平躺着。望着孩子稚嫩的面庞,她竟然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儿,那就是妞儿是染了瘟疫的。 如今想起来,似乎有些太晚了。 赵无忧起身的时候,面色略显紧张的望着自己身上的血迹,这都是妞儿的血。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赵无忧咽了一口口水,“我——这里交给你,我、我先走了!” 语罢,她夺门而出。 问阿放要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而后让他打了一桶水,赵无忧在水桶里洗了手,而后将那套染血的衣裳当场焚烧。 望着衣服上腾起的火焰,赵无忧的心里是复杂的。 她什么时候,已经学会开始在乎别人的生死了?纵然是个孩子又怎样?在外人看来,她身为礼部尚书,前途无量,所以不管怎么样,她这条命都该比妞儿来得宝贵。 阿放扭头望着沉默不语的赵无忧,心里有些奇怪,“你到底是什么人,感觉你懂得很多。” 赵无忧道,“有些东西,还是难得糊涂的好。” “你真的能治好瘟疫吗?”阿放问。 赵无忧摇头,“我治不了瘟疫,可是我能尽量的控制瘟疫。这场瘟疫来得很奇怪,所以我有理由怀疑,这是一场人为造成的瘟疫。就比如你口中的那个怪人,我且问你,他的伤是从何而来?我再问你,这杨柳村地处偏僻,他是怎么到了这儿的?” “依照你所言,他伤得那么重,怎么可能一个人逃到这儿呢?而知府王唯庸似乎知道什么,来杨柳村也不是救人的,而是来找人,并且杀人灭口的。综合条条框框,我觉得这场瘟疫的根源,应该在王唯庸身上。” 仿佛想起了什么,赵无忧抿唇凝眸,“你可知道,王唯庸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吗?” “什么叫特殊的癖好?”阿放看了狗子一眼,二人出身乡野,的确不知道赵无忧说的是什么。 赵无忧打了个比方,“比如说虐待他人,或者是龙阳之癖,又或者喜欢把人往死里整。” “倒是没听说过!”阿放摇头。 “那你们知不知道,瘟疫发生之前,附近几个村子,或者是平临城,有什么异样的事情发生?比如说人口走失,或者是外乡人时常经过这儿。诸如此类,等等。”赵无忧意味深长的说着。 狗子突然道,“就是这些年,附近的村落里总有人走失,然后去了知府衙门也没个下落。没过多久,就会在山里头或者田埂上找到,那些人的死相——” 说起这个,阿放也跟着想起来了,“对,我和狗子悄悄去看过,这些人死得很惨。那尸体,都是不完整的,不是胳膊溃烂,就是身上的心肝肠肺肾丢了。有些,也被野狗野狼给啃了,最后知府衙门也没个准信,都是不了了之的。” “不过知府大人后来也做了一件好事,如今想起来还真当觉得恐怖。”狗子咽了一口口水,继而压低声音道,“知府大人下了命令,若是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死者家属可去衙门领抚恤金,权当是丧葬费,以慰百姓之民怨。” 阿放连连点头,“对对对,当时就是这么说的。人都死了,咱老百姓也没啥法子,有钱领就去领,好歹能买口棺材。” “这些死尸如今都葬在何处,你们可知道?”赵无忧忙问。 阿放愣了愣,“好多都在西边儿的林子里,因为死得太惨,家里人怕不吉利,就都给葬在那儿了。有的,连碑都不敢立,就给堆个小土包当记号作罢!” 赵无忧眸色幽幽,“那么接触过这些人的百姓,可否有瘟疫症状?” “这倒没有。”狗子摇摇头,“以前都很正常,唯独这一次的怪人死了,才有了如今的瘟疫。” “如初公子,你在怀疑什么?”阿放不解。 “我怀疑,杀那些百姓的,和杀这个怪人的,是同一个人。”赵无忧眯起了危险的眸子,“到底是谁这么心狠手辣,不断的连环杀人?又或者,他在这些人身上找寻着什么!” 她想着,若是这些尸体都还在,开棺验尸的话——会不会有意外的收获呢? 第109章 挨了一箭 赵无忧的确想去开棺验尸,然则她这样怕死的人,是断断不敢自己去的。是故,她笑得凉凉的,一双美眸就这么无温的扫过跟前两人,“你们能不能帮我办件事?” 阿放与狗子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什么事儿?”阿放不解。 狗子道,“杀人放火的事,我们可不干!咱们不做那些缺德事儿!” “我是那么缺德的人吗?”赵无忧笑嘻嘻,“我只是拜托二位,帮个小忙而已,也不是什么杀人放火,就是烦劳二位拿上铁锹或者锄头之类的,下地走一趟。” “那倒是咱的长处,下地干活这些事,最难不倒咱们这些庄稼汉。”阿放拍着胸脯。 赵无忧笑了笑,“男子汉大丈夫,咱说话算话!” “算话!”狗子也赞同。 赵无忧揉着眉心,心头松了一口气。 等着温故出来的时候,环顾四周也没有瞧见阿放与狗子,当下生疑,“这两个兔崽子是不是偷懒了?” “那倒没有。”赵无忧笑道,“是我让他们去办事儿了。” “什么事儿?”温故不解,在这狼谷里,赵无忧还能干什么事儿呢? 赵无忧负手而立,病怏怏的少年,不管什么时候,眼睛里弥漫的始终是自信与胸有成竹,“挖坟。” “什么?”温故骇然,“他们竟也肯?” “自然是不肯的,可男儿大丈夫一言九鼎,岂能返回!”恍惚间,赵无忧打了个喷嚏。 约莫这两人已经开始在喋喋不休的骂着她赵无忧,这般卑劣,哄着人应诺,说是不会杀人放火,也不会伤及无辜。结果呢? 是挖坟! 狗子与阿放站在那小土包跟前,面色微白,一脸的咬牙切齿,“这如初公子尽干坑人的勾当,还说不是杀人放火,这刨坟跟杀人放火有什么区别?” “杀人放火是杀的活人,刨坟挖的是死人。”阿放解释。 “呸!”狗子握紧手中的锄头,“有区别吗?还是读书人呢?不知道刨坟有多恶劣吗?人死入土为安,这会倒好,让咱挖坟。” “如初公子也还算顾及你我了,谁让咱早前应了下来,若是没答应不就没这事儿了吗?”阿放轻叹,双手合十,“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也只是想查清楚你们的死因,莫怪莫怪哈!” 语罢,阿放道,“还愣着干嘛,挖坟呢!” “神经病!”狗子啐了一口,“干这事儿是要折寿的。” “如今瘟疫横行,不折寿也难。”阿放已经动了手,一铲子挖下去。 这倒也是。 狗子又道,“诶,咱们这么做,若是让卓雷知道了,怎么办?” “如初公子不是说了吗?她不要怪人的尸体了,她就要这些人的,咱扛一具回去就算打发了她。如此一来,有什么不好?”阿放振振有词,“这样的话,既不违背卓雷的意思,又让如初公子死了心,多好!” 这么想想,倒也对。 “你怎么一口一个如初公子的,他给你什么好处了?”狗子愤愤不平。 阿放一愣,“给了一个大铲子,挖坟用。” 狗子挠着头,暗骂一句,“蠢东西!”实在没法子,也只好跟着一起挖,“你说他们真的能控制瘟疫,把人都救回来吗?” “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阿放反问。 狗子哑然。 没有! 这本来就是死马当成活马医的事儿,谁都没有选择。 好在两个人都是干粗活的,也幸好这穷人家的棺材板,没那么厚,所以没那么沉。两人用绳子绑了棺材,一左一右的抬着走。 阿放边走边环顾四周,狗子有些不耐其烦,“你看什么呢?鬼头鬼脑的?” “如初公子不是说了吗?得随时注意四周,千万别被人跟踪了,否则我们就不必回去了,不然会连累狼谷里的所有人。”阿放煞有其事的说着。 狗子瞪了他一眼,“如初公子,如初公子,你怎么就那么听话呢?不就是个病秧子吗?若不是看在温大夫的面上,这样病怏怏的人,我可是一点都瞧不上眼的。” “病秧子怎么了?你没听人家分析知府老爷的事儿,分析得头头是道啊?再说了,人家会习文写字,你会什么?除了力气活,你认得字吗?”阿放道,“没听老村长活着的时候,常念叨吗?读书人才是天下栋梁,理当敬重!” “老村长都死了,你还叨叨啥呢?”狗子不屑一顾。 阿放还是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四周,在狗子眼里,阿放已经把如初公子的话,当成了圣旨。这般虔诚,已然把那病秧子,当成了活佛转世。 可狗子是不相信的,这病秧子也就是瞎折腾,故意闹腾他们。什么开棺验尸,什么有人跟踪?这四周都是林子,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还有什么人跟着?简直是胡思乱想。 阿放一个人也瞧不了太真切,殊不知身后不远处,有黑影浮动,早早的注意着他们两人的一举一动。 等着回到狼谷,二人也不敢把棺材往茅屋抬,只敢在附近找了个山洞,就把棺材放在了山洞里。狗子在里头等着,阿放回去找人。 听说是找到了棺材回来,赵无忧自然是欣喜的,“温大夫,烦劳走一趟。” “那妞儿这里——”温故不放心。 “阿放,找个人在外头守着,如果里头有动静马上来找我们。”赵无忧吩咐。 阿放点点头,“你们放心吧!” 温故如释重负,与赵无忧一道去了那个山洞。 开棺验尸,按照乡下的习惯,是不能让死者见光的,否则来日死者无法轮回转世,便要来寻作孽者的麻烦。所以他们只能把棺材抬到阴凉处,避免了太阳直射。 这棺材钉被拔除,温故道,“你们都捂住口鼻,免得吸了尸气,会造成身体不适。” 赵无忧当下捂住口鼻,“可以了。” 阿放与狗子费力的掀开了棺材盖,一股子臭味当即迎面扑来。二人当下变了脸色,岌岌退后几步,也不敢往棺材里头瞧。 温故见惯了死人,赵无忧也算是满手鲜血,所以对于死人一点都没什么忌讳。 二人上前,瞧着棺材里已经白骨化的尸骨。 “还能查得出来吗?”赵无忧问。 温故凝眉,“这不好说,我是大夫又不是仵作,只能说是尽力而为。人死之后的躯体变化,毕竟和活人是不同的。我是给活人看病的,死人——” 他拿着小木棍开始在尸体上翻来翻去,似乎在查找着什么,“好奇怪的死法。” “怎么了?”赵无忧不解。 “这具尸体已经白骨化,也就是说,死了至少超过一个月,可是他的内脏竟然有些石化。”温故凝眉望着赵无忧,眼底的光泛着一丝阴寒,“你知道石化是什么意思吗?” 赵无忧一愣,她当然知道。当即也拿了一根棍子去挑开那人腹腔内的脏器,很硬,坚硬如石头,而且丝毫没有腐烂的痕迹,“皮肉都烂了,为什么内脏却完好无损?是什么原因能让人的内脏变得石化呢?” 狗子与阿放压根没听明白两人在捣鼓啥,皆是一头雾水。 温故长长吐出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极为凝重,“我说个事儿吧!在北疆有个叫提兰国,是个很小的国家,那里的人很擅长做一件事,那就是炼蛊。” “蛊?”赵无忧一怔,这个词对她来说还是很陌生的。她倒是听过,还真的没有亲眼见过。 “对!”温故轻叹一声,“每一种蛊毒,都有自己特定的炼制方法。提兰国盛产蛊,但也有禁律,不得用于害人。人们炼蛊,是用来打擂的,用以挑选每年一度的蛊王。可也有些人,心怀不轨,他们不但要争夺蛊王的名声,还要破例,拿活人炼蛊。” 赵无忧的眉睫陡然扬起,“你说什么?”她骇然盯着棺材里尸体,只觉得一股寒气突然从脊背处窜起,当下蔓延全身,“你是说,这个人是死于——” “没错!”温故道,“这是失败的残次,所以他死了,因为这人的体质没办法熬过一层层的炼制,所以被弄死了。” 阿放面色发白,“你们说的炼制,是什么?” 狗子也觉得害怕,拿跟拿活人炼药有什么不一样吗?这药和蛊,只是正邪的区别吧? “找个体格强健的人,每隔一段时间,喂一种毒蛊,然后看看后续反应,若是能撑过去,就再来第二种。到了最后,尝遍百蛊,这蛊人就算是炼成了。”温故面色森冷。 赵无忧轻咳着,“那炼制蛊人有什么好处?” “这蛊人没有情感没有思想,只是个杀人工具。但蛊人也是个毒人,百毒不侵的同时能荼毒世人,而且你自己也看到了,这脏器都已经石化,饶是你的刀剑削铁如泥,也不能一下子杀死他。他们能成为世上最可怕的冰刃,只会服从下蛊者的命令。”温故敛眸,“时隔多年,我没想到这种东西还能传到大邺的地界。” “提兰国不是早就覆灭了吗?”赵无忧道,“在地图上已经找不到它的存在。” 温故点点头,“老一辈的人还能记得一些,到了你们这儿,基本已经消声觅迹了。” “是谁在拿活人炼蛊?”赵无忧心头微冷,“这般心肠,比东厂的手段还要毒辣。” “这种炼蛊之术,乃是大忌,早晚是要遭报应的。”温故话语低沉,“无论如何,都要除了这个人,否则长久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赵无忧点点头,“这种祸害,比得上投敌卖国了。” “这种人,太可怕。也不知他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要拿活人炼蛊?如今提兰国已灭,这种技术到底是怎么流传出去的?”温故也是不得其解。 赵无忧凝眸,“不管技术是怎么流传出去,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到根源,彻底铲除。否则时日旷久,人都跑了,上哪儿找?这事儿,八成跟王唯庸脱不了关系。他能大张旗鼓的去找那个怪人,必定知道这怪人的出处,以及所谓的拿活人炼蛊,到底来自何处。” 温故表示赞同,“可咱们现在去对质,王唯庸身为知府,肯定不会承认的。” “那狗官!”阿放低喝,“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儿,还当什么父母官。杀了这么多人的,如今还酿成了瘟疫,害了多少无辜的人。” 到了这会,狗子才算佩服了赵无忧。看似病秧子,却是最能拿得了主意的。如今查出了这些人的死因,狗子虽然害怕,但也心里有了底。 这事儿,如初公子和温大夫,必定能妥善解决。 “公子。”狗子低低的开口,“对不起,之前狗子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 赵无忧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担心这事儿不会就此罢休。若是王唯庸坚决不肯吐实,我们谁都拿他没办法。身为知府,乃是朝廷正四品官员,若是闹到皇上那儿,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那就任凭狗官为所欲为吗?”阿放急了。 “为所欲为?”赵无忧冷笑,“皇上尚且做不到为所欲为,凭他王唯庸还能为所欲为?左不过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得找到确凿证据。” “这尸体不就是证据吗?”狗子忙道。 赵无忧望着他,“你亲眼看到王唯庸杀人了?” 狗子哑然,摇了摇头。 “到时候人家反咬你一口,说你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一具尸体,然后下了蛊毒,编造拿人炼蛊的谣言,来诬陷朝廷命官。我问你,构陷之罪,该当如何?这编造谣言,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动摇江山根基,你又该当何罪啊?”赵无忧一连两个反问,愣是让所有人无言以对。 构陷朝廷命官,到了皇帝那里也是个死罪啊! “让人看着点,咱们回去商量一下,你们马上找人去给卓雷通个信儿。”赵无忧面不改色,“让他速速归来,迟则生变,夜长梦多。” “好!”狗子撒腿就跑。 阿放道,“我也去帮忙,马上回来,你们先等等。” 语罢,二人出了山洞,安静的山洞里,只剩下赵无忧与温故。 赵无忧无奈的望着棺材里的尸体,“拿活人炼蛊,这样卑劣的手段,竟也用得出来。” “生前吃了不少苦头,内脏石化,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体质没能扛过去,在逐渐石化的过程中,就被折磨死了。”温故一声叹息,“这些该死的东西,最好别让我抓到,否则我也要让他尝尝,石化是什么滋味。” “你也会炼蛊?”赵无忧是谁,在他面前稍有错漏,便是无所遁形。 温故瞧了她一眼,“我是大夫。” “可你说了,那是北疆提兰国的秘术,不是人人都能知道的。”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凉飕飕的望着温故,“你该不会是提兰国的人吧?” “怎么,你觉得我像吗?”温故问。 赵无忧笑得凉薄,“像。” 温故一愣,“做人太诚实,其实一点都不好。” “你来自北疆,我是否可以认定,你就是提兰国的人?”赵无忧负手而立,背过身去,“我不管你跟东厂有什么恩怨,有些话我得说在前头。你能缓解我的病痛,这是你最大的利用价值,所以你最好能保持这样的价值直到我死的那天。” “如果有一天,你没有了利用价值,我是不可能为了你跟东厂为敌的。你要知道,我赵家也不留无用之人。别怪我冷漠无情,这世道惯行的本来就适者生存的道理。如今你是蛮子也好,温故也罢,我都不在乎。我要的,只是结果。” 温故点点头,“我懂。在我还有利用价值之前,你会庇佑我,免受东厂的折磨。” “是这个道理。”赵无忧回眸看他,“所以,你最好祈祷,你的价值能在我有生之年尽情的体现。如此,我好,你也好。” “是!”温故点点头。 阿放气喘吁吁的跑回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咱们回去吧,这儿就交给他们把守,等到卓雷回来,咱们就可以好好商量,如何对付那狗官知府了。” “走吧!”赵无忧率先出了山洞。 阿放急追上去,挠挠头才问,“公子,认识皇上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赵无忧瞧了他一眼。 阿放傻乎乎的笑着,“没,就是觉得公子气度不凡,看着不像咱老百姓。何况你又是京城来的,想必来头不小,要不然温大夫也不敢说,你能让云华州抖三抖的话呀!” 赵无忧一笑,“我与皇上,有过一面之缘,不过也是远远的看着,并不稔熟。” “真的?”阿放欣喜,“你真的见过皇上?哪怕是远远的看着,也是极好的。像咱们这些粗人,这辈子都见不到皇上。” “皇上也是人,只不过尊贵罢了!”赵无忧继续往前走,却也不敢多说,“皇上乃天下之主,你们都是他的子民,所以更该为皇上尽忠,为朝廷尽一份绵薄之力。人人有责,责无旁贷。” “公子说的话,真有道理。”阿放郎笑两声,“读书人说的话,就是不一样哈!” 赵无忧轻笑,“苦读圣贤书,为的不就是能更清楚做人的道理吗?”说话间,已经回到了茅屋。 狼谷不大,因为他们是陌生人,而且妞儿又染了瘟疫,所以跟狼谷里居住的其他人都隔开很远,除了阿放和狗子照顾他们,便再无他人。 这小小的篱笆院,坐落在崖壁一角,茅屋四五间,倒也雅致。 只是到了夜里,倒是格外的寒意渗人。 这期间,小丫头的伤势反复,一直高烧不退,还时不时的惊厥。温故得时时刻刻的盯着,免得伤势恶化以至于,留不住这小丫头的性命。 赵无忧咳嗽着进门,瞧着床榻上依旧面如死灰的小丫头,不自觉的蹙起眉头,“如何?” “脉象还是很弱。”温故轻叹,“年纪太小,承受力没有成年人那么好。何况又染了瘟疫,双重迫害,实在是有些困难。能不能熬过去,还真是不好说。” 一旁煎着药,一屋子的药味浓郁非常。 “屋子里的气味不好闻,你回去歇着吧!”温故道,“这儿有我就行。” “不好闻也闻了十多年了,早就已经习惯。”赵无忧面色泛白,在床边轻轻坐下,伸手去探孩子的额头,“还是很烫手。” “这是伤势引起的,一时半会也退不下去,除非等伤口好转,不然——”温故转身去看汤药,“好在这狼谷里,一些草药都是现成的。我给她配了一副药,看如今能不能暂且把她瘟疫压制一下。” 听得这话,赵无忧心头一怔,伸手便捋起了小丫头的袖管,而后是裤管。 眉目凝重,小丫头的皮肤已经开始溃烂。 “受了重伤,所以没办法自我抵抗瘟疫的入侵,导致瘟疫大面积爆发。”温故凝眉看着她,“你不是害怕吗?离她远点吧!瘟疫爆发,就算治好了她的伤,她可能也活不下去了!” “如果以前那些人死于蛊毒,那么这个怪人是不是也因为蛊毒而导致的瘟疫出现?”赵无忧凝眉望着温故,“如果这一次的瘟疫源于蛊毒的演变,那么是不能可以拿治疗蛊毒的办法来治疗瘟疫。你早前说过,这一次的瘟疫很奇怪,病症上是瘟疫,可脉象却不是瘟疫。” 温故点点头,“你很聪明,的确如此。” “所以他们并非真的是瘟疫,而是因为蛊毒的传染。”赵无忧面色幽沉,“也就是说,如果不除去这蛊毒,到时候整个大邺江山,都会被控制。” 抬眸,温故一愣,他还真没有像这么多。 “这背后之人,研制这样的蛊毒,恐怕——”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其心可诛!” “我这副药便是用了治蛊的法子,只不过从蛊毒演变成瘟疫,还得知道最初的蛊是什么。如此才能对症下药,将治蛊和治瘟疫联合在一起,事半功倍。”温故将汤药放在床边,“凉一凉再喂给她。” 蓦地,阿放忽然一脚踹开房门,“快走,这儿被人包围了!” “什么?”温故骇然。 狗子在外头一声高喊,“小心!” 紧跟着,便见他一个驴打滚快速滚进房间,而后重重的合上房门。有刺耳的“呼呼”声,伴随着冷箭不断的破窗而入。单薄的窗户纸被冷箭戳破,冰冷的箭矢带着摄人的寒光。 箭矢没入梁柱的时候,发出“咚咚咚”的闷响,听着格外的心惊胆战。 温故高喝,“趴下!” 所有人都趴下了,唯独赵无忧趴在了小丫头的身上。 冷剑刺穿胳膊,鲜血涌出。 她也只是觉得突然胳膊上一凉,一扭头才发觉自己中了一箭,再抬头,是温故猩红的眼眸。 一声怒吼,伴随着外衣脱落,而后在温故的手中成了一根布棍,快速旋转着,将那些乱箭全部遮挡在外。温故夺门而出,脚下飞快。 “公子?”阿放疾呼,“你受伤了。” 赵无忧还压着小丫头,如果不是她挨了这一箭,那这一箭就会扎在孩子身上。妞儿已经只剩下一口气,再来一箭,必死无疑。 所以这个时候,赵无忧竟然是满心的庆幸。只是这血沿着箭身,滴落在药碗里。那这药,还能不能吃?她急忙捂着伤口坐起身来。 小丫头睁开眼睛,“大哥哥——” “没事,你睡吧。”赵无忧笑得苍白,出了这么大动静,孩子早就醒了。她知道小丫头早就醒了,只是一直隐忍着罢了!孩子是个乖巧的,所以一直装睡,不想让赵无忧担心。 小丫头望着她的伤,鲜血透过她的指缝不断往外涌,染红了她的袖管。小丫头哭了,不断的抽泣。 “别哭,若是撕扯了伤口,那我这一箭不是白挨了吗?”赵无忧忙道,“别哭,好起来。” 外头的交战声很快就停了下来,赵无忧道,“阿放,你们去外头看看。”温故的武功,赵无忧是相信的,毕竟当时连陆国安都拿他不住。 “好!”阿放与狗子急忙出门。 “乖,把药喝了。”喝了药才能快速转移。赵无忧用勺子,小心翼翼的给小丫头喂药,“妞儿,吃了药就没事了。” 小丫头很乖,一滴不剩,连眉头都不皱的把药喝了。 “好好睡一觉。”赵无忧如今才觉得整条胳膊疼得厉害,也凉得厉害。鲜血的流失,让她的脸色更加惨白,“我去看看外头,你闭上眼睛睡吧!” “恩!”小丫头乖巧的闭上眼睛。虽然很疼,疼得睡不着,可大哥哥也受伤了,还是为了护着自己才受伤的,她不能让大哥哥失望。 赵无忧捂着伤处走出去,外头的院子里,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温故站在一旁,手中仍旧握着那根布棍,但是脸上却没有多少表情。 地上这些人都是死于弓箭,也就是说,他们并不是温故杀的。 “怎么回事?”赵无忧问。 温故疾步走来,红着眼睛盯着她中箭的胳膊,“不是最怕死吗?怎么这个时候,就不管不顾了呢?还好这箭只是扎在胳膊上,要是扎在身上,你说你——” 他犹豫了一下,只因赵无忧正用一种古怪的眼神打量着他。 温故没有再说什么,转身道,“阿放狗子,你们去烧热水,我去准备止血散,拔箭!” 阿放与狗子急急忙忙跑开,一个跑去通知卓雷,一个去烧热水。 赵无忧走到院子里,捡起地上一枚冷箭,放在手中掂量了一番,而后徐徐起身道,“出来吧!” 一名黑衣人从黑暗中走出,“赵大人!” 这声音不是陆国安,又是谁呢? “怎么找到这儿的?”赵无忧问。 “咱们跟着王唯庸的人,一路找到了这儿。”陆国安道,“当时事出紧急,没能来得及留活口。让赵大人受伤,是卑职办事不利。” “都撤了吧,东厂名声不好听,免得到时候适得其反。”赵无忧道。 “这些人已经被清剿干净,如今这地方除了咱们,没人知道。赵大人只管养伤,此处很安全。”陆国安行了礼,纵身一跃,消失在夜幕中。 不远处,激起夜鸟无数。 高山之巅,有夜狼嚎叫,令人毛骨悚然。 卓雷来的时候,赵无忧正坐在桌案旁准备拔箭。赵无忧这人也有个毛病,不管多疼都不会喊疼。除了——头疼的时候! 血淋淋的胳膊,血淋淋的箭。 赵无忧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好像事不关己,安然喝着水。冷箭拔出来的时候,她只是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杯盏,而后将视线凉飕飕的落在卓雷身上。 温故的额头满是大汗,当他将染血的箭矢丢在水盆里的时候,瞧着水盆里晕开的血花,整个人都在颤抖。而赵无忧呢?依旧面不改色。 当然,她的脸色一直都是苍白的,所以也改不到哪儿去。 卓雷还从来没见过,一个病秧子也有这样泰山崩于前而不乱的气势。 赵无忧扯了一下唇角,“你便是卓雷?” 卓雷抱拳,“在下卓雷,幸会!” “耳闻不如目见,幸会!”赵无忧笑得苍白,眼睛一闭,突然一头栽倒在地。昏迷前,她只听见温故歇斯底里的呼喊,“孩子!” 她是能忍得住疼,可不代表她的身体能扛得住。 拔箭,包扎,温故一气呵成。 赵无忧便一直昏睡着,趁着这个时候,卓雷让人搜遍了附近的林子,都没有再发现黑衣人的踪迹。陆国安说到做到,东厂的办事能力还是值得信赖的。 没有一个幸存者,没有一个窥探者,更没有人知道狼谷里还住着这样一群人。 赵无忧睡得迷迷糊糊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去想,脑袋晕乎乎的,身子软绵绵的。她觉得,自己估计又要去阎王殿门前溜一圈了。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他,唇角带着一丝嘲笑,几许揶揄。看到她受伤,他大概会很得意吧! “你得意了吗?”她闭着眼睛问,“看到我这么狼狈,你是不是很高兴?死太监,你非得逼死我才甘心吗?”她烧得迷迷糊糊的,模糊的视线里,晃来晃去都是那张脸。 她笑了一下,像个孩子般笑容干净,“穆百里,我头疼。” 而后,便再也没了声音。 床榻边上,有人一声轻叹,万般奈何无处说。 第110章 穆百里亲手做的大礼 赵无忧做了个长长的梦,梦里有穆百里为她揉着太阳穴。指尖的温度,何其真实,真实得让人眷恋。你还真别说,死太监伺候人的本事,果然是极好的。 驿站的院子里。 穆百里仰头望着满天星辰,口吻低沉,“她受伤了?” 陆国安跪在他身后,“卑职去晚了一步,请督主恕罪。” “暂且瞒着,别让她身边的人知道。”穆百里眸色幽沉。 “是!”陆国安颔首,“只不过督主,这王唯庸虽说不知道狼谷里的是真的赵大人,可他此举不是有杀人灭口之嫌吗?他敢去狼谷杀人,是否就意味着,这一次的瘟疫只怕来得非正常。” 穆百里点点头,“这点本座早就想过了,赵无忧惯来聪慧,想必她早有结论。” 陆国安轻叹,“若是赵大人在此,想来能跟督主有商有量。” “嗯?”穆百里冷飕飕的回头睨着他。 见状,陆国安急忙俯首,“卑职失言,请督主恕罪。” 穆百里瞧了一眼清冷的月,“明儿,本座得送王唯庸一份大礼。” 陆国安眉头微皱。 “下去!”穆百里轻叹一声。 “是!”陆国安行了礼,悄悄退下。临走前又悄悄回头瞧了穆百里一眼,立身如玉,却比月色还要清冷。穆百里站在那儿,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颀长,与斑驳的树影合为一处,竟显出几分落寞与孤寂来。 陆国安跟着穆百里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穆百里有这样的神色。 这是什么感觉呢? 陆国安低头想了想,越莫是有了一点人情味。是穆百里最嫌恶,最不屑的人情味。 穆百里自己也不知怎了,自从赵无忧走后,便一直心神不宁的。那心情若真的要找个描述点,那就好比煮熟的鸭子飞了。 如今听得她受伤了,不由的脑子有些乱。 以往,他是出了名的冷静自持,那些个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之事,他自认为是世上最滑稽可笑之事。世上根本没有真心可言,所谓的真心相付,不过是别样的相互利用罢了。 敛眸垂头,望着那光洁的湖面,一轮明月倒映在湖水上。不由的想起她的脸,还有那唇齿间的温度,冰冰凉凉的柔荑。 下意识的捏了捏掌心,空空如也。灼热的掌心,没能裹住她冰凉的手,一时间还真是不习惯。 所以说,习惯这东西,一旦养成,还真是可怕得很! 罢了! 穆百里轻叹一声,转身离开。 自从赵无忧走后,他便很少说话很少展露笑颜。总觉得身边少了个聒噪的人,变得冷冷清清的,做起事儿来也有些不得劲。 这赵无忧,有毒!还是剧毒! 第二天一早,陆国安便发现,穆百里已经坐在了正厅里,案上摆着一样东西,放在精致雕花木盒里面。他一早便听人说了,说是督主一夜未眠。 “督主?”陆国安行礼。 “都准备好了吗?”穆百里问。 陆国安点点头,“已经通知了王唯庸,知府衙门一见,有关于瘟疫的治理情况,以及钦差卫队的行程。这个时候,王唯庸应该是在知府衙门候着了。” “带上东西,走吧!”穆百里起身就走。 “是!”陆国安让身边人带着木盒子。 王唯庸一夜未眠,一大早驿馆那边有人来报,说是穆百里今儿要去知府衙门商议瘟疫的治理事宜,他自然不敢怠慢。 师爷道,“大人,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谁知道出什么事儿了,派出去的人一个都没回来。”王唯庸压低了声音,“继续让人去找,东厂这边我来应付。对了,只说是东厂吗?” “是!”师爷颔首,“赵大人那头,似乎一直没有动静。咱们的人盯着驿馆两日了,说这位赵大人如今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知道在干什么。” “早前就听说,赵无忧的身子一直不太好,大概来了云华州,一时间不太适应。不出门自然是最好的,少一个人搀和,就少一分危险。”王唯庸一声叹息,仿佛夹杂着万般无奈,“但还是得小心,切不可出现任何疏漏。” “是!”师爷点点头,“大人,那公子——” “查到他在何处了吗?”王唯庸问。 师爷抿唇,“有人瞧见,说是公子去了眠花宿柳,后来去了哪儿便不知道了。” “简直是混账,都什么时候了还去逛窑子。”王唯庸陡然大怒,“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如今整个云华州被闹得天翻地覆,他还有心思去找女人?” “大人,公子毕竟是少年人,血气方刚呢!”师爷急忙宽慰。 “岂有此理!”王唯庸伸手便将案上的茶盏拂落在地,砰然一声脆响,引得师爷慌忙躬身。 “大人息怒。”师爷道,“公子如今神出鬼没的,有廖峰跟着,应该不会有事。”语罢,快速收了地上的瓷片,“大人,如今最要紧的是东厂。那位赵大人倒也无妨,这么多的女子送进去,他自身体质不好,估计折腾得早就没了气力。” 王唯庸轻叹,“但愿柔姬这美人计,能起到作用。”说起来,若不是情非得已,他还真舍不得柔姬这样娇滴滴的美人。想起柔姬那曼妙的身段,脉脉含情的双眸,王唯庸的心里便只道可惜。柔姬伺候人的功夫,可真让人神魂颠倒啊! 正想着,外头传来了动静。 王唯庸急忙回过神,起身出去相迎。 穆百里已经到了外头,如今谁也不敢拦着,那些被剜目的教训还历历在目。旁若无人的走进知府衙门,这浩浩荡荡的东厂派头,虽说风光,却让人人都心惊胆战。 这些,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督主!”王唯庸行礼。 “罢了!”穆百里径直走进去,一袭绛紫色的袍子,衬着那颀长的身躯,腰间玉带缭绕,身上的珠翠随着他的脚步行进,而发出清晰的脆响。 穆百里拂袖落座,晕开眉目间的浓墨重彩,眼底的光泛着深邃之色,若烟波浩渺,凝眸便得惊心。 奴婢们快速上前奉茶,而后战战兢兢的退下。 偌大的正厅之内,唯有严阵以待的东厂番子,和额头冒着虚汗的王唯庸主仆。 穆百里漫不经心的托起杯盏,修长的指尖轻柔的夹着杯盖,极为优雅的抿一口杯中茶。及至放下杯盏,他面色一怔,仿佛这才想起王唯庸来,“王大人怎么还站着?赶紧坐吧!咱们当官的,都是为皇上分忧的,何必如此见外。” “是是是!”王唯庸松了一口气,急忙在旁落座。 “本座这几日也看到了,王大人为治理瘟疫,日夜奔波,不辞劳苦,实在是功不可没。如今平临城内的瘟疫症状似乎有了极为显著的控制,相信过不了多久,这瘟疫也能就此平息。”穆百里不紧不慢的说着。 “多谢督主抬举,此乃下官的分内之事,实在不敢言苦。”王唯庸俯身抱拳。 穆百里摆摆手,笑得温和,“王大人此言差矣,咱们都是实诚君子,有些东西该你的就该是你的。这份功劳,等来日本座回了京城必定一五一十的奉上天听。王大人,就等着加官进爵吧!” “多谢督主提拔,下官感激涕零。”王唯庸一听要加官进爵,当下就跪在了穆百里跟前,心里那叫一个激动难耐。 穆百里瞧了一眼身边的陆国安,又低头慢慢品茶,“起来吧,本座又不是吃人的老虎,用不着动不动就下跪。来日传出去,还以为本座是怎样的凶神恶煞,鬼面修罗呢!” 他也不去看王唯庸,口吻中带着几分不屑,几许慵懒之意。 “是!”王唯庸起身。 穆百里笑道,“听说王大人昨儿夜里派人出城?” 听得这话,王唯庸心里咯噔一声,东厂的人都在驿馆里被牢牢盯着,穆百里是如何知道自己派人出城?难道是自己身边有叛徒?还是说东厂的势力,竟是如此之大,都伸到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了? 心头愁绪千万,王唯庸面色稍变,瞧着似笑非笑的穆百里。 这穆百里也是奇怪,这句话好似是肯定句,又好似疑问句,话里话外都需要王唯庸自行琢磨。你若是没琢磨透,约莫就得一头栽了。 脊背上冷汗涔涔,王唯庸勉强笑道,“官军白日里搜寻城内,到了夜里就得去清点隔离处的死亡人数,所以、所以——” “王大人尽职尽责,实乃百官楷模。”穆百里笑道,“本座便知道,王大人若有什么新发现,必定会通知本座的。” 王唯庸连连点头,“是,下官绝不敢欺瞒督主。” “如此最好!”穆百里笑吟吟的让人上前,“王大人为朝廷尽心尽力,本座都看在眼里,故而昨儿夜里,本座亲手做了一样好东西,以示嘉奖。也多亏了王大人的热情好客,送了本座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人。本座很满意,更是欣慰。” 王唯庸心下大喜,这柔姬果然有两把刷子,连太监都能伺候得服服帖帖。 小太监上前,毕恭毕敬的将雕花木盒摆在桌案上。 “王大人自己瞧瞧吧,若是欢喜,本座来日再给你做一个,刚好能凑一对。”穆百里笑得淡然。 “多谢督主美意!”王唯庸笑得合不拢嘴,赶紧上前,毕恭毕敬的打开了盒子。 盒子打开的瞬间,王唯庸的脸色便渐渐的变了…… 第111章 给你点教训 这是一个极为精致的皮鼓,鼓身并不大,放在掌心显得格外玲珑娇小。若仅仅是这样倒也罢了,外界都听说东厂提督特别喜欢制作乐器,想必技艺精湛也是理所当然。 然则这皮鼓的鼓面上,一枚精致的牡丹花纹覆盖,直教王唯庸额头的冷汗,嗖嗖的往外冒。 这是——人皮鼓。 若他没有记错,这柔姬的背部就有这么一块刺青,上头的牡丹花花纹,与这皮鼓的鼓面上花纹,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王唯庸颤抖着手,指尖轻轻触碰这人皮鼓的鼓面。 下一刻,扑通跪在了穆百里跟前,“督主恕罪,下官、下官——” “王大人这又是怎么了?”穆百里轻叹一声。 陆国安二话不说,上前便将王唯庸拽了起来,笑得有些诡异,“王大人这腿软的毛病可要改一改,咱们督主喜欢懂礼数的,可也不喜欢胆小怕事之辈。” 王唯庸连连点头,“是!是!” “这东西就当时本座提前给王大人庆功,对于治理瘟疫之事,王大人可要更尽心尽力,莫要让本座失望。”说到最后,穆百里挽起凉薄的唇角,似笑非笑。那一双极是好看的凤眸,带着少许幽光,凛冽如月,寒凉刺骨。 “多谢督主!”穆百里送的东西,你不要也得要。 “好了!”穆百里淡淡开口,“本座如今去巡视一番,王大人收拾一下,作陪吧!” “是!”王唯庸躬身僵在那里。 穆百里一低头,便看到他袖管里的手,在止不住的发抖。外强中干,色厉内荏的狗东西,也敢在他跟前耍花样,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穆百里前脚走,王唯庸随后便瘫软在地,身子抖如筛糠。 师爷慌了,“大人?你这是怎么了?大人?” 王唯庸颤颤巍巍的指着那盒子里的人皮鼓,“那、那是柔姬的人皮鼓,他剥了柔姬的皮。” “什么?”师爷面色发白,“大人,东厂是不是知道了咱、咱用的分瓣梅花计啊?各个击破,到头来反而落了他的把柄?” 王唯庸一把揪住师爷的衣襟,“当初是你说要用美人计的?这下倒好,什么美人计?美人都死了,还美人个屁!”他一把推开师爷,“废话少说,去准备一下,我得好好的套一套这穆百里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否则咱们处于被动,到时候别说我头上这顶乌纱,便是我这条命,都得折在东厂的手里。” 师爷慌忙起身,“是!我马上去办!” 等到王唯庸跌跌撞撞的起身,再看一眼那人皮鼓,当即腹内翻滚,跑到外头吐了。可以想象,柔姬这样貌美如花的女子,是怎样被生生剥了一层皮的? 听说,这剥皮也讲究时效。 只有活人的皮剥下来,才能制成这样光滑细腻的鼓面。死人的皮会变了颜色,不再莹白如玉,不再光滑细腻。 所以,王唯庸吐了。 一想起自己曾在柔姬的身上,覆雨翻云的折腾,转眼间柔姬成了血淋淋的尸体,还被剥去了皮,该是怎样的惊恐之状。 想必柔姬死的时候,也是悔之莫及的。 惹谁不好,非得来招惹东厂那群没人性的东西。穆百里身为司礼监首座,生杀在握多年,是生不出怜香惜玉之心的。 出了知府衙门,穆百里上了自己奢华至极的马车,陆国安在旁随行,“督主?” 穆百里撩开车窗帘子,“再等片刻就是。” 陆国安知道,穆百里没有等人的习惯,尤其是王唯庸这样的人,在穆百里的眼中,不过是条狗罢了!然则现在他愿意等,只是看在赵无忧的面上。 “这王唯庸虽然没有大智慧,但还有几分小聪明。督主将人皮鼓送给他,岂非要将自身暴露在王唯庸跟前?”陆国安不解。 穆百里瞧了一眼敞开的知府衙门,“本座得让他投鼠忌器,还得必得他走投无路。人心是脆弱的,容易得意忘形,也容易慌不择路。” “卑职明白了!”陆国安行礼。 这是在给赵无忧争取时间,以及减少伤害。 若王唯庸有点小聪明,就该知道东厂的眼线已经在平临城内外分布开来,若他以后还想行事,就必须更加小心谨慎,不敢再大张旗鼓。这对赵无忧而言,是极为有利的。 只要王唯庸有所忌讳,以赵无忧的聪明才智,便足够对付了。 然则——穆百里揉着眉心,脑子里是陆国安那句话:赵大人受了伤,挨了一箭。 伤…… 王唯庸自然不敢跟穆百里同坐,那知府老爷的轿辇在奢华的马车后头跟着,御林军紧随其后。这场面浩浩荡荡的,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钦差卫队巡视平临城,治理瘟疫之事。 眠花宿柳的阁楼上,雪兰站在窗口,只是微微开了一道窗缝。轻纱覆面,眼睛里没有丝毫温度。她就这么清清冷冷的望着那游行队伍,身后传来婢女芽儿的声音,“姑娘,您的莲子羹。” “放着吧!”雪兰也不回头,仍旧将视线抛向外头。 芽儿是老鸨派给她的,所以对于芽儿,雪兰根本没放在心上,也不想跟这里的任何人,多说一句话。 “外头是钦差巡视呢!”芽儿笑道,将莲子羹放在了桌案上。 “什么钦差?”雪兰蹙眉。 芽儿难得听雪兰开口,当即便道,“就是前两日前来平临城,说是要治理瘟疫的钦差大人。当时那场面,连知府老爷都前去相迎,谁知道钦差大人早就到了知府衙门。奴婢听说,为此这钦差大人挖了守门卫士的眼珠子。说是得惩戒他们的狗眼不识泰山!” “剜目?”雪兰一怔。 “是!”芽儿连连点头,“挖了眼珠子喂狗。” 雪兰敛眸,扭头继续望着窗外,这排场那么大,想必来的官员,身份不低。连王唯庸这样的小人,都如此小心翼翼,还栽了跟头,想必…… 轻叹一声,那又如何? 这些与她何干?她也只是暂住在这儿,过不了多久,就该离开了。 也不知怎的,她突然问了一句,“钦差大人是谁?” 芽儿的脸色当即变了,慌忙道,“姑娘小声点。” 雪兰眸光幽冷,“怎么,还说不得?” “那东厂的耳朵,灵着呢!”芽儿道,“姑娘有所不知,其中一位钦差,乃是东厂的头儿。姑娘可知道东厂吗?” “略有耳闻。”雪兰敛眸。 这一路走来,她是听说过东厂的。东厂的番子遍布天下,对于那些异党徒,大肆的罗列罪名,杀人无数。东厂的诏狱,刑罚之残酷,更是闻所未闻。 芽儿道,“姑娘小心点,这些人可都是千里眼顺风耳的,还会吃人。” 雪兰颔首,“你下去吧!” “是!”芽儿转身。 “对了,你说其中一位,难道还有别的钦差?”雪兰又问。 芽儿转身,“还有一位说是姓赵,但不知为何,总不见出门。有人说,看见知府大人往驿馆里头送了女人,想来这酒色财气的,也只是来打发打发时间罢了!这种事儿,也不少!” 语罢,芽儿行了礼,退出房间。 “东厂?”雪兰望着渐行渐远的游行队伍,“果然还派头。” 听说这奢靡的马车里头,坐着的便是东厂的头儿? 轻叹一声,她合上了窗户。指尖轻柔的抚过腕上的那串琉璃珠子,珠子光芒璀璨,色彩斑斓。低头凝眸,抚着的年岁久了,珠子外表已经光滑得如同被日日打磨过一般。 “你到底在哪呢?”她顾自呢喃,“到底要怎样才能找到你?为了找你,我走遍了千山万水,从北疆走到江南,又从江南走到了这儿。如果命中注定,你我不能重逢,我又该如何呢?” 这莲子吃到嘴里,竟也是苦的。 雪兰轻叹一声,无奈到了极点。那种彷徨与茫然,让她从未真的开心过。不会笑,也不懂得笑,该是怎样的可悲呢? 蓦地,眉睫陡扬,她放下手中的汤匙,“出来!” 王少钧从帷幔后头走出来,他又爬窗户! “我不是让你走吗?你怎么还敢回来?”雪兰低头吃着莲子羹,压根不想理睬他。轻纱置于案头,她抿唇浅尝的神态,美若天仙,却也冷若冰霜。 她很美,这种美透着一种令男人油然而生的征服,欲。美得极为冷艳,从眉眼到口鼻,处处皆透着一丝异域风情。她的五官生得不像是中原人,但又不像是蛮子,倒像是综合了一下。 五官立体,但面部线条却是柔和的。 “我说过,我要带你一起走。”王少钧步步逼近,“雪兰,你跟我走吧!我们一起离开这儿。你要找人,我帮你找。天涯海角,我都陪着你一起去。” “我不需要人陪。”雪兰起身,面无表情。 王少钧笑得凉薄,“这一次,恐怕由不得你了!” 音落,雪兰一怔,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当下没了知觉。这莲子羹,被人动了手脚…… “我说过,我要得到的一定会得到。”王少钧走过去,将雪兰打横抱起,转身从偏窗离开。武功再好,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马车在后门等着,廖峰带着遮阳斗笠,就坐在车前。见着王少钧将人带出来,快速打了帘子让他们进去。 “公子,去哪?”廖峰问。 “我的别院内外,都是我爹的人。”王少钧面无表情,“回家吧!” 廖峰一愣,“老爷——”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才是最安全的。”王少钧抚着怀中女子,美丽的面庞,“没听过灯下黑吗?我爹守得住我的别院,也会搜查客栈酒楼,唯独自己家里,他是断断想不到的。先回去吧,等天黑了再出城。” 如今整个平临城都严防死守,他想出去也没那么容易。换做以前倒也罢了,现在东厂的人搅合进来,事情就变得格外棘手。 廖峰颔首,“明白!” 因为是自己家里,所以对王少钧而言,可谓轻车熟路。想避开那些人,简直是易如反掌。对于府内,哪个地方最安静最生僻,他清楚得很。 最安静的不过是娘亲生前的佛堂,如今娘走了,这佛堂一直空置下来。除了每日打扫之外,平时压根不会有人过来,所以留在这里是最安全的。 王少钧抱着雪兰,轻柔的将她放在床榻上。 “公子?”廖峰行礼,“卑职去找点吃的。” “小心点,别让人发现了。”王少钧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雪兰身上。等着廖峰出去,王少钧这才低头吻上雪兰的手背。他将自己的脸,贴在她的手背上,借此来感受美人身上的体温。 那种亲密的接触,那种透着幽香的气息,真让人发狂。 “雪兰,雪山之巅的兰?”王少钧抚过她的面颊,一双手慢慢伸到了她的脖颈处。光滑的触感,让他再也无法按捺。 血气方刚的少年,正是难以自制的年纪。 他快速俯身,吻上她的唇。 辗转在唇瓣上的霸道与侵占,再也无法遏制。一双手快速探入她的腰际,娴熟的解开了她的腰封。外衣褪落的那一瞬,雪兰的眸陡然睁开。 说时迟那时快,一脚直中裆部,一个飞身跃起。凌空和衣,落地瞬间,雪兰仍是面无表情。衣衫已经穿戴完整,腰封再次系上。 王少钧疼得额头冷汗直冒,他压根没想到雪兰会醒得这么快。 “你怎么可能——”他下的药,是最烈的迷汗药,怎么可能醒来得如此之快。 “我忘了告诉你,我自身对世间任何毒物包括蒙汗药,有着最快速的消散能力。”雪兰一步一顿朝着他走去。 王少钧蜷缩成一团,雪兰那一脚,差点废了他的命根子。所谓的蛋疼之痛楚,相当于同时分娩160个孩子,或者同时断裂三千两百根骨头。 不过雪兰并不想杀人,何况当时她刚刚苏醒,身上的气力尚且没有恢复完全。所以那一脚,其实并不太重,但疼——还是腰疼的。 蛋疼! “王少钧,我三番四次好言相劝,你为何不听劝告?”雪兰眸色冰冷,“这般苦苦相逼,我已忍无可忍。” “你想怎样?”王少钧盯着她,极是好看的脸上,从来都没有笑容可言。 雪兰凝眸望他,“给你教训,让你皮肉受苦,不能再来眠花宿柳,省得你三番四次的来找我麻烦。” 音落瞬间,她突然近身,速度极快的扣住了王少钧的肩膀。王少钧本身也是习武之人,自然是要反抗的,可雪兰的动作快如闪电。只听得骨头断裂之音,伴随着王少钧凄厉的哀嚎,他的左胳膊快速垂落下来。 “公子!”廖峰端着点心推门而入的瞬间,雪兰已经窜出了窗户,消失不见。 王少钧昏死在床榻上,廖峰快速去摸他的胳膊,这不是脱臼,是真的断骨。也就是说,必须马上去找大夫进行断骨重续,否则这条胳膊算是彻底的废了。 但如此一来,王少钧回府的事情便也瞒不住了。 廖峰思虑再三,瞒不住便瞒不住了,先把胳膊保住再说。没了胳膊,又该如何是好?转念一想,这雪兰姑娘,下手还真是够狠的。只不过看她方才的轻身功夫,倒不像是中原人的身手。 心下存疑,眸色微凛。 廖峰让管家偷偷的去请大夫,管家也不敢怠慢,毕竟这王家就这么一个孩子。请了大夫,管家便偷偷让人去通知了王唯庸。 到了这会,穆百里也倦了,不想再在街上瞎晃悠。走走过场,也已经走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所以没必要继续下去。 陆国安一声喊,一干人等,打道回府。 管家派人来报,与王唯庸交头接耳了一番,王唯庸面色骤变,而后急急忙的离开。 不远处,陆国安站住脚步,低头想了想,疾步走上前,“报!” 穆百里撩开车窗帘子,“说!” “王唯庸走得时候很匆忙,好像是他府里的人来报的消息。”对着穆百里,陆国安从不遮掩。 “去查!”他放下帘子,单手扶额,撑在桌案上。 如今总觉得空落落的,扭头望着自己的身边,少个人在耳畔聒噪,没了那斗智斗勇之人,还真是走哪儿都不自在。 这丫头,有毒。 不知道这伤,好些了吗? 真让人不省心!不是最贪生怕死吗?不知道会不会怕疼呢?他想了想,她那么好强的人,约莫就算是疼死,也不会喊一声吧! 的确,赵无忧是不会喊疼的。 没错,她很怕死。 可她不怕疼,为了能活下去,什么痛楚她都能承受。从小到大,她一直是这样的性子。 睁开眼睛,她看到了坐在床沿,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温故。温故的眼睛熬得都是血丝,可见他是一夜未睡,见她醒来更是高兴至极,“你醒了?感觉如何?” 他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幸好,烧退了。” 胳膊上传来刺痛,她想起自己昨儿受了一箭,“妞儿怎样?” “她没事。”温故为她掖好被角,“你好好歇着,别想太多了。等你把伤养好,再去处理瘟疫的事!” 赵无忧摇了摇头,“到了那时候,恐怕大罗神仙下凡,都是回天乏术。我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我也不会普度众生,我只是想尽快完成皇命,快点回到京城去。” “你就不能——”温故轻叹,“罢了,都随你吧!要不要喝水?” 赵无忧摇头,“卓雷呢?” “还在搜寻整个狼谷,免得再有朝廷的爪牙,到时候再出来咬一口,可就了不得。”温故道,“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有。” “东厂的人,已经把外围都清干净了,所以这里很安全。”赵无忧扭头看他,“我不相信穆百里,可我相信东厂的办事能力。” 温故点点头,“这样也好,有利于你安心养伤。” 他走了出去,回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碗药。小心的将赵无忧搀起,将枕头垫在她的背后,让她能靠得舒服一些。 “我自己来吧!我是胳膊受伤,又不是残废。”赵无忧伸手去拿药碗。 “我来吧!”温故吹凉勺中的汤药,“有些烫,你慢慢喝。” 赵无忧凝眉,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温故笑得慈爱,“怕我在汤药里下毒吗?这样看着我作甚?来吧,乖乖吃药!” 她敛眸张嘴,饶是云筝她们在侧,自己都不曾让他们喂过药。她已经被人当成病秧子,所以她必须自己告诉自己,我不是病秧子,否则时日长久她会觉得自己真的是一无是处的病秧子。 “你跟妞儿说的故事,是不是真的?”温故笑问。 赵无忧喝一口药,“什么故事?” “就是你哄着她时,给她说的故事。”温故望着她。 赵无忧一笑,“半真半假吧!” 温故笑吟吟的点头,“也是,你出身书香门第,怎么可能吃太多苦。编个故事罢了,不过是顺口捏来之事。” “书香门第也未见得就是好的。”赵无忧敛眸,“若是可以选择,我倒宁可出身在那平凡人家,至少不必担着那么多责任。” “你好好歇着,我去看看妞儿!”温故起身,将空药碗端出去。 赵无忧低眉望着自己的胳膊,厚厚的绷带上,映着嫣红的血迹。这一箭伤得不轻,还好并未伤及骨头,皮肉伤养一养便好。 不多时,温故一脸欣喜的进门,“好消息!” 语罢,他快速取出笔墨纸砚,铺在桌案上,奋笔疾书好一番。赵无忧蹙眉下了床榻,上头写的全部都是中药名,她只能看懂一些,但不知其药效极其组合起来能治什么病。 “这是什么?”赵无忧问。 温故放下手中的墨笔,将纸上的墨迹吹干,“知道吗,方才我给妞儿探脉,发觉她的疫症已经有所好转,至少已经停止了蔓延。若真的如此,那就说明,我的这副药起了作用。如今我要好好的想一想,这副药的精髓在何处。” “若是能治好妞儿,那就证明咱们找到了治疗瘟疫的法子,如此一来杨柳村的那些病人,全都有救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赵无忧咳嗽两声,“如果真是这样,那这瘟疫治理起来倒也不成问题。只要有方子,我能让钦差卫队快速去搜集药物,马上配给所有患病的百姓。” “我得多试验两次。”温故道。 赵无忧点点头,“这是自然的,你尽快把方子拟制出来,我等你的好消息。” “好!”温故快速出门,临走前又瞧了赵无忧一眼,“外头有点凉,多披件外衣。注意伤口,千万别碰着,免得二次开裂。” “我知道!”赵无忧眨了一下眼睛。 素白的脸,此刻更是苍白得厉害,连唇上都没有半点血色。她就像个纸片人,白到了极致,也单薄到了极致,好像风一吹就会随风飞走。 外头的阳光不错,落在身上也是暖暖的。山谷里鸟语花香,暖风熏得人心醉,倒也极为舒服。 赵无忧站在篱笆院内,隔壁住着妞儿。妞儿的伤势暂时控制住了,只不过她的疫症还在肆虐。轻咳两声,赵无忧慢条斯理的坐在了树下,身子懒洋洋的,使不上劲儿。 她靠在树干处,阖眼养神。 听得脚步声渐行渐近,凭着敏锐的听觉,她能感觉到应该是两人以上。 缓缓睁开眼,果然是卓雷和阿放,还有另外一名陌生的男人。 “好些了吗?”卓雷问。 当时赵无忧身上有伤,所以没工夫细看,如今仔细去看,这卓雷也算生得仪表堂堂。剑眉星目,身段健硕,走起路来步步生风,脚下扎实,一看就是练家子。 赵无忧点点头,“死不了,还有一口气。就留着见卓教头呢!” “卓雷何德何能,竟还有留人生死的妙用。”卓雷开了玩笑,继而抱了抱拳,一本正经道,“在下卓雷,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如初。”赵无忧还是这句话,起身对着卓雷作揖。 武者有武者的行礼方式,文人有文人的礼节,终究是有差异的。 “公子的伤好些了吗?”卓雷坐在她对面的石头上。 赵无忧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伤,“没什么大碍,皮肉伤罢了!比起卓教头为了天下百姓东奔西走,实在是不足挂齿。” “你也是为了救人。”卓雷道,“救人不分大义还是小义,心是一样的。听说你们是从病区逃出来的,当时官军为何要杀了你们?” “因为我们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东西。”赵无忧望着卓雷,“阿放难道没跟卓教头说,我们找到了之前莫名其妙死去的死者尸体吗?” 卓雷敛眸,“阿放都跟我说了,那又怎样?” “还望卓教头能以天下为重,把那怪人的尸体交出来。”赵无忧道,“这不是单纯的瘟疫,这场瘟疫很可能是因为蛊毒的传播,而造成的假象瘟疫。” “世间真有蛊毒这种奇怪的东西吗?”卓雷很显然是不信的,“咱们大邺,可从来没听说过蛊毒这玩意。你若说是下毒,我倒也相信,可是毒和瘟疫毕竟是有区别的。” 赵无忧咳嗽着,“你不信?为何不信?难道这场瘟疫,都是在做梦吗?” 卓雷不语。 那名陌生的男子上前一步,“敢问如初公子,你们为何识得蛊毒?” 赵无忧扬眸,笑得有些凉薄,“阁下吃饭的时候,会不会问店家,这是什么米?你吃不出来,难道就不许旁人吃出来?这世上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难道人人都要鼠目寸光,才算是正常的?稍有不平凡者,便如同鹤立鸡群,被人当做异类排斥?就是因为这样,多少人固步自封,刚愎自用。” 一番话,说得那人面红耳赤,愣是答不上话。 “这位是我们杨柳村唯一的书生,夏书文。”卓雷解围,“公子莫要生气,他就是个书呆子。” 赵无忧起身,负手而立,一声长叹。 夏文书面上一紧,俯身作揖,“小生无状,多有得罪。” “得罪我一人有什么干系,若是能平息这场瘟疫,那才叫本事。”赵无忧眸色微冷,“我想知道,你们手里有多少王唯庸的证据?” “你怀疑这一次,是王唯庸干的?”卓雷凝眸。 “怀疑?”赵无忧回眸,“哼,我已经确定就是他。你们最好实话实话,把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否则我也帮不了你们。” 卓雷刚要开口,又听得赵无忧道,“不要再问,我是什么人!” 话到了嘴边,卓雷只要生生咽下,这病怏怏的弱公子,还真是不好应付。 阿放忙打圆场,“如初公子,我把该说的事儿都告诉卓教头了,你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我这人嘴拙,怕说不太清楚。” “你嘴拙,不代表卓教头不会思考。”赵无忧慢慢悠悠的开口,抬眸若有所思的望着卓雷,“卓教头能领着众人逃出生天,在这狼谷求得一隅之地安身立命,想必有其过人之处。你在知府衙门做事,对公家的事儿,应该最清楚。” 卓雷点点头,“的确如此。你的事儿,阿放都说了,我也细细想过,确实有些道理。你们说的蛊毒,我虽然半信半疑,可现在我们一筹莫展,没有第二条路可选,只能选择跟着你走。王唯庸此人,人如其名,昏庸而贪婪,认钱不认人。” “所以我有理由相信,他还不至于闹出这么大的祸事,招惹蛊毒以至于云华州瘟疫肆虐。这也是为什么,我有些犹豫的地方。在王唯庸的身后,必定还有人在筹谋划策,在操纵着。” 赵无忧是见过王唯庸的,单从面相和那一夜的接触来看,的确没有大智慧,最多是小聪明。拿活人炼蛊,闹出瘟疫这种事,一点都不像他这个没脑子的人,能干得出来的。 那么,又会是谁呢? 王唯庸不惜杀人灭口,冒着抄家灭族的危险,也要将此事镇压下去。 除非,那个罪魁祸首是他最在乎的人。 “他有子女吗?”赵无忧问。 卓雷点点头,“唯有一个独养儿子,平素神龙见首不见尾。纵然我在衙门办差那么多年,只有数面之缘。你问这个干什么?” 赵无忧挑眉看他,“王唯庸对这个儿子如何?” “从未见他提及。”卓雷思虑道,“我只知道他叫王少钧,年纪大概和你相仿。” “王少钧平素为人怎样?”赵无忧继续问。 卓雷摇头,“我只见过几面,并没有过多接触。单从外表看,是个冷冰冰的少年人。你怀疑他?” 第112章 距离目标又近了一步 “在没有抓到罪魁祸首之前,所有的推论都可以成立。”赵无忧面色发白,“王唯庸处心积虑的要把你们赶尽杀绝,难道你们就没想过,这是为什么吗?抢回怪人的尸体,又是为了什么?消灭所有的证据,把自己暴露在众人面前,这是有多害怕才敢把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 卓雷扭头望着夏文书,二人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 阿放道,“我觉得如初公子说得很对,这知府老爷是出了名的小气贪财,这会竟然不管不顾的想把杨柳村的人赶尽杀绝,肯定有猫腻。说不定,就是为了他那个宝贝儿子。” “那好,我马上去探探王少钧的下落。”卓雷蹙眉,“自从瘟疫爆发,所有人都处于恐慌之中,没人注意过那小子。” “好!”赵无忧道,“不要打草惊蛇。” 原本这个时候,也该给素兮一个信,可赵无忧不相信任何人。她宁可自己失联,也不愿相信只有一面之缘的卓雷。 她始终坚信,人都是自私的。 除了娘,所有人对她,都是有目的的。 可是妞儿呢? 赵无忧的一颗心又开始动摇,妞儿能有什么目的?一个孩子罢了,却为她生生丢了一条胳膊。她是看着妞儿几经生死,才勉强活下来的。 妞儿对她,是没有目的的。 卓雷带着人离开,没走两步又回头道,“那天夜里的杀手,到底是谁杀的?” “这话,你该去问温大夫。”赵无忧道,“或者阿放和狗子,他们都比我清楚。”毕竟当时她在屋内,他们在屋外。 该说的,阿放和狗子早就说了。 卓雷点点头,也不再多问。他已经查过,这狼谷内外如今是最安全的,他已经在天险那头设了一道防线,如今外人再也别想悄悄进入狼谷。 这种事,绝对不能再发生。 “你相信他说的话吗?”夏文书问。 卓雷顿住脚步,回头望着小小的篱笆院,眸色微沉,“看上去是个很聪明,也很隐忍的人。”他想起她拔箭时,那若无其事的表情,竟有几分关公刮骨的气魄。 夏文书点点头,“可太过隐忍的人,终究是很危险的,狼的本性始终是狼。” “我知道。”卓雷深吸一口气,“可是现在,你还有别的法子吗?该做的咱们都做了,除了保住这一群人,我们还能有什么法子?难道要在狼谷里待一辈子,眼睁睁看着外头的人,全部死于瘟疫吗?你我这般辛苦抢回尸体,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把王唯庸绳之以法吗?” 轻叹一声,夏文书道,“可叹我是个文弱书生,不能入得朝堂,不能将这些恶人一个个都千刀万剐。” “如果这场瘟疫真的跟王唯庸有关,我必定撕碎了他。”卓雷大步离开。 夏文书抿唇,“我也要撕了这老王八。” 目送卓雷与夏文书离开,阿放宽慰道,“公子你别往心上去,卓教头和夏文书惯来有自己的主意,他们不是真的不相信你,只不过——” “连你都看出来,他们不信我。”赵无忧笑了笑,自嘲般揶揄,“罢了,其实不相信我也是应该的。毕竟我这病秧子,第一眼看上去,就不是干实事的人。” “不不不,我相信你。”阿放摇着手,“我相信公子,你是对的。” “你为何要信我呢?”赵无忧轻笑。 阿放道,“因为你是读书人,温大夫说你学问好。你还来自京城,还见过皇上,那你说的话肯定是对的。我没念过书,说的话也不粗糙,不太中听。如初公子,你方才对夏秀才说的那番话,说得他都答不上来,你在阿放心里,是真的有本事的。” “他是个秀才?”赵无忧挑眉。 “是!”阿放道,“咱们村里就一个秀才,所以格外尊重他。不过他说不过你,你比他厉害。”语罢,阿放痴痴的傻笑着,“所以阿放觉得,公子的学问比他好。” 赵无忧忍俊不禁,“斗嘴也能看出学问?”她忽然在想,那穆百里的学问,岂不是要比自己好得多?似乎每次,都是穆百里占了上风。 一个死太监,竟然比她这个金榜题名之人,还要了不得,岂非教人笑掉大牙。 阿放愣了愣,“公子,你怎么了?” 赵无忧一怔,当下回过神来,“什么怎么了?” “你方才——”阿放道,“笑得怪怪的。” 抚上自己的面颊,赵无忧道,“有吗?”转而道,“好了,且不说这个,狗子呢?” “他早前被卓雷叫走了,这会还没回来。”阿放一五一十。 赵无忧点点头,“你去看看温大夫那头,他好像研制出了解决瘟疫的方子,你去帮帮忙。” “真的?”阿放欣喜若狂,“我马上去。” 瞧着阿放奔走的背影,赵无忧眼底的光微微黯淡下来,这方子能不能见效还是两说。是故单从妞儿身上实验是没用的,毕竟人的体质都不同,对于药效的吸收也是因人而异。 若真的要验证,这方子能否起作用,还得找不同的人,男女老少,老弱妇孺,都得试一试。 赵无忧揉着眉心,这工作量恐怕不小,也不知温故能不能吃得消。想起温故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她便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 小时候生病,娘总是坐在床边不眠不休的守着她,以至于她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娘亲布满血丝的双眼。也是因为这样,从小到大,不管是扎针还是吃药,她从不皱眉头。她不想让娘担心,尽量做个让娘放心的孩子。 一声轻叹,赵无忧望着自己的伤,下次去云安寺的时候,还不定得被娘亲怎么叨叨呢! 然则,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当天夜里,狗子急急忙忙的敲开了温故的药房门,惊得阿放当即冲出来摁住狗子,“嘘嘘嘘,轻点轻点,温大夫都两天没睡了,好不容易阖眼歇会!看你闹腾的,真是不消停。” “出、出事了!”狗子气喘吁吁,舌头打结,话也说不利索。 赵无忧本来就睡得浅,这篱笆小院就这么几间茅屋,动静自然小不了。听得外头阿放与狗子的撕扯声,赵无忧干脆掀开被褥下了床。穿好衣服,赵无忧开门出去,“怎么回事?” 狗子总算喘过气来,直接冲上赵无忧跟前,“如初公子,后边的人出事了,有人染上了瘟疫。我这也是没法子,所以赶紧让温大夫过去瞧瞧,晚了怕是来不及了。” “瘟疫?确定吗?”赵无忧面色微变,疾步朝着温故的房间走去,“已经做好隔离了吗?” “还没!”狗子一愣。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别慌,现在听我说。狗子,你马上回去疏散众人,让所有人都各回各屋,待在房间里不许出来。接触过病人的,全部得隔离开来,等到检查过后确信没有传染才能自由活动。” “第二,马上把病人控制起来,不许任何人靠近,用米醋兑水,喷洒整个房间,暂时能起到消毒的作用。狗子你快走,我会让阿放带温大夫过去的。” “好!”狗子撒腿就跑。 赵无忧快速推开了温故的房间,温故就趴在案头睡着,桌案上到处都是草药,一旁的药罐里还煎着药。 “温大夫刚刚才阖眼,他太累了。”阿放不忍。 “这个时候,也只能让他撑一撑。”赵无忧道,“这狼谷里又没有大夫。”语罢,赵无忧轻轻的推了温故一下,“温大夫!” 温故睡得正熟,他实在是太累,照顾妞儿还得照顾赵无忧,如今又一心扑在解除瘟疫的方子上,不眠不休的,饶是铁打的也熬不住。 乍听得赵无忧的声音,温故骇然睁开眼睛,脱口而出,“孩子!” 赵无忧一愣,她记得在自己拔箭晕厥之前,也听到了这声音。她蹙眉望着温故,温故面色瞬白,定定的盯着她看了半晌,这才抬手拭去额头的细汗。 “做梦了?”赵无忧依旧是淡淡然的表情,似乎压根没往心里去。 温故点点头,“是。”俄而才道,“怎么了?” “后面那些人,闹瘟疫了。”阿放道。 “什么?”温故愣住,“这么说,瘟疫已经传到了狼谷?狼谷就这么大点地方,一旦散播开来,可就死定了。”说完,温故快速收拾药箱,“那我得去看看。” “我怀疑跟你们带回来那具尸体有关。”赵无忧望着阿放,“你们挖出了尸体,然后接触过,所以被传染了也不自知。” 阿放面色微白,“那尸体被卓雷藏起来了,说是来日能用来对付知府,所以——所以我们都不知道尸体如今在哪!” “找不到尸体具体中的什么蛊毒,就没办法对症下药。”温故轻叹一声,“别说了,我先过去看看!” 阿放让人守着昏睡的妞儿,赵无忧便随着他们一道去了后面。 狼谷的后边住着杨柳村,以及附近几个村的幸存村民,原以为能在这里避祸,谁知道终究是天意难违。纵然跑到狼谷,与世隔绝,还是没办法阻止瘟疫的传播与蔓延。 “是瘟疫!”温故轻叹,瞧着床榻上面如死灰的两人,“你们接触过什么吗?” “没有!”二人摇头,突然将视线落在了卓雷身上。 卓雷与众人一道远远的站着,敛眸时,面色凝重。 赵无忧轻咳着,“还不准备告诉我们,尸体在哪吗?你是不是想让整个狼谷里的人,都死于瘟疫,才肯罢休?” 夏文书道,“那是我们留有最后的把柄,如果连尸体都没了,王唯庸就更加无法无天,到时他会把我们都赶尽杀绝。” “那么现在呢?一旦瘟疫传播,难道不是另一种赶尽杀绝?”赵无忧冷笑两声,“王唯庸是自私,可你们呢?你们何尝不是?为了看不见的结果,而死守着不肯变通,刚愎自用的以为凭着一具尸体就能威胁王唯庸。我告诉你们,到了皇帝跟前,王唯庸只要一句话,皇帝只会信他不会相信你们。” “所以你们留着尸体也没用,反而会成为瘟疫传播的根源。只有找到瘟疫的出处,然后大家齐心协力的解决,才是最后的解救之道。解决瘟疫,是治标;抓住拿活人炼蛊的罪魁祸首,才是真正的治本。当务之急是抓住那人,解药也许就在他手里。” 夏文书扭头望着卓雷,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辩驳。如今连狼谷都不安全,长此下去,还真是要被赶尽杀绝了。可就这样把尸体交出去,又教人不甘心。 毕竟赵无忧与他们无亲无故,凭什么要相信一个外人。且看赵无忧病怏怏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能干实事的,瞧着就像是吹牛的。 可说出来的话,还是成套成套的。 谁也不敢轻易相信,却又无可奈何,惶然失措。事情到了这份上,已经是绝境了。纵然王唯庸杀不了他们,但是瘟疫一旦传播开来,他们绝无生机可寻。 一时间,屋里屋外的人都没敢吭声。 周围静得落针可闻,一个个心里都直打鼓,没了主意。 最后还是床上那两人开了口,“横也是死竖也是死,卓雷,就当是我们求你了。带他们去看怪人的尸体吧!又或者,现在就杀了我们,然后把我们处理掉,否则瘟疫散开,谁都得死。大家都是一样的结果,为什么不能搏一搏?” 阿放道,“如初公子是京城来的,还见过皇上呢!我阿放拍着胸脯,第一个相信他。他一个京城来的,不去享清福,跑到这儿跟我们同生共死,你们咋的还要怀疑他呢?人家这是活腻了,特意跑来看尸体?” 扭头便冲着卓雷道,“原本咱这儿还没有瘟疫,藏着尸体,等着跟王唯庸那个老王八蛋秋后算账也行。可是现在已经有了瘟疫,狼谷就这么大,瘟疫散播很快,过几天咱们都得死。卓雷,你拿个主意吧!” 说是让卓雷拿主意,其实阿放已经给大家拿了主意。 是啊,人家大老远从京城跑来,骗你一具尸体?就为了冒着被瘟疫传染的危险,看一看死尸?这不是开玩笑吗? 京城来了的,还见过皇上,若是来日跟王唯庸秋后算账,京城的客人这分量肯定比他们这些老百姓来得更重一些,更有话语权。 卓雷深吸一口气,“好!文书,这里交给你处理。”他抬头望着赵无忧和温故,“你们随我来!” 赵无忧与温故对视一眼,随即跟在卓雷身后。 卓雷拿了几根火把,头也没回,一直往山谷深处走去,四下狼嚎不断。 走到旷地上,卓雷凝眸望着赵无忧,“其实第一眼见你,我便觉得你气度不凡,虽然你病怏怏的,可看上去你跟寻常的男儿是全然不同的。我在公门办事,见过多少人,看着他们的眼睛我便能多多少少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唯独你——” 赵无忧面色苍白,轻咳了两声,“有什么不一样,都是一个鼻子一张嘴。” “你让人看不懂,一点都猜不透。”卓雷皱眉,“这也是我为什么不敢相信的缘故,你眼睛里的东西太深沉。” “换句话说,是我眼睛太毒。”赵无忧道。 卓雷一愣。 “我没有读心术,我只是看得比别人细致罢了!”赵无忧缓步向前,“连你自己都说了,我病怏怏的,所以我没有自保的能力。既然如此,我必须有一技之长,而我的一技之长便是察言观色,谨言慎行。不费气力,也能自保。” “走吧!”卓雷道,“冲你这句话,我觉得你绝非池中物。我杨柳村及其附近这么多村子的人命,都交给你。如初公子,还望你莫要让我们失望。” “你们的失望与否,都跟我没关系。”赵无忧继续往前走,容色淡然,“治理瘟疫乃是我的分内职责,我的脑袋,也在你们的手里。” 卓雷骇然,“你是——” “走吧!”赵无忧不说破,卓雷隐约猜到了少许,却也没有确切的答案。 她只是想给他吃一颗定心丸,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得让卓雷吐出来,否则——她如何能一查究竟?已经浪费了数日,还让自己挂了彩,这事儿已经刻不容缓。 拨开厚厚的树枝遮挡,一个黝黑的洞口出现在三人跟前。 一人一根火把点燃,卓雷走在前面,赵无忧紧随其后,温故殿后。 “小心点,注意脚下,跟着我的脚印走。”卓雷叮嘱,“狼谷里狼太多,我怕尸体会被野兽啃食,到时候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在地面设置了陷阱。我早前就探过,这个山洞里的温度比外头要低很多,用来保存尸体,比埋在地下要好很多。” 果不其然,越往里头走,温度越低。 赵无忧觉得,自己正跟着卓雷一步步的往地底下走,那种迎面而来的森森寒意,教她直打哆嗦。因为觉得冷,赵无忧开始咳嗽,一张脸惨白如纸。 “如何?”温故急忙上前,“带药了吗?” 赵无忧点头,将火把递给温故,颤颤巍巍的从袖中取出药瓶,快速将药丸生吞下去。 卓雷蹙眉,“如初公子,这是什么病呢?要不要歇会?你的脸色很差!” “不必了!”赵无忧喘口气,“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是治不好的,都习惯了。走吧!” “那你当心点!”卓雷转身,继续往前走。 温故褪下外衣披在赵无忧身上,“这样暖和些,你也能好受些。” “不怕冻着你自己?”赵无忧有气无力。 “你比我更需要。”温故轻叹一声。 遇到这种情况,赵无忧是不会推辞的,她又不是傻子,温故虽然年岁长,可是毕竟是男人,男人的体温相对于女人而言,要稍微偏高一些。她本来就身体不好,一冷更是受不住。 裹紧外衣,赵无忧一张唇冻得直哆嗦,颜色都渐渐发紫。 一条地下河截断了他们的去路,河中间是几块石头。 赵无忧小心翼翼的跟在卓雷身后,踩着石头过河,一扭头,她发现温故的动作很奇怪。就好像小时候自己跑得飞快,娘亲在后面急追时的表情动作。在她身后张开双臂,随时预防她跌下河。 见赵无忧瞧了自己一眼,温故急忙收了手,“水凉,若是弄湿了鞋袜,你这副身子怕是熬不住,会染上风寒。如今瘟疫肆虐,还是要保重身体才好。” 她挽唇一笑,“你解释这么做什么?” 此言一出,温故面上微窘。 是啊,她只是多看了他一眼,他就急不可耐的解释,实在是有些欲盖弥彰了。尤其是在赵无忧跟前,他就成了不打自招。 深吸一口气,温故不敢再多说什么。 走过地下河,卓雷道,“这里有地下河流过,所以就像个冰窖。如初公子,你还好吗?” 赵无忧咳嗽着,方才吃了药,此刻稍稍好转。点点头,赵无忧道,“继续走吧!早点解决这事儿,早点作罢,免得一个个的日子都不好过。” 卓雷指着前方,“就在前面。” 前面不远处有个山洞,正如卓雷所言,这里简直就像个冰窖。踏入的第一感觉,就是一个寒栗。赵无忧的身子抖了抖,当即咳嗽起来。 洞内有个石棺,说是石棺其实是就地取材,把一块天然大石头在上面启开一层石板,剩下的便从中间凿开凹槽,刚好能躺下一个人。 “就这。”卓雷指着石棺道,“只有放在这里,蛇虫鼠蚁才不会进来。” “一起打开吧!”温故将火把插在一旁的土里。 卓雷颔首,也将火把放在一旁,二人搭把手,将石板抬开。 赵无忧轻咳两声,这地方寒凉,所以尸体虽然腐败,但是气味没那么大。又加上早前在移尸过程中,气味已经散去不少,这会也没那么难受。 温故拍去手上的尘土,缓步上前。 “尸体已经腐败,但比起上次一具尸体,要完整得多。”赵无忧掩住口鼻,轻轻的咳嗽着。 “还算新鲜。”温故眉头微皱,“不要靠得太近,这尸身上残留着蛊毒,也就是如今的瘟疫。对了,有刀吗?” “有!”卓雷从靴子里取出短刃,“你要做什么?” “剖腹。”温故言简意赅。 卓雷一愣,“什么?” 赵无忧以火把照明,尸身上的蛆虫因为耐不住低温,看得见蛆虫的尸体,却不见蠕动。这怪人的面目早已模糊,分不清原本的容貌。且看身材魁梧,平素应该是个健壮至极的成年男子。 温故小心翼翼的剖开怪人的胸腔、腹腔,因为是大夫,所以他下刀自然是精准无比。 奇怪的是,明明刀子十分锋利,但是下刀的时候却很吃力。看得出来,温故用了不少气力,才能划开怪人的肚子。 连卓雷都看出了端倪,当下愣了愣,“怎么回事?” 温故深吸一口气,扭头望着赵无忧。 “已经开始石化了?”赵无忧凝眉。 温故点点头,“这个比之前那一个更厉害,连肌肉都开始石化。可惜他逃了出来,所以距离活死人差了最后一步。” “也就是说,他原本是可以成为活死人的?”赵无忧心头一窒。 “对!”温故瞧着尸体,“这人身材魁梧,所以身体素质应该也不差,否则熬不到最后一关。” 语罢,温故用刀子狠狠戳着胸腔里的脏器,能清晰的听到,刀刃与脏器碰撞的脆响。 卓雷骇然,这已经不是人的内脏了。瞪大眸子,卓雷不敢置信的望着二人,“这是怎么回事?什么叫石化?什么是活死人?” “如你所见,这个人还差最后一步,就可以彻底成为活死人。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温故道,“现在你该相信我们说的话了吧!这个人是被人拿来炼蛊,但是不堪折磨而逃出来的。所以他的身上,从一开始就带着蛊毒。你们看到的血淋淋伤口,其实是每次炼蛊造成的。” 卓雷面色惨白,“也就是说,如果不抓住那个人,他还可能在瘟疫平息之后,再继续拿人炼蛊。只要他炼成了,那——” “那这危害,远胜过瘟疫。”赵无忧眸色幽邃,“此人不除,天下难安。” “难怪他的尸身这么沉,却原来他已经不是人了。”卓雷懊恼不已,“可恶,世间竟还有这样恶毒之人,真该千刀万剐。”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说这个还为时太早,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 卓雷道,“该说的一些事情,狗子和阿放想必都告诉你们了,我也就不再重复了。这怪人当初来的时候,有人看见是从我们村外的后山里跑出来的。后来爆发了瘟疫,大家也都没往这儿去想。村子很快被包围,村民们只顾着逃命,哪里还去想瘟疫的根源。” “后山?”赵无忧低吟,“你去那里看过吗?” 卓雷摇头,“我也想去看,但是我人单力薄,根本闯不过去。里面有重重防守,不像是官军,一旦有外人闯入,当即格杀。”他撩起袖子,胳膊上有一道新鲜的伤痕,虽然已经愈合,但是仍旧有些红肿,“这就是前两日,我闯后山的结果。要不是我跑得快,此刻已经死在了那里。” “重重防守?”赵无忧冷笑两声,“还真是有趣,这个破地方,还用得着重重防守?这就说明,问题严重了!” “为何?”卓雷不解。 温故深吸一口气,“这就说明,他们根本没有挪窝的准备。也就是说,等到瘟疫之事平息,他们还会继续做这伤天害理的勾当,继续拿活人炼蛊,直到成功为止。” 卓雷一拳砸在石壁上,“这般狗杂碎。” “这事交给我。”赵无忧道。 卓雷一愣,“你有法子?” 闻言,赵无忧眸色肃杀,冷飕飕的剜了卓雷一眼,“如果不是你的疑心生暗鬼,早点说出后山的秘密,我早就把那儿一锅端了!你办不到,不代表别人也办不到!” “后山!”赵无忧切齿。 就因为这些狗东西,害妞儿断了胳膊,还让她也挨了一箭。赵无忧的肚量惯来小得很,她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所以嘛——不管是谁,最好别落在她手里! “温大夫,查清楚到底是什么蛊。”赵无忧瞧了温故一眼。 温故还在用短刃翻找尸身,“种类应该不少,但到底是哪种蛊造成了这一次的瘟疫,还得慢慢找。他身上的伤口很多,但因为死去长久,想找清楚并不容易。然则,我会尽力。” “自己小心,当心传染。”赵无忧低声提醒,褪下温故的外衣,悄悄放在一旁的石头上,转身往外走。 她对于这些并不在行,而且这里温度太低,她的身子有些吃不消。 温故抬头,若有所思的望着赵无忧离去的背影。 “温大夫?”卓雷面露愧色。 “出去吧!”温故熄灭了一个火把,留待后用,“你在这儿也帮不上忙,我先试试看,如果不行我再出去与你们商量。” 卓雷毕恭毕敬的抱拳躬身,“有劳温大夫了。” “照顾好他。”温故轻叹一声,“她身子不好,让她离瘟疫病人远点。她的命比谁的都金贵,断断不能出事,否则就是天塌了的大事!懂吗?” 卓雷一愣,当即点点头,拿着火把出去。 赵无忧已经站在了地下河的河岸边,卓雷快速迎上,“我们现在要干什么?” “干什么?难道要等瘟疫彻底蔓延,才去清理尸体?”赵无忧口吻森寒,“我现在问你,你可信我?” 卓雷苦笑,“都这个时候了,如何敢不信。我已亲眼所见,你们所言不虚。这所谓的蛊毒,着实害人不浅,荼毒苍生。” “荼毒苍生我管不着,可这一箭之仇,我是必然要报的。”赵无忧踩着石头过河,“事不宜迟,你带出狼谷吧!” “现在吗?”卓雷心惊,“到了夜里,狼谷都是狼,万一遇见狼群怎么办?” “这就不必你担心了,你只管带我去后山就是。”赵无忧的记性惯来是最好的,这条路走过一次,她就知道该如何原路返回。 出了山洞,卓雷重新用树枝将洞口盖住。 山谷里的夜,寒凉至极。 “就咱们两个,去后山?”卓雷抚上自己的伤口。 “怕了?”赵无忧问。 卓雷摇头,“为了乡亲们,我愿意一搏。” 赵无忧面无表情的走到平地处,从靴子里取出一枚小竹棍,一道绚烂的焰火快速冲上天空,顷刻间绽放如莲。如此星辰如此夜,果然很适合去杀人。 “你这是干什么?”卓雷骇然,“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不是说,这狼谷都是狼吗?单凭你我是不敢轻易出谷的。”赵无忧笑得凉薄,“既然如此,那我只好让人来带我们出去。你不介意,我让人来接我吧?” 月光下,卓雷面色发青,实实不清楚这眼前的一介布衣,到底是何方神仙? 第113章 他不愿她染血 不管是何方神圣,这后山一行是免不了的。祸根不除,祸害便永除不尽。 信号发出,素兮自然很快就收到了消息,她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剑鞘里的剑,早已按捺不住,这嗜血的东西,对于血腥味固然是最敏感的。 一声令下,影卫出动。 陆国安冷眼站在院中,怀中抱着冷剑,“去哪?” “公子有命,谁敢拦阻?”素兮岂是好惹的,她本出身江湖,管你什么朝廷规矩、王法律条。她只听命于赵无忧! 陆国安笑得凉薄,“我若是不让呢?”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素兮冷剑横前,眸色肃杀。 “走吧!”陆国安转身就走。 “你干什么?”素兮一怔。 “奉督主之名,协助赵大人,保赵大人性命无虞。”陆国安没有回头,东厂精锐的番子快速跟上。 “姑娘,这——”影卫统领蹙眉。 “有人打头阵,护公子性命无虞,有什么不好?”素兮抬步就走,赵无忧说过,不管身处何地,只要于自身有利的条件,就要不惜一切的利用。 对于东厂的到来,赵无忧并不意外。穆百里是什么人,她心知肚明。 素兮上前,躬身行礼,“参见公子!” 赵无忧回眸望着卓雷,“卓教头,带路吧!”俄而冲着素兮,意味深长的开口,“留几个人在这里接应,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带走这狼谷里的一草一木。” “是!”素兮会意。 陆国安也不是傻子,赵无忧是和温故一道出来的,如今说这话,防的不就是他们东厂的人,对温故动手吗?不过他现在还真不是为了温故来的,督主确实只吩咐,听从赵无忧调遣,只字不提温故此人。 可见,如今还不到与赵无忧撕破脸的时候! 卓雷万没想到,赵无忧一声令下,竟然会调动这么多人。然则一眼望去,这似乎是两拨人,其中一拨并不属于赵无忧一派。 陆国安穿着便衣,一干东厂番子,也未穿官服。可是脚上的皂靴却让卓雷蹙起了眉头,这是官靴,他自身是从官府衙门出来的,对此自然一眼便认得出。 这些人,约莫是朝廷的人。 分两拨? 平临城里,如今便有两位钦差大人,一位是东厂的提督,一位则是少年男子,好像是什么礼部尚书。老百姓对于赵无忧,只闻其名从未见过其人,毕竟这京城里养尊处优的丞相之子,也不是人人都能认得的。何况平临城距离京城千里之遥,卓雷也只是听说过赵无忧的名头。 深吸一口气,卓雷想着,今日怕是遇见真神了。 一行人快速离开狼谷,这一路上,便是遇见那狼群,狼群也不敢轻易攻击。约莫是这些人杀气太重,便是孽畜,也深知欺软怕硬的道理。 马蹄上都包了布,尽量降低马匹奔跑时的嘈杂之音。 在距离后山还有一定距离之处,众人翻身下马,徒步前行。 土坡之后,所有人散开隐蔽。 赵无忧因为马背颠簸,难免有些咳嗽,她极力隐忍着。好在此前已经吃了药,暂时没什么大碍。素兮担虑的望着她,“公子没事吧?” 坐在大树后头,赵无忧摇了摇头,别过头去看不远处的后山入口。陆国安已经让人去查探情况了,赵无忧便伏在素兮耳畔嘀咕了几声,“记住了吗?” “是!”素兮颔首。 保存实力,东厂先上。东厂训练精锐,比她这尚书府要容易得多。既然有东厂的参与,总要让他们物尽其用才是。 “就在那里!”卓雷压低了声音,与赵无忧一道躲在阴暗的林子里,“我当时就是从这儿进去的,后山那头有不少洞窟。好多杀手就徘徊在洞窟之外,我们冲进去之后,还得问清楚到底是哪个洞窟才行。” “洞窟?”赵无忧凝眉。 卓雷点头,“这里是天险一带,洞窟与洞窟底下纵横交错,相互连贯,一不小心就会迷失在里面。” “好!”赵无忧点头,瞧了一眼素兮,“吩咐下去,各自小心,万不可单独行动,免得迷失在石窟里面走不出来。” “是!”素兮掉头就走。 赵无忧轻咳两声,胸腔里堵得慌,脑仁有些微微的疼,“进去之后,你来指路,再怎么说这一带你比他们熟。”她压根没打算进去,毕竟这种冒险的事情并不适合她,而且——有东厂的人在前面开路,她犯得着那么拼命吗? 卓雷颔首,“你没事吧?” “没事。”赵无忧捂着心口。 东厂已经开始发动进攻,这后山一带,埋伏着不少杀手,敌在暗我在明,着实不容易对付。一轮接一轮的东厂厂卫飞扑上去,打不过没事,打不过你就车轮战,反正东厂有的是人,耗到对方精疲力竭都没事。 赵无忧便坐在一旁,冷眼观战。素兮手持冷剑,迟迟没有下令进攻。他们尚书府的人,得留到最后,决不能在一开始就耗损了实力。 终于,石窟跟前的所有杀手都被斩杀殆尽。 而陆国安,至始至终都没多说半句话,这倒是有些出乎赵无忧的意料。陆国安又不是睁眼瞎,尚书府的人一个都没出动,光看见他们东厂的人当先锋军去送死,他怎么就没有半句话语? 赵无忧抿唇,眸色微沉,心里隐隐猜到了少许。不过,她也没有多说,只是朝着卓雷道,“卓教头,看你的了,成败皆系与你一身。” 卓雷抱拳,“你放心,就算我拼上这条命,也得把这祸害给断了。” 语罢,转身朝着中央的石窟走去。 “去的时候看清楚,把所有的药都打包带回来。”赵无忧吩咐,“这里头,可能有此次瘟疫的解药。” 素兮俯首,“卑职明白!”当即领着人,随在卓雷之后,与陆国安等人一道进了石窟。 幽暗的石窟里,火光闪烁。 赵无忧身边就剩下四名尚书府的影卫,以及东厂留在外头的守卫。轻叹一声,赵无忧道,“还不出来?你堂堂一个东厂提督,非得穿上奴才的皮,才觉得舒坦?” 音落,身后那名东厂番子,不紧不慢的摘掉帽檐,一步一顿的走到赵无忧身旁,“怎么现在才发现?”他随手便解了外头的腰带,将外头这一身皮丢在地上。 内里,还是他自身的玄袍。 暗夜里,这厮卸去皮面,重现那张熟悉的容脸。依旧的浓墨重彩,这才是死太监的本来面目,换上别人的脸,还真是不习惯。 明灭不定的夜幕中,她仍看到属于他的灼灼双目,幽暗中散着微光,依然璀璨。 他走向她,伸手便拦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顷刻间,所有人都背过身去,饶是尚书府的影卫,也不敢抬头。毕竟这是主子们的事儿,没有主子的吩咐,谁敢置喙? “退!”穆百里低语。 音落,东厂的人全部退开数丈远,谁也不敢转身,不管你有没有听见有没有看见,都只能当做聋子瞎子傻子。而尚书府的影卫也是如此,不约而同做着同样的事情。 退避三舍,才能让自己活得更长久一些。 温热的指腹在她的面上肆意摩挲着,穆百里笑得凉凉的,“本座便知道,什么都瞒不住你。” “明知道我在让东厂打头阵,而陆国安却一言不发,要么是你早有准备,要么是你就在这儿。方才——”她踮起脚尖,在他耳畔低语,“我只是诈你罢了!” 他突然噙住她凉薄的唇瓣,数日未见,怎么心里会像猫抓一样难受呢?总觉得夜里睡觉也不踏实,怀里空落落的,没个说话的人儿。 唇齿相濡,赵无轻柔的圈住他的脖颈。有时候,太过孤单寂寞,是逢场作戏还是相互依存,谁都说不清楚。在还能相互温存的时候,敛了锋芒,不必厮杀,也是极好的。 良久,穆百里才松开她,极是满意的抚过她微微红肿的唇瓣,“赵大人似乎很想念本座。” “不是督主自己主动的吗?”赵无忧反唇相讥。 “那也是你勾的本座。”他总归是有理的。 赵无忧有时候觉得,这男人死皮赖脸的程度,超过了她所见过的任何人。何况以他的身份地位,还如此赖皮,真是让人大跌眼镜。 等等,她方才想什么? 男人? 她怎么忘了,他就是个死太监,一个没脸没皮没家伙事的死太监。 他将她打横抱起,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旁若无人的姿态,好像这儿就只剩下他们。那些个背过身去的奴才,就是些木头桩子,根本不足一提。 “督主还真大方,舍得把人往火坑里送。”赵无忧揶揄。 穆百里圈着她纤细的腰肢,数日不见,怎么觉得抱在手里,又轻了一些呢?视线落在她的胳膊上,这里约莫就是她受伤的位置,口吻当即冷了不少,“为搏赵大人一笑欢颜,何妨?” 赵无忧轻嗤,“穆百里,你说的话是越来越好听了,我若是听惯了,可怎么好呢?” “那便一直听着吧!”他望着她。 赵无忧笑了笑,“哪日你将刀子架在我脖子上,我却还在听你的甜言蜜语,你说我会怎么死呢?” 穆百里想了想,郑重其事道,“风流死。” 她一怔,“就你?” “要试试?”他问。 她一脸嫌弃的别过头,望着不远处那些黑漆漆的石窟洞口,“有这点闲工夫,还不如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处理眼下的问题吧!” 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穆百里似笑非笑,“你不是都已经找到病根了吗?” 赵无忧凉飕飕的望着他,“督主难道没听说过?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吗?” 闻言,穆百里低头握住她冰冰凉凉的柔荑,温柔的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这种感觉一如既往的美妙无比,“这双手看似柔若无骨,实则染满血腥。斩草除根的事儿,就不必你来动手了。东厂,有的是刀子。” 她笑得温柔,“督主所言极是。” 石窟内,仍旧没有动静。 第114章 欢喜嫁 石窟内的地理环境十分复杂,正如卓雷早前说的那样,里头的洞窟盘根交错,很容易走错很容易迷失。早前卓雷也只是跟朋友们进来探过一回,但也没有往里头走太深。 石窟内阴森寒凉,湿气很重。 这种地方,人的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新陈代谢的速度下降。每个人的精神都高度紧张,生怕行差踏错,再也走不出去了。 “这地方,你到底认不认得?”素兮已经让人沿途做了记号。 卓雷抿唇,“我只来过一回,具体的还真的不是很清楚。” 素兮点点头,随即从身后众人道,“提高警戒,所有人不得单独行动,注意观察自己的左右前后队友,不许掉队一人。” “是!”影卫齐刷刷点头。 陆国安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冷剑,这种鬼地方,比诏狱还要恐怖。天然的石窟,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又隐藏着多少危险。 有蝙蝠应声而起,轰然飞散,掠过众人头顶。 “大家小心!”陆国安冷然。 “停!”素兮突然道,快速伏在地上,“有脚步声。” 陆国安一抬手,而后快速放下,所有人立刻分列两旁,一个个皆握紧了剑柄。 稍瞬,有一名黑衣人从转角处走出来,素兮一个纵身飞跃,快速擒了那人。冷剑已经架在了那人的脖子上,“带我们进去!” 对方显然没想到,会突然有人闯进来,当下愣住。 好在这世上,还是怕死的人居多。 推开那道石门的时候,素兮骇然愣在当场。 偌大的地下空间,一眼望去,那黑黝黝的透着浓郁腥臭味的池水,颜色鲜亮得让人心惊肉跳。素兮凝眉,“这是什么地方?” 黑衣人战战兢兢,“血、血池,我就是个看守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问你,这里头是干什么的?”饶是素兮见多识广,也没见过这样的池子。 陆国安快步上前,往里头一看,伸手便取过岸旁的铁制网兜,在血池内捞上不少头骨。瞧一眼头骨的尺寸大小,陆国安的腹内好一阵翻滚,“这里头有很多婴孩的尸体。” 素兮收剑,将黑衣人交给底下人,疾步走到岸边,“血池?” “是拿来炼蛊的。”黑衣人被掀开面纱,竟是个被毁容之人。这脸上的伤,好像是火烧形成,大块的结疤,将这眼耳口鼻都烧得变了形状,乍一看,格外的惊悚。 他慌慌张张捂着自己的脸颊,仿佛窘迫狼狈到了极点。 “拿活人炼蛊吗?”素兮瞧着血池的池面上,随着涟漪起伏的尸骨。 “是!”他点点头,“我就是个看守,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竟然拿活人炼蛊?”陆国安骇然心惊,下一刻,他突然冷剑直抵那人眉心,“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炼蛊之术乃北疆秘术,你何以会知道?你是不是来自北疆?” “不不不,不是的!”他捂着脸,“我是被他们抓来干活的,他们毁了我的脸,让我守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我无处可出,也怕吓着别人。” 素兮想起赵无忧的吩咐,“我问你,最后一次炼蛊,都用了什么蛊毒?解药呢?” “都在那边!”他急急忙忙的跑到一旁的药架上,“一开始用的的孔雀胆和五毒,而后是北疆的虫蛊,以及噬魂蛊。” “解药呢?”素兮问。 他摇摇头,“没有解药。” “什么?”素兮一愣,“既然是毒药,为何没有解药?”她冷了眉目,“你若敢骗我,我就把你推下血池去,让你也尝一尝被人炼成蛊毒的滋味。” “不要!”他惊恐的望着素兮,“是真的没有解药!因为、因为主人还没有炼成活人蛊,那蛊人就跑出去了!” “怎么跑的?”陆国安问。 “他趁我不备,从另一条山洞里,逃出了石窟。”他的身子抖得厉害,一双眼珠子在不断的转悠着,“他身上的虫蛊加上噬魂蛊,是会传染的。虫蛊会让人身体发肤都溃烂,而噬魂蛊则会让人的身体逐渐的由内而外的石化。” 陆国安面色微变,扭头望着血池,“你们制造了瘟疫!” “不不不,不是我,不是我!”他有些语无伦次,“我只是个办事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杀不杀你,得让公子抉择!”素兮道,“把这里的东西,全部带出去,记住,要一样不漏。这里的东西很危险,大家各自小心。” 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开始动手搬东西。 趁着这个时机,那男人突然撒腿就跑,可他哪里是素兮和陆国安的对手。素兮一个扫堂腿,陆国安一掌过去,只听得一声尖叫,伴随着清晰的落水之音。 素兮来不及抓住他,只抓住他手腕上挂着的一根红绳。 落水之后,血滴飞溅。 只听得池水蚀骨之音,夹杂着那人歇斯底里的嘶喊与挣扎,渐渐的尸身消融,皮肉脱落。所有人都愣在那里,眼睁睁看着他只剩下森森白骨浮在水面上。 素兮下意识的捏紧了手中的红绳,在红绳的末端,还悬着一个哑铃铛。所谓哑铃铛,便是不会发出声音的铃铛,里面没有那个铃铛石。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只不过,等他们出去的时候,却发现外头一个人都没有。 卓雷愣了半晌,“人都去哪儿了?” 素兮心惊,“公子?公子?” 连叫两声,都没有赵无忧的踪迹。便是连留下来保护公子的那些人,以及东厂的番子,全部消失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人呢? “怎么会这样?”陆国安一时间也没闹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卓雷,你带头把东西带回狼谷,让温大夫好好瞧一瞧,看能不能找出解药的配方。”素兮当机立断。 “那如初公子呢?”卓雷担虑。 素兮抿唇,“这是我的事儿,你就不必担心了。” 想着自己留下来也只是帮倒忙,卓雷颔首,当即带着人转回狼谷。这些所谓的毒物和蛊毒,得快速送到温故的手里,让温故好好钻研一下。如果能尽快的找出解药的配方,那这云华州的瘟疫,便有救了。 目送卓雷离开,素兮与陆国安带着人搜遍了整个后山,都没有发现赵无忧和穆百里的踪迹。 陆国安不敢说破,毕竟督主这趟出来是瞒着所有人的,也算是一时兴起。可是,人呢?和赵无忧一起消失了?陆国安垂眸,他倒是不太担心,如果赵无忧和督主在一块,以督主的武功绝对安全无虞。 然则关键的事,督主从不做这样没头没脑的事儿,而素兮这一次也不像是假装担心。 是督主带着赵无忧离开了?那为何不留下口信呢?饶是督主任性,可是按照赵无忧的谨慎性格,也该给素兮留下痕迹才对。 陆国安隐隐觉察到事情的不太对劲! “公子不会不打招呼。”按道理说,如今赵无忧和穆百里关系亲密,不应该再像那次去金陵城一般被挟持。是二人躲起来,可也不至于带着所有人都一起躲吧? 出事了!一定是出事了! 素兮整颗心都揪起来,公子身子不好,可千万别再受什么伤! 殊不知,在他们进去没多久,这后山附近便开始起雾。越渐浓烈的白雾笼罩着整个后山,视线变得很差,百米之内伸手难见。 赵无忧眉心紧蹙,“这是怎么回事?” 察觉到她的身子微微绷紧,穆百里起身放开她,却依旧圈着她的腰肢,将她塞在怀里。温热的掌心摁着她的脑袋,轻轻柔柔的贴在自己的胸膛,“抱紧。” 听得这话,赵无忧便意识到,出事了! 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她突然想起在云安寺山下小镇的那一次,那一次也是莫名其妙的就走进了另一个世界。好在穆百里及时闯进来,否则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么这一次呢? “是他来了?”她伏在他怀里,微微垂下眉睫。 穆百里环顾四周,“障眼法罢了!他的确诡计多端,可惜功力不够深厚,根本催发不了强大的阵。所以他的阵,只能在近距离使用。哪日本座赐他有幸,看一看何为真正的阵法。” 赵无忧仰头望着他,黑暗中那一双明眸,若星辰璀璨,“穆百里,你这一身的功夫和阵法,是谁教你的?” “这么快就想嫁给本座对食?”他问。 她一愣,“没个正经。” 穆百里抱紧了她,似乎是在等迷雾散去。 约莫等了一盏茶的时间,迷雾散去,赵无忧扭头便看见,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尚书府的影卫,还有东厂的番子,都被杀死在地上。 她身子一震,耳畔却是穆百里的笑声,“不过是假象罢了!” 他牵着她的手,疾步往前走。 “去哪?”她忙问。 “跟着走就是。”他不解释。 穿过林子,他一直走,她一直跟。 突然一道刺眼的白光,刺得两人都睁不开眼睛,赵无忧下意识的将脸抵在他身上,避免白光刺眼睛。等到光线消失,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她才醒过神来。 意识到自己死死抓着他的胳膊,赵无忧当下松了手,“我只是——” 蓦地,她骇然瞪大眸子,这穆百里什么时候换了一身衣裳?下一刻,她快速环顾四周,大红喜字,大红蜡烛,红绸遍布。 这是喜堂! 赵无忧疾步出门,站在篱笆院内几乎傻了眼。 几间茅屋,一个篱笆院。 一个喜堂,一对新人……你和我! 赵无忧惊觉自己也穿着大红喜服,发冠没了,换上的是珠玉发簪,青丝挽发。嫁衣如火,衬着她素白的容脸,更是瓷白如玉。 穆百里不紧不慢的从喜堂内走出来,笑盈盈的望着一脸不敢置信的赵无忧,“赵大人穿上喜服的样子,怎么还是这样丑?不过本座可以勉为其难收了你,为民除害。” 她目不转睛的望着眼前的穆百里,立身如玉,身段颀长。那大红喜服穿在他身上,竟一点都不觉得违和。一个太监穿上红衣,当了一回新郎官,竟也是——美艳不可方物。 “好看吗?”他望着她发愣的样子,“肯定比赵大人好看。” 赵无忧回过神来,“是啊,督主应该侍奉君前,宠冠后宫,如此才对得起督主这张风华绝代的容脸。” 穆百里迈下台阶,终于走到她跟前,温柔的牵起她冰冰凉凉的柔荑,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细细的暖着。深吸一口气,穆百里牵着她走回喜堂,“这地方倒也雅致,你们女子不常说,愿得一心人,生死不相离吗?” “穆百里,你好像忘了一件事。我在你眼里是女子,但我在世人眼中,是堂堂礼部尚书,皇上的臣子。我是男儿身,绝对不可能有嫁为人妇这一日的。”赵无忧面无表情的望着那明灭不定的红烛。 红烛泪,胭脂血。 “身为女子,不都梦想着能穿上喜服,坐上八抬大轿,然后——”穆百里拿起一旁的大红盖头。 赵无忧站在那里,看着头顶上的大红盖头,渐渐的落下,遮去了视线里,穆百里的那张笑脸。她一动不动,也许只有在这迷魂阵里,她才能体会到,身为女子该有的体会。 轻轻吐出一口气,她低头便看见他的靴尖,立在自己跟前,竟生出几分相安静好的意味。那一刻,四下安静得很,她能清晰的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伴随着大红烛哔哔啵啵的烛花声响。 说也奇怪,连穆百里都觉得这是缘分。 见过她穿孝,如今穿喜,她的悲欢离合都教他遇见,也只教他一人看见。女要俏一身孝,然则这一身大红喜服也是极好的。她穿在身上,眉目间的淡漠疏离顷刻间淡去,抬眸看他时,那双明媚的眼眸,倒映着他身上的红。 他看见她的痴愣,而他又何尝不是呢? 乍见她成了新嫁娘,心里竟有些莫名的欢喜。他想着,他是喜欢她身着女装的模样,少了几分坚强,多了少许柔弱。不那么倔强,也不必事事好强。 红烛脆响,穆百里握着她的手,望着那鸳鸯交颈的大红盖头,有些微微的晃了神。 人这一生,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命运重叠,谁才是最后的赢家?可输赢的定论又是什么呢? 想了想,穆百里轻叹一声,伸手撩开了她的大红盖头。眉睫微扬,她这扬眸时的温柔,真真极好。她定定的望着他,唇角不经意的挽起淡淡的笑靥。 “你说过,不要盯着一个人看太久。”她话语轻柔,“穆百里,我也是那句话,你可千万不要爱上我,要不然我怕你以后会死在我手里。” “怕本座会死在你手里?”他一笑,黯淡了天地之色。 赵无忧敛眸,低头一笑,“对啊,你长得这样好看,又是我势均力敌的对手,世上少了穆百里,我赵无忧该是怎样的百无聊赖?我还没见过你最狼狈的样子,还等着你跪地来求我呢!否则,我实在不甘心!” “赵大人口气这么大,丞相大人知道吗?”他笑问。 四目相对,各自笑靥如花。 若不是知道实情,还真当要以为,他们是最般配的一对。瞧这般容色,这般心智,都是上上等。 攫起她精致的下颚,穆百里俯首噙着,那糯软的唇,带着属于她的独有冰凉,就好像咬了一口那清水粽子。柔软中,夹杂着甜美的滋味。齿颊留香,让人再也无法忘记。 她踮起脚尖,如玉的胳膊,轻轻的圈住他的脖颈。 那一番红烛摇曳,岁月静好,果然令人痴迷。 下一刻,她低头,呼吸微促。 他突然握紧她的腰肢,直接将她打横抱起。脚尖离地,顷刻间带她飞上半空。耳畔是呼啸的风,赵无忧一声尖叫,急忙抱紧了他,生怕一松手便会跌下地面,摔得粉身碎骨。 穆百里却是极为享受,她心惊胆战的惊惧。 “朝着最亮那颗星,就能走出这个迷阵。”他抱紧了她,唇边溢着笑,“最好抱紧本座,否则摔了你,本座可不管。” 她将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胳膊圈紧了他的脖颈,再也不敢松开。渐渐的,仿佛是习惯了,她紧闭的双眼微微打开。 月色清冷,清辉落在二人的身上,撒在脚下那万丈林丛之上,若铺着一层淡淡的银粉,煞是好看。她似乎不那么紧张了,终于抬头去看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穆百里,其实你穿喜服的样子也不好看。”她低低的开口,将额头贴在他的颈部。 这颈部的动脉微微跳动了一下,他下意识的低眉望着她。羽睫垂落,借着月光清晖,他能看到她脸上落着一排极为好看的剪影。风吹羽睫,微微颤动,如此的安静。 他低低的“嗯”了一声,当做是回应。 落地的时候,他依旧抱着她。 赵无忧觉得自己都快要睡着了,穆百里的身上有一种未知的力量,能给人以安全感。当然,这得在他不杀人的时候。穆百里若是想杀人,大老远的你就能感觉到属于他的杀气腾腾。 当然,赵无忧目前还没感受过来自于他的杀气腾腾。 但她想着,终有一天! 终有那么一天的! 回过神,赵无忧一愣,“这不是后山吗?” 又回到了原处? “不,是那人听得咱们说,顺着最亮那颗星星就能走出去,所以他忌惮着本座,当下在变换阵法。很可惜,他师父忘了告诉他,布阵之人最不能做的就是半途而废,半道上换阵法。”穆百里放下她,瞧一眼那石窟洞口,“走吧!” “去哪?”赵无忧一愣,被他牵着往前走。 “真想留在这儿,与本座拜堂成亲?”他边走边说。 赵无忧心头腹诽:死太监! 他越走越快,她有些追不上他的脚步,只能跟着小跑。她不断的咳嗽着,却也不敢松开他的手。十指紧握,谁也别放手。 突然间,赵无忧瞪大眸子,乍见穆百里骤然转身,一掌击向自己的肩头。 她愣在那里,根本来不及闪躲。 这一掌,约莫会要她的命吧!穆百里下手,从不留情。她想着,这一次死定了,没想到穆百里没有死在自己手里,反而把自己的命折给了他。 这翻脸无情,反复无常的死太监,真小人! 肩头挨了一掌,却没有半点疼痛感,反倒是身后突然分离出一个黑影,重重的甩出去,狠狠的撞在不远处的石头上。 赵无忧听得骨头崩裂之音,身子已被穆百里快速拽到了其背后。 “站着别动!”他眸色冷戾,骤然推开一掌。平地起波,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残云,将这浑浊的世间从中间撕裂开来。这阵法中的空隙,渐渐展露。 他快速将手递给她,赵无忧毫不犹豫的抓住他的手,终于随他冲出了这迷雾阵。 这已经不是后山了,他抱着她飞了那么久,早已飞出了后山的范围。这一大片的林子里,到处是狼嚎,赵无忧握紧他的手,“这是狼谷吧!” 穆百里深吸一口气,“送你回去。” “素兮那头,帮我说一声。”她也不拒绝。 这狼谷里头,太多狼群,她一个人根本无法进入。有穆百里在,她似觉得什么都不必怕。那种无关风月,无关恩怨的安心,有种莫名的牵绊。 眼见着到了篱笆院前,赵无忧回眸望着站在月光下的穆百里。 不再是一袭红衣,那如火般的喜服,不过是彼此的南柯一梦,是虚幻的阵法中,两个人心里最忌讳的东西。太监娶亲,她穿嫁衣,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阵法,让人看到了内心最恐怖的东西。却成为以后的以后,那无法取代的,虚妄的执念。 穆百里转身走得决绝,没有半点犹豫和眷恋。而赵无忧呢?却站在月光里,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没入幽暗的林子。漆黑一片,取代了曾经的月影清辉,终归结束了。 长长吐出一口气,赵无忧抚过胳膊上的伤,唯有清晰的痛楚,才能让她更清楚,自己是谁! 背道而驰,是永远都做不到殊途同归的。 黑暗里,他静静的站着,看着月光下的她,孤单、苍白、消瘦。 她是看着他走的,神情依旧是惯有的淡漠疏离,在她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浮动。她生来就是这样一个冷冷淡淡的人,因为她的病不能情绪太激动,所以注定此生,她不会有大喜大悲。 她转身的时候,没有眷恋。 布衣少年,朝堂肱骨,褪下官服也不过是个娇颜病弱。可她从未要求任何人的庇护,坚强得仿佛不需要任何的铠甲与护盾,她自身就是铠甲。 多少女子,靠着容貌与妖娆的手段,得到皇宠而成就自身。她明明有这样的资本,却选择了最难走的一条路。想来这不是所有女子,都有勇气走下去的。 轻叹一声,穆百里转身。 一个隐没与黑暗中,一个藏身于凉薄月下。 赵无忧回去的时候,不自觉的走进了妞儿的房间。小丫头睡得很浅,门一开一合,她自然就醒了。挣扎了一下,她想起身。 赵无忧快人一步坐在床边,轻轻的将她搀起,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如此一来能让孩子舒服一些。 “大哥哥,你回来了?”小丫头面色苍白,但总算恢复了少许神智。温故说,她的疫症已经控制住了,也就是说,温故的药对她起了效果。 过不了多久,妞儿就能跟寻常的孩子一样,又能蹦蹦跳跳的跑出去玩了。 赵无忧低低的应了一声,“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妞儿摇着头,“大哥哥,我不喜欢一直睡,你还跟我讲讲故事吧!上次那个故事,我觉得很好听,妞儿很喜欢。” 闻言,赵无忧心头微凉。她原就不会讲故事,对着旁人,她或许能胡诌一通,但是对着这个孩子,她觉得汗颜,有些话卡在喉咙里,不知该如何说起。 “我那是骗你的。”她低低的开口。 妞儿笑了一下,“故事本来就是骗人的,可我还是觉得大哥哥说得很好。等妞儿的身子好了,妞儿也得跟大哥哥一样努力。大哥哥答应过我的,要教妞儿读书写字。” 赵无忧抱紧了怀里的小丫头,“好!大哥哥说话,算话!” “那大哥哥继续给我讲故事吧!”妞儿的身子有些轻颤,连话说都显得很吃力。 “好!”赵无忧点点头,“大哥哥就给你讲个很遥远的故事。” 妞儿垂下眼帘,“大哥哥……真好!” “在很多年之后,这个世界会变得很美好。那儿没有奴隶,也没有皇帝。在那里,一个男人只会有一个妻子。那里有四个轮子的车子——” 妞儿睁开眼,“大哥哥,是马车吗?” “不,是汽车,还有火车和飞机。”赵无忧容色苍白,“人可以坐在上面,飞上天空,能看到白云看到蓝天。” “可是大哥哥,娘说,只有会功夫的人,才能飞上天,像风筝一样。”妞儿气息奄奄。 赵无忧笑了笑,“在那个年代,没有武功也能飞。” 妞儿的额头滚烫,“我好想、好想去大哥哥说的那个年代,好想……” 声音,越发孱弱。 赵无忧愣了愣,这才意识到孩子的身子滚烫得吓人。她慌了,这辈子没照顾过别人,哪里知道怎么照顾一个孩子。慌慌张张的将孩子放下,赵无忧疯似的冲出房门,“来人!来人!” 狗子正在给妞儿煎药,听得喊声,当下急急忙忙的冲过来,“如初公子,你回来了?” “妞儿发烧了,她身子滚烫,快去找温故!快!”赵无忧的脚程肯定没有狗子快,此刻她自己也已经精疲力竭,哪有气力再跑来跑去。 狗子当即放下药,撒腿往外跑。 尚书府与东厂的马队赶到,那些瓶瓶罐罐的都被搬到了狼谷。影卫统领乍见赵无忧回来了,当即行礼,“公子,您没事?” 赵无忧坐在篱笆院门前的台阶上,面色苍白得厉害,“都处置妥当了吗?”夜风吹着,她不断的咳嗽,却已渐渐的恢复了理智。 “是!”影卫统领手一挥,将这些瓶瓶罐罐的都往篱笆院内送,“按照公子的吩咐,东西都带回来了,到时候温大夫可以好好检查一下。” “知道了,素兮呢?”赵无忧勉力起身。 “公子失踪,素兮姑娘在后山查找。”影卫统领俯首。 “都回去吧!”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转而望着在旁伫立的陆国安,“你也可以放心的回去了。” 陆国安会意,赵无忧固然是聪慧的,有些东西的确不该说破。行了礼,陆国安让人把东西都送进去,二话不说便离开了狼谷。 马队离开之后,整个狼谷又安静了下来。 卓雷站在她跟前,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妞儿又发烧了,我让狗子去找温故。”赵无忧低低的开口,虚弱的坐在门口,“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可现在我却觉得无能为力。你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吗?我长这么大,很少有这样的挫败感。我不懂得照顾人,一直都是被照顾。” “当所有的理所当然,突然间变了模样,你会变得手足无措。当一个人习惯了冷漠无情的时候,对于那些人世间残存的温情,会变得格外的渴望。可在渴望之余,又是极力的抗拒,那种矛盾中的挣扎,太痛苦。害怕失去,是一种很可怕的心魔。” 卓雷一脸茫然的望着她,“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回过神来,眸色幽沉,“听不懂就对了,有些话我只是说给自己听的。”语罢,她瞧了一眼纵身落在自己跟前的温故。 温故也顾不得其他,抬步便进了房间。 卓雷也跟着往里头走,回头又看了一眼伫立在院子里的赵无忧,“不一起进去吗?” “你们进去吧!”她并不打算进门,反正她也不懂得如何照顾人,进去也只是添乱罢了!她在反省,什么时候对别人的性命,如此在乎了? 这是不对的! 负手而立,饶是布衣,亦不改眉目间清冷,以及与生俱来的尊贵之气。 房间内,突然传来温故的一声喊,声音急促而焦灼,“妞儿!” 心,骇然颤了颤。袖中五指蜷握,赵无忧重重合上眉眼,身子绷直。下一刻,她毅然转身,疾步朝着房间走去。 第115章 诡异的女子 房间里,透着一股死亡的气息。床榻上的小丫头,一动不动的。 赵无忧站在那里,望着床榻上面如死灰的小丫头,方才她还跟自己有说有笑的,还说要与她一道坐飞机。如今突然成了这副样子,当真世事无常,生死难料。 “怎么会这样?”温故一脸惶然,“不可能!她的疫症明明已经压制下去,为何会突然复发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我的药有问题?” “疫症——复发?”赵无忧凝眉。 温故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跌坐在那里,显得有些无措。他是大夫,可大夫也有治不了的病,救不了的人。在天灾人祸面前,人人都有脆弱的一面。 “你的药没有效果?”赵无忧低问。 温故点点头,没有吭声。 卓雷急了,“那现在去找解药还来得及吗?东西都从后山搬回来了。” “我只能说,尽人事听天命吧!”温故转身出门。 这高热跟疫症有关,所以吃药是不管用了,只能用湿毛巾冷敷。可这样也只是物理降温,治标不治本。赵无忧默然无语的坐在床沿,瞧着浑身发热,还剩下一口气的妞儿。 她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每次高热不退的时候,娘亲也会这样陪着。可是妞儿没有爹,也没有娘了,所以没人会陪着她。这么小的孩子,就要学会以后的路一个人走,会不会很辛苦呢? 若自己以后有孩子——她顿了顿,当即遏制了自己的想法。 她此生都不可能有孩子,这一身朝服,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卸下。 轻叹一声,许是心头的遗憾,唤醒了一个女子该有的温柔与期许,那种蕴藏在内心深处的母性,是与生俱来的温软。 房内静悄悄的,赵无忧将妞儿额头的毛巾取下,重新换上。 “娘——”妞儿唇瓣干裂,孱弱的声音,唤得人心疼。 长长吐出一口气,方才拧毛巾的时候,扯动了伤口,这胳膊上的伤,如今隐隐作痛。伸手抚上伤处,赵无忧陡然抬头,眯起眸子紧紧盯着眼前的妞儿。 记忆倒灌,她突然想起了那时候的情景,她如果没记错的话,当时一箭过来,她的血……就溅在了药碗里,然后她把药喂给了妞儿。 如果温故的药没有效果,那么起效的——是自己的血吗? 这个时候,似乎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想了想,赵无忧环顾四周,桌案上还摆着温故的药。她快速翻找,从里头取出针包,用银针扎破了自己的指尖。 嫣红的血凝成血珠,慢慢进入妞儿的口中。 妞儿反正是要死了,成功便是一条命,不成功也只是一死罢了。 赵无忧的面色本就苍白,如今她一点点的挤出指尖血,一点点的喂入妞儿的嘴里。而后取了水,一点点的灌入妞儿口中。如此反复,反复如此。 直到赵无忧觉得差不多了,这才放弃。 她开始等,等着所谓的奇迹,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的奇迹。 可她太累了,这副身子早就扛不住了,无力的靠在床柱上,也不知是何时睡着的。她是被吓醒的,梦里有一双冰凉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喘不上气来。 她想睁开眼睛,奈何眼皮子沉得很,身上乏力,容不得她挣扎。 一声惊呼,她骇然睁开眼睛。 入目,却是温故担虑而焦灼的双眸,“你发烧了。”他始终担心着,怕赵无忧的身子太过单薄,因此而被传染上瘟疫。所以方才他特意为她探脉,还好、还好! “是吗?”赵无忧敛眸,扭头望着床榻上的小丫头,“妞儿还没醒吗?” 温故深吸一口气,“其实你也不是那么无情。” 闻言,赵无忧冷笑两声,“何谓无情?何谓多情?” 温故哑然。 “多情之人亦有无情之处,无情之人也有奈何之心。”赵无忧瞧着身上外衣,眉目微凝,起身便将外衣递还给温故。 “你太累了,身子扛不住,赶紧去歇着吧!”温故坐在床边,“妞儿这里,我来照顾。” 赵无忧的身子晃了晃,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一张脸,惨白如纸。事实上,从温故遇见她,就没在她脸上看到过一丝血色。这个单薄的少年,如同纸片人一样,白到了极点,也瘦弱到了极点。 “怎么样?”温故扶了她一把。 “没什么事。”她咳嗽着,喉间有些腥甜的滋味。生生咽下,抬眸望着病榻上的孩子,“等妞儿没事,我再去歇着。” 温故点头,可是为妞儿探脉之后,当下愣住,“这是怎么回事?” “疫症被压制了?”赵无忧的脸上没有多少情绪波动,似乎早就想到了这样的结果。 温故不解的望着赵无忧,“你此前做过什么?”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没什么。”她自己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妞儿不会再有事了吧?” “再等等看。”温故道,“只要这疫症能退下去,人能清醒过来,那就没事。” “好好看着她吧!”赵无忧转身便走,有些东西是不该让人知道的,但这个问题她得回去问问穆百里。回到房里,她又开始咳嗽,掌心晕开一抹嫣红。 轻叹一声,她面色煞白的盯着掌心里的红,略显无奈的坐在床沿上。她之所以冷漠无情,只是想着,在自己走的时候不至于眷眷不舍,不至于被这里的人和事牵绊不前。 可有时候,人算不如天算。 那些人注定了要出现在你的生命里,给你带来意料之外的情愫羁绊。 她开始后悔,不该离开京城。 去一旁的脸盆里,洗去掌心的血,她想着——该走了! 被窝里冷冷的,没有半点温度,她如同刺猬一般缩成一团。这个时候想想,还是穆百里在的时候比较好,至少他身上是暖的,这被窝也是暖的。 迷迷糊糊的睡着,她实在是太累了。 温故来的时候,她都没能醒转。以她的警惕性,如果不是虚弱到了一定程度,她一定会察觉的。额头上滚烫,可她的身子却冷得发抖。 坐在床沿,温故一遍又一遍的为她拧毛巾,拿湿毛巾覆她的额头,能让她的高温下降一些。他知道她的身子,先天不足而导致的孱弱,是什么药都治不好的。这种富贵病,只能好好养着,不要劳累,不要多思多想,不要冷着热着。 年纪轻轻,却这般虚弱,难免教人唏嘘。 她这大好前程,都折这一身的病痛之上了。 温故轻叹,回头望着窗外,天亮了。 晨曦微光,驱散了所有的阴霾与黑暗。 各就各位,各归各位。 驿馆内。 穆百里的脸色也不是太好看,陆国安有些诧异,按理说督主去见过了赵大人,回来的时候心情和脸色应该好一些,可怎么瞧着今儿有些适得其反呢? 难不成,是赵大人又惹怒了督主? 对于穆百里的心思,陆国安惯来是猜不出来的。 “王唯庸有个儿子?”穆百里突然开口。 陆国安颔首,“是,昨儿王家闹了一场,好像是知府大人的公子受了点伤。” “查过吗?”穆百里道,“早前去王唯庸府里,本座倒是没瞧见他。” “卑职问过大夫,说是胳膊断了,但——”陆国安顿了顿,“大夫说这手法似乎是被人折断的,其他的,大夫也不知道。” 穆百里点点头,起身走到窗口,瞧一眼天际的晨光,却想起了唇瓣上的滋味。 “盯着素兮。”穆百里道。 陆国安一愣,不是该盯着王唯庸吗?但既然督主开了口,陆国安只需照做便是。素兮那丫头贼得很,学得赵无忧,一肚子阴谋诡计的。 素兮也不是傻子,东厂是什么,她比谁都清楚。她来自江湖,自然也不是吃素的,赵无忧能信任她,必有信任的理由。 房内,早已没了素兮的踪迹,此刻她正乔装易容,混进了王唯庸的府里。 江湖人做的皮面,才是最老道的,真假难辨。 素兮一大早进了厨房,熬好药给王少钧送去。王少钧如今还在佛堂那边,王唯庸似乎没打算让他搬回原来的院子。不知是为了掩人耳目,还是万般无奈。 端着药,素兮走在长长的回廊里,一对耳朵竖起,稍有风吹草动都逃不开她的注意。 有婢女窃窃私语,说是王少钧此前带了个女的回来,才会教人伤成这样。 又有人说,王少钧长年累月的不在家,总是昼伏夜出的,不知道在哪儿结了这么一个梁子,如今连胳膊都被折断了。 素兮敛眸,推开了王少钧的房间,毕恭毕敬的进门,“公子,您的药!” 王少钧躺在床榻上,一听说是药,当即勃然大怒,“滚!都给我滚!我不吃药!我不吃药!” “闹够了没有!”王唯庸从外头进来。 素兮随即俯首退到一旁,手中还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这个时候,她是丫鬟,是奴婢,是不能置喙的。所以退到一旁保持安静,是她这个做奴婢的本分。 王少钧的气焰当即消散大半,只是靠在床柱处,垂眸不语。 廖峰端起汤药,冲素兮道,“下去!” “是!”素兮躬身退出。 退出房门,转两个弯,一个纵身跃上房梁,重新回到了王少钧的房间外头。蛰伏在幽暗的屋檐下,将自身小心的隐没在暗色中,侧耳听着里头的动静。 “把药喝了!”王唯庸道。 王少钧只得听从,一脸怨怼的将汤药喝下,“爹,帮我把雪兰抓起来。” “什么雪兰?眠花宿柳的雪兰姑娘?”王唯庸一愣,“你都这样了,还想着女人呢?那女人生得好,可神龙见首不见尾,谁知道是个什么货色。” 转而又道,“我不是送你出城了吗?你回来干什么?天下之大,何处不比这里好?等到事情平息,你再回来也不迟,何必非要凑这热闹?你闹出来的幺蛾子,还不够多吗?我光是为你收拾烂摊子,就已经是焦头烂额了!小祖宗,你赶紧走吧!” 王少钧冷笑两声,“爹是怕被我连累吗?” “如果我早知道你是干这事儿,我宁可一早就打死你。”王唯庸起身,抬头望着廖峰,“盯着公子,若公子再有个好歹,我必要你的命。” “爹!”王少钧嗤冷,“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吗?” “我就你这么个儿子,你不走,难道要我走吗?”王唯庸背对着他,“少钧,别闹了,如果你还想活命,就听爹这一回,只这一回。” “我不走!”王少钧道,“没有达成所愿,我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王唯庸回眸,冷眼盯着他,“你到底还想怎样?” “你不必管我,我要做的事情还没做完,我绝对不会走的。”王少钧斩钉截铁。 “好!好!”王唯庸拂袖出门,转而冲着外头的人吩咐,“把门窗都封锁起来,每日三餐送进去,其余时间不许任何靠近,也不许公子踏出房门半步。若是公子丢了,我就把你们都丢到焚尸堆里去!” 语罢,王唯庸头也不回。 “爹,你拦不住我!”王少钧咬牙切齿。 他不会放弃的,一定不会放弃! 素兮觉得奇怪,这父子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吗?为何觉得他们之间的对话,夹杂着某些无法说清楚的东西。仇恨不像仇恨,怨气却不小。难道这王家,藏着什么秘密? 公子说了,盯紧王唯庸,注意他的儿子。 素兮想了想,先不管这些,他们方才提及了眠花宿柳?这个她倒是知道的,是平临城里最出名的青楼。是眠花宿柳里的女子,把王少钧打成这样? 听说这王少钧是会武功的,那这青楼女子——难道武功还在这王少钧之上? 这倒是有趣了,一个青楼女子,身负武功,卖艺卖身? 深吸一口气,素兮想着,今日暂且到这儿。回到驿馆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去查眠花宿柳里的雪兰姑娘,这女人不简单,能把知府大人的公子打成这样,想来是有些傲气或者有些背景的。 公子把这么大的事儿交给她,她岂能让公子失望。 黑漆漆的房间里,王少钧眸色素冷,“去通知他,让他来救我。” 廖峰颔首,“是!” 王少钧不能自由进出这个房间,但不代表廖峰也不可以。身为公子的亲随,得照顾公子的饮食起居与安全,所以府中人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忌惮他的。 廖峰悄悄出去,而后又悄悄回来,此间没惊动任何人。 却不知陆国安的探子,早就在府门外徘徊,将他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陆国安是看着素兮回来的,却也没说话,不多时便收到了探子的消息。 “你确定?”陆国安蹙眉。 “是!”探子俯首,“早在督主前来平临城之前,咱们就已经清查了整个平临城,以此来确保督主来日的周全。当时就有个特别的发现,这平临城里最多的便是青楼妓馆,在最大的青楼眠花宿柳的隔壁,有一家名为花灯艳的青楼里头,一个个女子似乎都有些拳脚功夫。” “花灯艳?”陆国安犹豫了一下,“青楼妓馆?” 探子颔首,“对!属下不敢打草惊蛇,只管教人盯紧了,免得到时候横生枝节。谁知道今儿,竟然看到王少钧身边的亲随廖峰,悄悄走了进去。平素偶尔能看到王少钧去眠花宿柳,没想到却是灯下黑。他们真正的目的,大概是隔壁的花灯艳。” 陆国安深吸一口气,“此事我要上禀督主,你们盯紧了,若有风吹草动,务必马上来报!” “是!”探子行礼。 “下去吧!”陆国安抬步就走。 这事儿不简单! 穆百里凉飕飕的望着陆国安,“都是女子?” 这倒让他,想起了无极宫,那无极宫最惯耍的,不就是美人计吗?事实上,穆百里一直在想,昨天夜里被人设计的事情。那个阵法——很显然,是当日那人的手笔。 陆国安点头,“对,探子来报,说是王少钧的亲随进去了。卑职估计,很快就会有行动。督主,要不要抓起来,免得到时候人去楼空?” “先等等看,这王少钧一定有问题。”穆百里眸色幽沉,“赵无忧能让素兮去查王唯庸,就证明这次的瘟疫事件,跟王唯庸脱不了关系。王唯庸此人,本座接触过两次,他这人胆小怕事,绝对不像是能兴风作浪的。但如果是为了儿子——” “那就说得通了。”陆国安补充。 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别到时候,跟无极宫扯上关系。” “督主的意思是——”陆国安骇然。 “你不是说,石窟里有血池吗?”穆百里面色寒凉,“时隔多年,没想到还会有人记得,拿活人炼蛊这种事情。”他顿了顿,不欲继续说下去,“他们是要做活人蛊?” 陆国安不解,“督主,活人蛊是什么?” “活死人。”穆百里话语狠戾,“这帮蠢货,以为自己有天大的本事,拿活人炼蛊便能炼就活死人吗?没有北疆的蛊毒配方,不过是枉费心机。” 闻言,陆国安垂眉,“这么说,他们的目标,恐怕不是这小小的云华州。” 眸光清冽,穆百里转而笑得温和,“无极宫!何为无极?世间之事,总有极点,岂能真的无极。”他回眸看了陆国安一眼,意味深长的道了一句,“无极宫的志向不小。” 只这一句话,陆国安听得心惊胆战。 一直以为无极宫是江湖组织,谁知竟有这般勃勃野心。说起来,这无极宫也是这两年才逐渐展露头角,但在京城里,也只是局限于将美人送入各府各院。 此事穆百里并不是全无所知,却也没有真的往心上去,倒是赵无忧上了心,所以他才开始关注无极宫。自从上一次无极宫对付赵无忧,他才算真正的看到了无极宫的隐藏势力,开始大面积的排查无极宫的余孽残党。 没想到啊! 真是没想到! 这无极宫的势力,竟然渗透得如此彻底,连这平临城也不例外。更滑稽的是,竟然跟王唯庸的儿子相互勾结,拿活人炼蛊,这是要把云华州当做一个据点,而后创造一个活死人城吗? 但穆百里没想明白,王少钧为何要跟无极宫的人合作呢?还如此死心塌地。连王唯庸的行为都变得很奇怪,明知道儿子坐了不该做的事情,还一味的遮掩。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这世间除了利益能把人牢牢的联系在一起,剩下的便是感情。 那到底是出于什么感情呢? “还好咱们毁了后山。”陆国安庆幸。 “毁了后山,只是让他们多费心神,重新开始罢了!”穆百里负手而立,“本座要的,是他手里的方子,还有王少钧背后的人,无极宫的真正幕后黑手。”能拿活人炼蛊,必定有高人指点。 活人蛊在世上消声觅迹了那么多年,不可能还有人知道配方与炼蛊的步骤,这必须是有所涉猎之人。什么人,能深谙蛊毒之祸呢? “如此说来,此次的瘟疫事件,极有可能是个阴谋的败露。”陆国安回过神来。 “现在才想到,是不是太晚了。”穆百里眸色微冷。 人家赵无忧可早早的就把石窟里的东西都带走了,这就说明,那丫头早就看破了玄机,所以已经不想在瘟疫之事上多费手脚,而是从解蛊方面着手。 七窍玲珑心,这一次,她比他快了一步。 可最后的结果,谁输谁赢,还未可知。 陆国安垂眸,“卑职知罪!” “盯紧王少钧,抓住他背后之人。”穆百里眸色冷冽,“只希望,不会是本座的故人。” 语罢,他眸色幽幽的望着天际。 故人…… 他在这世间,还会有多少故人呢? 但如果,真的是故人,又当如何? 轻叹凉薄,多少无奈不言中。 —————————— 廖峰回来的时候,王少钧才知道,后山被毁的消息。 如同当头一棒,把王少钧整个人都打蒙了,他愣愣的坐在床榻上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口中,只是呢喃着,“没了——都没了!什么都完了!” “公子!”廖峰忙道,“你不能泄气啊!” 王少钧的精气神仿佛都去了一半,“那还能怎样?什么都完了。” “不,上面说,咱们还能东山再起。”廖峰压低声音,“公子,东西丢了还能重新置办,只要方子还在就不成问题。” “对!”王少钧当即清醒过来,“只要方子还在,就没事。” “是的。”廖峰笑了笑,“公子放心,那头都说好,今天夜里就会有人来接咱们走。到时候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咱们重新来过。” “没错!”王少钧深吸一口气,“我还能重新开始!对了,眠花宿柳那边,雪兰姑娘回去了吗?” 闻言,廖峰微微一怔,“公子受了重伤,都是拜她所赐,怎么还心心念念着她呢?” 王少钧冷笑两声,“我此生唯有两件事最让我耿耿于怀,一是我母亲的死,二是……一见倾心之人。廖峰,你不会明白!” 廖峰的确不明白,王少钧这偏执之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一根筋通到底,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他要做的,便是拼死也会做到。 这样的人,其实是很可怕的存在。 “既然如此,卑职当竭尽全力,为公子谋得。”廖峰别有深意。 王少钧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们就重新开始。我不在乎死多少人,我也不在乎有多少人为此家破人亡。我只要炼成活人蛊,我只要结果。” 廖峰含笑,“公子所言极是。” 到了夜里,果然有马车早早的停在了府墙外头,然后便有黑衣人快速窜入了府内。这门外的守卫,很快就被打晕在地。 王少钧安然无恙的走出了后门,回眸看一眼自家的墙垣,总觉得此去将是一去不回的境地。纵然如此,他也没有要回头的样子,毅然决然的上了早早等在外头的马车。 马车经过萧瑟的长街,进了那一条花街柳巷。王少钧挑开车窗帘子,凝神望着那挂着大红灯笼的“眠花宿柳”门口,眼底的光渐渐的亮了起来。 花灯艳的后门进去,王少钧面无表情的坐在阁楼里,避开了前堂那些喧嚣与热闹。坐在这里,刚好能看到隔壁“眠花宿柳”的那间独立雅阁。 那是雪兰的房间,人如其名,她所有的物件,总是透着蕙质兰心的清雅。此刻她正面着轻纱,坐在自己的雅阁里,窗户纸上倒映着属于她的倩影。 王少钧认得这样的身影,刻在骨子里的东西,这辈子都忘不掉。 身影消瘦,那双美丽的眸子里,永远都只有孤单落寞,没有任何的杂质。她身上有着谜一般的色彩,谁也不知道她来自何方,这般容颜绝世,为何不愿展露笑颜?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谜一般色彩,才会让男人们趋之若鹜。这眠花宿柳也是因为雪兰的到来,才会变得这般生意兴隆。 玉篦子轻轻梳理着青丝,雪兰的脸上惯来没有笑意,打从回来之后,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出来。指尖,轻轻拂过腕上的珠子,眉目间晕开淡淡的笑意。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她呢喃低语。 对于王少钧的纠缠,她也没多少在意。这一路走来,这种事情也不在少数。她没有其他的谋生之法,唯有这一身的功夫,极好的容貌,上等的琴技。 蓦地,她心神微凝,陡然听到屋顶上有少许动静。 有探子在屋顶上,等那探子回过神来,雪兰已经站在了屋脊上,幽幽然的出现在他身后,“你想干什么?” 探子心惊,没想到这女人的功夫竟然如此厉害。 “你到底是什么人?”探子冷喝,一身黑衣蒙面。 雪兰敛眸,轻纱覆面,瞧不真切容貌。 “我是什么人?”雪兰眸光凉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不如你来告诉我。” 探子心惊,转身就想跑。 奈何雪兰的速度却比他还快,顷刻间已经掐住了探子的脖颈,“我只要稍稍用力,你就会死。” “底下就是眠花宿柳,那么多人,你敢动手!”探子哑着嗓子。 “不敢动手,就不必上来了。”音落,她已掐碎他的喉珠,鲜血涌出他唇瓣的那一瞬,她快速收了手,“这是给你的教训,回去告诉你的主子,以后别再来了。我不会危害任何人,别再在我身上打主意。” 音落,她转瞬蹿下,消失在夜幕里。 探子忍着疼,紧跟着逃离。 王少钧将此事尽收眼底,他是真的没想到,她的武功这么高,而且不是中原人的武功路数。她的功夫带着几分邪门,下手格外的狠辣。 那样一个冰冰凉凉的女子,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不远处,陆国安悄然隐没。 素兮不得其解,眼见着探子血淋淋的回来,喉珠碎裂,以后都不可能再开口说话。这功夫,快准狠,几乎是不留余地的。 “这不是中原人的手法。”陆国安就站在院子里。 素兮点点头,这一次,她比较赞同陆国安的说法,“你当时在场?” 陆国安颔首,“督主已经知道了。” “那你看得出来,她到底是什么功夫吗?”素兮道,“饶是北疆蛮夷,也该有个出处,总不至于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 陆国安摇头,“她的功夫很邪门,下手极狠。” “这还用说。”素兮抿唇,“但愿她不是敌人,否则会是个很棘手的敌人。” “还有,督主让我来告诉你一声,王少钧跑了。”陆国安面无表情,“拿活人炼蛊这事,只怕还会继续。” “你们东厂干嘛不自己去阻止,非要我去跟?”素兮冷然,“哼,东厂不会是没人了吧?” 陆国安凉飕飕的望着她,“后山一役,你尚书府没有损伤一人,折的都是咱东厂的。如今东厂在明,你们尚书府的影卫在暗,有些事儿咱明面上不好跟王唯庸顶着干,自然是要你们尚书府出手的。想来就算赵大人在此,也会同意吧!” “这是你们督主的意思?”素兮挑眉。 陆国安煞有其事,“督主说,这也是你们公子的意思。” 语罢,陆国安转身便走。 素兮低头思虑:公子的意思?什么时候,穆百里又见过公子了?那一日送了公子回狼谷之后,他还偷偷去过狼谷?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好像的确有几分……公子的意思! 她想着,再过些日子,怕是要分不清,到底哪个是穆百里的意思,哪个是公子的吩咐。这二人的心思时不时的凑到一起,难免教人混淆不清。 说起奇怪,这二人怎么就越走越近呢? 朝堂上是敌手,离开了京城,似乎——素兮想着,好像是从金陵回来,就有些不太对劲了。如今相爷不在府中倒也罢了,若是相爷回来呢? 倒吸一口冷气,素兮转身就走,看样子她得提醒两句,否则来日出了事,那就是大事。 第116章 失踪的赵大人 这不省心的王家父子,使劲儿的折腾,折腾着东厂也折腾着尚书府。不过素兮还是有了惊人的发现,就是这王少钧最后消失的地方,竟然是知府夫人的墓地。 说起这知府夫人,也算是有本事的,这些年王唯庸惧内,家里不敢有任何女人,被夫人管得严严实实。所以到了现在,王唯庸也只有夫人生的这么一个儿子。在夫人死后的两年内,把早些年没能霍霍的风流,悉数尝了个遍。 这知府夫人凶悍,平临城人尽皆知。可她对这儿子却是溺爱到了极点,几乎是言听计从。 王少钧从小在母亲的庇护下,吃穿不愁,养尊处优。可也因为过分的溺爱,这性子养得十分偏激,说风就是雨的,刚愎自用到了极点。 他要什么,娘亲都会给,所以这平临城谁不知道,知府夫人其实顶了半个天。 夫人一死,大批的女人充入知府的后院,这花天酒地,风花雪月的事儿,让王少钧耿耿于怀,也深感父亲的凉薄。 本来就困在笼子里,如今难得释放,王唯庸自然是能怎么花,就怎么花,能怎么风流就怎么风流。 听得这些话,赵无忧扭头望着卓雷,“你们的知府夫人如此厉害?” 卓雷苦笑,“我在公门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你都不知道,那女人有多泼辣。知府大人没少受罪,动不动就挨家法伺候。” 对于这些惧内,赵无忧其实不是很明白,“知府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夫人手里吗?否则,堂堂七尺男儿为何要怕女人?” “早年知府还不是知府的时候,不过是个布衣书生,夫人家里则是个经商的富贾。那些年全赖夫人鼎力支持,才让知府有今日的身份地位。说到底——”卓雷低笑一声,“知府大人也是因为不想被人说,是忘恩负义,所以一味的隐忍吧!” “这是隐忍吗?”赵无忧冷笑,“这是纵容。那后来呢?” “后来夫人死了,公子王少钧便没了庇护,那是府内的人,都很少见到他。而知府呢,难得轻松了,开始流连烟花之地,也不再管儿子。”卓雷道,“事情大致就是这样的。” 顿了顿,卓雷不解,“怎么,你怀疑是知府夫人?” “死人如何兴风作浪?”赵无忧眸色微沉。 “你是说,公子王少钧?”卓雷回过神来。 赵无忧轻叹一声,徐徐落座,“据目前情况而言,王少钧是唯一的最大的嫌疑人。我的探子已经盯紧了他,如今他插翅难飞,我倒要看看,他还能弄出什么幺蛾子。只要温故拿到解药,我就不会让他再这么潇潇洒洒的活着。” “你要杀了他吗?”卓雷犹豫。 “你觉得他杀的人还少?”赵无忧眸光利利,“这场瘟疫,死了多少人?你去看看那焚尸堆的厚度,难道不是因为这场蛊毒之祸吗?” 卓雷敛眸不语。 赵无忧起身,缓步走到院子里,今儿天气不太好,阴霾密布的,冷风阵阵。她拢了拢衣襟,“知府夫人是两年前死的,那这场蛊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炼的?两年前还是两年后呢?” “这倒不清楚。”卓雷摇头,“公子的事情,连知府都很少过问。” “我会查清楚的,里头的瘟疫你盯着点,避免瘟疫蔓延。”赵无忧转身朝着妞儿的房间走去。 “好!”卓雷抬步就走。 房间里的妞儿,情况已经开始好转,连温故的脸上,都出现了不可思议的笑意。 “如何?”赵无忧问。 温故连连点头,看着她时,眼底带着几分不敢置信,“你真的没有——” “回答我。”赵无忧不愿多说。 温故深吸一口气,“疫症开始消退,也就是说,她身上的症状很快就会消失。过不了多久,她会恢复健康,变回正常人。” “那便最好!”赵无忧敛眸坐在床边,“她什么时候能醒?” 温故面色微白,看得出来十分倦怠,“随时会醒。” “你去休息一下,这儿我来照看。”赵无忧瞧着温故脸上的疲惫,心头有些怪怪的。 “你自身也不好,当心点!”温故转身往外走,“阿放在后头,帮着卓雷一起照顾瘟疫病人,安抚人心。狗子帮我打下手,你若是有事,就叫一声,我会开着房门,必定能听到。” “不必顾及我。”赵无忧面无表情。 温故点点头,意识到自己的啰嗦,便也不再多说什么,终于走了出去。门外有些凉意,他想了想,又帮着赵无忧合上了房门。 对于温故,赵无忧心里是有些怀疑的,可怀疑终究是怀疑,很多东西都没有答案。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个从她懂事以后便一直留在云安寺的女人。娘深爱着她,她是知道的,可娘为何不愿归来呢? 只是因为孩子身体不好,所以娘觉得是罪过,要在云安寺为他们父女两个赎罪?早前她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发生了太多事,逐渐改变了赵无忧的想法。 趁着四下无人,赵无忧取出银针,扎破了自己的指尖,将挤出来的血一点点的滴进妞儿的嘴里。 小小的人儿,突然睁开了眼睛,赵无忧来不及将手指从孩子的嘴里拔出来,当下愣住。 “大哥哥?”口里的咸腥味,让妞儿觉得难受。 睁开眼,看见的竟然是赵无忧将鲜血喂给自己。妞儿一脸的茫然,望着眼前的赵无忧,“大哥哥,你给我喝血?” 赵无忧收了手,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事实上,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为何自己的血会有解毒的功效。这一次的瘟疫如狼似虎,可她几滴血便能化解妞儿身上的疫症,愣是将这孩子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是巧合,还是命中注定,谁说得清楚呢? “妞儿,替大哥哥保密,好吗?”赵无忧道。 妞儿眨着眼睛,“大哥哥,是你救了我?” 孩子虽然小,可穷人的孩子懂事得早。她不是很明白,大哥哥的血有什么作用,可她知道大哥哥能拿血喂她,必定是为了救她。要不然,谁有事没事拿自己的鲜血来玩? 赵无忧小心的将她搀起,在她身后垫了一个枕头,“你还没答应我。” 妞儿点点头,“大哥哥让我保密,我一定会保密的。妞儿,死也不说。” 音落,她看见赵无忧伸出来的小拇指。 妞儿红了眼眶,这是他们第一次拉钩,前两次,赵无忧都拒绝了。因为怕死,怕妞儿身上的瘟疫,传染给自己。 赵无忧开始渐渐明白,穆百里为什么要把自己丢在这瘟疫区,想来自己身上的东西,其效用远远超出了穆百里的想象。她如此孱弱的身躯,竟然没有感染瘟疫,反而是她体内的血,救回了妞儿的性命。 由此可见,她体内的东西,极有可能也是一种蛊,而且胜过这些所谓的毒蛊。 她突然在想,这算不算是另一种方式的活人蛊? 这蛊是从何而来?为什么一直没有被查出来?这么多年来,她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为何没有一个人察觉,她体内的异常? 是这个蛊太厉害,还是那些大夫太无能? 那么温故呢? 温故是否有所察觉? 凝眉望着自己的略显红肿的指尖,赵无忧的内心是紊乱的,她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时候进入自己的身体的,至少在她记忆里,完全没有印象。 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感觉? 好像是有人,把东西寄养在你身体里,逐渐剥夺、吞噬你的生命,而你却一直无所察觉。直到你逐渐濒临死亡,你才意识到,自己极有可能只是个器皿。 帮别人饲养蛊毒的,一种承载体。 “大哥哥?”妞儿低低的喊着,“你怎么了?妞儿跟你保证,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不会告诉任何人。” 赵无忧抚过孩子稚嫩的脸庞,这几日,着实是苦了她。望着她空荡荡的袖管,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妞儿,谢谢你。” 妞儿一愣,“大哥哥,是你救了我,我该谢谢你。” 可赵无忧的此谢非彼谢,她要谢谢这孩子,让她看到了自己残存的人性。否则,她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冰冷自私,到死的那一天。 “你好好歇会,大哥哥还有事。”赵无忧起身,小心的为她掖好被角,“我让狗子哥哥来陪你,你别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妞儿点头。 赵无忧甚少这样温柔的哄人,有那么一瞬,她觉得此刻的自己很真实。 “狗子,你去照看妞儿,这里我来帮忙。”赵无忧道。 狗子点点头,见温故没有反对,便大步走出门。 温故深吸一口气,“妞儿醒了?” 赵无忧颔首,“这儿有眉目吗?” “我会尽力。”温故瞧了她一眼。 赵无忧瞧着满屋子的瓶瓶罐罐,“这场瘟疫是因为蛊毒而起,所以只能以蛊治蛊对吗?” 温故叹息,“对!” 得到温故确切的答案,赵无忧便明白,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她身上那玩意,就是蛊。以蛊治蛊,没想到……她竟然成了别人的解药。 握着瓷瓶的指尖,微微的颤动,赵无忧的脸色苍白到了极点,“温故,你知道多少有关于活人蛊的事情?这世上的活人蛊,分为哪几种呢?” “你怎么突然对活人蛊感兴趣了?”温故忙着写配方。 赵无忧笑得凉薄,“这一次的瘟疫事件,不就是因为活人蛊的失败,而导致的吗?知道一些,总归是没错的。来日回到京城,与皇上禀明之时,也能有个让人信服的说辞。” 温故长叹一声,“这活人蛊,分为三种,一种是活蛊,一种是死蛊,还有一种是不死不活的。这世间所有的蛊,并非都是害人的,也有拿来救命的。” 闻言,赵无忧神情一怔,“救命的?” “没错,有的蛊对人是有益无害的,更有甚者能活死人肉白骨。”温故眉头微蹙,“你怎么了?” 赵无忧敛眸,“没事。”转身出门。 温故站在原地,只觉得赵无忧似乎有些心事。当然,她平素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只是今日更甚了一些。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总觉得不太一样。 蛊毒? 蛊…… 温故凝眉不语。 许是觉得有些憋闷,赵无忧独自一人走在林子里,有些东西让她摸不着方向,她不喜欢这种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 坐在树脚下,赵无忧开始回忆过往的点点滴滴。其实在她的记忆里,有很小一部分是被抹去的,就是不管你怎么想都想不起来的那一种。 比如夜里的梦,那一场大火。 她经常能梦到大火,但她的印象里,似乎压根没见过这样的大火。熊熊烈火,哀嚎遍地。 “也许娘亲知道。”赵无忧心想着。 要不然慧灵不会说,娘的心病,病根是她。 这一次回去,赵无忧觉得好好弄清楚,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穆百里肯定是知道的,无极宫也知道,唯独她这个本人,竟然一无所知。 多么可怕的事情。 指尖搓揉着那枚梨花玉佩,赵无忧想起了简衍,心里没来由的空落落的。突然眼前一黑,有布袋从上至下将她套住。 赵无忧还来不及喊出声,脖颈后顿时一凉。 手上松了,梨花玉佩当下落地。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以至于谁都没有察觉。 须知这狼谷外头有东厂的探子蛰伏,还有卓雷的人守着,按理说是不可能有人进来的。可偏偏是这样的自信,终究出了岔子。 赵无忧失踪了,温故发了性子,一怒之下,一掌劈断了腰围粗的树,掌面上鲜血淋漓。 消息,很快就传了回去。 素兮整个人都炸了,公子若出事,谁都别想活。这看似安全无虞的狼谷,而东厂分明守住了进出口,怎么林子里还有其他人? “人一定还在狼谷,吩咐下去,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公子找回来!”素兮咬牙切齿。 影卫首领点头,马上率众去搜。 而素兮,却直接去找了陆国安。 “你这是什么意思?”陆国安拦在穆百里的房门前,素兮冷剑出鞘,眸光飒飒。 “把公子交出来!”素兮冷然。 陆国安深吸一口气,“赵大人丢了,咱们也很着急,可你为何不想一想,咱们东厂藏着赵大人有什么用?若是赵大人出事,对东厂又有什么好处?” “好处?”素兮冷笑,“东厂的好处多了,只要没了公子,如今的朝廷就该是你们东厂只手遮天了。这狼谷里头,除了你们东厂的人,就只剩下那些老百姓,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在你们东厂的眼皮子底下把公子带走。我相信公子,公子相信你们东厂,所以才会有今日之祸。” “公子失踪,你们东厂的人毫无察觉,是你们失职还是监守自盗,鬼才知道。既然是在东厂的眼皮子底下丢的,那我只好来找你们要人!如果公子有什么意外,我定不会与你们善罢甘休。哪怕是拼到一兵一卒,也会拼死到底。” 陆国安眸光冷冽,“此事东厂不会袖手不管,督主已经下令,彻查。” “不能还我完好无损的赵公子,别怪我血洗东厂。”素兮掉头就走。 陆国安想着,这丫头的口气还真不小。 血洗东厂? 普天之下还没人敢这么说话!如果她不是赵无忧的亲随,就凭这句话,素兮就该死一千次一万次。 不过这一次,督主还真的生气了。瞧这大门紧闭的,说是闭门不见。 为何闭门不见,陆国安心知肚明。 如今,只能老老实实的守着。 赵无忧是被马车颠簸给弄醒的,她很确定自己是在马车里,更确定的是,自己被人装在布袋里。身子被窝成一团,塞在狭小而密闭的空间里。黑漆漆的,瞧不清楚外头的一切。 可她也不敢动,生怕惊了看守自己的人。 是谁要劫持她? 狼谷不是人人都能进来的,东厂的人还守在外头。 她可以肯定,不会是东厂的人,穆百里不可能这样对付她,毕竟他要动手,早就该动手了。这种鬼鬼祟祟的把戏,不适合穆百里。 心下轻叹,剩下的,就只能是他了。 除了他,谁还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呢? 连卓雷都不清楚,王唯庸尚且瞒着……呵,可惜了,穆百里又没能一掌拍死他,最后反倒让自己又着了道。 阖眼轻叹,她想着这一次,穆百里不可能再像上次那样从天而降,与她生死与共了。悬崖没摔死,这一次怕是躲不过去了。 她细细的听着四周的动静,车轱辘的声音很响,可耳畔的嘈杂之音也很响。人声鼎沸,应该是街道吧!这绝对不是城外的街道,应该是在平临城内。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赵无忧心头一紧。 到点了? 不对。 有人下车了,她能感觉到有风从自己的脚下位置吹进来,那就应该是有人出去,打开了车帘。她侧耳倾听,是好多女子的声音,夹杂着银铃般的笑声。 这让她想起了京城里的风月场所,身为礼部尚书,掌管教坊司,所以少不得要去那些地方转悠。本身教坊司也是调教女子如何取悦男子的,是故赵无忧对这种声音格外确定。 早前她就知道,平临城最负盛名的便是花街柳巷,没想到大隐隐于市。这帮人,竟然在这里设有据点。不多时,赵无忧觉得布袋被人拖走,而后她便被人扛在了肩上。 被人扛在肩头的滋味真难受,好像五脏六腑都被颠倒过来,她差点咳出声来,却极力的憋着,不敢露出端倪。好在有布袋遮掩,倒也没人能瞧出她脸上的变化。 身子被人丢在了地上,赵无忧吃痛,只死死的咬住了自己的唇。 “如今不好出城,我们进来的时候便看见东厂的人调动了官军,封锁了城门。”是男子的声音,“暂时没办法把他送到那儿,只能先养在这里。等回了公子再看看情况,你们等消息吧!记着,谁都不许解开布袋,一定要看好他,别让他死了,否则小心你们的命!” “是!”有女子的颤音传来。 而后大部分的人都出去了,唯独留了两个女子在房内守着赵无忧。 其中一人道,“怎么都没动静?不会是憋死了吧?” 另一人道,“这布袋系得那么紧,也不知道……” 纵然这样,谁也不敢打开布袋。 赵无忧憋了好一会,实在是憋不住了,只能咳嗽出声来。她身上带着药,可她不吃,有些时候只有忍不能忍,才能活不能活。 她咳得厉害,听得人心惊肉跳的。 原本这一路颠簸,她本就受不住,再加上不吃药,这会子已经咳出血来了。这副身子,是弊也是利。 听得她咳得这般厉害,守着她的两个女子也开始担心。 “怎么病得这样厉害?”女子道,“别是染了瘟疫吧!” 另一女子道,“也不知道上头怎么想的,竟然弄个生病的过来。” 赵无忧咳了一会,这会好受些了,可是身上一点气力都没有。嘴里满是咸腥味,那是鲜血的滋味,她将嘴里的血,吐在了布袋上。 无力的躺在那里,赵无忧觉得自己还剩下一口气,胸腔里空荡荡的,身子竟然没来由的轻飘飘起来。 “怎么没动静了?”女子道,“死了吧?” 说完,踢了赵无忧一脚。 赵无忧忍着疼,没敢吭声。 外头有些慌了,“好像真的没了动静,你等着,我去叫妈妈!” 一听这“妈妈”两个字,赵无忧便更敢肯定,这儿必定是青楼无疑。这无极宫的人,果然是无处不在,竟然都把爪子伸到平临城来了,简直是阴魂不散。 不多时,便有急促的脚步声纷至沓来。 “妈妈您瞧,方才咳得很厉害,然后就没了动静。”女子道。 蓦地,又有人尖叫,“妈妈你看,是血!有血!” “快,把布袋解开。”浑厚的女人声音,应该出自那位妈妈。 “可是——”有人犹豫。 “上头不是说了吗?要是死了,咱都别想活!”妈妈亲自解开了布袋。 赵无忧闭着眼睛躺在那里,就当自己是个死人。 事实上,此刻的赵无忧,面色惨白,唇角挂着鲜血,一眼看上去,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见状,年轻的女子们慌了神,“妈妈,不会是染了瘟疫吧?” “瞎说,若是瘟疫,上头怎么可能没有吩咐呢?何况往常抓的都是年轻力壮的,怎么这会抓了个病秧子呢?”妈妈蹙眉不解,“算了,赶紧去找人过来看看,若是死了,咱们谁都担待不起。” “好!”年轻的女子撒腿就跑。 妈妈让人把赵无忧搬到了床上,脚步有些焦灼的在床榻间徘徊。 赵无忧一点都不担心大夫的问题,毕竟她是真的生了病,而且这会子又犯了病,所以就算大夫来了,也得乖乖的开药救治。这寻常的大夫,压根瞧不出她体内自带活蛊。 果然,等到大夫来了,给赵无忧诊脉之后,当下凝了眉头,“这人——” “如何?”妈妈忙问。 大夫摇着头,“身子太虚。” “是瘟疫吗?”一旁的女子低低的问。 “倒不是瘟疫,大概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能活到现在已经实属不易。”大夫轻叹,“估摸着有自己的药方,但是看现在这种状况,大概也拿不出来了。” 妈妈急了,“别管他有没有自己的方子,你先给个方子,别让她死了。” 大夫点点头,“不忙,我马上开方子,你们即刻抓药让他服下。这少年人,体质太差,千万要好生养着,否则不定什么时候就废了。” “得得得,赶紧的。”妈妈摆着手。 屋子里忙忙碌碌的,这些人的话,赵无忧都听着呢!她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所谓的吐血与病重,只是为了能确保自己从布袋里被人释放出来。 那个狭小的空间,让她有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 她不喜欢! 躺在绵软的床榻上,赵无忧闭目想着,该怎么才能从这里逃出去呢? 妈妈走了,吩咐原来的两名女子继续看守着赵无忧。一人去煎药了,另一人百无聊赖的坐在桌案处。今儿天气不好,所以屋子里光线不够,染着一支蜡烛。 明灭不定的光,倒映着赵无忧瓷白的脸。 听得那女子道,“生得这般好看,却不料是个短命鬼。”许是觉得赵无忧已经这样了,根本不可能逃出去,那女子转身出了门,而后将房门带上。 赵无忧一直在注意屋子里的动静,见着那女子走开,当即坐起身来。忍住喉间的腥甜滋味,赵无忧憋着一口气赶紧走到门口。门外头没有人,不远处便有这男男女女在那里嬉笑追逐,俨然一副天下太平的模样。 殊不知,背地里干着的,却是这样掳人祸害的勾当。 胸口气喘,赵无忧得避开这些人,可她对此处不熟悉,该如何才能离开。极力佯装若无其事走着,赵无忧瞥了一眼身旁虚掩着的房门。 里头活色生香,地上衣衫凌乱。 这本来就是青楼妓馆,所以这些事儿也都见惯不怪。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乘人不备,推门进去,捡了人家一件外衣快速退出来。这衣服有些宽敞,但是男人嘛——衣服大一些,也算是飘逸,倒也无妨。 她进来的时候,是从后门被人装在布袋里扛进来的,所以除了房间里的那几人,也没人认得她。身后有些动静,她知道肯定是有人发现,她跑了! 思及此处,她加快了脚步,趁着妈妈招待客人之际,一溜烟的跑出去。 到了外头,她回头看了一眼那招牌:花灯艳! 一抬头,不远处有人急匆匆的跑来,花灯艳里头的脚步声显然是向外来的。赵无忧把心一横,一头钻进了眠花宿柳。 她本就一身贵气,哪怕面如白纸,仍旧不掩与生俱来尊贵气质。这是烙印在骨子里的东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丝毫改变的。 眠花宿柳的生意比花灯艳好上无数倍,所以大堂里的人都在忙忙碌碌。赵无忧知道,自己不能留在大堂里,干脆上了楼。 一般稍微红一些的姑娘,都有各自的雅阁。 赵无忧想着,得赶紧吃药,否则她会撑不住的,撑不到安然离开。眼见着四下都是人,唯有一处雅阁安静得出奇,赵无忧二话不说便推门而入。 她关上门,脚下有些踉跄,直扑桌案。她想倒杯水,可是连拿杯子的气力都没有。一双手颤抖得不成样子,根本握不住杯盏。 赵无忧拼命的忍着不敢咳出声来,药就在身上。她颤颤巍巍的想取药,可瓷瓶却咕噜噜的滚到了地上。 心下一惊,赵无忧想蹲下去捡,却一下子摔在了地上。胸口堵着一口气,视线有些模糊。她开始咳嗽,喉咙里的腥甜滋味开始蔓延,鲜血从唇上溢出。 她够不着药瓶,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死定了。 一双精致的绣花鞋落在她跟前,淡色的罗裙一角,轻飘飘的从她跟前划过。赵无忧气息奄奄的趴在那里,她喘不上起来,整个人冷得瑟瑟发抖。 “把、把药给我——”孱弱的声音匍出唇。 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一张带着轻纱的容脸。那女子蹲下身子,捡起了地上的药瓶。赵无忧极力的睁大眼睛,想要看得仔细点。 可她实在是撑不住了,只觉得是个身量纤纤的妙龄女子,看不清容颜,唯有一室寒凉。 外头,有人在敲门,“姑娘!” “救我!”这是赵无忧昏迷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她已全然不知。 这是雪兰的房间,此刻雪兰的手里,正握着赵无忧的药。赵无忧就趴在她的脚下,已然奄奄一息。她低头看着赵无忧,这消瘦单薄的少年郎,一张脸惨白如纸,看着怪吓人的。可想而知,这少年病得不轻。 可赵无忧昏迷前的那句话,让雪兰微微蹙起了眉头。 “姑娘!”外头的敲门声还在继续。 “什么事?”雪兰淡然回应。 “您没事儿吧?”外头的人问。 雪兰仍旧是那副凉薄之色,“别来打扰我。”她素来喜欢安静,除非有人花下重金,她才会出去弹奏一曲,否则……便是老鸨也不敢来扰了她的安静。 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她知道必定是外头发生了什么事,不然谁都不可能来敲门。 冰冰凉凉的视线,无温的落在赵无忧身上。 第117章 我是器皿? 房内琴声悠悠,赵无忧依旧躺在那里没有动静,雪兰淡然拨动琴弦。 “姑娘,妈妈请您去琴房。”外头传来低低的声音。 雪兰起身,她知道,定然是有人出了高价。身在这烟花柳巷,就该有这心理准备。人家出钱,你出技艺,算是公平买卖。 好在她早就有言在先,卖艺不卖身。 深吸一口气,雪兰瞧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赵无忧,冷冰冰的走出门去。她的房间,没有她的允准,是不会有人进来的。 房间里,有些凉飕飕的。雪兰不似寻常女子,需要暖炉傍身,她自身功力深厚,是故也不屑这些娇滴滴的东西。 所以最后,赵无忧是被冻醒的。 躺在冷冰冰的地面上,虽然被雪兰喂了药,可这一两个时辰冻下来,如今身上忽冷忽热得厉害。脑袋晕晕乎乎的,身上乏力得很。 赵无忧坐了起来,探了探额头,便意识到自己又发烧了。 这副不中用的身子,走哪儿都是牵绊,估计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好转的一日了。 轻叹一声,她勉力撑起身子,晃晃悠悠的走到桌案旁,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倒上一杯水,神情恍惚的喝上两口,身上才略显舒坦。 环顾四周,她记得自己昏迷之前,好像看到了一个女子。虽然模糊,但她不会记错。此刻自己能周全,想来也是那女子救了自己。 拢了拢衣襟,赵无忧的身上,忽冷忽热得厉害。 无力的伏在案头,赵无忧想着,那些人发觉自己跑了,会不会还在外头搜寻她?温故他们知道自己失踪,应该会第一时间通知穆百里和素兮。 外头,必定乱得很。 她隐约记得那人扛着自己的时候,说过的话。城门被封锁了,就意味着东厂开始行动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自己? 猛然间,身后有温暖的怀抱袭来,紧接着便是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她的耳鬓处。 那人一如既往的笑得温和,“赵大人独自出来寻花问柳,怎就不问问本座的意见?” 赵无忧如释重负,所有的担虑顷刻间被卸得干干净净,“早知督主有意,我必不会一人成行。”她不自觉的扬唇浅笑,“穆百里,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该不是闻着我的味儿了吧?” 下一刻,他突然将她打横抱起,然后放在自己的膝上抱着,“赵大人这么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是不是太过无情?说起来,本座救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赵无忧轻叹着,无力的将头靠在他的肩头,“还不走?真要留在这里风花雪月吗?”她觉得冷,下意识的往他怀里缩了缩。 反正是免费的暖炉,不靠白不靠,总好过因为看不见摸不着的傲气傲骨,把自己冻死吧! 穆百里很欢喜她这样的依偎,漫不经心的取下脸上的纱罩,低眉望着怀里默不作声的赵无忧。她的身子有些发烫,他自然是知道,她定然又发烧了。 接触过这么长时间,对于她这副不中用的身子,他也算是摸清楚了,动不动就发烧高热,动不动就咳嗽晕厥。 偏这样柔弱的女子,非要上得朝堂,与东厂一较高下,实在让人头疼。 赢了她,竟也有种胜之不武的错觉。 果然,世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带我回去!”她说得很轻,滚烫的额头就贴在他的脖颈处。 心下一怔,喉间滚动,穆百里蹙眉望着发号施令的女子,“抱紧。” 她也算听话,如玉的胳膊,轻轻的圈住了他的脖颈。这让他想起了那一夜的嫁衣如火,那个大红盖头下,眉目如画的新嫁娘。 轻叹一声,穆百里戴好纱罩,抱着她准备出门。 门开了,雪兰走进门来。 冷眼望着房间里的不速之客,雪兰的眼底带着杀气,“什么人?”音落,她已出手。 这些日子以来,她被王少钧等人弄得有些烦躁,看到谁都是一脸戒备与厌烦。如果赵无忧不是病怏怏的模样,她必定早就把赵无忧丢出去了。 而眼前的穆百里呢? 如墨玄袍,眉目森冷,这与生俱来的冷漠之中,透着凉薄的血腥之气。清冽凤眸,眯起狭长的缝隙。他看见雪兰眼里的杀气,那种他最厌恶的东西。 雪兰已经出手,穆百里自然没有躲闪的必要。 穆百里是谁? 高高在上的东厂提督,双手染满鲜血,屠戮苍生亦从不皱眉之人。你一介女流之辈还敢跟他动手,不是自寻死路?他折在赵无忧手中,已然是没了法子,怎能再折在别的女人手里。 这世上的女子,一个个都要翻了天去吗? 掌风相对,穆百里的功力自然是胜过雪兰的。砰然巨响,赵无忧气息微促,“她救过我。” 音落,穆百里已挟着她快速窜窗而出,消失在夜幕沉沉之中。 雪兰面色青白,唇角有嫣红的血迹缓缓溢出。这一掌,若不是穆百里在最后关头收了半掌,只怕她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饶是受了半掌,她亦是难以承受。 一路走来,原以为自身武功极好,难逢对手。岂料却栽在了这陌生男子手中,终究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扶着窗棂,瞧着那漆黑的窗外,雪兰唇角的血,一点一滴的落下,染红了她脸上的轻纱。 这男子的武功,好生厉害,看情形是来救那个少年郎的。这般亲昵的拥抱,实在让人匪夷所思,猜不透二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抹去唇角的血渍,雪兰转身关上窗户。 蓦地,眼前一黑,当下晕厥在地,不省人事。 这五脏六腑俱损,要养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绝非一朝一夕之事。 只不过穆百里也心生奇怪,这女子的功夫甚是奇怪,单从她出的这一掌,他便能感觉到这武功跟中原人的武功路数不太一样。其内功心法,极度阴邪,似旁门左道又不是旁门左道。 毕竟,这样阴邪的功夫,如果没有正确的引导,是很容易着火入魔的。 寒凉的河岸边,赵无忧无力的靠在穆百里怀中,他身上的外衣裹在她身上。夜里的风有些寒凉之意,她往他的怀里缩了缩,“穆百里,不打算送我回狼谷吗?” “想念温故?还是那个卓雷?”他问。 闻言,她坐起身来,凉飕飕的剜了他一眼,“这话,可有些醋味。” 穆百里眼角微抬,取下脸上的纱罩,意味深长的睨着她,“是吗?这都闻得出来?”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驿馆里有素兮顶替我的位置,牵制了王唯庸的注意。在拿到解药之前,我不想把素兮替回来,免得到时候一双双眼睛都盯着我,反倒碍手碍脚的。”  他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她的用意,只不过眼见着她折腾得遍体鳞伤,这心里头难免有些担虑。可这嘴上依旧是不依不饶的,“你若是有个好歹,这欺君之罪,怕是要本座一人独挡了。” “督主也不必担心,只要杀了王唯庸,欺君之罪落不到你们东厂和赵家的头上。到时候,你还是能全身而退。”赵无忧是谁,你这点借口岂能堵得住她。 俄而,她又轻叹一声,“我只是担心,无极宫这一次竟然伙同王少钧,拿活人炼蛊。在不知名的地方,是否还会有类似的情况存在呢?” “你觉得,他们会遍地开花?”穆百里饶有兴致的望着她。 赵无忧轻咳两声,“没可能吗?” “拿活人炼蛊非同小可,稍有差错便会万劫不复。他们不可能遍地开花,否则这秘术就不是秘术了。其次,要想炼活人蛊所需费时,且药材与各种珍贵的蛊毒十分难得,想要大批量的炼制是绝对不可能的。”穆百里倒是一点都不担心。 这么一想,倒也是。 赵无忧突然凝上他的眉眼,“穆百里,你为何对蛊毒了解得这样清楚?”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穆百里深吸一口气,“这么简单的道理,赵大人不清楚吗?” 听得这话,赵无忧笑得凉凉的,“想来督主也该知道,我身上的蛊,是怎么回事了。” 眉心微皱,穆百里眸色寒凉的打量着。 漆黑的夜里,唯有冰凉的河水,拍打着河岸的声音。这样的死寂,心也跟着惶惶不安。 长长吐出一口气,最后还是赵无忧的轻咳声,打破了这般死寂的境况,“当日无极宫找上门,难道不就是因为我体内的蛊吗?这东西得督主亲自取出,是吗?” 穆百里望着她,“你就那么想知道?” “这身子是我的,我有权知道。否则哪日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她惯来如此倔强。 穆百里起身,而后蹙眉看了她一眼,“你在害怕什么?” “突然间发现,自己变成了一种容器,一种承载的器皿。穆百里,你不觉得害怕吗?”赵无忧眸光幽幽,“人总是贪生怕死,你别把我想得坚强。不管我是男是女,对于死亡,我还是心存敬畏的。” “等时机到了,你自然会知道。”他转身就走。 “那你救我,也都是因为我身上的蛊?”她问。 脚步微滞,穆百里站在那里没有转身。漆黑的夜里,看不清彼此的真实容色。 是这样吗?  那些逢场作戏的温存,有时候连自己都分不清是真是假。 “会有人送你回狼谷。”他留下一句话,纵身消失在夜幕里。 赵无忧觉得心口堵得慌,没来由的一阵烦躁。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就是突然想发脾气,可又不知这脾气该怎么发。 等素兮赶来,亲自护送她回狼谷之时,途径花灯艳,她才知道这“花灯艳”转瞬间被东厂端了个底朝天。一干人等全部被擒,凡抵抗者全部格杀勿论。 当天夜里的平临城,弥漫着鲜血与危险。东厂和官军大肆搜捕,花灯艳里一网成擒,而眠花宿柳阁,雪兰姑娘就此失踪了…… 谁也不知道,这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女子,此刻又身在何处。 第118章 蛊魄 马车朝着狼谷而去,素兮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下。 “公子没事吧?”素兮担虑,“你的脸色不太好。” 赵无忧面如白纸,低头轻叹一声,“你何时见我的脸色,真的好看过?” 闻言,素兮不语。 “这次多亏了福大命大,全赖穆百里能及时找到我,否则我不知道后果会怎样。”赵无忧轻咳着,“对了,这眠花宿柳里的那位姑娘——” “姑娘?”素兮一愣,“公子见到了雪兰姑娘?” “她的武功很高吗?”赵无忧问。 素兮点头,“这女子生得极好,但是武功也极高。”她顿了顿,有些欲言又止。 “说吧!”赵无忧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素兮抿唇,“卑职仔细看过,这女子并不像是中原人,而且她的武功路数极为阴邪,好像是来自关外。”素兮说得很隐晦,只说是关外,毕竟真实情况如何,她自己也不敢确定。 可赵无忧是谁,你这般一提,她便猜出了大概。 关外,无外乎北疆那些蛮夷之地。 轻叹一声,赵无忧揉着眉心,“盯着她,这女子怕是不简单。一个关外女子,武功至高,却寄生风月之地,想来是有所图谋的。别让她坏事!” “是!”素兮颔首。 虽然雪兰救了赵无忧,可若是雪兰另有图谋,赵无忧也不会心慈手软。毕竟有些事情,是容不得讲情分的。北疆女子,来到大邺,蛰伏青楼,意欲何为? 赵无忧想不通,只记得雪兰那张,极是好看的容脸。 这大邺境内,想找这样姿色的女子,只怕不易。 盯着她,总归是没错的。 马车徐徐朝着狼谷而去,主仆二人低低的说着话。这一次穆百里既然动了起来,那就意味着,温故这边的解毒方子,必须得抓紧。 否则就算杀光了平临城内所有的无极宫之人,也没什么用处。 瘟疫还在,他们就没办法完成皇命回到京城。 夜里的平临城,动乱到了极点。 王唯庸一夜未眠,毕竟他的儿子王少钧已经跑了,这会子也不知去了何处。他哪敢派人去找,这东厂到处是耳目,一旦露了馅,反倒会弄巧成拙,让自己的儿子陷入危险之境。 这两年,他自身花天酒地,的确很少管儿子,谁知道儿子竟然会摊上这么大的事儿。如今可好,后悔也是为时已晚,王唯庸只想着怎么才能保住这唯一的儿子。 毕竟他膝下也就这么一个独生子,若是绝了王家的根,九泉之下他也没脸去见王家的列祖列宗。 “大人!”师爷急急忙忙的跑来,“小的都去问了,这眠花宿柳那儿,连雪兰姑娘都不见了踪迹,这一次怕是真的找不到公子下落了。这可如何是好?” “我哪知道如何是好?”王唯庸拂袖落座,一脸的焦灼,满脸的恨铁不成钢,“这个孽子!这样都让他跑出去了,这不是自己找死吗?如今的平临城,里里外外都是东厂的人,你瞧瞧这街上,到处都在抓什么无极宫的人。好好的治理瘟疫,一下子变成了捉拿叛党,你让我怎么办?” 的确没法子,当初他是以治理瘟疫为名把兵力清调出去的,这会子你要是把兵力撤回来,老百姓还以为你知府衙门不作为,到时候东厂和尚书府这两钦差,一状告到皇帝那儿,他这个云华州知府少不得要吃罪。乌纱帽丢了倒也罢了,怕就怕连这条命也得折在这里头。 思来想去,王唯庸着实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如穆百里与赵无忧所说,这王唯庸委实有些小聪明,可实际上却无大智慧。到了脊骨眼上,便是一点辙都没有,只能干坐着等消息。 儿子没看住,瘟疫治不好,如今城内还出现了叛党袭急钦差卫队的事儿。这桩桩件件的,不管是哪一件,都足以让他丢官卸职的。 师爷也是慌了神,“大人,说是捉拿叛党,实际上是不是东厂查出了公子的事儿,还真是不好说啊!” “你的意思是,他们不是在捉拿叛党,是在抓少钧?”王唯庸心中骇然,脸色骤变,“对!我这毕竟是云华州的知府,是这平临城的主事,所以他们不敢直接拿我怎样。可如果他们抓到了少钧,那这就意味着他们已经掌握了少钧的罪证!” 一想起儿子可能会落在东厂的手里,王唯庸额头的冷汗瞬时便下来了。 当下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院子里团团转。可是一双手都搓红了,还是没想出法子。这东厂是什么地方?东厂提督穆百里又是什么人?这不是明摆着吗? 自己要是跟穆百里叫板,无疑是拿鸡蛋碰石头,自己找死! 然则自己不这么做,一旦儿子被抓住,到时候自己也跑不了。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儿,似乎也是毋庸置疑的。 怎么办?怎么办? 王唯庸慌了,全然不知所措。 “大人?”师爷道,“要不再让人去找找?” “找!悄悄的找,务必把公子找到!他伤了胳膊……你去各大医馆里瞧瞧,看是不是有什么线索。记得,不许惊动东厂的人,不要跟钦差卫队硬碰硬。”王唯庸抬步就朝着书房去了。 他要好好想一想,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最最要紧的,是保住自己的儿子。这乌纱帽丢了也就丢了,唯独这儿子,可不能没了。他们王家,就这么一根独苗。 哪知刚关上书房的房门,身后便传来幽幽的声音,“知府大人,大难临头,您是想保儿子还是保您脑袋上的乌纱帽呢?” 王唯庸心惊,险些瘫软在地,所幸快速扶住了门面,“你、你是什么人?” 幽暗的屋子里,有一道黑影坐在书桌前,就这么慵慵懒懒的,靠在王唯庸的座椅上。一双黑黢黢的眸,泛着幽幽之色,若暗夜里的鬼火。 “我是什么人,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知府大人该清楚,你儿子是什么人,你自己又是什么人。”那人慢条斯理的说着,“身为知府大人,朝廷命官,云华州的父母官,竟然知法犯法,不知该当何罪?” “你胡言乱语什么?”王唯庸厉喝。 “知府大人不妨再嚷嚷几声,能让外头的人都听到,知府大人的儿子到底干了些什么。”那人的口吻里透着嘲讽的笑意,“这一次的瘟疫事件,知府大人觉得,贵公子该承担多少责任呢?” “当然,如果知府大人觉得,子不教父之过,那我也无话可说。毕竟知府大人膝下,也就这么一个儿子,若大人把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那也是情有可原的。” 王唯庸气息急促,“你、你到底是谁?为何知道这么多?” “我是谁?我便是这瘟疫事件的万千冤魂,如今是来找知府大人要个公道,而后——追魂索命的。”黑暗中,有低哑的笑声。 王唯庸颤颤巍巍的走向桌案,伸手想要点灯,却听得那人笑道,“知府大人还是别点灯了,看得太清楚,只怕死得更快。” 音落,王唯庸手一颤,火折子当下落在了桌案上。他回眸望着黑暗中模糊的身影,“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想怎样?装神弄鬼的,我告诉你,本府什么都不怕。” “是吗?知府大人什么都不怕?”那人揶揄轻笑,“那么东厂诏狱里的一百零八种刑法呢?知府大人也无畏无惧吗?你就不怕,贵公子会进了东厂,然后生不如死的在里头嘶喊着,父亲救我吗?” “住口!”王唯庸怎能不害怕,“你有话就直说,不必再恫吓。” “好!”那人起身,“知府大人快人快语,那咱们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那些狗腿子不必找了,王少钧在我们手里。” “什么?”王唯庸骇然,“你们把我儿子怎样了?” “怎样?”那人笑道,“是贵公子自己求着我们,把他带走的,我们还能把他怎样呢?好吃好喝的待着,还帮着王公子把伤养好,这般待遇,知府大人还不满意吗?” 王唯庸听得儿子安然无恙,心里头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又拧了眉,“那你这次过来,是想干什么?” “知府大人这话说的,咱们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还能干什么呢?当然是携手合作了。”那人轻叹一声,“瞧瞧外头,如今的平临城,可谓是一片狼藉,知府大人难道就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在您的地盘上兴风作浪,为所欲为?最后把你们父子,逼上了绝境?”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王唯庸也不是傻子,听出了异样的感觉。 那人道,“没什么意思,只是替知府大人不平。正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京城距离云华州何止千里之遥,山高皇帝远啊!” 王唯庸心头一震,面露惧色,“你是说、你是说——” “知府大人英明一世,怎么可以糊涂一时呢?脑子不清楚,心里不明白,是会要贵公子性命的!”那人轻叹一声,“知府大人,您说是不是啊?” “你这是要我、要我杀了穆百里?”这话刚出口,穆百里已经腿软跌坐在凳子上,“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外界传闻,穆百里武功高深,别说是杀他,便是靠近他已是难事。你这个提议,怕是不可能实现。” “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光明正大的自然杀不了,但如果——”那人顿了顿,笑得凉薄,“知府大人不妨动动脑子。” 王唯庸连连摇头,“不不不,我做不到!谁都杀不了穆百里,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知府大人还在犹豫,那是因为你觉得自己还有希望,还没有下定决心。”那人嗤笑,“如果你知道,当初见着的礼部尚书赵大人是个冒牌货,而真正的礼部尚书赵大人,已经深入百姓,取得了贵公子拿活人炼蛊而导致瘟疫爆发的罪证。” “知府大人,你觉得如果赵无忧把罪证往皇帝跟前这么一递,会有什么后果?你王家到时候别说保住独苗,恐怕就是你们的九族,都会被一纸圣谕,诛杀得干干净净。” 王唯庸的身子抖如筛糠,黑暗中他想倒杯水,可拿着杯子的手不断的颤抖着,“不可能!赵大人不是在驿馆里吗?赵家跟东厂惯来不睦,所以我给赵无忧送了女人,他如今沉迷女色,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深入百姓呢?你少唬我!” “哼,沉迷女色?”那人笑得何其讽刺,“王唯庸,赵无忧执掌礼部尚书,掌管教坊司,他什么样的漂亮女人没见过,还在乎你送的那几个风月女子?你那些女子,早就见了阎王爷,这会都已经轮回转世了。” 手中的杯盏落在桌案上,杯中水倾泻。水滴落在地面上的“吧嗒”之声,带着刺耳的森寒,让王唯庸毛骨悚然。 他不知道这会,该用什么样的字眼来描述此刻的心情。 惶恐?惊惧?不敢置信?还是崩溃? 约莫是崩溃居多! “赵无忧是什么人,知府大人怎么就不好好想一想?平步青云,年纪轻轻就坐上了礼部尚书之位,是这么好糊弄的吗?奉旨前来,却始终闭门不出,你真以为他是沉迷女色?王唯庸,你当赵无忧是傻子还是蠢货?一个能把皇帝哄得服服帖帖的尚书郎,能被你忽悠吗?”那人切齿。 “她现在已经身在狼谷,和你的叛徒卓雷他们,联合一起,断了你儿子的后路。等他们研制出解开瘟疫的方子,那你这个知府大人也算是活到头了。” 音落,王唯庸重重的合上眉眼。 “知府大人怎么就不好好打听打听,他赵无忧是个什么样的人?软硬不吃,女色不近,唯有你还傻乎乎的以为,他会吃你这套美人计。”那人轻叹一声,“事情的利弊都与你分析妥当,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 说完,那人走到了王唯庸跟前。 黑暗中,他把一个小瓷瓶塞进了王唯庸的手心里,“这东西无色无味,只需要一星半点就能杀人于无形,你自己看着办吧!你儿子的命,如今就在你手里。你自己要怎么做,与谁都没关系。话已至此,知府大人,好自为之吧!” 他已开门出去,王唯庸还痴痴的坐在原地。 有些东西一时之间他有些没办法接受,尤其是驿馆里的赵无忧竟然是假冒的,这就意味着真正的赵无忧,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不知道干了多少他所不知道的事情。 如同这男子所言,赵无忧背着自己的那些探子,已经把该死的罪证都搜集妥当了。也就是说,只要真的赵无忧回来,那么自己苦心经营的这一切,都会土崩瓦解。 难道要杀了真的赵无忧? 可赵无忧在狼谷,卓雷也在那儿。 狼谷位于天险一带,易守难攻。自己又不能明目张胆的带着人去杀了赵无忧,要偷袭根本没有机会。这么想来,似乎怎么做都不妥当。 要除了穆百里,那么赵无忧必定有所防备,自己照样拿不到赵无忧手中的罪证,无法销毁那些东西。所以如果真的要动手,就必须连赵无忧一起杀死。 只有这样,才能永绝后患。 纵然皇帝怪罪,也只会怪罪他一人,不会牵连到王家九族,更能保全儿子性命。到了这个时候,王唯庸也是没了办法,只能铤而走险。 思及此处,他把心一横,捏紧了手中的瓷瓶。 这一次算是放手一搏,背水一战了。 纵然如此,他也没有别的选择。这事儿,硬着头皮也得上。 ———————— 一早就得知赵无忧回来,可温故左等右等也没能等到赵无忧,心下有些着急,一个人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卓雷道,“温大夫,歇会吧!” 狗子坐在门槛上,双手托腮望着温故那火烧眉毛的表情,“温大夫,你别再走了,你再走来走去,我看得头都得晕了。” “不是说已经回来了吗?怎么还没到?半道上不会又出什么事儿吧?”温故心下一惊,“呸呸呸,能出什么事儿?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温大夫,你跟如初公子,真的不是一家人吗?”卓雷问。 温故一愣,“看你这话说的,我身为大夫,自然担心你们这儿的每个人。公子的身子不好,我当然是担心多一些。” “那当初公子失踪,也没见咱们把这院子都给拆了,还把树给劈了。”狗子撇撇嘴。 温故蹙眉,狗子当即闭嘴。 罢了,不说便是。 温故还是着急,“我去看看,你们继续等吧!”音落,他已疾步离去。 他沿着林子往外走,心想着,总能碰到她吧! 果不其然,远远的,温故便瞧见了赵无忧和素兮,二人正弓着腰,不知道低头找什么。眉头微蹙,温故如释重负的歇了一口气,这才缓步上前。 “公子,你确定是在这儿吗?”素兮问。 赵无忧点头,“我不会记错的,就是在这儿。” “这儿都找遍了,着实没有。”素兮道,“莫不是教人捡了去?” “这地方都是狼,人都在谷内,压根不会有人来这儿。我记得当时被人打晕了,东西落在了地上,也不知道那人有没有捡走我的东西。”赵无忧抿唇。 温故不解,“你们在找什么?” “公子的东西丢了,如今却找不着了。”素兮无奈,“约莫是让狼叼走了吧!” “狼怎么会叼这玩意。”赵无忧眸色微暗,“罢了,许是缘分尽了,所以留不住的东西,自然也会消失。不找了!” “丢了什么?”温故问。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不重要了。” “一块玉佩罢了!”素兮环顾四周,“四下都找遍,连个影子都没有。温大夫,里头的人可曾出来过?许是被里头的人捡走了。” “如今狼谷里正在闹瘟疫,一个个都忙不过来,谁还能出来溜达?”温故摇头,“按理说若是东厂和尚书府的影卫捡到了东西,应该能认出来,不可能私吞。许是被劫持你的人,顺手牵羊了吧!” 赵无忧点点头,“约莫如是。”瞧了温故一眼,“算了,回去吧!” “是什么样的玉佩?”温故追问。 赵无忧已经抬步离开,那神情似乎有心事。 素兮抿唇,面色微沉,“一块梨花玉佩,倒也不是物件儿本身有多少贵重,而是当中的情义。”俄而轻叹一声,“温大夫,你不会懂的!” 温故的确不懂,那块玉佩到底为什么这般重要,以至于她回来的第一件事,不是问及蛊毒的解药,而是找寻玉佩。 赵无忧想着,这世上之人世上之物,该你的就是你的,不该你的便是落在你手里,终究也会消失不见。玉佩丢了,以后便只剩下她自己的那块,独留于世。 “公子,你回来了!”狗子笑嘻嘻的迎上来。 卓雷如释重负,“没事就好,当时遍寻你不着,可把大家都吓坏了。好在素兮姑娘及时找到你,把你送回来,否则——” “否则温大夫要把整个狼谷都给拆了。”狗子接过话茬。 温故瞪了狗子一眼,狗子悻悻的闭嘴。 赵无忧一愣,回眸不解的望着温故。 温故面上一紧,当即道,“我当时也是怕你出事,毕竟这儿都是狼群,若是死在狼口,委实不值。何况这次瘟疫,还有赖你主持大局,你千万不能有事。” “是吗?”赵无忧若无其事的一笑,“妞儿好点了吗?” “疫症退了,只是一直在问大哥哥去哪儿了。”温故很庆幸,她是个聪慧之人,帮着自己转了话锋。有些话题,的确不适合在这么多人面前谈起。不然,大家的脸上都不好看,都会尴尬。 赵无忧瞧了素兮一眼,“你回驿馆去准备吧!昨夜东厂已经动手,这平临城自然不会安生。我想这王唯庸很快就会有动静,若我是无极宫的人,这个时候就会抓住王唯庸的护儿心切,干出一番作为来。” 卓雷愕然,“你是说,那些逆党会挑唆知府大人,对你们下手?” “狗急跳墙,兔子急了也咬人,这不是很浅显易懂的道理吗?换做是谁,都会这么做。”赵无忧瞧了一眼这篱笆院,“这狼谷,怕是住不长久了。温大夫,抓紧研制解药,时不待我!” “好!”温故重重点头。 赵无忧不再多说什么,抬步朝着妞儿的房间走去。 素兮握紧手中冷剑,面色微沉的转身离开。谁敢伤她家的公子,她就会让谁,死无葬身之地。东厂如是,何况王唯庸这个小小的云华州知府。 “卓教头,若是如初公子和知府大人打起来了,咱们怎么办?”狗子一脸懵逼,“咱们帮谁啊?” 卓雷一脚就踹过去,“蠢问题!王唯庸的儿子闹出这么大的事儿,把乡亲们害成这样,你说帮谁啊?” 狗子惶然大悟,“哦,当然是捋起膀子,帮着如初公子!到时候,我非得揍死他们。这把人害得……真不是东西!” “废话!”卓雷往后走去,“我去看看乡亲们,你在这里照顾着。”赵无忧回来的消息,也该告诉大家一声,免得大家人心惶惶。 赵无忧推门进去的时候,妞儿已经坐了起来,见着赵无忧进门,当即笑出声来,“大哥哥!伯伯果然没有骗我,他说你出去有事,今儿就能回来。” “当时走得很着急,你还睡着,也就没跟你打招呼。”赵无忧坐在床边,“妞儿觉得现在怎样?” 小丫头笑得欢愉,虽然一张笑脸还是雪白雪白,但眼睛里的光已不再涣散,这便是最好的结果,也不枉拿自己的血去救这孩子。 妞儿笑得格外干净,孩子的世界,欢喜便是欢喜,不高兴便是不高兴,不曾夹杂着成年人世界里那种尔虞我诈的虚以为蛇。 “我好多了。”妞儿的精神的确好多了。 只是这条胳膊,怕是永远都不可能恢复。这约莫是赵无忧云华州此行,最遗憾的地方吧!让一个才七八岁的孩子,为了救自己,而成了独臂。 可妞儿似乎不介意,依旧是那副积极向上的模样,一点都不像赵无忧这般神情黯然。 “大哥哥,你别难过,我只是缺了一条胳膊,可大哥哥好好的,我也还活着。大哥哥你该知道,妞儿本来是要死的,可是大哥哥治好了妞儿的瘟疫。”妞儿笑着握住赵无忧的手,“大哥哥的手,为何这样凉?” 赵无忧一笑,“大哥哥的手,一直都这样凉,还不如妞儿来得温暖。”她话外有话。 的确,人应该往好处去想。 至少,他们都还活着。 赵无忧抚过孩子的小脑袋,轻轻抱了她一下,“妞儿真乖。”她越是这样懂事,越让人心疼! “伯伯说,大哥哥很忙。大哥哥要帮着乡亲们治理瘟疫,大哥哥要打坏人,要把那些吃人肉喝人血的坏人都给抓起来。”妞儿靠在赵无忧的怀里,“大哥哥,你好厉害。妞儿以后长大了,也要当这样的人。” 语罢,她抬头望着赵无忧,“大哥哥,你说我还能有这样的机会吗?” “只要有大哥哥在,妞儿就有这样的机会。”赵无忧笑了笑,“妞儿好好休息,大哥哥去办事,等办完了事,妞儿就跟大哥哥一起走,好不好?” 妞儿连连点头,“妞儿没有爹也没有娘了,妞儿跟着大哥哥一起走。” “好!”赵无忧起身,“所以从现在开始,要好好的吃药,好好的养病,知道吗?” “恩!”妞儿笑得灿烂。 赵无忧出去的时候,心里越发压抑。望着孩子那天真稚嫩的面庞,只觉得肩上有些沉甸甸的。这一趟远行,竟也收获不小。 进了温故的房间,瞧一眼满目的药罐子,室内弥漫不去的药味,赵无忧捡了个空地儿坐下,“如何?” “已经有些眉目。”温故埋头整理药方,“我一道道的试过去,凡是能克制瘟疫的,我都一一记下来,然后慢慢拼凑。早年我就对这活人蛊有所涉猎,没想到今日还真的能派上用场。” 他抬头看了一眼面色素白的赵无忧,“你的脸色很差,还是去歇着吧!” “我这脸色,已经差了十多年,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她轻咳着,“你抓紧点,我恐怕没有多少时间能留在这儿了。” 温故心惊,“这王唯庸,还真敢对你下手?他不知道你是礼部尚书,丞相之子吗?” “就因为知道,才更该死,不是吗?”赵无忧深吸一口气,“你顾好你自己吧,我的事儿就不必操心了。”她瞧着桌案上的瓶瓶罐罐,“温故,你对蛊毒知道多少?” “我走南闯北,对这些东西都略知一二。”他望着赵无忧,“怎么了?”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我突然对蛊毒很敢兴趣,这东西早前似乎没有接触过,你不妨跟我说说吧!” “你想听哪一种蛊?”温故道。 赵无忧笑了笑,“你也不必试探我,我若是什么都知道,就不必来问你了。我问你,人给人下蛊应该用什么方式?所谓种蛊,是怎么个种法?” 温故敛眸,但凡有点心思,都被她看破,对着赵无忧说话,还真是要字字斟酌才行。 想了想,温故道,“这也简单,有的是把蛊虫吃下去,那东西会自己游走在身体里,而后慢慢的成长,并不需要太多的精心饲养。这是寻常的蛊!” “也有些特殊的,比如这一次的活人蛊,你得用各式各样的蛊毒饲养蛊人,然后根据蛊人的承受能力,再调节剂量,以达到最合适蛊人的状态。” “更有甚者,类似于极品蛊,那就更不一样了。那样的蛊种在人体内,跟蛊人慢慢的融为一体,而后逐渐的吞噬蛊人的精血,最终会凝成蛊魄。这才是世间最好的蛊!” “不过这种蛊,百年难得,存活于世的恐怕寥寥无几。我也只是听过,不曾亲眼见过,终究也只是道听途说罢了!” 赵无忧眸色微恙,“蛊魄?那么这蛊魄存在人体里会怎样?” “那就要看这是什么蛊了。”温故叹息,“毒蛊则会变成天下至毒,这蛊人也会变成毒人,既百毒不侵,也会荼毒天下。” 那冰冰凉凉的手,在袖中几不可见的,轻颤了一下。 第119章 姑娘要嫁人 “你怎么了?”温故上前,“不舒服吗?” 赵无忧摇头,温故的掌心已经贴上了她的额头。 “有些烧,你持续发烧多久了?”温故转身便去为她配药。 “不必忙活了,死不了。”她仿佛置气一般,口吻有些不耐烦,“我不想吃药了。”她起身就往外走,“你专心找解药吧!我回房歇着!” 温故愣了半晌,她这是…… 赵无忧这是耍脾气了,耍了小性子。昨儿的确有些发烧,可发烧这些事儿对她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她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这些年吃了多少药,受了多少罪,也只有自己明白。 有时候她也厌烦,可再厌烦,人总得活着,得活下去。 她无奈,却也挣扎。 无力的坐在床榻上,赵无忧眸色迟滞的盯着窗外,瞧着风吹了叶子,从树梢飘下,纷纷扬扬的。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只有落了残枝败叶,才能在春暖花开的季节里,迎来更加旺盛的生机勃勃。 可她的生机勃勃,似乎从一早就被剥夺。 她甚至怀疑,自己这样的煎熬,很可能源于体内的蛊毒。这到底是什么蛊?脖子后面的那个印记,就像恶魔的烙印,让她坐立不安,让她焦躁无比。 这东西,水火不侵,压根去不掉。 能有什么办法,把这东西从身体里取出来呢? 难道只有穆百里才能去除吗? 或者是,这东西必须得武功高强的人,用内力取出?或许,素兮可以试一试。等这次回到京城,她还真的得重视起来。 来这云华州一趟,也算是有所斩获。至少她知道了世上有蛊毒这样的东西,现实存在,而且就残留在自己的身体里。 长长吐出一口气,如此想来,也算是一种幸运吧! 躺在床上,赵无忧睡得昏昏沉沉的。 梦里,一会是云安寺里的木鱼声,一会又是女人的叹息声。身上忽冷忽热得厉害,她又梦见了那一夜的红装喜嫁,梦见了身穿大红喜服的穆百里。 猛然睁开眼,赵无忧骇然惊坐起来,额头上满是细密的冷汗。 该死的,怎么连她做梦都不放过,还得跟着进来?这死太监,真是该死! 驿馆里,穆百里无端端打了个喷嚏。 便是陆国安也愣住半晌,“督主莫不是染了风寒?” 穆百里蹙眉,他这身子好得很,怎么可能染了风寒?左不过这耳朵有些烫,约莫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又在骂他了。这些年这些事,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没事!”穆百里面色微恙,“查清楚了吗?” “那女子叫雪兰,没人知道她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她自己也不肯说。”陆国安道,“据老鸨说,这女子生得异域风情,不像是中原人,倒有些像是北疆的蛮夷之邦。是故,生得格外漂亮。据说颇有倾国之色,倾城之姿。” 这容色,穆百里倒是没看清楚,也不过是匆匆一瞥。左不过这眼睛嘛,的确不像是中原人的样子。 “说来说去就这几句?”穆百里似乎很不满意。 陆国安俯首请罪,“督主恕罪,这女子实在是神出鬼没,上一次尚书府的影卫还被她掐断了喉珠,可见其手段狠辣无比。想来知道她背景的,都死得差不多了。” “她接了本座半掌,从她的内力上,倒让本座想起了一个人。”穆百里眸色幽沉。 陆国安一愣,“督主意指何人?” “摩耶。”穆百里拂袖转身,目光凉薄的落在窗外。 听的歌这话,陆国安不再开口。有些东西,不是自己能置喙的,自然是不必再说。 穆百里的神情透着一丝诡异,若雷隐雾蒙,教人看不穿也猜不透。有些东西,只该属于记忆,而不该呈现在世人面前。只该覆没于尘烟于过往,而不是撕开伤口,把血淋淋的一面重新剖析在众人跟前。 沉默良久过后,穆百里幽幽然的问,“后悔吗?” 陆国安深吸一口气,“从督主救下卑职那一刻起,卑职就不曾想过后不后悔这个问题。卑职的命是督主给的,纵然为督主身死,也是值得。” 外头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伴随着小太监的声音,“报!” “说!”陆国安道。 “知府大人亲自去了城外,看方向应该是天险一带。” 闻言,陆国安回眸望着穆百里,“督主,王唯庸是不是知道了驿馆里的素兮并非赵大人本人呢?” “看样子,是有人联系他了。”穆百里眸色微恙,“让人继续盯着!” “是!”陆国安颔首。 王唯庸知道了赵无忧的事情,想必很快就有所行动。只是,不知道这王唯庸此次,又打的什么主意呢?去天险一带?是去接赵无忧吧! 把赵无忧接回来之后呢? 狗子急急忙忙跑进篱笆院的时候,赵无忧已经穿戴整齐走出了门。她已经料到发生了什么事,所以看到卓雷和狗子的时候,也只是报之一笑。 卓雷瞧着赵无忧这淡然的神色,当即轻叹一声,“看样子,你已经猜到了。” “我没想到王唯庸的速度这么快,不过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儿。毕竟任由我在外头,闹腾了这么久,他已经彻底的慌了。”赵无忧缓步走下台阶,“我若是掌握太多的证据,王唯庸父子就会变成俎上鱼肉。这是平临城,是他王唯庸的地界,他怎么能容得我这强龙压了地头蛇。” “恐怕,不安好心。”卓雷道。 “本来就没有好心,何来的不安好心之说呢?”赵无忧笑得凉薄,“你瞧瞧这平临城的天,早就变了颜色。我此去,你们抓紧。只要有解药,我们就不会投鼠忌器。” 温故站在她身后,眸色担虑的望着她,“你就不怕吗?万一他要对你下毒手,万一他……” “都猜到了,还怕什么呢?未知,才可怕。”赵无忧倒是一脸释然,“我还怕他不动手,只要他动手,他就是自找死路。” “我相信你的本事,只不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还是要小心。”温故仍是担心。 赵无忧笑了笑,“我都小心翼翼了那么多年,难不成还得在平临城,折在王唯庸这蠢货的手里?收起你们的担心,我不需要。”她赵无忧从来都不需要别人的担虑,她要做的事情,必须有必胜的把握。 “你——”卓雷顿了顿,“连王唯庸都亲自来相迎,你是钦差吧!”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如你们所愿,我是钦差。奉皇命而来,协助云华州知府王唯庸治理瘟疫,平息动乱。谁知道,竟然是这样的局面。天灾可怕,可是人祸更可怕。” 音落,卓雷与狗子双双跪地,“请钦差大人,能为我们这些老百姓做主!还死去的人一个公道,给活着的人一条生路。” “起来吧!”赵无忧道,“皇命如山,我自当尽心竭力。温故,解药的事儿就交给你,你莫要让我失望。拿到了解药,我们便能直捣黄龙,管他什么王唯庸王少钧,该死的一个都不留。” 她话语淡然,语速平缓。 这杀人与活命,在她的眼里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她从不曾将任何人的命看在眼里,只是这一次的云华州一行,却让她感慨良多。也许人生的每个阶段,都该有所感悟,才对得起这一路走来的花开花落。 狗子有些激动,“如初公子,你真的是皇命钦差?” 赵无忧笑道,“如假包换,你要验明正身吗?” “不不不,草民不敢!”狗子的脸色有些泛白,“我以前、以前不是故意顶撞你的,钦差大人,你莫要往心里去。” “你这么点事儿,跟王唯庸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赵无忧拂袖,“走吧!我可不希望,王唯庸进来,然后把这儿的地形都给摸得透透的。” 这是什么意思,大家都心里清楚。 卓雷颔首,“草民送您出去。” “好!”赵无忧抬步往外走。 这一带都是狼群,但是有些地方是狼不会去的,毕竟狼群之间都有各自的领地,这是动物之间很浅显的生存法则。 出了狼谷,出了天险,这浩浩荡荡的知府衙门卫队已经等在了那里。 “你回去吧!”赵无忧回望着随行的卓雷。 “你自己小心。”卓雷策马,掉头回转。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缓步朝着王唯庸走去。此刻的王唯庸立于卫队之前,脸上堆砌着谄媚之笑。可这皮肉后头,藏着多少刀芒,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赵无忧保持了最初的温润与儒雅,她生就温和之色,这浅笑盈盈之中,谁辨真假?身长如玉,立于风中,这翩翩少年才是相府公子的气度,礼部尚书的气质。 王唯庸疾步上前,随即躬身行礼,“下官云华州知府王唯庸,见过钦差赵大人!” “知府大人真是客气,赵某不过一介书儒,怎堪得这般派头。”赵无忧眸光温润,可这话里却透着凉意,惊得王唯庸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 “是下官有眼无珠,未能识得钦差大人真容,还望大人恕罪。”王唯庸音色轻颤。 昨儿便听那人说过,赵无忧不是个省油的灯。在京城内外,谁不知道赵家只手遮天,这赵家父子把持朝政,玩弄权术,着实不可小觑。 赵无忧不紧不慢的走到王唯庸跟前,伸手轻轻扶起王唯庸,“知府这又是何必呢?咱们同朝为官,也算是同袍之谊。大邺朝廷要想固若金汤,还得仰仗知府大人这样的地方官员,否则咱们这些京官,也就是个摆摆样子的。知府大人,你说呢?” “不敢!”王唯庸面色微白。 赵无忧笑了笑,“别说什么敢不敢的,咱们当官的,其实都一样。都是为皇上分忧解劳的,不是吗?” “是!”王唯庸俯首。 “这一次,也是本官自己不好,走着走着就跟钦差卫队走散了。”赵无忧笑得凉凉的,“谁知道这云华州,还有这样的好地方。瞧瞧,山好水好,人杰地灵呢!” “赵大人若是欢喜,下官愿意作陪,请赵大人好好游一游咱这云华州。”王唯庸的脊背有些冷汗,他着实猜不透,这赵无忧到底想说什么。 一句苛责都没有,可字字句句却需要斟酌。 王唯庸这榆木脑袋,怎么能猜得透赵无忧的心中所想。他想着,赵无忧这么说,是不要钱呢?还是说,要别的什么东西? 闻言,赵无忧拍来拍王唯庸的肩膀,缓步朝着马车走去,“知府大人的美意,本官记下了。只不过这么好的山水,若是教人糟践了,那这人——”她半侧过头来看他,笑得有些嘲讽,“呵,可就该死了。” 王唯庸心里一颤,赵无忧已经上了马车。 赵无忧刚上马车,素兮那头已经领着钦差卫队赶了过来。她不可能放任王唯庸接近公子,这太危险,也太不靠谱。 素兮跟赵无忧其实性子也很相似,她不信任这些贸贸然靠近之人,对她来说,平临城内外最危险的除了无极宫,便是眼前这王唯庸。 “公子!”素兮策马随行。 赵无忧撩开了车窗帘子,瞧了一眼在侧的素兮,唇角微扬,“没事。” 素兮颔首,回头看了一眼后头的马车,略显担心的压低了声音,“这王唯庸也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知府府内,已经设好了宴席,说是要宴请公子与东厂那位,诚谢二位尽心竭力的治理瘟疫。” “鸿门宴吗?”赵无忧笑得凉薄,“倒是越发有趣了。” “东厂那位已经在准备赴宴的路上,公子也要去吗?”素兮问。 “难不成要让穆百里一人独占风头吗?”赵无忧意味深长的笑着,“这个时候,是该去凑凑热闹的。”她轻咳两声,风吹得她免得泛白,“王少钧有动静吗?” 素兮道,“查出了落脚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进去。” “在哪?”赵无忧问。 素兮环顾四周,“就在知府夫人的墓地,但那个地方甚是诡异。卑职亲自去探过,约莫是有地道。谈之门如今都盯着,却始终找不到墓道的入口。” “墓地!”赵无忧揉着眉心,“继续盯着吧!”只要找到解药,她就可以强攻,到时候可以不惜生死。但如果没有找到解药,她就必须顾及王少钧的性命。所谓的投鼠忌器,便是如此。 放下车窗帘子,赵无忧略显疲倦的靠在车壁处。 穆百里也会去赴宴,也就是说,他们又要见面了。那一夜闹得有些不欢而散,这一次见面,似乎有些尴尬。蓦地,她愣了愣,自己何时变得这样矫情? 下意识的嗤笑一声,她什么时候也学会尴尬了?还以为不管发生什么事,她这颗心都不会再有波澜,该习惯没脸没皮才是。 没想到,现在竟然因为一个穆百里,而把自己的内心都给捣乱了,说起来真是让人不敢置信。一个太监罢了,饶是倾城国色,那也是太监。 她敛眸,自己怎么越想越歪了? 罢了罢了,再也不去想,不去想便什么事都没了! 可有些事情,不去想就没事了吗?可能吗?已经发生的事情,已经动摇的心,早已不听使唤。 就好比现在,这漆黑的世界里,这双温暖而带着轻颤的手,正抚过雪兰冰冰凉凉的脸。 昏暗中,她发出低低的嘤咛。 穆百里那半掌,让她伤得不轻,以至于一直昏迷到现在。 下一刻,她陡然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房间。昏暗的世界里,她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王少钧那张带着几分邪肆笑意的容脸。 他笑得那样得意,他说,“雪兰,我说过我想要的,一定会得到。” 雪兰伸手掸开王少钧的手,冰冷的眸快速环顾四周。这是个简易的石室,也不知是在何处,四下透着阴暗与冰凉。 “这是什么地方?”她冷了眉目,胸口处疼得厉害。 “这是我娘的墓,当年我娘死的时候,我便让我爹把这墓地做得大一些。如此一来,哪日我觉得想娘了,还能来这儿小住一阵。”王少钧眸色微暗,提及自己的母亲,他脸上的表情便全部都消失了。 雪兰没有说话,她在想,这个地方该怎么才能出去。 可王少钧却觉得,她是愿意倾听自己的,于是乎便又说道,“我娘死了之后,我爹开始花天酒地,他找了那么多的女人,好像要把以前没做过的,悉数做一遍。他那么痛快淋漓,好像我娘的死,对他而言是一种解脱。” 他凝望着雪兰冰冷的面容,“喜欢一个人才会娶她,可娶了她,为何就不喜欢了呢?雪兰,你知道那种被心爱之人抛弃的滋味吗?我恨我爹,他对我娘太无情。” 语罢,他徐徐起身,“你看看这儿,多么冷清。到处都是黑漆漆的,冰冰凉凉的,我娘该有多寂寞。雪兰,我们在这里陪我娘好不好?” “你简直就是个疯子。”雪兰冷嗤,她徐徐坐起身来。 她坐在那里不动,体内的真气却在快速的运转调息。她要尽快恢复,这个鬼地方,她一刻也不想留。她讨厌这样的不见天日,厌恶这种漆黑的感觉。 仿佛是记忆倒灌,那些黑暗的过往快速在眼前掠过。 “你别生气,如果你不喜欢,那你可以告诉我,你喜欢什么。”王少钧坐在床前。 雪兰看着他,从第一眼看见王少钧,她就觉得这人很可怕。并非眦目欲裂的可怕,而是心里的执念。 王少钧生得一表人才,只不过他的行为方式超出了常人的范围。他能执念于一件事,不死不休,至死方休。且看这知府夫人的墓地,在王少钧的改造之下,变成一个地下宅院,便可知晓他对他母亲的执念。 这种执念,如今落在了雪兰的身上。 她也从未见过,这么纠缠不清的男人。被她生生折断了手,还能这样的执迷不悟,简直是疯子。如今她便有些后悔,后悔当初不该手下留情,就该直接杀了王少钧。 体内好像一直有东西在阻碍她的调息,胸口一阵钻心的疼痛,她无力的扑在床沿处,喉间后腥甜的滋味在不断蔓延。终于,嫣红的血匍出唇。 她狠狠的抬头,盯着笑得微凉的王少钧,“你对我做了什么?” 王少钧快速坐在床沿,温柔的捧起她的脸,笑得这样凉薄。大拇指的指腹,不紧不慢的摩挲着她唇角的鲜血,嫣红的颜色快速染上他的指尖。 他笑了笑,“你别怕,我只是在你身上种了生死蛊罢了。以后我们两个人,一条命。” 雪兰瞪大眼眸,“你说什么?” “我知道你想杀了我,不过没关系,死在你手里我也是愿意的。”他吻上她的眉心,“你可以杀了我,然后再下来陪我。不管怎样,我都会等你的。” 音落,雪兰狠狠的推开他,“你敢对我下蛊!” “我们生死一处,以后我会对你好的。”他郑重其事,看似温柔,可对雪兰而言,却是何其残忍。这就意味着,她不能杀了他,因为他是种蛊之人,如果他死了,自己也会跟着一起死。 两个人,一条命。 “别生气了。”王少钧环顾四周,“我不会让你无名无分的跟着我,你且放心,我王少钧做事惯来不会亏待任何人,何况是你。”他起身往外走,“你不必再费心调息,这生死蛊刚刚种下去,没有十二个时辰,你是没办法提起真气的。生死蛊,得慢慢的跟你的骨血融为一处。” “王少钧,我会杀了你。”雪兰切齿。 她没见过这么疯狂的男人,石门关上的时候,她想起了自己的疯狂。这一路走来,她所有的坚持,不就是因为心里的执念和疯狂的想念吗? 不过现在的状况,的确如王少钧所言,她压根提不起真气。也就是说,她没办法自己调息,然后离开这个地方。 勉力下床,雪兰站在这昏暗的世界里,气息微促。 抬步朝着石门而去,奈何这门在外头上了锁,她压根就打不开。无奈的坐在凳子上喘气,雪兰拂袖便将案上的杯盏掸落在地。 清脆的瓷器破碎之音,让她想起了穆百里。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纱罩之上,那双冷戾的眸,晕染着肃杀之气。他出现的时候,他们对视过一眼,如今回想起来,竟然觉得那双眼睛有些稔熟。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好像在那里见过,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他脸上的脂粉,遮去了她对他的所有判断。她看不清楚他的脸,只是下意识的觉得,他的武功亦正亦邪,让人分不清到底归属于何门何派,倒是跟她的武功有些莫名的相似。 她记得师父说过,鬼宫三弟子因为修习的内容不同,所以出师之后各自收徒,都不再联系。但是内功心法都是差不多的,当年鬼宫随国覆灭,这内功心法便也渐渐消失在世人的视线里。 低眉望着自己掌心,凝着腕上的琉璃手串,雪兰黯淡了眉眼,眼底的光带着几分落寞凄婉。指尖轻柔的摩挲着珠子的表面,明亮的光泽,是她这些的执念不灭。 可是现在,她所有的执念,都要困锁于此了吗? 她不甘心,更不愿意。 抬眸间,门开了。 有不少女子快速进来,开始将大红喜字贴在墙壁上,大红绸子也跟着张罗开来,结成极为好看的大红花绸。石室内的床褥也跟着换了颜色,取而代之的也是大红之色。 雪兰的内心是绝冷的,这个时候王少钧要做什么,她心知肚明,只不过这违背了她的本意,所以她一点都不期许,一点都不高兴。 僵着脸,麻木的看着来来去去的女子们,将这冰冷的石室,顷刻间换了模样。 便是桌案上的蜡烛,也变成了一对大红喜烛。 有两名女子捧着一套格外精致的大红喜服走到雪兰跟前,笑语恭敬,“请姑娘换衣服。” “我为何要换衣服。”她抬步就往外走。 门口处,王少钧一身大红喜服,眸色温柔的站在那儿,“你要去哪?” “你到底想怎样?”雪兰提不起真气,纵然会手脚功夫也没什么用,这三招两式的没什么力道。此处人多,她压根占不到便宜。 “我跟你成亲,你嫁给我。”他回答得干脆。 雪兰冷笑两声,“凭什么?就因为你在我身上种了生死蛊,我便要嫁给你?王少钧,我便是死,也不会嫁给你。要杀就杀,少废话!” “我何时说过,我要杀了你?”王少钧轻叹一声,走过来想握住她的手,却被她快速避开。 偏生得两人都是执迷不悟的人,她执意不肯,他却执意要与她牵手。握住她微凉的手,王少钧含笑望着她,“你这人什么都好,唯有一样,不会笑。终有一日,我会让你为我笑。” “永远都不可能。”她冷漠到了极点。 此刻的她,如同俎上鱼肉,凡事已身不由己。她没有法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那些女子将她厌恶的大红色,套在她的身上。 嫁衣如火,眼前的女子美得艳绝,也冷到了极点。她站在那里,眼睛里空荡荡的,似乎看不到所有人的存在。她本来就是这么冷的人,所以身边的一切对她而言,不过是虚无罢了! 王少钧亲自为她戴上大红盖头,却被她狠狠扯下,那双冷戾的眸,染着猩红的血色,这是她所能爆发的最后的杀气。 她受制于人,已然是万般无奈,如今还要她心甘情愿的喜嫁,简直是痴心妄想。 王少钧轻叹一声,捡起地上的大红盖头,“你不喜欢也没关系,以后你什么时候喜欢了,我再——”他顿了顿,许是觉得再来一次这种话有些不吉利,顾自低头一笑,“罢了!” 他牵起她的手,执意走到正中央。 雪兰看见前头摆着知府夫人的灵位,此刻她便要跟王少钧对着灵位拜堂成亲。这事,让她忍无可忍,“王少钧,你疯够了没有!放开我!我告诉你,我不会跟你成亲,我有丈夫,我有自己的男人。” 语罢,她狠狠的甩开王少钧的手,转身就往外走。而那些女子已经堵在那儿,她没有离开的机会。可她实在不愿跟王少钧成亲,她有她自己的归宿。 “你——丈夫?”王少钧自然是不信的。 “是!”雪兰承认,转身看他时,眼底的光突然溢开少许温柔。提及那所谓的丈夫之时,她突然笑了一下,而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很可惜,你出现得太晚,我的生命里已经没有位置可以容纳你的存在。” “那人是谁?”王少钧疾步上前。 雪兰轻哼两声,“他是谁又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你是我的谁?”她瞧了一眼王少钧手中的大红盖头,“我不会与你成亲,不会与你在一起,这辈子下辈子永远都不可能。我也不妨告诉你,此生除了他,我不会再嫁第二人。我此行,就是来找他的。” “那个人是谁?他是谁?”王少钧突然怒了,俊俏的容脸变得煞白,他颤抖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雪兰,“告诉我,他是谁!” 廖峰听得里头动静不对,快速走进来,“公子?” “那个男人是谁?你们成亲了?”王少钧呼吸急促。 “纵然没有成亲,只要我找到他,我就是他的人。”雪兰别过头去。 廖峰眸色微转,“公子,既然没有成亲那就不算夫妻!虽然凡事讲求个先来后到,可这世上后者居上的事儿,也多了去!公子,您说是不是?” 王少钧死死盯着雪兰,身子绷紧。 见状,廖峰继续道,“公子,只要你跟雪兰姑娘今儿拜堂成亲入了洞房,那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雪兰骇然怒视廖峰,眸色狠戾。 王少钧却是高兴到了极点,“没错!”他一把握住雪兰的手,“不管你既定的丈夫是谁,如今你都只能嫁给我。雪兰,我们成亲,你就是我的女人!” “放开我!”雪兰挣扎着,却被人一左一右的摁住。 廖峰一脚过去,直中雪兰的腿肘,她当即跪在了地上。见状,王少钧也跟着跪地行礼。一场被强行摁压的成亲大礼,便是这样完成的。 夫妻交拜,此后她雪兰便是他王少钧名正言顺的妻子。 廖峰笑了笑,“公子,礼成!该洞房了!”手一挥,当即将雪兰打晕,王少钧伸手一揽,当即将雪兰打横抱起。 “祝公子与少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廖峰快速退出石室。 石门关闭的那一瞬,王少钧欣喜而激动的望着怀中的女子。这红衣艳绝,这容颜倾世,以后便都只属于他一人。不管她是为谁而来,从今往后,她都只能与他白首偕老。便是来日死了,她这墓碑上也得刻上他王少钧的名字。 温柔的将雪兰放在床褥上,王少钧定定的望着她,颤抖的手,轻柔抚过她精致的面颊,“以后,你只能是我的。” 第120章 鸿门宴 人生际遇,果然是最难预料的。雪兰终究没料到,会有这样一个男人,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命数会照着最初的设定,一路走下去。 终究,人算不如天算。 更算不到的,还有王唯庸。 自以为能为儿子做尽一切,却不知这是在自掘坟墓。这穆百里和赵无忧,哪个是简单的角色,哪个是他能对付得了的? 临水照花,隔岸看。 如人饮水,冷暖知。 赵无忧坐在马车里,第一次大摇大摆的经过长街。这平临城里,如今的局面已然混乱到了极点,却又身处于崩溃的边缘。这东厂的势力渗入,和平临城的卫队有些摩擦冲突。 两帮势力如今在此处对峙,明面上都是为皇帝效命,可实际上却各有各的心思。 “公子。”素兮压低了声音,“小心。” 赵无忧一抬头,原是已经到了王家。走出马车的时候,东厂的马车也正好赶到,她与穆百里打了个照面。各自伫立的那一瞬,她站在那里没有动,一如既往的儒雅温和。 穆百里望着她,早前那一番问题,他未能回答。他以为她会生气,或者再见面的时候,会有些尴尬。又或者是,在尴尬之余,多几分重逢时的窘迫。 可现在呢? 坦坦荡荡赵无忧,温和儒雅少年郎。这翩翩公子,礼部尚书,皇上的宠臣,仍旧是初见时的模样,素白的容颜,浅笑盈盈的模样,丝毫没有半点芥蒂与尴尬。 这么一来,反倒让穆百里凝了眉头。她这般坦荡,不就显得他小气吗?身为女子尚且如此虚怀若谷,可到了他这大男人身上…… 轻叹一声,穆百里缓步走向她,颀长的身躯遮去了她视线里所有的光亮。 逆光里的他,眉目间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这个杀人如麻的魔头,不管何时不管何地,总要给你虚幻的假象,让你误以为这浓墨重彩之下,真的是一副无害的心肠。 “赵大人,好久不见!”穆百里意味深长的开口。 赵无忧报之一笑,“督主客气。” 王唯庸朝着二人作揖,“两位大人,请!” 闻言,赵无忧抬头看了看这王家的门楣,不免笑道,“知府门第,果然是气派非常。” 王唯庸俯首,“大人客气,请!”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抬步走进了门。 穆百里与她并肩,这是她第一次光明正大的走进王唯庸的家。她上次来过,左不过上次是顶着陆国安的脸,而这一次是以钦差大人的身份,堂而皇之的进来。 王唯庸也算客气,大摆筵席,眼见着平临城瘟疫泛滥,他们还能山珍海味的吃着,好酒好肉的伺候着,真是不容易。 赵无忧与穆百里落座,她的面色有些白,风吹的时候,不免轻咳两声。 “赵大人身子不舒服吗?”王唯庸忙问。 “没什么。”赵无忧道,“知府大人放心,我这病是老毛病了,倒不是瘟疫。” 听得这话,王唯庸面上一紧,当下有些惭愧,“赵大人言重了。” “重了?”赵无忧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怎么本官却觉得轻了呢?这三两句,知府大人便有些扛不住,那外头的千万条性命,岂非要把知府大人活活压死?” 王唯庸袖中的手抖了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这赵无忧与穆百里不同,穆百里是手段毒辣,杀人的事儿他在行。可这赵无忧乃是文官出身,是故在她跟前,所有的能言善辩都会变得苍白无力。 “下官……”王唯庸的额头渗出薄汗。 赵无忧轻笑两声,“知府大人何必如此紧张,本官也只是说说罢了!”语罢,若有所思的望着王唯庸额头上的冷汗,眸色微恙的瞧了穆百里一眼。 “是!”王唯庸咽了一口口水,便冲着师爷道,“开席吧!” 师爷行了礼,手一招,歌舞皆上,酒席大开。 瞧着那笙歌乐舞,赵无忧扬唇笑得邪冷,“知府大人这儿还真是热闹,这些女子,不会也是从花街柳巷请来的吧?你要知道,咱们这位督主,可一点都不喜欢烟花女子。”她望着穆百里,笑得凉薄,“再漂亮的烟花女子,督主这一掌下去,也得变成血淋淋的。” 穆百里揉着眉心,他当时夜闯眠花宿柳,还不是为了救她吗?这丫头倒好,反过来拿捏着他调侃他,果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王唯庸心下一怔,难怪当日穆百里不喜欢柔姬,原来他不喜欢烟花女子。若早知道这样,就该……顿了顿,王唯庸身子微颤,竟瞧见赵无忧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自己。 当下心惊,王唯庸忙道,“赵大人看什么?” “看知府大人呢!”赵无忧毫不隐晦。 “看下官?”王唯庸不解,“下官脸上有什么吗?” “知府大人的脸上写着字儿呢!”赵无忧蹙眉,煞有其事的左看看,右看看,“瞧,这额头上写着胆战心惊,左脸上写着阳奉阴违,右脸上则是——”她倒吸一口冷气,“杀人灭口。” 音落,王唯庸扑通就跪在了地上,“赵大人,可不敢开玩笑,下官岂敢——” 赵无忧佯装慌张,“知府大人这是何必呢,我这是问你开个玩笑呢!知府大人怎么就当真了呢?” 听这话,王唯庸的脸上乍青乍白得厉害。 赵无忧亲手搀起王唯庸,“知府大人膝盖软,这是好事儿。该明儿治理瘟疫有功,到了皇上跟前,知府大人这毛病,可就能占了妙处。” 穆百里似笑非笑,“赵大人这是深有体会啊!” 遇见拆台的,赵无忧也不恼,仍是笑吟吟道,“是啊!正因为深有体会,所以本官对知府大人寄予了厚望。岂料知府大人却吓着了,真真是本官的不是!” “不不不,是下官不知好歹。”王唯庸忙道,抬手拭去额头的冷汗。 赵无忧道,“吃吧,我也饿了!” 王唯庸慌忙为穆百里和赵无忧斟酒,岂料赵无忧抬手便摁住了杯盏,“知府大人太客气。” 素兮上前一步,“公子身体不好,大夫吩咐过,不可饮酒。” “原是如此。”王唯庸俯首为穆百里斟酒,而后退到一旁,“下官不知赵大人身子不好,还望大人恕罪。” “你我乃是同僚,知府大人何必处处低人一等呢?你要是一直如此,我还以为自己又多了个奴才。”赵无忧回望着素兮,笑得凉薄,“素兮,你可看到了,再这样下去,知府大人都能将你取而代之了。” 素兮俯首,“知府大人的才能自然是在卑职之上,卑职身为公子的奴才,未能尽职尽责,乃卑职之罪!请公子责罚!” “知府大人是不是觉得本官的这位家奴,很脸熟?”赵无忧明知故问,“呵,不好意思,前不久啊这奴才找不到我,便只好顶了我的身份,以安知府之心,以安众人之心。知府大人不会介意吧?这事儿要是闹到皇上那儿,本官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不敢不敢!”王唯庸忙道,“赵大人当时事出无奈,下官能理解。” “那我这家奴,一不小心把知府大人的好意都给折腾了,知府大人也不介意吗?”赵无忧说的是什么,王唯庸自然是心知肚明的。 说的,不就是王唯庸用美人计对付赵无忧的事儿吗? 看上去,这赵无忧是在细数自己的疏漏,可实际上呢,王唯庸是占不到一点好处的。赵无忧纵然是让人冒充自己,可王唯庸敢行贿,敢用美人计对付赵无忧,这要是到了皇帝那儿,照样是死罪一条。 王唯庸连连点头,“下官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倒也罢了,可别糊涂一辈子。”赵无忧喝了一口水,“知府大人,你说是吗?” “赵大人所言极是!”王唯庸被赵无忧弄得一愣一愣的,这会子一颗心早就乱到了极点,不知该怎么应付。赵无忧说什么,他都只能点头称是。 素兮在碰冷笑,这王唯庸还敢对自家公子动心思,不把你绕个半死,就不是她家的赵公子。 可不是嘛,赵无忧绕了一圈,既免去了素兮的冒充钦差之罪,又好好的教训了王唯庸一通,可这细思下来,竟也寻不着一丝过分之处。 一切都是王唯庸自己承认的,跟她可没什么关系。 歌舞升平,丝竹声声,好一派祥和之气,就跟赵无忧上次来的时候一样。高高在上有高高在上的生存法则,这世上各行其道,是人人生来就注定的不平等。 精致的菜式一样接着一样的呈上,赵无忧凉飕飕的望着穆百里,这鸿门宴倒是更像断头饭了。 “两位大人,下官身为云华州知府,却未能尽职尽责,让云华州瘟疫泛滥,以至于到了如今的地步。”王唯庸端起杯盏,“下官自罚一杯,请两位大人恕罪。” 穆百里端起杯盏,若有所思的瞧着这杯中之酒,“知府大人这是什么酒?” “二十年的女儿红。”王唯庸不知其意。 穆百里放下杯盏,而后长叹一声,“喝惯了梨花酿,其他的酒入了喉,便也如同白水。”随手便将杯中之酒倾倒在地上,“实在无趣。” “梨花酿?”王唯庸愣了愣,“下官不知有这样的东西。” 赵无忧不做声,心头腹诽:惯得你!还梨花酿!以后酒娘子都没有! 王唯庸只能尴尬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而后瞧着这索然无味的歌舞,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办才好?微微扭头看了师爷一眼,师爷微微敛眸。 这是什么意思,王唯庸自然是清楚的。 可如今赵无忧不吭声,穆百里也是拒人千里,他想动手也是为难。 蓦地,他看到赵无忧拿起了筷子,心下一抽,身子微微的绷紧。下意识的去拿了酒壶,给自己倒酒喝。他喝得有些着急,面色微微泛白。 这情形,看得素兮也暗自心里紧张。公子是绝对不能有事的,否则这平临城怕是都要不安生了。一如当日温故所言,若是赵无忧有事,整个云华州都得抖三抖。 望着一桌子的菜,赵无忧想着,这王唯庸也算是费了不少心思,瞧着荤素搭配的。她惯来吃素,所以这素食都摆在她跟前,而穆百里跟前呢? 穆百里身为太监,自然不能吃太燥热的东西,虽说是荤素皆有,但这荤也荤得有些水准。 看样子,这王唯庸还真是一心要让他们死呢! 有那么一刻,王唯庸觉得四下陡然安静下来,他端着杯盏的手,有些难以抑制的轻微颤抖。他看着赵无忧夹起来菜,放在了自己的碗里,那神情仿佛没有半点怀疑。 脑子里,响起了那人的声音:这毒无色无味,绝不会让人瞧出半点端倪。 所以,只要赵无忧和穆百里死了,自己的儿子就是安全的。 可菜到了赵无忧的嘴边,赵无忧又开始轻咳。 穆百里道,“赵大人这副身子骨,看样子得好好的养一养才行,否则还真让人担心。你这有来无回的,到时候相爷回来,一旦怪罪下来,不知该是怎样的惊天动地。” 赵无忧凉飕飕的望着他,“我这有来无回倒也罢了,怕就怕你东厂提督,若是一不小心死在这儿,到时候东厂群起而攻之,只怕整个平临城都会被夷为平地。”她呵笑一声瞧着王唯庸煞白的脸,“到时候,可就要连累知府大人了。” 他们说着笑,王唯庸听着心颤。这个时候,他哪里还有心思说笑。他们的玩笑话,听在王唯庸的耳朵里,那可是字字珠心,让他如坐针毡。 赵无忧觉得有些头疼,真是一点挑战性都没有。干脆放下了筷子,赵无忧揉着眉心,面色苍白得厉害。 “赵大人不舒服?”王唯庸低低的问。 “世上之事总是生生相克。”赵无忧别有深意的说着,“约莫是本官与知府大人无缘,自打进了这府内,便总觉得身上不痛快。知府大人可知道为何?” 王唯庸愣了愣,“下官委实不知其中缘故。” 赵无忧轻叹,“这府邸,阴气太重。” “什、什么?”王唯庸愕然。 “有阴气自地府而来,幽冥之气不散,本官这心里,总觉得膈应得慌。”赵无忧笑得凉薄,“知府大人家中,是否有人引了这地府阴气,以至于连累了整个云华州?” “赵大人此言差矣,这地府阴气嘛实属无稽之谈。这云华州瘟疫,实乃下官管辖不利所致,下官甘愿受罪,还望赵大人莫要牵连他人。”王唯庸这此地无银三百两,迫不及待的揽了罪责,还真是让人感动。 赵无忧瞧了穆百里一眼,“督主以为呢?” “赵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吧!”穆百里温和浅笑。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将跟前的菜,小心翼翼的夹到了王唯庸的碗里,“知府大人辛苦,赏个脸吧!” 音落,王唯庸面色煞白,低眉望着碗中的菜肴,旋即愣在当场。 “吃吧!”赵无忧勾唇笑得邪肆,“知府大人自己置办的山珍海味,想来最和你自己的口味。” 师爷愣了,目不转睛的盯着王唯庸碗里的菜,身子绷紧。 王唯庸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赵无忧,却听得赵无忧道,“知府夫人的墓地,有大批的逆党聚集,钦差卫队已经奉命包围。知府大人忠君爱国,想来也不会介意,自己夫人的墓地被就此捣毁吧?” “捣毁?”王唯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来日皇上恩赐,必定会许知府夫人,金顶玉葬。”赵无忧轻咳两声,素白的脸色没有半点血色。 王唯庸眸色迟滞的盯着眼前的赵无忧,都是官场的人,各自圆滑,各自心知肚明。 “平临城内,有不少知府大人的旧部吧!”赵无忧笑了笑,“知府大人在云华州也当了十数年的官,没有人比你更了解,如今的云华州需要的是什么。” 是平静与安稳,而不是动摇军心。 王唯庸盯着碗里的菜,默默的拿起了筷子,“赵大人果然是朝廷栋梁之才。” “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赵无忧道,“有些东西,一旦错了是回不了头的。”语罢,她幽幽然起身,“你瞧瞧这歌舞升平,再看看外头的生离死别,知府大人难道一点感触都没有吗?” 不紧不慢的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上头写着“皇上亲启”,可见是赵无忧要呈递京城的密信。 王唯庸瞬时面如死灰,他不是不知道,赵无忧掌握了多少证据,卓雷和后山之事,王唯庸都心知肚明。如今,他已是穷途末路。 一时间,王唯庸手抖得厉害。 赵无忧轻叹一声,“素兮,马上八百里快马,把密信送入京城,亲呈皇上手中!” 素兮上前,毕恭毕敬的接过,“卑职马上去办!” 音落,赵无忧含笑望着王唯庸。 王唯庸面如死灰,不声不响的将碗中的菜,慢慢的塞进了嘴里。师爷瞪大了眼眸,张了张嘴似是想说点什么,可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穆百里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话,他便静静的坐在那里,精致的绣帕不紧不慢的擦拭着他手中的骨笛。如玉晶莹,泛着阴寒之气,看的人心里瘆的慌。 这骨笛中,血丝寥寥,让人只觉得胆战心惊。 见此,王唯庸便知晓,自己死期将至。 他想杀了他们,可最后呢?一个是东厂提督,眼线遍布;一个是礼部尚书,聪慧绝顶。他们早就看透了他的把戏,可是碍于平临城是他的平临城,所以他们暂时不能拿他怎样,便选择了让他自食其果。 然则把刀子架在了知府夫人的目的,就等于是给他下了最后的通牒。 王唯庸没有第二条路可走,这两人一个比一个更心狠手辣,他已经是末路。 腑脏翻滚疼痛,那是毒发的迹象。 王唯庸面白如纸的望着眼前两人,他们逼着他去死,为的是平临城内的安宁,避免他的旧部与钦差卫队发生冲突,最大程度的保存实力。 鲜血,沿着唇角不断滚落。 素兮心头一怔,这是……下毒了? 赵无忧和穆百里的脸色,没有丝毫的诧异之色,这不过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双手,早就染满了鲜血,也不在乎多他这一条。 师爷疾呼,“大人?” 王唯庸眼翻白,一头栽倒在地。黑血不断的从口中溢出,他睁着一双眼,死死盯着赵无忧。 “大人!”师爷颤抖得厉害。 王唯庸咽了气,到死一句话都没有。他还能说什么?还有什么可说的?放下的放不下的,他都没有选择,也没有退路。局势已经很明显,赵无忧和穆百里掌握了主动权,那封信只要送上京城,他王家九族必死无疑。 与其如此,还不如现在就死了,也算是给儿子一个警醒。到时候王少钧逃过一劫,这场瘟疫便算是死无对证。饶是有罪证,他们已死,还能怎样呢?这九族不九族的,他是看不到了。 “督主,死了。”陆国安探了王唯庸的颈动脉。 穆百里轻叹一声,俄而瞧了师爷一眼,“来人,无极宫行刺本座与赵大人,不想竟然毒死云华州知府王唯庸。传本座命令,凡遇无极宫门徒,杀无赦。” “是!”陆国安颔首。 师爷的身子颤了颤,快速退到一旁。 素兮捧着那封信,“公子,那这封信呢?” “信里一个字都没有,送到皇上那儿,是想欺君吗?”赵无忧拂袖而去。 素兮一愣,便是不远处的师爷,也跟着僵在当场。 一封没有字的书信,便逼死了云华州的知府王唯庸。 穆百里倒是一点都不意外,瞧着跪在前头,一个个战战兢兢的奴才们,别有深意的瞧了陆国安一眼,而后扬长而去。 陆国安当然知道穆百里的意思,有些东西是不能往外传的,否则来日出了事,那便是大事。穆百里做事,惯来不留任何把柄。 就好比这刚回到房间,准备出逃的师爷。突如其来的一根腰带,便成了典型的护主不利,而悬梁自尽。 走出大门的时候,赵无忧回头瞧了一眼这朱漆大门,从今以后,这儿就该换人了。不过这跟她没关系,王唯庸是自尽,对外是遭了无极宫的行刺。所以说,不管怎么算,这笔账都落不到她的头上。 “赵大人好生厉害!”穆百里执起她的手,径直将她带到自己的马车跟前。 赵无忧轻叹一声,只得随他一道上车。这般挣扎,教人看见了难免要说闲话,这可不是京城,所以嘛她也不想在大街上与他争辩什么。 上了车,他温暖的掌心依旧裹着她柔若无骨的手,冰冰凉凉的触感,才是他最好的回报。 “明知道饭菜有毒,你为何要让我一人唱独角戏?”她有些不忿。 “明知道赵大人能一人独挑大梁,本座又何必多费唇舌?这场好戏,果然没让本座失望。赵大人三言两语,便让王唯庸这知府大人,也只能无奈的自食其果,实在是了不得。”穆百里固然是最清醒的,旁观者之人看一切都如此透彻。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她想收回手,奈何他紧握不放。 无奈之下,赵无忧道,“穆百里,我头疼。” 他微微一愣,她已顾自靠过来,干脆靠在他身上,闭上眼眸等着他伺候。反正他要占便宜,那她也不能太吃亏。 穆百里眉心微蹙,“赵大人还真是一点都不肯吃亏。” “彼此彼此!”赵无忧淡然回应。 温热的指腹,力道适中的揉着她的太阳穴,她仰躺在他的膝上,双眸紧闭。他能近距离的看见她垂下的眉睫,被他的呼吸撩动,晕开极是好看的光影。 相安静好,果然是最好的相处模式。 “王唯庸不是我逼死的,是他自己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若他没有下毒,就不必心虚,不会觉得自己必死无疑。若不是如此,我那些恫吓根本起不到作用。”她扬眸看他,“穆百里,你说呢?” “就算他不自尽,也会死。”这是他的答案。 敢下毒杀东厂提督,杀礼部尚书,杀皇帝的钦差大臣。王唯庸纵然不自尽,穆百里手里的御赐金牌也饶不了他。 赵无忧合上眉睫,“最烦的便是你这样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总是把别人当刀子使,最后这刀子生了锈,便就没什么用处了。” 他不说话,实际上他一直在等,等她重新开口问他那件事,可她始终只字不提。 穆百里想着,这丫头果然是耐得住性子的,倒有几分猎人的耐心。这般心思城府,哪里像个姑娘家,倒像个天生的谋士。似乎,她生来就该与寻常女子不同。 不一样的出身,不一样的宿命。 见穆百里没有说话,赵无忧轻笑,“怎么,还担心我问你蛊毒的问题?” 他目不转睛的凝着她,唇角溢开少许笑靥。 “你当我是傻子吗?明知道你不会告诉我,我还非得揪着不放,最后你我谁都占不了好处,一个个脸上都不好看。死皮脸皮的事儿,可不是我的专长。”她带着几分潮冷,口吻却是极为平静的,“凡是让我不痛快的,我都会给他个痛快!” 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掌心抚过她冰冰凉凉的面颊,“那本座,让你不痛快了吗?” “所以,你害怕吗?”她温柔笑问。 他轻叹一声,“本座若是怕了,赵大人会放过本座吗?” “不会!”她回答得跟干脆。 闻言,他俯首,似好久不曾尝过她的滋味。摄住她微凉的唇瓣,这糯软的美好,实在让人眷恋不舍。这样的人,这样的性子,偏生得像谜一般的令人着魔。 唇齿相濡,熟悉的气息,在唇齿间流转。 清醒与理智在两人之间,形成了最坚固的屏障,他们痴缠,却又站在朝局的对立面,彼此为敌,彼此依赖着存活。是红颜一生误,还是俊彦已成魔,谁也说不清楚。 或者只有在某天,他们都放下了各自的清醒与理智,突然脑热,那么局面也许会变成另一般模样。 否则,他们是永远的敌人。 “穆百里。”她含糊不清的喊着他的名字。 “嗯?”他低低的应了她一句,却是贪婪的眷恋着,她身上的淡雅梨花香。这唇齿间的美好,果然是最勾魂摄魄的,难怪古人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这朵白梨花,绽放在大邺最高的枝头,绚烂而迷人。 如今就在他怀里,呼吸微促,柔若无骨。 腰间的手,加重了力道,她有些吃痛凝眉,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穆百里。” 穆百里终于松开她,旋即笑得意味深长,“赵大人受不住了?身子绷得这样紧,看样子是春心动。” 赵无忧柔柔软软的靠在他怀里,亦笑得意味深长,“穆百里,你只顾着说我,怎么不说你自己也身子绷紧了呢?那你岂非也是春心动?”她吻上他的脖颈,“到时候,你别告诉我,你爱上我了。” 他轻笑,“这话,该本座警告赵大人才是。” “殊途同归这种事,只是传说罢了!”她笑得微凉,“在你我之间,永远都做不到殊途同归。” “道相同,却不相为谋。”他抱紧了怀里的她。 赵无忧觉得有些累,“穆百里,你我之间,你猜谁会赢?” “难道要本座承认,会输给你吗?”他嗤笑。 赵无忧笑而不语。 有些东西,悄悄进了心,悄悄上了心,只是她不想承认罢了!不想承认,也不敢承认,毕竟她是礼部尚书,丞相府唯一的公子。 赵家跟东厂,永远都处于势不两立的局面。 两虎相争必有一死! 闭上眼睛的时候,她低低的问了一句,“穆百里,如果有一天我爱上了你,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他身子微怔,随即笑了,散了满室的温柔。 怎么办? 你赵无忧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哪里知道会怎么办?横竖两个人清醒的人,相互取暖,在刀锋剑影之中,相互利用。最后的最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你知道,世上最大的惩罚是什么吗?”她问。 他愣了一下,还真的没答上来。对他而言,所有的惩罚都不是惩罚,因为人的最后走向,都不过一个死。不知为何,心里突然紧了紧,有些莫名的不安。 马车外不远处,有一抹倩影,悄悄伫立。 第121章 爱的坟墓 平临城知府大人,王唯庸被毒杀之事,这消息很快便已人尽皆知。无极宫恶名昭著,如今再也没有洗白的机会。早前京城就出了榜文,说是无极宫刺杀朝廷重臣,而且还入宫行窃。现下无极宫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大批的钦差卫队,与官军涌向了知府夫人的墓地,将这儿里里外外,包围得水泄不通。 墓室里的人,不是不知道外头的情景,只不过赵无忧还没找到解药,一时半会的还不敢让人发动进攻。否则这王少钧若是真的死了,而温故又没能找出解药,这场瘟疫将会再次蔓延,此后一发不可收拾。 所谓投鼠忌器,便是这个道理。 是故赵无忧,也不急着赶往目的。从狼谷回来,收拾了王唯庸之后,便好好的洗了个澡,然后吃了顿饭,再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她安安稳稳的睡在那里,素兮便守在门外,如此才算放心。 这几日,赵无忧实在是太累了,这一副身子骨,被折腾得如同散了架一般。自从来了平临城,她好久没有这样沉沉的睡过了。身上暖暖的,似乎有暖炉贴着,油然而生的安全感,让她觉得很舒服。 睡梦里,她想起了小时候,与哥哥一起放风筝的场景。那时候,天很蓝,水很清,是他们最高兴的时候。而如今,那样的日子似乎只能活在记忆里了。 他低头望着怀里的女子,唇角微微扬起,也不知梦到了什么,竟然笑得如此高兴。赵无忧这人,其实很少喜怒形于色。你见着她唇角带着笑,却未必是真的笑,她的怒也未必是真的怒。 穆百里自己便是这样的人,是故深谙其中的苦楚。没有谁真的要拒人千里,只不过身不由己,终究自己也不过是谁谁谁的棋子罢了! 可这世上,谁又不是棋子呢?每个人都是上天的棋子,在既定的棋局里,逐渐走向消亡。纵然你君临天下,纵然你卑微到尘埃里,最后的最后,都是一样的。 然则,总有人不甘心,不甘就这样一辈子碌碌无为的消亡。 柔软人床褥,身子难以抑制的颤抖。 攻城略地,伴随着王少钧的欣喜与癫狂。不管她心里有谁,也不管她曾经属于谁,以后属于谁,此时此刻她都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雪兰是被疼醒的,她一下子清醒过来。她历经风月,对于这些事情她虽然没做过,却是亲眼见过不少的。 睁开双眼,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是王少钧那张疯狂的容脸。 他望着她,那双满是欲念的眼睛里,唯有她一人的影子。许是从今往后,也只有她一人,然终究非她所愿。 不管她是否愿意,也不管她来日是否怨恨,他要的已经得到。她已经明白,王少钧这三个字,将变成她此生的噩梦与怨念的根源。 她厌恶的想要推开他,可是这会她的内力还没有恢复,而且——她的身子似乎有了明显的变化。 那生死蛊,似乎开始起作用了,她极力的想要摒弃这种感觉,可是一旦迎上他的眼睛,她便有些神志不清,身不由己。 身上的默契,让生死蛊得到了最好的骨血相融。 激烈过后,雪兰逐渐恢复了清醒。 睁着一双空洞的眸,望着那幽暗的墓顶,她不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办。孑然一身出现在这异国他乡,只为了寻找心里的执念,可是现在呢? 她蜷起身子,用被褥紧紧的包裹着自己,没有哭也没有闹。 王少钧已经穿好衣服,外头的动静他都听到了,所以现在他该去处理,自己该做的事了。深吸一口气,他坐在床沿,温柔的望着神情迟滞的雪兰。 伸出去的手,被她快速别开头,避开了。 “雪兰你别怕,我这辈子都只对你一人好。”他温柔浅笑,终于捧起了她美丽的容脸。她无法想象,当他将她压在身下,痛痛快快的占据之时,他的内心有多么雀跃。那种欢喜,便是拿了整个天下来换,都是没办法比拟的。 她倦怠的望着他,“我不需要。” 王少钧微微一愣,俄而又低头苦笑,“你是在怨恨我?怨恨我就这样得到了你?” “你没有得到我。”她定定的望着他,“在我的家乡,女人的贞洁并不代表什么。爱不爱你是我的自由,你别以为得到了我的身子,就是我的男人。王少钧,你要的业已做到,此刻可以放了我吧?” “你还是要走?”他愕然。 雪兰没有说话,只是不紧不慢的掀开被褥。当着王少钧的面,穿好衣服,她还是那个清清冷冷的雪兰姑娘。从不会笑,更不会为王少钧笑。那张凉薄的脸上,始终只有无温与冰冷。 她还是没有多看他一眼,抬步走向石门。蓦地,她顿住脚步。听得顶上传来清晰的脚步声,这纷至沓来的脚步声,显然不是一两个人,而是一帮人。 王少钧疾步上前,一把拽住她的手腕,“留在这里,外头不安全。”语罢,他走出石门。 雪兰站在原地没有动,她想着自己此刻的确不该出去。转身坐下,她在等,等着自己的内力恢复。腿根处疼得厉害,可她惯来是那种倔强的人,不管有多疼她都不会吭一声。 只要能恢复内力,这些人都拦不住她。 不就是失身了吗?来日解开这生死蛊,她再杀了王少钧,那这件事就会变成过去。 思及此处,雪兰静下心来,开始调息。不管有多难,都拦不住她出去之心。她不愿留在王少钧身边,一刻一分一秒都不愿意。 外头,廖峰跟着王少钧疾步走向主室。 “是钦差卫队和官军。”廖峰面色焦灼,“他们已经包围了整个墓地,只不过没找到入口,一时间又不敢硬闯。公子,现如今该怎么办?” “官军?”王少钧微微一愣,“不可能,我爹不会答应的。这是我娘的墓地,他纵然不爱我娘,也不至于如此绝情。” 廖峰眸色微恙,朝着王少钧行了礼,而后低低的道了一句,“公子有所不知,知府大人他——” “我爹怎么了?”王少钧顿住脚步,面色微沉。 廖峰面露难色,音色轻颤,“知府大人已经死了。” “你说什么?”王少钧骇然揪住廖峰的衣襟,“你把话再说一遍!你给我说清楚,我爹好端端的,怎么会死?”蓦地,他神色一窒,“是东厂还是赵无忧?” 廖峰道,“兼而有之吧!听城内的人说,无极宫行刺,下毒杀害两位钦差,结果让知府大人不慎殒命。可是公子,无极宫并没有下毒。” 王少钧自然是知道的,无极宫没有给他爹下毒,所谓的行刺更不可能存在。 “这些话是他们放出来的吧!”王少钧踉踉跄跄的进了主室,看着整整齐齐的桌椅板凳,他一下子跌坐在凳子上,神情有些恍惚,“我爹——不可能死,他若是死了,那我怎么办?他怎么可能,放得下我?一定是赵无忧和穆百里,是他们!一定是他们害死了我爹!” 下一刻,王少钧身子一震,“你从密道走,去找师爷问清楚。” 廖峰抿唇,“公子不必找了,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卑职已经让人去找师爷了。但是——师爷悬梁自尽,这事儿咱们没办法。” “师爷死了?”王少钧面色惨白,“我爹、我爹死了?”他抬头望着母亲的灵位,“去找我娘了吧!我娘,一直在下面等着!如今,终于能夫妻团聚了。” 他起身,缓步朝着内室走去。 推开门,内室里面重新铸造了血池,一眼望去满目的瓶瓶罐罐。后山被端了之后,他便只能在这里,像个鼹鼠一般,以后只能习惯这不见天日的生活。可这一切,他觉得都是值得的。 眼底的光,泛着浓烈的戾气,王少钧蹲在血池旁,“爹,你放心,你跟娘很快就能回到我的身边。只要我炼成了活人蛊,你们就不比再永远睡在这肮脏的泥土之下。爹,我会替你报仇的。” “活人蛊已经到了最后一步,公子可要抓紧。”廖峰适当的提醒,“只要炼成了活人蛊,知府大人也能有不死之身了。” 没错,死亡在活人蛊这儿,压根不是问题。 活人蛊能免去人体的衰老,能让人长长久久的活下去。纵然没有感情没有思想,可至少不会能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必忍受生离死别的痛苦。所以此刻,王少钧不觉得悲伤,只是觉得愤怒。 “没错。”王少钧凝眸,“我一定要炼成活人蛊,只要成功,谁都不会再离开我。” “公子所言极是。”廖峰瞧一眼血池,“如今咱们这墓地已经被包围,想出去也没那么容易,公子可要抓紧一些。只要有了活死人,咱们就不怕什么东厂的番子,朝廷的走狗了。” 王少钧冷笑两声,“活死人,不生不死,刀枪不入。很快,这世上还有一支强大的军队,由我的不死人组成,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是!”廖峰有些欣喜,“公子抓紧点吧!” 王少钧长长吐出一口气,凝眸望着嫣红的血池,“盯着雪兰,别让她离开墓地半步。通知无极宫的人,在活人蛊没有炼成之前,让他们务必阻止钦差卫队的进攻。我需要时间,需要不被打扰的时间,否则一旦中间出了差错,这活人蛊很可能会功亏一篑。” 廖峰点点头,“公子放心,卑职马上把消息送出去。”语罢,转身便走。 只要留住雪兰,只要有足够的时间,王少钧觉得自己一定能成功。当初在后山,试验了那么多次,眼见着成功在即。如果不是一时疏忽,让蛊人跑了出去,也许此刻他已经成功了。 配方都在后山被销毁了,是故他只能凭着记忆,重新组合。最后那一步,当时有些匆忙,他记不太清楚,所以得重新开始。 若是成功,他觉得自己将会成为这世上最大的王,拥有自己的活死人军队。他想着,不管雪兰想做什么,他都能成全她。 王少钧笑了,笑得何其惬意。 没错,到时候不管她想怎样,他都能帮她办到,如此一来,她应该会很高兴。他是真的,很想很想看到雪兰的笑容。一想起她在自己的身下,那浅喘低吟,两颊桃花的模样,王少钧整个人都激动了。 这座死人墓,困锁活人心,长长久久。 知府夫人的墓地四周,已经开始搭建营帐。 大批的钦差卫队和官军,都已经各就各位,只等着上头一声令下。可穆百里和赵无忧迟迟没有下令,似乎一直在等着什么。谁也不知道,他们在等什么。 殊不知,赵无忧在等温故的解药。 温故不眠不休,只为了赵无忧的一句话,便拼上了性命。蓬头垢面,熬红的双眼,疲惫至极的神情,俨然快要把自己折腾死了。 卓雷劝他休息,他亦是不肯。 当消息送来,说是王唯庸死了,赵无忧和穆百里已经让人包围了知府夫人的墓地,温故便知道他们所欠缺的,便是这里的答案。 狗子守在门外,温故一个踉跄冲出门来,“狗子,去把药倒出来送到后面去。这药性很烈,如果两个时辰之内能止住疼痛,就说明我的方子成功了。” “成功?”狗子心惊,“好,我马上去送药。” 后面寨子里的瘟疫,已经越闹越凶,如今连阿放都染上了瘟疫。这药到了后面,也没人敢轻易尝试,最后还是阿放以身试药。 “温大夫说了,只要两个时辰。”狗子定定的望着阿放惨白的容色,“阿放,你怕不怕?” 阿放摇摇头,“我相信如初公子,他既然能扳倒王唯庸那个狗官,我就算是豁出这条命,又有什么打紧的。”扫一眼面面相觑的乡亲们,“只要能治好瘟疫,我阿放就算是死了,也没什么遗憾的。反正也就是赤条条一个,家里也没什么人了。” 狗子不说话,这一场瘟疫,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人妻离子散。所以王唯庸的死,一个个都是拍手称快的。死得好啊! “温大夫医术那么好,应该不会有事的。”狗子道。 阿放倒是不以为意,“有事没事都没关系,我阿放如今什么都不怕了。钦差大人他们已经为我报了仇,王唯庸那个狗官死了,如今剩下那小杂碎,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恩,钦差大人一定会杀了他们。”狗子咬牙切齿,“他们害死那么多人,该有此报!” 谁都不再说话,静静的等着。 果不其然,两个时辰之后,阿放觉得身上轻松了不少,那些骨头缝里传来的疼痛也跟着缓解下来。皮肤处的溃烂瘙痒,似乎也没那么厉害了。 “如何?”狗子问。 阿放道,“好像没那么疼了。”捋起袖子,“溃烂的地方,也不痒了。” “那就是说,起作用了。”狗子兴奋不已,“这就成了!那小王八羔子,这一次死定了!”语罢,他撒腿就跑。 得知药效极好,温故如释重负的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妞儿,“没事了。” 妞儿自然是高兴的,若是没有解药,那么只有大哥哥身上的血才能救大家。可大哥哥的身体不好,要救那么多人,必定会要了大哥哥的性命,这便是妞儿最担心的事情。 “妞儿!”温故俯身蹲下,激动的抚过妞儿的面颊,“你也可以放心了。” 妞儿点头笑着,“伯伯,你真好。” “是妞儿说的,如果没有解药,大哥哥就会有危险。”温故深吸一口气,眸中噙着泪,“伯伯怎么都不会,让你大哥哥出事的。” “伯伯,那你能带我去找大哥哥吗?”妞儿忙问。 温故笑道,“你大哥哥如今还有要事没做完,狼谷比外头安全,你暂时别去打扰大哥哥。要不然大哥哥还得分心照顾你,她会很累很累。妞儿,你懂吗?” 妞儿垂头,“我懂!那等大哥哥做完事,他还会来找我吗?” “会!”温故道,“你大哥哥一定会遵守承诺,放心吧!” “那伯伯你去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照顾大哥哥,别让他忘了我。”妞儿担虑的望着温故。 温故笑着起身,“这话,伯伯一定帮你带到。”说完,抬步出门,卓雷已经在外头等着。这消息必须马上送出去,只要送到赵无忧的手里,王少钧就死定了。 策马狂奔,温故觉得自己好久没见到赵无忧了。可明明,她才走了数日。那种心情,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他已经很多年,都不曾这样牵肠挂肚过了。 很多年,很多年了…… 风过耳畔,他脑子里浮现出那个温婉的女子。江南烟雨,俏丽婉转。只为那一眼,粉身碎骨亦无所畏惧。只是后来的后来,怎么会变成这样? 说好的此生相许,为何突然变了模样? 也许上天给每个人的缘分,都是有期限和定数的,过了这期限,满了这定数,便不再属于你。所以该惜缘的时候没能好好的珍惜,到了失去之后,便再也回不到曾经。 策马飞奔,往事历历在目,过往尘烟弥漫。 赵无忧一觉醒来,鼻间轻嗅,是稔熟的气息,带着属于他的温度。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不管他什么时候出现,她都不管不问,只负责享受他给予的温存。 从最初的讶异、排斥和不适应,转变成现在的懒得管懒得问,着实也是一个过程。 赵无忧已经习惯了,他不声不响的过来,而后充当她免费的暖炉。 靠近他怀里,赵无忧敛眸,一双手不安分的在他胸口转着圈,“穆百里,等到天气暖和了,你便别再来了。我这畏寒怕热的,到时候两个人窝在一处,我不喜欢大汗淋漓的感觉。” 穆百里支着脑袋,若有所思的望着她,“本座怎么觉得,赵大人有些过河拆桥的意思?这冬日里过完了,被窝也暖透了,本座便没有利用价值了是吗?” 闻言,赵无忧仰头望着他,指尖轻轻的拂过他如缎墨发,“督主自己都说了,我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吗?既然是白眼狼,我自然不能让督主失望。” 穆百里捏起她精致的下颚,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她素白的面上。一觉睡醒的赵无忧,眨着一双极是澄澈的眸,就这么一脸无害的望着他。 若不是知道这丫头城府极深,他还真的要被她的表面给蒙蔽过去。 “除了暖被窝,本座还有很多妙用,比如说——在赵大人孤单寂寞的时候,本座还能充当慰藉。”他吻过她的唇,那轻柔的动作如春风拂过,轻得几乎不留痕迹,唯有少许温度,还残留在她唇上。 赵无忧笑了,“穆百里,你什么时候肯自降身价,来取悦别人了?” “本座只负责取悦赵大人,至于其他人嘛,本座还不放在眼里。”这一次,他极是认真的欺身压下她,吻上她的唇,浅尝着糯软的滋味。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淡淡的梨花清香,唇齿间的眷恋,这滋味果然是越发好了。 赵无忧如今也习惯了他的“强取豪夺”,你越是反抗挣扎,他越是得寸进尺。他是个太监,除了占点便宜还能干什么呢?她可不怕,哪天他把小娃娃塞进自己的肚子。 毕竟,他没这个功能,也没这个本事。 呼吸有些急促,赵无忧被他吻得有些意乱情迷,脑子里都有些浑浑噩噩的。身上软软的,瓷白的胳膊攀上了他的脊背,力道有些重。 原本,她穿着中衣。可是此刻,这厮不知何时竟然解开了她的中衣。这凉飕飕的感觉让她缩了缩身子,却因为他胸膛的灼热,让她瞬时有种冷热交加的错觉。 肌肤熨帖着,那薄薄的一层皮,传达着属于各自的欲念。都是饮食男女,只不过身体上各有缺陷,然则这颗心却是完整的。迷离中的执念,是谁一不小心丢了自己? 四目相对,呼吸着彼此的呼吸。 门外,陡然传来素兮的敲门声,“公子,狼谷来人了。” 音落,赵无忧到了嘴边的话当下咽了回去,娇眉微蹙,扭头冲着门外高声道,“等着!” “是!”素兮俯首。 穆百里深吸一口气,有些余味未尽的含住她的朱唇,滚烫的舌在她的口中肆意席卷,这才起身从她的身上下来,“看样子,咱们该动手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意味深长的望着她。 赵无忧敛眸,她不是不懂他的意思。 动完手,就该回京城去了。 一旦回到京城,他们就会恢复到最初的模样,各自为政,相互厮杀。东厂和赵家,再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和平相处,所谓的暧昧不清,最后都会变成利刃。 不是穿透你的心,就是刺透我的心。他们的结局,总逃不过这两者之间的。 他张开双臂,她看着他便是轻笑了一声,拢了拢衣襟,不紧不慢的为他更衣。拿着腰封,双手环过他腰上时,却被他突然抱在了怀里。 穆百里道,“希望不是最后一次。” 她的身子微微僵硬了一下,轻叹一声挣开他的拥抱,极是娴熟的为他系好腰封,缀好金玉带。她的举动就好像温良贤淑的妻子,可偏偏她此生都做不了任何人的贤良淑德。 “是不是最后一次,又有什么打紧的,局面从不曾改变。”她惯来理智得可怕,“你也好,我也罢,挣扎与不挣扎,都是一样的结果。穆百里,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优柔寡断了?该不是,真的爱上我了吧?” “赵大人这份自信的确可嘉,然则——”他蹙眉攫起她的下颚,“还是丑了点。” 她一笑,如梨花嫣然,轻轻绽放。 掸开他的手,赵无忧转身穿好衣裳,始终背对着他,“丑与美在朝廷而言,又有什么关系?身为男儿,能笑到最后的,绝不是靠一张脸。谁能手握生杀,谁便是这世间的主宰。这道理,督主还要我教吗?” 系好腰带,赵无忧整理了发冠,望着镜子里依旧苍白的容脸。她几乎可以想象自己闭上眼睛的时候,那张年轻的面孔,会成为“英年早逝”的代名词。 温故便在正厅里等着,熬红的双眼,此刻泛着迟滞的欣喜之色。他实在是太累,没日没夜的,就只是为了这一张方子。 “我已经配出了解药的方子。”温故忙道。 赵无忧站在门口,负手而立,身长如玉,“那便是最好的。”扭头望着站在回廊里的穆百里,笑得如初温和,“督主,解药到手,可以强攻了。” 穆百里眯起眸子,瞧一眼这灰暗的天空,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 见状,温故微微一愣,这二人的表态似乎有些奇怪。 “吩咐下去,准备动手!”穆百里道。 院子里的陆国安俯首,“是!卑职马上安排!”语罢,旋即离开。 “公子,你没事吧?”温故担虑的望着赵无忧,她的脸色仍旧苍白得厉害。每每看到她脸上的白,他总觉得心肝颤。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笑得温和,“我还能有什么事?温大夫能拿到解药,来日到了皇上跟前,那也是大功一件。等我回到皇宫,必定会面呈皇上,请皇上恩赐。” “草民不敢!”温故心下一怔。 门外,穆百里若有所思的望着赵无忧,一言不发的拂袖离开。 须臾,素兮上前,“公子,督主似乎——” “这话就是说给他听的,让他以后离温大夫远点。”赵无忧笑了笑,转而别有深意的望着温故,“其实我们都知道,纵然有皇上的恩赐,如果穆百里真的想动你,无论是谁都拦不住。有这一层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一些,至少除了穆百里,暂时都不会有人动你。” 温故犹豫了一下,“你其实什么都知道,为何要帮我?跟东厂作对,不是你的风格。” “那我的风格是什么?”赵无忧问,“不要拿你们的心思,来臆测我的心思。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我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面色微沉,赵无忧轻咳两声,“马上吩咐下去,把解药的方子送到平临城各个药店,让所有大夫都动手抓药治病救人,谁敢违抗,以抗旨不遵论处。” “是!”素兮行礼。 赵无忧拂袖而去,如今她该去墓地看看。这一次,她得好好的跟王少钧打个招呼。这个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东西,也该见一见了。 “小心点!”身后,温故疾道。 她似什么都没听见,一刻不留的快速往前走。若不是睡了个好觉,虚弱如她,早就扛不住了。所以这穆百里也是有价值的,至少有他在,她能睡得很安稳。 既不担心有人闯进来发现她的女儿身,也不怕刺客来行刺。 “公子其实没必要为了一个温故,而跟东厂硬碰硬。”素兮紧随。 赵无忧挑眉,“你觉得不值?” 素兮抿唇,“卑职不知道公子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只不过那东厂提督,惯来阴晴不定。虽然平素他对公子关照有加,可若是真的激怒了他,恐怕他——会对公子不利。” “他敢杀了我吗?”赵无忧可不信,在她体内的蛊毒没有成熟以前,他不可能对她下手,反而会继续保护她。如果她死了,那么她身上的蛊,应该也会随之死去吧! 如此一来,他早前的所有努力都会尽付流水。穆百里这么希望得到这个蛊,这般迁就她,肯定不会让他自己功亏一篑的。 所以赵无忧有十足的把握,只要她开口,就必定能保下温故的性命。她倒要看看,这温故与穆百里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可对外,她自然不能说,留下温故是为了对付穆百里,她只能说,“我放温故一人在狼谷,他都没有背弃我,我自然也要给予他等同的保护。反正赵家和东厂不睦,又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儿,多一事少一事,其实压根没什么区别。” 说话间,她已迈出了驿馆大门。 站在驿馆门口,素兮已经快速取了杌子,却见赵无忧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素兮抬头,顺着赵无忧的视线望去,只见穆百里的马车已经渐行渐远。 朱唇微抿,眸色微沉。 赵无忧面上紧了紧,而后长长吐出一口气:他生气了? 蓦地,她回过神来,快速踩着杌子上了马车,略有些气恼的僵着脸。他生不生气,关她屁事? 第122章 美人与英雄 墓地四周的官军与钦差卫队已经严阵以待,穆百里到的时候,所有人齐刷刷的下跪行礼。事实上,平临城的有些官员还是心存芥蒂的,一个阉人,高居庙堂,如今还在这里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大权在握。 可这个时候,谁也没办法,毕竟穆百里的手里捏着皇上的圣旨,他是皇命钦差。 不紧不慢的走上前,瞧着墓碑上镌刻着知府夫人的名讳,难免轻叹一声,“活着的时候强势了一辈子,死了之后还不是一样吗?一样的黄土一捧,一样的死不安生。这就要怪,你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 音落,穆百里缓步走到一旁早已准备好的软榻上靠着,骨节分明的手,轻柔的捋着袖口。 众人面面相觑,这督主是要等什么人吗? 不多时,便有赵无忧面色苍白的出现在众人跟前。她只是淡淡然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穆百里,心里却是清如明镜。穆百里这是要让给她主持大局,到时候是福是祸,她一人承当。 素兮不解的望着赵无忧,心头腹诽:东厂,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贪生怕死了? 赵无忧心头怀疑,穆百里这是打算放她一马?可穆百里像是这么好心的人吗?赵无忧是不敢相信的,穆百里会把所有的功绩,都往自己身上推。这事儿,可不想这老谋深算之人,能干得出来的。 那么他到底想意欲何为呢? 成全自己的功绩,对他有什么好处?来日到了皇上跟前,这地方官员的折子往上一送,可就没他穆百里什么事儿了! 穆百里一直没说话,平临城的将领俯身对着赵无忧行礼,“大人,什么时候动手?”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调整一下,马上进攻。不遗余力,不计生死,里面所有人能活捉自然是最好,若是不然,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人。” “是!”得到了命令,所有官军和钦差卫队开始动手。 东厂是有调配硝石,制作火药的权力的,所以此刻他们能用火药炸开墓地的一角。当刺耳的爆炸声传来,整个地面都颤了颤,紧随而至的便是这墓穴一角的坍塌。 轰然巨响,代表着无极宫炼制活人蛊的失败。 好一番地动山摇,雪兰身子一颤,这是怎么了?却听得外头有急促的脚步声,好像是乱了。有人在高喊着,“塌了!他们炸开了地宫入口,已经闯进来了。” 雪兰微微凝气,她的内功心法不似中原人,所以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内息。纵然有王少钧的生死蛊,也是奈何她不得。功夫已经恢复了不少,她抿唇便往外走。 两股根处有些疼,但对习武之人而言,并不算什么。 对她来说,这是耻辱。 门外的人,自然是不许雪兰出来的,她们奉命看守。可这些人哪里是雪兰的对手,此刻的她,已经冷到了极点。只听得两声颈骨被折断的声音,她松了手,两个守门的女子已经当场毙命。 杀人,不过是另一种救赎罢了。 抬步出门,雪兰冷眼扫过眼前的一切。头顶上有急促的脚步声,她知道那应该是官军开始进攻了,这会所有人应该都去迎敌了。 这么一想,她倒是不急着走了。纵然她身上有伤,可王少钧的武功是万万不敌她的。虽然人都去迎敌了,可她料定王少钧不会去。他那么着急炼制活人蛊,也就是说,他此刻只能孤注一掷抓紧时间。 何况这儿是王少钧母亲的坟墓,他如此深爱着母亲,是万万不会丢下母亲,一人逃走的。这墓地是死人墓,其实何尝不是活人的墓。 雪兰走在甬道里,不紧不慢的往前走,听得耳畔的脚步声都聚集在前方。这地宫倒是宽敞,可见这两年,王少钧没少在这儿活动,否则不会把底下开得这么宽敞。 她不往人多处去,反而找那些没人的地方。 一抬头,她看到不远处,廖峰从一扇石门里出来,然后急急忙忙离开。廖峰能从那儿离开,那么这王少钧应该就在那里吧! 雪兰推开的石门的时候,只一眼便看见了那咕咚咕咚不断冒泡的血池。有人被铁链锁着,泡在血池里奄奄一息。她面无表情的走到血池边上,微微蹲下身子,眸色冰冷的盯着血池。 “血池?”她低语,复而将视线落在池中男人身上。 这大概就是王少钧炼制活人蛊的蛊人吧! 男人垂着头,看上去还剩一口气。 “活人蛊?”雪兰觉得自己此生,最恨的大概就是蛊了!自己身上的生死蛊,不也是拜王少钧所赐吗?眸色陡然杀气腾起,她快速起身,掌心凝力。 纵身一跃,她飞身掠过血池。半空旋身,紧接着便是一掌狠狠的落下。那男人当即闷哼一声,脑浆迸裂,鲜血悉数飞溅在血池之内。 而雪兰,已经稳稳的落在了岸边。 身上,未有半点血迹。 不远处的石门打开,两名少女从里头出来,骤然惊叫,“蛊人出事了!”回头便看见立于血池边的雪兰,“是你杀了他!” 雪兰拂袖,眸光飒飒,“这世上本就不该有活死人这种东西,所以他该死。而你们,也该死!”音落,脚下生风,顷刻间纤纤十指已经钳住了二人的脖颈。 王少钧就站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她只是冷飕飕的看了他一眼,便掐断了这两名女子的脖颈。她没有犹豫,杀人对她而言,只不过是动动手罢了。 四下安静异常,他能听到她的脚步声,一步一顿的朝着自己走来。 最终,雪兰面无表情的站在他跟前。眼前的雪兰,依旧清清冷冷的模样,只是这双眼睛里,多了几分杀人的戾气。 “是让我杀了你,还是你自己动手?”她问,口吻里没有半点情愫。 “如果我死了,你也会死。”王少钧望着她,伸手去抚她的面颊。 下一刻,雪兰的手已经掐上了他的咽喉。王少钧却突然俯首,在她的脸上轻啄。心下一惊,她陡然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手,使不上劲。 不知道为何,对上他的眼睛,她便开始失神。脑子里空白一片,什么思想都没了。什么生与死,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等她回过神来,骇然惊觉唇上温热,竟已被王少钧拥在怀里,肆意而贪婪的吻着。此刻,他的舌正在她的嘴里,恣意搅动。 惊得雪兰快速推开他,瞬时连退数步。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竟然走神了,而且她一点都记不得,他是如何拥她在怀的。脑子里什么都想不起来,可她知道,这必定跟身体里的生死蛊有关系。 这生死蛊,能蛊惑人心。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的神智被控制了,以至于不能去看王少钧的眼睛,否则——如果不是她这些年,惯有定力,只怕此刻未必能清醒得这么快。 “为何要拒绝我?”王少钧温柔含笑,“你杀了那些人,我不怪你,他们跟你比起来什么都不是。雪兰,我喜欢你,我是你的丈夫,是你唯一的男人,你不该拒绝我。” 雪兰定下心神,极力避开与他的四目相对,“找死!” 音落,她纵身一跃,抬手便是一掌直逼王少钧的面门。 王少钧不闪不躲,“我若是死了,你也会死。” “我不信!”说是不信,可心里却还是有些犹豫的,否则她不会收了半掌。 王少钧被雪兰一掌击飞,身子重重的撞在墙壁处,落地的那一瞬,他闷哼了一声,当下一口鲜血喷薄在地。抬头,还是那温柔的笑靥,“你真的想与我同死吗?” “把解药给我。”她冷然站在他跟前,没有半点情绪波动。 “没有解药,我们两个——不死不休。”他含笑伏在她的脚下,双手握住了她的脚踝,“雪兰,你可以杀了我,反正外头已经开打了,我不会丢下我娘不管,所以——你只能跟我一起死在这儿了!” 听得这话,雪兰当下俯身,一把揪起王少钧的衣襟,“我再说最后一遍,把解药给我。” “我也说最后一遍,我便是那解药。你想要摆脱我,便杀了我。”他含笑望着她,“我死了,你就解脱了,黄泉路上不会再孤单。反正我这条命,早就没什么存在的意义,有你陪着,我此生无憾。” “可我不想死!”雪兰切齿,“我还没找到我要找的人,我不能死。”语罢,她突然将王少钧从地上揪起,“跟我走!” “雪兰!”他握住她的手,“你肯跟我走?” “我不是救你,我是在救我自己。”她冷然,“王少钧,你该死。” “我不会走的。”王少钧深吸一口气,“我娘还在这儿,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她。” 这地宫已经开始摇晃,穹顶上的砖瓦嗖嗖的往下掉,很显然因为爆破而导致了地宫的不断的坍塌。地面上的人来人往,让这儿变成了随时都会崩塌的危险之地。 现在不走,很有可能会被活埋。 “我不会陪你在这里等死。”雪兰眸色素冷,“你不走,我走!我虽与你生而同寝,可我不会跟你死而同穴,你就陪着你母亲,长埋于此吧!我就算要死,也要死在我心爱的男人怀里。” 她抬步就走,没有回头。 王少钧眸色微颤,心爱的男人怀里?她不是该死在他怀里吗?身子止不住的颤抖,他接受不了,接受不了她的离去,生离死别的痛苦。 母亲已经死了,可雪兰还活着。 所以…… 王少钧急追而去,“外头都是官军,我们根本走不出去!” “便是杀出一条血路又如何?”她不屑。 “跟我走!”王少钧拽起她的手,就朝着另一头去了。 雪兰甩开他的手,“我自己会走。” 王少钧也不多说,只要她肯跟他走,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只要她能在他身边,他便觉得什么都可以放下,哪怕是自己的母亲。 母亲已经死了,可他们还得幸福的活着。 他跟雪兰,还得长相厮守,来日儿女绕膝,子孙满堂。这么想着,母亲也不会怪罪他的! 地宫上头,官军已经攻入。 赵无忧轻咳两声,由素兮领路,左右卫队随行,缓步进入了地宫。地面上加强戒备,不必再有所行动,是故这地宫坍塌之势也跟着缓解下来。那嗖嗖落下的穹顶砖瓦,终于停止了崩塌的趋势。 狭窄的甬道,有种密闭的恐惧。 赵无忧觉得身上的毛孔有些微微竖起,她极度厌恶这样的密闭空间,尤其是这狭窄的巷道、甬道之类。这让她很没有安全感,打心里觉得烦躁不安。 “公子?”素兮察觉了赵无忧的不安。 “没事!”赵无忧深吸一口气,素白的脸上唯有僵冷的表情。 “那边是主室!”影卫统领上前行礼。 赵无忧望着这坚固的石壁,只觉得心里憋得慌,“马上带路。” “是!”影卫首领在前面带路,直接带着赵无忧去了主室。 一进门,素兮便瞪大了眸子,“是血池!” “血池?”赵无忧当时未能看到后山的情景,自然不知道血池长得什么模样。如今听得素兮这样说,当即靠近了血池。 “公子别过去!”素兮慌忙拦住她,“这血池里的血水能腐化人的身体,当日那怪人,便是掉下了血池给化掉了。” 赵无忧俯身蹲下,“放心吧,我又不会寻死,当然不会自己跳下去。我只是很奇怪,这血池到底是怎么回事?无极宫的本事怎么如此之大,这么短的时间内,另造了一个血池?” “公子的意思是……”素兮敛眸,“他们已经逐渐熟悉了活人蛊的制作过程,所以不管我们毁掉多少个血池,都还有下一个?” “所以说,只有杀了王少钧,和所有知道活人蛊炼制方法的人,才能永绝后患。”赵无忧起身,长长吐出一口气,望着那扇紧闭的石门,“去把门打开。” 影卫统领快速推开石门,里头的场景就跟当日在后山的几乎一模一样,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摆满了整个房间。在石室的另一角,还有一扇门。 见状,赵无忧疾步走到那扇门之前,素兮快速上前推开了门,里头竟然摆放着一具冰棺。 开门之初,寒意逼人。 这地宫本就阴寒,如今这寒气突然冲出来,激得赵无忧开始不断的咳嗽。 素兮担虑,“公子?” “没事!”赵无忧面色惨白,“去看看是什么人。” 冰棺里躺着一个妇人,身体呈现轻微的脱水状,但五官与躯干都保持得完好,便是这皮肤也还是极又弹性。这地方取得恰到好处,冰冷而干燥。四下都是厚厚的冰块,让室内的温度降到了最低点。 便是素兮这样内力深厚之人,身处这样的冰窖,也只觉得寒意入骨。 赵无忧不断的咳嗽,“这应该、应该就是知府夫人。” “公子快些出去吧!”素兮担虑。 赵无忧点点头,她的确不能在这里久留。此处太冷,她的身子吃不消了。走出冰室的那一瞬,赵无忧的身子晃了晃,险些一头栽倒在地,所幸素兮眼疾手快,将赵无忧扶住。 “公子?”素兮骇然,面露惧色,紧忙将赵无忧搀到一旁坐着,“公子你怎样?要不要吃药?” 赵无忧摆摆手,“不过是突然的眩晕罢了!” “公子是太累了,这些日子公子一直奔波不定,身子自然是熬不住的。”素兮轻叹一声,“公子需要好好的静养,否则等到相爷回来,只怕公子……”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呵笑两声,“我爹回来也是一样的,我这病本就无药可治,吃药也只是暂缓罢了!你我都心里清楚,何必还要自欺欺人?” 她从来都很清醒,惯来不做那自欺欺人的事。 素兮不敢吭声,只是担虑的望着赵无忧。 赵无忧的脸色依旧是苍白无光的,“王唯庸已经死了,王少钧如今是丧家之犬,若此事就这样作罢,谁都不会甘心。可王唯庸身为知府,知法犯法,此事若是公诸于众,难免让百姓对朝廷生疑,多有指责。所以不管怎么做,都是两难的境地。” 素兮点点头,“那该如何是好?难怪这东厂什么都不说,任凭公子做主,敢情是把这烂摊子架在了公子的肩上,委实狡猾!” 听得这话,赵无忧越发咳得厉害,一张脸咳得乍青乍白。蓦地,她只觉得口中腥甜,一口鲜血匍出唇。 惊得素兮险些尖叫出声来,那嫣红的颜色,何其触目惊心。饶是素兮杀人无数,可见到赵无忧这般模样,整颗心都高高揪起。 “公子?”素兮面色煞白。 赵无忧摇摇头,“我没事,你别怕。” “公子,咱们出去吧!去找温故,上次你吐血晕厥,便是他帮你治好的。你说过,每个人出现在你身边,都是有上天的安排,都是各有意义的。所以温故的出现,也许便是公子的一线生机。”素兮红了眼眶。 “好!”赵无忧起身往外走。 她走得很慢,神情倦怠。 地宫里,还时不时的传来厮杀声,她知道这些无极宫的人,一个都跑不了。哪知她还没走两步,便有影卫报告,说是找到了一条出去的密道。 “暂时没找到王少钧的下落,难不成是逃走了?”素兮一愣。 赵无忧顿住脚步,“追!” “公子,卑职先陪你出去吧!”素兮道。 “不必了。”深吸一口气,赵无忧眸色微沉,“王少钧不除,早晚是个祸害。活人蛊必须斩草除根,否则——王唯庸之死,会变成噩梦的开始。” “是!”素兮当然明白赵无忧的意思。 王唯庸是赵无忧逼死的,也就是说,如果王少钧逃脱,那么早晚有一天,他还是会回来找赵无忧报仇。若是寻常男子倒也罢了,赵无忧身边高手如云,毕竟也不是谁都能靠近的。 可王少钧掌握着活人蛊的炼制方法,若是被他炼成了活死人,那么事情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赵无忧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是故她必须把所有的可能,遏制在初始阶段。 所以,王少钧必须死! 沿着密道往外走,这墓地四周早就重兵埋伏,赵无忧料定他们走不出去。里里外外都是官军,出去是死,出不去也是死。 只不过赵无忧没想到,雪兰也在。 对于雪兰的出现,赵无忧是有些讶异的,毕竟当日一别,雪兰身处“眠花宿柳”之内,如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说,雪兰也是无极宫的一份子? 这条密道通向墓地边上的小山坡,王少钧和雪兰刚从洞口出来,便已经被人包围。陆国安正持剑冷立,穆百里仍是这般的淡然自若,幽幽然的坐在那儿,身边围着一圈小太监伺候着。 他眯起危险的眸子,凝眉望着雪兰。 穆百里认得出来,这便是当日在眠花宿柳,挨了自己半掌的女子。他知道她不简单,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会在这个时候跟王少钧走在一起。 雪兰也认出了眼前的穆百里,此刻的穆百里没有戴着纱罩,那张浓墨重彩的脸上,一双清润的凤眸正透着幽幽冷戾。 四目相对,他竟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官军将他们重重包围,雪兰的视线穿过所有人,落在穆百里的脸上。那双眼睛——有几分稔熟,可是、可是这张脸,是如此的陌生。 她定定的望着他,已经摆好了殊死一搏的阵势。她没有选择,王少钧在她身上种下了生死蛊,他若是死了,她也难逃一死。 她不甘心,不甘心未能见他一面,便这样的死去。若是如此,她这不远万里之遥,颠沛流离,辗转在大邺的各个城镇,又有什么意义呢? 深吸一口气,掌心凝力。 陆国安一声令下,所有人蜂拥而上。 纵然他们武功再好,双拳难敌四手,终究扛不住这车轮战的碾压。赵无忧就站在洞口,冷眼看着雪兰与王少钧,在包围圈里挣扎。 此刻的他们,犹如困兽之斗。 雪兰救过她,那天如果不是雪兰,赵无忧觉得自己怕是难逃一劫。且不说这花灯艳的人会找上门,只自己这一身的病,恐怕都会要了命。 “公子?”素兮犹豫了一下。 “我要王少钧的命。”赵无忧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朝着穆百里走去。 穆百里的视线,从雪兰的身上移到赵无忧身上。下一刻,他微微凝眉。在赵无忧的嘴角,他清晰的看到一丝残留的血迹。赵无忧的身子,穆百里如今也算有所了解,上一次在祠堂发生过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是故此刻他已然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赵无忧走得很慢,脚步有些轻浮。她捂着胸口,不断的咳嗽着。方才吸了几口冷气,这会身子已经熬不住了。 没有顾忌,她无力的坐在穆百里身边,靠在那软榻边儿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影卫已经对王少钧动手,大有直取性命之意。可雪兰不断的阻拦,她的武功果然是极好的,便是一人也足以震慑全军,让人无法靠近。 穆百里这一次算是彻底看清楚了,雪兰的武功路数不是中原人,并非来自大邺江湖。而这些武功路数,让他的眸愈发眯起,脑子里渐渐浮现出那人的身影。 “赵大人连救命恩人也不顾了?”穆百里凉飕飕的问。 赵无忧气息喘喘,素兮伺候着她吃了药,此刻还在缓和之中。扭头,倦怠的抬了眼皮望着他,“你看上她了?” 穆百里蹙眉不语。 “既然是督主的意思,那我留下她便是。”赵无忧轻咳着,“素兮,留下雪兰姑娘。” “是!”素兮有些不明白,但也不敢多问,只照做便是。起身便朝着众人道,“留那女子活口。” 穆百里凝眸望着她,“为何不问?” 她笑得温和,“为何要问?”他们之间,问不问有区别吗?都不过是各自的心思,各自谋划,所求的不过是权势地位罢了! 轻咳两声,赵无忧显得很虚弱,她喉间滚动,抬手拭去唇角的血迹,生生将那腥甜的滋味咽下。 气息微喘,赵无忧面白如纸,“督主不是说过吗?我是喂不熟的白眼狼,我不欠她。当日你出手险些伤她性命,这份恩情我已经还她了,如今留下她不是因为我自己。” “他就那么重要吗?”穆百里问,“值得让你刀下留情。” 闻言,赵无忧瞧了素兮一眼,素兮会意的领着人退到不远处。毕竟有穆百里在,没人能伤得了赵无忧,所以素兮也是放心的。 “若是不重要,你又何必苦苦相逼。一命换一命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温故的命,我要定了。” 穆百里没有吭声,只是定定的望着不远处,苦苦挣扎的雪兰。 “擒贼先擒王。”王少钧厉喝。 雪兰突然飞身而起,直扑赵无忧而去。很显然,赵无忧是这里的头,便是穆百里也没有多言,一直都是赵无忧在发号施令。 所以雪兰只要抓住赵无忧,一切困局都会迎难而解。 “公子!”素兮疾呼,当即飞身而起。 可雪兰的武功何其之高,抬手便是一掌朝着素兮而去,素兮硬生生接下这一掌,当即连退数步。情急之下,只得一声厉喝,“放箭!” 音落,穆百里陡然沉眸。 早早就守在外围的弓箭手当即对准了雪兰,冷箭嗖嗖而出,直逼那抹倩影而去。 一切都发生在电闪火石间,穆百里飞身而起,一手挟着赵无忧的腰肢,另一手却快速扼着雪兰的手腕。速度之快,快如闪电。几乎是一瞬间的移形换影,他已经带着二人离开了冷箭的飞射区。 落地的那一瞬,他快速松开赵无忧,抬手便迎上雪兰挥来的第二掌。 赵无忧站在原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拼命的咳嗽着,睁眼看着穆百里与雪兰开战。她还真不知道,这世上有人能与穆百里过招。 所以那日在眠花宿柳,是雪兰大意了,否则以她的武功,是不可能挨穆百里那一掌的吧? “你到底是谁?”穆百里冷然低语。 雪兰盯着他,全力以赴,“与你何干!” “这手串,是谁给你的?”穆百里问。 听得这话,雪兰眸色微窒,“你是谁?” 双手各自钳制,四目相对,似乎都在彼此身上寻找那份遗失的熟悉。 “我来找一个人,找这个手串的主人。”她定定的望着他,各自减弱了手中的力道,他们的交战只是做给旁人看的罢了。 穆百里深吸一口气,“别找了。” 只这三个字,让雪兰骇然凝眸,不自觉的圈红了眼眶。她是冷冰冰的,可不代表她傻。执念了一辈子的事情,却只换来这三个字,她怎么能答应。 “休想!”这便是她的答案。 “执迷不悟!”他挥掌而出。 她旋身退开几步,袖中五指蜷握成拳,“纵然痴迷一生,亦无怨无悔。他答应过我的,怎能食言!”音落,再次出手。 却见王少钧飞身而起,袖中白色的粉末挥洒。风过,粉末直扑赵无忧而去。 “公子小心!”素兮疾呼。 那一声喊,惊了穆百里。 回头,似乎一切都来不及了,局面定格在白色的粉末,悉数扑向赵无忧的那一刻。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倩影直扑而来,快速捂住赵无忧的口鼻,带着赵无忧飞离原地。赵无忧心惊,骇然瞪大眸子,却只见那如释重负的笑脸,在自己面前逐渐枯萎。 嫣红的鲜血,喷在赵无忧的身上,染红了她的衣衫。 下一刻,素兮已经飞身接下这二人,稳稳落地。 不远处,穆百里冷了眸。 第123章 有孕 “含音?”赵无忧疾呼,无力的跌坐在地。她是怎么都没想到,含音竟然会——会在这样的时候,拼死救自己一命。方才如果不是含音,那么此刻躺下的,应该就是自己。 “如今欠你的,算是还清了吧?”含音躺在赵无忧的怀里,唇角不断有血涌出,“你救了我们姐妹两,我还你……” “还得清吗?”赵无忧冷了眉目,“素兮,不惜一切,拿下王少钧。” 素兮当然知道,含音如此,必定是中了剧毒,所以此刻最关键的不是派人去找温故,远水救不了近火。如今抓住王少钧,让王少钧交出解药,才是重中之重。 王少钧身上藏着毒,方才那一招不但让含音中了毒,也让不少人受到牵连。 此刻,没有人敢贸贸然上前。 “我会死吗?”含音问。 赵无忧摇头,“有我在,死不了。”语罢,赵无忧小心翼翼的将她放在地上,“撑着,我给你找解药,你信我一回。” 含音合上双眸,唇角扬起笑,“我信你。” 这约莫是最好的开始! “来人,去把知府夫人的棺椁给我抬出来。阳光这么好,也该晒一晒了。”赵无忧站在那里,方才的事情似乎压根没有影响到她。她还是那个清醒而理智的礼部尚书,站在所有人面前,永远是病怏怏的样子,却也是最危险的所在。 穆百里已经制住了雪兰,封了雪兰几处大穴,让她无法动弹。他眸色微恙的盯着不远处的赵无忧,终是一言不发。 她会处理得很好,他相信她的能力。 不管什么局面,赵无忧永远是那个运筹帷幄,不择手段的赵无忧。 一听赵无忧这话,王少钧彻底疯魔了,“谁敢动我娘!” “束手就缚,把解药交出来,我就放过你母亲,否则挫骨扬灰,就是她的下场。”赵无忧指着雪兰,“还有她的命,你也不要了吗?” 王少钧僵在当场,所有的气势顷刻间消弭殆尽。他定定的望着雪兰,陆国安手一挥,当即有人上前将其摁在了地上。 他身上有毒,谁也不敢轻易靠近。 如今王少钧束手就缚,这些人才敢上前擒拿。 事实上,就算将知府夫人挫骨扬灰,这王少钧都未必能束手就缚,事情的关键是在雪兰身上。雪兰被擒,王少钧才会放弃困兽之斗。 赵无忧咳得厉害,她捂着起伏不定的胸口,抬头冷飕飕的望着穆百里,“多谢督主。” 穆百里望着她,谁都没有后话。 “把解药交出来!”素兮一脚踩在王少钧的脸上,“我数一二三,如果不交出来,我就画花那小美人的脸。你若不信,大可一试。” 雪兰冷眼盯着素兮,而后将视线落在赵无忧身上。 是她救了赵无忧,可没想到赵无忧的身份竟然如此厉害。如今自己落在赵无忧手里,竟也未见得赵无忧手下留情,可见此人是个铁石心肠之人,比自己更冷更狠更无情。 “解药?”王少钧被素兮踩在脚下,整个人动弹不得,“没有!” 闻言,素兮拔剑,“那就对不起雪兰姑娘了!” “慢着,你敢!”王少钧想要挣扎。 “你倒是看看,我敢不敢!”素兮有什么不敢的,如今是公子要解药,饶是天王老子,素兮也得给你剐下一层皮来。 “十年苔三钱煎水,佐以我腰间的解毒丸,便可解毒。”王少钧切齿,眸色猩红的盯着不远处的赵无忧。 赵无忧面色惨白的站在那里,单薄的身子,仿佛风一吹便会迎风消散。她咳嗽着,吩咐影卫,“去通知温故,找十年苔煎水,马上回驿馆!” 音落,影卫抬起晕死过去的含音,疾步离开。 见状,赵无忧没有回头看任何人一眼,包括穆百里,只抬步紧随着影卫离开。 穆百里定定的站在那里,单手扣着雪兰的肩胛,制了她体内的真气,让她无法动弹,可也因为这样,在赵无忧最危险的时候,他没能挺身而出。 人就是这样,在某个时候你所在乎的在意的东西,没有达到那种程度,就不会豁出命去。抉择与被抉择,从来没有两全其美的时候。 赵无忧走了,这一场战役,以无极宫的全军覆没而告终,活捉了不少无极宫子弟,包括王少钧的随扈廖峰,也被生擒。 一场厮杀,谁都跑不了。 当赵无忧带着还剩一口气的含音转回时,温故的脸都白了,急忙上下打量着赵无忧,“你怎样?你是不是伤着哪儿?是王少钧对你下毒了?” “不是我。”赵无忧眉目无温,“是含音救了我,帮我救醒她,我留着她还有大用处。” 一听这话,温故便明白了赵无忧的意思,“放心吧,我能救。” “多谢!”赵无忧掉头就走,素兮小心的搀着她。 此刻的赵无忧看着格外虚弱,历经这一惊一乍的,她只觉得头疼得厉害,脑子里晕晕乎乎,脚下也是轻飘飘的。 温故担虑的望着赵无忧,他是大夫,自然知道赵无忧如今的身体状况,十分不容乐观。她是身子越来越虚弱,再这样多思多想下去,早晚有一天会油尽灯枯,回天乏术。 这先天不足之症,本就是无药可医,得好好静养。然则赵无忧是个闲不下来的人,一惯的思虑太多,所以要养病实在是难上加难。 温故想着,总该想个办法,让她好好歇一阵,他得给她好好养一养才是。 不过眼下,还是得救了那女子才是。听送回来的人说,这女子叫含音,具体是什么人,大家都不太清楚。 进得房内,温故按照赵无忧的吩咐,让人给含音喂了药,而后才坐在床榻前为含音把脉。这不把脉还好,一把脉便将温故吓了一跳。 指尖一缩,温故蹙眉,当即起身往外走。 温故急急忙忙的赶到赵无忧的房门前,素兮刚伺候赵无忧躺下,见着温故火急火燎的闯进来,当下不悦的拦在跟前,“公子要休息了,就算天塌了也别打扰公子。” 如今王少钧被擒,这瘟疫的解药也已经研制出来,就等于云华州的瘟疫事件至此完结。到时候,只要让王少钧将活人蛊的配方吐出来,或者杀了王少钧,便算是万事大吉。 事情业已平息,赵无忧便没有继续辛劳的必要。 “我是想说那姑娘的事儿。”温故瞧着赵无忧紧闭的双眸,自觉的压低了声音,只极微弱的声音与素兮交流。他也不想打扰赵无忧,毕竟赵无忧的确需要休息。 素兮示意他出去,温故便安安静静的退出了房间。 二人关上门,免得惊扰了赵无忧的休息。 “什么事?”素兮问。 温故道,“那女子是什么人呢?公子这么急着要我救她,是否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你问这些干什么?”素兮瞧一眼紧闭的房门,“公子的事情,你最好别打听。虽然你是大夫还救了公子的性命,但说到底也只是一介草民,公子能留下你已是你莫大的缘分。记住一句话,管好自己的嘴,就是管好自己的脑袋。” 温故连连点头,“我当然知道,不该乱嚼舌头,只是那女子有孕——” “有孕?”素兮的眉睫陡然扬起,“你说什么?有孕?” “是!”温故道,“我这急急忙忙的过来,就是想告诉公子这件事,这女子怀着身孕,此番中毒只怕会有所影响。方才我与她探脉,倒有几分滑胎迹象,是故我得问一问公子的意见。这孩子,是谁的?到底该留还是、还是不该留?没有个答案,我也不好诊治。” 素兮也不知这孩子该不该留,这倒是真得让公子拿主意才是。 温故压低了声音,“这事儿得尽快,那姑娘脉象不太好,胎像不太稳固,再拖下去若是有所差池,我不好更公子交代。素兮姑娘,你看这事儿该怎么办?” “我、我——”素兮哪知道该怎么办? 赵无忧留着含音是有大用处的,这点素兮很清楚。可含音怀孕了,这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该留还是该杀,素兮便不得而知了。毕竟有些东西,她也做不了主。 “实在不行,只能问一问了。”温故道。 素兮犹豫,“可是公子在地宫里吐了血,又被王少钧袭击,如今公子虚弱得很,实在需要休息。我怕她再多思多想下去,再来一次祠堂里的事儿,那就是大事儿了!” 温故深吸一口气,“那我随你一道进去,若是公子扛不住,我便赶紧救治,你看如何?” “好!”素兮点头。 推门而入的时候,赵无忧睁开了眼睛。其实她没睡,被窝里冷得很,她睡不着。可身子虚弱得一点气力都没有,那种恹恹的没有精神的状态,又让她觉得倦怠不堪,这样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 浑身乏力,脑子却格外清楚,毫无睡意。她甚至觉得,自己没有一点气力来支撑身子的躯体活动,好像这副身子不是她的。 这大概是赵无忧此生,最悲哀的事情。 “公子,你觉得如何?”素兮低低的问。 赵无忧望着她,“说吧,什么事?” 素兮抿唇,回眸看了温故一眼。 温故上前,“那位姑娘有孕在身,且有滑胎的迹象,敢问公子,这孩子当不当留?” “你说什么?有孕?”赵无忧也是一怔,突然想起,当日她为了博取含音的信任,刻意免去了最后一道关节,没给含音喝避子汤。所以含音有孕,也是可能的。 倦怠的揉着眉心,赵无忧头疼得厉害。 “赶紧决定吧,晚了怕是想留也留不住的。”温故提醒,“她受了毒,脉象不稳,直接影响到了腹中的孩子,已有小产迹象。我担心就算留下孩子,恐怕对孩子的健康也会有所影响,要不就算了吧!” “留下。”赵无忧眸色微沉,口吻坚定。 素兮一愣,“可这孩子……” 第124章 哥哥 且不管这孩子是个什么情况,至少就目前而言,赵无忧是需要这个孩子的。很多事情的了断或者延续,便是从新生命开始的。 赵无忧留下这个孩子,自然是有其深意的。 素兮不敢多言,温故照做就是,含音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了小产的迹象,好在温故的医术高明,真就给保了下来。 不过保下这个孩子,也是基于——温故很清楚,这个孩子肯定不是赵无忧的,所以不管赵无忧要做什么,必定不会与这孩子有任何的牵扯。 所谓的利用与被利用,是等价与不等价的一种交易罢了! 含音没死,因为有赵无忧在。 她一觉醒来的时候,赵无忧就陪在床边,入目便是赵无忧温润的笑,一如既往的神情慵懒。 赵无忧轻叹一声,小心的为她掖好被角,“不要命了吗?就这样冲过来,若是你出什么事,你教我如何是好?”语罢,她敛眸低语,“若是伤了肚子里的孩子,你又教我情何以堪?” 温故在旁听着,打了个冷战。 这女人说起情话来还真是了不得,句句戳心。因为赵无忧自己也是个女人,所以她很清楚,女人最想听到的是什么话。无外乎情深意重,无外乎眷眷不舍。 哄着女人一辈子的,永远是甜言蜜语。 偏生得赵无忧说话,温柔到了极点,这般的低柔婉转,这般的含情脉脉,时间久了谁都不知道,她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 含音愣在那里,半晌没能回过神来,“我、我有了身孕?” 赵无忧含笑起身,“是,不过你放心,我说过的话依然作数。只要你肯,便能留在我身边。也许你我的身份有别,我无法保证能让你风风光光的当我的尚书夫人,可我能保证整个尚书府,不会有第二位夫人,也不会有除你之外的女子,为我生儿育女。” 出身的问题,谁都没办法抉择,可如今赵无忧给予的,是何其殊荣。 每个女人都渴望有一份完整而独立的爱情,有一个男人能对你嘘寒问暖,能护你一世无虞,执手百年身,白首不相离。 含音红了眼眶,微微别过头去,没有吭声。 赵无忧轻叹一声,“我知你心有芥蒂,毕竟无极宫与我尚书府乃是死敌,他们三番四次要置我于死地,可惜都被我逃过了。然我也明白,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我这条命,早晚是他们的。你不愿跟着我,也是对的。既然如此,我会让温故给你一碗汤药,从此你便可以自由了。” 语罢,她转身便走。 “赵无忧。”含音喊了一声,声音有些急促。 赵无忧背对着她,眸光清冽,心里已经猜到含音即将心软,即将臣服于自己,此后她将站在自己的身边,与自己同一阵线。 对于含音的身份,赵无忧心里还有几分疑惑,不过——过不了多久,所有的疑问都会有明确的答案。 手,轻轻抚上自己的小腹,含音深吸一口气,“你真的不介意我的身份吗?你就不怕,我是来杀你的?你可想过,若是我要动手,你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枕边人,是最大的死亡威胁。 赵无忧轻叹着回头看她,依旧笑得温和,“那你可曾想过,若是你真的跟了我,就得随时做好当寡妇的准备。别说是无极宫,便是我自身这副身骨,怕也熬不了多少年。我丑话说在前头,我给不了你天长地久,如果不介意这韶华一瞬,便与我在一起。” 含音不敢置信,“我说过,我可能会杀了你。” “我也说了,我随时会死。”赵无忧轻咳两声,泛白的面色足以证明,她所言不虚。这副身子骨,随时都会报销。 赵无忧的情况,含音也是知道的,对于赵无忧,她心存疑惑,也心存希冀。尤其是现在,她还怀了赵无忧的孩子,心里更是有了期待。 她们这种过惯了刀头舔血的日子,难得有这样温情的一面,自然是珍惜无比的。 “我可以让你再好好想想,但不要让我等太久,我们没有太多的时间,能用来等待。我如今过活的每一日,都是偷来的。”语罢,赵无忧不再逗留,抬步走出了房间。 外头,温故站在赵无忧身边,眸色微恙的望着她,“这孩子——” “这孩子只能是我的。”赵无忧知道他要说什么。 缓步走在长长的回廊里,赵无忧眉目无温,她不想说太多,毕竟有些东西是说不清楚的。 温故轻叹,“你这样,早晚是要穿帮的。” “穿帮也好,不穿帮也罢,以后的事谁能说得清楚呢?当日你遇见我,可曾想过有朝一日你栽在我的手里,又或者得我庇护呢?”赵无忧问。 温故哑然失语,他着实没想过。 “世间事,十之八九是可以预料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赵无忧轻咳两声,就着栏杆坐定,“温故,愿不愿意告诉我,属于你的故事呢?” 抬头,温故凝眸望着她,眼睛里似乎有些不一样的东西,“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我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反而会给你惹来灾祸。在没有确切的答案之前,我暂时不想说。” 赵无忧捋直衣袖,“不说也罢,反正我还有时间。”她轻咳着,揉着眉心,约莫又头疼了,“我是不是长得很像你的某位故人?比如那块玉佩的主人。” 温故坐了下来,敛眸没有去看赵无忧。 “我娘说,那是平安符。去金陵城的时候,她很害怕,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未见她如此害怕过。她央求我不要去金陵城,不要靠近北疆。好像那些蛮夷就是吃人的老虎,为此她心焦不已。”赵无忧顾自说着,“等回到京城,帮我去看看他。” 温故骇然盯着她,“你说什么?让我去——去医治你的母亲?” “医者仁心,怎么,你不愿?”赵无忧轻咳着。 “不,既然是你开的口,便是死我也会去。”温故轻叹。 “是让你去救人的,又不是让你去杀人,什么死不死的。”赵无忧温和浅笑,“我是礼部尚书,又不是东厂那位,动不动就要吃人。尚书府没有诏狱,你只管放心,我不会对你严刑逼供的。” 温故一笑,“这个时候还能谈笑风生的,也只有你了。” “我为何要不高兴,他有他的如花美眷,我有我的妻儿,这不是很好吗?”她眸色微沉,“回到京城,便是敌人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眼底的光突然黯淡了少许。 “你们——”温故深吸一口气,“其实真的不太合适,不管你什么身份,他总归是个太监。” “合适?”赵无忧笑了笑,“我与他只在战场上,在朝堂上过招,才算棋逢对手。私底下不过是各取所需,逢场作戏罢了!那你呢?” 温故一愣,“我?” “你跟着我,不也是因为在我的身上,有你想要的东西吗?”赵无忧意味深长,不管是玉佩还是故人,不管是故人还是蛊毒,他们靠近自己,也不过是各有所图罢了! 温故凝眉望着她,眸光深邃,“若我说,不是呢?” “你还是让我相信,你有所图来得好一些。”她不相信这世上还有无所顾忌的付出,若是有所图,她反而能有些安全感。在官场上沉浮了那么久,她已经不相信,所谓的纯粹了。 温故点点头,“你若是愿意这么想,那便这么想吧!”他不想反驳。 “帮我照顾好含音。”赵无忧起身,“如今她肚子里的孩子,也许会成为某个关键。” “你到底想干什么?”温故不解。 “我说我要对付无极宫,你肯帮我吗?”赵无忧问。 温故点点头,“只要你说的,我都愿意。” 赵无忧轻笑,“不要说得那么深情,有些东西假装得太久,会连自己都分不清是真是假。” “那你呢?”温故望着她。 “我?”赵无忧抬步往前走,“假的东西,装着装着便成了真的。所以有时候,得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你看到的听见的,都不是真的。” 真与假的距离,其实只在一念之间罢了! 你若相信,假的也是真的,你若不信,真的也会变成假的。所以人与人之间,讲求一个信任。只不过这信任二字,要做到却很难。 就好比此刻的穆百里,默不作声的站在窗前,负手而立,遥望天际。过往的记忆开始倒灌,他在想,那些虚无缥缈的过往,还会不会被人重新提起。 陆国安在后头行礼,“督主!” “如何?”穆百里没有转身。 陆国安深吸一口气,“卑职让人去问了,说是那女子已经救过来了,而且——”他顿了顿,有些犹豫着,不敢说下去。 “说!”穆百里敛眸。 “而且那女子有了身孕。”陆国安低语。 穆百里骤然转身,凝眉望着眼前的陆国安,“你说什么?” “那头都说,这女子有了尚书大人的孩子,来日尚书大人还得娶她。”陆国安只是一五一十的回答,并不敢添油加醋,免得到时候一发不可收拾。 “怀孕?”穆百里冷嗤,“她还真有本事,都能让女子,与她生儿育女。” “督主,那位雪兰姑娘想要见您!”陆国安俯首。 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是啊,目前得处理好这雪兰的事儿。 “让她过来吧!”穆百里坐定,单手扶额。 陆国安还从未见过,自家督主这么头疼的模样,看上去似乎是有些为难。那女子到底是谁呢?陆国安轻轻的退出房间,不多时便将雪兰带来了。 此刻的雪兰,还是那一副冰冰凉凉的样子,只不过对这门里的人,多了几分期待。 迈入房间,桌案处坐着一言不发的穆百里。浓墨重彩的脸上,再没有记忆里的干净与纯粹。他扶额而坐,对于她的到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仍旧保持着敛眸低垂的姿态。 她抚过腕上的琉璃手串,缓步走到桌案前,“我从北疆来到大邺,辗转于大邺的每个城镇,我疯狂的找他,你知道他在哪吗?” 穆百里抬头望着她,眸色幽幽,“没记住本座的话吗?” “为何别找?”雪兰伸出胳膊,如玉般的腕上,那一串甚是好看的琉璃手串,何其耀眼夺目,“我找了他那么多年,为何不能继续找?我一直在等他,那种心情你能明白吗?” 穆百里没有说话。 “他曾许诺过,要娶我。我们是有婚约的,用大邺的话来讲,那就是父母之命。我会成为他最后的亲人,最后的爱人。”雪兰盯着他,“为什么不给我机会?” “他不需要亲人,也不需要爱人。”这便是他的回答。 雪兰将腕上的手串取下,“如果哥哥亲口告诉我,此事不作数,他以前对我的许诺,不过是儿时的戏言罢了,那我便无话可说。” “何必呢!”他望着眼前的琉璃手串,眸光无温。 “国灭了,义父义母也都死了,如今我只有他。”她神情黯然,“我什么都没了,所有的生存意念,只是因为他。如今你告诉我,何必?” 穆百里觉得头疼,揉着眉心不开口。这一笔糊涂账,如今想来,还真是怎么算都算不清楚。 “冉恒哥哥,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雪兰望着他。 穆百里一震,蹙眉抬头,“陆国安会送你回北疆,别再来大邺了。”他拂袖便走。 下一刻,雪兰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眸中噙着泪,“你不要我?” “本座乃东厂提督,不是你的冉恒哥哥,你可弄清楚了吗?”他回眸看她时,眼底没有半分温暖。靡靡之音,透着寒凉彻骨。 他是东厂提督,是司礼监首座,是皇帝的宦臣。怎么可能是什么冉恒呢?何况还是蛮夷女子的未婚夫?简直是荒谬,滑天下之大稽。 “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太监,我也不在乎什么东厂不东厂的。”雪兰斩钉截铁,“我为你而来,自不会走。若你怕我泄露了你的身份,有碍你的大业,你可以杀了我。但我还是不会走,除非你把我的尸体丢出大邺的疆土。” “我知道不该旧事重提,可是哥哥,事已至此,我们才是应该相依为命的人。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比我更在乎你的性命。我不管你经历过什么,我也不在乎以后会经历什么,我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们还能像小时候那样,永远在一起。” 穆百里掸落她的手,眸色微沉的盯着她,“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这大邺不适合你。” “我不改姓名,在大邺里历经颠沛流离,就是怕错过你。”雪兰长长吐出一口气,将琉璃手串塞进他的手里,“这是义父给的,如今都还你。你执意送我走,便杀了我吧!” 她的性格一如从前,倔强得不可理喻。昂起头闭上眸子,等着他动手,“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 穆百里握紧了掌心的手串,脑子里是当年的那一场大火,那场无休止的大屠杀。鲜血与哀嚎,充斥着灵魂深处,让人再也无法忘却,当年的惨烈。 能握在手里的,是过往的记忆,生不如死的痛苦。 他已经没有亲人了,眼前这女子,是他最后的亲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他们的的确确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那时候的温暖,如今已变成了最深的痛。 轻叹一声,穆百里伸手将她揽入怀里,轻轻的抱了一下。 雪兰却是哭了,“哥哥。” “什么都可以不作数,唯独你——”他顿了顿,“雪兰,回北疆去!” “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可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不远万里,就是来找你的。你不娶我也没关系,只要能让我陪着你,当牛做马都可以。”雪兰抽泣,“义父义母临走前说过,不管生死,我都要陪着你。我们对真神发过誓的,怎能违背自己的誓言?” 穆百里越发头疼,他知道这件事,不承认不行,毕竟赵无忧那鼻子比狗还灵。若是逼着雪兰离开,早晚会中了赵无忧的招。可如今承认了,穆百里还是觉得头疼。 他是一点都不喜欢,太过纠缠而不顾时势的女子。 对于这个,他倒是挺欣赏赵无忧的识时务。不管身处何地,赵无忧始终都保持着清醒的头脑,该出手时绝不手软,该牺牲之时从不犹豫。 做事果断干练,绝不拖泥带水。 蓦地,他愣了愣,怎么好端端想起,那喂不熟的白眼狼? 松开怀里的雪兰,穆百里还是最初的淡漠疏离,“待在这儿,别乱走。”语罢,他转身往外走。 “哥哥?”雪兰低唤,忽然从身后抱住了他的腰肢。 穆百里的第一反应是条件发射,当下推开她,可是力道有些重,直接将雪兰推到了地上。无奈的轻叹一声,他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已开门出去。 陆国安就在外头候着,“督主?” “找一套衣裳让她换,以后便留在东厂吧!”穆百里面色铁青。 陆国安犹豫,“让她留下?” “不留下,难道要送赵无忧嘴里去吗?”穆百里拂袖便走。 陆国安想了想,这倒也是!赵无忧是什么人?若说穆百里会吃人,那赵无忧也不遑多让,吃人不吐骨头。手段之多,不可不防。 “督主这是——”陆国安蹙眉望着穆百里离开的方向。 这不是去赵无忧那儿吗? 平临城的瘟疫已经得到控制,很快大家都没事了,统计完死亡人数,好好追究一番云华州的各大官员责任,便算是告一段落。 这王少钧如今就在府衙的地牢里关着,有东厂的人严加看守。等到王少钧把该说的都吐露干净,往斩台上一松,也算是对云华州的百姓有个交代。 穆百里路过回廊的时候,正好看见赵无忧一个人坐在小花园里,一动不动的望着平静无波的荷池。这会的荷池,已经有了少许嫩荷。 小何才露尖尖,何时花开香满园? “恭喜赵大人,如今都要升为人父了。”穆百里凉飕飕的开口。 见着她转身时,他竟有种莫名的如释重负。 “穆百里,你是来看看,我有没有被毒死吗?”她抬头望着他,唇角带着诡谲的笑意,“很抱歉,我还活着。”她轻咳两声,面色苍白得厉害。 看样子,是累着了。 当日她走出地宫,他看见她唇角的血,知晓她必定是犯了病。只不过事发突然,他也没想到会遇见雪兰。对于雪兰,她是他在这人世间最后的亲人。 不过是不是唯一的,谁也不知道。 “赵大人醋了?”穆百里含笑望着她。 赵无忧咳嗽着,笑得何其温润,“督主多虑了,我这人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罢了!终究是在下太丑,雪兰姑娘生得好,实在是望尘莫及。不过这样也好,督主什么都有了,皇上势必会为难,到底该作何奖赏呢?不如就由我上奏圣君,请皇上赐督主红鸾一梦。” 语罢,她转身便走。 腕上一紧,温暖的感觉再次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 他温暖的掌心,裹着她冰冰凉凉的手。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指,被他肆意的捏在手心里,就好像孙悟空怎么都翻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一样。 赵无忧回眸看他,淡漠疏离的神态,让他有些厌恶,也让他沉了眸。 “怎么,督主就不怕房里的小美人吃醋吗?我这倒是不打紧,横竖都习惯了,可她未必能习惯。督主这一脚踏两船,小心来日翻下水去,无人能救。”她想抽回手,奈何被他握得生紧,“放手!” “赵大人是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本座?”他问。 赵无忧嗤笑,“两者兼而有之,督主以为呢?” “别打雪兰的主意。”穆百里道。 赵无忧扬眸,“别打温故的主意。” 这是她的回复。 好像是无形中的默契交易,一人换一人。平等的等价交易,各自拿着彼此的把柄,然后各有所图。道相同,却不相为谋。 这大概是她跟他之间,最悲哀的事情。 两个人的目的地是一样的,却做不到殊途同归。 穆百里放了手,眸色幽邃的盯着她。那双清润的凤眸,透着幽幽的光,夹杂着连赵无忧都看不懂的东西。她是真的看不穿眼前的死太监,这般城府,实在深沉。 长长吐出一口气,赵无忧轻咳着,“你该知道,温故不会告诉我,你们之间的秘密。所以,你只管放心。我赵无忧不是强人所难之人,自然不会像你诏狱这般,对人严刑逼供。我留着温故,是为了我自己。” “你在跟本座解释?”他问。 赵无忧一愣,这——算解释吗?事实上,她又何必要解释那么多呢?他误会也好,胡思乱想也罢,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略显无奈的看他,那张浓墨重彩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她无奈,他轻叹,看上去一个个柔情似水,可实际上呢?一个心寒如铁,一个冷漠如霜,左不过是皮面上的温柔脉脉。哪日到了朝堂,便又是针锋对麦芒,各不相让,都只想要对方的性命。 “你觉得是解释,那便是解释吧!”她惯来是这样的性子,在某些问题上,不屑争辩。 说完这话,她终于抽出了自己的手,不愿再与他多说什么。 “本座会留下雪兰。”穆百里道。 “你不必与我交代,你我什么情义都没有,来日回到京城,我们还是敌人。”她已走进了回廊,缓缓离去,以后都不会再有免费的暖炉了吧! 他,都不会再来了。 说不清楚这是什么感觉,赵无忧觉得很累,就好像突然有东西被人拿走了,她措手不及,连挽留都没有机会。可转念一想,她跟穆百里之间到底算什么呢?似乎什么都不算,什么都不是。 挽留不挽留,其结果都是一样的,他们绝无可能。 终究,还是分道扬镳了。 穆百里站在那儿,眯着眸子去看赵无忧离去的背影。她走得很慢,但依旧潇洒,没有半点眷恋。赵无忧不愧是赵无忧,不管发生过什么事,她总能最快的恢复理智与清醒。 这才是他的对手!势均力敌的对手! 穆百里突然笑了,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这世上能当自己对手的,恐怕只有赵无忧了。然则他却没有意识到,这个女子已经开始占据他生活中的某一部分。 时间久了,便再也无法剔除。 根深蒂固,终成执念。 赵无忧回来的时候,直接进了房间,没有多说一句话。她定定的坐在床前,神情略显怅然的盯着自己的脚尖,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着。 素兮自然察觉了不对劲,“公子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事。”赵无忧抿唇。 闻言,素兮小心翼翼的关上门,而后俯身蹲在赵无忧跟前,“公子是动了心吧?” 赵无忧陡然抬头,“荒谬!” 素兮笑了笑,“公子那么聪慧,怎么就看不清楚自己的心思呢?卑职跟着公子那么久,从未见过公子这般失落的模样。公子能执掌朝政,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公子终究也只是个女儿身。女儿心最是脆弱,一不小心就会把心给丢了。” “你觉得我爱上了那个死太监?”赵无忧挑眉。 素兮摇头,“卑职不觉得公子爱上了他,只是觉得公子动了心思。爱会豁出命去,但是动了心思还有挽回的余地。公子,离穆百里远点吧!卑职担心,若是长此下去,公子会越陷越深,最后难以自拔。” 赵无忧敛眸不语,面色素白。 “公子,素兮所言皆出自肺腑,并无恶意,请公子——”素兮垂眸行礼。 赵无忧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如今我的身边,也就你们几个,是可以信任的。我知道穆百里有多危险,他靠近我,只是因为我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所以对他的施以援手,我从未心存感激。可是素兮,人不是动物。” 素兮颔首,“卑职明白。” “此事——以后莫再提。”赵无忧轻咳两声。 素兮褪去赵无忧的靴子,小心的搀着她躺下,“公子好好歇着吧,这些事儿想多了伤身。趁着公子还没有真的动情,便忘了吧!” 赵无忧躺下去的时候,朝着素兮嗤笑两声,“你们家公子我,便是如此多情之人吗?” “公子好好歇着吧,再这样下去——相爷还没回来,公子便已经扛不住了。”素兮担虑的望着赵无忧。 赵无忧抚上自己的脸,她知道自己此刻的脸色必定是难看到了极点。的确该放下一放,把自己放空,好好的静养一阵。否则还不等她变成蛊人,就已经死了。 “你出去吧!”赵无忧阖上双眸,她得好好的休息,好好的去想一想,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素兮走出门,温故便站在院子里候着,一见素兮出来便上前问道,“公子没事吧?” “公子能有什么事?”素兮长长吐出一口气,“公子那么聪明,什么事都难不倒她。”如果不是赵无忧身子不好,她所有的成就,肯定不止于此。 温故点点头,“没事就好。” “公子的事,少问。”素兮冷了脸。 轻叹一声,温故转身离开。 素兮总觉得这温故好生奇怪,对公子的事儿格外好奇,恨不能生老病死,衣食住行都一一问候一遍。这可不是一个大夫该有的行径,已然超出了一个大夫的职责所在。 看样子,还是得提醒一下公子,免得来日公子吃了温故的大亏。 素兮想着,自己也该提高警惕,万一叫温故钻了空子,当真是悔之莫及。 赵无忧倒没觉得有什么可后悔的,事儿都做了,后悔有什么用呢?被窝里凉得厉害,快入夏的天气,按理说不该太冷,可赵无忧生就寒凉之躯,怎么滚被窝都是冷的。 这个时候,穆百里的作用便显得尤为重要。 只可惜…… 她躺着想,这雪兰到底是什么来头,穆百里留下雪兰似乎并不只是因为雪兰的美貌。穆百里是宫里出来的,什么样的没人不曾见过,不可能如此留情。 雪兰是青楼女子,穆百里是司礼监首座,按理说不该有所牵连。可偏偏这两个看似毫无交集之人,却生出了这样的纠葛,可见他们应该是早就认识。 这里头究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又或者,温故会知道些许? 雪兰,到底是谁? 实在想不通的时候,赵无忧便只能从最简单入手。 比如,容貌。 雪兰的容貌并非大邺人士,而穆百里浓墨重彩之下的真容,赵无忧也见过一次。若是从相貌上说,这二人还真是有些神似,一样的五官深邃,应该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吧! 更有甚者,是青梅竹马? 想起这青梅竹马,赵无忧便念起了简衍,也不知他现下如何?事情已毕,穆百里为何还不肯放了简衍?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赵无忧突然起身掀开被褥,疾步出门。 第125章 回京,最熟悉的陌生人1 赵无忧走得很急,几乎是一眨眼就从素兮的跟前跑过去了。素兮在后头急追,她不知道赵无忧这是要干嘛,可她知道公子如此着急必定是有急事。 然则看了一眼赵无忧奔跑的方便,素兮便顿住了脚步,折返回屋。 穆百里还走在回廊里,心里头还在想着事儿,却听得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以及——熟悉的喘息声。一回头,赵无忧面色苍白的站在他身后,一双凉薄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 赵无忧喘得厉害,一张脸毫无血色。 他的视线下移,终于落在她的脚上。那一双藕跟似的素白双脚,此刻正打着赤脚,踩着冰凉的青石板,冻得通红。可想而知,她出来得有多着急。 “为何不穿鞋?”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抬步就往回走。 不远处,素兮拎着鞋站在那儿。 “还愣着干什么?”穆百里冷然。 素兮敛眸将鞋子送上,“公子,卑职与你——” “下去吧!”穆百里道。 素兮一怔,却见穆百里投射而来的冰凉目光,当下垂头退下。 长长的回廊里,赵无忧坐在栏杆处,穆百里俯身与她穿鞋。他温暖的掌心,裹着她冰凉的脚,约莫是想捂热了再让她穿回去。 “出来得这么着急,是太想跟本座在一起?还是想收回你之前的话?”他蹲在她跟前,伺候她穿鞋袜。低头间的温柔,何其认真,何其仔细。 赵无忧有那么一时半会的晃神,就这么静静的盯着他。 “怎么了?”他抬头。 赵无忧回过神来,“简衍在哪?把他还我。” 音落,她察觉他手上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捂着她脚板的手,微微捏紧。脚下有些微疼,但力道并不算太重。须臾,他还是仔细的与她穿好鞋子,终于站起身来。 “你这么着急是来找本座要人的?”穆百里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就是为了你的青梅竹马?” “他是工部尚书的儿子,算起来也是官宦子弟。督主这样软禁着他,未免太不近人情。来日他告诉工部尚书,只怕督主也不好跟皇上解释吧!”赵无忧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眼前的穆百里,依旧温润温和,凤眸里溢开春风般的暖意。可是她知道,这样一个死太监,是世上最危险的存在。脑海里是素兮的那些话,赵无忧想着,有必要避开穆百里的眼睛。 事实上,她是真的这么做的。 敛眸垂下眉睫,不再多看穆百里一眼,纵然他坐在自己身边,她仍旧是淡漠疏离的模样。 穆百里也不是傻子,赵无忧细微的转变,从未逃过他的眼睛。他也不介意她的转变,横竖她是他口中喂不熟的白眼狼,这白眼狼若是太多情,那就不是白眼狼了。 “皇上那儿,就不必赵大人担虑了,本座自会有交代。”穆百里也不看她,二人比肩而坐,却好似隔了千山万水,近在咫尺远在天涯,“赵大人是存了私心吧!” “青梅竹马的情谊,督主以为呢?”赵无忧不反驳。 “绕床弄青梅,果然是情谊深厚。他为了你不远千里来这儿凑热闹,你为他打着赤脚来求本座放人。”穆百里深吸一口气,笑得凉薄,“赵大人可曾想过,把自己的软肋暴露在对手跟前,是很愚蠢的行为。本座可不认为,赵大人是如此蠢笨之人。” “智者千虑尚且必有一失,督主不会明白。”赵无忧扬眸望着远处,神情略显迟滞,“有些东西纵然是软肋,却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世上总有些东西是你拼命挽留,却还是在逐渐失去的。可是在失去之前,人总是不甘心。这大概就是人性吧!” “你不甘心?”穆百里若有所思的望着她。 赵无忧嗤笑两声,垂头吐出一口气,“甘心或者不甘心,都不过是一道坎,过了这道坎便什么都不重要了。”她站起身来,“烦劳督主行个方便,带我去找简衍。纵然你不肯放了他,也该让我见他一面。” 穆百里眸色无温的盯着她的脸,身长如玉,站在她跟前,挡去了所有的光芒。他逆光而立,目色微恙,“既然是赵大人开了口,本座必定应你所求。” 语罢,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 心里却有些堵得慌,莫名的想杀人。 赵无忧跟在穆百里身后,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这个驿馆里有个地窖,而简衍其实一直都在这儿,就在这地窖里头待着。他一直在等,等着赵无忧的消息,却又担心因为自己而连累赵无忧,被穆百里所掣肘。 当地窖的门被打开,光亮快速刺激着简衍的眼睛,让他不得不快速闭上眼眸。 有脚步声从上头下来,等他再次睁开眼睛,赵无忧已经站在光芒处,含笑望着他,低低的喊了一声,“简衍!” 只为这一声温暖,他便奋不顾身,随她来这阎王地府里走一遭。 简衍抱紧了赵无忧,恨不能将她融在骨血里,摁进自己的胸膛。可这样的疯狂与无可遏制,让一旁的穆百里眯起了危险的眸子。 他觉得自己恐怕是染了病,如今是一点都见不得旁人碰她。 赵无忧似乎也不习惯简衍这样抱着她,下意识的推开他,面色微羞,“好了,没事了。”语罢,她抬头看他,“事情已经结束,我们走吧!” 简衍握住赵无忧的手,“你的手怎么还这样凉?” 她一怔,“我这手,何时暖过?” 闻言,简衍蹙眉,用力的将她冰冰凉凉的手,裹在掌心里。他这才抬头去看站在那儿的穆百里,浓墨重彩的东厂提督,一张脸永远都看出神色变化,唯独那双眼睛里,温和得让人心里发毛。 “我们走!”简衍拽着赵无忧往外走。 赵无忧没有吭声,与简衍一道离开了地窖。 外头的阳光真好,落在身上暖暖的。 赵无忧抽回手,“以后别拉拉扯扯的,毕竟是两个男儿,若是教人看见,来日你简衍娶不到媳妇可别怪我。”语罢,她轻笑一声,抬步往前走。 “无忧。”简衍低唤了一声。 “还有事?”赵无忧回眸。 简衍深吸一口气,“谢谢。”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不会被囚禁那么久。算起来,是我对不起你。”赵无忧面色苍白,阳光下难掩倦怠之色。 她站在那里,仿佛风一吹就会被吹走,身形单薄得厉害。 “无忧,我们回京城吧!”简衍敛眸,“离东厂的人远一点。” 她知道简衍的意思,抬头笑了笑,“你觉得我是那种,容易被迷惑的人吗?” 简衍摇头,“我只是担心,你太过劳心劳力,这身子如何能吃得消。”他担虑的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身子,越发倦怠的神色,“无忧,你又不是铁打的,何以要处处都亲力亲为?江山不是你的,你何苦来哉?” “身在其位必谋其职,我身为礼部尚书,皇上的臣子,责无旁贷。”赵无忧轻叹一声,“世人皆知我赵家乃是奸佞之臣,呵——其实现在也好不了多少。” “你是想——”简衍犹豫了一下,“可能吗?” “不可能。”赵无忧抬步往前走,“你知道我的身子,也该明白我此生怕是看不到——” 还未说完,腕上陡然一紧,赵无忧还不待反应,已经被拽进简衍的怀里,“别说了。”他阖眼,身子微微的轻颤着,“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你会好好的,只要有我在,你一定会好起来。” 赵无忧拍着他的脊背,“一个大男人弄得这样矫情算什么?我还没死,你这话留着以后说吧!”推开他的时候,她又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穆百里。 穆百里笑得诡谲,只是那双清润的凤眸里,溢开少许寒戾之色。他很少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分明是熟悉之人,却如此陌生。 她想着,这以后怕是都只能当最熟悉的陌生人了。回到京城,便是连陌生人都不如,是敌人。 赵无忧报之一笑,还跟往常一样温和。她不再有任何的情绪波动,看他的时候,就跟初见时那样,没有情愫只有距离与防备。 简衍回头望着穆百里,眼底略显复杂。那是东厂提督,他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牵起赵无忧的手,带着赵无忧快速的消失在穆百里的视线里。 有那么一瞬,穆百里走了神。 陆国安上前,自己督主一句话都没说,确实有些奇怪。 “督主就这样放了他?”陆国安不解,这似乎不像是督主的脾气。 穆百里回过神,敛眸往房间走去,“事情已经了结,自然没留着的必要。”话是这么说,可实际上呢?落在东厂手里的,但凡穆百里不喜欢的,从来没有像简衍这样,囫囵个的完好无损的走出去。 陆国安想着,这简衍之所以能毫发无伤的出去,约莫跟赵无忧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如果不是赵无忧如此重视,简衍早就该死了。 穆百里,又不是什么大善人,更不会心慈手软。 不过赵无忧并不打算跟简衍叙旧,很多事情她跟简衍也说不到一处。简衍不在朝廷,有些事情赵无忧压根不想让他搀和进来。 “我可以帮你的。”简衍定定的望着她。 赵无忧摇着头,面色苍白的咳嗽着,“不必。” “为什么?”简衍愕然,“我不怕东厂。” “可我怕!”赵无忧眸色微冷。 素兮小心的将披肩落在赵无忧身上,一言不发的为其系好带子。 “无忧?”简衍站在那里,“我真的想帮你。” 赵无忧点点头,“我知道,否则你也不会从京城一路跟到这儿。简衍,若你真的想帮我,就留在这儿好好的休息,好好的梳洗一番。我去一趟府衙,很快就回来。” “你去府衙?”简衍抿唇。 赵无忧轻叹一声,“好好的留在这儿,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做。简衍,你知道我的心思,既然你无心仕途,就别搅合进来。这话我说了无数遍,别让我一直重复强调。” 最后那句话,倒是有几分严肃。 简衍不再多说什么,目送赵无忧与素兮朝着大门外走去。 温故站在回廊里,扭头打量着简衍,心想着这少年倒是生得俊俏,只不过——他微微眯起了眸子,凝眸望着简衍那痴痴相随的眼睛,就这么一动不动的注视着门口。 好是好,可惜了。 赵无忧去了府衙,这事儿穆百里也是知道的。有王少钧在哪儿,赵无忧早晚得过去。她这人,不打破砂锅问到底是不会甘心的。 何况王少钧上次竟然与无极宫联手,要杀了赵无忧,以赵无忧睚眦必报的性格,岂能饶了他。 府衙内外都是钦差卫队,东厂的人全部都聚集在死牢内外,这层层把守,便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所以有东厂在,就不必担心无极宫来救人。 赵无忧在马车里吃了药,下车的时候,脸色才稍稍好转。在地宫里吸了两口冷气,如今才算缓过劲来,她想着,自己这副身子实在是越来越不中用了,也不知能熬到什么时候。 死牢里阴森森的,不时传来凄厉的咒骂声,以及厉声呵斥之音。很显然,东厂已经着手对王少钧以及无极宫门徒的严刑逼供。 赵无忧进去的时候,王少钧已经晕厥,此刻被人绑在木架上,奄奄一息,浑身血淋淋的。 “大人!”不管是东厂还是钦差卫队,一个个都不敢得罪赵无忧。 众人朝着赵无忧行了礼,素兮便让人退了下去,将一干囚犯都带走,只剩下绑在木架上的王少钧还留在刑房里。东厂的人知道赵无忧的身份,可上头没有命令,谁敢轻易的把王少钧交到赵无忧手里? 不过赵无忧毕竟是钦差,素兮下了逐客令,影卫快速将东厂一干人等驱逐出去。 “拿水泼醒他!”素兮道。 “是!”影卫上前。 一桶冷水,便让王少钧从晕厥中醒转。身上一个冷战,疼痛瞬时袭来,王少钧先是低哑闷哼,而后是因为疼痛而发出的哀嚎。 “醒了?”赵无忧轻咳两声。 素兮已经让人奉上了热茶,让赵无忧能缓一缓。 新鲜的果茶,酸酸甜甜的滋味正当好处。 “赵无忧!”如果这会,王少钧还认不清自己的敌人是谁,那他真是死也活该。当日他被生擒,不就是这位赵大人的功劳吗? “你可以叫我赵大人,最好别直呼其名,否则我怕我一不高兴,你就会缺胳膊断腿。”赵无忧抿一口果茶,面色温和。 她惯来是这样温润的人,翩翩尚书郎,俊俏之余多了几分优雅气质。她往这儿一坐,整个刑房便显得安静多了,影卫保持安全距离的站着,井然有序。 “有本事就杀了我!”王少钧咬牙切齿。死了便能跟雪兰在一处,总好过在这里受尽酷刑,生不如死。 “不把肚子里的东西吐干净,你觉得我会让你死吗?”赵无忧放下手中的杯盏,许是觉得冷,她拢了拢衣襟,含笑看着王少钧,“王少钧,你害死了那么多的人,就这样让你死了,恐怕天下人也不答应。” “我不会告诉你,活人蛊的炼制方法。”王少钧眸色猩红。 赵无忧笑了笑,“那我再等等!不过,雪兰姑娘能不能等到,可就不一定了。王少钧,听说你很喜欢雪兰姑娘,是吗?” “雪兰——”王少钧的保持了缄默。 “若你肯告诉我,我便帮你把她带回来,然后让你们远走高飞。”赵无忧笑得温和,“以前的事,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你真的能帮我把她带回来?”王少钧不相信。 赵无忧抬手,表情格外认真,“我对天发誓,只要你肯说,我就会成全你们。” 王少钧犹豫了一下,却让赵无忧心里明白了几分,这雪兰姑娘,就是王少钧的软肋。有了软肋,就简单多了,事儿也就好办。 “我堂堂一个礼部尚书,皇命钦差,难道你还不相信我说的话,给的承诺吗?”赵无忧慢条斯理的开口。她最喜欢做的,就是抓住人内心深处的欲念,一层层的剥下去。 “我要见雪兰,没有见到她,我什么都不会说。”王少钧气息奄奄。 “是吗?”赵无忧敛眸,“我这人恩怨分明,当日无极宫挟持我,差点累及我的性命。是故我既然来了,总该还你点什么。等还完了,咱们再说正事。” 她一笑,温和得教人如沐春风。可实际上,她没有半点仁善心肠。她是睚眦必报的赵无忧,是锱铢必较的礼部尚书,相府公子。 沾了辣椒水的鞭子不断的往王少钧身上抽,王少钧歇斯底里的哀嚎着。 赵无忧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是顾自饮茶,一直到王少钧晕死过去。 “公子,他晕了。”素兮道。 “听说他的随扈叫廖峰?”赵无忧道。 “是!”素兮俯首,“已经被抓住了,就在隔壁刑房。” “让王公子好好歇一会,咱们先去看看那人。”赵无忧瞧了一眼耷拉着脑袋,晕死过去的王少钧,头也不回的走到了隔壁。 廖峰也好不到哪儿去,没有当场被杀,却被擒拿下来。落在了东厂的手里,严刑拷打之下,只剩下半条命。见到赵无忧的时候,廖峰显得有些激动,那种恨不能将赵无忧食肉寝皮的仇恨,真让人不舒服。 赵无忧揉着眉心,拢了拢披肩,“廖峰?” “我要杀了你!”廖峰咬牙切齿。 “身为知府公子的随扈,却助纣为虐,与无极宫的人同流合污,几欲刺杀皇命钦差。就凭这几项罪状,你死一百次都不为过。”赵无忧轻咳两声,“王少钧有今时今日,王唯庸会死,跟你有莫大的关系。你把所有人都当做傻子,所以现在你要为此付出代价。” 廖峰不断的挣扎,奈何铁索缠绕,他无法挣脱。 素兮冷嗤,“你给我安分点,再敢如此放肆,就杀了你。” “杀了我?”廖峰切齿,“如果你们想杀了我,就不必等到今时今日。你们想在我身上掏出无极宫的秘密,掏出活人蛊的秘密。” 赵无忧缓步上前,“是啊,所以你肯不肯说呢?” 廖峰笑了,笑得何其狰狞,“你说我会不会告诉你?” “东厂有一百零八种刑法,其中一种名为抽肠。”赵无忧倦怠的抬眸,裹紧了披风,“你要不要试一试,我也没见过,抽肠到底是什么样儿的。” “公子,怕是太血腥了。”素兮道。 赵无忧轻笑,“我什么场面没见过?”转而望着廖峰,在一旁坐了下来,“廖峰,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对活人蛊知道多少?无极宫炼制活人蛊是不是为了对付朝廷?” 廖峰一口血水吐向赵无忧,所幸被素兮一掌拂开。素兮抬手便是一记耳光打在廖峰的脸上,“放肆,敢对公子无礼!” “剥皮抽骨的,实在无趣。”赵无忧笑得凉凉的,那眼神便是廖峰看着,也觉得心里瘆得慌,“我们试试抽肠。” 素兮冷笑,“卑职马上让东厂的人进来。” 赵无忧点点头。 所谓抽肠,便是世上最残酷的刑罚之一。 东厂最残酷的刑罚有:剥皮、腰斩、车裂、俱五刑、凌迟、缢首、烹煮、宫刑、刖刑、插针、活埋、鸩毒、棍刑、锯割、断椎、灌铅、弹琵琶、抽肠、骑木驴等等! 是故让东厂的酷吏来执行东厂的刑法,自然是最简单的。 赵无忧悠然坐着,却不料外头一道进来的,除了东厂的酷吏还有穆百里。乍见穆百里之时,赵无忧眸色一窒,随即敛眸顾自喝着杯中水。 “赵大人要动用东厂的刑法,怎么也不跟本座打声招呼呢?”穆百里不紧不慢的坐在她身边。 放下手中杯盏,赵无忧笑道,“便是我不打招呼,督主不也是来了吗?这平临城内外的好戏,那一场是督主会错过的?” “赵大人真是客气!”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方才走得急,她这般敏锐的人,是能感觉到的。来时一阵风,可他什么解释都没有。 廖峰凄厉的惨叫声,伴随着血淋淋的一幕。便是素兮也跟着心头颤了颤,她还从未见过世间有这般惨烈的刑罚。肠子被铁钩子勾住,从肛处逐渐抽离,何其触目惊心。 “现在说,还来得及。”赵无忧抿一口杯中水,对眼前的一幕,没有半点怜悯与仁慈。她本来就冷,身子冷,心也冷。只不过这俊逸的容脸,始终保持着最温润的笑意。 剧烈的疼痛,在蔓延。 惨绝人寰的哀戚声,伴随着生命走到尽头时,来自地狱的冥音。 “活人蛊的方子一直都在公子手中,只有他一人知道。还有这活人蛊炼成,的确是拿来对付朝廷的。”廖峰已经疼到了极处。 素兮手一抬,刑罚停止,可鲜血并没有停止。东厂的酷吏端起一旁早早准备好的参汤,便给廖峰灌了下去。这参汤能吊着廖峰的一口气,免得他当即晕死过去。 廖峰面白如纸,浑身血淋淋的挂在那木架上,生不如死。 “还有呢?”赵无忧漫不经心的瞧了他一眼。 这满目的鲜血,能让人的灵魂得到净化。在这里,杀戮的洗礼,才是重生的初始。她不想杀人,但也从不忌杀人,这生杀在握的双手,从来就没有干净的一天。既然如此,她又何必矫情,何必去装什么好人。 她,从来都不是好人。 所以她不否认,自己其实更该死的。 廖峰气息奄奄,“无极宫想建立一支活死人军队,以此来跟朝廷抗衡。” “为何要选择王少钧?”素兮不懂。 廖峰垂眸,“因为平临城外的泗北山一代,土质非常,把血池建在这里,能催化活人蛊里的一种蛊虫更快的成长。而且王少钧是王唯庸的独子,王少钧对其母亲执念深厚。只要控制了王少钧,就等于控制了整个云华州。不管发生什么事,朝廷都不会查到王家头上。” “这倒是个不错的选择。”赵无忧望着穆百里,其实这一层她早就想到了,“我问你,你们的蛊都是从哪儿来的?” “是上面、上面的人给的。”廖峰声若蚊蝇,“无极宫的上面有公子、有主人,还有——” “还有什么?”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 廖峰却没了声音,素兮疾步上前,一探鼻息,而后以手探在廖峰的脖颈处,眸色微冷的盯着赵无忧,“死了。” 参汤也没能吊住他的命,终究还是死了。 可他最后那句话很奇怪,无极宫上面有公子、有主人。还有? 还要什么呢? 廖峰知道的不少,他身为无极宫与王少钧的中间人,必定承担了极为重要的作用。所以对于双方,他都有所了解。这承上启下的作用,是必不可少的关节。 可惜,他死了。 赵无忧皱眉不展,顾自低头想着事儿,却不知穆百里摆了手,挥退了所有人。素兮抿唇,却被陆国安拦着,只能暂时退下。 众人出去得很轻,是故赵无忧没有察觉。 她揉着眉心,以手扶额,将手肘支在桌案上。廖峰说,还有?还有什么呢?公子?主人?还有……饶是聪明如她,亦没能想明白。上面的势力必定不会太小,否则无极宫不会这般自信满满,生出要与朝廷作对的心思。 那么最上面,到底是谁呢? 她想起了他,那个在悬崖边跟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最后被自己驱逐出尚书府,不知下落。她揉着眉心,一想起他,便觉得浑身不舒服。总觉得在某个角落里,有一双眼睛,就这么怨毒的盯着她。 有那么一瞬,赵无忧觉得如芒在背,坐立不安。 温暖的指腹,摁上了她的太阳穴,那种熟悉的温度,让她稍稍放下戒备,紧绷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低沉而磁重的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想不明白的事情,何必要多想,否则不是自寻烦恼吗?”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督主不会想自降身份,让木头人当自己的对手吧?” 穆百里轻叹,“若真是个木头倒也罢了,雕雕琢琢的也能做成本座想要的样子。”可惜了,这赵无忧就是一块顽石。风霜不蚀,软硬不吃的顽石。 “该听的你都听到了,如今只剩下一个王少钧。”赵无忧睁开双眼,握住了太阳穴上那温暖的手,“事情都已经了结,该回京城向皇上复命了。” 穆百里笑了笑,“赵大人舍不得了?” 赵无忧敛眸,“有舍才有得,督主已经得到了,还问我舍不舍得,未免欺人太甚。” “温故已经给了你,赵大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穆百里问。 赵无忧起身,徐徐转身看他,“没什么不满意的,只是想告诉督主一声,来日交手,我必定不会手下留情。”语罢,她抬步往外走,“这两日便处决王少钧,且不管他吐不吐实,都得死!两日后——” 她顿住脚步,身子微微绷直,“两日后启程回京。” 说完,她再也没有停留,始终不曾回头多看他一眼。 他顾自浅笑,淡淡的道一句,“喂不熟的白眼狼。” 的确,是该回京了。 虽然他们都想知道活人蛊的配方,可他们无法在平临城待太久。此行已经耗时太久,是该回去了。皇帝那儿,得有个交代。 走出刑房的时候,他想起指尖的温度,不自觉的又扬了唇。 “赵大人虽说是个文官,可方才那样子,一点都不逊色久经沙场的武将。”陆国安道,“这般场景,竟也是面不改色,着实不容易。” “这世上能让她害怕的,只有她所在乎的。”穆百里眉目微沉,比如简衍。 “督主,这王少钧受尽酷刑,怕是要熬不住了。”陆国安低语。 穆百里冷然,“这两天好生看着,别让他死了。两天后还不吐实,依法办事。” “是!”陆国安俯首。 刑房内的王少钧,还剩下最后一口气吊着。他死活不肯吐露无极宫的事,以及有关活人蛊的秘密。受了刑,又被大夫强行医治。 活不了,也死不成。 这半死不活的吊着,才是最痛苦的。 王少钧如此,是故雪兰也好不到哪儿去。 第126章 回京,最熟悉的陌生人2 雪兰花容扭曲,面色惨白如纸。无力的坐在凳子上,无力的伏在桌案上,一双空洞的眸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愫。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北疆的雪。 纷纷扬扬的雪,落入那一夜的大火之中。 疼痛与无力,伴随着生命的消逝。 蓦地,她回过神来,正了正神色,跌跌撞撞的冲向门外。她不能死,刚找到自己要找的人,怎么能就这样死去呢?她不甘心,怎能甘心。 雪兰的事儿,陆国安已经安排妥当,所以她在东厂众人的眼里是特殊的。没有人敢拦着她,她要去哪是她的自由。 此刻,她得去知府衙门,如果王少钧真的死了,那么她也会死。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王少钧出事,否则…… 可她该怎么跟穆百里开口?王少钧身处死牢,东厂的人再敬畏她,也不敢让她带走王少钧。好在她去的时候,穆百里还在。 穆百里刚准备上马车,雪兰便已经翻身下马。 说是翻身下马,其实是摔下了马背,她无力的倒伏在地上,紧捂着疼痛难忍的心口。死灰般的容脸,没有半点血色,她躺在那儿久久没有起身。 穆百里蹙眉,陆国安会意,快步上前搀起了雪兰,“兰姑娘?” 雪兰睁着眼看他,穆百里不紧不慢的走到她跟前,俯身蹲下,“怎么回事?” “我、我有话跟你说,你——”她环顾四周,显然这不是说话的地方。 穆百里敛眸,这才从陆国安手里接过她,将雪兰抱了进去。及至大厅内,他轻柔的将雪兰放在凳子上,让她靠着桌案坐着,“你不像是受伤,怎么回事?” “我要见王少钧。”雪兰气息奄奄,好像随时都会死。 陆国安不解,“难道王少钧给兰姑娘下了毒?” 闻言,穆百里随即上前坐在雪兰身边,伸手便扣住她的腕脉。他虽然不会看病,但是习武之人,有没有中毒还是能探得出来的。看这脉象,似乎不像是中毒。 若外表形似中毒而脉象上却没有中毒的迹象,就可以表明,她极有可能是被王少钧种了蛊。蛊不算是毒,因为蛊与人融合在一处,是另一种无形的存在。 融入骨血,与命同存。 不似毒而胜过毒,这才是毒中之最。 思及此处,穆百里眸色幽沉的盯着雪兰,“王少钧对你下了蛊?”对于蛊毒之事,他是有些了解,所以即便雪兰不吭声,他也知道个大概。 陆国安神情一滞,“种蛊?这该如何是好?卑职马上让人严刑拷打,务必要让王少钧把解药吐出来。” 穆百里却抬了手,“是什么蛊?” 雪兰薄唇紧咬,神情微恙,“生死蛊。” “何为生死蛊?”陆国安不解。 却见穆百里徐徐站起身来,凤眸中掠过一丝狠戾之色。他只是看着雪兰,目不转睛的看着。直到雪兰垂下头去,一张绝世的容脸上,黯淡了所有的神色。 “这世上所有的事,都有定数。雪兰,本座给你一条命,你好自为之。”语罢,穆百里拂袖转身。 “哥?”她低哑的喊了一声。 穆百里顿住脚步,“跟着来!” 陆国安搀起雪兰,带着雪兰去了死牢。木架上的王少钧已经气息奄奄,血水弥漫,遮去了视线。他努力的想睁开眼睛,却始终无法看清楚眼前的一切。 他实在是伤得太重,原就是知府公子,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自然是扛不住的。 穆百里一言不发往外走,只是留下雪兰在刑房里。 自家督主都没说话,陆国安自然更无法置喙插嘴,便只能随着穆百里退出房间。 眼见着刑房大门被关上,雪兰紧捂着生疼的心口,缓步上前查看王少钧是否还有救,“还活着吗?”她伸手去探王少钧的颈部动脉,还好,还能跳。 当下拔剑,断了王少钧的缚身绳索。 一声闷响,王少钧从木架上滑落,扑在地上。方才那声音他听得仔细,是雪兰的。是他此生最爱的女子,是雪兰没错。 “把解药给我。”雪兰揪着王少钧的衣襟,一张脸惨白如纸,“你既然说你爱我,为何又要拉着我一起死?王少钧,你这个伪君子!” 王少钧隔着睫毛上血水,终于看出眼前的女子确系雪兰无疑。他是欣喜的,那张满是鲜血的脸,终于溢开狰狞的笑,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雪兰。”他呼吸急促,死死抓住她的手,“我终于等到你了。雪兰,别离开我。” “生死蛊的解药呢?”雪兰觉得自己跟王少钧差不多,都只剩下了一口气,“我不想死,你把解药给我,就当是我求你了。王少钧,你听到没有?” “雪兰!”王少钧低低的唤着她的名字,他想着,自己这辈子唯一想温柔相待的人只有她,“我不是告诉过你吗?生死蛊没有解药。从我在你身上种下生死蛊开始,你我便是彼此的解药,除此之外没有第二种方法。生死蛊,不死不休。” 雪兰重重阖眼,“到底要怎样,你才能放过我?我说了无数遍,我不爱你,一点都不爱。我已经找到他了,所以……王少钧,你会毁了我。”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王少钧沙哑了嗓音。 她找到她的未婚夫了? 所以呢? 所以她这颗心有了着落,而他就成了孤魂野鬼?他再也可不可能了吗?可他们已经是夫妻了呀? 他说,“雪兰,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们已经拜堂成亲,已经是夫妻。你别抛下我,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包括我这条命。” 可她不稀罕他这条命,她要的是冉恒,而不是王少钧。 “那么,我只能退而求其次了。”雪兰低低的开口。 王少钧心头一颤,他不知道她所谓的“退而求其次”到底是什么,可是他明白从今以后她不会再离开他了,所以——不管多艰难,他们都能在一起。 —————————— 赵无忧回去的时候,简衍已经梳洗干净,褪去了地窖里的一身尘埃。他仍旧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翩翩少年郎,纨绔子弟,多少女子的倾慕对象。 他站在阳光里看她,笑得温暖至极。他看她的眼神永远是暖的,唇角永远是笑着的。素兮知道,简衍是喜欢赵无忧的,所以她悄悄的退了出去。 赵无忧瞧了一眼知情识趣的素兮,无奈的轻叹一声。 纵然郎有情,未必妹有意。纵然郎有情妾有意,可这世道不容又当如何?缓步走到简衍跟前,赵无忧容色微白,微微扬唇浅笑,“你怎么不好好休息?” “这话该我问你。”简衍替她拢了拢披肩,“如今已入夏,可你身子不好,最是畏寒怕冷,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珍惜自己?”语罢,他握住她的手,“你这手,还是这样凉。” 赵无忧急忙缩回手,面色微窘的环顾四周,所幸四下无人。如释重负,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此处不是尚书府,不是我的听风楼,你还是收敛些吧!” 转而又道,“这驿馆里都是东厂的眼线,别到时候落了什么把柄在穆百里手中,你我都不会好过的。” 简衍点点头,“是我没顾及你的处境。” 赵无忧轻叹一声,“等回到京城,便会好些。”她轻咳两声,“我累了,先回房歇着,你别乱走。这平临城里的瘟疫虽然平息,可老百姓的心思还没能彻底平静下来,难免有些乱。” “我知道,你放心便是,我不会与你添乱的。”简衍笑了笑,“你去睡吧,我在房门外守着,就跟以前一样,你安心的睡。” 她点头浅笑,“好!” 有他在,自然是最好的。 等回到京城,一切都会恢复原状。一切,都会回到一池死水的状态。 赵无忧昏昏沉沉的睡着,这一觉睡得很沉,睡醒的时候,额上凉飕飕的。她睁开眼睛,入目便是简衍担虑的眸。勉强扯了唇笑,赵无忧低低的开口,“你怎么进来了?” 简衍拧了湿毛巾,换掉她额头上的毛巾,“若不是我进来,你还不知道要晕厥到何时。自己发烧了都不晓得,你可知这有多危险?” “我又发烧了?”赵无忧轻叹一声,“这副身子果然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这些日子,她已经反反复复了很久,再这样下去估计是要英年早逝的。 简衍眸色微沉,“别说胡话,你的身子会好起来的。只要有我在,我守着你,一辈子都守着你。合欢,你别怕,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会治好你。” “我爹遍寻天下名医,连宫里的御医都没有法子,你一介书儒能有什么办法?”赵无忧勉力撑起身子,靠在软垫上歇着。烛光里,她的容色泛着令人心疼的红白相间。 她看他的眼神,透着一丝微恙与复杂,“简衍,对不起。” 简衍一怔,“何以要说对不起?” 她低头一笑,“那块玉佩,被我弄丢了。” “什么玉佩?”简衍不解。 “梨花玉佩。”赵无忧抿唇,“我从穆百里的手里拿了回来,可就在不久之前,一不小心弄丢了,没能再找回来。” 简衍敛眸不语,握住她冰凉的手。 良久,他才笑道,“无妨,等回到京城我让那位师傅再给我重新做一个,做个一模一样的。这东西你一个我一个,岂能一者独存?若然如此,我也是不甘心。” “那我来日若是死了,你记得把东西随我入葬。”她浅笑妍妍。 “胡言乱语什么?”简衍动了气,“我说过,我不会让你死。赵合欢,你听清楚了吗?以后不许再说死不死的话,我听着瘆得慌,我——我难受。” 赵无忧笑道,“好了,不说便不说吧!”难道不说,就不必死了吗? “合欢。”简衍深吸一口气,“你信我一回,我是认真的。我已经决定参加今科秋试,若是能得个一官半职,我便常随你身边,与你分忧解劳。你如此辛苦,我实在不忍心。” “你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想起来要入朝为官了?”赵无忧敛了笑,眸色探究的望着简衍。 简衍起身,背对着赵无忧道,“我愿折寿与你,惟愿与你同生共死。既然朝堂辛苦,尔虞我诈,那便由我承受。我只求你能平平安安的,能活下来。” 赵无忧别过头去,长长吐出一口气,“何必呢?为了我,做你不喜欢做的事情,真的没这个必要。简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和承担,你不必——” “值得!”他回头,“合欢,一切都是值得的,我相信早晚有一天,你也觉得是值得的。合欢,既然你有所顾虑,我们无法在一起,那就换种方式。我可以陪着你,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我不会武功,没办法贴身保护你,可若是有危险,我能为你豁出命去。你若是烦闷,我便与你解忧,与你喝茶饮酒。若你身子不适,我能日夜不眠的照顾你。” “合欢,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哪怕是要我的命,我也在所不惜。” 赵无忧望着他,“我不要任何人的命,我只要我自己的命。简衍,我们不可能。” “我知道的。”简衍苦笑,“我知道你顾及什么,没关系,我可以等。我可以一直等下去,直到你觉得我值得你冒险为止。合欢,我想与你同生共死。” “可我不能跟你同生共死,简衍,你有大好的前程。能陪你终老的人,绝对不会是我。”她拒绝得不留一丝余地。 简衍点点头,“可我只想陪你终老。便是不能,我还是愿意守着你。哪怕孑然一身,也在所不惜。” 赵无忧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微微攥紧了被褥。 “我去换盆水。”简衍抱着水盆出门。 “简衍,回头吧!”赵无忧道,眸色微恙的盯着简衍的背影。 简衍低头一笑,抱紧了怀中的水盆,“回头看你吗?”语罢,他真的回了头,“合欢,你真好看。” 赵无忧笑得艰涩,“我是认真的。” “我去换水!”简衍头也不回的走出门,赵无忧定定的望着敞开的房门,将额头上的湿毛巾取了下来。 温故从外头进来,“这小子守了你一夜,如果不是她,你晕厥也没人知道。他很关心你,当时有多少着急,你是没看到,否则你也会心动的。其实他跟东厂那位比起来,好多了。至少,他是个男人。” 赵无忧凉飕飕的剜了他一眼,“你如今是以什么身份,说这样的话?温故,我留下你是跟穆百里有所交易的,你别蹬鼻子上脸,什么都要搀和。我的事,谁都不许插手。这话,我只说最后一遍。下次没记住,我不介意换种方式,让你永生铭刻。” 此刻的赵无忧,翻脸无情。 许是触到了逆鳞,所以她是真的生气了。在对待简衍的事情上,赵无忧似乎没有多少耐心,她不愿任何人插手简衍的事情,更不愿简衍插手自己的事。 好像是一种底线,不容触犯的底线。 温故点点头,“我明白,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赵无忧嗤笑,“这世上真正担心我的,能有几个?无外乎都掺杂了其他的,温故,别跟我打感情牌,你会输,会输得很惨。” “那我以后不说了。”温故报之一笑,“是含音让我过来看看你,她听说你病了,死活不肯躺着。我知你必定不愿她来看你,所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她安心躺着。如今你醒了,我该回去告诉她一声。” 语罢,他掉头就往外走。 “我心情不好。”赵无忧道,“其实不关你的事。” 温故轻叹,“高高兴兴是一天,心情不好这日子也得过,所以别让自己太难受。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别委屈自己。” 赵无忧没有说话,只是掀开被褥,取了外衣披着,缓步走到了院子里。屋子里是很暖和,可她觉得憋闷,就好像胸口堵着一块大石头,一口气就是喘不上来。 瞧一眼这平临城黑黢黢的天,无星无月,明日的天气约莫不会太好。 “公子?”素兮取了披肩,轻轻的披在赵无忧身上,“你的烧还没退,该当心点。” “我透口气罢了!”赵无忧有气无力的靠着廊柱。望着素兮时,赵无忧勉强扯了一个笑,“说吧,什么事?” 素兮就知道,瞒不住赵无忧,只能点点头压低声音道,“死牢里出事了。咱们蛰隐在死牢里的影卫报告,说是东厂的人带走了王少钧,然后弄了个替身,天一亮就会送到菜市口开刀问斩。” 赵无忧揉着眉心,“东厂是要独吞?一个雪兰还不够,连王少钧都要独占?穆百里这胃口,未免也太大了点。” “王少钧死都不肯吐露活人蛊的方子,哪怕是落在东厂手里,应该也不会说吧!”素兮道。 赵无忧笑得微凉,“雪兰如今就在东厂,你说王少钧会不会告诉她,活人蛊的秘密呢?” 素兮骇然,“这么说,东厂对这活人蛊,势在必得。” “不管是不是势在必得,穆百里等于是朝我开战了。”赵无忧轻咳两声,“这样也好,大家本来就该势同水火,以后就各凭本事吧!” “那这件事——”素兮抿唇,“咱们不作为吗?” “你知道王少钧去哪儿了吗?”赵无忧问。 素兮摇头,“影卫探不出来,东厂的事儿惯来滴水不漏。” “那不就结了?在平临城撕破脸,是要给谁看呢?”赵无忧道,“你没有证据,我也没有。王少钧失踪了,谁也找不到他。饶是我一状告到皇上那儿,空口白牙的,皇上反倒会觉得是我在挑事。仔细盯着点,除非哪日有活死人现世,我们才能继续追查,否则王少钧的事儿只能到此为止。” 听得这话,素兮便知道此事已经很棘手,尚书府无力再对此事有任何作为。 这王少钧,便这样轻而易举的落在了东厂的手里,成了他们的私有财产。以后再想从东厂口中把王少钧捞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赵无忧轻咳两声,倦怠的靠在那儿,“让我一个静一静。” 素兮抿唇,“公子莫要贪凉,若是觉得冷就回屋去吧!” “我知道!”赵无忧闭上眼眸。 轻叹一声,素兮转身离开。 赵无忧闭目养神,风吹得面颊冰凉,额头上的热度似乎也降了不少。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想着那些过往,每个人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而后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那一夜的悬崖边,那随他疯狂坠落的男子。 突然有一只手贴在了她的额头,而后便是熟悉的气息,喷薄在她脸上。 赵无忧快速睁开眼睛,入目便是简衍担虑的眼神。她神情一震,身子骇然僵硬。转瞬间回过神来,她笑得有些尴尬,有些勉强,“是你?” “不是我,难不成还是那吃人的家伙?”简衍轻叹一声,“你别怕,有我在,不会让他再靠近你。” 闻言,赵无忧眉头微蹙,“胡言乱语什么,我与他同为钦差,不过是皇命所归罢了。”她想起身,哪知却被简衍突然打横抱起,惊得赵无忧连忙揪住他的衣襟,“简衍,你疯了吗?放下!” 简衍深吸一口气,二话不说便抱着她回屋,“外头那么凉,你还发着烧,回去歇着吧!” “我的事不需要任何人置喙,简衍,你放下我!”赵无忧似动了气。 “他有没有这样抱过你?”简衍将她轻轻的放在床榻上。 赵无忧一怔,“你再敢胡说——再胡说,我便不理你了。”语罢,她翻身背对着他,“出去!” 简衍的脸色有些难看,尤其是方才,她眼神里突如其来的欣喜,以及看见他时骤然黯淡的眉眼。 袖中拳头紧握,指关节微微泛白,简衍垂眸,“对不起,我失态了。我只是担心,这些日子我不在你身边,你一个弱女子会受他欺负。这世上最阴最冷的就是这些断子绝孙的东西,他们在宫里横行无忌,杀人无数,玩弄人的手段更是层出不穷。合欢,我怕你被中他的圈套,到时候被他骗了。” “骗什么?”赵无忧问,仍是背对着他,“还有,在世人眼里我从来不是弱女子。病怏怏的是礼部尚书,是相府公子,是皇上的宠臣。试问,我哪里弱?只是这副身子骨,你便觉得我这般不堪一击吗?简衍,你可还信任我?若是信任我,今日你就把话收回去,把心放在肚子里。” “穆百里骗神骗鬼,骗不了我。若是来日真当被骗,那必定是我自己骗了自己,与人无尤,跟谁都没有关系,你听清楚了吗?” 简衍点点头,“我、我只是担心你。” “不用以担心我的名义,做着伤害我的事儿。”赵无忧坐起身来,“简衍,我不是三岁的孩子,我不需要人哄,我有我自己的判断力。不要质疑我的决定,那是我的选择。你是我此生唯一的朋友,纵然担心,也该支持我。” “我的立场,我的身份和地位,不允许我犯一丝一毫的错误。身处朝堂,我如履薄冰,不敢懈怠。简衍,我累了,如果此时此刻你也不能理解我,支持我,我想我——” 简衍一脸愧疚,“对不起合欢,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信任你,只是我觉得穆百里看你的眼神总是怪怪的,我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看我的眼神怪怪的?”赵无忧嗤笑,“不过是想把我拆骨入腹罢了!你别忘了,他是会吃人的。” 闻言,简衍身子一颤,眸中略带惊惧的望着赵无忧,“合欢?” “我会自己小心。”赵无忧敛眸,一脸的倦怠,“夜深了,你回去吧!” “可是你的身子——”简衍担心的望着她。 “没有你,我也活到了十八岁,难不成以后都不活了?”她笑得凉薄。 简衍点点头,“若你有事,大可叫我一声,我就在隔壁。” 赵无忧颔首,不再看他。 寂静的屋子里,只剩下赵无忧一人独坐待天明。东厂既然决定留下王少钧,那么明日王少钧就该处斩了。这些事儿,她不会沾手,免得来日算起账来,穆百里还得扯上她来陪葬。 逼死王唯庸是她的事儿,处斩王少钧,就该是穆百里的事儿了。 她开始盘算着,回到京城该如何说。不远处还住着含音,含音怀着孩子,回到尚书府又该如何安置。父亲出使,按理说再过两月就差不多该回来了。在父亲回来之前,她必须全权把控京城的局势,以免风云骤变,让父亲措手不及。 想得多便脑仁疼,然则以后再也不会穆百里,来伺候她了。 穆百里也觉得头疼,雪兰这一出,打乱了他的计划。这以后,怕是会有把柄捏在赵无忧的手里了。赵无忧是谁?狡猾得跟狐狸转世一般,稍有风吹草动,她便能嗅出个所以然来。是故王少钧这事儿,这黑锅他得一个人背着。 这还真是打落牙齿往肚里咽,来日万一出事,可就是东厂的全责。 雪兰看了一眼站在院子里的穆百里,身长如玉,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他不知在想什么,负手而立,只是望着漆黑的远方。 深吸一口气,雪兰扭头望着一旁的陆国安,“都准备好了吗?” 陆国安颔首,“督主吩咐,一切照兰姑娘的意思办。” “好!”雪兰转身朝着地窖走去。 这儿早前是关着简衍的,如今腾出来关着王少钧。 黑暗的世界里,只点着一根蜡烛。门开的时候,风吹进来,烛光摇曳,让地窖里更是昏暗了几分。王少钧听得有脚步声进来,可他身上没有半点气力,只能勉力撑在床边上,凝眸去看门口的情景。 来的是雪兰,身后还跟着东厂的人。 一行人端着东西进来,是个火炉,火炉里面似乎有东西。 “雪兰!”见到日思夜想的人,王少钧自然是欣喜若狂的,“雪兰!” “以后,你不叫王少钧。”雪兰低冷的吐着无温的字眼,“以后,你是我的奴隶,只能跟在我的身边,听我的吩咐办事。王少钧,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王少钧定定的望着她,眼底的光颤了颤。 不多时,地窖里传出凄厉的哀嚎,刺破了夜的静谧,让人听着瘆得慌。驿馆里的人都听到了,只不过谁都不敢问,谁也不敢去探究,这到底是什么声音。 惨叫声过后,仍旧是一片死寂。 第二天的天气果然不是太好,阴霾阵阵,冷风猎猎,便是老天爷也觉得不公平。 “害了那么多人,还能逃过一劫。”素兮看一眼灰暗的天空,“天也难饶。” “我也杀了不少人,你说我该怎么办呢?这世道是有轮回的,左不过时辰早晚罢了!你我,也都是一样的。”赵无忧笑得凉薄,抬步上了马车,简衍已经等在了车内。 云华州事毕,是该回京复命了。 在这儿折腾了那么久,赵无忧也累了。她靠在车壁处,身上盖着薄毯,合上眼眸安然入睡。简衍陪在一旁,不言不语,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就这样看着也是极好的。 穆百里的马车就在前头走着,他回头望着身边的空位,伸手摸着空荡荡的位置,低头笑得有些无奈。 钦差卫队保护着这支车队,朝着京城的方向进发。 得知赵无忧过几日便会回到京城,云筝欣喜着将整个尚书府里里外外都收拾一遍,尤其是听风楼。赵无忧走的时候,梨树叶子还稀稀落落的,如今已是一片嫩绿,生机勃勃。 奚墨笑道,“怎比的过年一般高兴?” 云筝白了他一眼,“没瞧着比过年还高兴吗?公子离开半月有余,整个尚书府都冷冷清清的。如今总算回来了,怎能不高兴。”想了想又道,“通知浮生了吗?” “公子走后,他便闭门不出,说是潜心研究阵法,等公子归来能有所交代。”奚墨凝眉,“那我去说一声吧,免得到时候公子回来,他有所失礼惹公子不悦。” “好!”云筝颔首,眸色微恙,“等等,要不——还是我去吧!” 奚墨蹙眉,想了想便点头道,“也行。” 云筝深吸一口气,“你继续收拾,我去找浮生。”语罢,她抬步就走。 “怎么怪怪的?”奚墨嘀咕。 第127章 云安寺的秘密 云筝去了浮生的房间,彼时浮生并不在,她顾自推开了房门。房门是虚掩着的,可见浮生是刚出去没多久,而且是急急忙忙出去的,所以——云筝缓步走进门去。 屋内有些黑,云筝便点了灯盏,等浮生回来。 等待的过程有些漫长,约莫一盏茶时间之后,浮生才急急忙忙的回来。 乍见屋里坐着云筝,当下将手中的东西藏在了身后,浮生面色微紧,“怎么是你?” “为何不能是我?”云筝缓步走向他,“你藏着什么?” “没、没什么。”浮生抿唇。 云筝摊开手,“拿出来。” 浮生笑了笑,“真的没什么,你——” “整个尚书府都是公子的,如今公子不在,我当守好尚书府,不负公子所望。若你鬼鬼祟祟,这尚书府恐怕容不下你。”云筝负手而立。 她自小便跟着赵无忧一起长大,赵无忧的言行举止一直都影响着云筝。是故赵无忧不在的时候,云筝便越发的像极了赵无忧。 府里人也都知道云筝是赵无忧的心腹,所以不敢有悖她的意思。 浮生敛眸,将身后的手伸出,是一株梨树苗。 云筝一眼便认出,只不过——她凝眉,“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看你细心照顾公子的梨树园,想着你很喜欢梨花,所以我想在这窗外也种上一株梨树。过两年窗外梨花,想必十分好看。”说这话的时候,浮生的眼中带着少许欣喜,就这么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云筝面色一紧,当即低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云筝姑娘,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浮生似乎有些局促,“我就是觉得梨花挺好看的,来日若是梨花盛开,能否相邀?” 云筝深吸一口气,“我是公子的奴婢,此生交付公子,无论生死都不会相负。”她抬步往外走,“你莫生出旁的心思,否则教公子知道了,我也保不住你!公子马上回府,你好生准备,别到时候失了礼数。” 语罢,她头也不回。 身后,浮生安然伫立,目送她离去的背影,唇角勾勒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 从浮生那儿回来,云筝便一直都没说话。 奚墨甚是不解,“你怎么了?浮生公子不在?” “他在。”云筝抬头望着他,“只不过——”她顿了顿,“没事,好好准备吧,公子很快就会回来,一切都会解决。” “我怎么越发听不懂你的话?”奚墨道,“你跟浮生——” “我跟他没有关系,你别把我跟他扯在一起。他是救过我,可你也别忘了,咱们都是公子的奴才。此生唯一敬爱之人,唯有公子。”云筝折了一片梨树叶,置于掌心,“我不会被任何影响。” 奚墨摇摇头,“随你罢!”转而道,“云安寺那边要通知吗?” “公子来信,并未提及云安寺,就不必通知了。”云筝深吸一口气,捏紧了手心的梨叶。 她在等公子回来,她有要事,急着告诉公子。 赵无忧的病反反复复,来的路上又一直下着雨,所以回程有些耽搁。最后实在是没法子,素兮只能断断续续的用内力为赵无忧缓解病情。药带得少,回程时已经吃得一颗不剩,否则也不至于这般煎熬。 “这一直高烧不退的,也不是个办法。”素兮蹙眉。 马车继续前行,路上泥泞,所以车内颠簸得厉害。 赵无忧十分不舒服,睡梦中亦是痛苦的愁眉不展。她闭着眼睛,素兮轻轻的抱她在怀,担虑至极的望着温故,“你不是大夫吗?你连瘟疫都能治,连蛊毒都不放在眼里,怎么就治不好公子呢?你纵然治不好,好歹也要缓和一下。你没瞧见公子有多难受吗?” 温故抿唇,将银针从赵无忧身上拔除,“她这先天不足之症跟常人的有些怪异,我总觉得她体内有东西,可我也实在探不出她身体里到底有什么。她这高热,很可能不是本体的高热,应该是她体内的东西在作祟。在没有搞清楚她体内到底有什么值钱,我没办法对症下药。” “你当知道,如果下错了药,万一引起不必要的事儿,后果不堪设想。可公子一直昏迷,我这厢也的确没了法子,只能暂缓她的痛苦。可惜,她的药吃完了,不然还能撑到京城。” 简衍就坐在一旁,凝眉不语。 他静静的望着赵无忧昏迷不醒的样子,眉头紧皱,却也没有别的方法。 素兮道,“不如请督主试试吧!” “不行!”简衍厉声,“怎么能把无忧交给那个魔头?” “督主的马车比较平稳,纵然他救不了公子,也能让公子睡得舒服一些。”素兮与简衍又没有交情,所以她不必顾及简衍的任何感受。她是公子的属下,只听命于公子,跟工部尚书的儿子,可没有半点关系。 简衍似乎是动了气,“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无忧岂能跟他在一起。” “简公子若是不放心,大可自己跟着。”素兮冷道,“停车!” 赵无忧已经奄奄一息,而简衍却还在计较这些,素兮自然是看不惯的。她出身江湖,眼里心里都没有这么多的规矩。如今她只关心公子的安危,其余的一概可以放下。 反正公子与穆百里在一起,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素兮业已习惯。虽然公子早前说过,跟穆百里不会再有瓜葛,但是到了这份上,还要计较什么?当然是性命第一。 思及此处,素兮顾自抱着赵无忧下了马车。 车队突然停下来,陆国安忙上前,“督主,赵大人下车了,看情况似乎不太好。” 赵无忧生病,穆百里是知道的,只不过他以为有温故在,赵无忧应该没什么大碍。谁知道,眼见着素兮将赵无忧抱到跟前,他才意识到赵无忧的确病得不轻。 “公子病得太重,咱们的马车有些颠簸,公子不太舒服,所以——”素兮不知该怎么说,“督主能否行个方便,让公子与督主一道随行?” 穆百里坐在车内没有动,陆国安掀了车帘,他也不敢擅作主张。 良久,穆百里才道,“送进来吧!” 素兮欣喜,急忙将赵无忧送进去,而后退出马车,在旁随行。一回头,简衍也跟在马车边上,弃车换马跟随穆百里的马车左右。 穆百里冷哼,“简公子这是怕本座,吃了赵大人?” 简衍抿唇,“我不放心无忧。” “果然是情谊深厚。”他放下车窗帘子,伸手便抱起了赵无忧在怀中。 赵无忧此刻烧得滚烫,整个人就像是煮熟了一样。双眸紧闭,唇齿紧咬,看上去似乎真的只剩一口气。怎么温故也没办法呢?这丫头不是倔得很吗?怎么也有这一日? 穆百里顿了顿,连温故都没办法,那就是说——他快速撩开她的衣襟,查看她大椎穴处的蓝色印记。蓦地,他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这一路上,他与她都不曾说过话,她冷漠如霜,饶是脸上依旧摆着温润的笑,却再也没有怼过他。这种淡漠疏离,让他有些不习惯。 如今她就在他怀里,高烧烧得滚烫,脉象都十分虚弱。 无奈的轻叹一声,穆百里还真怕她过不了这个劫。暗蕴了内力,缓缓输入赵无忧的体内。他得替她护住心脉,免得熬不过这一劫就变成殇了。 他的内力跟素兮的不同,素兮是女子,这自身内力都带着至阴至柔,而他所练的武功却是亦正亦邪之功。与赵无忧体内这亦正亦邪之力,刚好能融合得恰到好处。 须臾,他收了手。 赵无忧长长的喘过一口气,仿佛搁在胸口的石头突然将被人挪开,她终于可以正常呼吸了。眉睫微颤,她想睁开眼睛,可是身上一点气力都没有。 软绵绵的,好在脑子逐渐恢复了清醒。有熟悉的气息,弥漫在四周,充斥着她所有的呼吸。指尖微微颤动,有温暖的掌心裹住了她冰冰凉凉的手。 身子不经意的颤了颤,而后置于腰间的手,微微的用力。这力道不轻不重,却是她极为稔熟的。她知道,这便是穆百里。 能与她这样亲密的,似乎也只有他了。 至少简衍,是不敢这样的。 她无力的张了张嘴,低哑的喊出了他的名字,“穆百里。” 他笑了,“这么熟悉本座给你的感觉,倒也不枉本座救你这么多次。” 她闭着眼睛笑了笑,而后便没了声音。 轻叹一声,穆百里只是拥着她,就像此前一样紧紧的将她抱在怀里。她身上的温度忽冷忽热的厉害,时不时的颤抖着,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抱紧了她。 有时候一个温暖的怀抱,极具安全感的紧拥,能替代一切。 所以到了最后,赵无忧是被穆百里抱着回京城的。可这一路上,简衍就跟个冤死鬼一样,死死跟着穆百里不说,便是他的一举一动他都盯着,生怕穆百里就这样活吞了赵无忧。 赵无忧是在进城之前被素兮带回去的,瞧了一眼放下帘子的马车,赵无忧抬步朝着自己的马车行去。 “无忧?”简衍低唤。 “你回家吧!”赵无忧望着他,容色苍白得厉害。 简衍顿了顿,“你怎样?”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瞧了一眼不远处的城门,“素兮,你马上回府取药,到时候在宫门口等我。”再不吃药,她如何有气力进宫面圣? “是!”素兮颔首,将赵无忧交给温故,策马而去。 简衍敛眸,“那我在尚书府等你。” 赵无忧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终于,回到了京城。 怀里的温度消失了,穆百里又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只不过这一路上的紧拥,倒也是极好的。他亲眼看到她颈后的变化,这是他此前从未见过的。 他也是庆幸,还好有自己在,否则她怕是熬不过这一劫了。 只是穆百里觉得很奇怪,怎么突然间就发生了变化呢?是因为接触了那些蛊毒,所以被侵染了?外表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差异,然则身体里头却有了变数? 是被蛊毒催发,以至于她体内的蛊也跟着…… 穆百里揉着眉心,那这种变数,要持续多久呢?他不知道,毕竟这东西世所罕见,他知道的也只是皮毛罢了!不过温故,应该有所了解吧! 他倒是不担心温故,毕竟以温故的本事,是取不出来的。他不怕温故占为己有,温故没这个本事,没这个能耐。 他现在担心的,是赵无忧的命能不能保得住。 若是保不住,她体内的蛊也会随她的死去而死去,这世上就再也找不到这样绝无仅有的好东西了。 这般想着,马车已经朝着宫门口而去。 素兮的速度很快,已经在宫门口等着赵无忧。赵无忧吃了药,这才敢进宫面圣,虽然脸色不太好,但好歹能支撑得住。 皇帝自然是高兴的,宠臣回来了,还搞定了云华州的瘟疫,免去了自己遭受瘟疫荼毒的危险。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大喜事! 皇帝早早的就在正殿等着,穆百里一介宦臣,如今堂而皇之的走上了金銮殿,与赵无忧比肩而行。 文武百官分立两旁,目不转睛的望着二人从外头进来。 一个气色怏怏,一个温润至极。 可众人心中都明白,这不过是二人的外表。 病怏怏的未必都是病秧子,也可能是刽子手;温润如玉的未必都是君子,还有魔。他们站在一块,真当有种棋逢对手的惺惺相惜。 “参见皇上,敬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赵无忧与穆百里双双跪地。 一个宦臣,按理说即便官至提督,也不该如得朝堂,这跟大邺的祖宗规矩是相背离的。宦臣始终是奴才,始终低人一等。 可穆百里呢? 纵然他出身不高,低人一等,可在这儿站着,谁也没敢吭声。早前有个夏东楼还能义正词严一阵,如今满朝缄默,无人敢说。 “快快平身。”皇帝欣喜若狂,可转瞬间又是眉目一怔,“赵爱卿这脸色似乎不太好?旅途劳累,是不是不太舒服?” 赵无忧眉目温和,浅笑道,“多谢皇上关心,微臣这身子惯来不济,劳皇上惦记,实乃微臣的福分。” 皇帝点点头,“看样子,这一趟云华州之行,甚是劳累。”想了想便道,“两位爱卿平息瘟疫,佑我大邺,免去一场无妄之灾,实乃大邺的肱骨之臣。今儿个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朕要好好的犒赏二位。” 语罢,小德子已经将两道圣旨奉上。 “这瘟疫之事,事关民生国本,乃是我大邺的基梁。如今云华州瘟疫平息,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咱们大邺得保,朕深感欣慰。有二位爱卿在,朕这江山永固,天下太平。”皇帝坐在龙椅上,一副天佑我皇的姿态,“来人,宣旨。” 小德子行礼,“是!” 这恩赐圣旨,无外乎就是加官进爵。赵无忧身为礼部尚书,官至九卿,这般年纪已经是荣耀至极。她又是丞相之子,这身份地位早已无人可比。 皇帝恩赐,赵无忧入内阁议事,许太子少师,官阶抬为从一品。 须知这朝堂,唯有丞相等人位居正一品,而赵无忧年纪轻轻,便已经加官进爵为从一品官员,可见皇帝钟爱。皇帝下的令,谁也不敢吭声,只能一个个俯首垂眸。 毕竟赵无忧也的确是有本事,这瘟疫都给平息了,谁敢小看这病秧子的本事。 再不济,人家上头还有个丞相老子,这丞相府的威势压下来,一个两个都得喘不过气。 然则更让人吃惊的是皇帝给穆百里的圣旨,穆百里是宦臣,说白了就是皇帝的家奴,如今要把这奴才抬高了跟文武百官站在一起,大家的心里都得膈应得慌。 给个实权吧——穆百里已经手握东厂,不能再往上加权,所以只能给个虚位。那这虚位该挑哪个呢?总不能跟赵无忧那样,当太子少师之类的官职,毕竟没有先例。 没有先例的东西,当然不好找,所以皇帝也是有些小聪明的,就给弄了个有先例的。 何为先例? 昔有宦臣,深谙君心,得大功,封九千岁。是为虚衔,不入朝堂,却得人敬仰。 实际上,皇帝是真的不知道该赏一个太监什么好东西,这东厂如今什么都不缺,穆百里怕是都不稀罕。往上抬官阶又怕大臣反对,思来想去,就只有这个法子了。 九千岁的名头一出来,赵无忧也跟着愣了半晌。 “皇上厚爱,奴才愧不敢当。”穆百里跪在那儿,毕恭毕敬。 “朕也想过了,实在不知该赏赐你什么,所以想了想还是封你个九千岁吧!”皇帝道,“朕是万岁,而你是九千岁,来日还得伺候朕长长久久,这般倒也是极好的。” “谢皇上恩典!”穆百里俯首。 皇帝笑了笑,“诸位爱卿有本上奏,无事退朝!”他还急着赶回去修炼呢!如今虚道长已经重新拟出了方子,他还等着回去得道成仙呢! “皇上!”这大理寺卿耐不住,“本朝从无千岁之分封,东厂提督乃是宦臣,何以当得这千岁之名?皇上,微臣恳请皇上三思!” 音落,便有不少大臣跪地附议。 皇帝一怔,“本朝没有,但不代表没有先例。” “皇上,奴才就是奴才,岂能与朝臣平起平坐?咱们都是科试选拔,一步步走到这儿的,而他一个内臣,竟然堂而皇之的走到金銮殿上,还敢担当千岁之名,不是要让天下人都笑话我大邺无人,轮到这奴才当了主吗?”大理寺卿愤然。 年过半百,又是老迂腐,所以对这些名节看得比什么都重。 旁的倒也罢了,唯独这虚名,死也不让。 赵无忧虽然先前一愣,可这会已经回过神来了。历史上册封为九千岁的大有人在,又不是穆百里一人而已。所以她并不奇怪,对于皇帝给予的恩赐,其实也挺好的,给个虚衔罢了,有什么可计较的? 再这样下去,谁的脸都挂不住,难免是要出乱子的。 不过现在,她并不打算开口解围。总该要让穆百里知道难处,才显得她的好处。朝廷不比外面,外头杀人靠刀,这里杀人只靠嘴皮子。 皇帝愣了愣,他就知道有人会反对,扭头看着小德子,有些无奈也有些不悦。 “朕——朕只是——”皇帝很久不上朝,对于朝政是格外生疏的。这朝堂上的事儿,一般都是内阁与东厂在处理,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穆百里道,“奴才得皇上厚爱,于愿足矣,不敢痴心妄想。” 大理寺卿道,“皇上,既然提督大人都这么说了,还望皇上收回成命,免得坏了祖宗规矩。” 皇帝愕然,“放肆!” 音落,大臣们扑通扑通的跪了一地,顷刻间殿内高响着,“请皇上三思。” 毕竟东厂的势力已经蔓延到了这般地步,若是再继续纵容,朝堂上的大臣们也是人心惶惶。所以,拦阻东厂的势力继续扩大,是刻不容缓的事情。 “你们!”皇帝身子一颤,一脸惶恐的望着赵无忧,“赵爱卿,你也是一样的心思吗?” 赵无忧毕恭毕敬的跪在那里,“启奏皇上,臣——不以为然。” 此言一出,大臣们面面相觑,这赵家和东厂不是势不两立吗?怎么赵无忧反而调转枪头了呢? 赵无忧道,“皇上,臣与东厂提督从云华州刚刚转回,算是历经生死大劫。在平临城,臣亲眼目睹了瘟疫之祸,如果不是东厂竭尽全力的遏制瘟疫蔓延,恐怕这京城也无法幸免。臣私以为,单凭这一点,提督大人就足以担当千岁之名。” “我知诸位大人心有不满,毕竟提督大人乃是奴才出身,是个阉人。可是敢问诸位,当日皇上钦点前往云华州治理瘟疫之时,为何没人敢站出来呢?如今瘟疫平息,你们到时候腰杆子都硬了。怎么,是没见过瘟疫呢?还是嫌这云华州瘟疫,死的人不够多,东厂的功劳不够大?” 音落,金銮殿内万籁俱寂,落针可闻。 赵无忧轻咳两声,面无表情的扫过殿内的文武百官,毕恭毕敬朝着皇帝行礼,“皇上身为大邺之君,乃是真龙天子,皇上多言便是圣旨。违抗圣旨者,当以忤逆论处。皇上是天,是神,岂能被凡夫俗子左右。” 这么一听,皇帝想着,对呀!我是皇帝呀!皇帝想干什么,那就得干什么。 思及此处,皇帝道,“赵爱卿所言极是,诸位大人还有意见吗?” 违抗圣旨,忤逆论处。 谁还敢吭声? 这身家性命,家中老小都不要了吗?金殿抗旨的,都没有好下场,并不是人人都有赵无忧这样的福分,挨一顿打还会被皇帝请回朝的。 “既然都没意见,那这件事就这么决定吧!”皇帝冷着脸,“册封之事全权交由礼部和司礼监着手,谁再敢在朕跟前乱嚼舌根,就别怪朕不客气。” 语罢,皇帝大摇大摆的离开。 “恭送皇上!”文武百官齐齐行礼。 赵无忧咳嗽着,唇上都脱了血色。起身的时候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上,好在晃了晃又站住了脚步。文武百官都走了,赵无忧抬步往外走。 “赵大人。”穆百里喊了一声。 赵无忧顿住脚步,神情倦怠的瞧了他一眼,“恭喜督主,如今已是千岁爷了。” “本座不明白,赵大人为何要这么做?”穆百里望着她,她这人的心思还真是越来越不好捉摸。 “千岁爷三番四次的救我这白眼狼,我也实在没什么能报答你的,干脆成人之美。”赵无忧咳嗽着作揖,“身子不适,就不跟千岁爷闲话了,告辞!” 语罢,她没有多看他一眼,抬步便走出了金銮殿。 这一番冷漠疏离,倒像是如初见面时的模样,清清冷冷,没有半点情绪波动。所以现在,他们又回到了各自的堡垒,重新开始了交战? 穆百里得封千岁爷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便传遍了京城。更有人添油加醋,说是赵无忧一手促成,其中纠葛,说得天花乱坠。 赵无忧坐在梨树下咳嗽着,身子难受到了极点,也冷到了极点。 “公子?”云筝担虑的将毯子盖在赵无忧身上,“回屋吧!” 赵无忧摇摇头,躺在藤椅上,含笑望着碧绿的梨叶,“这儿空气好,我不想被关在黑漆漆的屋子里,感觉会喘不上气一样。” “公子为何要促成东厂的事儿呢?”云筝不解。 赵无忧笑了笑,“孙子云,兵者,诡道也。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卑而骄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 云筝一愣,“公子的意思是——” “东厂的势力,还不够大。”赵无忧眸色微沉。 只有东厂的势力超过了赵家,然后凌驾于皇权之上,皇帝才会明白来自东厂的威胁。只有皇帝开了窍,东厂才能被连根拔起。 赵家要跟东厂斗,保存实力的同时,也得纵着东厂朝着威胁皇权的路上走。东厂越风光越好,世事过犹不及,物极必反。 奚墨上前,“公子,浮生求见。” “我身子不舒服,今儿谁来也不见。”刚让简衍回去,如今她可没有多余的精气神来打发任何人。 “是!”奚墨颔首,急忙退下。 浮生一愣,“公子不愿见我?” 奚墨点头,“公子身子不爽,大夫吩咐必须静养。你先回去吧,等公子身上痛快了,就会见你。” “也好!”浮生转身离开。 不远处,云筝快速转回,“公子,他走了。”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收拾收拾,明儿去云安寺一趟,该给娘亲保平安了。顺带通知一下温故,让他早做准备,我娘的精神头不太好。” “奴婢明白!”云筝敛眸,“只不过公子这身子——” “熬了十多年了,多熬一天与少熬一日,其实没什么区别。”赵无忧盖紧身上的毯子,入夏了还是觉得凉。女子本就血亏居多,她则更甚。 云筝面色微恙,定定的望着赵无忧,唇线紧抿。 这京城发生的事儿,似乎都跟赵无忧没关系。第二天一早,赵无忧便出城赶往了云安寺。 皇帝也深知赵无忧身子不爽,这庆功宴也往后延期,暂且不予置办。想着等到穆百里坐实了九千岁的名号,再办也来得及。 马车走得慢,毕竟得顾及赵无忧的身子。 到了云安寺已经是午后,今儿天气好,阳光普照,赵无忧的身子也好了不少。 温故跟在赵无忧的身后,随赵无忧走进云安寺,其余人等自然不敢擅入。 “你的身子需要静养,怎么刚回来便耐不住?”温故难免担虑。 赵无忧咳嗽着,“我带你过来,是想让你给我母亲治病,不是听你聒噪的。”转个弯便到了禅房前,慧灵已经等在那。 乍见有陌生人,慧灵当即凝眉拦阻,“公子,这是什么人?夫人吩咐过不见外人,还望公子见谅。” “他是我请来的大夫,是给娘亲看病的。”赵无忧有气无力,她自身赶了这么久的路,身上早已不痛快。 云筝忙道,“姑姑,公子身子不适,刚回京城就来看夫人了。” 慧灵犹豫了一下,让开一步。 赵无忧的脸色的确难看到了极点,所以她也不敢拦着,毕竟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她这个奴才再怎样,也不敢拦主子的道儿。 一声叹,赵无忧便领着温故走进房门。 禅房内的木鱼声依旧,一声声,一记记都捶在赵无忧的心坎上。她静静的站在那里,唇角微微漾开迷人的笑靥,低柔婉转的唤了一声,“娘,我回来了。” 木鱼声顷刻间戛然而止,杨瑾之的身子陡然颤了一下,她快速放下手中的木鱼,旋即旋身。 “合欢?”杨瑾之面色苍白,眼下的乌青代表着她数日一来,未能安枕的事实。 赵无忧疾步上前,轻柔的抱紧自己的母亲,“娘,我毫发无伤,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杨瑾之瞬时哭出声来,“合欢,你终于回来了,我的合欢……” 母女两相拥一处,场面格外感人。 哪知身后不远处,温故眯起了眸子,这便是赵无忧的母亲?可是……袖中的五指微微蜷握成拳,为什么会是这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对!不对! 第128章 诡异的红绳子 显然,温故的神色已经不太对劲,可他只能极力压制。 赵无忧松开自己的母亲,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合欢走之前,娘亲还生着病,如今可有好些?”她含笑搀着杨瑾之在一旁坐下。 “你让云筝给我送了山楂,所以这药我都吃了,如今我已经痊愈。”杨瑾之说这话的时候,死死的握紧女儿的手,“合欢,你的手怎么还这样凉?” “娘,我没事。”赵无忧瞧了温故一眼,当下心头一怔,这温故的眼色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可到底哪儿不太对劲,她一时间也说不上来。 杨瑾之也发现了温故的存在,“这人是谁?” “是我的大夫。”赵无忧轻叹一声,“此去云华州,我在路上病了一场,好在温大夫医术高明,把我从鬼门关带了回来。我这条命,是温大夫捡回来了的,所以我便把他带到了京城。以后随行带着,也有个照应。” “早该如此。”杨瑾之点点头,似乎很赞成赵无忧这个决定。 云筝看了温故一眼,温故知情识趣的上前行礼,“温故,见过相爷夫人。” 杨瑾之抬头看着温故,含笑道,“多谢温大夫,救了小儿一命。” 温故作揖,“救人是医者义不容辞之事,不敢承谢。夫人客气,如今温故能有今日,能入得京城,也多亏得公子之恩。” 闻言,杨瑾之轻叹一声回望着赵无忧,“合欢,以后要当心,出门在外别忘记带药。” “娘,我都知道。”赵无忧笑了笑,“我刚从云华州回来,那儿的瘟疫已经被温大夫治好了,温大夫医术好,所以我就想着能让他过来给娘看看病。我此生唯有一件事寝食难安,那便是娘的周全。娘,你不会拒绝合欢的孝心吧?” 杨瑾之一愣,“我没病。” “我知道娘亲没病,所以温大夫不会给娘亲开药的。”赵无忧笑着哄她,“娘,给看看吧!如此合欢才能放心回去,要不然今儿个我便留下了。反正我也需要静养,干脆就在云安寺里陪着娘亲吃斋念佛。” “你爹不会答应的。”杨瑾之无奈的望着她,“罢了罢了,你这性子,若是不成怕是不依不饶的。” 赵无忧朝着温故点了头,温故缓步上前,轻扣杨瑾之的腕脉。 等着温故看完病,赵无忧便让他退下,自己陪着杨瑾之说了一会话。杨瑾之的精神的确好了不少,但说话的时候,还是能感觉到些许异常。 “娘,我想问你一件事。”赵无忧低低的开口。 杨瑾之愣了愣,神情有些窘迫,“合欢,有些事不是娘不肯说,只是这些事的确没有重提的必要。你要明白娘的苦衷,娘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合欢,你别逼我。” “娘,你别紧张,合欢不会再问任何有关于玉佩的事情。”赵无忧轻轻拍着杨瑾之的手背,给她些许安全感,示意母亲平静下来。 杨瑾之如释重负的点点头,这才松了一口气,压着嗓子谨慎的望着赵无忧,“那你想问什么?” 赵无忧笑得无害,“娘,你知道红绳子吗?” “什么红绳子?”杨瑾之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却见赵无忧从袖中取出了一样东西,是早前在后山,素兮从那怪人手中得来的。那怪人落入血池再也没能出来,可这东西却是留下了,这会经由素兮的手,交给了赵无忧。 下头悬着哑铃,看上去是个极为稀松平常之事,倒也没什么怪异的。 杨瑾之将红绳捏在掌心里,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她不解的望着赵无忧,“这不就是个红绳吗?合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无忧笑了笑,“无妨,就是突然捡了这么个玩意,觉得有些好奇。你看这上头悬着的,还是个哑铃,实在是古怪得很。” “哑铃?”杨瑾之仿佛想起了什么,“是哑铃?”她突然晃动着铃铛,果然是哑铃,“没有声音,是哑铃?是哑铃!” “娘?”赵无忧面不改色,“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杨瑾之神色异常,“你也有一个。” “什么?”赵无忧一怔,这答案倒是她从未料到的,“我也有?” 听得这话,杨瑾之陡然回过神来,“没、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杨瑾之显然是不太对劲了,赵无忧自然不会继续问,免得把母亲逼急了。说到底,她也就这么一个娘,自己还心疼着呢! “好了娘,我不问。”赵无忧轻轻的捋着她的脊背,“你累了,好好歇一会。” “合欢,你别走。”杨瑾之期望着她。 赵无忧一笑,“好,我不走,我陪着娘午睡。” 直到哄着杨瑾之歇下,赵无忧才悄无声息的退出房间。 慧灵在门口守着,“公子?” “娘睡了,你小心守着,别让人惊了她。”这个时间点,是杨瑾之的午睡时间。 “夫人见到公子过来,很高兴。”慧灵轻叹。 赵无忧点点头,“我知道。”转而问,“娘的病一直这么反反复复吗?” 慧灵颔首,“夫人日日都担心公子的安危,天天都提心吊胆的,这身子是每况愈下,吃了那么多药都不见好转。夫人心里有个死结,这是没办法的事。” “我知道了。”她很清楚,就算自己追问,慧灵也不会告诉她事情的真相。有些东西就像是无形的默契,在他们主仆之间默默的保持着。 谁都不会打破,这样的默契。 赵无忧轻叹一声去找了温故,云筝默不作声的领着赵无忧进了禅房。 进去的时候,赵无忧便觉得有些不太对。 温故一个人站在窗口,背对着所有人,定定的望着远方。 从背后看去,温故的身子有些僵直,似乎在想着什么。温故有武功,按理说身后有人进来,不可能没有察觉,即便赵无忧脚步再轻,也不可能逃过温故的耳朵。 可是现在呢? 温故似乎一点都没有察觉,就连赵无忧走到了他身边,他都没有回过神来看她一眼,也不知在想什么? 长长吐出一口气,听得耳畔的敲钟声,赵无忧轻笑一声,“温大夫这是感慨良多吗?来到这佛堂寺庙,便觉得灵魂都得到了净化。温大夫以为呢?” “我曾以为上天太过残忍,后来我感激上苍,但是现在——”温故扭头看她,眼底蕴了别的情绪,也不知是什么,教人看不清楚。他微微红了眼眶,“你知道那种挫败感吗?” 赵无忧扬唇一笑,“在我这里,没有挫败二字。人世间之事,只该越挫越勇。” “那感情呢?”温故问。 赵无忧笑得凉薄,“我不会被感情羁绊,所以不存在这个问题。” “是人都有感情,你也逃不了。”温故轻叹,“当希望落空,那种无力感还真的不好受。” “我对你的感情世界没兴趣,我只想知道我母亲的病到底如何?”她又不是那种喜欢八卦的人,若是每个人的感情世界都要跟她来哭诉,那她还不得忙死? 对于风花雪月的事情,她没兴趣。 温故微微一怔,审视了赵无忧半晌,这才无奈的点点头,转身坐下,“你母亲脉象不太好,有些虚浮,想来这病灶由来已久。” “这话,所有大夫都说过。”赵无忧不紧不慢的坐定,慢条斯理的捋直袖口。 “你娘这是心病。”温故道。 赵无忧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脸上依旧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然后呢?” “心病还需心药医,这个道理你不会不知道吧?”温故望着她。 “我知道,所以我找了你来看病。如果你也跟那些庸医一样,跟我说什么要想痊愈,就得让你母亲说出心里的死结。那我便告诉你,你可以滚了。”赵无忧眸光无温。 温故轻叹,“你是想治标不治本。” “既然是死结,自然不必治本。我娘心里的结已经是劫数难逃,我只要她身体健康就行。至于她心里的事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何必强求?”赵无忧说得意味深长,“温大夫,你觉得呢?” 温故点点头,“公子所言极是。” “那就请温大夫开药吧!”赵无忧道,“我此行就是为了我母亲的病,不为其他。” 温故明白了她的意思,“我明白。” 语罢,赵无忧转身离开,“一个时辰之后,回城。” “好!”温故颔首。 她都把话挑明了,他还能怎样呢?这玉佩的事儿,她不许他在这里插手多嘴。她母亲病的不轻,所以她不允许他在这里生出旁的心思,若是害了她母亲,她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说是不会被感情羁绊,难道亲情就不是感情了吗?这口硬心软的女子,看似孤冷高傲,实际上那颗心是最暖的,最最弱的。 所有的伪装,只是想把软肋变成盔甲。 深吸一口气,温故笑了笑,“这样也好。” 入夏的天气,阳光下暖暖的,树荫底下却泛着寒意。 赵无忧站在那儿,云筝缓步上前为其披上披肩,“公子要当心身子。” “终究少不得你细心。”赵无忧回眸一笑,迎上云筝浅笑的容,“这段时日我不在府中,多亏你。” “奴婢不敢。”云筝行礼,“奴婢此身多赖公子给予,否则怎有今日?奴婢只想为公子做点什么,免得公子这般劳心劳力,实在是让人看着心疼。奴婢自知没有资格去心疼公子,只是——” “罢了!”赵无忧轻叹,“不必再说。我坐会,你去盯着温故,待会亲自去煎药。” “是!”云筝行了礼,转身离开。 公子的吩咐,她半点不敢耽搁。 素兮悄无声息的从树后走出,“公子有什么发现?” “温故应该不认得我娘。”红绳子静静的躺在赵无忧的手心,“而我娘也不认得温故,只不过这东西——我娘说漏了嘴,说我也有一个。” “什么?”素兮骇然,“这怎么可能呢?那怪人很显然不是中原人,可是公子的音容相貌都是大邺人士,似乎一点都没有关联点。” “看似没有关系,往往有一层隐藏的关系。”赵无忧道,“否则我娘为何担心我去金陵城?回来之后还不断的问及蛮子之事?我娘应该知道点什么,只不过那是她心里的秘密,她不愿告诉任何人,包括我。” 素兮捻起赵无忧手中的红绳子,若有所思的左右摆弄,“一个哑铃罢了,一条红绳,市面上到处都是。这么简单的东西,人人可得,要查起来实在没有方向。” 赵无忧点头,“的确如此,但你可以朝着北疆的方向去查!温故来自北疆,雪兰也是蛮子,而我娘担心的似乎也来自那头。这林林总总加起来,都指向一个地方,那就是蛮夷之邦,北疆之地。” “北疆地域辽阔,大国小国众多,要一一排查也如同大海捞针。”素兮面露难色,“除非有个确切的地方,要不然——”素兮抿唇不语。 就着温热的石头坐下,赵无忧轻咳两声,其实她没能告诉素兮,穆百里的真容其实也像是北疆之人。而穆百里一心要抓温故,搞不好这二人来自一国,因为纠葛不清的恩怨,这才“缠缠绵绵”到了大邺。 “我也知道不容易。”赵无忧揉着眉心,“你盯着点就是,这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查清楚的。” “卑职明白!”素兮颔首,“那——公子接下来该怎么做?” “你去告诉云兮一声,让他得空出来见我。”赵无忧瞧了她一眼,“最好别惊动傅玉颖。” “是!”素兮纵身一跃,快速消失在云安寺内。 赵无忧靠着树干,心头盘算着自己的事。 温故认得那块玉佩,否则不会这般纠缠自己。然则方才的事实证明,温故与自己的母亲素不相识,她不认得他,他也不认得她。所以这块玉佩就成了关键问题,问题的关键是:玉佩从哪儿来的? 一个蛮子认得的玉佩,应当也出自蛮夷之手吧!要不就是温故,在这大邺有故人。 蓦地,赵无忧陡然坐起身来,细细琢磨着“温故”二字。 “温故?”早前她还只当他是卖弄,道一句“温故而知新”的词儿。可现在看来,却不是。 温故?温故? 他是来找人的。 眉睫扬起,赵无忧笑得冷蔑,“差点让他骗了。” 好在,领悟得不晚。 捏紧掌心的红绳,赵无忧想着,也许温故认得这红绳,知道这红绳的来处。只要温故能吐露只言片语,那么这事儿就有方向了。 轻叹一声,也只能如此了。 在母亲这儿没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赵无忧便换个方式。她要做的事情,没人能拦得住。 赵无忧走的时候,杨瑾之依依不舍的送她出门,“下月初九早些来吧!娘想早点看到你。” “娘放心。”赵无忧抱了抱自己的母亲,“要记得吃药,不许耍性子。若是娘不听话,不乖乖吃药,慧灵随时来通知我,到时候合欢可要生娘的气了。” “娘会记得的。”杨瑾之无奈的轻叹,“合欢,有些事情不必知道得太多,听娘的话吧!知道太多,痛苦也太多,难免迷失了自己。不要跟娘一样,最后落得如斯下场。” 赵无忧不懂母亲所说的“如斯下场”到底是什么,但她明面上还是得应下来,免得母亲担心。 “娘放心,合欢心中有数。”赵无忧踩着杌子上了马车。 回去的路上,赵无忧一直在想母亲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谁知到了城门口,简衍早早的就等着了。说是定了临江楼的包间,想要给赵无忧接风洗尘。 对于简衍,赵无忧始终狠不下心来。她明知道有些东西是不该触碰的,可是青梅竹马的情义,不是说放下就能彻底放下的。 赵无忧没有朋友,除了素兮和云筝她们几个随侍,她能说得上话的也只有简衍一人了。 临江楼。 赵无忧来的时候,简衍已经准备好了饭食,一桌子的小菜,都是赵无忧喜欢的。他对赵无忧的喜欢,揣摩得很清楚,“合欢,快坐。” “其实你不必如此客气。”赵无忧解下披肩递给云筝,云筝行了礼,小心翼翼的退出房间。 屋子里很温暖,赵无忧一眼便看见被挑得极好的火炉,约莫是知道她怕冷,所以简衍便早早的备下。简衍,惯来是个仔细的人。 “如果不是你,穆百里不可能放过我。”简衍轻叹一声,为赵无忧斟酒,“是梨花酒,你可以小酌几杯,不要贪杯便是。” 她轻咳着,执杯轻嗅淡雅的梨花清香,果然是极好的。 “亏你准备妥当。”赵无忧浅浅的抿了一口,“终究还是云筝酿的梨花酒最是喜人。” “你喜欢便是最好的。”简衍含笑望着她,“身子好些了吗?” “吃了药,自然是好些的。”赵无忧轻叹一声,拿起筷子,“吃饭吧,明儿还得上朝呢!” 简衍一愣,“皇上没有准你的假吗?你这样的身子骨,哪里经得起折腾?云华州一趟,已然要了你的半条命,再这样下去,如何得了?” 赵无忧瞧了他一眼,“不如你替我上朝吧?” 闻言,简衍哑然。 她早就有言在先,朝廷上的事,不许他置喙。不管是谁插手都可以,唯独简衍不行,她一心要把他摒除在朝堂之外。 “我、我又多嘴了。”简衍垂眸。 “简衍,我就你这么一个朋友,我不想到了最后连你都失去。”赵无忧动了筷子,“吃饭吧!” 一顿饭,谁都没有再说话,各怀心事。 简衍的心思,赵无忧是知道的。 可赵无忧的心思,简衍却是一点都不知道。 赵无忧这人心思太过缜密,实在让人猜不透,看不透。何况从始至终,赵无忧都极力的排斥他插手朝廷之事,以至于简衍对赵无忧的很多事情,都是一无所知的。 那么多的事情,他还是得听到传闻,或者经由别人的嘴来转述才能知道。 这样的情义,其实很悲哀。 分明都担心对方,可又因为过分的担心,而被排斥。 等到吃完饭,赵无忧也没有说话,只是放下筷子之后,温和的望着吞了一肚子话语的简衍。如今说什么,都有些生分,她能来这儿一趟已经说明了彼此的情分,所以不需要再多的话语。 “我走了。”赵无忧抬步便走。 “合欢。”简衍低唤。 “还有事吗?”赵无忧问。 简衍上前,轻轻的将赵无忧揽入怀中,俯身相抱,“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在你的身边陪着你,照顾你。请你相信我,不管我做什么,我都是为了你。” 赵无忧眉睫微颤,当即笑道,“好兄弟自然是这样的,你放心,我一直都相信你不会做任何伤害我的事情。好了,再这样矫情可就不像个男人了。” 语罢,她推开他。 简衍知道,她又顾左右而言他。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再强调自己的深情不移,只要她心里明白就好。聪明如她,怎么会不懂呢? “我会等你,一直等下去。”简衍笑得温柔。 赵无忧没有说话,只是转身离开。离开的刹那,已变了脸色。 等? 能等到什么时候? 等到她英年早逝? 还是等到她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彻底消失在他跟前? 等待,是世上最可笑的谎言。 爱你的人,从不会让你去等。就好比她跟简衍,她喜欢简衍,可算不得爱情,所以对于他的等待,她可以视而不见。 听风楼门前,含音局促的等待着。这时候的她,已经显现出母爱的光芒,所以赵无忧百分之百可以肯定,就算再给含音按一对翅膀,她也不会再离开尚书府。 “我、我听说你病得很重,所以过来看看你。”含音面色微窘,“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过来看看罢了,你莫多想。” 赵无忧解开披肩,温柔的覆在含音身上,“夜里风凉,莫要站在这儿。”她轻咳着,“你还怀着身孕,实在不该守在这儿。你先回去吧,免得我这病气会过给你。等我身子好些,就去看你。” 语罢,她将手轻轻的覆上含音小腹,一脸的温柔与欣喜之态。 见状,含音身子微颤,约莫是有点激动,“你喜欢孩子吗?” “我不喜欢孩子,可我喜欢你给我生一个孩子。”赵无忧面色发白,微光里不断的咳嗽着,看得出来这副身子骨的确伤到了根本。 “你赶紧回去歇着吧!”含音身上也是余毒未清,早前有滑胎的迹象,所以温故让她前四个月一直躺着别动。如此才能保得住这个孩子! 可是现在,她是真的按捺不住,一心只想知道赵无忧的消息。 女人动了情,约莫便是如此。一心扑在男人身上,渐渐的迷失了自我。热恋时的懵懂与悸动,往往是最美好,最容易让人不顾一切的。 赵无忧点点头,“我看着你走。” 含音自然不敢逗留,一步三回头的离开此处,一颗心怦怦乱跳,如同情窦初开的少女,一门心思都扑在了白首不相离之上。 望着含音离开,赵无忧才敛了容色,转身走进听风楼。 “公子,这含音真的有孕?”云筝蹙眉。 “等肚子大起来,你便会相信了。”赵无忧咳得厉害。 云筝急忙搀着赵无忧进了房,“奴婢去倒水。” 赵无忧坐在床边上,拼命的喘着。云筝急急忙忙的伺候着赵无忧吃药,而后不断的捋着赵无忧的后背,为她顺气。 “公子,你觉得如何?”云筝焦灼,担虑的望着赵无忧,“公子,要不要请大夫?” 赵无忧摆摆手,“就我这病还请什么大夫?已然是老毛病,吃了药便无大碍。”等到咳嗽稍止,便又道,“妞儿接来了吗?” “按照公子的意思,跟公子错开回京的时间,免得到时候有人探听妞儿的事儿,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云筝见着赵无忧有些好转,这才开始着手铺床。 赵无忧揉着眉心,“把月牙阁腾出来给她。” “是!”云筝颔首,“只是公子不怕吗?” “你没去平临城,自然不知道我与她的事,等你见到了这孩子,你便会明白,为何我会对一个孩子,如此眷顾。”赵无忧眸色微恙,想起了前些日子在平临城的遭遇,难免还是心中感慨。 想起妞儿的断臂,赵无忧始终心有芥蒂。她对任何人都可以食言,唯独对这孩子,她做不到言而无信。 所以在自己回到京城之后,她才让人去接妞儿过来,一则是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二则也是为了妞儿的自身安全。 极有可能成为自己软肋或者威胁的人或事,都会变成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刀尖上的生涯,必须如履薄冰。 明天,她还得回一趟丞相府,有些事得好好的查一查。 翌日,赵无忧一早便去上朝了。皇帝惯来是不临朝的,所以赵无忧此行其实是去内阁。这些日子自己不在京中,是故对京中的变数知之甚少。 父亲不在京中,她是一刻也不敢放松。 到底是她仔细,这一问才知道,原来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京中确有大事发生。比如说,皇帝三番四次的重提,复位国公府一事。究其原因,竟然是皇后在作祟,愣是把这夏季兰给推到了皇帝跟前。 如今夏季兰深得圣眷,难怪皇帝又动了心思。 没了夏琼芝,反倒便宜了夏季兰。 这么一算,夏家这笔买卖,赵无忧也没有占得便宜。 好在瀛渠清淤之事已经在完工阶段,赵无忧寻思着,是该给皇帝一剂定心丸,让他消了这复位夏东楼的念头。 皇帝在三清殿召见赵无忧,满室清香袅袅。赵无忧觐见皇帝,足足有两个时辰之久,这君臣二人在里头嘀嘀咕咕的,也不知说些什么。 里里外外都是虚道长的弟子和御林军把守,消息自然很难透出去。 但若有心去查,还是能知道少许。 比如东厂。 东厂的消息惯来是最灵通的,这不,陆国安急急忙忙的便朝着穆百里的书房去了。他走得很急,以至于沈言喊了他一声,陆国安都未能及时察觉。 可见,事态紧急。 “督主!”陆国安在外头行礼,“卑职有要事禀报。” 穆百里正在寻思着无极宫的事儿,听得陆国安在外头脚步急促,话语捉急,心下知晓必定有急。陆国安不是个喜欢大惊小怪之人,事情没到一定程度,都算不得急事。 “进来。”穆百里放下手中墨笔。 “报!”陆国安面色微恙,“禀报督主,赵无忧进宫见驾两个时辰有余。他与皇上关起门来嘀咕——嘀咕……”他顿了顿,有些欲言又止。 穆百里抬头,眸色微冷,“舌头太长了,要拉出来晒一晒吗?” 陆国安咽了一口口水,当即垂眸行礼,“据宫里来的消息,说是赵无忧离开之后,皇上便开始琢磨着,要、要给督主赐、赐婚。” 眉头陡然一跳,穆百里皱眉望着陆国安,“此话当真?” “卑职不敢欺瞒督主。”陆国安面色泛白,额头微微渗着薄汗,“听说皇上已经开始草拟圣旨,寻思着要给督主对食。” 穆百里无奈的揉着眉心,单手支在案上,“是赵无忧的主意?” “卑职不敢妄下断言,但——的确是赵大人走后,皇上才动了赐婚的心思。”陆国安慎慎的开口。旁人不知道,他还能不晓得,当日在金陵城,在平临城,赵无忧与自家督主那点小事儿吗? 若真的是赵无忧出的主意,陆国安心里还真要替赵无忧捏一把冷汗。 “督主?”陆国安低低的喊了一声,“现下该如何是好?” 难不成,穆百里真的要娶亲? “这主意谁出的,本座就得让谁把话吃回去。”穆百里揉着眉心,靡靡之音,依旧温和清润,甚是好听,“下去!” “是!”陆国安躬身退出房间。 外头,沈言不解的驻足,“怎么回事,看你一头的汗。” 陆国安轻叹一声,“没什么,就是有人要倒霉了,但不知道——”不知道到底是自家督主会倒霉,还是赵无忧倒霉? 这两个都不省事的主,谁胜谁负,始终难料。 如今,才刚刚开始! 第129章 东厂提督的婚事 云筝哑然,不敢置信的望着自家公子,且不说这东厂不是好惹的,只这公子的惯来行事作风,也不似这般不作思虑。给穆百里请旨赐婚,若是让东厂那位知晓,还不定做出什么心狠手辣之事。 云筝想着,公子惯来思虑周全,怎么此次如此鲁莽? 但奴才始终是奴才,话到了嘴边,得换着法子说。 “公子就不怕东厂那位,恼羞成怒吗?毕竟那位是断户的,如今皇上要赐婚,脸上也着实不好看。”这不是让全天下人都来嘲笑,太监娶媳妇,没种的男人要洞房吗? 云筝不好说得太直白,免得到时候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赵无忧轻咳两声,缓步走在长街上。她似乎心情不错,所以并不想乘坐马车,下地走两步权当是运动。如今天气渐暖,这样的温度正适合她活动活动。 心情好了,气色也好。 赵无忧道,“我这厢成人之美,难不成还委屈他了?虽说是个绝户的,然则来日年迈,不也需要个人伺候吗?有个女人在身边,有什么不好?” “话是这样说,然则——”云筝抿唇,“公子也不问问,东厂那位能答应吗?” “知道他不好意思,所以我便让皇上去下旨,如此一来,岂非两全其美?一则全了他的颜面,二则也是为他来日着想。”赵无忧一想到穆百里黑黢黢的脸色,心里就无比畅快。 势均力敌之人,稍有点甜头,便觉得胜过一切。 两个都是好胜之人,谁都不肯相让。 突然间,脚步声大作,赵无忧身边的随扈快速冲上来围在赵无忧身边。 老百姓一哄而散,大街上顷刻间乱做一团。 云筝骇然,瞧一眼虎视眈眈的锦衣和番子,当下明白,这便是东厂的把戏。云筝深吸一口气,当即扯了嗓子怒斥,“擦亮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位是少师赵大人,天子脚下,你们怎敢造次?” 赵无忧倒是没什么情绪波动,瞧着这帮人的行事,她便知道定然是他授意的。东厂的消息,自然是最灵通的,她这厢才走出皇宫,那头穆百里就知道了消息。 果不其然,沈言不紧不慢的走出人群,朝着赵无忧躬身行礼,“赵大人恕罪,督主有请,还望赵大人移步。” 瞧这阵势,哪里像是“请”,分明是强人所难。 “公子?”云筝担虑。 “无妨。”赵无忧倒是不以为然,仍是那淡淡然的表情,“这东厂又不是头一回进出了,若这一次没能出来倒也省事。” 云筝只能跟随,等在东厂门外。 自从东厂落在穆百里手中,这规矩便越来越怪,不管是谁,进出东厂的时候都不能带随侍。当然,皇帝除外。只不过皇帝是不会进出东厂的,因为东厂血气重,皇帝怕坏了自己的修为。 赵无忧缓步走在回廊里,穆百里在房间等她。 去的路上,赵无忧看见了不远处的雪兰,对于赵无忧的出现,她似乎有些敌意。她就站在那里,看着赵无忧逐渐靠近,一如既往的霜冷。 “你来干什么?”雪兰冷了眉目。 赵无忧勾唇笑得邪肆,“叙旧。” 雪兰眸色微恙,“跟督主叙旧?”自从她跟着来到东厂,连哥哥的面儿都见不了几次,怎么如今反倒要见赵无忧呢? 外头都在说,东厂和赵家乃是劲敌。 既然是劲敌,怎么还能和平相处?按照哥哥的本事,若是跟自己作对,不该直接杀了作罢吗?难道说,哥哥不方便下手? “雪兰姑娘要一起吗?”这么一看,赵无忧还真是纨绔子弟,浪荡公子。 沈言道,“赵大人,这边请。” 赵无忧敛眸,“来日再跟姑娘叙一叙,今儿不奉陪了。” 雪兰目送赵无忧离开,眼底的光当即冷了几分。 到了门外,沈言行了礼便退下。 赵无忧是知道的,穆百里不喜欢外人进他的房间,所以她只好自己一个人进去。好在这屋子她也不是第一次进来。上次去了哪屋子,这次约莫还是在那儿。 果不其然,奢华无比的房间内,穆百里迎窗而立,负手被对着她。 他惯来机警,是故她的脚步声瞒不住他。 赵无忧也不着急,慢悠悠的坐了下来,顾自倒上一杯茶,就像是回到自己家里一般的闲适安逸,“督主——哦不,现在应该尊称为千岁爷了。千岁爷此番邀约,不知所为何事啊?” “赵大人心里清楚,何以嘴上还要这般不饶人呢?嗯?”穆百里尾音拖长,转身之时,依旧带着惯有的温润笑意,“赵大人,好自在。” “人活一世,不就是图个自在吗?”赵无忧放下手中杯盏,“千岁爷还有什么事儿吗?若是没什么事,来日海棠花开,再来请我不迟。” “这么急着走,是念着府中的小美人?”穆百里坐在她身边,伸手便握住了她冰冰凉凉的柔荑。温热的掌心,裹着她的纤纤十指,肆意把玩着。 “小美人有孕,我这快要当爹的,自然得多费心。”赵无忧别有深意的望着穆百里,“当然,这种情愫,千岁爷怕是此生都感受不到了。”想了想又道,“喔,不好意思,一不小心戳了千岁爷的痛处。想来千岁爷不会介意,毕竟您膝下的义子不计其数,有的是人替您传宗接代。” 音落,他突然攫起她精致的下颚。 上了手,才惊觉数日未曾碰触,她又瘦了一些。 穆百里凝眸看她,浓墨重彩的脸上,瞧不真切是何情绪,“赵大人似乎也不能传宗接代吧?咱们半斤八两,你也好意思调侃本座?” 修长如玉的指尖,带着几分撩骚,慢慢攀上他的手背。 赵无忧似笑非笑,眼睛里带着几分慵懒与倦怠,可在男人看来,这分明是一种暗示,“我岂敢调侃千岁爷,只不过事实摆在跟前,自欺欺人是不对的。千岁爷守着那如花似玉的美人,可这女人心海底针,终有一日难免生出旁的心思。” “横竖都是一样的结果,倒不如我替千岁爷在皇上跟前提一提,也让千岁爷能名正言顺。君子有成人之美的美德,我也想要点美德,千岁爷可愿成全?” 穆百里扣住她的后颈,直接将她摁到自己跟前,额头相抵,鼻尖相触。温热的呼吸,就这么毫无顾忌的喷薄在她脸上,“本座成全了你,谁来成全本座?” 她长长的羽睫扬起,不经意的扑闪在他脸上,撩起内心深处的涟漪无数。 “千岁爷如今位居千岁之位,还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呢?”她话语低柔,“只要你招招手,多少女子趋之若鹜。纵然千岁爷身残可也志坚呢?皇后娘娘的绣床尚且上得,又何忌雪兰这样,倾国倾城的美人呢?” “本座怎么听出了醋味?”穆百里含住她的唇,肆意辗转。 她想说话,奈何被他堵住了嘴,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到了最后只剩下低哑的嘤咛,以及略带气恼的地哼,她一口咬在了他的唇上。 嫣红的血,染着他的唇,让他平生几分妖冶之色。 赵无忧终于能呼吸到新鲜的空气,不知怎的,脚下突然一软,险些一头栽倒在地。腰间颓然一紧,已被穆百里圈在怀里,坐在他的膝上。 这么一抱,穆百里还真觉得她瘦了,分量又轻了不少。 “都这么多次了,赵大人怎么还是一点都没长进呢?”穆百里一脸无奈的揶揄。 “岂敢与千岁爷一般,阅女无数。”赵无忧喘着气,开始咳嗽,“我如今都是这副样子,你怎么还不能放过我?穆百里,你真是挨千杀的。” 穆百里笑出声来,“赵大人这话说的,真是一嘴的怨妇味。” 赵无忧一愣,“怨妇?千岁爷是眼瞎吗?你瞧我这一身官服未褪,如何像怨妇?” 他一本正经,“扒了皮,便是了。” “放肆!”她别过头去不愿理睬。 这不要脸的妖孽,把这没脸没皮的功夫,练得炉火纯青,果然人至贱则无敌。 “放肆?”穆百里轻叹,“这可不是放肆,你真的要试试本座的放肆?” “穆百里,你找我来,就是来羞辱我的?”赵无忧眸色凉薄,“大街上,当众拦了我,你就不怕消息传到皇上的耳朵里?” 穆百里凑近她的耳畔低语,“本座是千岁,还是承蒙赵大人成全的。如今人人都知道,赵大人阴晴不定,想来没有人敢得罪赵大人,再得罪东厂吧?” 简而言之,不管他如今做什么,文武百官都是敢怒不敢言,谁也不敢把消息透露给皇帝。这么一来,皇帝是一叶障目天下安,他却当起了朝外的“小皇帝”。 这倒好,她是小丞相,他竟是小皇帝。怎么看都是她吃亏,毕竟这小皇帝,如今还抱着她这小丞相不放,占尽便宜。 “千岁爷这算盘,还真是满打满算!”赵无忧不以为意,“放开我。” 穆百里望着怀里身穿官服的女子,眼睛里蕴了别的心思,“赵大人知道自食其果这四个字怎么写吗?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的。” “是色鬼吧?”赵无忧挣扎一下,终于从他膝头下来。 整理衣衫,赵无忧这才抬头看他。 穆百里起身站在她跟前,身长如玉,眸中清润,“本座说过,纵然是太监,也有办法能满足赵大人的需求。比如说——”他握住她冰凉的手,“或者赵大人想试一试。” “穆百里,我对你不感兴趣。”她面色苍白,“有话快说,免得外头的人,真以为你与我有私情。” “赐婚一事,是赵大人的本意吗?”穆百里问。 赵无忧笑得潮冷,“不是我的本意,我又何必上奏天听?千岁爷这话错了,我这厢也是为了千岁爷着想,免得红鸾太少,来日孤独终老。” “多谢赵大人美意。”穆百里握紧她的手,那种力道让赵无忧吃痛的蹙眉。他似乎是真的动了气,掌心的力量似乎要将她的手骨都给捏断。 “千岁爷客气,这是本官的一点心意,从此以后我与千岁爷,两不相欠。”她用力抽回手,当下转身离开。 “赵无忧!”穆百里低狠的咬着她的名字。 赵无忧已经迈出了房门,“千岁爷不必言谢,这是我该——” 话音未落,只剩下一声惊呼。 —————————————— 雪兰一直在外头等着,可是等了很久都没能等到赵无忧出来,当下有些着急。可偏偏整个东厂都知道,没有穆百里的允准,谁都不许过去。 外头重兵把守,雪兰如今穿着东厂的锦衣,自然也得照着穆百里的吩咐办事。 “为何还没出来?”雪兰扭头望着守在外头的陆国安。 陆国安一脸麻木的望着她,“如今督主贵为千岁爷,一干事宜,做奴才的一律不敢过问。既然是千岁爷让赵大人进去的,想必是有要事相商。至于是什么事儿,兰姑娘还是别问的好。在咱们东厂,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 雪兰面色冷凝,“你不过是个奴才,少来教训我。” 她站在那里,视线死死的盯着院门。 奈何,里头始终没有动静。 里头不是没动静,而是这屋子隔音效果太好,以至于赵无忧低哑的忍耐都被隔断,所以外头没能听到一星半点的动静。 赵无忧下床的时候,腿都软了,一个踉跄瘫在地上。她面如桃花,眸中含嗔,扭头望着床榻上悠然自得的穆百里,齿缝间唯有两个字,“无耻。” 穆百里揉着眉心,单手支着额,无奈的望着她,“赵大人可知道无耻二字,该如何书写?不若本座亲自教教你?” “混账!”她咬牙切齿,从地上爬起来,快速整理自己的衣衫。被某人扒了个干净,这种滋味真不好受。扒了便也罢了,某人还上了手,这一来二去的,饶是她这样的病秧子,也被撩得浑身难受。 好在她是个女子,若然是个男儿,只怕当下要扑了这妖孽。 妖孽,果然是妖孽。 赵无忧心里愤愤,心底咒骂。这厮果然是没脸没皮的祖宗,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想来她所料想的,来日他要捅破她的身,也不是没可能的。 好在,不管他怎么玩,她都不可能与含音一样,暗结珠胎,这算不算死太监唯一的好处? 等到她整理好衣衫,快速捋了发冠,赵无忧咬着牙急匆匆的往外走。 穆百里倒也没有起身,仍是躺在那儿,一双凤眸带着几分懒洋洋的神色,目送她单薄的身子,快速消失在门口,“看你还敢作本座的主!” 赵无忧想着,以后再也不要来东厂了,这样一次比一次更厉害,下一次估计她得跛着脚离开。眼见着到了院门处,她屏住呼吸,快速扫过自身。 还好,还好没人瞧得出来。 死太监,咱们走着瞧。 赵无忧出去的时候,陆国安微微凝眉,“赵大人的气色好了不少。” 听得这话,赵无忧的脸上顿时如火烧一般,身上都渗着薄汗。但她是赵无忧,岂能这般失态,是故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如今你家督主已经是千岁爷了,我这厢与他刚刚商议了分封之事,一桩大事落定,我自然是心情好的。” 语罢,头也不回的离开。 陆国安不解,这平素瞧着赵大人一直都是面色惨白,怎的今日倒有些面带桃花之色?转而望着院门,唇角微微扬了一下,到底是咱家爷的本事好,如赵大人这般人物,也能在东厂变得矫情。  赵无忧走得很急,呼吸也很急。 这东厂本就血气重,可如今看来,不但是血气重,还是血气方刚。这太监,估计是鹿鞭虎鞭吃多了,难怪这般得后宫妃嫔的欢喜。 蓦地,脖颈上一凉,赵无忧骇然顿住脚步。 雪兰面无表情的出现在赵无忧的身旁,那冰冰凉凉的剑,就这么架在赵无忧的脖颈上。寒凉的剑身倒映着赵无忧的脸颊桃花。 “赵大人!”雪兰低冷的开口,“你跟千岁爷到底在干什么?” 赵无忧斜睨着她,“雪兰姑娘这是要杀我吗?别忘了,这是东厂。穆百里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我带到东厂,若我不能活着走出去,他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语罢,她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捏着剑身,将雪兰的冷剑从自己的脖颈上挪开。她可不喜欢,别人的剑架在自己的脖颈上。 雪兰也不是傻子,赵无忧的身份地位,容不得雪兰在东厂胡来。 赵无忧凑近她,端详着雪兰这如花似玉的面庞,指尖轻轻的抚上她精致无比的面颊,“你今日要杀我,来日却得感谢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雪兰掸落赵无忧不安分的手。 赵无忧笑得邪魅,眼角眉梢,凝着花花公子该有的一派风流,“过些日子你便会知道,只不过我也丑话说在前头,雪兰姑娘自己的东西,还得守护好才行。否则来日有所闪失,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她留给雪兰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而后慢慢悠悠的离开。 赵无忧说的话,让雪兰摸不着头脑,她着实不太明白,赵无忧到底是什么意思。 自己的东西,自己守护? 这倒是有点意思…… “公子?”见到赵无忧安然无恙的出来,云筝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疾步上前想搀住摇摇欲坠的赵无忧。 赵无忧脚下一软,当下坐在了东厂门前的台阶上。 “公子!”云筝疾呼。 赵无忧摆摆手,“让我坐会,我没事。” “公子?”云筝快速打量着赵无忧,确信公子身上没有伤,这才放下心来,“公子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又犯病了?” “不是。”赵无忧轻叹一声,“只是这东厂血气太重,难免教人不舒服。”她勉力起身,“回府。” 云筝小心翼翼的搀起赵无忧,“公子没事就好,还是上车走吧,免得再生枝节。” 赵无忧颔首,“如此也好。” 如今穆百里贵为九千岁,这京城内外的势力想必会更加快速的膨胀,赵无忧身为丞相府的独子,与东厂有着截然不同的政治立场,是故的确该小心谨慎。免得万一不小心,落了穆百里的圈套之内,其祸非小。 尚书府内,素兮早早的候在了书房。 “怎么回事?”赵无忧坐定。 云筝转身便去备茶,免得扰了二人的谈话。依照惯例,奚墨在外头守着。 “卑职刚从药庐那边过来,东西已经到了温故的手里。”素兮压低了声音,“按照公子的吩咐,卑职刻意把东西丢在温故必经之路上。” “他什么表情?”赵无忧问。 素兮想了想,“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捡起来看了看,随手便丢在了桌案上,没瞧出什么意思来。单从表面上看,温故似乎不认得这东西。” “不认得?”赵无忧娇眉微蹙,若有所思的揉着眉心。 “公子,是不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素兮凝眸,“也许温故所知道的事情,并不像咱们所想的那样多。他只是跟东厂有过节,然后刚巧被东厂追杀罢了!否则东厂怎么可能,这样轻易的把温故留给咱们?” 赵无忧没有说话,云筝轻叩房门,奉上两杯果茶。 “坐吧!”赵无忧轻叹一声,“他不认得,才是对的。” 云筝行了礼,悄悄退出房门外。 素兮坐定,“温故这人身上,有太多的秘密。这条红绳,卑职总觉得有些故事在里头。” 赵无忧抬头看她,“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感觉。”抿一口香甜的果茶,赵无忧继续道,“暂时先由你盯着,等过些时候我会换人。” “明白!”素兮抿唇,“对了公子,消息我已经带到了宫里,云兮大概明天晚上就能出来。这两日傅婕妤有些动了胎气,是故一直静养着。” “动了胎气?”赵无忧费解的望着她,“好端端的,怎么会动了胎气?” 素兮垂眸,“卑职特意进宫与云兮问过,云兮说最近宫里好像有些不太平,时不时的有怪动静。但公子给的任务是保护傅婕妤,所以他并不敢深究,免得给傅婕妤惹来灾祸。” “怪动静?”赵无忧蹙眉,“怎么会有怪动静呢?” 素兮摇头,“卑职也不知道。” “时间持续了多久?”赵无忧问。 素兮道,“就是从公子奉旨离京之后开始的。” 赵无忧起身,长长吐出一口气,缓步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外头的空气真好,满目嫩绿,无限生机。宫里宫外都不让人省心,这大邺皇朝,早已乱成一锅粥。 双手轻轻的搭在窗棂上,赵无忧陷入了沉思。 良久,她才听得身后的素兮开口,“公子,接下来该怎么办?” “等消息!”赵无忧只觉得头疼。 “是!”素兮俯首行礼,悄然退出了书房。 赵无忧有些愁眉不展,想的却不是红绳子的事儿,而是温故的身份。温故是北疆来的,能知道玉佩,能在见到她母亲之后还露出那种黯然失色的表情,温故到底是谁呢? 也许解开了温故的身世之谜,所有的答案包括穆百里身上的秘密,都会迎刃而解了吧! 很显然,温故并不想给赵无忧这个机会。 当他看到红绳子上的一刹那,他便知道了这不是巧合。等到他察觉红绳子上悬着一颗哑铃,他便明白这是有人在试探他。 这药庐就在月牙阁的偏院,能在这里闹出这点花样的,除了赵无忧还能有谁? 他知道,赵无忧在试探他。所以他刻意做出无视的姿态,他明白赵无忧到底在想什么,所有的试探只是因为怀疑。 如果有确凿的证据,那就不必再试探了。 赵无忧自己没把握,便只好来试探一番。 事实证明,温故是对的。 看到素兮的离去,温故疾步上前,握住了那红绳子。熟悉的红绳子,熟悉的哑铃,“没想到还会有人活着,我还以为巫族都死光了。” “只有一个哑铃?”温故凝眉,“那就是最初级的?” 轻叹一声,温故从腰间的布袋里取出一条红绳,可这条红绳上却悬着一排哑铃,足足有九个之多。粗粝的手,眷眷不舍的抚过上头的铃铛,“慕容,你到底在哪?” 长长吐出一口气,他小心翼翼的收回自己的红绳,而将赵无忧那条红绳随手丢在桌案上。这东西本来就是一种巫族之人,身份地位的象征。其实也没什么作用,就像朝廷上的官服一样。 赵无忧太聪明,她不会想不到,温故已经知道了她的盘算。 蓦地,温故陡然扬眸,“中计了!”掌心的红绳子颓然握紧。 的确是中计了,若他能产生少许怀疑,都能证明他是清白的。可惜,他装作视若无睹,便是大错特错。赵无忧是谁?她洞若观火,行为处事都格外的小心翼翼,岂能猜不透人心? 你温故是什么人,赵无忧心知肚明。 能让温故这般小心翼翼的避开,那这条红绳子必定跟温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只要素兮回到赵无忧那里,跟着赵无忧一说,赵无忧便已确定了大概。 门外有叩门声,紧接着便传来奚墨的声音,“温大夫,你在吗?” 温故当即起身,收拾好自己,这才捏着掌心的红绳出门。 “有事吗?”温故开门。 奚墨报之一笑,“公子有请,烦劳温大夫去一趟听风楼。” 温故瞧了一眼昏暗的天色,面无表情的关上房门,跟在奚墨的身后往听风楼的方向走去。 眼见着到了听风楼大门前,奚墨停下脚步回头,别有深意的冲着温故笑道,“温大夫怎么也不问一问我,公子找你有什么事呢?” 温故的脸色不是太好看,跟赵无忧斗智斗勇,似乎总是稍逊一筹。一声叹,温故僵冷的望着奚墨,“有什么可问的,去了那儿不都知道了吗?” “公子说了,若是半道上温大夫问及缘由,便不必让温大夫去了。可若温大夫心知肚明,那就对不住了。”说话间,奚墨已经跨入了听风楼的大门,“温大夫,请吧!” 听得这话,温故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赵无忧这人,怎么处处都摆着算计呢?转念一想,她身处朝堂,若是没有这点算计,怕是早就让人敲骨吸髓,连骨头都不剩了。 这当中的无可奈何,不是谁都能明白的。 要撑起整个赵家,这奸佞之族,实在不容易。 温故进了书房,赵无忧正在挥墨,好像是在绘画。 “公子!”温故行了礼,“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该说的,奚墨都说清楚了吧?”赵无忧没有抬头,顾自低头作画。 温故敛眸,“公子是想问那条红绳子的事?” “跟聪明人说话,果然不费力。”赵无忧看了他一眼,“坐下慢慢说。” 温故点点头,默不作声的坐下,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他轻轻摸索着手中的红绳,而后轻轻的放在了桌案上。赵无忧始终做着自己的事儿,对于温故的故事似乎并不怎么感兴趣。 这一副淡淡然的表情,着实教人猜不透。 无奈的轻叹一声,温故道,“在北疆有一个巫族,每个人出生,都会由族长亲自带上一根红绳,象征着吉祥如意。最初的红绳,是没有哑铃的。这哑铃代表着族人的身份地位,铃铛越多,身份越高贵。这根红绳上只有一个铃铛,也就意味着,他是最初级的巫蛊师,其研习的巫蛊范围是很狭隘而低等的。” 听到这儿,赵无忧微微蹙眉,“你说——巫蛊?” “对!”温故深吸一口气,“就是巫蛊!” 赵无忧想起了自己身上的蓝色印记,也就是说——她敛眸低语,“难怪你对蛊毒如此了解。”她继续作画,“所以,你也是巫蛊师?” 温故避重就轻,“这并不是你想知道的,你想知道的是,巫族的位置。” 闻言,赵无忧笑得温和,“我没去过北疆,可我听人说起北疆之北,有浩瀚无垠的沙漠。日里风沙夜间雪,广袤无垠的壮阔,风景甚好。从北疆来的人,心胸也该更辽阔!昔年之人,如今故人,你可找到?” 温故陡然眯起危险的眸子,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赵无忧。 赵无忧放下手中墨笔,唇角溢开一丝诡谲的笑意。 第130章 她叫慕容,倾慕之容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温故敛眸,顾自倒上一杯水,面无表情的喝着。 赵无忧笑了笑,“你听不懂没关系,心里明白就是。”她将这幅画不紧不慢的竖起来,慢慢悠悠的走到温故跟前,“你的故乡,是不是也这样?” 温故手中一颤,滚烫的茶水当下倾在手背上,晕开一片鲜红。 这是一幅很简单的水墨画,上头只有一片大漠,在胡杨林中,生长着一片诡异的东西。可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什么,所以才会…… 温故凝眸盯着眼前的赵无忧,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她,“你去过北疆?” “我没去过,这是我想象中的——你故土的样子。”赵无忧将画放在案头,轻咳两声坐了下来,“如何,画得像不像?” “你——”温故顿了顿,不知该说什么。 赵无忧笑道,“看你这副样子,我便知道自己画得有多像你记忆里的故乡。” “如果你会巫蛊之术,想来难逢敌手。”这是温故给予的最高评价。 赵无忧一笑,“我从未想过这些东西,左不过你提及巫蛊之术,我倒是有些感兴趣。可否请温大夫,给我细说?” 温故轻叹一声,“你非得知道吗?” “你非得藏着吗?”赵无忧道,“我身为礼部尚书,如今还是少师,你大可放心利用我,寻找你要找的人。你若是有什么血海深仇,我还能替你报了,这样有什么不好?” “在你的眼里,只有利用与被利用?”温故蹙眉。 赵无忧抿一口热茶,“这才是人与人之间,最现实最牢固的关系。身处朝堂多年,你让我相信这世上还有无私奉献之人,恐怕很难。我宁可相信相互利用,也不愿相信真心相付。” 温故敛眸,“这是病。” “是顽疾。”赵无忧并不否认,“无药可治的顽疾。” 温故一时哑然。 “说说巫族到底是怎么回事吧!”赵无忧不再多说废话,“温故,有些话你不说,并不代表能藏一辈子。这世上的事,只要存在过,就必定有迹可循。你今日不说没关系,早晚有一天我也会查到。从玉佩开始,从巫族开始,或者从那根红绳下手。再不济,我去找穆百里。” 一听到穆百里,温故陡然凝眸盯着她,“你疯了,去找他?” “你东躲西藏,不就是因为东厂的追杀吗?”赵无忧徐徐起身,上身微微向前倾,勾唇笑得清冽,“我有的是办法,从东厂嘴里把秘密掏出来。你该知道,我要做的事没人能拦得住,包括你——扎木托!” 她直呼其名,他捏紧了袖中双手。 赵无忧直起身来,面露温和,“既然无话可说,那便不必说了,回去吧!”语罢,她转身朝着房外走。 “你这幅画,是你的记忆吗?”温故突然问。 赵无忧脚步一滞,回头看他时,眸色微沉,“有什么特别吗?” “那片沙枣林——你怎么会想起来,要画这么一片沙枣林?”温故站起身来,僵直了脊背,定定的望着眼前的赵无忧。 “我、我只是随心所画,并没有特别的意义。”赵无忧也不知道自己好端端的为何突然画了这么一片沙枣林。似乎是有人在自己的脑子里,为她描述的一个场景。 画的时候,她便有些熟悉之感,而后下笔如有神,到了最后竟心生感动。 可是很显然,她的随性之作,对温故而言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看样子,温大夫很喜欢。”赵无忧淡然自若,“若是喜欢,我送你便是。” 温故站在那里,指尖轻柔的拂过画上的那一片沙枣林,“昔年旧时,她便喜欢与我相约在那儿,我们经常待在那儿看星星。大漠里的星星和月亮,都是最干净的。” “她是谁?”赵无忧问。 “她叫慕容。”温故眸色温柔,一个大男人,竟也红了眼眶。抬头看赵无忧时,勉强扯了一个笑,“她很聪明,就跟你一样。她笑起来的样子极是好看,弯弯的眼睛,就像大漠里的月牙泉一般澄澈。” 赵无忧娇眉微蹙,“慕容?” “是!”温故重新落座。 赵无忧想了想,便也跟着坐回去,她本不想听温故的感情故事,奈何此事极有可能牵扯到东厂穆百里与温故的恩怨,所以她得耐着性子去听,从中找出温故的疏漏。 她可不相信,温故会彻底坦白。 这些话,必定是真假参半的。 温故娓娓道来,“慕容并非来自北疆,她是你们中原人。我父亲是族长,负责全族的周全。那年他去了金陵城,与往常一样把族人们的皮毛拿到市集,与金陵城的富贾商家们进行议价。回去的时候,半道上遇见个快要饿死的小丫头。”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慕容,十岁的小丫头浑身脏兮兮的,一双大眼睛生得极是漂亮,教人见了只觉得楚楚可怜,谁都会心生不忍。我央求我爹,把她带回了巫族。慕容,就是这样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的。她之所以叫慕容,是因为大家都觉得她很漂亮。” “慕容慕容,倾慕之容。好在巫族是个很友善的大家族,对于慕容这个异族,谁也没有排斥,反而极尽友好。大家都很喜欢慕容,慕容很聪明,不管做什么都是一学便会。” “于是乎,我偷偷的教她如何炼蛊和解蛊。在巫族,巫蛊之术只有在族长的首肯下才能去学的,否则会被当成妖孽处置。可慕容学得很快,我学了那么多年的巫蛊,竟也只能勉强与她打个平手。有时候,反倒要她来教我。” “这件事很快就被我爹知道了,我爹是族长,他和众位长老都极力反对慕容学习本族的巫蛊之术。毕竟,慕容是个异族,说到底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慕容天赋很高,我爹也有些舍不得。这样天赋异禀之人,实在是难得,便是整个巫族,百年来也难得这样的人才。” 说到这儿,温故眼底的光瞬时黯淡下去,“可族规森严,触犯族规是要受火刑被处死的。” “火刑?”赵无忧眯起眸子,“你们杀了她?” 温故摇头,“我如何舍得?” “你放了她?”赵无忧不解。 对于北疆异族,她是真的不了解。不过从这儿可以看出来,这北疆还真是蛮夷之邦,说翻脸就翻脸,说烧死就烧死。 “不,她成了神女。”温故突然笑了,笑得有些温柔,“我们信奉真神,而神女是负责巫族与真神沟通的唯一信使。自上一任神女过世,巫族始终没有找到天赋最好的神女来继任。慕容虽然是异族,可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更显得是真神的旨意。” “是神,让她来到我们身边,也是神让她来帮助我们的。所以最后的巫蛊之术比拼之中,慕容以绝胜的把握,占据头筹,赢得了神女之名。从那以后,她便可以光明正大的跟我一起,学习巫蛊之术。可惜我本身不喜欢这东西,我喜欢中原人的歧黄之术。” 语罢,温故长长吐出一口气,过往的记忆总是最美好的,以至于——用尽了美好,剩下的都只能是回忆。他没有再说话,脸上的表情有些麻木,便是看人的眼神都显得迟滞。 故事到了这儿,赵无忧便知道,该有个转折了。且不论温故所言是真是假,她都只能当成故事来听。多愁善感不是她的本性,她也没必要钻进别人的故事里,伤感着别人的伤感。 她是赵无忧,一个无温寒凉之人。 “你似乎并不怎么相信我。”温故回过神来。 赵无忧扬唇浅笑,“信不信是我的事儿,保持一个听众该有的理智和沉默,是对讲故事之人的尊重。你继续说吧,我会安静的听。” 温故轻叹一声,“你觉得是无稽之谈?” “我觉得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告诉我什么。”赵无忧还是那么清醒。不管多么动人的爱情故事,都无法动摇她的理智。 “你还是不信。”温故说得很轻,“你终是不信。” “我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为何要信你?”赵无忧抿一口茶,淡淡然的望着他,“不过我对你所说的巫蛊之术很感兴趣,昔年汉武,因为这莫须有的巫蛊之术,死了多少人。汉武帝刘彻,连自己的儿子孙子都要赶尽杀绝,可想而知你们的巫蛊之术有多危险。” 温故苦笑着摇头,“这压根不是一回事,我们的巫蛊其实是指炼蛊之术和养蛊之道,并非无中生有。王少钧的事,你不是亲身体会了吗?” 说到这个,赵无忧保持了沉默。如果不是因为王少钧的蛊毒,妞儿也不会因此断臂! “那这慕容后来呢?你们为何会失散?你跟东厂又是为何结怨?”赵无忧问。 第131章 母亲的秘密 温故没有再说话,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杯盏。可这杯盏里的水再热,也暖不了他那颗心。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温故红着眼眶,哽咽了嗓子,低哑的道一句,“后来发生了动乱,我们失散了。” “所以你来大邺,其实是想找到慕容?”赵无忧望着他。 “恐怕找不到了。”温故苦笑两声,笑得比哭还难看。 赵无忧凝眸,“慕容便是那块玉佩的主人吗?” 她又提及了玉佩,不管温故怎么绕圈子,她总有办法一语中的。温故点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那块玉佩不是慕容的,是我的。” 眉睫陡然扬起,赵无忧身子微怔,“你说什么?那块玉佩是你的?为何会在我娘手中?” “我若是事事都知晓,就不必坐在这里被你逼问了。”温故起身,“故事到了这儿便已落幕,接下来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想来也没什么可问的。” “不,你还没告诉我,你跟穆百里的恩怨,来源于何处?”赵无忧可不是好糊弄的,你以为这三言两语就能把她忽悠过去? 温故笑得凉薄,“我不是说了吗?发生了动乱。这场动乱之中,有人背叛了巫族,让巫族举族覆灭。其中死的那些人,便有穆百里的亲人。” “所以穆百里容忍雪兰,是因为雪兰与他有亲缘关系?”赵无忧身子微怔。 若是如此,那赐婚一事,自己莫不是做过了头? 蓦地,她眉目微沉,这怎么能算做过头?一切都是穆百里自找的,他们还是敌人,所以不管自己怎么做,永远都不会有过分一说。 “这我便不知道了。”温故长长吐出一口气,“你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所以有些东西不管你怎么追问,我死都不会再说。往伤口上撒盐,非君子所为。” “你觉得我是君子?”赵无忧笑得冷蔑,“我自视从未当过君子,所谓的谦谦君子,关起门来也不过是虚伪小人。宁当真小人,莫作伪君子。” 温故无语。 赵无忧道,“既然你不愿再说,我也不会强求。虽然你说得真假参半,但我还是应该感谢你,是你给我普及了巫蛊之术。如今我算是明白了,这世上原来真的存在某种神秘力量。” 闻言,温故有些不敢置信的盯着她,“你相信巫蛊?” “你应该是很优秀的巫蛊师,我亲眼所见你对蛊毒的研制,当然相信。”赵无忧似笑非笑,“你口中的慕容应该更厉害一些,好可惜我没能遇见她。这女子如此聪慧,难怪时至今日你还念念不忘。” 温故笑得凉薄,“我念念不忘的是我们之间的情谊,而不是她的聪慧与美丽。你年岁尚轻,自然不会明白。但愿你此生都不会明白,那种刻骨铭心的肝肠寸断。” 赵无忧站在那里,目送温故离去的背影。 她低眉,看着他的脚步格外沉重,也许这些真假参半的故事足以让温故,重新撕开伤疤,疼痛入骨。最是奈何,情深缘浅,相思成灰。 温故站在月下,抬头望着皎洁明月。犹记昔年细雪惊飞,眉眼如旧。 他又回头望着站在听风楼上的赵无忧,低头浅浅一笑,这才离开。 赵无忧站在屋檐下,瞧着走出院门的温故。昏黄的烛光里,她神情淡漠,似乎是在想着什么。 云筝缓步上前,小心的为赵无忧覆上披肩,“公子莫要站在风口处,当心着凉。” “云筝,你相信这世上有真爱吗?”赵无忧低哑的问。 云筝一笑,“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你相信吗?”赵无忧回头看她。 见赵无忧认了真,云筝想了想,微光里微微红了面颊,“奴婢原也不信,可后来听了那么多的戏文,奴婢想着这世上之人总归有那么几个——是深情不移的。虽说生死相许像极了无稽之谈,可若是有朝一日落在自己身上,约莫也会奋不顾身吧!” “所以,你是相信的。”赵无忧轻叹一声。 听得赵无忧的叹息声,云筝面上一紧,慌忙行礼,“奴婢失言,请公子恕罪。” “起来吧!”赵无忧缓步朝着房间走去,“我还是不相信,所谓的生死相许,只不过是无可奈何罢了!若然人人都深情不移,有怎会有痴情女子负心汉这一说呢?” 云筝点点头,“可是公子,百样米养百样人。” 赵无忧轻笑,“好了,不说这些,横竖你没有,我也不会有。” 闻言,云筝低头笑得腼腆,“奴婢不愿想这些,奴婢只要能陪着公子,便已此生无憾。”转而又道,“对了公子,浮生一直求见,但是公子——” “明儿让他来见我,此刻我太累了,不想再见任何人。”赵无忧推门而入。 “奴婢明白!”云筝俯首,转身去铺床。 “你对他——”赵无忧顿了顿。 云筝身子一颤,下意识的捏紧了手中的被褥,“公子在说什么呢?奴婢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魂,此生绝不会背弃公子。” 赵无忧靠在软榻上,阖眼笑得温和,“来日的事情,谁知道呢?总归是走一步算一步!” “公子在担心什么?”云筝铺好了床,折回赵无忧跟前,俯身蹲下,轻轻揉捏着赵无忧的肩,“如今相爷虽还没回来,可公子是从一品大员,参议内阁,何等殊荣。这京城内外,除了东厂那位九千岁,剩下的便是公子一人独掌大权,公子大可放宽心。” “放宽心,就只能等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赵无忧淡然开口,神情疲惫,“高处不胜寒,终不是你能明白的。” 云筝浅浅的笑着,低低的应了一声,“公子所言极是,奴婢自然是不知的,奴婢能做的只是让公子能尽量放宽心,能尽量的把身子调理好。” “这些年,亏得你。”赵无忧轻叹。 第二天一早,浮生便在听风楼外头候着,云筝出去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浮生脸上的欣喜。 浮生站在那儿,浅笑着盯着云筝,“云筝姑娘?” 云筝浅浅施礼,“公子已经起来,烦劳你再等等。公子的胃不太好,你等公子用完了早饭再进去罢!” “好!”浮生连连点头,“云筝姑娘,可用过早饭了?” “浮生公子问得太多,这些事儿以后别再关心。”云筝深吸一口气,转身欲走。 浮生面上一紧,“云筝姑娘,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云筝姑娘是个好姑娘,理该有个人疼你。” “疼不疼是我自己的事。”云筝低头,面上微白。 下一刻,浮生突然握住了云筝的手,“云筝姑娘?” 云筝惊了一下,而后快速甩开了浮生的手,一张脸瞬白如纸,身子都有些微微轻颤起来。她冷了脸,口吻冰凉微颤,“我是公子的丫鬟,是尚书府的奴婢,此生都不会有非分之想。浮生公子对云筝的好,云筝会铭记在心。还请、还请公子以后都别再说这样的话,免得到时候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语罢,云筝几乎是一路小跑逃离的。 浮生站在那儿笑得有些诡谲,这未尽男女之事的女子,总归是有几分生涩的。空荡荡的灵魂深处,其实也在渴望着,有个人能真的疼一场爱一场吧! 要不然,云筝不会这般逃离。 是不敢,也是惧怕。 奚墨从门内出来,定定的望着独自一人站在那儿发笑的浮生,当下眉头微皱,“浮生公子在看什么?” 浮生敛眸回神,“没什么。” “公子有请。”奚墨俯首。 “多谢!”浮生疾步走进门。 赵无忧坐在梨花树下,一袭白衣,眉目清冽。两杯果茶,如今正泛着氤氲热气,大老远便能闻到这淡雅的清香。 “公子!”浮生行礼。 赵无忧也不看他,手中拿着一书黄卷,顾自翻看着,淡淡道一句,“坐。” “谢公子!”浮生谢礼坐定。 “听说我不在府中的这段日子,你一直在研习阵法奥妙。”赵无忧坐在梨花树下,随手翻着手中的黄卷,“可有什么心得?与我说说罢!” 浮生抿唇,“是!”继而开口道,“上次公子提及了黑阵,所以趁着这段时间养伤,我便仔仔细细的研习了这黑阵的出处,反而衍生出一种困阵。” “便是你上次,困住穆百里的阵法?让他在熟睡中疏于防备,而后悄无声息的直取性命?”赵无忧淡淡然开口。 “更胜一筹。”浮生笑道。 蓦地,他神情一震,却见赵无忧眸色狠戾,心下陡然明白。下一刻,浮生急忙跪在地上,“公子恕罪,浮生并非——并非有意——” 赵无忧徐徐起身,不紧不慢的走到浮生跟前,突然抬手便是一记耳光落在浮生脸上,“我早就说过,不要在我跟前耍小聪明,可你三番四次的违背我的命令。” 语罢,她俯身蹲下,修长如玉的指尖,慢慢抚过浮生苍白的面颊。她静静的盯着浮生的脸,“我此生最恨伪君子,很不巧,你偏偏入了这行列。” “公子恕罪!”浮生伏跪在赵无忧脚下。 赵无忧起身,眸色幽幽,“浮生,你说我该如何处置你?” 浮生不敢吱声。 “或许我该把你送去东厂的诏狱,如此你才能说实话。”赵无忧负手而立,“我的眼里容不得沙子。” “公子要赶我走?”浮生骇然抬头。 “我赵无忧此生,习惯了把别人当做棋子,所以十分被别人借刀杀人。”赵无忧折了一片梨叶,若无其事的在掌心摆弄着,“你跟东厂的恩怨,我不想知道,这是你自己的事。” 浮生俯首,“公子要赶我走,不单单是因为这个吧!”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你觉得呢?” “浮生不知,还望公子明示。”浮生敛眸。 “你动了不该有的心思。”赵无忧笑得凉薄,“觊觎尚书府里的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 浮生陡然明白,赵无忧并不是要赶他走,而是——要牵制他。他屏住呼吸,“公子的意思是——” “云筝!”赵无忧低冷的吐出这两个字,“你不该动我身边的人,这很危险,也很愚蠢。你若想要女人,教坊司有的是女人可以伺候你。”她将一个瓷瓶放在石桌上,“云筝或者你自己的命,选一个!” 浮生骇然盯着赵无忧,不敢置信的捏紧了袖中拳头。 “你放心,你深谙五行之术,懂得布阵破阵,我赵无忧也算是惜才之人,不会杀了你的。”她笑得凉薄,“听说过蛊这种东西吗?” “蛊?”浮生面色发白。 “服下蛊毒,我便能让你继续留在尚书府,至于云筝——到时候凭你自己的本事去争取。若你选择全身而退,我也不会拦着你,出了尚书府的大门,你便还是自由的。”赵无忧转身离开,“我不逼你,你自己选吧!” 奚墨上前盯着,含笑望着跟前的浮生,“浮生公子年纪轻轻,大好年华,又是一身的本事。若是为了云筝一人而屈就,怕是心有不甘吧?” 浮生起身的时候踉跄了一下,苍白的面色只剩下骇人的僵冷。单手握住瓷瓶的时候,他的身子有些轻微的颤抖,这份颤抖不知是来自惊惧还是愤怒。 泛白的指关节,恨不能将瓷瓶捏碎。 奚墨笑了笑,“浮生公子早些做决定,咱也好跟公子回个话,公子不喜欢犹豫不决的人。” 浮生凝眸望着奚墨,突然笑得森凉,下一刻便将瓷瓶中的东西一饮而尽。 “欢迎浮生公子正式成为咱们尚书府的一员,公子交代过,这瓷瓶里的东西其实不是什么蛊毒,只是最简单的白水罢了!”奚墨行了礼,“浮生公子回去歇着吧!今儿受了惊吓,公子会补偿你的。” 等到奚墨离开,浮生一屁股跌坐在石凳上,他已经分不清楚,赵无忧到底是什么心思?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在虚虚实实之间,他只觉得脑子里乱得很,什么都是乱糟糟的。 赵无忧打乱了他所有的思绪,这样一个喜怒无常的相府公子,其心思城府早已与年龄不符。低估赵无忧,就等于是在自寻死路。 今儿赵无忧得回丞相府一趟,所以没时间跟浮生墨迹。 云筝早早的备好了马车,等在府门口。 “公子觉得浮生会留下吗?”云筝凝眉。 赵无忧靠在车壁处,轻咳两声,“你觉得呢?” 云筝一笑,“奴婢觉得,人都是贪生怕死的,只怕不会留下。” “你这是瞧不起自己的魅力。”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我手底下教出来的人,理当是优秀的。云筝,你会恨我吗?” 云筝心下一怔,面色微微一紧,“不管公子要云筝做什么,云筝皆誓死不负,公子放心。” “对你,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只不过觉得有些舍不得。”赵无忧话语轻柔,似乎很虚弱。 云筝笑道,“公子别不舍得,云筝生来就是为公子生死的。只要能陪着公子,云筝什么都愿意。”这些日子,赵无忧有多疲惫,云筝心知肚明,所以她不愿让公子再劳心劳力。 回到丞相府,回到熟悉的地方,赵无忧站在主院内,微微眯起了眸子,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安。推开娘亲的房间,里面的陈设还是跟娘走的时候一样,没有半点改变。 云筝在外头等着,赵无忧一人进去。 偌大的房间,空置了那么多年。父亲一人独守,也不知作何感想。她记得娘将她小时候的玩具都收拢在一个箱子里,那个箱子不知娘放在了何处。 赵无忧开始翻找,里里外外的找。 终于在床底下,找到了那个木箱子。 “云筝!”赵无忧喊了一声,云筝快速进门。 云筝将箱子从床底下拖出来,上头挂着一把锁,看样子得有钥匙才行。思及此处,赵无忧开始翻找娘亲的梳妆台,在抽屉里找到了不少钥匙,一一试验过去,总算打开了木箱。 “这里面是什么?”云筝不解。 赵无忧却显得有些欣喜,“是我小时候的玩物。” 这箱子里头有好多“宝贝”,都被娘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心翼翼的珍藏着。如今去看,让赵无忧有些欣喜若狂。 虎头帽子,虎头鞋,那小小的个儿,托在掌心里也就那么一点点。还有她的如意和合平安锁,金镶玉的项环。最宝贝的是娘给编的竹蚱蜢,栩栩如生的模样真让人欢喜。 “这些都是公子小时候玩过的,看这个毽子!”云筝自小伴着赵无忧一起长大,当然也认得这些。 赵无忧拿起那毽子,记忆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爹说,身为男儿不能玩这些女儿家的玩意,可娘见我真的喜欢,便背着爹悄悄的给我做了一个。爹不在家中的时候,娘就与我关起房门玩毽子。” 语罢,她眸光黯然。 可惜,后来还是被爹发现了,爹说他已经把毽子给烧了。没想到,被娘悄悄的留了下来,就这样锁在了箱子里。 蓦地,赵无忧发现在箱子底部有一个粗糙的木盒。 这盒子不像是相府之物,因为实在是太过简单,上头没有一点花纹,像是普通老百姓家里的东西。须知相府里的物件都是上好材质,而这个木盒托在手中竟有些轻飘飘,可见这木质不好,以至于时隔多年,木头都絮了。 盒子上挂着一个锁,但因为木质不好,赵无忧只是轻轻一拽,便将铜锁与锁扣一道拽了下来。 “这木头材质太差,夫人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云筝蹙眉。 赵无忧也不知道母亲为何会拿这样的盒子来装物件,打开盒子,里面的一样东西,让赵无忧骇然凝眸。 红绳子? 一根红绳子?! 娘亲说的不是假话不是疯话,是真的!能与这些玩物放在一处的,只能是赵无忧的物件,所以这红绳很有可能是赵无忧的。 细细查看着手中的红绳,赵无忧娇眉微蹙,看上去跟素兮给的那条红绳似乎没什么两样。 但赵无忧很少关心这丝线的材质问题,转而递给云筝,“云筝你来看看,这条红绳的丝线,和我早前给你看过的那条是否相似?” 云筝的针线活极好,是故赵无忧的贴身衣物大多出自云筝之手。 摸着红绳,云筝微微凝眉,“奴婢眼拙,没瞧出什么不一样,这两种丝线绞合而成的红绳,不像是中原的纺丝。依奴婢看来,是一样的。公子,这红绳有什么妙处吗?” 赵无忧接过红绳,笑得微凉,“自然是有其妙处的。” 眉心突突的跳着,心头弥漫着惴惴不安。 她进来的时候,心里是矛盾而复杂的,她希望找到红绳,更希望自己所有的预算都落空。至少落了空,能让某些怀疑就此消弭。 然则上天最爱开玩笑,总归还是让她跳进了火坑。 “公子?”云筝已经察觉了赵无忧的不对劲,面色有些惶然,“公子你没事吧?” 赵无忧回过神来,若无其事的笑着,“没事,能有什么事呢?”对她而言,天塌了不也就那么回事吗?何况现在,天还没塌呢! 这木盒子里除了这根红绳,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赵无忧暂时也分不清其用途,干脆一股脑的将盒子带走。等带回去再慢慢研究不迟,横竖此刻素兮已经着手调查北疆之外的巫族之事。 她倒要看看,这温故的嘴里,到底有几句实话。 马车转回尚书府,谁知这工部尚书简为忠已经等在了尚书府内的花厅,说是关于瀛渠清淤之事。 “入夏之后雨水会增多,好在清淤工作已经接近尾声,这两日盘算朝廷的拨款余额,清算完项目,就能呈递皇上。”简为忠有些欣喜,也有些失落,“一干账目如今也都整理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只等着赵大人过目,便算是彻底完工。” 此次瀛渠清淤,他没能占的一星半点的好处,心里自然是不太平衡的。毕竟这肥差,多少白花花的银两摆在跟前,却不能拿一点点,实在是太痛苦。 “有劳简大人。”赵无忧含笑坐下,“这些日子我东奔西跑不在京中,这瀛渠清淤之事全赖简大人一手着办。此等功劳,皇上必定会大肆嘉奖。这一次,简大人是要加官进爵了。” 听得这话,简为忠面上大喜,“多谢赵大人。”如今赵无忧身为少师,位居她爹赵嵩之下,乃是从一品大员,地位今非昔比。 有赵无忧这句话,简为忠想要加官进爵,还真是指日可待。尤其是简衍与赵无忧的关系,是故简为忠心里头是高兴的。 加官进爵,平步青云是每个人的梦想。 赵无忧轻咳两声,“简大人这两日便把名目列清楚,皇上过两日便会为我与千岁爷举办庆功宴,若是能锦上添花,想来皇上会更高兴。“ “是!”简为忠颔首,“下官马上去办。” “对了,简衍如今可好?”赵无忧问。 简为忠轻叹一声,“这臭小子当初悄悄的离开家,撇下我给定好的亲事不管,如今我罚他在祠堂里面壁思过。给赵大人添了不少麻烦,是下官教子无方。” 赵无忧如释重负,“没什么,只不过烦劳简大人多看着点。简衍虽然无功无名,然则身为你简家独子,到了这般年岁也该成家立业了。当然,我这只是朋友之言,若有失礼之处,还望简大人海涵。” “赵大人也是为了简衍着想,我身为他父亲,自然是能理解的。”简为忠无奈轻叹,“然则这孩子也不知是怎么了,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大家闺秀都不要,一心只往外跑。”语罢,简为忠若有所思的望着赵无忧,“简衍颇重情义,我这个当父亲有时候——” 赵无忧自然明白简为忠的担虑,如今外头都在传,简衍与她有断袖之癖。所以简为忠的担虑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有些事,以讹传讹得多了,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我跟简衍乃是兄弟手足之情,简大人不必在意。简衍的婚事迟迟没能定下来,其实也是我的心结。”赵无忧轻叹一声,“此事我会好好斟酌。” 她想了想,这京城里还有多少女子待字闺中呢?她掌管礼部,对于官宦女子的婚嫁多多少少都是有所知晓的。 蓦地,她想起一个人来。 “皇上的十五公主约莫有十五了吧?”赵无忧别有深意的望着简为忠。 听得这话,简为忠当下欣喜,“赵大人的意思是——” “去年的时候,皇上还打算将十五公主远嫁蛮邦,与荒澜国联姻。哪知后来荒澜侵扰我大邺边界,这婚事也就耽搁了下来。十五公主得以在宫中继续养着,一直到了今日。”赵无忧掌管礼部,对此事自然是知之甚深。 简为忠原是高兴的,可后来却又有些犹豫,“可是简衍他——” “此事我来安排,还望简大人心里有数,但明面上暂且别告诉简衍。他若是知晓,只怕不会随了你的心思,我的打算也会付诸流水。”赵无忧吩咐,“凡事总有个先斩后奏,纵然来日他怨恨你我,终究也是为了他好。” 简衍再与她纠缠下去,早晚是要出事的。 与其来日性命不保,还不如现在快刀斩乱麻。她本就是不祥之人,性命不久于世,实在不愿在这人世间有过多的羁绊。 简衍有大好的青春年华,不该为她而虚度消耗。 “多谢赵大人!”简为忠欢欢喜喜的回家,这事儿有赵无忧开口,八成是能成的。只要此事可成,那简衍将来必定前途无量,他不愿入朝为官,却能当得皇帝的乘龙快婿,也算是另一种锦绣前程。 当然,此事还得瞒着简衍。 云筝凝眉,“可是公子,如此一来你怕是要失去这唯一一位朋友了。” “如今失去,他尚且还能活命,也许有他自己的另一番天地。换做来日,只怕没那么简单了。”赵无忧轻叹一声,缓步走到廊檐下站着,“高处不胜寒,站在高处注定是要孤独一生的。” 云筝垂眸不语。 “派人去一趟六部衙门,让礼部侍郎候着,我下午会过去一趟。这十五公主的事儿,得快点落实,还不能透一点口风,免得东厂那厮又闹出什么幺蛾子。”赵无忧轻叹。 云筝蹙眉,“奚墨方才说,东厂那位进宫去了,不知道是因为公子提议的婚事,还是——皇后娘娘那边。” 皇后? 赵无忧揉着眉心,“他如今已贵为千岁爷,难不成皇后还敢打他的主意?他入宫不为别的,是为了他的心肝宝贝开心果。”语罢,竟似带着几分赌气般转身就走,“懒得说他。” 云筝顿了顿,公子这是怎么了? 下午的时候,赵无忧便直接去了六部衙门,着实十五公主之事。 穆百里回了一趟司礼监,出门这么久,宫里的事儿得好好捋一捋。哪知他刚刚走进司礼监的门,便听得坤宁宫那头来了消息,说是皇后娘娘身子不舒服,请千岁爷过去一趟。 陆国安凝眉,“皇后娘娘身子不舒服自然有御医,咱家爷又不是御医。” 那太监红了红脸,心知穆百里今时不同往日,这身份地位越发尊贵,更是心惊胆战,“皇后娘娘说,千岁爷会明白的。” 轻叹一声,穆百里瞧了一眼这阴霾天,淡淡道,“走吧!” “爷?”陆国安一怔。 穆百里示意他不必跟着,只身跟在小太监的身后,朝着坤宁宫走去。 然这小太监绕来绕去,走的都是些偏僻的小道,便是到了坤宁宫也是从偏门进去。穆百里当下明白,皇后这“病”果真是越发严重了。 第132章 赵无忧借刀杀人,千岁爷表示无奈 坤宁宫。 进去的时候,皇后神情倦怠的靠在软榻上,一双染了情分的眸,就这么轻飘飘的落在穆百里身上。这穆百里虽然是个太监,可体态保持得极好,一点都不似那弓背哈腰的寻常太监,一脸奴相。 相反的,他从门外走来,逆光中唯见身长如玉,衣袂翩然。 纵然已是千岁之身,可他还是喜欢那一身绛紫色的袍子,在这花红柳绿的宫廷之中,显得有些暗沉。可这份暗沉才是东厂该有的氛围,才是他的内心写照。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他是真小人,也是伪君子。他可以成佛,也能成魔,生杀在握不过是他的一念之间。 “皇后娘娘。”穆百里只是微微躬身,如今他已不是奴才,他是皇帝钦赐千岁爷。他是千岁,皇后也是千岁,大家算是平起平坐的。 皇后李氏拦了手,“你过来。” 穆百里缓步上前,这寝殿内的一干人等早已被皇后支开。这种状况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谁也不意外。静仪姑姑早早的在外头守着,免得闲杂人等靠近。 坐在皇后身边,穆百里似笑非笑的望着缓缓靠过来的皇后。 轻笑一声,穆百里低眉笑着她轻柔的将脑袋枕在自己的腿上,伸手轻柔的抚过皇后的面颊。只不过这手感,还真是差好多,总归是徐娘半老之人,与那年轻的面庞是有所差距的。可偏偏是这样的徐娘半老,越发的难耐。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尤其是这后宫里的,失宠太久的女子。 “皇后娘娘急召臣前来,不知有何要事?”他在她面前,不再自称为奴才,而是“臣”了。这就意味着,她与他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君臣有别,他已不是她的奴才。 皇后扬眸望着他,“此去云华州半月有余,怎么回来竟是这样冷冰冰的?这是怎么了?咱们以前,不都是好好的吗?” 语罢,她的手已经缓缓的探入了他的衣襟。 下一刻,穆百里隔着衣裳摁住了她内里不安分的手,含笑道,“皇后娘娘这么着急做什么?皇上这些日子亏待你了?” 这话说得皇后面红耳赤,“皇上是否亏待本宫,你不清楚吗?” “皇后娘娘的本事越发不中用了,不但傅婕妤怀上了身孕,便是夏家那女子,也怀有身孕而得圣恩。本座只是离开了半月有余,这兰美人如今都是婕妤娘娘了,其中难道没有皇后娘娘的授意吗?”穆百里话语低柔,音色微沉。 靡靡之音果然是最好听的,可听在皇后的耳朵里,却有些句句带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后宫没有皇嗣,难道还是本宫的不是吗?”皇后冷哼一声坐起身来。 穆百里依旧保持温润的笑靥,“臣没有这个意思,臣只是觉得皇后娘娘的手段未免太明显了一些,这夏家的女子去了一个,又升上来一个,你让文武百官和后宫妃嫔该怎么想呢?” “且不管他们怎么想,本宫只做,该做之事。”皇后冷眼望着不卑不亢的穆百里,“如今你已经是千岁爷,所以就更不必听本宫差遣了。” “臣是仰仗着皇后娘娘,才能在宫里一步步走到今时今日的地位。臣感恩戴德,岂敢说皇后娘娘的不是。”穆百里不紧不慢的说着,指尖轻柔的攫起皇后的下颚,眸色幽幽,“皇后娘娘,这后宫里也该有个子嗣了,您没听到皇上赐了赵无忧什么官位吗?” 皇后一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后娘娘不会不知道吗?赵无忧如今是太子少师,也就是说,皇上虽然一心修道,可现在也想着江山后继有人。”穆百里松了手,徐徐起身,“皇后娘娘只想着身子上的事儿,难道不知道,若是连吃饭的家伙都保不住,您还能安然自若的住在这坤宁宫里吗?” 皇后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穆百里,她知道皇帝封了赵无忧为太子少师,还从未朝着这方面想过。她以为那不过是个官职,谁知道皇帝竟然还有这份心思在内。 “你的意思是——”皇后绷直了身子,“皇上开始选太子了。” “只要傅婕妤或者兰婕妤,哪怕是冷宫里的夏琼芝,但凡有一人生下皇子,那就是继任的太子。皇上连太子的师父都找好了,唯独没等到太子,你说这是什么心思?”穆百里笑得温和,回眸看人时,教人如沐春风,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珠心。 “这几个人,若是有所差池,皇上必定深究。皇后娘娘还不明白臣的意思吗?若再说下去,可就没意义了,您说呢?皇后——娘娘!” 他俯身作揖,仍是那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 皇后面色泛白,“本宫明白了。” “但愿皇后娘娘,是真的明白。”穆百里直起身来,“臣告退,皇后娘娘好生筹划吧!这一失足可就不是千古恨,而是万劫不复了。” 语罢,他转身往外走。 “穆百里。”皇后声色暗哑的低唤,“你现在就走吗?” 穆百里顿住脚步,“臣知道,皇后娘娘舍不得。仗着皇后娘娘的舍不得,臣做很多心想事成的事儿。所以现在,臣也得帮帮皇后娘娘。” 皇后一愣,“你在说什么?” 他回头望着她,笑得温和。浓墨重彩的脸上,那双清润的凤眸,溢开少许摄人的流光,“臣要送皇后娘娘一样好东西,想来皇后娘娘一定会很有意外之喜。” 语罢,他径直朝着外头走去。 皇后愣了半晌,这所谓的意外之喜到底是什么呢? 不多时,静仪领着一名小太监进门,“皇后娘娘。” “这是干什么?”皇后随手便揽过毯子,遮在自己身上。原本为了迎穆百里过来,她就着了一件薄薄的纱衣,里头的缠枝牡丹肚兜花纹,格外清晰。 “回皇后娘娘的话,这是千岁爷留下的,说是送给皇后的大礼。”静仪不敢高声语。 皇后蹙眉,“下去吧!” “是!”静仪松了一口气,疾步退下。 空荡荡的寝殿里,唯有那小太监毕恭毕敬的跪在皇后跟前,始终没有抬头,始终没有说话。皇后又不是傻子,穆百里来了一趟自称为“臣”,就已经是最好的答案。如今还把这小太监往自己跟前送,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皇后心知肚明。 这以后啊,再想让穆百里伺候,怕是不可能了。 人家如今是千岁爷,千岁之身,与万岁也只是差了一步罢了!纵然人人都知道这意思,皇帝也不会吭声。这东厂,这司礼监,一个执掌宫外生杀,一个执掌宫闱生杀,如今还有谁敢跟穆百里作对呢? 然则皇后心里苦,穆百里伺候人的功夫,实在是太好,好得让人心里头痒痒,怎么都舍不得。只是舍不得归舍不得,穆百里已不再是奴才。 皇后轻叹一声,白皙的胳膊伸出来,指尖轻轻挑起那小太监的下颚,俯身近观这小太监的容色。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小太监生得果然是极好的,唇红齿白,肤光如玉。 这一个活脱脱的小白脸,直让皇后感慨,可惜了。 她抿着红唇,眸色撩人,话语轻挑,浑然不似一个皇后该有的姿态。此刻,她只是一个长久不得夫君宠爱的女人,如同荒漠无霖,早已干涸已久。 “可惜,太监就是太监,你就算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呈现给他看,他都未必会多看你一眼。”皇后捏着小太监的下颚,眉目间晕开一丝妖艳之色,“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秦安,皇后娘娘可以唤奴才小安子。是千岁爷特意吩咐,让奴才进宫陪伴娘娘,以消娘娘心中愁结。”秦安笑得极是好看,便是皇后也看的痴愣了半晌。 穆百里送来的人,果然是极好的,长得这般精致,尤为讨人喜欢。 更让皇后没想到的是,这小太监不但生得漂亮,做事儿也漂亮。胆子大,技术也好,轻揉慢捏着皇后的肩膀,“皇后娘娘放心,奴才一定会好好伺候娘娘的。” 这温热的呼吸渐渐靠近了皇后的脖颈,皇后觉得很舒服,身上酥酥麻麻的。穆百里从未这样做过,是故她还是头一回被男人——虽然这男人不算是男人,但终究技术好。 皇后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当过一回真正的女人,皇帝不曾爱过她,只因为她的身份而做了皇后,却从未享受过夫君之爱。穆百里也不曾爱过她,纵然与她——却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可当着秦安出现,事情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 这秦安——当秦安进来的时候,皇后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你不是——唔!” 所有的声音都消弭在唇齿之间,皇后表面上是抗拒的,挣扎的,可内心却是高兴的。穆百里,果然送了她一份大礼,一份谁都意想不到的大礼。 事后,秦安温柔的抱紧了皇后,眸色幽沉。 皇后甚是欢喜,总算痛痛快快的当了一回女人。以后这秦安,便是她坤宁宫最大的宝贝了吧! 是故穆百里这份大礼还是有其妙处的,用一个少年郎,牵制住皇后,掌控后宫。这是太监的计谋,跟赵无忧的计谋是不一样的。 太监从女人身上下手,赵无忧是从皇帝身上下手。 且看这一场后宫储君之争,鹿死谁手? 穆百里走出坤宁宫的时候,瞧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 陆国安执伞上前,“爷,下雨了。” 绵绵细雨,落在掌心顿化无踪。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何事?” “皇上派人去了东厂,把雪兰姑娘接进了宫,如今小德子已经等在了司礼监,就等着爷过去呢!”陆国安俯首。 “赵无忧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好啊!”穆百里由衷感叹,“这世上哪来这么狡猾嗜杀之人呢?比之本座亦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刀刀的就知道往人的心坎上捅,哪疼戳哪儿。”他无奈的摇头,“如今她年岁尚轻便已这般心狠手辣,以后还得了?” 陆国安听得云里雾里,这千岁爷跟赵大人到底在玩什么呢?他是一句都没听明白,兰姑娘入宫跟赵大人又有什么关系呢?他想了半天,大概是赵大人提及了咱家爷的婚事,所以皇帝要见兰姑娘。 但这不过是走走过场,该有的事情发展罢了,怎么到了自家爷的嘴里,变成了心狠手辣呢? 皇帝不在三清殿,此刻就在西苑永寿宫召见。 皇帝的亲随亲自去了东厂,雪兰身为东厂的一份子,还穿着东厂的锦衣,若她抗旨不遵,在大邺这个地方只怕会给穆百里惹来麻烦。 思及此处,雪兰只能来到宫里。 她有些局促,虽然内心坚定穆百里不会对自己置之不理,可看着偌大的皇宫,看着周围这些陌生的面孔,她还是不安的。 尤其是站在皇帝跟前,望着皇帝用一双惊艳的眼神打量着她。 皇帝有后宫三千,皇帝有数不清的美人作伴。所以皇帝,才是这世上最食色之人,皇帝的男人本性,早已在这后宫三千里被诠释得淋漓尽致。 是故,此刻的雪兰,觉得自己就像是俎上鱼肉。 皇帝起身,绕着雪兰走了一圈,他是真的没想到,赵无忧口中的美人如玉,竟然是这般模样。美艳绝伦,妖冶得不像是寻常女子,这异域风情的美貌,让皇帝都觉得新鲜。在大邺皇宫,哪里能见到这样有特色的美人呢? “你便是雪兰姑娘?”皇帝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雪兰是从风月场所出来的,对于男人眼睛里的东西,自然是看的很清楚的。她僵直了身子站在那儿,尽量保持面上的平静,可内心深处早已沸腾。 如果不是因为穿上了东厂的这层皮,此刻她必定不会对皇帝客气。 皇帝心想啊,这么漂亮的美人,嫁给穆百里这个太监当对食,好像是有点可惜了。可自己是皇帝呀!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得金口玉言,君无戏言! 那怎么办才好? 总不能跟穆百里说:厂臣无福消受,由朕代劳便罢!这小美人留在宫里伺候御前,朕再给你挑一个如花似玉的,要不后宫三千随你挑? 这样也不行! 赵无忧可说了,这小美人是从云华州,不远千里之遥带回来的,可见穆百里自己也是欢喜得很。这夺人所好,非君子所为!自己是要修道成仙的,这么一来算不算坏了道行? 皇帝很挣扎! 皇帝很纠结! 这美人摆在自己跟前,他要不要尝一口?哪怕是一口也好啊!就这么光看着,心里直痒痒,怎么想怎么不痛快。 皇帝稍稍靠近,雪兰便习惯性的冷了脸,搞得皇帝有些不敢靠近。 “我是雪兰。”雪兰终于开口,音色冰凉,不带一丝情愫,“皇上找我,所为何事?” “大胆,皇上跟前得自称奴婢!”有公公在旁边低低的训斥。 “滚滚滚!”皇帝冷了眉目。 那太监身子一颤,紧跟着便领着所有人退下。空荡荡的正殿,只剩下雪兰一人站在殿中央,面对着垂涎三尺的君王。 皇帝的眼睛发着光,好似恨不能将她拆骨入腹。 这样的美人,真是让人心中难耐啊! “雪兰姑娘不是大邺人士吧!”皇帝心里痒痒,也只能极力忍耐。 “对。”她不隐瞒,毕竟自己的五官,一眼就能看出来。 “你来自北疆?”皇帝低低的问。 雪兰敛眸,一张脸微微泛白,“是。” “那你跟朕的厂臣是如何认识的?”皇帝也是没话找话,这些事赵无忧早就说过,可他实在太想跟雪兰搭讪,也只好随便说说。 雪兰深吸一口气,“我们是平临城认识的,一见如故,他便带我回来了。皇上,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具体的事儿,让千岁爷告诉您吧!”语罢,她俯身行礼,“若没什么事,雪兰先告辞了!” “雪兰姑娘!”皇帝一着急,当下扣住了雪兰的手腕。 雪兰冷然凝眸,掌心陡然凝力,却听得身后传来穆百里的声音。 穆百里不紧不慢的走进殿内,“雪兰出身乡野,若有不周之处,还望皇上恕罪!” 音落,双双松手,谁都没有再说话。 见穆百里进门,雪兰快速走到了穆百里的身后站着,避免了与皇帝的二次碰触。她是一点都不喜欢这些臭男人碰她,包括皇帝!皇帝虽然是天子,可在她眼里,不过是没用的废物罢了。 “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穆百里毕恭毕敬的行礼。 皇帝深吸一口气,慌忙敛了方才的悸动神色,免得让人笑话。他终究是皇帝,哪有君慕臣妻的道理。这君臣抢一个女人,传出去还不得让人笑话,何况这臣子还是个宦臣。 君王好面子,自然不会明面上撕破脸。 “快快起身。”皇帝笑道,“朕未经你同意,便将你欢喜的女子接来,厂臣不会介意吧?” 穆百里瞧了雪兰一眼,“雪兰来自乡野民间,不懂得宫里的规矩,还望皇上宽宥。皇上有心如此厚待臣,臣感激不尽。” 皇帝连连点头,“厂臣平息瘟疫,让云华州免于危难,朕心里一直想着,封你为九千岁实在不够。好在赵爱卿给朕提了主意,朕想着如此甚好!”他将视线,堂而皇之的落在雪兰身上。 被皇帝这么一看,雪兰觉得浑身都不对劲,总觉得有根刺扎在心口上。如芒在背的感觉,真不好受。 穆百里却佯装不知情,“不知赵大人是何提议呢?” 皇帝笑了笑,“赵大人说,厂臣如今什么都有了,唯独少了一样,那便是成家。这百年一瞬,韶华易逝,等到耄耋老矣,孤身一人不知有多凄凉。若是少年夫妻老来伴,岂非两全其美?朕想了想,也觉得赵爱卿所言极是。” “赵爱卿道这雪兰姑娘,天生聪慧,蕙质兰心。在平临城之际便协助官军,绞杀逆党,以自身单薄之躯,擒拿祸首于军前。这等无私奉献,着实能与厂臣的忠肝义胆相配。” 雪兰凝眉,赵无忧会夸她? 穆百里笑得温柔,“赵大人所言极是,雪兰的确做了很多,这云华州瘟疫能得以平息,匪首得擒,雪兰功不可没。只不过,赵大人太心急了点。臣与雪兰暂时还没商议好成亲之事,这——” “男欢女爱本是常事,厂臣虽然缺失,可终究也是个男儿。有个女人在身边照顾伺候着,好过来日孤身寒凉。”皇帝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舍不得,这么漂亮的美人,以后怕是要独守空房了。 太监终究是太监,又不能人道。 可惜,实在太可惜。 穆百里轻叹一声,一脸的感恩戴德,“多谢皇上!” 心里却是冷到了极点,赵无忧这厮是想借刀杀人。如果穆百里拒绝皇帝的好意,以皇帝食色的本性必定要留下雪兰,而雪兰的性子却是软硬不吃,保不齐要做出弑君之事。 只要皇帝在雪兰手中有所损伤,穆百里要么弃车保帅,要么一同连坐。 可穆百里要是娶了雪兰,这皇帝心里必定会有疙瘩,毕竟皇帝已经见到了雪兰,心里头肯定会惦记着。凡事惦记得太久,就会变成过一种执念,时日长久皇帝一定看穆百里不顺眼。 横看不顺眼,竖看也不痛快。 于是乎,君臣矛盾便是这么来的。 所以赵无忧这招来得好,把雪兰抛出来,丢到皇帝跟前,利用皇帝的食色之心,加以利用,不留痕迹的挑拨了穆百里与皇帝的关系。而赵无忧自己呢?在皇帝跟前还落个好,让皇帝以为赵无忧是多么光明磊落的胸襟,一心为穆百里着想。 殊不知,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乎杀戮之间。 这下倒好,穆百里是进也不是,退也不能。 等穆百里领着雪兰走出永寿宫时,雪兰疾步上前,“哥?” 穆百里顿住脚步,扭头望着雪兰那张倾城国色的容脸,指尖轻轻的抚上这张皮面,“女人长得太好看,有时候也会变成杀人的刀。温柔刀,刀刀直取性命。” 雪兰不懂,细雨绵绵,她透过氤氲的水雾看着近在跟前的穆百里,不知该说什么。这朝廷这后宫的事,她一点都不知情。 “回去吧!”穆百里轻叹一声。 “哥哥,我是不是给你惹了祸事?皇帝看我的眼神,我觉得不太好。”她极力说得委婉。 “皇上是天子,他愿意怎么看人就怎么看人,没人能置喙,懂吗?”穆百里慢条斯理的说着,拂袖转身,“回去吧!” “哥哥?”雪兰疾步上前,“皇上那是什么意思?赵无忧早前说过,说我来日要感激她,那她——” “她很聪明,你不是她的对手。”穆百里冷飕飕的剜了她一眼,“把本座的话记在心里,从今往后以后不许动她,不许靠近她。赵无忧是世上最危险的存在,今日本座吃了她的暗亏,来日定要她加倍偿还。” 雪兰愣在那里,“赵无忧?”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穆百里敛眸,“送兰姑娘回东厂!” 音落,他不在停留,头也不回的离开。 雪兰站在原地,静默不语的目送穆百里离去的背影。 陆国安轻叹一声,“卑职送兰姑娘出宫。!”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雪兰不解,可她隐约明白,自己必定是惹了大祸,否则穆百里的脸色不会这样难看。 “错不错都已经是定局,千岁爷不是说了吗?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陆国安缓步上前,雪兰面色微白的跟在其身后,“兰姑娘不必多思多想,千岁爷自然有他自己的打算,赵大人那头您少掺合,就跟我早前说过的一样,少问少说少错。” 雪兰深吸一口气,“因为皇帝?” “嘘!”陆国安顿住脚步,快速环顾四周,“这是皇宫,容不得兰姑娘这般口无遮拦。不想给东厂惹麻烦,还望兰姑娘此后都能谨言慎行。” 雪兰抿唇不语,跟着陆国安出去。 不远处,皇帝站在那里唉声叹气。 小德子上前,笑嘻嘻道,“这千岁爷果然是有福气的,这雪兰姑娘生得国色天姿,着实有沉鱼落雁之貌,赵大人真是一点都没夸张呢!” 皇帝无奈,“夸张倒是没夸张,只不过——赵爱卿这一次,怎么就没为朕多想想呢?”皇帝怅然若失的回到殿内,神情微微迟滞的坐定,“小德子,你觉得朕的后宫,哪位爱妃最是好看?” 这话问的,小德子答什么都不是,所以干脆避而不答,转而言之,“皇上,奴才眼睛里瞧见的,觉得各宫娘娘都好看。傅婕妤貌美如花,兰婕妤温婉可人,王贵人歌声悦耳,着实都是万里挑一的。” “可这些比之雪兰姑娘又如何?”皇帝问。 小德子愣了愣,当即赔着笑,“皇上,雪兰姑娘没入后宫,奴才不好评头论足,若是让千岁爷知道了,奴才这脑袋怕是要咕噜噜的滚到地上去了。” “你是说,穆爱卿很喜欢这位雪兰姑娘?”皇帝凝眉。 这么说,自己的机会不大。 小德子眸色微恙,压低了声音轻轻开口,“皇上,且不管千岁爷心里是怎么想的,他能急急忙忙的赶来带走雪兰姑娘,足见其外在情义。这心里头的东西,最是难以捉摸,奴才可不敢妄言千岁爷的私事。” 皇帝一声长叹,揉着眉心似有些头疼,“替朕去把赵无忧找来,朕心里烦躁,想与他说说话。” “皇上,您怎么忘了,赵大人这会已经在盘算瀛渠清淤之事,您待会还得去甘泉宫。”小德子细心的提醒,“今儿是兰婕妤的生辰,皇上您看——” 听得这话,皇帝才算稍稍清醒过来。 今日是夏季兰的生辰,他答应过她,要去陪她。自从夏琼芝被废为庶人被打入冷宫,这夏季兰更是小心谨慎,皇帝当时听得她那一曲琵琶,连心都碎了。 在皇帝心里,夏琼芝是夏琼芝,跟夏季兰没关系。 在外人眼里,夏季兰胆小怯懦,断不敢与夏琼芝这般心狠手辣的为伍,所以没人在意她。这般瘦弱如同小白兔一般,愈发激起了皇帝的怜惜。 没想到一来二往的,夏季兰竟然有了身孕,如今还处于初孕,御医说胎像不稳,得好生静养。宫里已经很久没有添子嗣了,皇帝也想有个儿子能继承大统,这样的话自己更能腾出手来修道成仙。 皇家子嗣单薄,着实需要开枝散叶。 瞧瞧后宫那一排公主,看得皇帝脑仁疼,只觉得对不起萧家的列祖列宗。更让皇帝头疼的是那些公主的母亲,想着生了公主再想添个皇嗣,奈何皇帝一看见那些年老色衰的,怎么都提不起劲。 看看前院那些如花似玉的年轻面孔,谁还愿意搭理后头那些人老珠黄的? 他是皇帝,还愁没有美人作伴吗? 虽然起身去了甘泉宫,可皇帝这颗心里,却烙下了雪兰的影子,再也挥之不去。女人爱美,男人也爱美,而且千百年来对于美的追求,永远都不曾停下脚步。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赵无忧的耳朵里,赵无忧含笑揉着眉心,“皇上这是动了心思。” 云筝将果茶递上,“公子神机妙算,这一次看东厂怎么下台。” “你家公子我,是这样心狠手辣,赶尽杀绝之人吗?”赵无忧轻叹一声,“我不过是成全了穆百里的好事,想要讨杯水酒喝罢了!至于皇上的心思,与我没有半点干系。我是皇上的臣子,只听皇上的吩咐办事,皇上心头怎么想,想要干什么,都是皇上自己的意思。君为天,谁能拂逆之?” “今夜云兮就会过来,到时候公子可以仔细问问。”云筝凝眉,掸落赵无忧肩头的落叶,瞧着被风吹得哗哗响的梨树林,“这宫里如今有两位有孕的妃嫔,可都是孕期不稳,奴婢只怕这里头会有些问题。” 赵无忧放下手中的杯盏,撩开身上的薄毯从软榻下来,“穆百里去见了皇后,所以——”她眯起危险的眸子,“我只怕这皇后,又要不安分了。昔年可以由着她,但如今可由不得她。傅玉颖肚子里的孩子,决不能有所闪失。” 云筝敛眸,握紧了手中的梨叶。 “今夜,你便过去吧!”赵无忧拂袖转身。 第133章 看谁先淹死在醋缸里1 云筝站在那里,目送赵无忧拂袖而去的背影,眼眶微微圈红。然则很多时候,她还是高兴的,至少在公子这里,她并不是弃子。赵无忧这人对谁都抱着一定的怀疑之心,如果不是信任到一定程度,是不会轻易的下达这样的命令。 深吸一口气,云筝垂眸笑得艰涩。 这到底是福,还是祸? 初夏的夜里,虫鸣鸟语,似乎有些嘈杂。 当云筝出现在浮生门前时,浮生骇然心惊,“你、你为何过来?” “不欢迎吗?”云筝手中拎着一坛酒,“我带了一坛梨花酒,这可是公子最心爱的宝贝疙瘩,一年也就给我一坛,今儿便宜你了。”语罢,她顾自坐下,打开了封口。 顷刻间,淡雅的梨花清香快速扩散开来,满室弥香。 “好酒。”浮生讶异,“这世上还有此等美酒,竟是这般清香怡人。” 云筝坐定,“喝几杯吧!” “你——没事吧?”浮生关慰,“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云筝苦笑,“你在关心我?” 浮生低头,“你还没感觉到吗?” 闻言,云筝倒上两杯酒,微微圈红了眼眶,“自然是有感觉的,只不过总喜欢自欺欺人罢了。浮生,你知道望而不得是什么感觉吗?” 浮生望着她,“知道。” “不,你不懂。”云筝噙着泪看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你不懂。” 浮生轻叹一声,壮着胆子握住她的手,“云筝姑娘,你若是有什么委屈,大可放心告诉我。我这人口风极严,必定会为你保守秘密。你说出来吧!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一些。” 云筝掸落他的手,又是杯酒入喉,她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我很累,有时候那种疲惫无助,我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她低头,“不好意思,让你笑话了。” “不不不,我觉得此刻的云筝姑娘,是最真实的。”浮生深情款款,“你莫担心,有什么话只管说。我这儿平素不会有人来,如今就你我二人,你放心便是。” “这儿的状况,我比你清楚。”云筝深吸一口气,默默拭去眼角的泪,又是一杯酒斟满,“那你可知道,在这深宅大院里,什么才是最危险的?” 浮生一愣,“愿闻其详。” 云筝端着杯盏起身,“听风楼!” 只这三个字,便教浮生改了面色,“你小声点,若是教你家公子听到,可就了不得。” “公子如今一心争权夺势,她有素兮有奚墨,有她的影卫们。我不过是个奴婢,伺候公子的衣食住行罢了,她此刻哪里顾得上我。”云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面上浮起明显的红晕。 “公子——”浮生凝眉,“你怎么不在听风楼伺候,按理说这个时辰,你该给公子守夜才是。” “守夜?”云筝笑得凉薄,突然端起酒坛子就往嘴里灌酒。 惊得浮生慌忙上前夺下,“你疯了?这样喝酒,是会喝醉的。” “喝醉了有什么不好?”云筝愤然,有泪沿着面颊蜿蜒而下。她的身子晃了晃,瞬时伏在桌案上,红着眼睛过去看捧着酒坛子,一脸惶然的浮生,“公子如今忙得很,宫里来人了,她自然不需要我在身边。有些事情,我不该知道太多,这道理不是明摆着吗?” “宫里来人?”浮生皱眉,放下酒坛子将云筝搀着坐下,“你别想太多,公子如今贵为一品大员,自然是政务繁忙。” 云筝笑得凄凉,“十三年!” 浮生一怔,略带不解。 却听得云筝泣泪道,“从我被买回丞相府,我便一直陪着她,足足十三年了。便是养一条狗,也该有感情吧!我此生颠沛流离,唯有遇见公子才得安稳人生。可渐渐的,公子的权势越来越大,于是乎我也变得可有可无。我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赢得公子的欢喜。” “终究是我太没用,我不会武功,不懂计谋,除了衣食住行,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我帮不上公子,我只会给公子帮倒忙。我没用,真的很没用——” 她絮絮叨叨的,显然是喝多了。 浮生轻叹着,捧起她的面颊,“不,云筝姑娘聪明伶俐,怎么会没用呢?谁不知道你的好,是谁的损失。云筝姑娘不要自怨自艾,公子只是一时繁忙,等到闲下来,他还是很中意你的。你对公子而言,不单单是个奴婢,你还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公子对你的信任绝对超过任何人。” “是吗?”云筝笑得泪如雨下,她红着眼睛去看浮生,“我既然那么有用,那你肯要我吗?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我好害怕。夜好长,好黑,我怕一个人……孤零零的一个人。” 浮生不语,只是盯着她。 云筝借着酒劲,缓缓的将唇凑了上来。她的技术娴熟,身子还带着轻微的颤抖。 情至荼蘼,浮生骤然将云筝打横抱起。 室内烛光摇曳,淡雅的梨花香气,伴随着男女之间,纠缠不清的浅喘低吟。 衣衫尽退,是谁的单薄在风中凋零,是谁的阴谋诡计,在腹中酝酿。这生与死,不过是一念之间的纠葛,可这痴缠却是一生一世的不死不休。 旖旎春光无限好,铜雀春深尽缠绵。 听风楼里。 赵无忧静坐书房之内,烛光明亮,落在她手中的书籍处。风过窗棂,扑打着摇摇晃晃的窗户,发出微微声响。风吹得人有些头疼,她低低的道了一句,“云筝,关窗,我头疼。” 蓦地,她羽睫轻轻颤了一下,终化作一声轻叹。 放下书卷的那一瞬,云兮已经站在了跟前。 素兮快速关上窗户,“公子又头疼了?” 赵无忧摆摆手,揉着眉心道,“无妨,云兮出来一趟不容易,有话赶紧说。” “是!”云兮行礼,“回公子的话,自打公子离开之后,按照公子的计划,卑职与傅婕妤顺利的将夏昭仪送进了冷宫,连同她的子嗣一道在冷宫里永不见天日,让皇上复位夏家之事也成了泡影。此事,没人怀疑到公子头上,只教人以为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让皇后背了黑锅,担了怀疑。” “这些我都知道了。”赵无忧只觉得脑仁疼,一种说不上的疼。这个时候,她便有些怀念穆百里,指尖的温度。不过可惜,回到京城他们就是两条平行线,若还想有所交集,唯有厮杀。 云兮俯首,“公子离开京城之后,卑职一直守着傅婕妤,保护傅婕妤与其腹中皇嗣周全。到哪不知为何,这段时日傅婕妤的胎像越发不稳,卑职总觉得其中有些蹊跷,却也不得其法。御医也来看过,倒也没说什么。” 赵无忧抬头看他,“我倒是忽略了这一层,此事我会查清楚,你只需要好好保护傅玉颖的安全。” 素兮已经察觉了赵无忧的异样,缓步上前,放下手中剑,轻柔的为她摁压着太阳穴。气血两虚之人,最是容易头疼,赵无忧靠在椅子上,任凭素兮伺候着。 “兰婕妤是怎么回事?”赵无忧阖眼低问。 云兮面色微冷,“傅婕妤有孕,御医说胎像不稳,自然不能侍寝。于是乎傅婕妤便将王淑女送到了御前,皇上也甚是喜欢。谁知道在公子走了之后,皇后娘娘安排了一场晚宴,把兰美人送到了皇上跟前。一曲琵琶得了皇恩,换了圣宠。” 赵无忧睁开眼睛,“皇后?” 又是皇后!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简直自寻死路。如果不是皇后跟东厂有所关联,赵无忧觉得自己当下就可以弄死那贱妇了。昔日与她警告,全当耳旁风,如今还敢在宫里恣意妄为。 “皇后的事,你莫要插手。”赵无忧低语,“兰婕妤有孕,为何也会胎像不稳?” “卑职也不知道,总觉得这宫里有些怪怪的,兰婕妤得了恩宠,在公子回来之前便查出有孕。皇上一高兴,当即册为婕妤。自从有孕,兰婕妤便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外宣称是在养胎。”云兮眸色微恙,“只不过卑职一直有所怀疑,为何她会在公子回来之前宣称有孕?” “我离开不过半月有余,纵然她有身孕也不过是半月左右,御医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大了。”赵无忧别有深意,“这太医院也该清一清了,总有那么几个不中用的,肆意妄为。” 素兮点点头,“如今东厂势力膨胀,若在这宫里还不断蔓延,来日必定是大祸。” “阉人之祸,其祸大如天,可成谋逆之势,殃及社稷。”赵无忧眸光幽幽的盯着案前烛火,“你先回去,记着提醒傅玉颖,千万不要沾染夏季兰的任何事情,不要出门,安心养胎。这宫里的祸害,我得好好的算一算账。” 云兮想了想又道,“不知道内阁是否跟公子提起,这夏家似乎又开始蠢蠢欲动。夏季兰有孕,如今挑拨皇上,想要让皇上恢复夏家的国公府身份,想要让夏东楼重新做回国公爷。” “夏东楼为何会被废?”赵无忧问。 素兮道,“是因为他打了公子一巴掌。” 赵无忧摇摇头,“这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闻言,素兮看了兄长一眼,一时间没答上来。 赵无忧道,“夏东楼刚愎自用,居功自傲,将自己凌驾于皇权至上,此其一。其二是他不该犯了众怒,这瀛渠清淤与后宫的芙蓉渠相比,一个是国事一个是家事,把家事列于国事之上,老百姓自然不答应。最后,他还不知死活,触了皇帝的软肋。” “自己脑子不够用,而后又想打皇帝下半身的主意,简直是痴心妄想。想卷土重来,也该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不瞧瞧现在是谁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我若是答应了,来日东厂与国公府联手,岂非要置我于死地?” 素兮颔首,“那公子该如何做,才能免去后顾之忧呢?” “夏东楼想利用自己的女儿从皇帝入手,那我便只能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国以民为本。”赵无忧眸色幽邃,成竹在胸。 云兮行礼,“那卑职先回宫。” 赵无忧点点头,没有说话。 云兮离开,素兮这才道,“公子是觉得,傅婕妤胎像不稳跟皇后有关?那这兰婕妤——到底有没有身孕呢?若是有身孕,按理说她跟皇后走得最近,不该胎像不稳。若是没有,那她们又打算做什么呢?” “且不管兰婕妤是否有孕,皇上此次封我为太子少师,也就意味着皇上是在告诉文武百官,到了该立嗣的时候。储君乃是国之根本,皇上至今没有太子,膝下都是公主,可想而知皇上还是担心的。傅玉颖和夏季兰两个,不管是谁生下儿子,来日的地位都不可同日而语。”赵无忧凝眸,头疼欲裂。 素兮抿唇,“这就意味着,谁的孩子当太子。” “没错。”赵无忧轻叹一声,“就看谁的肚子更争气一些。我离开的时候,还以为傅玉颖是一枝独秀,这一回来才知道,总归是有那么几个,得出来抢风头的。” “那傅玉颖如今有孕,胎像不稳,怕是没办法争宠。”素兮担虑。 赵无忧冷笑两声,“能不能让皇帝的心里始终藏着你,就得看女子自己的本事。恩宠不是别人给的,是靠自己争取。如今我倒是不在意这皇后要干什么,我怕的是夏季兰。这女子生得聪慧,能用软弱来遮掩自己的本性,实在是不能不防。” 更何况夏琼芝还没死,夏琼芝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个威胁。 但宫里太缺皇嗣了! 要不是这样,赵无忧也不会手下留情。皇帝这人什么都好说话,偏偏在这皇嗣上,赵无忧已经看出了皇帝的决心,所以她也不敢轻举妄动,相信穆百里也是如此。 “你先下去。”赵无忧道。 素兮行礼,“是!”刚走两步又道,“对了公子,卑职查了夫人回京之事,已有少许眉目,但具体事宜还得仔细。” 赵无忧抬头看着她,良久才道了一句,“好。” 语罢,素兮纵身一跃,跳出了窗户。 十多年前的事情要想查清楚,的确也不容易,好在赵无忧还有时间,是故也不着急。随手翻阅着案上的黄卷,她的视线又停留在那几行字上,素白的指尖轻轻抚过上头的字迹。 “赵大人还真是多情,一本史记也能让你看上无数遍。”那凉薄之音突然出现,赵无忧快速合上书卷,骤然回头去看那不要脸的东西。 一袭玄袍,安然靠在软榻上,窗户还在风中微微摇动。他靠在那里,如入无人之境,把这儿都当成了他自个的家。 赵无忧起身,“你来干什么?这是尚书府,不是你的东厂。” “本座来瞧瞧自己养的白眼狼。”穆百里瞧着她苍白的脸色,“又头疼了?过来!” 无奈的轻叹一声,这个时候赵无忧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她的确头疼,偏偏穆百里武功极高,连她的影卫都防不住他,她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厮狡黠如此,趁着云兮与素兮不在,所以这般肆意妄为。 缓步走过去,赵无忧极为自然的坐在他身旁,而后轻轻的伏在他膝头。穆百里极为满意赵无忧这温顺乖巧的模样,敛了全身所有的锐刺。 可他知道,这白眼狼是喂不熟的。喂不熟归喂不熟,他愿不愿意继续喂,是他的事儿,跟谁都没关系。 指尖的温暖,透过肌肤的接触,在她身上蔓延。他轻轻的摁压着她的太阳穴,这力道不轻不重,正是她想要的。 “穆百里,你这一身的奴性还真是天生的。”她享受着他的伺候,却还是嘴上不饶人。 穆百里也不恼,含笑望着膝上面色素白的赵无忧,“本座想着,若是有朝一日你死了,那这大邺朝还能找到第二个与赵大人一般心狠手辣之人吗?若是没有,那本座此生岂非无趣?” “早晚有这一天的。”赵无忧阖眼,竟泛起了困意。 “来日你便是要死,也该死在本座的手里,不枉本座喂了这么久的白眼狼。”穆百里含笑低语,“好些吗?” 赵无忧握住他温热的手,徐徐睁开双眸,“穆百里,你说你怎么就这样招人恨呢?若你不是东厂提督,不是千岁爷,该多好。” “赵大人这是动了心?”穆百里俯身吻上她的唇。 赵无忧似笑非笑,“是啊,动了心,但还没有动情。穆百里,你有没有本事能让我动情呢?若我动了情,这天下就没人能跟你们东厂抗衡了。” “你这是诱惑,还是诱导?”穆百里笑问。 赵无忧抚上他的面颊,掌心的寒意,让他的眼里掠过一闪即逝的——别样情绪。四目相对,她面色苍白的笑着,“兼而有之,你可以自己选。” “赵大人给的路,不是死胡同,就是黄泉路,本座可不敢选。就算要选,也得拉着你一起选。”他笑得温和,“赵大人以为呢?” “我还以为千岁爷是来杀我的,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的女人送到了皇上跟前,要拿回来还是留下,是需要勇气的。”赵无忧一脸无辜,“我只想看一看,千岁爷到底有没有心,够不够心狠手辣。” 她的手从他脸上滑落,轻轻的摁在他的心口上。 他望着这张无害的容脸,病怏怏的女子,却有着何其阴狠毒辣之心。那双柔若无骨的手,手握生杀,要人性命的时候没有半点心慈手软。 轻叹一声,穆百里轻轻的裹住她冰冰凉凉的柔荑,“敢问赵大人,你是想让本座杀了雪兰,还是娶了雪兰?嗯?”他尾音拖长。 赵无忧笑得温柔,“雪兰姑娘是千岁爷的心上朱砂,千岁爷舍得杀了她吗?为何不能送她去陪王伴驾?雪兰姑娘生得如花似玉,想来皇上会很喜欢。到时候宠冠六宫,千岁爷的身份地位,不就更无人能及了吗?我这么做,可都是为了千岁爷着想。千岁爷可不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呢!” “赵大人觉得,谁是狗?”穆百里顾左右而言他。 赵无忧一愣,这厮不按常路出牌。她凝眸睨着他,鼻间轻哼一声,想着起身离开。哪知却被他伸手摁住,就这么直挺挺的摁在他的膝上,压根动弹不得。 “放手!”赵无忧道,“时辰不早了,你该走了。” “本座留宿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赵大人何必矫情。这吻也吻了,睡也睡了,除了让你给本座生儿育女,你身上还有什么东西是本座没瞧过没摸过的?”他若无其事的说着,脸红不心不跳。 赵无忧凝眉,“世上还有比你更不要脸的人吗?” “眼下就有一个。”穆百里望着她,一脸的无奈与可惜,“骗了本座的身子,还骗了本座的情分,如今白眼狼翻脸不认人,本座还得哄着她,免得她一不小心从狼变成了狗。” 赵无忧定定的望着他,“穆百里,还好你是太监,否则这样没脸没皮的,怕是要祸害无穷无数少女心。你这样,会引起民愤的。” 穆百里眉心微皱,“赵大人似乎很喜欢本座这个太监。” “我不是说了吗?本官动了心,可惜还没动情。来日对千岁爷动了情分,也许还能求皇上赐予一段良缘。到时候,还望千岁爷能凤冠霞帔穿一场,我这太子少师,一品大员,勉为其难的让你入得红鸾帐。”赵无忧推开他,终于站起身来。 “赵大人这心思可不好,家里守着身怀有孕的女子,这头又调戏本座这挨了一刀的人,而心里呢又想着简家儿郎,一心多用也不怕把自己累死。”穆百里徐徐起身。 他逆光而站,挡去了她跟前所有光亮,越发显得身长如玉。他微微躬下身子,尽量与她保持视线的平行,以此他才能看清楚眼前这白眼狼,还想干什么。 赵无忧无畏无惧的盯着她,她是白眼狼,他是妖孽,大家谁都好不到哪儿去。在外头人看来,他们是一丘之貉,都是祸害天下的奸佞贼子。 “千岁爷不必担心,若我真的累死了,也就不劳千岁爷动手,反而落得干净。”赵无忧轻咳两声打开了房门,“是你自己走,还是我送你出去。” 她不停留,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 可刚点灯,床榻上已经躺好了某人,此刻又似后宫女子在等着给君王侍寝。 “还走吗?”穆百里笑问,“这尚书府,这听风楼里的影卫,对本座而言不过是木头桩子,便是如今他们已经发现了本座也是没办法。谁让你赵大人,都没吭声呢!要不要本座帮赵大人喊一声,喊——救命?约莫明儿全京城都会知道,本座与赵大人午夜私会。” 语罢,他浅笑,“不知道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会作何思想呢?” 赵无忧站在窗前,歪着脑袋看他,“你不走是吗?” 穆百里看着她,笑得温和。 渐渐的,穆百里的面色变了。 赵无忧的画风不对,怎么开始宽衣解带了?身为女子,不该矜持一下吗?比如说坐在那儿等到天明,也不能让他占了半点便宜。 可这世上总归是有例外的,什么礼仪之邦,什么之乎者也,什么夫子之论,到了此刻都变成了扯淡。赵无忧褪下衣衫,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往床边上一坐,便躺在了他身边。 这躺着便躺着吧,可她觉得冷,就往他怀里缩了缩。 穆百里蹙眉,“赵大人说别人不要脸,怎么到了自己身上,便什么都不作数了呢?” 赵无忧闭上眼睛,安然入睡,“别吵,让你睡我床还那么多废话。总不能让千岁爷白白占了便宜,你占我床,我自然要让你暖被窝的。” 他一愣,那岂非是他吃亏? “当然,如果你觉得这是干柴烈火,那我也无话可说,来日千岁爷把家伙事长出来了,记得提醒我一声。也免得叫我这空闺寂寞,长夜漫漫。”语罢,她还真的睡过去了。 反正有穆百里在,她又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一夜,赵无忧睡得安枕无忧,穆百里却是彻夜难眠。 不是说好了来找她算账的?怎么到了最后,成了伺候她?这身上的奴性到了赵无忧这儿,还真是发挥得淋漓尽致。 一如既往,赵无忧醒来的时候,穆百里已经走了。这厮也就是吓唬她,至少她身上还有他想要的东西,所以他不会轻举妄动。 不过今天皇帝在御花园大摆庆功宴,估摸着他们还得碰面。她得提前进宫,今日宫宴,是故宫中妃嫔与皇嗣们都会出席,她得找个机会见一见十五公主。 上一次还是在联姻之前,所谓女大十八变,不知这公主如今可好。 在宴请名单上,赵无忧特意恭请圣恩,许了外围宴,也就是说大臣们能带着一名家眷入宫。此事赵无忧和简为忠已经做过了交代,所以简为忠必定会带着简衍一起去。 简衍冲着赵无忧,也会毫不犹豫的进宫。 虽然有些不地道,但为了简衍的将来,赵无忧也没有别的法子。 瀛渠清淤的事儿已经告一段落,相关的折子和账簿都已经递呈上去,就等着御批和存档。皇帝自然是高兴的,这算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也算是他在位期间的功德。 虚道长加以恭维,皇帝更是高兴。 “让人做一份万民书,记得要言辞恳切,但也不要刻意。”赵无忧坐在六部衙门里头,淡淡然的望着底下人,“在今日宫宴开始之前,必须得摆在我的案头上。懂吗?” 礼部众官员急忙行礼。 “下去吧!”赵无忧道。 底下人忙不迭去干活,只有一日时间,他们必须得抓紧。 赵无忧揉着眉心,“云筝,给我倒杯水。” 奚墨在旁低低的应了一声,“公子,云筝她——” 闻言,赵无忧抬头,这才想起来云筝还在尚书府,这会也不知怎样了?深吸一口气,她面色微恙,淡淡道,“去准备今夜宫宴之事吧!” “是!”奚墨行礼。 赵无忧一直待在六部衙门处理公务,知道日暮时分才换好衣裳,直接从六部衙门赶往皇宫。还没到宫门口,大老远的她便看见了简衍。 简衍等在宫门口,一直不肯进去,一直在等着赵无忧。 “你怎么不随你爹进去呢?”赵无忧道,“这宫门口徘徊,小心被当成细作处置。”语罢,她轻笑着朝他伸出手,“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上来。” 简衍笑了,当即握住她的手,上了赵无忧的马车。 宫门上头的城楼,有人无温伫立,一双眸冷了又冷,发出一声低哼。 赵无忧如今是一品大员,她的马车可以入得内宫,而不必像寻常官员那样停在宫门外,里头得步行。文官下轿,五官下马,这是因为他们等级还不够。 马车停在宫道里,这儿距离御花园最近,所以赵无忧与简衍便下了车,步行前往,免得惊了圣驾。 “你身子可好些?”简衍问,“方才我握着你的手,怎还是这样冰凉?” 赵无忧无奈的轻笑,“我的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惯来是这样的,有什么可奇怪。” 简衍敛眸,“我爹说,此次外围设宴可带家眷一人,我便想着你平素公务繁忙,难得见上一面,所以就来看看你。我想着今夜,你一定会来。” 顿住脚步,赵无忧凝眸看着他。这空荡荡的宫道内,安静得只能听得风吹过耳鬓的声音,赵无忧深吸一口气,“简衍,其实——”纵然她巧舌如簧,纵然能言善辩,可面对着简衍那灼热的双眸,她竟一时语咽,不知该从何说起。 简衍环顾四周,确信四下无人这才握住她的手,“合欢,你想说什么?你别担心,我已经跟爹说了,今年便会参加秋试,到时候我就能帮得上你。等你闲赋,我便去求你爹,终有一日我们一定能在一起的。” 赵无忧快速抽回手,“你怎么还不明白,我跟你绝无可能。简衍,你若当我是朋友,就别让我担心,早早的成家立业,去了你的心头执念吧!” “你到底在说什么?”简衍不解。 “你跟我来。”她早就有安排,在那僻静的御花园一角,有几名女子已等在亭子里,四处张望。亭子里坐着十五公主萧柔玉,娇俏的面容绽放着羞赧的笑靥。 这个年岁的女子,正是生如夏花的年纪。 赵无忧顿下脚步,也没有继续往前,只是寻了一个暗角静静站着。她回头去看身后的简衍,却见简衍已经红了双眼,那幽暗的瞳仁里,散着凉薄寒光。 他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赵无忧,身子有些轻微的僵硬,轻微的颤抖。 “你带我来这儿,意欲为何?”他说这话的时候,音色低沉。 简衍是聪慧的,只不过很多时候,他的聪慧不及她,可这会他一看这阵势便已经明白了一切。 “十五公主萧柔玉生得极好,与你相配亦是——唔!”还不待说完,她骇然瞪大眸子,身子重重的被摁在墙壁处。唇上一热,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 第134章 看谁先淹死在醋缸里2 熟悉的姿态,却不是熟悉的感觉。有那么一瞬,赵无忧是懵逼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模糊的世界里瞧不清楚简衍的模样。 唇齿间被强迫灌入的气息,让她心生排斥,她想推开他,奈何她这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实在推不开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郎。 下一刻,一记清晰的脆响,伴随着所有举动的静止。 两双眼眸皆通赤,四目相对,却是无语哽咽。 简衍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对不起,我不该冲动。可是合欢,你纵然不爱我,也不该轻易决定我的人生。我知道我的存在会拖累你,但是我会尽量小心。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是要陪着你而已。你不想给我机会没关系,可你不能剥夺我等你的信念。” “我知道,我不会武功又没有你的智谋,不懂朝政时局也不知晓你们的权谋大业,对你而言我就是个废物。我会拖累你,会成为你的牵绊和累赘。可是合欢,我喜欢你难道也有错吗?你不要我,也别推开我,我是个人,不是物件。于终身大事,让我自己决定好吗?” 赵无忧不知该说什么,终究还是推开了他。抬头望着简衍面颊上鲜红的指印,微微敛眸,“你去洗把脸,我让人给你拿冰块敷一敷。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语罢,她拂袖而去,对于方才的事情,不置一词。 简衍站在那里,不知道赵无忧是不是生了气?可看她的样子又不似生气。他越发猜不懂赵无忧的心思,这般城府这般深沉,让人看不透也猜不穿。 可如果能轻易被人看穿的,那就不是赵无忧了,又如何能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朝堂生存? 赵无忧脚下有些急促,她不想再在这里多待片刻,却是一转弯便撞进了某人的怀里,被某人抱了个满怀。熟悉的气息从上至下,喷薄而来,她骇然抬头,眸色有些慌乱。 “赵大人好大的胆子,竟敢与简家儿郎秽乱宫闱,真当这里是你的尚书府吗?”穆百里冷笑着,语调有些缓慢,犹似压制着什么。 赵无忧看着他,怎么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咬牙切齿的成分在内? 无奈的轻叹一声,赵无忧快速环顾四周。 却听得穆百里俯身下来,伸手扣住了她的后颈,“赵大人是不是觉得奇怪,怎么偌大的宫闱,此处一个人都没有?”语罢,他攫起她精致的下颚,强迫她与自己对视,“若是教人看见,也不知赵大人该如何跟皇上交代,跟简大人交代。” 赵无忧凝眉,“多谢千岁爷厚爱。” 下一刻,他揽过她纤细的腰肢,猛的用力一拽,直接将她带入怀中,两人严丝合缝的紧贴在一起。他贪恋的轻嗅,她身上若隐若现的梨花清香,想起方才她与简衍的那一幕,便下意识的捏紧了她的腰肢。 赵无忧吃痛凝眉,善意提醒,“你弄疼我了。” “疼吗?”穆百里笑得妖冶,墨色的瞳仁里倒映着宫道里明灭不定的微光,“知道疼就记住,今儿还好是本座路过,替赵大人解决了后顾之忧,否则——赵大人怕是身败名裂了。” 下一刻,她一把推开他,眉目间晕开少许寒意,“别动简衍。” “此话若是换成本座来说,别动雪兰,赵大人又当作何感想?”穆百里反唇相讥。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雪兰之事权当是我的过错,但事已至此,还望千岁爷能往前看。频频回头的,总是输。” “你是觉得本座会输?”穆百里步步逼近。 赵无忧节节后退,微微绷直了身子,“千岁爷输不起?” “不是输不起,只是觉得输给赵大人,本座心有不甘。”穆百里笑得狡黠,“若是真的输了,赵大人该如何补偿本座呢?” “输了便是一败涂地,千岁爷还想要补偿吗?”赵无忧的身子重重抵在墙壁处,冰冷的感觉让她的身子微微一震,随即又被他捞回怀中抱着。 “这是皇宫!”赵无忧呼吸微促。 若是教人看见,成何体统。 “赵大人方才——”穆百里无奈轻叹,“怎么就没想着,这是皇宫呢?” 音落,赵无忧快速抬手,这一巴掌险些落在穆百里脸上,所幸被穆百里当即扣住了手腕。他不是简衍,论反应的敏锐力自然胜过常人。 “你干什么?”他冷了眉目,这丫头竟然敢动手。 “你不是像学简衍吗?那我也得奉陪到底。千岁爷看到简衍吻了我,可曾看到,简衍也挨了我一巴掌。若是千岁爷想尝一尝这巴掌的滋味,但说无妨,我赵无忧一定不会客气。”她咬牙切齿,狠狠收回手。 小丫头刻薄寡恩,看样子是真的生气了。 不过在这宫闱里如此放肆,着实是他的不是。他该知道她的脾气,一贯的谨小慎微,一贯的如履薄冰,他这么一来若是给她惹下祸事,只怕她今后真的不会再理他。 无奈的轻叹,穆百里松了手,赵无忧快速脱离他的魔掌,狠狠剜了他一眼之后,站在距离他数丈之远的安全范围内。 殊不知,若他真的想动手,你这数丈之远,也不过是他的弹指间。 “爷?”雪兰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赵无忧笑得清冽,“千岁爷的未来夫人在找你,还是赶紧回去温存吧,免得她初来宫中,会迷路!一不小心走错了地方,去了永寿宫,那可就是千岁爷的损失了。” 雪兰疾步上前,“爷,你怎么在这?宫宴即将开始了,快走吧!”却见赵无忧冷然伫立,当下凝了眉目,“赵大人也在。” “你可以当我不存在,权当没看到我。”赵无忧揶揄轻笑,带着几分调侃,“美人眼中只有如意郎君,看不到我也是正常。” 这话,是说给穆百里听的。 穆百里挑眉看着她,“赵大人这话说得,一股酸味。” “千岁爷为何不说,是血腥味?这样的美人,没能入得我教坊司门下,还真是可惜了。”赵无忧哼哼两声,不知为何,心里总觉得堵得慌,“告辞!” 她已不愿再多呆片刻,掉头就走。 “赵大人!”雪兰上前一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教坊司是什么地方?” “真想知道?”赵无忧回头,眸光凉薄的望着穆百里,“那就问问你的千岁爷,让他好好指教你吧!当然,但愿雪兰姑娘还记得我当日与你说的话。”她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穆百里,“若雪兰姑娘想通了,不想一辈子守活寡,不妨来尚书府,我赵无忧随时欢迎。” 目送赵无忧离去的背影,雪兰袖中拳头紧握,眸色幽冷无温。一回头,穆百里已经走出去甚远。心下一愣,雪兰疾步跟上,“爷?” “本座让你跟着,不是让你在宫中肆意妄为的。”穆百里音色温和,可这字里行间,却带着一丝冷厉。 “赵无忧对你不利。”雪兰随行,“你为何处处纵容?” “她是一品大员,是礼部尚书,是太子少师。你是谁?本座又是谁?”穆百里冷了容色,“雪兰,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做便能做的,身处宫闱,身处朝堂当处处小心。高处不胜寒,不是你所见那般恣意。” 雪兰敛眸,“对不起,我——” “罢了!”穆百里拂袖而去,“彼时在外围饮宴,不必跟着!” 陆国安上前,瞧了一眼神色黯然的雪兰,无奈的轻叹一声,“兰姑娘有所不知,千岁爷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的擅作主张。千岁爷做事,惯来运筹帷幄,你若是打破了千岁爷的计划,自然会惹他不高兴。兰姑娘若是真的为千岁爷好,烦请以后三思而后行,莫要再莽莽撞撞。” “现下有千岁爷护着,倒也安然无妨。来日若千岁爷不在身边,你当如何自处?人总归是吃一堑长一智的,若是故步自封,原地踏步,只怕——存留不得。” 说完,陆国安俯身作揖,紧随穆百里而去。 雪兰面色泛白,定定的站在原地。 她历经风月场所,是真的不知这宫闱规矩,不知这朝堂厮杀。但凡知道一些,她觉得自己不会像此刻这般鲁莽,惹他不高兴。 “我自会小心。”她顾自低语。 宫宴开始之前,这御花园里已经热闹非凡,虽然都是文武百官,可一个个都眉开眼笑的,见着赵无忧进来皆快速敛襟,面露恭敬之色。 这里不免有些老臣,最是见不得赵无忧这样的魅主之色。年纪轻轻却耍得一手的好手段,将皇帝玩弄于鼓掌之间,博得了高官厚禄,位居一品大员。 可赵无忧不管这些,今儿她与穆百里才是主角,所以没必要在乎任何人的脸色。 位居高堂,是她自己的本事,跟谁都没关系。看不过眼的,滚蛋便是。想在朝堂立足的,就最好敛了他们的心思,否则别怪她不客气,她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穆百里也赶来了,两大巨头对峙,原本喧嚣热闹的御花园,顷刻间安静得如同一潭死水,落针可闻。 她站在那儿,面上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因为是宫宴,大家都不必穿官服,她还是一袭素色,不改书生旧模样。 “赵大人!”穆百里不冷不热的开口,凤眸若有所思的凝在她脸上。 赵无忧扬唇似笑非笑,“九千岁。” 高手对决,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声“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让所有人都从尴尬而紧张的氛围里解脱出来,在场所有人扑通扑通都跪在地上,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都起来吧!”皇帝黄袍加身,扫了一眼众人,最后将视线落在穆百里身上。 赵无忧抬了眼角,瞧着皇帝这般神色,便知道他是在找人。至于找谁就不必言说了,想想就知道,皇帝食色找的自然是美人。娇滴滴的大美人,倾国倾城的异域女子,当然——肯定不是穆百里。 心头冷笑,赵无忧扭头看了穆百里一眼,眸色无温。 穆百里倒是不以为然,随着众人一道起身,毕恭毕敬的模样一如从前为奴为婢的时候。他对皇帝的恭谨丝毫不逊色于赵无忧,两个谨慎的人凑在一起,那就是格外谨慎。 在百官面前,穆百里生杀在握;在皇帝这儿,穆百里只是个听话的奴才。 “都坐吧,今儿是宫宴,是朕为赵爱卿和九千岁穆百里设下的庆功宴,从今往后两位爱卿须得相互扶持,助朕治理大邺,以保国泰民安。”看得出来,皇帝还是很开心的,虽然没找到自己想见的那张脸。 不过今儿妃嫔坐了一堆,却没有见到傅玉颖和夏季兰,可想而知这二人怕是有些难处。谁不知道,宫里两位婕妤都身怀有孕,是故也都没有在意。 皇后没有带着秦安出来,坐在皇帝身边的时候,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穆百里,最后将眼珠子滴溜溜的落在了赵无忧的身上。 赵无忧这两天经过调养,身子稍稍好转,是故气色也不似回京之时的苍白。 这病怏怏的少年,站在明亮的烛光里,一身素衣翩翩。与身旁的穆百里相互辉映,愈发如谪仙般不食人间烟火。她站在那儿,身上散着淡淡然的优雅,举手投足间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气质,如同璞玉雕琢,不染世上半点尘埃。 这样的男儿,是足以让女子倾慕的,何况还生得一张极是俊俏的容脸。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有些消瘦有些单薄。 她与穆百里往那一座,简直就是完美的两个极端。 一个如妖如孽,一个仙风傲骨。 皇后看得有些入迷,但碍于这是宫宴,底下还有文武百官。在静仪的悄悄提醒下,不甘不愿的敛了眉目,收了这份心思。 皇帝本来就不喜欢拘谨,是故道一句“随意”,底下便又开始热闹了。歌舞升平,丝竹管弦,靡靡之音在宫廷内外悠扬。 赵无忧的身子刚刚好转,自然是不会饮酒的,所以她的案上虽然放着酒,可杯盏里却是白水。眸光温和的扫过在场众人,她不喜欢这样的嘈杂。是故酒过三巡,她便借故离开宫宴,找了个偏僻的地方躲清静。 奚墨上前伺候着,“公子身子不适?” “没有。”赵无忧轻叹一声,“东西送去了吗?” “奴才已经将冰块交到了简公子手中,想来他也会明白公子的心思。”奚墨低低的回答。 赵无忧点点头,“你先下去吧,我一个人坐回。” “可这——”奚墨不放心。 “没什么不放心的,这是皇宫大内,谁敢造次。”赵无忧道。 “是!”奚墨行了礼,乖顺的退下。 月色正好,她一袭素衣站在月光里,瞧着那银装素裹的宫墙,负手而立。风过微凉,她轻咳两声,面色微微潮红。 却听得身后有清晰的脚步声,而后传来的竟然是夏季兰的声音。 “赵大人。”夏季兰站在她身后,月色里显得有些憔悴。 “兰婕妤?”赵无忧躬身作揖,“婕妤娘娘不该在宫里养胎吗?怎么到这儿来了?若是教人瞧见,怕是要生误会。告辞!” 赵无忧又不是傻子,她吩咐傅玉颖不要接触夏季兰,又怎么会让自己犯这样的低等错误? “赵大人在担心什么?”夏季兰站在原地。 “担心皇上找我,所以透口气赶紧回去。”赵无忧不想停留。 “听说赵大人吩咐底下人,置办了万民书。”夏季兰直入主题。 便是从这一句话,赵无忧已经听出了夏季兰的意思。 冷哼一声,赵无忧幽幽转身看她,“婕妤娘娘身处宫闱,却还能第一时间得知外头的境况,看样子这国公府门第已经打定了主意。即是如此,婕妤娘娘又何必来找我?” 听得这话,夏季兰当即给赵无忧跪下,“赵大人,就当是我求你,请赵大人务必收了万民书,不要呈递君前。只要赵大人能放夏家一条生路,季兰感激不尽。” “我要你的感激做什么?”赵无忧问。 夏季兰抿唇,月光里的面色惨白得厉害,“我知道我爹当日嚣张跋扈,我姐姐亦是不知收敛,可他们已经受到教训,还望赵大人能高抬贵手。” 闻言,赵无忧俯身蹲下身子,意味深长的笑着,指尖轻轻挑起夏季兰的下颚,瞧着这一张梨花带雨的漂亮脸蛋,“我今日高抬贵手,来日就得粉身碎骨。婕妤娘娘,您觉得我会不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换娘娘的一滴眼泪呢?” 夏季兰落泪,“赵大人,我爹他不会再——” “婕妤娘娘聪慧过人,知道以退为进,懂得男人的心思,知道他们都会怜悯弱者。可你看错了本官,我赵无忧虽然也是怜香惜玉之人,可我还是恩怨分明的。你爹是什么心思,难道你不清楚吗?你以为我是三岁的孩童?嗯?”赵无忧尾音拖长。 夏季兰的眸色有些惶然,“赵大人,只要你收了万民书,我们夏家一定会安分守己,再也不会掺合朝堂之事。” “这话是你爹说的?”赵无忧冷笑。 夏季兰不语。 “你信吗?”她锐利的眸子,死死盯着夏季兰。 夏季兰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言语。 赵无忧轻叹一声,徐徐站起身来,“连你都不信,你如何能教我相信?我又不是第一天接触你爹,你爹是什么性子,我比你清楚。朝堂之事,但凡东山再起,就一定会成燎原之势。你觉得我处理一个火苗来得容易,还是扑灭一场大火来得简单呢?” 语罢,她抬步便走。 “赵无忧!”夏季兰起身低喝,“你为何要咄咄逼人?” “是你要自取其辱,与我何干?”赵无忧回眸看她,“你若安分守己,我能许你老死宫闱,富贵至死。这是给你的忠告,也是最后通牒。少耍花样,才能保全性命。至于你爹,那就是我们男人之间的成王败寇,跟你这个后宫妃嫔,没有半点关系。” 夏季兰流着泪站在原地,她很清楚赵无忧的意思,也明白事已成定局。以后除非没了赵家,没了赵嵩与赵无忧,否则她国公府再无翻身之日。 这种念头,其实很可怕。 然则入了宫的女人,除了依附家族与皇帝,已无退路可言。 赵无忧走得有些着急,她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跟夏季兰站在一处,传到皇帝的耳朵里,还会以为她秽乱宫闱跟妃嫔有染。这种不必要的烂摊子,还是不要招惹为好。 前面,有恶狼拦路。 赵无忧揉着眉心,真是走哪儿都能碰见这煞神。 穆百里坐在那栏杆处,陆国安见着是赵无忧,旋即带着人退了下去。 “你又想怎样?”赵无忧问。 见穆百里没有吭声,她抬步便走过他跟前,却被他快速握住了手腕,“赵大人还真是不懂怜香惜玉。” “千岁爷是说你这千岁之身,如香似玉?”赵无忧揣着明白装糊涂。 “她果然与她的父兄姐妹不一样。”穆百里别有深意的望着她,“看样子赵大人以后的路,不太好走。这宫闱深深,终究遇见了敌手。” 赵无忧冷笑,“难不成千岁爷也是来劝我,高抬贵手,以便夏东楼能东山再起,与你东厂联手灭了我赵家?穆百里,你当我是三岁的孩子吗?死灰复燃这种事情,不适合出现在我面前。” 她狠狠抽回手,冷眼看他。 浓墨重彩的脸上,那双凤眸依旧清润无比,不管她如何尖酸刻薄,他对她的态度似乎始终保持着温润,“这万民书往皇上跟前一送,无疑是用天下百姓的力量,来证明夏家当初的错误是何等的不可饶恕。民心所向,夏家妄图以一己之力而享乐宫闱,置天下百姓于不顾,真是该死。”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千岁爷既然什么都知道,就不该来劝我。” “本座不是来劝你的,本座是来看热闹的。”穆百里笑得凉薄,“这夏家与赵家,一荣一衰,保不齐今日的夏家,便是来日的赵家。” “有千岁爷在,万事皆有可能,所以——”她缓步上前,俯身凑到他耳畔低语,“我得想个法子,永绝后患。” 穆百里捏着她精致的下颚,温热的指腹不紧不慢的摩挲着她的唇瓣,冷热交替的触感,果然是极好的,“不知赵大人该如何永绝后患?杀了本座,还是——” “总不至于像后宫女子一样,用孩子困住你吧?”赵无忧笑得嘲讽,“千岁爷想得太多,太不实际。”她直起身子,“告辞。” “你就不想问问,简衍吗?”穆百里凉飕飕的开口。 赵无忧顿住脚步,“你敢动他?” “本座有什么不敢?”他口吻凉薄。 她回眸看他,眸光冷厉无温,“穆百里,你想怎么对付我都可以,唯独一样,别碰简衍。他跟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关系,你我的恩怨无谓连累他。” “你很在乎他,这便是关系。”穆百里起身,居高临下的俯看着她,“赵大人可曾想过,你动雪兰的时候,终有一日本座也会让知道,什么事心痛的滋味。” “雪兰姑娘是千岁爷的心头好,我会请皇上赐婚,不会再为难她,满意了吗?”她敛眸,眼底掠过一闪即逝的黯然,转身之后再也没有回头。 穆百里站在那里,眸色幽沉,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答复。他眼睁睁看着她离开,心想着她大概是去找简衍了。他一句话,她便提心吊胆,如此担心简家儿郎,还真是情真意切。 如果她没有这一身官服,估计这般年岁,早已嫁给简衍为妻。这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又生得男才女貌,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心头这样想着,穆百里便觉得莫名的焦躁,总觉得有东西在心上爬来爬去的,让人不痛快。他不痛快,他就得让所有人都不痛快! 隔着大老远,陆国安也能察觉到来自穆百里身上的戾气,光看他站在那儿一动不动,陆国安便知道自家爷——生气了!生了大气! 穆百里越平静,这心里头的怒气就越盛。 陆国安想着,完了完了,这会真的要完了。心下揪了揪,陆国安下意识的绷紧了身子。 赵无忧本来是想去找简衍的,她也着实担心简衍,生怕穆百里会对简衍下手。可转念一想,这是皇宫,穆百里不会在这样的日子里,对简衍不利,否则便是扫了皇帝的兴致,来日追究起来也是没完没了的。 简衍毕竟是简为忠的儿子,这简为忠如今又是瀛渠清淤的功臣,皇帝还等着论功行赏。 “公子?”奚墨不解,“怎么不走了?简公子就在外围,走两步过了这道门便是。” “你去看一眼,我回席上去,出来太久难免会教人起疑。”赵无忧掉头便朝着宴席而去。 奚墨先是一愣,而后环顾四周,心头便也明白了少许。毕竟是宫闱重地,是该避避嫌的。 回到席面上,皇帝已经喝得醉醺醺的,见着赵无忧回来便冲着她招手,“赵爱卿,你过来,坐到朕的身边来。”说着,伸手便将怀里的美人推了出去。 赵无忧敛襟,端起自己案上的杯盏缓步朝着皇帝走去。 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赵无忧笑得温和,“微臣身子不适,不宜饮酒,只能以茶代酒,敬皇上一杯。愿吾皇万岁,国祚绵长。” 皇帝笑了,“赵爱卿莫要扫兴,朕今日与你庆功,你岂能滴酒不沾呢?你的身子,朕是知道的,来来来,咱君臣二人也不贪杯,你只是陪朕高兴高兴。” 小德子已经奉上了酒盏,赵无忧有些犹豫。她的身子刚刚有所好转,温故叮嘱过,实在不宜饮酒。常人饮酒伤身,而她饮酒无疑是在慢性自杀。 可皇帝是君无戏言,谁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拂逆皇帝的意思? 端起酒盏,赵无忧若无其事的笑道,“在喝酒之前,臣有本奏。” 皇帝端着杯盏的手微微一滞,“有什么事,赵爱卿还是等上了朝与诸位大臣商议便是。如今这是宫宴,实在不宜——” “不,皇上,这是好事。”赵无忧笑道,随即有人上前将一卷红纸送上,“京城内外的百姓有感君恩浩荡,特意修了万民书感恩君王,瀛渠清淤,利国利民。皇上,万民赞颂皇上乃是旷世明君!” 皇帝当即放下杯盏,小德子高高兴兴的铺开红卷,这上头密密麻麻的字迹,歌功颂德的华丽辞藻,看得皇帝是眉开眼笑。可这眉开眼笑过后,皇帝的面上微微一紧。 皇帝是一心得道成仙,却不代表他是个傻子。 相反的,皇帝其实很聪明。 他不会傻到打自己的脸,承认自己曾经的错误。皇帝无错,永远都不会有错。想当初为了芙蓉渠与瀛渠清淤之事,皇帝算是重责了赵无忧,还让赵无忧挨了板子。 如今这万民书到了自己跟前,他若是受了便等于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当然,如果他不想承认错误也无妨,唯有一个法子,那就是把错误都归咎在夏家身上。 当初是夏琼芝撺掇自己修建芙蓉渠,如今皇帝想要独善其身,而又被万民赞颂,就得让天下人都觉得,昔日是被妖妃祸国,而非皇帝自己本意贪图享乐。 皇帝望着万民书,心头感慨万分,不过这样一来也正是说明了赵无忧这一心为国的天下大义。如此大义之人,必定会对朝廷忠心耿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文武百官皆下跪行礼,高呼,“皇上圣明,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帝一笑,反正他没错,错的是夏家的女儿。这样一来,夏季兰的提议便只能胎死腹中。皇帝想着,夏家女子是再也没脸提议,恢复夏家的位份了。 无奈之余,也多了几分省事。 “多赖卿之操持,才有大邺的国运长隆。”皇帝笑着举杯,“来,朕敬赵爱卿一杯。” 赵无忧不好推诿,当下杯酒下腹。除了云筝的梨花酒,赵无忧还从未喝过别的酒。如今这喉间滚烫,灼灼如烈火焚烧,真当难受。她轻咳两声,面色涨得微红。 “微臣不胜酒力,请皇上恕罪。”赵无忧俯身。 “无妨,坐朕身边来。”皇帝借着酒劲,邀赵无忧同坐。 赵无忧抿唇,百官在场,她推却不了,只能依言落座。刚刚坐定,抬头便看见回归原位的穆百里。 第135章 她醉了 一杯酒下肚,赵无忧便觉得腑脏里如火燃烧,她的呼吸都变得微促起来。 皇帝借着朦胧的酒意去看身边的赵无忧,“赵爱卿这是怎么了?” 赵无忧勉强一笑,话语间略显有气无力,“回皇上的话,只是有些醉了罢。” 一旁,皇后笑得有些暧昧不清,“皇上,您瞧着赵大人,在朝堂上可谓是兢兢业业,能一人独挑大梁。可到了这酒席间,怎么一杯酒就扛不住了呢?皇上,这赵大人一定是推诿,不肯喝。” “皇后娘娘这话说的,微臣岂敢推诿皇上,微臣实在是——”赵无忧深吸一口气,瞧着皇后娘娘递来的那杯酒,眸色微冷。 皇后笑道,“皇上敬了赵大人一杯酒,那本宫也该敬赵大人一杯才是。赵大人,肯不肯赏脸呢?” 当着皇帝的面,赵无忧不断咳嗽着,面颊泛着异样的潮红,当即端起了杯盏,“臣是皇上的臣子,皇后娘娘身为国母,臣自当先干为敬。” 其实这杯酒,皇帝还是有些犹豫的。毕竟赵无忧咳得这般厉害,脸色着实不太好。 赵无忧当着皇帝的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皇帝的脸色也跟着不太好,扭头便狠狠剜了皇后一眼。皇后是真的没想到,赵无忧会这么爽快,方才不还是推脱一番吗? 转念一想,便知道是赵无忧给自己的一个教训。 瞧瞧皇帝的眼神便能明白,皇帝此刻对自己的愤怒。后宫不得干政,她虽然贵为皇后,却当着皇帝的面,如此对待皇帝的宠臣,难免…… “赵爱卿觉得如何?”皇帝关慰。 赵无忧摆摆手,一张脸乍红乍白得厉害,“臣并无大碍,皇上放心就是。”身上一个战栗,脊背上微微渗出了薄汗。 风一吹,这酒劲紧跟着上来。 穆百里不紧不慢的上前,长身如玉站在赵无忧跟前。 赵无忧抬头望着他,确切的说,是盯着他手中的杯盏。穆百里这人必定是不怀好意的,所以此刻他只会落井下石,而不是施以援手。 “皇上,赵大人与臣在云华州,同舟共济治理瘟疫,臣一直没能跟赵大人把酒言欢。如今趁着皇上也在,臣想着外头的流言蜚语,说臣与赵大人惯来不睦,臣——敬赵大人一杯,以散外头的流言蜚语,以正起名,不知皇上以为如何?”穆百里毕恭毕敬。 皇帝点点头,“这倒是——”回眸望着赵无忧,“赵爱卿以为呢?” 赵无忧勉力撑起身子,徐徐站了起来。男人喝的酒,惯来酒劲醇厚,所以她从来不沾,只喝云筝酿的梨花酒。然则现在已经两杯酒下肚,再来一杯,怕是有些扛不住。 且看现在,她便已经摇摇欲坠。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端起杯盏的时候,笑得何其凉薄,“既然是千岁爷的美意,我岂能不知好歹。”她面颊泛着迷人的绯红,可唇瓣却泛着少许苍白,一双眼眸带着冰冷之意。 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赵无忧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当即跌坐回位。 皇帝慌忙扶了赵无忧一把,“赵爱卿没事吧?” 赵无忧晃了晃脑袋,眼前的东西有些漂浮,理智倒还是清晰的,就是觉得身子有些不听使唤。这大概是醉酒的缘故,她这辈子还没真正的醉过一次。这半熏半醉的滋味,也说不上难受,只是有些恍恍惚惚。 “多谢皇上!”赵无忧慌忙抽回手,躬身行礼。 皇帝微微一愣,这赵无忧的手怎么这样柔软?冰冰凉凉的触感,竟比后宫那些妃嫔的手,都要来得舒服。借着微光,借着酒劲,皇帝眯起眼睛仔细瞧着。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才明白,自己平素里有多忽视了周遭的美景。 一双手滑如凝脂,白若羊脂白玉。 赵无忧扶额,许是真的醉了,晕晕乎乎的只是犯困。她不再理会所有人,坐在皇帝身边阖眼歇着。耳边嘈杂不息,吵得她有些脑仁疼。她皱眉阖眼,腹内灼热,只觉得浑身都软绵绵的,好像有些云里雾里。 风吹得酒劲上脑,她揉着眉心不说话。 穆百里坐回自己的位置上,骨节分明的手,轻执杯盏,斜眼去看那醉醺醺的女子。清光中,那一袭素衣的女子,单手扶额,面色白里透红。 白如凝脂的手,在微光里竟泛着剔透之色,格外精致美丽。 他不经意的勾唇,啜饮杯中酒。却在触及皇帝的眼神时,心头莫名一窒,陡然握紧了手中杯盏。想了想,穆百里对陆国安使了个眼色,陆国安当即退下。 陆国安又不是傻子,爷一直盯着人家赵大人,这份心思还用得着猜吗? 不多时,歌舞起。 入耳便是异域风情的曲子,透着一股快节奏。 赵无忧勉力抬头,这调子可不像是大邺皇宫该有的。如此音色,倒像是风月场所该有的欢悦与靡靡。视线有些模糊,赵无忧眯了眯眼睛,终于看见舞池中,那身着大红舞服的歌姬。 舞姬翩翩起舞,大红舞服随风摇曳。这舞曲不是大邺宫闱所有,这女子也不是大邺之人。轻纱蒙面,仍可见深邃的眼睛,不似中原人。 赵无忧晃了晃脑袋,模糊的视线里隐约觉得这人有点像、像——雪兰? 她没见过雪兰跳舞,却跟雪兰有数面之缘,是故眼前这个女子无论是从体态还是身段,都像极了雪兰。可转念一想,这雪兰是穆百里的心头好,怎么可能让她在皇帝跟前抛头露面呢? 皇帝对雪兰的心思,就算赵无忧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出个大概。 这丝竹管弦之声,听得赵无忧的脑仁更疼了。躬身朝着皇帝行礼,赵无忧气息奄奄,“皇上,臣不胜酒力,身子不适,暂且告退。” 皇帝的心思,早就从赵无忧的手上,转移至台上女子之处,当即准了赵无忧,“去吧,好好歇着!” “多谢皇上!”赵无忧勉力撑起身子。 奚墨位份低微,不能进入御花园伺候,所以赵无忧得自己出去。踉踉跄跄的,她连走路都觉得脚软。好不容易走出了众人视线,一个踉跄已经跌坐在地上。 地面寒凉,可她是真的没有气力起来。 早知道要喝酒,平素就该锻炼锻炼酒量。奈何这不争气的身子骨,着实也不敢喝酒。她干脆在地上坐着,双手撑在地面上,低头垂眸。她觉得呼吸都是热的,有那么一瞬,好像身子也开始着火。可是风一吹,她又冷得直打哆嗦。 蓦地,温暖的感觉从脊背处传来,紧接着便是一件外衣,从上至下的覆在她身上。 赵无忧勉力扭头去看身后那人,可还不待她看清楚,身子已被抱起。她当下心惊,可所有的声音都卡在嗓子里,愣是喊不出来。 如玉的胳膊不似平素寒凉,她圈着他的脖颈,无力的靠在他怀里。 微微发热的额头,随意贴在他的脖颈处。脖颈处的主动脉,失控的跳动了一下,他陡然低头去怀里的女子。酒醉微醺的面颊,没有白日里的苍白,透着迷人的绯红紫色。唇上有些微肿,约莫是第一次喝醉的缘故,她还没完全从醉酒的状态清醒过来。 梨花酿的微醉,是能自持的。 可这男人喝的烈酒,宫廷御酒,却不是她能自持得了的。 这不,这不知死活的女捧起他的脸,就像是看怪物一般盯着他,看了大半天也没出声。 “看什么?”他抱着她进了无人的偏殿,陆国安已经派人守在外头,免得教人看见又要惹下是非。 温柔的将赵无忧放在软榻上,穆百里无奈的望着她,“赵大人的酒量还真是不行。” 赵无忧陡然揪住他的衣襟,“你把话说清楚,我什么不行?” 他凝眉,“放手。” 她的嘴里呼出酒气,直接扑在他脸上,“穆百里,你别以为我喝醉了酒,便认不出你了,任你为所欲为。我告诉你,我就算喝醉了也会认得你的脸,你休想瞒过我。” 他无奈,眸色冷戾,“本座何时瞒你?你歇一会,待会便有人会给你送醒酒汤,不会喝酒还敢逞强,怎么不喝死你?” 音落,她突然脑袋一歪,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穆百里的身子当场僵直,他只是随口一说,还真没想过要她死。当下将她扶起,抱在了怀中,“怎么回事?赵无忧,你别闹。” 吐了一口血,算是将胸口的闷气给喷了出来,赵无忧反倒觉得身子轻松不少。轻轻柔柔的靠在穆百里怀里,赵无忧能感觉到后背处传来的暖意,有东西慢慢的涌入体内。 约莫是他的内力吧,她记得上一次也是这样的。 “穆百里,若我死了,你满意吗?”她闭上眼睛问。 穆百里冷了眸,瞧着她脸上的血色悉褪,此刻已恢复了惯有的惨白如纸,“废话真多。” 她笑得有些微凉,正眼看他时,眼底泛着莫名的红,“你是怕我死了,就再也拿不出我身体里的蛊,为你所用?呵——那还不如死了作罢!大家一拍两散,谁都别想得到。” “赵无忧!”他低哑的喊了一声。 她闭上眼睛,“赵无忧早就死了。” “好些吗?”他问。 她还是那一句,“我不是赵无忧,赵无忧——早就死了。” 声音越来越虚荣,终归于平静。 他望着沉沉睡去的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将她抱紧于怀。 第136章 你是那个死太监? 因为赵无忧醉酒,穆百里又不能清空整个宫闱里的人,只能暂时与她待在此处,等她酒醒再做打算。他一直以为她喜欢喝梨花酿,还以为她的酒量不错,却原来她也只是个半桶水。 这才三杯酒,就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只不过她方才吐了血,他难免还是有些担心的。 醉话之中,有几分真假?几分情愫? 温暖的指腹,轻柔的抚过她苍白的面颊,穆百里轻轻地揉着她的太阳穴。酒醉醒转,难免会头疼,好在她的酒品不算太差,不哭不闹确实是她的性子。 便是醉了,也醉得小心翼翼。 回眸望着窗外,雪兰还在舞池。 不过雪兰武功好,如果想脱身,谁都拦不住她。是故穆百里也不担心,入了东厂就该有所作为,就该听从吩咐办事,谁都不例外。 事实上,雪兰刚下舞池便已经被人跟着。皇帝端着杯盏,晃晃悠悠的去找她,终于在宫道里截住了她。轻纱覆面,身上的大红舞服未褪。 雪兰冷眼看着围拢上来的御林军,眸色微沉,“干什么?” 她惯来是这副冰冰凉凉的模样,除了对穆百里尽展笑颜,对待其他人没必要笑颜以对。扫一眼众人,雪兰将视线落在满面通红的皇帝身上。 皇帝一身明黄色的龙袍,跌跌撞撞的冲上来,欣喜若狂的盯着眼前的女子,伸手便想掀开她脸上的轻纱。谁知雪兰当即退后一步,快速扣住了皇帝的手。 “放肆!”小德子厉喝,“你敢对皇上动手!” “我要离开。”她眸色微沉,松开皇帝的手,连退数步,“谁敢拦我,别怪我不客气。” “美人?”皇帝自然不会介意,这般容色,借着酒劲看去更显迷人。 雪兰深吸一口气,她明白自己不能在宫里动手,但——此刻她被包围,想安全走出去是显然不可能的。思及此处,雪兰突然飞身半空。 那一抹热烈的嫣红,快速消失在夜幕里,惊得皇帝连连疾呼,“美人!快!快把朕的美人找回来!朕的美人,别走——别走!” 一时间,宫里头乱作一团。 所有御林军都出动,开始找寻皇帝的红衣美人。 而雪兰却早早的落在早就说好的既定地点,换上了东厂的锦衣。瞧一眼急匆匆跑过跟前的御林军,雪兰面无表情的走在宫道里,心中只想着快些见到穆百里。 偏殿处被东厂守着,御林军自然不敢进去搜查。 雪兰径直走进去,却被陆国安拦下。 “他在里面?”雪兰问。 陆国安点点头,“等着吧!” “我为何不能进去?”雪兰凝眉,“他跟谁在一起?” 陆国安挡在跟前,“不管千岁爷跟谁在一起,都不是你该过问的。兰姑娘,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外头的骚动他也都听到了,只不过此处有东厂的人守着,是绝对不会有人来打扰的,所以他不担心御林军,他只担心雪兰会胡来。 雪兰深吸一口气,“是谁?男的?还是女的?” “千岁爷吩咐过,一律不许过问。”陆国安凝眸。 “旁人自然是不该过问的,难道我也不能过问?”雪兰步步逼近,“我跟千岁爷是什么关系,你难道是睁眼瞎吗?” 陆国安眸色微沉,“不管你跟千岁爷是什么关系,只要没有爷的吩咐,你就不能进去。职责所在,还望兰姑娘能见谅。” “我若是一定要进去呢?”雪兰自然是不答应的。 “那便是得罪了,请兰姑娘先过我这关。”陆国安也不是吃素的,他只听穆百里一人吩咐,其余之人一概不管。 雪兰抿唇,眸色狠戾,“你以为我不敢动手吗?” “试试。”陆国安冷然。 可这是皇宫,雪兰还真不敢轻易动手。抬起的手又缓缓放下,她终是没有下手。宫里头若是出了事,第一个受累的就是穆百里,所以她不忍也不能。 陆国安依旧站在那里,毫不相让,雪兰愤然转身,冷着脸坐在回廊里,只等着里头的人出来。 可赵无忧不醒,穆百里自然也不会离开。毕竟赵无忧方才吐了血,若是中途有什么变故,只怕后果难料。如她所言,他不能让她体内的蛊,随她而逝就此消亡。 看着她安然入睡,穆百里觉得整个屋子里都安静得可怕。轻叹一声,外头的动静他早已察觉,只是不予理睬罢了!有陆国安在,他是放心的。 恍惚间,他想起了方才皇帝看她的眼神,估计皇帝也注意到了她那双极是精致的手,如玉纯白,无可比拟。他见过多少双手,这后宫妃嫔精心呵护的手,也不及她半分无骨。 拾起她柔若无骨的手,穆百里一如既往的用自己温热的掌心裹着她,低眉间不自觉溢开唇角的笑意。 殊不知这世上有人能让你笑,也会人能让你哭断肠。而男人往往会留在让你笑的女人身上,女人会留在让你哭的男人身边,这大概是世间最荒谬的恶性循环。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谁知其中滋味。 烛光轻摇,那暧昧不明的气氛,在蓬勃滋长,无声无息。 这头,赵无忧睡得安稳。那头,简衍找得发慌。 “奚墨,你不是说你家公子已经出来了吗?人呢?”简衍慌了神,他身处外围宴席,按理说是能看到赵无忧从里头出来的。可事实上呢?他一直都盯着那扇门,始终没有看到赵无忧出来。 奚墨也急了,“奴才真当打听了,都说公子喝了酒有些醉意,便与皇上请辞,皇上也应允了。按理说公子是极为自律之人,是故她不会随意行动。奴才一直在这里守着,公子若真当喝醉便一定会来与奴才汇合。”毕竟赵无忧的身份,有些特殊。 简衍想着,依照赵无忧的谨小慎微,在自己喝醉的时候肯定不会随意乱走。她惯来有分寸,不敢有半点疏忽。若是随意走动,万一教人拆穿了女儿身,对她而言可谓是灭顶之灾。 如果赵无忧不是特意离开去办事,那就是出事了。 思及此处,简衍的面色全变了。 里头的宫宴也陆陆续续的散了,听说皇帝派了御林军去找什么红衣美人,那自己若是进去,应该也无妨吧?可这门口拦着人,如何能进去? 想了想,简衍只能让人通知自己的父亲,有了简为忠的带路,门口的侍卫才算放行。毕竟简为忠现在是有功之人,皇帝对这万民书格外满意,这简为忠保不齐就要飞黄腾达了。 所以现在,谁也不敢轻易得罪简为忠,得罪了简为忠就等于得罪了皇帝,得罪了赵无忧。这罪名压下来,可就了不得。 “爹,无忧呢?”简衍开口便问。 简为忠一愣,蹙眉望着他,“你没看见他出去?” 简衍心下抽抽,“爹,你确定她出来了吗?” “她喝醉了,晃晃悠悠的往外走,不出去难不成还得在这里窝一晚上醒醒酒?”简为忠环顾四周,文武百官也都走得差不多了。 虽然是宫宴,可大家伙也不敢喝得太醉,若是在宫里喝得太醉失了仪态,难免会影响以后的仕途。 “爹,找一找吧!”简衍忙道,“万一无忧真的出了事,该如何是好呢?” 简为忠有些犹豫,“这毕竟是宫里,又不是自己家中,你若是要找,万一……”瞧一眼渐渐安静下来的御林军,皇帝醉得不轻,找了一会没找到人也就睡过去了。 皇帝没有吭声,这御林军就摆摆样子,随便找找便是。 临了皇后一声喊,所有人都各归各位,那红衣女子便如同不曾出现过那样,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心里,权当不曾发生过。要不然明儿皇帝起来,再继续找,可就够折腾的。 “爹!”简衍已经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无忧的身子不好,若是她喝醉了,在哪儿躺了一夜,肯定是要出事的。爹!我会很小心的,我不会闯祸,也不会去后宫,只在这御花园里找一找,我保证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不行。”简为忠很挣扎。 简衍扑通就给父亲跪下,“爹,如果无忧出了事,我这辈子不会原谅我自己,还望爹爹成全!” “快起来!”简为忠当下便把简衍拽起来,“这大庭广众的成何体统。”虽说文武百官都走得差不多了,可终究还是会被人看见。 “爹?”简衍眼巴巴的望着自己的父亲。 “去吧。”简为忠轻叹,“记得小心点,不许轻举妄动。还有——记住自己的身份,你和赵大人始终不是一条线上的,明白爹的意思吗?” 简衍点点头,“我明白!” 一个是前途无量的臣子,一个只不过是白衣书生,他与她简直是云泥之别。 幽暗的御花园里,欢歌笑语已经逐渐淡去,简衍焦灼的徘徊在御花园中,穿梭在各回廊之中。他想着她能去哪呢? 问过御花园各个大门的守卫,都说没有看到赵大人。 那么赵无忧还在这里? 可她会去哪呢? 难不成是摔了一跤,然后晕倒了?或者病发,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简衍的心里,有一千一万种可能性,他心急如焚却又不知该从何下手。 御花园里都找过了,的确没有人。 那么会在何处呢? 他将视线落在那些殿宇之中,难不成是找个僻静的殿宇,歇着了?无忧极为聪慧,若是知道自己扛不住,必定不会逞强。她的小心谨慎,不允许她轻易尝试逞强之事,所以…… 简衍开始找寻殿宇,每个殿宇都有侍卫守着,他一个个问过去,一间间的找过去。 没有。 没有。 还是没有。 却看到了不远处的东厂番子,心头微微一愣。简衍站在那里,当即有些犹豫。他差不多快把腿跑断了,差不多快把整个御花园都翻过来了,就差掘地三尺。 可始终没有找到赵无忧,那么……他的合欢会在东厂手里吗? 转念一想,他似乎也没有发现穆百里离开,可方才在宴席那,他没有看到穆百里的身影,也就是说极有可能是穆百里带走了他的合欢。 思及此处,简衍疾步上前。 东厂的人自然不会让他进去,站在门口。 简衍极力保持平静和忍耐,“赵无忧赵大人是不是在里面?” “我们不知道什么赵大人,千岁爷在里头歇着,任何人不许打扰。”这是守卫的回应。 不过至少有一点,简衍可以肯定,那就是穆百里在里头。他没找到赵无忧,所以……所以他的合欢极有可能在里面,但他该如何才能进去? 门外的争执,引起了里面的注意。 陆国安凝眉,听得有人来报,说是简衍在外头闹腾,说是要找赵无忧。听得这话,陆国安当下冷了眉目,瞧一眼紧闭的殿门,又看了看雪兰。 他是不能离开岗位的,所以当下吩咐,“把他赶走,谁敢饶了千岁爷的安宁,就让谁此生不安宁。” “是!”底下人急急忙忙的离开。 陆国安一回头,雪兰已经疾步离开。 心下一窒,陆国安凝眉,这兰姑娘又想怎样? 雪兰直接去了门口,伸手退开了挟着简衍打算往外丢的番子,冷眼看着简衍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我问你,你刚才说你在找谁?” 简衍面色发白,呼吸微促的站在雪兰跟前,“我找赵无忧赵大人,她不知去向,我找不到她。” “你如何确定她还在这里?”雪兰凝眉。 简衍深吸一口气,“我一直守在御花园外,和赵大人的家奴一道盯着,怎么可能看错呢?何况若是赵大人真的离开了御花园,不可能不回家。这黑灯瞎火的,她一个人喝醉了酒,既没离开御花园,又不知下落,我担心她出事了。” 他环顾四周,“这附近我都找遍了,唯独这儿不让进。我不做别的,我只是想找到赵大人,带她回家而已。她喝醉了,身子又不好,若是有个好歹该怎么办?” 雪兰敛眸,“看得出来,你是真的担心他。你确定只有这儿,是你没找过的?” “我确定!”简衍点头,说得何其认真。 闻言,雪兰幽幽然的回头望着不远处紧闭的殿门,瞧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陆国安。深吸一口气,她冷了眉目冲简衍道,“跟我来!” 简衍有些激动,忙不迭跟在雪兰身后。 当雪兰将简衍领到陆国安跟前时,陆国安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兰姑娘,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之前的话,你还没听清楚吗?”语罢,他冷飕飕的剜了简衍一眼,“简公子,这御花园似乎不是你一介布衣该进来的吧!” 简衍面色一紧,“我是来找无忧的,这御花园我都找遍了,唯独此处尚未查找。我不为别的,只要找到无忧,我马上就走。” “赵大人不在这儿。”陆国安冷然,“简公子请回。” “我只要找一找,否则死都不甘心。”赵无忧喝醉了,简衍岂能安心离开,找不到赵无忧誓不罢休。 陆国安冷剑出鞘,“那便成全简公子,进则死!” 雪兰冷笑两声,“他只是想赵无忧,又不是来找千岁爷的,你怕什么?”她眸色微沉,“快些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兰姑娘这是要硬闯?”陆国安不答应。 “那便试试!”雪兰出手。 身怀绝技之人,一言不合就出手,让简衍叹为观止。他是着实没想到,一个女子竟然也会有这般高深的武功。须知这陆国安乃是穆百里手下第一高手,谁知到了这儿,雪兰也是不遑相让。 高手对决,招招毙命。 看得简衍心惊肉跳,他想着要不要悄悄推开门进去?反正现在陆国安被雪兰缠住了,这样好的机会实在是机不可失! 深吸一口气,简衍鼓起勇气去推门,可这手还没碰到门面,身子已经不听使唤的被弹开。身子飞出去,重重落地,落地一声闷哼,简衍半晌没能爬起来。 五脏六腑都在震荡,口腔里密布着浓烈的咸腥味,那种无法遏制的作呕冲动,让他一张脸青白相间。简衍趴在地上,勉力抬头去看逐渐打开的房门。 一袭绛紫色的袍子,孤冷绝傲的九千岁,逆光中却难掩脚下的阴暗。 穆百里站在门口,浓墨重彩的脸上似乎还有些怒意,尤其是这眸中的清冽,竟比月色还要凉薄几分。院中的二人当即分离,林立两侧。 陆国安当即行礼,“卑职无能,请千岁爷恕罪。” “在这儿闹腾,不怕惊了圣驾进天牢?”穆百里冷笑两声,迈出殿门站在微光里。 陆国安跪身在地,“卑职知罪!” 穆百里缓步走到简衍跟前,瞧着脚下匍匐的少年郎,不禁冷哼一声,“自己都保不住,还想着别人,不自量力也该有个限度。若是愚不可及,那就真的该死了。” “无忧呢?”简衍觉得呼吸都疼,趴在那儿还是没能爬起来。 被穆百里的内力震伤,岂是这一时半会便能好得了? 可即便看到简衍如此狼狈,穆百里眸中冷戾,似乎也没有缓解的意思。这里头到底出了什么事,陆国安也猜不透,只能跪在那儿不敢言语。 不多时,殿内传来少许动静。 穆百里转身便回了殿内,也不多做吩咐。 赵无忧揉着眉心坐起身来,她本来就睡得少,尤其是在陌生的地方,一个人待着。她没有安全感,所以即便是醉着,歇了一会稍稍恢复神智,便又开始了她的诸事戒备。 他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她软绵绵的靠在软榻上,衣襟半敞。许是觉得有点热,她不断的扯着衣襟,内里的冰肌雪肤,在微光里透着莹润的白。 穆百里眉心一皱,身后的门当即关上。这般场景若是教人见着,她这女儿身的身份即便不露陷,恐怕也会让人惦记。 她睁眼看他,眸色有些猩红,很显然这酒劲还没过去。她懒洋洋的靠在那儿,浑身上下透着绵软无力,慵懒恣意。 歪着脑袋,一双半睁半合的眸微微的眨动着,长长的睫毛在微光里扑闪扑闪。 “简衍,我难受。”她阖眼。 慕百里眼底的光,当即彻底冷了下来,“你再说一遍!”他一步一顿的走到她跟前,俯身凑近她,“赵无忧,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本座到底是谁?” 赵无忧睁开眼,视线模糊,意识也模糊。伸手在他脸上“啪啪”打了两下,她迎上他黑沉如墨的瞳仁,笑得愈发恣意,“别闹了简衍,这一点都不好笑。” 语罢,如玉的胳膊不由自主的环着他脖颈,“简衍,我要回家。” 穆百里突然捏住她精致的下颚,狠狠的咬上她的唇,疼得赵无忧一巴掌便下来。哪知穆百里反应迅速,当即扣住她的手腕,顺势将她压在身下。 盯着她出血的唇,穆百里切齿,“赵无忧,本座再给你一次机会,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眼前之人到底是谁?” 唇上染血,这素白的面颊因为方才的吃痛而泛着少许绯红。此刻的赵无忧,透着女儿家的妩媚娇柔,没有半点身居朝堂的城府与腹黑。 是的,此时此刻在她的眼里看不到分毫算计。 她定定的望着他,眼皮无力的眨着,声音孱弱,“简衍,你咬我作甚?你什么时候变得跟那死太监一样,这般喜欢咬人?” 穆百里的手背上青筋微起,“诚然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她痴痴的笑着,一脸憨态可掬的娇俏可爱,“白眼狼是什么东西?能吃吗?”她半弓起身子,凑近了他的脸,半垂着眼帘去看近在咫尺的穆百里,“简衍,你怎么长得跟平时不太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他极力压抑,忍着一口气问。 赵无忧抚上他的面颊,“这儿不一样。”捏着他鼻子,“这儿也不一样。” 她温热而带着酒气的呼吸,就扑在他脸上,最后她将唇送上了他的嘴边,“我想喝水。” 下一刻,穆百里陡然睁大眼眸。 她主动的缠绵在他的唇齿间,灼热的滋味快速蔓延到四肢百骸,那种无法言说的悸动在心里蠢蠢欲动。他下意识的俯身压下,单手圈着她的腰肢,单手支在她的脸侧。 唇齿相濡,是谁一不小心融入了谁的骨血之中。 烛光摇曳,外头是简衍的嘶喊声,“无忧,你在不在里面?” 赵无忧陡然身子一颤,好像如梦初醒,她惊慌失措的盯着眼前的穆百里,好像在仔细辨别。却发现眼前的人,就像个石头疙瘩一般,怎么推都推不动。 她有些慌了,外头的简衍还在喊着她的名字,那声音越发清晰。纵然醉了,可她还记得简衍的声音。从小听到大的声音,怎么可能忘记呢? “简衍?是简衍!”她呼吸急促,“简衍——” 穆百里捏着她的脸,呼吸微重,“赵无忧,你再喊一句试试。” “疼!”她拍打着那双手,“你是谁?你是那个死太监!” 他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该懊恼,她认出他了,可她——竟然叫他死太监,简直是岂有此理! “赵无忧!”他狠狠吻上她的唇,在她的唇瓣上辗转啃噬。 她所有的声音都被堵在嗓子里,所有的挣扎都变成悦耳的嘤咛。在偌大的偏殿内,温暖的软榻上,交织着纠缠,最后的最后,只剩下满嘴的血腥味,在彼此的口中蔓延。 良久,他喘着粗气松开了她,“赵无忧,以后再敢当着本座的面,喊他的名字试试!” 语罢,穆百里起身敛了她的衣襟,二话不说便往外走。 千岁爷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简衍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如果不是他这两声喊,估摸着她都要意乱情迷了。好在简衍两声喊,让赵无忧快速回头是岸。 陆国安一声不吭的随在穆百里身后,心里头为在场众人,包括自己捏了一把冷汗。小心翼翼的用眼角去看,哎呦,怎么自家爷受伤了?嘴角带着血,唇上有些红,难不成是赵无忧咬他了? 思及此处,陆国安越发不安。 完了完了,瞧咱家爷这走路生风的姿态,估摸着是要吃人了。 简衍朝着雪兰恭行大礼,而后捂着疼痛的胸口,颤颤巍巍的进了门。赵无忧躺在软榻上,好在衣衫完整,只是发髻有些凌乱,唇上还带着血色齿痕。 “合欢,你受伤了?”简衍惶然,“这是穆百里咬的?” 赵无忧靠在软榻上,身子软绵绵的,“咬的——好疼。” “还伤着哪儿没有?”简衍忙问。 赵无忧将脑袋靠在他身上,“我要回家,我难受。” “哪里不舒服?”简衍面色泛白,“他是不是伤你了?合欢,你——” 还不待简衍说完,赵无忧“哇”的一声,将一肚子的污秽吐了个干净。简衍愣在那儿,半晌没能回过神来。最后的最后,赵无忧是被人放在软娇子里抬回去的。 简衍与赵无忧同轿而回,等送了赵无忧回尚书府,他自己也扛不住了,当场晕死过去。要不是奚墨及时叫了温故,估计简衍这条小命都得报销了。 穆百里下手,从无手下留情之说。 赵无忧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脑袋沉沉的,好在也不那么难受,只是看东西还有些恍恍惚惚,一时间没能回过神来。 “公子?”云筝欣喜,快速捏了把湿毛巾递上,“你终于醒了。” “我这是——”赵无忧揉着眉心。 “公子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云筝抿唇,面色苍白,容色焦灼,“您昨儿夜里喝醉了,是被人抬回来的。公子,你想起来了吗?” 赵无忧点点头,接过湿毛巾擦了擦脸,“我想起来了,只不过——”她有些犹豫的望着云筝,“是谁送我回来的?是奚墨?” “是简公子费劲了千辛万苦才把公子,从东厂的手里要回来的。”云筝轻叹,“公子没事就好,只是简公子受了伤,如今还在药庐里呢!” 赵无忧一愣,“简衍怎么了?” “温故说伤及肋骨,如今还在静养之中。公子没有醒转,奴婢不敢擅作主张。而且温大夫说了,此刻还不稳定,不可轻易搬动简公子,免得伤势恶化。”云筝抿唇。 赵无忧点点头,掀开被褥下床。 云筝拿着衣服上前,伺候赵无忧更衣。 “云筝?”赵无忧低低的开口,“你——还好吗?” “还好。”云筝笑得有些勉强,“浮生对我挺好的,如今有我在,公子大可放心。我会替公子,时时刻刻盯着他。” 赵无忧握住她的手,“你与奚墨同我一道长大,我知道你不愿意,我也知道——” “不。”云筝摇头,眸光坚定,“只要是公子的大业,奴婢都愿意,心甘情愿。” 更衣完毕,云筝道,“公子是要去药庐吗?” 赵无忧也顾不得吃早饭,这个时候她得瞧瞧简衍的伤势,“工部尚书那儿,可送了消息?” “没有公子吩咐,咱们不敢说太多,只是递了消息,说是简公子护送公子回府,当夜便在府中小住一晚。至于简公子受伤之事,奴婢不敢让人传达,免得惹来是非。”云筝办事,惯来仔细。 赵无忧轻叹一声,“如此处置极为妥当,我先去看看再说。” 温故一眼便看见疾步行来的赵无忧,当下走上去,“你没事吧?” “你看我的样子,像是有事?”赵无忧擦着他的身边走进屋子,“简衍在哪?” “在里屋。”温故领着赵无忧进去,“还有啊,我昨儿夜里也给你把了脉。” 赵无忧顿住脚步,回眸望着温故,眸色幽邃。 “少喝酒吧,胃不好。”他知道自己不该说太多,也只能叮嘱几句。 “我知道。”她当然知道自己胃不好。何止是胃不好,她全身上下除了这脑袋还比较好使,其余的零部件就没一样是趁手的,“简衍怎么样?” “性命无虞,只不过要疼上一阵子,我会让他尽快恢复。”温故俯身作揖,生怕再说错一个字,她又不理他了。 赵无忧进去的时候,简衍气息奄奄的躺在床榻上,面色比她还要苍白。 见着赵无忧,简衍显得很高兴,他想起身,奈何动辄疼痛难忍。赵无忧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急忙摁住他,“别动,你有伤在身。” 他握住她的手,“你若安好,万般皆是值得。” 她面色一紧,温故与云筝识趣的退了下去。 “是穆百里下的手?”她无温开口。 简衍笑得苍白,“你别去找他,好不容易把你要回来,可不能再羊入虎口了。东厂乃虎狼之地,不好进更不好出。算了!” 赵无忧面无表情的盯着他,“伤害的成本太低,就只会一直被伤害。简衍,我会为你讨个公道。这段日子你便养在我这儿,你爹那儿我会有交代。” 语罢,她冷然起身。 简衍急了,“你去哪?” 她背对着他,微微侧过脸来,“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第137章 赵大人发飙 温故一直在外头等着,“你家公子不会一怒之下去找东厂算账吧?” “公子最重视的便是与简公子的情义,你不会明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分有多重。”云筝轻叹一声,苍白的脸上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公子何其谨慎小心,可在简公子的身上,却是时常失态。” 她略显无奈的望着温故,“以我对公子的了解,她不会直接去找东厂算账。” 温故如释重负,却听得云筝话语低沉,“她只会让东厂后悔对简公子下手。” 听得这话,温故骇然凝眸,“她想怎样?” 云筝摇头,“我哪儿知道,若我能事事都猜透,公子就不是公子了。” 这话也对,赵无忧的心思哪能这么好猜。云筝这般言语,也是凭着多年来对赵无忧的了解和行为习惯做出的推论,至于确切的方式,她自然是不知道的。 公子的心思,最是难懂。 温故旁敲侧击的打听着赵无忧这两日的状态,哪怕是她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身子如何如何。 云筝一脸疑惑的望着他,“温大夫这些话问得似乎颇有深意,你打听得这般仔细,到底意欲何为?公子的事情,你问得这么清楚做什么?”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公子昨儿醉酒,我给她把了把脉,觉得她的脉象有些乱,所以想问清楚公子平素的饮食习惯。”温故轻叹一声,“身为大夫,望闻问切乃是常识。公子昨晚回来的时候,我瞧着她嘴角有血,我瞧了她的口舌,有少许胃出血的迹象。” 闻言,云筝面色一紧,“那该如何是好?” “我在公子平素的药里放了少许养胃的药材,暂时不会有什么大碍,你跟着公子,记得提醒她切记不要贪杯。”温故轻叹,“她的身子,经不起任何的折腾,稍有不慎,很可能会出大事。” 云筝连连点头,“我记下了。” 赵无忧从屋内出来,瞧着二人在说话也不吭声,只是静静的站了一会。对于温故最后的那句话,她也记在了心里。温故当时只是提醒她胃不好,却原来已然坏到了这样的程度。估计是长年累月的吃药,所以身体各项机能都开始衰退了吧! “公子?”云筝一惊,慌忙赔了笑脸,“简公子没事吧?” “我暂时让他留下养伤,有温故诊治,我也比较放心。”语罢,赵无忧别有深意的望着温故,“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温故俯身作揖,“老夫必定竭尽全力,请公子放心。” 赵无忧点点头,默不作声的负手而去。 “公子。”温故低低的喊了一声。 “还有事吗?”赵无忧转身。 温故笑得有些勉强,“没、没什么,只是我听云筝说过,你夜里睡不太好还容易头疼,所以给你做了一个菊花枕头。你——你若是不喜欢菊花的味道,我可以再换点别的。” “送去吧!”赵无忧丢下一句话,大步流星的离开。 云筝睨了温故一眼,“公子答应了,你把东西给我吧!” “好!”温故高高兴兴的回去取了一个枕头过来,亲手交给云筝,“若是有效果,你记得告诉我,我每隔一段时间给她换新的。” 云筝盯着怀里的枕头,心里有些纳闷。 回去之后,云筝伺候着赵无忧吃早饭,不免还是问了一嘴,“公子,奴婢总觉得这温故有些怪怪的,他对公子的关心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赵无忧问。 云筝想了想,“旁人若是想打听公子,必定会问公子做了什么,与谁见面,或者是行踪去向。可温故打听公子却是公子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夜里会不会着凉,这身子骨有没有好转。好像是春心动的少女,一心只将注意力落在心上人的饮食起居上。” 听得这话,赵无忧放下了手中的汤勺,当即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春心动的少女?这么说,温故是爱上我了?” 云筝撇撇嘴,“公子,奴婢是打个形容罢了!” “好了,不必打形容,去准备马车,我要去一趟六部衙门。”赵无忧吩咐。 云筝行了礼,“是!”当即离开听风楼。 大门外头,浮生已经候着,“云筝?” “浮生?”云筝笑得温柔,“你怎么在这?若是教人看见——”她环顾四周,“快些走吧!” “你去哪,我陪你。”浮生握住她的手。 云筝抽回手,“这儿人多,不是说话的地方。” 她转身走在长长的回廊里,浮生跟在后头。 “公子要去六部衙门,我得去给她备马车。”云筝含笑望着他,“你这是要出去吗?” “不,我是特意来找你的。我想着——云筝,我去求求公子吧,让公子把你赐给我。我发誓,我会一生一世对你好,必定不会负你。”浮生对天起誓。 云筝轻叹一声,“不消起誓,我信你。” 语罢,她低下头显得有些腼腆,“此事我还未跟公子提及,等我寻个机会再说吧!公子待我极好,想来一定会答应的。只不过我必得提醒你一句,即便公子答应了,我也不会离开她身边。” 浮生连连点头,“你在哪我便在哪,我不想与你分开。” 说话间,已经到了后院马房附近。 云筝看一眼不远处的家奴,“你先回去,这两日大概就会有消息。” 浮生一笑,“我都听你的。对了,昨儿出了什么事?公子为何被抬回来?” “公子喝醉了,与东厂那头发生了争执,所幸有简公子护佑,这才能安然回府。说起来也怪东厂,与赵家势同水火,便乘人之危。”云筝轻叹,“若不是有简公子,后果不堪设想。” “这么说来,东厂与尚书府的梁子又结大了?”浮生凝眉。 云筝颔首,“可不是嘛!公子这一次必定要东厂好看,否则断然咽不下这口气。” 浮生犹豫,“东厂今非昔比,那穆百里已经是九千岁,可想而知公子想对付他极为不易。” “是人总有软肋,纵然是太监,也有自己的把柄。”云筝冷笑两声,“公子是什么人?她想做的谁能拦得住?这穆百里虽然武艺高强,而且身居千岁之位,可手底下总归有些错漏。” “此言何意?”浮生不解。 云筝别有深意的笑道,“东厂有个把柄落在了公子手中,所以公子若真的想对付穆百里,不费吹灰之力。”语罢,云筝抬步朝着马房走去。 浮生没有继续跟着,在原地站了一会,瞧着云筝渐行渐远的背影,微微凝了眉目。 把柄? 东厂的把柄? 据他所知,东厂穆百里惯来仔细,若然真有什么把柄,那么能得知这把柄之人,必定早就被穆百里除之而后快,怎么可能还留待现在,反过来威胁他自己呢? 可偏偏,此人是赵无忧。 赵无忧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杀得了的,且不说赵无忧自身荣耀,便是这丞相府门第,也不是谁都能撼动的。丞相府独子,连皇帝都不敢轻易杀了赵无忧,何况是东厂。 是故这消息,到底是真是假? 赵无忧走出府门的时候,云筝与奚墨已经等在了门口。浮生站在门内,听得外头的马蹄声和车轱辘声渐行渐远,而后才敢走出府门,站在门口的台阶上良久。 —————————— 东厂诏狱。 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雪兰面无表情的走进去。简易的房内摆设,一张木板床边上,坐着微微佝偻着腰的男子,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低着头。 房内有些漆黑,雪兰取出火折子点了蜡烛。 微弱的光亮,让床边上坐着的男子,如木头人一般机械的抬起头来,一双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雪兰。 雪兰坐在桌案前,冷眼望着他,“好点了吗?”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终于抬头,精铁铸就的面具,遮去了他鼻子以上的半张脸,如此一来无碍他的呼吸。 “这是东厂。”雪兰道,“就得遵守东厂的规矩。如果你还是要选择去死,那我也没办法。” “那你知不知道,我此生——”他音色哽咽,“我其实只想给你幸福。” “你所谓的幸福是强取豪夺,你经过我的同意了吗?我答应要嫁给你了,还是答应跟你上,床?王少钧,事已至此我不想旧事重提。我拿生死蛊没办法,但不代表我拿你也没办法。”她长长吐出一口气。 提起那一夜的事情,她至今还恨得牙根痒痒。她不是在意自己的处子之身所托非人,她只是不喜欢被人强迫,讨厌那种被掠夺的滋味。 王少钧徐徐起身,伸手抚上自己的贴面具,而后站在距离她一丈之远的地方,“你肯原谅我?” 雪兰不说话。 “你以后都不会再离开我了,是吗?”他缓步上前,俯身跪在她跟前,“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生死一处。” 雪兰下意识的握紧袖中拳头,眸光狠戾,“你想跟着我,就必须忘记自己是王少钧的事实。以后,你只能是我的奴隶,是东厂的狗,若你做不到——现在就可以离开。” “我做得到。”他的身子微微颤抖,“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 下一刻,他欣喜的握住她的手,“雪兰——” 雪兰心惊,当即抽回手,“别碰我。” “好好好,我不碰你。”他咽了一口口水,眼睛里闪烁着微光,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她的脸,“我不会碰你的,你别怕。” “这件事不许再提,听明白了吗?”雪兰起身,疾步朝着门口走去。俄而又顿住脚步,“你若敢在穆百里跟前胡言乱语,从今以后都别再出现在我跟前。” 王少钧急忙起身,“我什么都答应你,我只是想陪着你,只想陪着你而已.你别赶我,我什么都没了我只有你。” “跟着来!”雪兰面无表情。 在东厂的地底下是偌大的地宫,暗无天日。走在那灯火晦暗的地道里,只听得见清晰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呼吸声。 雪兰走在前面,引着王少钧推开了一扇石门,里头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一如当日在知府夫人的地宫密室里。 王少钧愣住,走进熟悉的世界里,回眸望着身后的雪兰,“这是什么意思?” “把活人蛊的方子给我。”雪兰直言不讳。 王少钧微微仲怔,“你要活人蛊做什么?” “各为其主,你为无极宫,我为东厂。”雪兰冷了眉目,“我不会真的去做活人蛊,我只是要方子。你若不给我也没关系,但只有一点,从今往后世上再无活人蛊这种东西。你懂我的意思吗?” 王少钧点点头,“你放心,来日就算有人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有关于活人蛊的事情。” “你最好言出必践。”雪兰掉头就走,“以后这里就是你的房间。” “那你呢?”王少钧忙问。 她顿住脚步,也不回头看她,只丢下一句,“我负责盯着你,所以你放心,我就在附近。”她不想告诉他,自己确切的位置。有些东西能避免的尽量避免,就好比——她至始至终都不敢去直视他的眼睛。 生死蛊的力量,是她无法掌控的,所以她不会冒险,也不能冒险。 覆辙不可重蹈,旧事不可重来。 王少钧目送雪兰离去的背影,复而环顾四周。这才是他的世界,他就喜欢摆弄这些瓶瓶罐罐的。事实上,他也需要这些东西,来配合他掌控生死蛊的秘密。 天知道,他是偶然之间发现了生死蛊的妙用,但是对于生死蛊的掌控和最后衍生的用处,他暂无把握。是故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彻底的了解生死蛊。 他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一时大意,最后让雪兰白白送了性命。眼下雪兰是他的命,是他的所有一切。 纵然自己再也无法与她欢好,可是能这样看着她,与她一辈子在一起也是极好的。当然,前提是她不能跟任何人在一起,因为她只属于他。 他不在乎当她的谁,奴隶还是奴才都无所谓。 她要活人蛊,他便尽力去做,只要她开心就好。 他要陪着她,永远在她身边守着她,守她一辈子。 雪兰知道王少钧的执念,是故她并不想多说什么,事已至此只能极力保持隐忍。谁让她运数不济,招惹上这么一个瘟神。 地宫门外,穆百里眸色无温,“如何?” “他会为我们所用。”雪兰深吸一口气,“其实你不该这么做。” 四下无人,陆国安不会让任何人靠近此处。 “那你觉得该怎么做?”穆百里反问。 雪兰望着他,“哥,义父义母说过,咱们是严禁触碰蛊毒的。如今你让王少钧去研制蛊毒,这有违义父义母教诲。” “他们已死,教诲早亡。”穆百里转身就走。 “哥!”雪兰拦住他的去路,“我们走吧,离开大邺回北疆。” “回北疆?”他回头,眸色清冽的盯着她,“北疆还有安身立命之地吗?雪兰,是你太单纯还是太蠢呢?除了这大邺,还能去哪呢?何况如今东厂就在本座手中,你觉得本座若是放了手,那些人会让本座安度余生吗?” 他此生杀戮太重,就算此刻悬崖勒马,却也是回头无岸。 一脚迈进来,除了死没有第二条路。 他甚至想过,若是有朝一日自己身死,只怕那些人要啖其肉喝其血,非得将他挫骨扬灰不可。可是身后事谁又能知道呢? 他如今要做的就是让这些人没有翻身的机会,所要做的只是活下去,让那些人都不得好死。死得人多了,才能平息他心头的恨。 鲜血的屠戮,何尝不是另一种救赎。 雪兰哑口无言,伸出去的手无力的垂下,眸色晦暗,“这么说,没有退路。” “何止没有退路,还不能停下来。”穆百里缓步朝前走,“过去的你已经死了,过去的冉恒也已经死了,如今本座是九千岁,掌管着东厂的生杀大权。”他拂袖眺望,“你看看这东厂的天,永远都是黑的。进了这东厂就必须像鼹鼠一样,过着永不见天日的生活。你懂吗?” 雪兰敛眸,“冤冤相报何时了?你纵然他们都杀光了,义父义母也不会活过来,当年的事情——” “别跟本座提当年!”他眸色狠戾,伸手轻抚她精致的面颊,掌心的温暖却让她打了个战栗。这眼神,就像北疆的狼,透着嗜血的颜色。 他的手捏紧了她纤细的脖颈,“记住,永远都别再提当年,否则就算你来自当年,本座也会杀了你。” 音落,他拂袖离开。 “哥?”她低唤。 他始终没有回头,走得决绝而果断。 是的,他变了。 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温暖的少年,不再是她的哥哥,不再是她的未婚夫。当年的冉恒活泼开朗,待人和善温柔,不管发生什么事他总会笑着说:无妨。 然则现在呢? 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冰冷的杀气,凉薄的淡漠,没有半点眷恋与温柔。就像同一副皮囊,却是两副心肠。对于她,他似乎没有耐心,便是昨夜的献舞一曲,他对她也只有利用。 利用她,带走赵无忧。 赵无忧? 她下意识的捏紧了手中冷剑,“哥,你到底怎么了?难道赵无忧比我还重要?”她不明白,赵无忧一介男儿,为何会跟穆百里纠缠不清呢? 一个是朝廷大员,一个是九千岁。 争权夺势,是为敌人。可为何有时候,她却觉得这两人的关系不一般呢?不似敌人倒似知己,有一种难言的情愫在其中。 雪兰一时间也说不清楚,穆百里与赵无忧的关系,总觉得有些别扭,怎么看都不舒服。她想着,自己有必要弄清楚,这两人之间到底存着什么样的联系? 走出东厂大门的时候,雪兰觉得有人在跟着自己,可环顾四周又没有发现可疑之人。眸色微恙,她疾步离开。 阴暗处,有人低声语。 “是她吗?” “穆百里从平临城带回一人,便是她。” “盯紧点,暂时不许轻举妄动,等上面的吩咐再行事。” “是!只不过,这尚书府真的会有行动吗?” “所以让你盯紧点,免得着了圈套。” “明白!” 明白自然是最好的,最怕的就是不太明白!这世上最难懂的便是人心,最难求的便是明白。 自雪兰出门,便有番子快速跟陆国安禀报,陆国安转身告了穆百里,“爷,雪兰姑娘这是要去哪?” “她自然是有她的去处。”穆百里端坐园中,指尖夹着白玉瓷盏的盖子,眸色微沉,“赵无忧去了六部衙门?” “是!”陆国安俯首。 抿一口香茶,穆百里放下手中杯盏,“去六部衙门候着吧!” 陆国安犹豫了一下,“爷的意思,兰姑娘是去找赵大人了?” “昨儿夜里的事,雪兰还惦记着呢,为何本座要利用她带走赵无忧。”穆百里揉着眉心,“女人心,果然针尖儿一样。” 陆国安与身边的人吩咐了一声,那人便急急忙忙的离开。 “爷,兰姑娘会不会对赵大人不利?”陆国安难免有些担心,这赵大人要是出了事,不知道咱家爷会不会大发雷霆呢? 虽说是敌人,可世上能让咱家爷惺惺相惜的敌人还真是不多。难得有个看得上眼的“敌人”,若是没了可怎么办呢? 穆百里看上去有些担心,但——最终是一声轻叹,“过会带着人过去吧!” “去救赵大人?”陆国安一愣。 穆百里冷然望着他,“去把雪兰带回来。” “啊?”陆国安蹙眉,“兰姑娘武功极高,赵大人手无缚鸡之力,这怕是不能吧!” “一介莽夫。”穆百里显得有些烦躁,这女人之间的事儿,还真是纠缠不清。若都像赵无忧这般用脑子办事,就没那么多烦恼了。 可惜啊,雪兰的脑子不够用。 尤其是到了赵无忧跟前,简直是不堪一击。 陆国安白了一张脸,俯首不敢吭声。转念一想也对,赵无忧是谁?回到府里,听简衍把昨夜的事情一说,当下就能明白过来。 最后的最后呢? 穆百里伤了简衍,这赵无忧势必会拿雪兰下手,一报还一报,谁心疼谁知道。可赵无忧又不是那种鲁莽之人,她喜欢循循善诱,喜欢步步为营。 所以赵无忧不会亲自来找雪兰,而是等雪兰自己想通,自投罗网。 从昨夜的事情之中,雪兰会悟出一个道理,那就是穆百里跟赵无忧关系匪浅。依照雪兰的自信,她会亲自登门来求个明白。 云筝上前,“公子,府里来了消息,说是雪兰姑娘打听了公子的去处,估计这会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赵无忧放下手中杯盏,瞧了云筝一眼,“来得还挺快的。” “一切皆准备就绪,只不过公子,到时候——”云筝蹙眉。 赵无忧笑得温和,“留一口气就行,其余的你们看着办。” “这么一来,东厂怕是不会罢休的。”云筝难免担虑。 赵无忧站起身来,缓步走到窗口,负手而立。她瞧了一眼外头宽敞的院子,殊不知这四下早已埋伏着精锐影卫,就等着雪兰的自投罗网,“不会罢休才最好,若就这样算了,倒不是他穆百里的作风。” “公子这步棋,很险。”云筝俯首。 “凡事只该难得不该易得,易得之事易失去,难得之事若火中取栗,只能险中取胜。”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敲打着窗棂,发出微弱的脆响,一声声若敲击在云筝的心头。 云筝行了礼,“奴婢去安排。” 赵无忧没有吭声,默许了云筝的离去。 她在想一些事情,比如说某些伺机而动的宵小之辈,能不能补充自己的后续环节呢?如果不能,那自己这一次算是惹了大麻烦。 只要那些蠢货真当给自己做了垫脚石,那这一局她便是大获全胜。 就像云筝所言,她是在冒险。可这世上哪件事不是在冒险?她这辈子都在赌。 输赢,不过性命罢了! 雪兰是真的来找赵无忧,她穿着东厂的锦衣,所以门口的守卫不敢拦着,只得乖乖的放了她进去。雪兰不疑有他,想着这官府衙门怎么可能还有陷阱。 问清楚了礼部的院子,她直闯赵无忧的办公地。 进了院子,她一眼便看见临窗而立的赵无忧。 顿住脚步,雪兰站在院子里,眸色无温,“赵无忧。” “这是六部衙门,你虽然是东厂的人,可按照官阶来说,你不该尊我一声赵大人吗?”赵无忧不紧不慢的开口。 云筝与奚墨守在门外,面色僵冷的防备着雪兰。 雪兰冷笑一声,“我爱怎么喊就怎么喊,你还能拿我怎样?” “以下犯上,若是以罪论处,重则该杀,轻则该打。”赵无忧笑得温和,“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你以为有穆百里给你撑腰,你便能在这六部衙门放肆?雪兰,你简直是愚不可及。便是皇上今日在此,这王法条条难不成还要徇私吗?” “我管你什么王法条条,今日我便要问个清楚。”雪兰陡然凝眸,瞧着四下的动静。 眨眼间,门外的衙役已经冲上来将雪兰围困其中。 可雪兰却是毫不畏惧,所谓艺高人胆大,仗着自己武艺高强,丝毫不将这些人看在眼里。她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的望着赵无忧,“我只问一句,你跟千岁爷是什么关系?” “你在审问我?”赵无忧面色一紧,“倒不如你来告诉我,你跟穆百里是什么关系?” “与你何干?”雪兰冷然。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所以我能给你的答案,也是这个。” 与你何干! “你敢耍我!”雪兰切齿。 “是你太蠢。”赵无忧低头一笑,“换做我是你,我会亲自去问穆百里,而不是来问敌人。你看看你现在的处境,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你觉得在我的地盘上,我还怕强龙压了地头蛇吗?” 音落,云筝一声厉喝,“此人欲对大人不利,速速拿下!” 说时迟那时快,一干人等悉数扑上来。 雪兰不甘示弱,她既然来了当然要一个答案。 衙役们自然不是雪兰的敌手,三两下便被雪兰打得满地找牙,一个个横七竖八的趴在地上爬不起来。雪兰冷笑一声,“这便是你所说的地头蛇吗?六部衙门又如何,只要我想进,纵然是皇宫大内,我也能如入无人之境。” 她面色陡沉,“赵无忧,今日我要你付出代价。” 赵无忧依旧安然自若,面不改色,“哦,是吗?那我倒要看看,你口中的代价到底是什么?” 雪兰飞身而起,直扑赵无忧而去。 “公子!”云筝疾呼。 雪兰的确有些自以为是,飞身而起,伸手便去抓赵无忧的脖颈。 突然间寒光迸射,雪兰来不及缩手,素白的手腕上当即被划出一道口子,鲜血直流。所幸她自己武功不弱,一个凌空翻,硬生生被逼退回院子里。 埋伏在旁的影卫一拥而上,再次将雪兰包围。 鲜血沿着雪兰的手掌,不断从指尖滴落。她白了一张脸抬头去看站在屋檐下的素兮,是她太大意,竟然没发现有人藏在屋檐下就等着给她致命一击。 在平临城的时候,雪兰和素兮是打过照面的,她记得从地宫出来,素兮便一直陪在赵无忧身边。 鲜血淋漓而下,雪兰的额头满是冷汗,冷眼盯着素兮垂落的冷剑。 剑尖上嫣红的血,是雪兰失败的见证。 “大胆逆贼,敢行刺赵大人。来人,杀无赦。”素兮冷喝。 说是杀无赦,其实是因为了解雪兰的功夫底子。派上来的影卫虽然武艺高强,可都不是雪兰的对手。然则雪兰也讨不了好处,她的右手已经抬不起来了。 敢对赵无忧下手,素兮岂能容你。 这一击,快准狠。 眼见着自己输了,雪兰也是识时务的,当即踩着一名影卫的肩膀,飞身越出了围墙。 雪兰狼狈的逃离六部衙门,素兮蹙眉,“公子,要追吗?” “让衙役去追。”赵无忧揉着眉心,慢条斯理道,“留一口气。”  素兮颔首,“卑职明白!” 赵无忧抬头,望着素兮离去的背影,眉眼间弯弯如月。若欲擒之必先纵之,所以很多时候,人都是输给自己的。 “公子,东厂的人很快就到。”云筝抿唇。 “恐怕来不及了。”赵无忧笑得温和。 第138章 废了 等到内院的事情结束,衙役们都冲出了大门,简为忠这才快速进门,脸上有些惊愕之色,“这是怎么回事?”瞧着地面上的血,简为忠生生咽了一口口水,“谁受伤了?赵大人你受伤了?” 赵无忧不紧不慢的走到院子里,看着脚下的鲜血,笑得一如既往的温和无害,“不是我的血,是刺客的血。那刺客想行刺我,谁知教我的随扈打伤了。” “那衙役们集体出去,就是追刺客?”简为忠心惊。 赵无忧轻叹一声,“也是个可怜人,年纪轻轻的脑子便已经不好使,这青天白日的也敢来六部衙门造次,实在是自寻死路。” 简为忠打量着赵无忧,“赵大人没事就好。” “我能有什么事?想杀我还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你说对不对,简大人?”赵无忧笑了笑。 简为忠点点头,“这倒也是,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赵无忧问,眸色微冷。 简为忠忙道,“只不过犬子如今在赵大人处养伤,下官心中难免有些不好意思。劳烦赵大人,实在是过意不去。” “简大人若真当过意不去,就把皇上赐你的九龙杯送我吧!”赵无忧笑道。 简为忠一愣,“啊?” 赵无忧拍了拍简为忠的肩膀,“简大人,我与简衍乃是青梅竹马的弟兄,他能为我深入虎穴,我自然得尽到兄弟之义,以后这些话便不必再说。说多了,难免——让人当真。” “是!”简为忠颔首。 “你回去吧,我这儿没什么事。”赵无忧拂袖。 简为忠点点头,躬身作揖,抬步离开。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若有所思的站了站,不解的望着那一滩鲜血。赵无忧可不像是这么好打发的人,身边高手如云,怎么可能让衙役去追刺客,而不是尚书府的影卫? 这点,简为忠还真是没想通。不过没想通归没想通,想多了对他也没有好处,干脆不去想。 然则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陆国安竟然领着东厂的人直闯六部衙门。 瞧着院子里的血,陆国安的脸色都变了,“赵大人,你杀了兰姑娘?” 赵无忧坐在院子里,看一眼极好的阳光,拢了拢衣襟,“哪个兰姑娘?” “在平临城的时候,你见过的雪兰姑娘。”陆国安手一抬,“给我搜。” “不必搜了,人已经翻墙跑了。”赵无忧笑得温和,“只不过受了点伤,能不能撑着回到你们东厂,可就不一定了。” “赵大人,雪兰姑娘好歹也救过你。”陆国安道。 赵无忧无奈的望着他,揉着眉心轻叹,“你还记得,穆百里经常说我什么吗?” 陆国安一愣:喂不熟的白眼狼。 “看样子是想起来了。”赵无忧笑了笑,“你们千岁爷的话,我得给他落到实处。回去带句话给穆百里,别怪我心狠手辣,是他自己手下无情在先。我说过,不管他想怎么对付我都可以,横竖我们是敌人。可他不该伤了我的朋友,大家一报还一报才算扯平。” 陆国安瞧了一眼滴落在围墙上的鲜血,也不敢再逗留,“追!” 赵无忧含笑望着陆国安急急忙忙离去的背影,悠然自得的坐下来。一场好戏越来越好看了,欲擒故纵,借刀杀人,这一环接一环的,穆百里难道真的如此放任? 他不是很在乎雪兰,以至连王少钧的命都留下了?这会怎么不亲自来救人,若穆百里亲自出马,局面便不会由她一人掌控。 “公子,会不会出事?”云筝担虑。 奚墨已经去跟消息了,赵无忧只能继续等着。 “穆百里的心思,其实是最难猜的。”赵无忧眸色微沉,“我不知道他此时此刻是什么心思,会甘心情愿看着我伤了他的心上人?还是说,他也在筹划着什么?利用雪兰最后兴师问罪,不在意雪兰的性命,只在乎她的价值?我也猜不透。” “连公子都猜不透,那这事儿就不好办了。”云筝轻叹一声。 “只要他们敢动手,就没什么不好办的。”赵无忧笑靥如花。 的确,只要雪兰死了,这笔账非但不会记到赵无忧的头上,反而会让她省了不少事。总有那么几个不知死活的,意欲让尚书府和东厂鹬蚌相争,可偏偏自己当了这鹬蚌而不自知。 雪兰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般狼狈过,鲜血不断滴落,她死死捂着手腕,面色惨白的往前跑。衙役在后头紧追不舍,但是很快便落在了后面。雪兰的武功自然是极好的,想甩掉衙役也是很简单的事情。 可她没想到,甩掉了衙役却惹上了大麻烦。 比如眼前这些不速之客,一个个黑衣蒙面,将她围困在死巷之中。这一次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雪兰咬牙撕下一片衣角,将受伤的手腕包扎止血。 此刻她已经明白,自己被逼上了绝境。 看着这明晃晃的刀子,她知道他们不是来围捕自己的,而是来杀人的。她有伤在身,他们将趁虚而入杀死她。只要她一死,那么东厂和尚书府的矛盾会被彻底激化,因为没有人会知道,还有第三方势力的存在。 雪兰想跑,可越是挣扎越乱。 到了最后脊背上狠狠挨了一刀,黑衣人一脚飞踹在她肩头。 鲜血的流失,让她疼到麻木。身子落地的那一瞬,她趴在那儿半晌没能爬起来。单打独斗,这里没有人是她的敌手,奈何早有素兮伤她在先,这些乘人之危的小人又集体围攻,雪兰实在是扛不住。 冰冷的刀子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她无力的睁着眼。 没人回答她,手起刀落的那一瞬,她重重的合上眼眸。 耳畔传来“嗖”的一声清响,素兮无温伫立,手中冷剑脱手,贯穿了黑衣人的脖颈。她冷笑两声,“无极宫的人还真是够无耻的,专干这种乘人之危的勾当,真让人忍无可忍。” 雪兰如释重负,当即晕死过去。 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事,雪兰便什么都不知道。 朦胧间,她听到有人在说话,好像是大夫吧! 大夫说,她的右手手筋被挑断了,这就意味着她的右手再也使不出力量。以后她是个半残废,这右手就算是废了。 她自诩武功高强,只身独闯大邺亦不曾皱过眉头,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淡淡的药香在鼻间徘徊。而后便是穆百里平静而磁重的声音,“醒了便吃药,事已至此多思无益。” 雪兰睁开眼睛,入目便是穆百里那张浓墨重彩的脸,在他的脸上永远都看不到真正的情绪波动。她甚至觉得他这人早就断了六根,绝了七情六欲。当然,他不是佛而是魔。 他单手扶她坐起,眉目间仍旧是那淡淡的温柔。 “我都听到了。”她哑着嗓子,红了眼眶,“我以后是个废人。” “如果你觉得自己以后会是废人,那便是废人吧!”他也不反驳,将汤药喂到她嘴里。 汤药入喉,苦涩至极。美人垂泪,惹人垂怜。 她握住他的手,“哥,我的右手废了,是赵无忧的人害了我。” 穆百里报之一笑,笑得有些寒凉,“在此之前本座是怎么叮嘱你的?” 雪兰泪如雨下,“可我的手废了?我被她挑断了手筋。” “本座警告过你,离赵无忧远点,你不是她的对手。”他将药碗放下,指尖力道微重的抚去雪兰脸上的泪珠子。最后,他眸光狠戾的捏住了她的脖颈。 窒息的感觉让雪兰骇然瞪大眸子,梨花带雨的面上,泛着死灰般的煞白。 “赵无忧的命只有本座能拿,你听清楚了吗?”他咬牙切齿,身上杀气腾然。 雪兰从未见过这样的穆百里,不,这不是她的冉恒哥哥。眼前的穆百里几乎是个陌生人,跟从前的冉恒相比,除了这温润的笑,再无任何相似之处。 察觉了雪兰僵直了身子,穆百里松了手,报之温润浅笑,“吓着你了?” 雪兰的身子莫名的颤抖,看着穆百里恢复原状,再次温柔的替她拭去脸上的泪,一颗心颤抖得不成样子。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穆百里。 是温润浅笑的情郎,还是方才那个狠戾无情的魔? “哥?”她轻颤着低唤。 穆百里深吸一口气,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雪兰,这不是北疆这是大邺,在大邺这儿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你若一意孤行,谁都保不住你。这话本座只说最后一遍,你必得牢牢记在心中。否则来日身死,那便是你咎由自取。” 雪兰伏在他怀里,只觉得身子冷到了极点。她死死抓紧穆百里的衣襟,“赵无忧废了我的手,难道我就活该吗?纵然你说的句句在理,可这个仇我一定要报。哥,我们对着真神发过誓的,我……” 下一刻,穆百里陡然捏起她精致的下颚,“当年外敌入侵,血流漂杵的时候,你所谓的真神难道就瞎了眼吗?呵,真神?求神不如求己,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本座重新教你吗?” 音落,穆百里骤然起身,拂袖转身,没有半点犹豫和眷恋。 她伏在床沿,无力的望着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有泪无声无息的滑过面颊。 门后,王少钧无温伫立。 第139章 毒发 穆百里出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是故陆国安也不敢多问。一出宫宴闹出两台戏,真当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临了,谁都落不得好。 一个伤了肋骨,一个废了右手,当真是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 这买卖做的,其实谁都没占到便宜,都是输。可偏偏两人谁都不肯相让,仗着自身的优越阵地,卯足了劲要一拼高低。 陆国安的内心是崩溃的,果然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好在这两人都是极为聪明的,就算杀尽天下人,也会保全自身不受损伤。 东厂送来邀请函的时候,赵无忧正坐在简衍的床前,喂简衍喝水。 昨夜简衍有些高热,难为温故照顾了他一夜,是故今儿一大早,她便过来亲自照看简衍。 “你公务繁忙,不必来照顾我。”简衍含笑望着她,似乎怎么都看不够,“若是累着你,反倒是我的罪过。这儿挺好的,温大夫照顾得很仔细,你放心便是。” “我们是朋友。”赵无忧将茶碗递给云筝,温和浅笑,“何况你这一身的伤又是因为我,我怎么能放得下心?你爹那边我已经说过了,你只管放心就是,诸事我已安排妥当。” “你做事惯来仔细,我当然放心。”简衍笑了笑。 伤及肋骨,便是呼吸都觉得疼。赵无忧也不多说什么,说多了反而矫情,只是拧了把湿毛巾,温柔的替简衍擦拭额头冷汗。 外头,奚墨低低的禀报,“公子,奴才在外头候着。” 听得这话,赵无忧便心里清楚,怕是有什么事不方便在简衍跟前提及。而简衍也明白,这必定是朝廷之事,因为赵无忧最不愿让他插手的便是朝廷的事情。 “你好好养着。”赵无忧起身。 简衍报之一笑,“你去忙吧!” 他目送着赵无忧离去的背影,她能这般安安静静的与自己待一会已然是奢侈之事。此刻能这样静静的独处,于愿足矣。 赵无忧走在长长的回廊里,奚墨将手中的邀请函双手递呈,“公子,东厂来的,此刻人就在府门外头等着。” “怎么不请进来?”赵无忧问。 “来的是陆千户,但是——”奚墨俯首,“他不肯进来。” “堂堂东厂千户,守在我尚书府门外,你说是做给谁看呢?这是要昭告天下呀!”赵无忧望着手中的邀请函,只面上印着东厂的特殊标记,打开来里头什么字都没有。 穆百里这是跟她玩哑谜呢? 试探她对雪兰做了那样的事儿,还敢不敢去东厂赴约。她若是不肯去,这陆国安必定在门外继续守着,非得守到天荒地老不可。 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赵无忧皱眉,“看样子,是该去一趟了。” 云筝担虑,“公子,万一东厂的人对公子下手,那该如何是好呢?” “下手是必然的,就看他心里孰轻孰重。朝政和女人,他纵然是个太监,也该有所抉择才是。”赵无忧随手便将邀请函丢给云筝,抬步往外走。 陆国安一直在府门外等着,千岁爷说了,若是赵无忧不出来,他就得在府门外等一辈子。好在赵无忧也不是个磨磨唧唧的人,收了邀请函自然是要去的。 否则陆国安在门外一直等着,时日久了是会引人误会的。 陆国安专车接送,赵无忧也不拒绝,穆百里的车子坐得安全又舒服,她何必苛刻自己?云筝与奚墨只能驱车跟在后头,眼睁睁看着自家公子又进了东厂大门。 奚墨压低声音道,“公子进这东厂,都快要进出瘾了。” “什么叫瘾?公子是被逼无奈的,若是可以选择,她必定此生都不愿踏入这鬼地方。”云筝冷着脸,站在马车边上,冷眼看着偌大的东厂门庭。 赵无忧进去了,熟悉的回廊熟悉的路,她觉得自己进东厂都快赶上回丞相府的频率了。这一来一回的,倒有些回娘家的错觉。 她觉得有些无奈,颇为无奈。 这一次,穆百里没有闲情雅致让她去房间小酌,而是把会客场所放在了书房。 然则进去的时候,穆百里似乎并不在。 “赵大人且在里头候着吧!”陆国安合上房门。 赵无忧抿唇,环顾四周。这书房还算干净整洁,乍一看倒是蛮顺眼的,跟她的书房有几分相似,都是简简单单的,没有太多的花架子摆设。 可对于穆百里这样的骚包蛋而言,这书房似乎有些过于简单。 赵无忧蹙眉,却听得地面上忽然裂开一道口子,里头传来穆百里低哑的磁音,“进来。” 这倒是把赵无忧吓着了,还好她没站在那一块,否则不得摔死?还好还好,所幸她是个闲不住的,会四处走动。深吸一口气,她摸着冰凉的石壁,缓缓下了地道。 上头的面快速合上,地道里显得有些黑黢黢的。 “千岁爷?”她低低的喊着,沿着地道里的壁灯方向,慢慢走进去,“穆百里?” 心头不悦的腹诽一句:死太监! 此处没有半点守卫,整条地道都空空如也,黑乎乎的世界里,让她觉得浑身不舒服。这幽闭恐惧症,让她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殊不知,若不是穆百里首肯,她是不可能囫囵个的进入此处的。就好像他的房间,不是人人都能进来的。推开一扇门,满目书架。这么多的书籍,一眼望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这死太监有多博闻强记。 书架之中,隐约有人影晃动,赵无忧循着动静走过去,“穆百里,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样?我且告诉你,你敢——” 话未说完,身子已重重的抵在了书架处。 抬眸间,却是那张浓墨重彩的容脸,在自己的视线里骤然放大。唇上一热,而后是他带着几分嘲讽的声音,“本座连赵大人都弄上了床,还有什么不敢的?嗯?” “无耻。”她切齿。 他松了手,随手便将手中的书卷放回架子上。 “你到底有什么事?”赵无忧问,扫一眼四下,“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东厂的消息库,所有的消息都是经过处理才能归纳入档,到这儿存档封锁。”穆百里漫不经心的握住她的手,只觉得她掌心有些濡湿,当下皱了眉头打量着眼前的赵无忧。 赵无忧面色微白,这模样让穆百里想起了当日从知府夫人的地宫出来之时,那会她好像也是这样,然后反应还有些迟钝。 穆百里温热的掌心裹紧了她冰冰凉凉的柔荑,有意识的握紧少许,“你不喜欢?” “我讨厌这样黑漆漆的地方。”她望着他,“我不是千岁爷,能在这里习以为常的当一只鼹鼠。” 他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拉着她去一旁坐下。 旁边摆着一副棋盘,她与他各坐一边,看样子不对弈一场,他是不会放她出去的。 赵无忧早前说过,她最不喜欢的便是下棋,而现在的,他让她把所有厌恶的事情都轮番做一遍。估计这便是开场白,就是这小心眼的男人,最默不作声的报复方式。 报复她废了雪兰的右手,让雪兰从今往后回归“弱女子”的队伍。 黑白棋子交锋,谁都不肯相让,这一番棋盘上的生死互搏,更像是现实中的二人。也许其最终结果是一子错,满盘皆落索。也可能是两相欢喜,最后谁都没有输。 当然,前者居多,后者——只能看运气了。 白子落下,赵无忧终于抬头看他,“千岁爷是觉得,本官坏了你的如花美眷,所以心里不痛快,就想着法的折腾我?” 黑子落,穆百里轻叹一声,“你让人废了雪兰的右手,这事儿本座怎么也不能袖手旁观吧!” “那千岁爷该怎么处置呢?”赵无忧漫不经心。 “谁动的手,谁——” “休想!”她落下棋子,“穆百里,你得弄清楚一件事,当日众目睽睽之下,你的宝贝疙瘩跑到六部衙门行凶,打算行刺我这礼部尚书。这事六部衙门的人都知道,我没让千岁爷好好约束你的宝贝疙瘩,你反倒来兴师问罪了?” “怎么,难道我就活该死在她手里而不还手。如此一来,到底是她脑壳里进水,还是我这脑袋被千岁爷给踢了呢?嗯?” 穆百里皱了眉心,“赵大人骂人,还真是不吐脏字。” “咱是斯文人,自然得礼貌用语,不像有些人只知道打打杀杀的,却不去看一看孙子兵法,提升提升自己。若非如此,怎么会一脑袋扎下来,头破血流还得千岁爷跟在屁股后头擦干净。”赵无忧惋惜的摇头,“倒是可惜了,这样的小美人,想来千岁爷昨晚必定是彻夜难眠,心痛不已了。” “本座终于明白,丞相为何要出使邻国,久久不见回朝。”穆百里揶揄般笑道,“换做是本座,家里有个这么伶牙俐齿的女儿,想来也不愿回来。” 赵无忧呵笑两声,“不好意思,一不小心说中了千岁爷的心事。千岁爷没有起杀人灭口之心,我赵无忧着实该感激涕零。可千岁爷早前也夸过我,说我是喂不熟的白眼狼,我若是感激涕零岂非辜负了千岁爷的厚望。是故到了此刻,我也是为难。” 穆百里听得牙根痒痒,这丫头还真是让人无可奈何,有时候他还真想就这么掐断她纤细的脖子。 “喂不熟的白眼狼,果然是白眼狼。”穆百里咬牙切齿,嘴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赵大人好口才,难怪皇上会如此偏爱赵大人。” “哪比得上千岁爷的福分,即便没有我这口才,皇上也如此偏爱,可见千岁爷的本事是无人能及的。”赵无忧笑得温和。 这言语间到底是贬是褒,不用想也知道。 “赵无忧,不说反话会死吗?”穆百里无奈的揉着眉心。 赵无忧摇摇头,“那倒不会,只不过我怕千岁爷会无聊至死。两个相处,若是你不言我不语,这跟对着木头疙瘩有什么区别呢?难道千岁爷是因为雪兰姑娘文静优雅,这才喜欢上——人家。” 这话听得实在是要多刺耳有多刺耳,何况她还在不该停的地方稍作停顿。 穆百里若有所思的望着她,“本座似乎只上过赵大人的床。” “是吗?”赵无忧一脸的讶异,“这真让我受宠若惊呢!” “赵无忧,好好说话!”穆百里觉得自己很想一巴掌拍过去。 赵无忧点点头,轻咳两声,“既然千岁爷不喜欢,那——”白子落棋盘,她笑着抬头,“你输了。” 穆百里一愣,“你在分散本座的注意力。” “很抱歉,这叫兵不厌诈。”赵无忧无奈的望他,“我早就提醒过千岁爷了,要多看孙子兵法。孙子曰,兵者诡道也。怎么千岁爷博览群书,却也没有记住呢?” 穆百里扶额,“你说够没有。” “说够了。”赵无忧起身,“告辞!” “本座没有下逐客令,你如何走得出这东厂范围?”他蹙眉。 赵无忧笑了笑,“我若是走不出去,常人还以为千岁爷为了雪兰姑娘能得以保全,不得已杀了礼部尚书灭口。我死倒也罢了,临死前还得提醒千岁爷一句,您要的东西在我身上,不知道我若是死了,这玩意还能不能取出来?” “若是取不出来,倒是可惜了千岁爷这些日子的厚待与怜爱。不过也没关系,烦劳千岁爷杀我的时候,把六部衙门一干人等都给剁了,否则雪兰姑娘行刺一案,怕是会十传百,百传千,到时候千岁爷便要再造杀孽,屠戮天下才能平息这悠悠之口。” “赵无忧,你在威胁本座。”穆百里冷然起身。 赵无忧无奈的揉着眉心,“千岁爷没听出来吗?我这不是威胁,我这是给您分析利弊呢!您这一路从小太监到司礼监,再从司礼监到东厂提督,而今的千岁爷,多么不容易。若是因为我这病秧子而导致功亏一篑,岂非可惜,连我都不忍心。” “不过我想千岁爷比我聪明,有些事儿我也不必再说了,一句话的事儿,你让我过来是想借我的手平息雪兰姑娘刺杀之事,倒也容易。然则千岁爷很清楚,你我之间只有等价交换,没有平白无故的情深意重。” 穆百里轻叹一声,“这么聪明,不怕折寿吗?” “折寿?”赵无忧笑得凉薄,“以我如今的身体状态,折寿不折寿的有什么区别。何况——除了我自己,谁都不敢让我折寿。” “赵大人好自信。”穆百里抬步往前走。 赵无忧轻咳两声,随即跟在他身后,“承蒙千岁爷关照,这点自信若是都没有,岂非让你失望?” “你在查你母亲的事情?”穆百里将一封书信从书架上取下来,“对吗?” 眉目微沉,赵无忧的脸上依旧待着温润的笑,“我娘在云安寺里好好的,我查那些做什么?何况,我娘是我娘,跟千岁爷可没什么关系。难不成,千岁爷真想成为一家人?” 穆百里只觉得满腹委屈,到了床,便只有他欺负她的份儿。可落了地,惯来是她调侃他,而后占尽了便宜。果然是时也命也,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在本座手中,有一封书信,这里头记载着你娘回京的路上,在某个地方出过一些事情。”穆百里意味深长的说着,“你不想知道吗?” 赵无忧报之一笑,“不想。”语罢,她掉头就走。 穆百里当即扣住她的手腕,“你不是在找这个吗?” “我找是我的事,可我不会拿我母亲的事,来跟你做交换。雪兰姑娘的事,烦劳千岁爷自己解决,赵无忧爱莫能助。”她甩开他的手。 敢拿她母亲的事做交换,谁都不行。 于是乎,穆百里又知道了赵无忧的一个软肋。 除了简衍,剩下的便是她母亲杨瑾之。 穆百里嗤笑,“真的不想知道?” “你东厂有如此严密的信息网,若真的知道了什么,还会眼巴巴的送到我跟前?穆百里,试探人也要有个底,若是太过头可就是不打自招。”她看都不看他一眼。 这招,她在平临城用过了。 穆百里揉着眉心,“能不能不要这般聪明,知道太多很惹人厌烦。” “不好意思,天生聪慧,天赋异禀,要不——烦劳千岁爷跟我母亲说一声,把我回炉重造。”赵无忧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 “出去!”他拂袖转身。 赵无忧眉心微挑,默不作声的跟在外头。他知她不喜欢这样的密闭空间,知她不喜欢下棋,还非得让她都走一遍,她不磕碜他都不好意思。 回了地面,赵无忧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心下稍稍缓解,“雪兰的事情如今满城皆知,千岁爷想保住她,可得费些功夫才行。这以杀止杀终究不是办法,闹大了,皇上那儿也不好交代。毕竟这六部衙门,可不是寻常的衙门。” “你想怎样?”穆百里问。 “东西还我,我帮你摆平。”赵无忧摊开手。 穆百里凝眉望着她,“东西?” “怎么从我这儿拿去的,就怎么还回来。”赵无忧笑了笑,“咱们现在都各自握着把柄,性命攸关,还望千岁爷能想清楚。无极宫能追杀雪兰,打算嫁祸我尚书府,自然会有第二次。朝廷追捕,无极宫追杀,千岁爷这未来夫人的日子,可真是不好过呀!” “你少贫嘴,把要说的话一次说清楚。”穆百里端正态度,既然是交易,就该有交易的姿态。得讨价还价,漫天要价落地还价。 赵无忧坐下来,“那我就直说了,明人跟前不说暗话,把东西还我此外无极宫的事儿还劳烦千岁爷多费心。哪日铲平了无极宫,可就是大功一件。” “不是无极宫想杀人,是你赵大人想要借刀杀人。”穆百里笑得凉薄,“你这是看上了本座的东厂,连本座的刀子也敢借。” “皇上早已下了圣旨,务必要铲除无极宫。可千岁爷迟迟没有动静,那我能怎么办呢?千岁爷要想保住雪兰姑娘,就得有所牺牲,难不成要我做这亏本的买卖吗?这天下可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儿,我这是帮着千岁爷更上一层楼。”赵无忧笑颜如花。 穆百里看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良久,他才道,“你要那串珠子,到底想干什么?” 赵无忧以为他会谈条件,就像自己一样这般苛刻,可没想到他的思维突然跳跃,落在了佛珠之上。她微微一愣,抿唇望着他,容色稍霁,“这跟你没关系。” 除了她,没有人会知道佛珠的妙用。 所以她不说,也不怕穆百里去查,这东西没有史料记载,除了《史记》中的那一段,再无迹可寻。她寻思着,穆百里必定是自己查过了,实在查不出个所以然,只好转头问她的。 思及此处,赵无忧笑道,“答不答应就在千岁爷一句话,我借你东厂的刀子清剿无极宫,而你借我的手摆平雪兰留下的烂摊子,不是极好吗?大家相互帮忙,能免去不少繁琐。” “好!”穆百里答应,“东西可以给你,但你要告诉本座,这串佛珠为何如此重要,以至于你不远千里不顾安危也要赶往金陵城?” 赵无忧笑了笑,“你给我,我便告诉你。” 是故,二人便去了珍品房。 走之前,穆百里让陆国安在花园里准备着,他可得好好听听,这串佛珠的故事。能让赵无忧视如珍宝的东西,必定是好东西。 拿到佛珠的时候,赵无忧的内心是激动的,再凑齐其余的珠子,她就能回去了。思及此处,她不自觉的露出一丝难掩的笑意。 抬头迎上穆百里审视的眼神,赵无忧当即报之一笑。 行至花园里,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指尖轻柔的拨弄着手中的佛珠,“千岁爷想来也查过不少有关于佛珠的事情吧!” 穆百里抿一口香茗,“没错,但本座不相信那些,本座想听你来说。” 赵无忧捻着佛珠,眸色微沉,“其实这佛珠做工简单,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最特别的是它的材质。握在手心里有些沉甸甸的,不是普通的木头所制。传说在西方如来世界,有菩提思凡而落入人间,化为一颗颗铁石,有得道高僧将这些铁石都收集起来,串成了一串佛珠。” “佛珠放在祭坛里开光七七四十九日,最后颇有灵性,能护佑主人平安顺遂。于是乎千百年来,世人趋之若鹜,只想将这佛珠占为己有。可惜啊,这一百零八颗佛珠如今只剩下这么一点,要想凑齐真是比登天还难。” 听得这话,穆百里若有所思的望着她,“一百零八颗?” “当然。”赵无忧小心翼翼的将佛珠放入盒子里,收入袖中,“多谢千岁爷美意归还,赵无忧感激不尽。” 赵无忧这人果然是极为小心的,即便是赢了,她也不会像寻常人那样露出得意忘形的姿态。她依旧是温润如玉的模样,言笑晏晏之间,几近儒雅,“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告辞了。” “本座记得赵大人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过河拆桥。”穆百里若有所思的望着她。 “是吗?”赵无忧蹙眉,“怎么我不记得?” 他低头一笑,“需要本座帮赵大人好好回忆一下吗?” 赵无忧面上一紧,当即环顾四周,“你别乱来,这——” “这是东厂!”他善意提醒。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你放心,雪兰姑娘的事儿,我会给你个交代。一切事情很快会得到解决,千岁爷大可以睁眼看着。” “本座不是不相信赵大人的办事能力,本座是不相信赵大人的这儿——”他的指尖正巧戳在她的心坎上,带着微微的痛楚,稍稍用力,“赵大人没有心,本座如何放心?” 听得这话,赵无忧低眉看一眼他那修长如玉的手指,略带嫌弃的退后一步,“疼。” “知道疼是好事,证明还活着还能活。哪日赵大人连疼是什么滋味都忘了,那才了不得。”穆百里收回手,意味深长的笑着,“赵大人只有疼了,才能记得住本座的话,如同刻在心坎上一般,刻骨铭心。” “若是如此,那我以后必定将千岁爷的话,带进棺材里。”她深吸一口气,俄而端起案上杯盏,里头放的是果茶,她早就闻出来了,“如今就预祝我与千岁爷的这笔交易,最好能双赢。” “有赵大人在,本座怎么都会赢。”他慢条斯理的端起杯盏。 各自喝一口,算是成交。 放下杯盏,赵无忧顾自笑了笑,“六部衙门还有事,暂且告辞。” 穆百里坐定,“不送。” 她又不稀罕他来相送,如今佛珠都拿回来了,自然不必再久留。赵无忧心里是高兴的,揣着心爱的佛珠往回走,失而复得的感觉,真真是极好的。 穆百里微微一怔,只见赵无忧突然顿住了脚步,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这似乎有些不太对劲,赵无忧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方才要说的话她都已经说过了,是以不可能还有什么话要交代。 赵无忧也觉得自己不对劲,一股子邪气突然从丹田处往脑门上涌,经过胸口的时候她更觉一股咸腥味在口腔里快速蔓延开来。 身上的气力正在溃散,她站在阳光底下却只觉身子逐渐冰凉。抬头看看极好的阳光,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紧接着双眼一闭,砰然倒下。 脚下生风,眨眼间穆百里已近至跟前,快速接住了倒下来的赵无忧,心头骇然大惊,“赵无忧?” 赵无忧柔软的身子轻飘飘的被他抱在怀里,有那么一瞬,他觉得她这人眨眼间就会消散。单薄如纸片人,此刻面如死灰。 唇角有黑血不断的涌出,赵无忧死死揪住他的衣襟,“有人……下毒!”他没事,也就意味着,对方只针对自己。 腑脏内如火烧般灼热难忍,那种被焚烧的疼痛让她的意识逐渐模糊。 “陆国安,马上找大夫,派人去找温故!”穆百里当即抱起赵无忧,疾步往自己的房间跑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傻,竟然会抱着一个“男人”在回廊里飞奔。什么轻功什么内力,到了此刻竟如同废物一般,脑子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陆国安的第一反应是派人包围了园子,园子里的一切物什不许任何人触碰,违者斩立决。其次,让人去把东厂自备的大夫招来,而后便是出门去找云筝与奚墨。 奚墨马上打道回府去找温故,云筝则快速进了东厂大门,若是赵无忧有什么需要,也必得让云筝这个随婢伺候才算妥当。毕竟是尚书府出来的,想来最了解赵无忧的秉性。 而东厂里都是习武之人,一个个大老粗,难免无法伺候得了赵无忧。 云筝慌了神,一听陆国安让奚墨去找温故,当即便意识到事情不对头。再见陆国安板着脸让自己进去,险些腿软跪在台阶上。公子的身子惯来不好,时常发病,难道这次又严重了?她是打死都没往中毒这边去想。 就好像赵无忧和穆百里都没有想过,在东厂里头,穆百里的眼皮子底下,还有人敢动手脚。要知道穆百里的饮食都是经过陆国安一一试过的,不可能有问题。 那这问题到底出现在何处? 且不管问题出现在哪,眼下最重要的是赵无忧的性命。 当云筝看到穆百里从床上下来,拭去额头的汗珠子,小心翼翼的将奄奄一息的赵无忧平躺在床榻上,云筝当下屏住呼吸。疾步上前,乍见赵无忧唇边如墨般的血迹,云筝扑通就跪在了床前,面色瞬白如纸。 不过问也知道,这是中毒的症状。 公子——中毒了! 云筝怨毒的盯着穆百里,“你们东厂竟敢毒杀公子?” “放肆!”陆国安厉喝,“你没看见千岁爷在救人吗?若不护住心脉,就算待会来了大罗神仙,也别想救回你家公子。” “我不管,公子好端端的进来,如今却躺在这儿,你们东厂若不能治好她——”云筝颤抖着坐在床沿,拧了一把放在脸盆里的湿毛巾,流着泪替赵无忧拭去唇边的血迹,“公子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 穆百里眸光狠戾,“本座已用内力护住她的心脉,免教毒素侵扰她的五脏六腑。马上去查,谁敢在东厂里造次,必要千刀万剐!” “是!”陆国安行礼,急退。 第140章 你怕我死在东厂? 东厂虽然出了事,但一惯的训练有素,并没有造成任何的慌乱。 赵无忧暂时不会有危险,是故穆百里当下与陆国安前往园子。那两杯茶如今还放在桌案上,因为陆国安留了个心眼,出事之后第一件事便是保护现场,是故这里的场景与他们离开时,没有分毫差别。 陆国安递上帕子,穆百里不紧不慢的用帕子捏着杯盖,慢慢的打开了杯盖。他将杯盖轻置在石桌上,低头审视着杯盏里的果茶。 茶色已有少许变质,轻嗅却闻不出异样。 陆国安以银针试探,当下变了脸色,扑通便跪在了穆百里跟前,“千岁爷恕罪,这两杯茶在端上来之前,卑职确实实已经查验过,并无什么异样。从茶叶、干果到热水,对于千岁爷的茶水,卑职像往常一样一直都紧盯着,不敢有分毫懈怠。” “茶叶没问题,茶水也没问题,那这问题出在何处?”穆百里打开了自己的那杯茶,“这两杯茶都来自一壶热水吗?” “是!”陆国安颔首。 穆百里将视线落在这茶杯盖上,缓缓坐下身来,“把银针拿过来,试试这杯盖。” 陆国安一愣,当即上前重新以银针试探,在杯盖正中央位置,果然还有残留余毒。就意味着,行凶者是将毒抹在了杯盖上,是故当热茶沏下之后,这杯中水其实是干净无毒的,所以陆国安并未察觉有丝毫异样。 等杯盖落下,滚烫的水汽会将杯盖上的毒慢慢融合,滴落在杯盏之中,混入果茶之内。 所以,是陆国安大意了。 穆百里是喜欢喝茶的,是故他的杯盏都是有人专门伺弄的,找的是陆国安的亲信。原以为这样一来便不会有问题,谁知恰恰便是这份疏忽,竟导致了今日的局面。 使得赵无忧躺在床榻上,中毒太深,生死难料。 陆国安跪身在地,面色泛白。 “挨个查,务必查个水落石出。不管是谁,上碾刑,给本座吐出点东西来。”穆百里不相信,有谁会无缘无故的给赵无忧下毒,这是想让赵无忧死在东厂,以此来挑拨赵家和东厂的关系? 还是想借着赵无忧的死,让皇帝对东厂失去信任,最后酿成无法挽回的灾祸? 不管是什么理由,敢在他穆百里的眼皮子底下耍花样,那这人将会活得比死更痛苦百倍。 东厂虽然出了事,但谁都没敢吭声,若是在这儿嚼舌根,下一个上碾盘的就是自个儿。这后院里养的狼,还都饿着呢! 雪兰垂着胳膊,面色苍白的站在门口,瞧着主院那头的动静。她方才过去了一趟,所以赵无忧出事的消息,她也知道了。只不过雪兰不明白,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在东厂动手?何况,还在穆百里跟前杀人? “你怎么出来了?”王少钧慌忙去取了外衣出来,小心翼翼的披在雪兰身上,“你的伤还没好,站在这儿吹风会受凉的。” 面具之下,那双眼眸染着灼灼担虑。 “回去吧!”王少钧低低的关慰着,“歇着!” 雪兰转身往屋里走,她有伤在身,不适合住在阴暗的地宫里,是故陆国安便给她安排了这间朝阳的屋子。光线极好,可心里的阴暗却久久难以纾解。 转身的那一瞬,雪兰仿佛想起了什么,突然眯起美丽的眸子,死死盯着眼前的王少钧。 “你这样看着我作甚?”王少钧敛眸,“赶紧回屋吧!” “我问你,你必须如实回答我,那边的事儿跟你有没有关系?”雪兰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王少钧有些心虚,“先回屋吧!”说着,他过来想要搀着她回去,却被雪兰甩开了手。 她性子倔,是故若她不愿回屋,他也没办法。毕竟她身上有伤,他不敢与她撕扯,免得造成她伤口的二次开裂,那是他万万不愿见到的后果。 “我再问一遍,跟你有没有关系?”雪兰冷了口吻。 王少钧摇摇头,“跟我没关系,那赵无忧是咎由自取,行事作风这般嚣张跋扈,死了也活该。”说这话的时候,雪兰听出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深吸一口气,雪兰缓步朝着屋内走去,“到底是谁想杀了赵无忧,到底是什么毒呢?” “且不管是谁想杀了他,都跟咱们没关系。”王少钧给她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你受伤未愈,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我很想知道,什么毒能这般无色无味,能杀人于无形,连千岁爷都没有察觉?”雪兰自言自语。 王少钧冷笑两声,“是她自己活该。” “你还敢说,跟你没关系吗?”雪兰突然将手中的杯盏掼碎在地,滚烫的茶水当下四溅,烫红了雪兰的手背。 惊得王少钧慌忙去拿冷毛巾,想要替她冰敷,谁知雪兰的脾气一旦上来,越看这王少钧越膈应,以至于到了最后她是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 可偏偏,她不能。 王少钧死了,她也得死。 这种想杀却不能杀,愤怒却不能发作的生不如死,真的快把她折磨疯了。 “别碰我。”她发红的手,快速捏住王少钧的脖颈,“我的右手废了,可不代表我的左手也废了。王少钧,别逼我。我此生最恨欺骗,最后问你一次,赵无忧的事情跟你到底有没有关系?那毒是不是你下的?” 她左手的力道自然不如右手,但她浑厚的内力还存留在体内。所以左手也能杀人,只不过不方便罢了。 王少钧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张因为愤怒而变得霜冷的脸,泛起少许紧张,“你、你生气了?” “说!”她自然是生气了。 她断了右手的手筋,冉恒都没有动赵无忧一根毫发,可见这赵无忧对哥哥极为重要。就目前而言,这赵无忧可能是哥哥的合作伙伴。 “毒是我下的,是我想杀赵无忧。”王少钧只觉得脖颈处的手,越收越紧,那种被扼颈窒息的感觉,让他快要喘不上起来。 他喘不上起来,雪兰自己也不好受。尤其是濒临死亡,他们的感受是一样的。 无力的收回手,有那么一瞬,雪兰是想同归于尽的。这样纠葛不清,这样下去,她觉得自己会疯。 “解药呢?”雪兰问。 王少钧轻咳着,脖颈处的异物感让他觉得格外不舒服,喉间刺辣辣的疼,“你要解药做什么?” 音落瞬间,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落下,雪兰咬牙切齿,“从今往后不许再插手我的事情,赵无忧怎么对我那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没有半点关系。你若还想跟着我,就最好记住我今日说的话。” “赵无忧断了你的手筋,你就不想杀了他吗?”王少钧不敢置信的望着她,按理说以雪兰的性格,是个有仇必报的,如今多好的机会,她竟然要放弃? “把解药给我。”雪兰摊开掌心。 “你要救赵无忧?”王少钧骇然。 雪兰深吸一口气,“杀赵无忧是我自己的事,关你屁事。何况就算我要杀赵无忧,必得光明正大,像你们这样的鼠窃之辈,哼——我只怕辱了自己。解药呢?” 王少钧摸摸索索的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枚药丸递给雪兰,“这便是解药,能不能救她,还得看她自己的命数。她的身体素质那么差,也许没等到你的解药,便已经一命呜呼了。” “那是她的命,关你什么事?”雪兰捏住药丸,转身就往外走。 “可你的身子还没好!”王少钧急追。 “站住!”雪兰一声吼,“你敢跟着我,我就死给你看。” 王少钧身子一颤,站在原地没敢吭声,只能望着雪兰渐行渐远。他只是想替她报仇,难道也错了?明明赵无忧可以死的,为何还要救? 她不想报仇吗? 报仇这事,还分光明正大与不择手段? 不都是杀人? 有什么区别? 雪兰是个任性的姑娘,可任性也要任性得光明正大,那种下毒做圈套的事情,她是不会做的。但她不会做,并不代表别人不会怀疑。 赵无忧生死未卜,温故几乎是拼了老命的往东厂赶。这会什么穆百里什么东厂,都比不上赵无忧的性命重要。哪怕有来无回,他也是顾不得了。 “如何?”穆百里坐在一旁,拧着眉头去看施针完毕的温故。 “这毒倒是很诡异,有些像孔雀散。”温故长长吐出一口气,从药箱里取出一个瓷瓶,“帮个忙掰开她的嘴。” 此刻的赵无忧已经无法自行吞咽,是故穆百里也知道温故的意思。他是希望穆百里能用真气将她这口药给顺下去,否则的话…… 穆百里起身,陆国安当即上前,想帮忙抬赵无忧起来,云筝抢先一步去搀赵无忧。自家的公子,岂能让旁人给碰了。 哪知穆百里长腿一迈已经近至床前,随手便推开了云筝。 他默不作声的坐在床沿,举止轻柔的将赵无忧的上半生托起,而后让她严丝合缝的靠在自己怀里。温故掰开赵无忧的嘴,将瓷瓶里的药慢慢灌入她的嘴里。 穆百里的掌心就贴在赵无忧的后腰处,另一只手死死摁着她的腕脉。 源源不断的滚烫,恰到时机的涌入她的身体,在她的身体里游走。内劲催发,让她的喉间无意识的滚动了一下。 云筝欣喜,“咽下去了,咽下去了!公子咽下去了!” “别吵,都看见了。”温故全神贯注,“解毒方子,是我刚研制出来的清心水,能暂时压制她体内的毒。等她醒转,我便能问清楚具体的情况,再对症下药。” “你不是大夫吗?现在便能对症下药啊!”云筝急了,“还要等公子醒来,这要等到什么时候?万一耽搁了病情,可如何得了?” 温故直起身子,将瓷瓶放回药箱里。定定的看了看众人,“我不敢。” “什么?”陆国安愕然。 “如果真的是孔雀散,就不能随意下药,得慢慢的把毒逼出来。稍有差池,这辈子都得躺在床榻上。”温故面色微沉,“孔雀散最伤筋骨,是故我也不敢轻易下药。” 穆百里低眉望着怀里的赵无忧,惨白的容色,发黑的唇,连呼吸都极为微弱。此刻的她躺在他怀中,身体冰凉,除了最后一口气,已然是个死人。 心头喟叹,他突然觉得,若她死了他该如何是好? “她会怎样?”穆百里问。 “且看看她什么时候能醒来再说。”温故收了银针,“如果真的是孔雀散,我也自有法子办法。” 穆百里轻轻的将她放回床上,凝眉望着一动不动的赵无忧,“都下去!” “可是公子——”还不等云筝说完,温故拽着她就往外走。 云筝自然不肯,陆国安一个箭步,与温故一道拖着云筝就走出了房间。天知道,咱家千岁爷的脸色,几乎是要吃人的,还敢多说废话,这是等着被剁成肉泥吗? 此刻不走更待何时? 屋子里一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穆百里守着床榻上的赵无忧。 轻叹一声,穆百里揉着眉心,“赵无忧,装死的把戏不适合你。”这么要强的人,手脚上敌不过他,总归要逞口舌之快,如今却躺在这里一动不动。 穆百里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不痛快。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坎上爬来爬去,痒痒的带着一丝痛楚,闷闷的只想看着她陪着她。 他想着,该不是吻着吻着,最后把自己给吃了吧? 不是说好了,没有心吗? 温暖的指尖,轻轻拂过那张年轻的面庞,冰凉的触感从指腹上传来,竟能直抵灵魂深处。他想着,这赵无忧果然是有毒的,全身上下都是毒,一种让人难以自拔的毒。 毒涩入骨,难以拔除。 “终有一日,本座会亲自杀了你,你的命是本座的。”他顾自低语,说这话的时候却不经意的扬起唇角,眸中蕴了异样的情绪。 可惜,她听不到。 黑暗的世界里,她只看到漫天的月光,苍白之中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寒意。她站在梨花树下,看着那纷纷扬扬落下的梨花,飘落在那人肩头。 “这是哪里?”赵无忧环顾四周,她只记得自己中毒了,然后便失去了意识。那这儿又是何处呢?是自己的梦里?还是黄泉路,阎王殿? 可怎么没有瞧见彼岸花,没看到忘川河? 她不记得自己走过了奈何桥,回头看去,身后月光如练。再去看那梨花树下,早已没了那人的踪迹,她疾步上前。 站在梨花树下,赵无忧快速环顾四周,想着问一问这是什么地方。 她四下找了找,发现这地方好生奇怪,走来走去都会回到这儿,倒像是那无极宫给自己布下的阵法。可她很清楚,自己中毒了,这必定不是阵法。 是梦? 赵无忧有些紧张,“有人吗?请问这里有人吗?” “你在找什么?”那人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身后。 赵无忧骇然心惊,眸色微颤的盯着她。不知为何,纵然她使劲去看,仍是看不清楚这人是何模样,只是能感觉到这应该是个女子,话语间极尽温柔。 “你到底是谁?”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 那女子低低的笑着,“我是谁又有什么关系,横竖你已经在这。” “这是什么地方?”赵无忧不想再纠缠,此刻她只想离开这里。 “你自己的意识里。”她静静的站在迷雾之中,“若你不能及时出去,你将永远留在这里。” “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赵无忧心惊。意识?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自己的意识里,这是什么情况? 那女子笑得温和,“人在弥留之际,脑子里会有最后的意识出现,这种意识可能是遗愿,也可能是被你遗忘的一部分。” “遗忘的一部分?”赵无忧骇然盯着她,“那你又是谁?” “我……是你的一部分。”那女子伸手指着梨树,“你看!”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赵无忧看到了一样东西。 她刚想追问,哪知身旁空空如也,那女子再次消失无踪,“喂?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是谁?喂,你回来!” 赵无忧快速环顾四周,却发现只剩了自己一人,这清冷月光突然间化作了烈烈大火。 那一刻,赵无忧是真的慌了,当即拔腿就跑,在自己的梦境里狂奔。 穆百里发觉她发烧了,高烧把身子烧得滚烫,瓷白的肌肤不断渗出冷汗,单薄的身子止不住颤抖。他快速拧了把毛巾拭去她额头的汗,只听得她口中断断续续的呓语,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惧。 “火……不要……”她哭了,有晶莹的泪悄悄划过眼角。 指尖微颤,穆百里愣了半晌,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呢?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还是做梦了?他俯身将唇贴在她的眉心,依旧十分滚烫。 好在他都习惯了她这样的身体状况,对于她的高热不退,他已经从最初的不安,变成了如今的安然自若。将冷毛巾敷在她的额头,穆百里轻叹一声,“真当不中用。” 不中用的何止是赵无忧,还有温故。 温故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手抖。天知道,他方才是真的手抖,所以不敢轻易为赵无忧诊治,生怕一针错,误了赵无忧此生周全。 “温大夫,你为何不让我留在公子身边?”云筝又急又气,“公子如今这般模样,我怎么忍心离开她?若是公子有个——我也不想活了。” “知道你们主仆情深,可你也不看看当时是什么情况。人家东厂的让你滚蛋,你还赖着不走,到时候别说照顾你家公子,只怕是你自己都性命难保。你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还打算伺候公子?云筝,我知你是着急,不过你放心,药已经吃下去了,只等着药效发挥就能遏制住体内的剧毒,暂时不会有事。”温故轻叹。 俄而又道,“里头有东厂的千岁爷在,若他真的想对公子不利,我就不会出现在这儿了。” 的确,如果穆百里想杀赵无忧,就不必绕这么大一圈子,去把温故招来。去街上找几个郎中,然后走走过场,也就罢了!何必费这点心思? 云筝默不作声,只是下意识的绞着衣角,神情焦灼的望着紧闭的房门。 “雪兰姑娘?”陆国安一愣。 听得“雪兰”二字,温故陡然凝眉,身子微微绷直的盯着渐行渐近的雪兰。 “谁是大夫?”雪兰道。 “我是大夫。”温故上前。 雪兰深吸一口气,“你跟我来。” 语罢,在众人疑惑不解的目光里,雪兰领着温故去了一个偏僻的地方,“赵无忧的情况怎样?” “情况不太好,毒性很强,暂时无法确定是何种剧毒。若是贸贸然下药,只能是适得其反。”温故敛眸,“姑娘还有什么事儿吗?” 雪兰将药丸递出去,“我这里有一枚祖传的解毒丹,可以拿给赵无忧试试看。” “姑娘与赵大人是什么关系?”温故凝眉。 雪兰深吸一口气,“若我说是敌人,你敢要吗?” 温故犹豫了一下,俄而笑道,“姑娘颧骨青赤,额带虚汗,想来是气血损伤,必有淤血在身。这是饱受金疮之苦的征兆,不知老夫所言是否属实?” 闻言,雪兰下意识的低头去看自己的右手。长长吐出一口气,她苦笑两声,“这跟你没关系,解药已经给你了,你想怎样就怎样。” “你就不怕,我告诉千岁爷吗?”温故道。 雪兰的身子僵了一下,继而眸色无温,“说不说是你的自由,跟我没关系。药已经送到,剩下的是你的事情。” “你为何要救人?”温故问。 雪兰笑得凉薄,“我与赵无忧有仇,没能亲手杀了赵无忧,我怕自己遗憾终生。她就算要死,也得光明正大的死在我手里。我最厌恶的,便是这种宵小伎俩。”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似乎一点都不介意,温故会将此事告诉穆百里。 雪兰走得潇洒,温故低眉望着自己掌心的解药,这到底是解药还是毒药,他得好好的斟酌一下。毕竟,如果这不是解药而是毒药,赵无忧可就真的玩完了。 陆国安不解的望着温故凝眉的表情,“兰姑娘说了什么?” 温故抬头看他,“这话应该是我来问,陆千户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不多,但我想温大夫知道的也不少。”陆国安意味深长的说着,“温大夫别忘了,这是东厂,可不是尚书府。若千岁爷想反悔当日的协议,我随时都能拿下你。” “要拿下我,也得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温故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房门走去。 陆国安拦在跟前,“没有千岁爷的吩咐,任何人不许靠近。” “我要去救人,听懂了吗?”温故冷了眉目,当即推开了陆国安,跨入房内。 进去的时候,温故瞧了一眼赵无忧额头的冷毛巾,当下眸光焦灼,“她发烧了?” 穆百里冷飕飕的剜了他一眼,突然抬手。掌风来得快速而凌厉,几乎是电闪火石间,温故就已经被穆百里强大的内劲震飞出去,狠狠摔在了房门外头。 一口鲜血喷涌,温故面色瞬白如纸。 “你以为本座真的不敢杀你吗?赵无忧已经躺下了,所以这场协议该由本座说了算。”他慢条斯理的捋着自己的衣袖,眸光里没有半点杀气,依旧是温温和和的姿态。 可方才那一掌,他确实下了狠手。 以至于温故趴在那儿半晌没能站起身来,穆百里出手太快,快如闪电,温故没有丝毫防备,硬生生挨了这么一章。如果穆百里再稍稍用力,恐怕此刻温故已经见了阎王爷。 好在温故不是简衍,他到底是练家子,内力浑厚。 调息少许,温故便抚着墙徐徐站起身来,重新走进了房门,“我且问你,你信任雪兰吗?” 穆百里冷笑两声,“你想说什么?” “这是她给的解药,你说该不该相信?”温故拭去唇角的血迹,“如果你相信,我便相信。” “就不怕本座杀了赵无忧吗?”他冷然。 “你想杀她,早就动手了。赵无忧手无缚鸡之力,无论是在金陵城,还是在平临城,你有千万个机会可以悄无声息的做掉她。可你没有?”温故笑得凉薄,胸口的剧痛让他无力的靠在墙壁处,“我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你想要她身上的东西,可惜那东西还没有瓜熟蒂落,所以连你也没把握能拿出来。” 穆百里不吭声,只是静静的坐在那里,面上依旧温和如初。 温故呼吸微促,“你想过没有,如果她的身体一直这样反反复复,很有可能是她不适应这东西的存在。这东西与她骨血相融,外人想取出来,除非有绝顶的内力。当然,前提是这东西必须成熟。可赵无忧现在的样子,想要养熟这东西,哼哼——还不知道要多少年头。” “方才就该再重一些。”穆百里取下赵无忧额头的毛巾,重新换了一条覆在她额头上,动作极为娴熟。 温故面色苍白的笑着,可见伤得不轻,“你舍不得,只要我死了,赵无忧恐怕也会死。” “那就送你们一起死。”他捏着她的掌心。 掌心的温度还是有些高,可见高热并没有退下来。他轻叹一声,小心的为她掖好被角,指尖轻轻摩挲着她那双白瓷般的柔荑。 温故咳嗽着,又是一口淤血吐在地上,胸腔里的憋闷,总算得到舒缓。 “解药呢?”穆百里道。 温故递上解药,“你确定要试?” 穆百里盯着指尖的药丸,面上寻不着半点情绪浮动。下一刻,他伸手将解药喂进了赵无忧的嘴里。 惊得温故当即疾呼,“等等,万一这药有问题——” 然则,为时已晚。 穆百里以自身内劲,帮助赵无忧吞咽,这药丸似乎已经入了她的口腹。 “你疯了,如果雪兰不安好心,那赵无忧必死无疑。”温故目不转睛的盯着床榻上的赵无忧,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如果赵无忧死了,那你这辈子都别想拿到她身体里的东西。” “在金陵城,你发现了赵无忧身上的玉佩,所以才会一路跟到京城。而后在去往平临城的路上,你设计让赵无忧病发,原本只是想求个功劳借此靠近赵无忧。可你没想到,竟然会有意外收获。你给赵无忧扎针之际,发现了她身上的印记。”穆百里漫不经心的说着,却将一切事情都捏在掌心里。 温故不语,事实的确如此。 “你也想要那东西?”穆百里眸色幽幽。 “你该知道,巫族之人毕生守护便是那东西。”温故冷然,“不管是谁觊觎,我只负责守护。东西在谁身上,谁就是我的天。” “为何会在赵无忧身上?”穆百里问。 温故摇头,“我不知道。” “因为你当年背叛了巫族,背叛了——”还不待穆百里说完,床榻上陡然传来赵无忧痛苦的呻吟。 下一刻,赵无忧突然撑起身子,一口黑血喷出。她气息奄奄的撑在床沿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口腔里满是鲜血的滋味,泛着少许恶臭。 空洞而茫然的眸,慢慢的扫过屋子里的两人。 温故疾步上前,快速扣住赵无忧的腕脉,心跳得厉害。 “这是什么地方?”赵无忧晃了晃身子,瞬时躺回床榻,她实在是没气力了。 “你觉得呢?”穆百里瞧了一眼她吐出来的黑血,心头一块石头,才算稍稍放下。 赵无忧睁着一双眼睛,脑子里还是浑浑噩噩的,只有那一片大火,什么都记不太清楚。无力的看了一眼温故,她这才将视线落在穆百里身上,“没想到,你又救了我。” “白眼狼还没喂熟,就这么剥了狼皮,实在可惜。”他瞧了温故一眼,“死不了?” 温故蹙眉,“是解药。” “你能进屋就代表着你已经确定了答案,何必还在这里惺惺作态。”穆百里是谁,岂能看不懂温故那点伎俩,“滚!” 赵无忧刚刚苏醒,自然不明白二人在打什么哑谜,然则她也不是傻子,不会当着穆百里的面去问温故。有些事儿,还是回府再说。 等着温故捂着生疼的胸口走出房门,赵无忧这才凉飕飕的望着坐在床边的男子,“我还真不知道千岁爷如此大度,是怕我死在东厂?” 音落,他的指腹已慢慢的拭去了她唇角的血,下一刻便将他的唇凑了上来。 第141章 你跟穆百里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赵无忧瞪大眼眸,脑子里嗡的一声,若山寺里的钟突然被人敲响,那一声长鸣在脑海里徘徊不去。她睁着眼睛想看清楚眼前之人,可这世上的东西,靠得越近看得越模糊。 穆百里并没有过激的举动,只是轻轻的拿唇贴着她的唇,鼻尖相抵,这温热的呼吸悉数喷薄在她脸上,惹得她面上一紧,瞬时脸红到了耳根。 “本座的白眼狼。”他低低的开口,“算你命大,这都死不了,可惜本座的人皮卷至此没了着落。”他松开她,徐徐起身整理了衣裳,“记得来日若是要死,必定将这一身的皮剥下来,总归别浪费便是。” “我这身皮用上好的药材养了十多年,旁人想要我也不答应。但既然是千岁爷惦记着,来日必定双手奉上,到时候还请千岁爷能好好珍惜。”赵无忧轻咳着,她真没想到自己还能捡回一条命,“然则现在,千岁爷还是不要再转移话题,该给我个交代了吧!” 穆百里揉着眉心,“赵无忧,太聪明的女人有时候会找人嫌的。” “还好,在世人眼中我不是女子。”赵无忧笑得柔柔的,眼睛里有微光闪烁,“好在,我在千岁爷的眼里是个女子,否则千岁爷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穆百里意味深长的望着她,“身为女子,理当矜持。” “这话我会转告千岁爷的宝贝疙瘩,免得她来日再不矜持,闹出点行刺下毒的事儿来,我可不是什么九尾狐,能有九条命任她折腾。当然,我绝对相信千岁爷会给她九条命。”赵无忧勉力掀开被褥,“多谢千岁爷照拂,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府了。” 他握住她冰冰凉凉的柔荑,她的掌心还是滚烫的,可见高热还没有退,“你可以在此处再歇一歇,不必急着回府。” “当日宫中歇歇脚,便换来一只右手,和一杯毒茶。眼下我要是再歇一歇,只怕会被人碎尸万段。”赵无忧冷笑两声,“千岁爷自己护短,那是你的事。我答不答应,得看我心情。” 穆百里深吸一口气,“本座会给你一个交代。” “不必!”赵无忧甩开他的手。 穆百里无奈的揉着眉心,“本座当她是妹妹。” 赵无忧坐在床沿,蹙眉望着他,一脸的不相信,“这世上所有的图谋不轨,都是从哥哥妹妹开始的。千岁爷当我是三岁的孩子吗?这种事放在教坊司里多得是,你以为——” 蓦地,她突然顿住。 瞧穆百里这深究的眼神,赵无忧陡然意识到自己此刻的状态竟有几分抓狂的意味。她只能轻叹一声,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窘迫,“很抱歉,死里逃生难免有些激动。” “是吗?”他笑得有些恣意,眉目间晕开少许枫林色。 这次换她略显无奈的望着他,“你想听什么?” “听赵大人再说一次那句话。”穆百里端正了姿态,“说吧!” 她一愣,“有病!” “赵大人就是这么报答救命恩人的?”穆百里凝眉。 赵无忧笑得有些勉强,“穆百里,做人不能这样无耻,有些话说一次便是,听多了也腻歪。”坐了一会,她觉得自身有了少许气力,足够支撑她离开这个房间,便起身亦步亦趋的往外走。 身后,传来穆百里的一声长叹。 赵无忧道,“穆百里,如果你觉得说几句话能便是对我的交代,我想你打错了主意。我赵无忧这人呢,惯来恩怨分明,有仇必报。今日谁喂我喝毒茶,明日我便要断其最珍贵之物。我会好好想一想,你那宝贝疙瘩最珍视的是什么。” 她回头冲他一笑,眸光温柔似水,“我一定会好好想清楚的,到时候还要劳烦千岁爷,莫要介意。话呢——我已经撂这儿,事儿呢——我早晚是要做的。千岁爷防得住我一时,防不住我一世,最好你能日夜跟着她,否则我只能道一句:可惜。” 赵无忧出去的时候,穆百里并没有跟出来。 云筝欣喜若狂,“公子?公子你没事了?温大夫,公子她怎样?毒……毒怎样?” “没什么事。”温故没有多说什么,却见赵无忧投来狠戾眸光。他有些心虚的垂头,默不作声的跟在赵无忧身后。 目送赵无忧离去的背影,陆国安是一头雾水。 这是怎么了? 赵大人都走了,怎么也没见自家千岁爷出来?这二人不是“如胶似漆”的对手吗,怎么突然间有点不一样了呢?瞧千岁爷当时抱着赵无忧在回廊里奔走的窘样,似乎最后的剧情不该是这样的莫名其妙。 想了想,陆国安蹙眉,在外头低低的道了一句,“爷,赵大人走了。” 穆百里音色低沉,“让雪兰去诏狱等着。” 音落,陆国安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好在他的脑袋瓜子也不算太慢,转了两圈约莫就找到了门道。方才赵大人生死一线,便是温故也有些不敢下针,是雪兰的到来换得赵无忧的一线生机。 这么一想,事情也就容易解释了。此事即便不是雪兰做的,也该和雪兰脱不了关系,这雪兰必定是知道什么。毕竟雪兰在此之前,还被赵无忧废了右手。 陆国安转身离开,有些无奈的揉着眉心。这事闹的,怎么就跟窝里反一样?一个赵无忧,弄得东厂乌烟瘴气,人仰马翻的,简直是乱了套。 果然,女人是世上最危险的动物。 陆国安打了个冷战,也不知千岁爷这次该如何处置,毕竟东厂还从来没有出现过毒杀之事。若真的是雪兰做的,还真当是开了先例。 可奇怪的是,雪兰想杀人,为何还要来找温故呢? 来送药? 陆国安觉得脑子不太够用,干脆晃晃脑袋不去想。雪兰当然知道穆百里是什么意思,见着陆国安来了,便不再多说什么,跟着陆国安去了诏狱。 王少钧刚巧不在,问了底下人。 可这东厂的口风自然是很紧的,没有吩咐,谁也不会告诉他雪兰到底去了哪儿。王少钧纵然着急,也没法在这东厂内自由行动,他所能走动的范围很小,除了地宫和这里,他已无路可走。 ———————————— 赵无忧觉得自己很倒霉,自从遇见了穆百里,感觉身上就一直没好过。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伤,如今还中毒。然后这穆百里就像是救世主一样,每次都在她危难的时候出现,可偏偏这些危难很大程度上都来源于他。赵无忧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与穆百里之间的关系。 敌人?可没有敌人能滚到一张床榻上去的。 情人?也没有情人是这般针尖对麦芒的。 想了想,好像都不对。 这最尴尬的存在,让赵无忧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想想,她跟穆百里到底要建立什么样的关系。在这不敢爱的世界里,她没办法停留太久,所以她一直隐忍克制,不想在某年某月的某个时间,在自己即将离开的时候,会突然间反悔不愿离去。 归去,是她灵魂深处最大的执念。 “公子?”云筝低低的呼唤,“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事!”赵无忧这才发现,自己站在尚书府门前的台阶上好久了,难怪云筝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轻叹一声,赵无忧回眸看了云筝一眼,“进去吧!” 浮生在门口候着,见着赵无忧便急忙行礼。 赵无忧缓步走到浮生跟前,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这段日子我太忙了以至于疏忽冷落了你,不过你放心,该用人之时的必定是大公无私的。”语罢,她抬步跨入大门。 浮生行礼,“多谢公子!” 看样子,是云筝说了不少好话,否则赵无忧怎么突然和颜悦色了呢? 云筝对赵无忧的价值,可想而知,绝非一般。 走在长长的回廊里,赵无忧深吸一口气,“你们都退下,温故留下。”体内余毒未清,她觉得有些累,干脆不走了,在栏杆处坐了下来。 云筝小心的替赵无忧拢了拢披肩,有些不放心的看着温故,终是依言退下。 “公子想说什么?”温故心里是有些担忧的,她醒来之前是否有听到自己跟穆百里的谈话呢?若是听到了,想来有些事情怕是瞒不住她。赵无忧这人太聪慧,聪慧得令人发指。你稍有风吹草动,她都能推理出大概情况。 所以温故故作镇定,心里却有些惴惴不安。 “在穆百里跟前演戏给我看,你觉得很有趣是吗?”赵无忧语气温和,语速平缓,可说出来的话却格外刺耳。 刺得温故面色一紧,当即俯身道,“不知公子此言何意啊?” “你故意让我看到你受了伤,故意提及解药。若穆百里有解药,他必不会多此一举,先对我下毒后对我解毒。你到底是在试他还是在试我?”赵无忧温润的眸,此刻若淬了毒一般,凌厉无比,“温故,我不止一次的警告你莫要多事,你为何还要明知故犯?” “我的确是受了伤,此事并非弄虚作假。”温故轻叹一声,他的脸色的确不太好,“至于解药的事情,我并不想掺合,只是想提醒你,别被穆百里骗了。” 赵无忧呵笑两声,“到底是他在骗我,还是你在骗我?温故,你到底是什么人?到底在找什么?你跟他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 音落,温故骇然抬头盯着她。 第142章 赵无忧摊上大事1 纵然赵无忧如此言语,温故还是不肯说实话,只是面上一紧,随即又恢复了最初的镇定自若。赵无忧是智者千虑,然则温故也不是傻子,否则东厂不会寻寻觅觅了他这么多年,始终没能抓住他。 细思之下,温故觉得赵无忧当时不可能听到自己与穆百里的对话,是故他只能壮着胆道,“我与千岁爷所言也只是有关于公子的病情,并无其他。若公子不相信,咱们可再去东厂对质。” 赵无忧面不改色,事实上她也只是诈温故一下,她压根没听见他与穆百里的对话。只是突然清醒之时,她看到了穆百里与温故骤变的眼神,当时便觉得他们之间有所秘密。 于是乎如今穆百里不在,赵无忧才诈了温故一次。 谁知这温故也是个经验老道的,愣是没有开口,还说什么去东厂对质。 对质?去了东厂,穆百里还不得吃了她? 吃——她想起他温热的唇,温热的呼吸,面颊微微红了少许。她默默的摸着自己的脸,大概是高热的缘故,要不然怎么一想起他,就觉得身上发热呢?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起身,“罢了罢了,我也累了,懒得与你计较这些。我且问你,这解药是不是雪兰给的?” 温故颔首,“是。”心里如释重负。 “所以这毒也是她下的?”赵无忧眸色微沉。 “依我看来,似乎不尽然。”温故道,“若是她下的毒,她没必要暴露自己的身份,而更该躲起来,等着公子毒发身亡就达到了她的目的。敢问公子,这雪兰姑娘身上的伤,是否拜公子所赐?” “你如何知道她身上有伤?”转念一想,温故是大夫,多多少少能看出来一些。赵无忧敛眸,“她右手的手筋是我让素兮挑断的,你说她会这么好心拿解药给我吗?” 温故深吸一口气,“我试过千岁爷,他似乎很信任雪兰姑娘,我提及这是雪兰姑娘给的解药,他也没有半分犹豫,直接送入了公子的嘴里。” “温故,挑唆别人是很不道德的行径,何况这般技术拙劣的挑唆。”赵无忧冷笑两声,“解药是经过你手的,所以穆百里所深信不疑的不是雪兰,而是我对你的重要性。他知道你不会让我死,能经过你的手递到他跟前的,自然不会有多大问题。” 温故没有吭声。 赵无忧继续道,“穆百里是何其小心翼翼之人,他知道你在试他,所以他也在试你。你这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太低估了穆百里。” “至少证明了一件事。”温故苦笑,“你对他而言也很重要。” 她眉睫微扬,定定的望着温故,哑然失语,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她惯来伶牙俐齿,能言善辩,没想到也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候。 良久,赵无忧拂袖而去,“这与我何干。” “公子,离穆百里远点吧!”温故说这话的时候,赵无忧能清晰的听出他话语里的无奈与酸楚。 “赵家和东厂本来就是死敌,是死敌就得交手,若要交手就做不到远离。”赵无忧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不想输也不能输。好在一切事情都未起波澜,所有的事情都还有挽回的机会。” 语罢,她敛眸,“温故,以后别再抖你的小聪明,这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就好比我这一次的粗心大意。原来不管什么时候,人都应该提高警惕,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温故站在那里,目送赵无忧渐行渐远的背影,眸色晦暗难明,“我只是想让你离他远点,再远点,因为他实在是太危险。” 就好比这一次的事,这是他第二次感觉到无力和害怕。 赵无忧也感觉到了温故的不太对劲,只是她搞不清楚温故暗在的某种情愫来源于何处。她不知道这是关心则乱还是别有所图,许是她自己身处阴谋诡计之中太久,时日长久便已分不清楚关心和图谋之间的差异。 云筝早早的在梨花树下准备了软榻,赵无忧不喜欢窝在那漆黑阴暗的屋子里。搀着赵无忧坐下,云筝小心的摊开温暖的毯子,“公子的脸色不太好,好在今日无风,这儿也不凉。” “天气只会越来越热,不会再凉。”赵无忧庆幸,“再过些日子,这梨树会结满果子,会更好看。” “公子怀疑温故?”云筝帮着赵无忧掖好被角。 躺在软榻上,盖着厚厚的毯子,赵无忧还是觉得有些凉,“当怀疑没有被实践,不存在证据的时候,就都不可以成立。” “公子说过,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云筝蹙眉,“何以对温故,公子要步步试探呢?” “因为他是东厂想要的人。”赵无忧轻笑两声,“对了,你让奚墨去一趟六部衙门,跟工部尚书他们打声招呼,就说我已经查清楚,此次的行刺事件乃是无极宫主使。所幸得东厂雪兰姑娘搭救,让我死里逃生,雪兰姑娘因此身负重伤。” 云筝一怔,“公子这样,不是把功劳都推到了雪兰身上?她要杀了公子,公子怎么能——” “我是还穆百里的情,免得我真当要变成白眼狼了。”赵无忧低低的说着,“你照办便是,此事必定会传到皇上耳朵里,我给穆百里一个台阶下,也给自己一个台阶。” 云筝不太清楚赵无忧所言,毕竟金陵城和平临城一行,云筝并没有随在。 行了礼,云筝瞧着赵无忧阖眼休息,便悄悄的退了下去。 素兮缓步上前,其实她站在树后有一会了。 “我早就听到你的动静了。”赵无忧闭着眼睛道,“你知道吗?闭上眼睛的时候,人的耳朵会变得格外灵敏。” “心也会变得格外敏锐。”素兮轻叹,“公子,有时候快刀斩乱麻的方式不对,会后悔一辈子的。” 赵无忧睁开眼睛,苦笑两声看着她,“你是在劝我?” “不管公子做什么决定,素兮都不会有异议。只不过卑职觉得,人活一世不容易,有些东西错过了便再也不会有。”素兮坐在她旁边的凳子上,“公子其实不需要台阶,只是需要一个斩断的借口罢了!公子如此聪慧,想来也该明白。” “你是在说我,自欺欺人吗?”赵无忧望着碧蓝色的天,略带所思的自言自语,“这是第几次救我?” 素兮一笑,“可能还有下一次。” 赵无忧笑了笑,“那可真是苦了他,我这单薄之躯,还得时不时的劳烦他这千岁爷出手相救。” “公子是不确定千岁爷的心里,是否也有过一丝不一样的情愫,所以一次次的对自己生气,一次次的拿雪兰姑娘来刺激千岁爷。”素兮抿唇,“公子,这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公子惯来先下手为强,不是那种习惯等待之人。” “素兮,你不懂。”赵无忧面色微沉,“我终究是要走的。” 素兮轻叹,“公子的病——会好的。” “好不了了。”赵无忧无奈的笑了笑,“说好听点,我是不想他上辈子尔虞我诈,下辈子孤苦无依。说难听点,我不想拖累任何人,只想来也潇洒去也坦然。” “公子说的轻巧,可这世上之事,又岂能事事都尽如人意呢?”素兮望着她,“公子,有时候放纵一次,就当是成全自己,也是挺好的。若人人都在条条框框里,不觉得无趣吗?” 赵无忧道,“这世上最无趣的,莫过于朝堂厮杀。其实争来夺去,不还是一人之下吗?同样是当狗,有什么区别?” 素兮笑道,“没什么区别。” 闻言,赵无忧揉着眉心,“有消息吗?” 显然,她不想再说任何有关穆百里的事。 素兮自然是知道的,便也不再纠缠在这问题上,正了颜色道,“夫人回来的路线,卑职让人一一走过去。可是时隔多年,很多东西都变了,未必会有答案。” 赵无忧点点头,“我也知道这可能没有答案,十八年了,什么都没了。就算是一块石头,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打,也该风化了。” 她想起了穆百里手中的那封信,好在对这件事情她保持了平静的态度,否则又该让穆百里捏着把柄。 “其实秘密一直都在夫人心里,夫人不肯说,公子纵然查出来了,又当如何?”素兮面露难色,“公子,若是让夫人知道,只怕夫人心里会有些其他想法。” 赵无忧点点头,“所以这件事,我不敢明着让你去查,让你暗地里查。我娘那头身子一直不好,我不想刺激她。这件事查出来也好,查不出来也罢,权当是节外生枝吧!” 说得轻巧,可心里头还是不好受的。 什么叫节外生枝? 其实是心里有芥蒂,比如娘不肯解释的那块玉佩,比如娘不肯再提的那条红绳子。她虽然从温故的嘴里得知了有巫族的存在,可具体这巫族的来龙去脉,她还是一无所知。 在皇宫大内里,她没有查到任何有关于巫族的事情,所以这些秘密,恐怕只有一个地方还有存档。 “对了,王敬的事情办好了吗?”赵无忧问。 素兮颔首,“公子放心便是,王敬以身子不适为由已经告老还乡,辞去了太医院院首一职。公子,王敬知道太多,卑职只怕他这一走,是不可能活着离开京城。” 赵无忧揉着眉心,跳过了这个话题,“刘阳明进去了?” “是!”素兮俯首。 “这宫里总算可以消停一会了。”赵无忧阖眼,“我累了,最近事儿太多,让我歇会。” 素兮点点头,“公子刚刚解毒,还是好好歇息为好。”行了礼,她悄悄退下。 赵无忧便躺在那儿,风过树梢,撩动梨叶沙沙响。岁月静好,美人如初。她想起了梦里的梨花树,那个站在梨树下的女子。 睁开眼,还是想不起来那女子是何模样。 她轻轻的捂着自己的心口,有人在自己的意识里存活着?难道跟自己的那个印记有关吗?她想起那女子让自己看的东西,模糊中她觉得那个椭圆形的形状,有点像自己脖子后面的东西。 蓦地,赵无忧骇然坐起身来,这么一想……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蛊毒? 这蛊毒难道是活的? 是活的! 那一刻,她觉得身体里的血液都开始叫嚣,真的感觉到有东西在身体里蜿蜒游走。这种无法控制的惊怖,让她的面色都变了,呼吸变得格外急促。 不行,她得找个机会,让温故把这东西拿出来。 她不能任由蛊毒,在自己的身体里安营扎寨,而自己却束手无策。她甚至在想,自己这一身的病,时不时的高烧不退,是否也跟这蛊毒有关系? 自己是容器,容器与蛊毒不相符,是故就跟肾脏移植一样,出现了排斥反应。 思及此处,赵无忧面色煞白如纸。肾脏移植的排斥反应,是会死人的。那这个蛊毒的排斥反应,是否也会造成容器的死亡呢? 难怪自己的身子越来越不济,应该是蛊毒逐渐成长,而她的身体机能已经无法供养蛊毒的存在。 这么一想,赵无忧突然笑得艰涩。 活了十八年了,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命不在自己手里,而是被莫名其妙的东西掌控者,不得自由。而这东西,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连宫里的御医都查不出来,她的身体里藏着这样诡异之物。 可怜她吃了那么多年的药,受了那么多年的罪,到头来竟是这样可笑的玩意。更可笑的是,她还不知道这罪魁祸首是谁。 揉着眉心,拭去额头的冷汗,赵无忧无奈的轻叹一声。 真倒霉! 倒霉归倒霉,日子还是要过的。 然而更倒霉的事还在后头,赵无忧觉得自己无缘无故被查出,身中蛊毒已经够倒霉了,却没想到——第二天早上,云筝便已经急急忙忙的敲开了赵无忧的房门。 “这般急急忙忙的,成何体统。”如果这人不是云筝,赵无忧肯定早就发火了。因为云筝不是那么没有分寸之人,如果云筝这般着急忙慌的,估计就是出大事了。 “公子,昨天晚上宫里出大事了。”云筝面色发白,“兰婕妤肚子里的皇嗣没能保下来,皇上在甘泉宫龙颜大怒,如今整个后宫都被闹得乌烟瘴气。” “夏季兰?”赵无忧凝眉,却只是坐在床边想了半晌,“皇后呢?” “皇后娘娘也过去了。”云筝道,“皇后娘娘还吩咐,让人彻查兰婕妤的饮食和身边的人。” 闻言,赵无忧抬眸望着她,“饮食?身边的人?” “公子,这皇后娘娘是不是又要折腾?”云筝担虑,“兰婕妤无缘无故的小产,这背后是不是要闹出什么事儿。公子先前阻了夏家的复位之路,兰婕妤的孩子便没保住,若是她——” “我身处宫外,她还能挑唆皇上,说是我推了她不成?”赵无忧起身,“更衣。”后宫的事情,她一介外臣自然是无法插手的,不过她想着,穆百里这个死太监应该会进宫。 毕竟皇帝若是生了气,宫里头这么一闹腾,难免会有人请穆百里入宫平息皇帝的怒气。 皇帝在气头上,谁敢吭声。 穿好衣裳,赵无忧喝了药便出门。好在云筝知道赵无忧的秉性,早早的备下了餐点送到马车里。赵无忧空腹喝药,若再不吃点东西,估摸着要扛不住。 云筝对赵无忧之事,惯来事无巨细。 出了这事儿,赵无忧得去候着,随时等候皇帝的召见。与此同时,她还得去见一见内阁的诸位大人,免得到时候皇帝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一时半会大家都手忙脚乱的。 还以为这宫里有妃嫔怀孕,这皇帝的心思能落到实处,今年能给宫里添几个小皇子。 没想到,却出了这等事。 事实上,赵无忧一直在怀疑,这夏季兰到底是真的有孕,还是假孕争宠呢?如果是真的有孕,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没的?若是假孕争宠,赵无忧想着必定跟皇后脱不了关系。 皇后的母家握有兵权,可皇帝对皇后是半点都不想搭理,早就没有结发之情。皇后想要留住皇帝,保全自己的身份地位,就得借助宫中其他妃嫔的力量。 最最重要的是,皇后得有个“儿子”,不管这个儿子是自己生还是别人生,只要是皇帝的就行。 这甘泉宫里的事儿,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后宫。 傅玉颖面色苍白的躺在床榻上,神情倦怠的看了一眼秋娴,“如何?” 秋娴刚从外头回来,气喘吁吁的拭去额头的汗珠子,“甘泉宫那头,皇上大发雷霆,说是要彻查此事。不过小德子公公说,彻查的命令是皇后娘娘下的。” “皇后?”傅玉颖凝眉,“那孩子呢?真的没保住吗?” “的确是没保住。”秋娴犹豫了一下,“可——奴婢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什么怪怪的?”傅玉颖不解。 秋娴道,“奴婢悄悄在甘泉宫外头看看,刚好碰到御医们出来,没瞧见王御医,也没看到刘御医,反倒是个陌生的面孔。” 傅玉颖不解,“按理说夏季兰的身子,一直是王御医在照料,他又是院首。出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可能不在呢?” 云兮进门,“公子已经下令换了王御医,这王敬本来就是皇后娘娘的人,所以公子为了宫里的周全,能让婕妤娘娘能顺利产子,只能从皇后娘娘身上下手了。不过秋娴方才所言也着实奇怪,公子明明已经安排了刘御医当这院首,怎么也不见他人呢?” “这其中,想来是要出事。”傅玉颖凝眸,勉力从床榻上坐起身来,“宫中的事情,你家公子的消息未必能及时。这样,你赶紧去告诉公子一声,也让公子有所准备。这刘院首不见踪迹,显然有些不合常理。皇上钟爱子嗣,院首不可能不到场,否则在皇上跟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这么一说,的确如此。 云兮俯首行礼,“奴才马上去!” 傅玉颖入宫也有段时日了,她本来就是聪慧之人,否则赵无忧也不会把她放进宫里,放在皇帝身边伺候着。所以傅玉颖的担忧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的,这一次,还真的让傅玉颖说中了。 甘泉宫里,夏季兰坐在床榻上,美人垂泪,好不凄楚可怜。 皇帝坐在床边,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小美人,前阵子还描画着未来美景,这会就变成了一场噩梦。看看这粉嫩的小脸蛋,如今都成了煞白一片,让人看着何其不忍。 皇帝觉得自个的心肝儿都揪起来了,这么乖顺的小美人,此刻痛失爱子,眼眶也跟着热了起来。 “孩子还会有的。”皇帝在外头发了好一通脾气,进到寝殿来只能对着夏季兰和颜悦色。 夏季兰与夏琼芝不同,夏琼芝虽然生得明艳动人,可也嚣张跋扈。而这夏季兰呢?温顺乖巧,在皇帝眼里那就是水做的美人,无处不在的柔柔弱弱。 男人对于弱女子,总是有一种油然而生的保护欲。 夏季兰泣不成声,虚弱的她泛白了一张脸,此刻一副梨花带雨的凄楚模样,“皇上,嫔妾的孩子死得冤枉,好端端的怎么就会没了呢?皇上,您要给嫔妾的孩子做主。” 皇帝想了想,也对,好端端的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怎么突然就滑胎了呢? “御医呢?”皇帝怒喝。 小德子慌慌张张的便走出门去,“御医见驾!” 听得这话,御医便弓着身子背着药箱,急急忙忙的进来了。 皇帝方才没瞧真切,此刻低头一看,“怎么不是王御医?院首何在?” “皇上您怎么忘了,王御医请辞了。”小德子压低声音,小声的说。 皇帝愣了一下,这才记起来好像的确如此,转而道,“现任的院首是谁?” 跪地的御医忙道,“回皇上的话,下官李齐南,如今的院首是刘阳明刘御医。” “刘阳明何在?”皇帝问。 四下无人回应,这气氛便有些尴尬了。 小德子环顾四周,快速冲着李齐南问,“李御医,刘御医呢?” “下官不曾看见。”李齐南依旧跪在那儿。 闻言,小德子忙道,“皇上,奴才去找找。” “不必找了!”皇后从外头走来,领着身后众人,面色极为难看。朝着皇帝行了礼,皇后长叹一声,“臣妾知道刘御医在何处。” “怎么回事?”皇帝蹙眉,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皇后道,“皇上有所不知,臣妾也觉得兰婕妤这一次小产颇为奇怪,是故便让人仔仔细细的排查了这甘泉宫里,凡是能接触到兰婕妤的都一一排查。果不其然,让臣妾找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皇帝面色一紧,当即望着床榻上的夏季兰。 此刻的夏季兰一脸惊慌的望着皇帝,而后颤抖着身子,露出那种极为害怕的表情,“皇上、皇上——难道是有人要害嫔妾,还有嫔妾肚子里的孩子?” “谁敢如此放肆,朕决不轻饶。”皇帝打了包票。 皇后这才继续往下说,“皇上,臣妾发现在兰婕妤的日常饮食里,被人添加了少许寒凉之物。这女子本就身性寒凉,若是长时间服用寒凉之物,容易导致滑胎或者不孕。可想而知,此人心思歹毒,这是要残害皇上的皇嗣呀!” 皇帝腾然站起身来,“朕倒要看看,哪个不知死活的,敢在后宫里头拿朕的子嗣下手。查!给朕好好的查!朕倒要看看,是谁?” 闻言,皇后道,“此事李御医想来有所见地,还是让李御医来说一说具体情况吧!”语罢,皇后优雅坐定,满是脂粉的脸上,掠过一丝阴狠。 “说!”皇帝冷斥。 李齐南战战兢兢,身子有些轻微的颤抖,“回皇上皇后娘娘的话,微臣在查验婕妤娘娘的安胎药时,发现里头被人放了少许红花。红花的分量很轻,但如果每日按时服用,时日长久便会堕胎。娘娘的身子如此虚弱,可见这红花已经服用了一段时日。” 皇帝冷了眉目,“红花?兰婕妤的安胎药是谁开的?” 夏季兰泪流满面,“皇上,是王御医来给嫔妾请脉的。皇上,嫔妾的孩子死得冤枉,您一定要为嫔妾做主啊!” “来人,去把王御医给朕带回来!”皇帝一声令下,便有御林军急急忙忙的出宫去捉拿王敬。 宫里头出了乱子,这宫外头自然也不安生。 “皇上不觉得奇怪吗?何以王御医请辞归乡,这刘御医身为院首,宫里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竟然也没了踪迹。”皇后冷飕飕的开口,“臣妾已经让人去找了,可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刘御医的下落。皇上,您说着刘御医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所以畏罪潜逃了?” 皇帝一愣,“简直是反了天,一个个的竟然、竟然都——都当朕是瞎子吗?来人,都给朕找来,把这刘御医也给朕带来,朕要好好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声令下,皇宫里乱了套。 到处是搜查的御林军,耳畔皆是纷至沓来的脚步声,闹得人心惶惶。 身为御医的刘阳明失踪,还牵扯上了兰婕妤小产一事,这便不是小事了。宫外搜寻王敬,宫内搜捕刘阳明,甘泉宫内气氛冷到了极点。 唯听得皇后还在不断言语,“皇上,此事非同小可,两个御医可不敢轻易对皇上的妃嫔下手。这其中,这背后怕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试问这御医为何要杀皇嗣?他们可都是皇上的臣子,按理说也没这个胆子呢!” 皇帝一想,是这个理儿。 御医没道理杀自己的皇嗣啊,这狗胆哪敢这般造次。其中怕是有什么见不得的阴谋诡计,这后宫算计,皇帝也是知道的。毕竟皇帝,也是从算计走过来的。 先太后在世之时,皇帝年幼,先帝妃嫔众多,便多尔虞我诈,多后宫厮杀。 皇帝皱眉沉默,难道自己的后宫里,也得闹得这般乌烟瘴气,死气沉沉吗?若是这样,可就非他所愿了,他还想着能得道成仙,最是见不得这样屠戮的画面。 “那皇后觉得,此事可能是何人所为?”皇帝显得有些倦怠。 皇帝一时间也想不出来,到底是谁想让自己绝嗣,害自己的妃嫔呢?这后宫里头各宫各院的,皇帝已经尽量做到雨露均沾了。 然则后宫妃嫔多为女流之辈,要控制两位御医,似乎又有些不太可能。 皇帝百思不得其解,这御医跟妃嫔接触甚少,怎么想都是行不通的。皇帝想不通,整个人便都焦躁起来,脸色更是黑沉到了极点。 “启奏皇上,微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李齐南伏跪在地。 皇帝面色微凝,“朕在这儿,你还敢吞吞吐吐,不要命了吗?信不信朕摘了你的脑袋?” 李齐南慌忙磕头,“微臣不敢,微臣、微臣只是看到那一日,王院首与刘御医二人曾经在太医院一角密谈,二人曾经发生了争执。至于二人到底说了什么,微臣也没听到。而后不久便听说王院首生病请辞之事,刘御医便担任院首一职,这其中到底出了何事,微臣也不敢肯定。” 皇后冷道,“这么说,这王敬跟刘阳明果然有猫腻,二人私底下联手,不知道听从何人吩咐,其目的就是想铲除后宫里的皇嗣。皇上,不管这人是谁,由此可见其心可诛,决不可轻纵此等恶徒。” 于是乎皇后一番话,就把所有人都往沟里带了。 可皇帝还是不知道,这到底是谁要害朕断子绝孙呢? 皇后见着皇帝脸上的茫然与百思不得其解,又开口道,“皇上,依臣妾看,后宫女子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明知道兰婕妤如今深得皇上宠爱,还敢拿兰婕妤下手。您瞧着莲华宫那头,自从有孕以来,不也是一直虚弱吗?皇上,您说这——” 皇帝当下急了,“来人,立刻派御医去莲华宫。朕已经失去了一个皇儿,决不能让傅婕妤肚子里的皇嗣也出事。” 小德子行礼,“奴才马上去安排。” 皇帝自然是龙颜大怒,可在龙颜大怒之余,不曾真正处理过突发事件的他也犯了难,这事该从何下手?怎么处置呢? 好在,皇后娘娘发挥了母仪天下的大用处,“皇上,臣妾特意派人去问了一下,调任刘御医为太医院院首,是谁的意思。您猜,是谁?” 皇帝蹙眉,“有话就说,不说就别说。”还让他猜,岂有此理!没瞧见他正在气头上吗? 皇后面上有些难看,却也只能继续陪着笑脸,“皇上,是赵无忧——赵大人的意思。” 音落瞬间,皇帝骇然扭头盯着眼前的皇后,瞬时站起身来,僵在当场。 赵无忧? 门外,穆百里停住脚步,抬手示意身边的人莫要出声。 皇后娘娘的话,他都听见了! 一字不漏! 第143章 赵无忧摊上大事2 陆国安就陪在穆百里身边,里头说得热火朝天,外头却是一片死寂。谁也不敢吭声,一个个都只等着穆百里的吩咐。 可穆百里似乎并不想有所举动,只是静静的站在门外,静静的听着皇后在里面大放厥词,说什么并非真心怀疑赵无忧,只是觉得此事的幕后黑手居心叵测。 穆百里揉着眉心,长长吐出一口气。 “爷?”陆国安这才小心翼翼的上前。 穆百里敛眸,陆国安这才朝着门口的太监点了头。 太监快速进门,扑通跪在地上,“启禀皇上,九千岁在外等候召见。” 一听是穆百里来了,皇帝当下来了精神,这可是救星! “快传!”皇帝忙道。 穆百里缓缓步入殿内,毕恭毕敬的行了礼,“参见皇上。” “厂臣快快起来。”皇帝有些迫不及待,这些烂摊子,的确不适合自己来处理,还是交给有经验的穆百里为好。这东厂的手段,更是毋庸置疑。 “多谢皇上!”穆百里起身,恭敬的站在一旁。而后再朝着皇后行了浅礼,朝着床榻上的夏季兰躬身行礼,皆一一尽了礼数,没有半点疏忽,极尽恭谨谦卑之能。 皇后是知道的,这东厂与赵家惯来不对付,即便自己说赵无忧的不是,这穆百里要么不插手,要么趁机落井下石,总归是逃不开这两者之间的。 “厂臣既然来了,想必是听说这宫里的事儿了吧?”皇帝轻叹一声,面露怜惜的望着靠在床边上,神色黯然的夏季兰,心头更是不忍。 穆百里行了礼,“皇上,事已至此只能请皇上稍安勿躁。这事儿虽然疑点众多,理该仔细查查。然则咱们都没有确切的证据,光是空口白牙便要涉及朝廷命官,传出去只怕有辱皇上圣明。” 皇帝一想,也对,“那依厂臣所言,此事该如何处置呢?” “这宫里的事儿,诸位娘娘都不好插手,毕竟都有嫌疑。自古以来争宠之事皆有先例,是故也不能完全排除是否为后宫娘娘们所为,是故还望皇上先下一道旨意,请后宫众人避嫌。”穆百里俯首。 皇后心里一怔,这穆百里今儿是怎么了?难不成是想让她排除嫌疑? 思及此处,她下意识的回眸看了夏季兰一眼。夏季兰脸上带泪,此刻正抬头与皇后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是这一记眼神交换,悉数落在了穆百里的眼睛里。 然则穆百里依旧是淡然自若之态,温和浅笑。 皇帝点点头,“这倒不是难事,朕依你便是。只不过,接下来该怎么办?” 穆百里继续道,“接下来的事也简单,皇上可将此事交给微臣。臣蒙受皇恩,无以回报,愿为皇上分忧解劳,免皇上操劳费心。君乃天子,当秉行天道,与天地同根,享天地之寿,岂能在这凡尘琐事之上纠缠不去,倒是误了皇上的修为。” 听得这话,皇帝当下如同醍醐灌顶,恍然大悟,“是了,朕还得修行得道,岂能在这里虚耗时间。”语罢,皇帝急急忙忙的往外走,“朕的修行时辰快到了,不能再耽搁。” “皇上?”皇后急了,“皇上,难道兰婕妤的事儿,就这么算了不成?” “朕何曾说过算了,此事全权交于厂臣处置,皇后还是好好守着你的坤宁宫便是,这些个腥风血雨的不适合皇后插手。”皇帝略带嫌恶的回看皇后一眼,“有东厂着力查办,朕也放心,皇后就不必管了。” “皇上?”皇后惊呼,“那兰婕妤——” 皇帝愣了愣,顿住脚步有些犹豫,殿内传出嘤嘤的啜泣声。 见着美人落泪自然是怜惜无比的,可若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难免会觉得女人的哭声太过烦人。哭声毕竟不如笑声来得招人喜欢,是故皇帝凝了眉头,明显有些不悦了。 没了孩子,皇帝心里也不好受,原就烦躁,此刻更是表露出了少许厌烦之色。 “好好照顾兰婕妤。”皇帝一听这嘤嘤的哭泣,再也没有止步,走得比谁都快。他是这后宫之主,一朝天子,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为何非要眷恋这哭泣不止的女子。 帝王嘛,还是喜欢那笑靥如花的年轻面孔。 皇后站在院子里愣了愣,半晌没能回过神来。最是难料帝王心,一朝欢喜一朝弃。这世上若海底针的,不止女人心,还有帝王心。 轻叹一声,皇后敛眸,身后行礼的穆百里微微直起身子,眸色温和的望着一脸失望的皇后。 “娘娘可曾想过,有些事情急不得?”穆百里缓步走到皇后身边,“婕妤娘娘刚刚小产,皇后娘娘不好生宽慰,反而急着找凶手,若是皇上回过神来,只怕是要生疑的。” 皇后心下一惊,当即盯着眼前的穆百里,“本宫听不懂千岁爷的话。” “娘娘听不懂没关系,只要心里懂就好。”穆百里眸色温和,“皇后娘娘身份贵重,想必也不会因为这一时的口舌之快,而让自己身处尴尬的境地吧?微臣可听说,赵大人如今就在议政殿那头,保不齐娘娘的一番话,就落在了她的耳朵里。” 皇后骇然握紧了袖中的拳头,身子微微绷直,话到了嘴边只能硬生生的咽回去。 穆百里缓步上前,皇后心头微凉,有些畏惧的退后半步。 但听得穆百里音色低沉,“看样子,皇后娘娘虽然叫得欢,实际上还是惧怕赵无忧的。你可别忘了,赵无忧是太子少师,如果没有太子,她又该辅佐何人呢?皇后娘娘做事怎么就不好好想一想,光记得身上舒服心里舒服,就没想过脖子舒不舒服吗?” 皇后白了一张脸,“你这话、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什么意思,还请皇后娘娘回去之后自己想。此外,皇后娘娘既然想跟赵无忧翻脸,就最好——”他音色轻柔,听在她耳里却是如此心惊胆颤。他说,“最好别让赵无忧知道秦安的存在,否则皇后娘娘会死得比谁都快。” 穆百里拂袖而去,皇后心惊肉跳的站在原地,良久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静仪上前,低低的唤了一声,“皇后娘娘。” 皇后才幡然醒转,面色早已惨白,“没事。” “娘娘?”静仪蹙眉,“您别担心,王敬已经死了,死无对证的事情,纵然翻出天去也是没法子的。” 说着,静仪搀起皇后往外走,“娘娘,咱们把这事儿往赵无忧身上一推,到时候把莲华宫那头也连在一块。等着肚子里卸了货,那就万事大吉。有赵无忧担了罪名,又不至于让皇上怀疑后宫,岂非两全其美。只要某人的肚子争点气,皇后娘娘就永远都是皇后娘娘。” “也亏得咱们发现及时,瞧见了这莲华宫的奴才悄悄跟尚书府联系,否则他们联起手来,皇后娘娘的位置必定保不住。赵无忧已经重新有了皇后人选,是故咱们得在赵无忧发难之前,先下手为强。娘娘,咱这也是身不由己呢?” 皇后轻叹,“本宫倒是想要个孩子,奈何自己不能生。莲华宫那头原本还能等一等,可本宫又怕她真的生下个儿子,如此一来母凭子贵,那本宫在皇上跟前就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地位。废后,便是早晚问题。本宫当了半辈子的皇后,临了岂能输在傅玉颖的手里。” 就因为没有孩子,最后连后位都保不住,那她这李氏的满门荣耀,怕是也保不住了。有时候,这也算是一种无奈吧!宫里的女人,关系着家族的荣耀。 明明是弱女子,明明都可以相夫教子的,却要困锁在四四方方的世界里,当天底下最可悲的囚徒。还好这宫里头也不算寂寞,还好坤宁宫里有个秦安。虽然她无法生育,好在还能当个快活的女人。 可这宫里的事情,何时能瞒得过赵无忧的耳目? 端坐在议政殿的偏殿,内阁诸位大人已经离开,她坐在这儿原本是想稍作休憩,等着皇帝召见。岂料她坐了好一会,也没见着皇帝来传召,可见这宫里头是真的出了大事。 要不然皇帝遇见这样的事儿,还能不找她这个宠臣吗? 然则听得小太监来报,说了一番这甘泉宫发生的事儿,赵无忧便觉得有些头疼。无奈的揉着眉心,摆摆手示意奴才们都退下。 云筝蹙眉上前,轻柔的替赵无忧揉着太阳穴,“公子又头疼了?” “遇见这么个蠢货,能不头疼吗?简直是愚不可及。我虽然与皇后不对付,可终究赵家跟李将军才是亲眷,虽然不是太亲,可也在九族之内吧!”赵无忧靠在椅子上,微微仰着头,任凭云筝为自己轻揉着。 云筝轻叹,“这皇后娘娘着实该死,那一次宫变,多亏了公子才能平息。如今可算是过河拆桥了,竟想着要扶持夏家。这夏家是省油的灯吗?夏家一旦上来,咱们尚书府和丞相府第一个保不住。保不住了赵家,能有她李家什么好果子吃?还打量着,人家能感激涕零,继续让你当这皇后吗?” “连你都想得比她清楚,可见这皇宫不是什么好地方,待得太久人都变傻了。”赵无忧道。 闻言,云筝轻笑,“公子莫要开玩笑,还是好好想想,该如何是好吧!皇上没能召见公子,显然是有些当真的。之所以没有惩处公子,恐怕也并非好事。” 赵无忧阖眼,“皇后这个蠢货,让皇帝对我起疑心,想借着皇帝的手来除了我?简直是异想天开。就算这个孩子真的是我弄掉的,皇帝又岂能真的杀了我。我爹还没回来,这朝廷还需要我赵家的扶持。鼠目寸光,真当是愚蠢之极。” “那现下呢?”云筝担虑的望着赵无忧。 赵无忧还是觉得头疼,轻轻拂落云筝的手,顾自揉着眉心,“现下只能静观其变,我若是主动搀和,才真的让皇帝起疑。我得让皇上知道,对这后宫的事儿,我是压根不关心。如今这荒澜国蠢蠢欲动,我得让皇帝看见,我赵家是忠心耿耿的。对于皇嗣一事,浑然不知。” 云筝颔首,“奴婢明白!” “只不过我没想通,皇后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对付我?”赵无忧凝眉,“按理说,她这样没脑子的不该搞突袭才对。这宫里有两位怀孕的妃嫔,她若是觉得有危机感,大可去对付傅玉颖。” 蓦地,赵无忧僵在当场,若有所思的低吟,“傅玉颖?” “公子,怎么了?”云筝不解。 赵无忧徐徐起身,眸色幽沉,“云兮出宫的时候,是否教人察觉了?” “公子的意思是,皇后发现尚书府跟傅婕妤的关系,生怕公子心生废后之意,到时候拥立傅婕妤为皇后。迫不得已之下,她才出此下策,为的就是先下手为强?”云筝愕然,“这么说,皇后下一个要对付的,可能就是傅婕妤?” 赵无忧负手而立,面色凝重,“皇后要借夏季兰肚子里的孩子,将我与傅玉颖一网打尽。呵——”她突然笑了,回眸望着云筝之时颇多无奈,“昔日宫变,她自己擅杀宠妃,皇帝这笔账还没跟她算清楚,她就急不可耐的要杀了皇帝现在的宠妃和皇嗣。你说若是皇上秋后算账,谁会死得更惨?” 云筝嗤笑,“奴婢觉得,她这是在作死。好好的皇后娘娘不当,非得当个令人厌弃的。如今倒好,撕破了脸皮,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这个蠢货。”赵无忧很是无奈,遇见这样没脑子的挑衅者,真当是哭笑不得。她其实一点都不在乎皇后有何举动,她所在乎的是在皇帝心里,会不会一石激起千层浪? 皇帝的疑心很重,这些年他们父女一直都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 皇帝终究是皇帝,每个人皇帝的心里都住着一个神经病,生怕身边的人对自己有异心,生怕被人背叛,更怕有朝一日失去这荣华富贵,与高高在上的皇位龙椅。 皇后是蓄谋,可也难保皇帝不会上了心。否则出了事,皇帝应该第一时间找她才是。可这一次,皇帝没有这么做,想来在皇帝的心里,皇后的话也是起了一些作用的。 “赵大人还有心思在这里长吁短叹,不知道这宫里头发生了大事吗?”穆百里从外头走来。 他知道她在这儿,所以特意过来一趟。上次她离开,面色难看到了极点,也不知体内余毒是否排清?不过瞧着她揉眉头的姿势,想来又是头疼了。 赵无忧轻叹,“云筝,你先出去。” 云筝行了礼,这一次到没有挣扎,只是不放心的看了赵无忧一眼,徐徐退出去。 外头,有陆国安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赵大人好自在,一个人在这儿待着。”穆百里冷嘲热讽,这外头出了事儿她不理不睬,竟然在这儿躲清闲,真是女人心海底针。 赵无忧也不反驳,顾自走到一旁的桌案边坐下,“穆百里,我头疼。” 他一愣,“赵大人没听到本座的话吗?” “听到如何?没听到又如何?我头疼。”她别过头看他,“怎么,当了千岁爷便连伺候人都不会了?” 穆百里轻叹着,无奈的走到她身后。 她的身子微微后靠,刚好靠在他身上,他温热的指尖轻柔的摁压着她的太阳穴,“赵大人可真会享受,真能使唤人。” “你让我中毒,此事我还没跟你算账,也没有同你计较,你反倒小气起来。穆百里,你纵然不是个完整的男人,也该有半分男子气概吧!好歹呱呱落地的时候,你也完整过。”她如今是越发的嘴毒。 穆百里凝眉,“赵大人可想过,一味的戳人痛处,早晚要出事的。就好比你与皇后娘娘,这不就出事了吗?唉——” “怎么,要让我与千岁爷一般,爬上皇后娘娘的绣床,才算是尽心尽力?”赵无忧句句带刺,“穆百里,我不是你,有些东西我做不到。” 他的指尖微微一顿,“爬不爬绣床是一回事,能不能让人嫉恨也是一回事。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只要有第一个人弹劾赵家,紧跟着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乃至于无数个。高处不胜寒,站得越高就摔得越狠。”他伏在她耳畔,“会粉身碎骨。” “粉身碎骨不也有千岁爷飞身相救吗?”她笑了笑,“怎么,千岁爷这么快就忘了同坠之情了?” 穆百里轻柔的伺候着她,“赵大人就不想干点什么?” “我若是个男儿,遇见千岁爷这样的美貌,说不定还真能干出点什么事儿来。可惜我这单薄之身,换不得千岁爷下半辈子的幸福,真当让人惋惜。”赵无忧说着荤段子,笑得温和。 穆百里心头寻思着,这丫头穿着男儿装太久,想来是搞错了性别吧?说起荤段子调戏人,也是不慌不忙,气定神闲的模样。 啧啧啧,还好不是真的男儿身,否则时日长久,这皇帝是真的要绝嗣了。 “赵大人是惋惜,这儿少了一张床?”穆百里反唇相讥,“想来那一次本座伺候得赵大人很是舒服,后来陆国安还说,赵大人的气色好多了呢!” “是啊,有千岁爷在,我这气色自然是越来越好的。可不像千岁爷,以后只能扶着腰走路,年岁渐长这脸色就渐白。”她惯来不落下风。 穆百里捏起她精致的下颚,“赵大人是想要了?” “是啊,想要千岁爷给个交代呢!这不,我一直等着,等千岁爷自己开口。”赵无忧似笑非笑。 穆百里在一旁坐下,“你这记性可否差一些?” “我这记性有时候也不好,但偏偏在某些事情上,当真是执念得很。比如说,好了伤疤记得疼这事儿,我是怎么都忘不了。”赵无忧笑得温和,“千岁爷的宝贝妹妹对我下毒,要取我性命,难道我还不能要个交代吗?” 穆百里若有所思的望着她。 赵无忧继续道,“别告诉我,雪兰的事儿,千岁爷要血债肉偿。这种没有底线的事儿,我是绝不会答应的,你若是再敢胡来我就把千岁爷的事儿都给画下来,整理成书籍。天桥下说书的给一份,长街上的书斋也能批量描画。想来天下人对千岁爷的风流韵事,会很感兴趣。” “正好现在皇后娘娘要对付我,皇上也起了疑心,我便辞官回家,从此以后埋头当个画师,专门给千岁爷画画。说不定还能赚得一笔,以后吃穿不愁,也算是人间美事,我下半辈子的着落。千岁爷,您觉得我这个提议怎么样呢?” “你要画本座?”穆百里长叹一声,这次换他揉着眉心,音色低沉。 “是呢!”赵无忧笑了笑,“千岁爷手法好,身段好。”她盯着他的脸,意味深长的笑着,“脸蛋长得也喜人,可不能我一个人看。我这不懂欣赏之人,难免会暴殄天物。你好我好,总得大家都好才是。” 穆百里点点头,“赵大人这意思是,你要同本座欢好?” “嗯?”赵无忧一愣。 “那本座只能勉为其难的接受。”音落,他突然起身将她打横抱起,直接放在了自己的膝上抱坐着。 惊得赵无忧当即抱紧了他的脖颈,这厮速度太快,她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哪来得及反应。等着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他抱在了怀里。 赵无忧呼吸微促,“你干什么?这是皇宫大内。” “原来赵大人也知道这是皇宫大内啊?”穆百里轻叹着摇头,“那你方才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不就是想勾搭本座吗?如今本座成全了你,你反倒要矫情?” 赵无忧面不改色的望着他,“穆百里,你别顾左右而言他。” “雪兰在诏狱,你满意了吗?”穆百里凝眉,“女人果然是小心眼的。” “换做是千岁爷,若被人毒杀不死,回过头来便是灭人九族。我灭不了雪兰的九族,动不得你穆百里,难道出口气也不行吗?此事我忍气吞声,算是够给你面子。”赵无忧冷着脸。 穆百里寻思着,这话说得好像也在理。 赵无忧是什么人,睚眦必报的性格可是一点都不逊色于他,而这次的事情她竟然一点口风都没露。不但如此,她还雷厉风行的搞定了六部衙门的事情。 把雪兰行刺变成了无极宫的擅闯,所有的矛头丝毫没有落在雪兰和东厂头上。 她言出必践,他自然也得讨她欢喜,难道还要输给一个女流之辈吗? “无极宫的事情,本座已让人布下天罗地网,到时候必定是连锅端起。不过你也得给本座时间,毕竟这江湖上的事情,不是一朝一夕便能彻底解决的。”穆百里的掌心,裹着她冰冰凉凉的手。 赵无忧也知道,要铲除无极宫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所以她不着急,她要的只是穆百里的一种态度!是故,得到穆百里这个答复,她自然不会再纠缠。 她又不是那种会无理取闹,会纠缠不清的人。朝廷之事繁如牛毛,她若是事事都操心,早就操碎了心。略显疲倦的靠在穆百里怀里,赵无忧将微凉的额头抵在他滚烫的脖颈处。 肌肤相触,她低低的轻叹一声,“穆百里,有时候我是真的想杀了你,你是否也有这样的感觉?”她呵笑着,“也许你我,真的是上辈子的敌人。没能分出胜负,所以绵延至今,依旧难逃厮杀的宿命。” “想不到堂堂赵大人,也会相信宿命这种东西。”穆百里一脸鄙夷。 赵无忧凝眉,她不去看他的脸,他也看不到她低垂的脸,“杀的人多了,自然不信,不过——”她顿住,没有继续往下说,“有人说,这世上总会出现那么一个人,会让你相信命运的存在。穆百里,希望你我刚好不是彼此的命中之人,否则这场局怕是要不死不休了。” 穆百里下意识的抱紧了她,置于她腰间的手微微用力,“赵无忧,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畏首畏尾?” “什么时候?”她煞有其事的想了想,“应该是从平临城回来之后吧!或者——”她抬头,笑得有些邪魅,“是从现在开始了。” 他定定的望着她,没有说话。 “皇上将此事交给你,你就不想对我说点什么吗?”赵无忧道。 穆百里想了想,“你自己心里有了把握,还要本座说什么?” 赵无忧低头一笑,“皇后在自寻死路,好在千岁爷还算清醒,没有落井下石。” “皇帝在找王敬和刘阳明,这二人到底在哪?”穆百里问。 赵无忧白了他一眼,“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你说不说都无所谓,反正皇帝已经对你起了疑心。”否则不会明知赵家与东厂不睦,还让东厂去查赵无忧的事儿。 “疑心归疑心,皇上这些年的疑心还少吗?”赵无忧笑得凉薄,“只不过这件事千岁爷若是没办好,最后该担心的是您自个儿。我这厢倒是无所谓,身为太子少师,不会蠢笨到,要去杀了太子的地步。不管是哪个娘娘生下皇嗣,不都是我的徒儿吗?” 穆百里挑眉,“如果是莲华宫那位,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吧!” 赵无忧眸色微转,想着既然穆百里知道,那这皇后大概也知道了。难怪这么迫不及待的要对付自己,打量着是怕她扶持了傅玉颖的孩子上位,最后让皇后跌落神坛。 “看样子,皇后也知道了这些。”她倦怠的抬了一下眼皮。 “哼,你以为这世上总有不透风的墙吗?”穆百里轻叹,突然伸手去抚她紧蹙的眉头。 赵无忧吓了一跳,当即身子往后仰。 可他的指尖还是抚上了她的眉头,轻轻的推平了她紧蹙的娇眉,“这蹙眉的毛病怎么就改不了呢?一天天的愁眉不展,人还没老呢?心就老了。” 赵无忧微微一愣,盯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然则他说的话,好像是有些道理。她伸手去摸自己的眉头,“我皱眉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穆百里捏着她的下颚仔细的瞧了瞧,“你再皱一个试试。” 闻言,她当真又皱了眉。 却迎来他温暖的唇,辗转绵柔。这糯软的滋味,在唇齿间徘徊不去。他一手扣着她的腰肢,一手握住她的后脑勺。 当她的呼吸都变得紊乱,几乎要喘不上气来之时,他才眷眷不舍的松开她。 望着那张绯红如朝霞的脸,他的眼底掠过少许亮光。大拇指的指腹,轻柔的摩挲着她唇上的微红,“赵大人的学习能力还需要加强一些,来日等本座有空了,可得好好教授才是。” 赵无忧白了他一眼,终于从他怀里下来,分开的那一瞬,她只觉得身上有些凉。终究是男儿的身子,是比她的温度要高一些,窝在他怀里的确暖和。 “皇后那头,千岁爷要如何处置?”赵无忧问。 穆百里含笑望着她,“赵大人以为呢?” “该有的把柄该有的证据,我都有。只不过得看看千岁爷,舍不得舍得老相好呗。”赵无忧笑得凉凉的,眼睛里带着几分寒意。 穆百里眉心微跳,“赵大人想让本座请皇上废后?” “废后?”赵无忧轻叹一声,“皇后李氏若是废后,那下一任皇后是谁呢?千岁爷当我是傻子吗?李家于朝廷有功,李老将军戍守边关,战功赫赫。千岁爷是有本事让皇上废后,那有没有本事自己去戍守边关呢?李家是以军功而起,只要李将军没死,这皇后就不能废。” 否则边关一乱,这荒澜国就会趁虚而入,彼时一发不可收拾。是故就算赵无忧有心让人取代皇后,也不可能急于一时。如今大邺与荒澜的关系岌岌可危,需要边关将士的誓死效忠。 怪只怪皇后自己蠢,这点道理都想不通,还以为赵无忧会真的要废后。 思及此处,赵无忧深感无奈。 对此,穆百里也表示赞同。朝廷上争权夺势是件无可厚非之事,可也得顾全大局,若是国之动荡,外敌侵扰,纵然你独得大权又有什么用? 这亡国奴的滋味,还没尝够吗? “那你想怎样?”他问。 赵无忧似笑非笑,“我想——”她凑近他,而后在他耳畔低语一番。 他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 第144章 赵无忧的局中局 赵无忧先走出殿门,陆国安进去的时候,穆百里还坐在那儿,面色微微凝重的盯着手中的杯盏,仿佛是在想些什么。 “爷,赵大人走了。”陆国安低低的开口。 穆百里深吸一口气,这才抬头去看他。 陆国安又道,“爷,是不是要吩咐人去查找王敬和刘阳明两位御医的下落?” “走走样子就是。”穆百里起身。 陆国安一愣,千岁爷这是怎么了?后宫皇嗣被人设计害死,皇帝还亲自下了旨意,咱家爷怎么就走走过场?若是宫里再出点什么事,皇上那儿势必无法交代。 皇上生了气,可不是闹着玩的。 然则穆百里那么聪明,自然是知道的轻重的。 陆国安深吸一口气,转身便跟着穆百里一道出去。既然是千岁爷的吩咐,照做便是,至于其中缘故,他自然无需知道。该知道的时候,千岁爷必定会告诉他,不该知道的时候,就算知道也得装作不知道。 今日的天气不太好,早上出来的时候还有些阳光,这会已经阴云密布,想必是要下大雨了。 夏季到来,雨季也该到了。 赵无忧站在宫门口,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眉心有一滴湿润润的落下。 云筝忙道,“公子赶紧上车吧,下雨了!” 摊开掌心,赵无忧瞧着落在掌心的雨水,突然笑了笑,“有时候我真的想试试淋雨是什么感觉,可惜——我这辈子恐怕都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她似乎心情不错,回头望着云筝,“我得惜命,你说是不是?” 云筝笑道,“公子又说胡话了。” 闻言,赵无忧笑着点头,继而抬头望着高高的宫门口,“回去吧!” “是!”云筝小心翼翼的搀着赵无忧上了马车。 皇帝,是不可能召见她了。不过也没关系,在王敬出宫之后,她就已经察觉到了宫里的动静。只不过当时她是真的没想到是皇后有所举动,如今想来倒是自己的疏忽。原以为皇后没脑子,却没想到竟是没脑子到了这样的地步。 不知是可悲还是可叹,更多的应该是可怜吧! 等回到尚书府,温故早已等在门口。 “公子回来了?”温故如释重负。 赵无忧凝眉,“怎么了?” “简公子说是想见你。”温故俯首。 “简衍是哪里不舒服吗?”赵无忧边走边问。 “这倒没有,只不过他觉得在这里待了太久,想回家去。”温故跟在赵无忧身后。 赵无忧一愣,“这儿住得不舒服?” “公子放心,我并未苛待过他。”温故急忙解释。 “我谅你也不敢。”赵无忧敛眸,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起要回家呢? 进了房间,赵无忧疾步走到简衍的床边坐下,云筝拦了温故在门外,免得旁人进去叨扰了两人续话。 “怎么了?”赵无忧笑问,“是底下人伺候得不好?” 简衍的气色已经好多了,可见温故的医术果然是极好的。风吹得窗棂轻轻摇晃,赵无忧起身替他掖好被角,转身去合上窗户。 “我只是不太习惯住在这里。”简衍含笑道。 赵无忧合上窗户,定定的望着窗户的门栓,“你留在这里会比较安全。”她回眸看着他,“何况这样,我也能照顾你。毕竟你这伤都是因为我,我责无旁贷。” 她徐徐坐回他的身边,眸色温和的望着他,“这药庐环境雅致,又不会有人轻易打扰,你可以安心在这里养伤,你的伤好了我再亲自送你回去。” “合欢。”简衍握住赵无忧的手。 赵无忧下意识的身子一颤,当即想要抽回,却被简衍握得生紧。 “你说话归说话,这是做什么?”赵无忧敛眸。 简衍深吸一口气,“我只是想和你说说心里话罢了!我、我没别的意思,合欢你别往心里去,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赵无忧笑了笑,“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是朋友,你怎么会成为我的负担?你别胡思乱想,好好的养着吧!温故说了,你这伤若是不养好,是会落下病根的。” “落了病根倒也是极好的,以后但凡头疼脑热的,都能想起你来。”简衍自言自语。 赵无忧只能当做没听到,“对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让人给你做。” “你今日不忙吗?”简衍问。 赵无忧轻笑一声,“这几日恐怕都不会太忙。” 简衍蹙眉,“为何?” “没什么事,就是觉得有些累了,想要好好歇一歇。”赵无忧一语带过,“你的伤还疼得厉害吗?” “不疼!”简衍知道她不愿多说,便也顺着她的杆子往下,“倒是你,好像又瘦了一些。” 赵无忧笑道,“胡言乱语,我一直都这样。就这么决定吧,你再多住几日,等——等事情都结束了,到时候你若还想离开,我亲自送你走。” “什么事情结束?”简衍目不转睛的望着她。 赵无忧笑了笑,“说了你也不懂,还不如不要问。简衍,好好养伤。”她起身,“我刚从宫里回来,有些疲乏,先去歇一会。你呢就好好的住在这里,千万不要轻易离开,答应我。” 简衍似乎有些为难,却还是勉强点了头。是她开的口,他岂能不答应。 目送赵无忧离去的背影,简衍的眼底掠过一丝黯然。 从房间里出来,赵无忧默不作声的走在长长的回廊里,走出去一段路这才回眸望着温故,“你跟他说了什么?” “没有!”温故忙道,“我不曾与他说过半句,最多也就是提及他的伤势复原情况。怎么了?是他觉得我说错了什么?” 赵无忧摇摇头,“有没有人来找过他?” 温故想了想,“我不是在药房就是在厨房煎药,其余的时候一直都守着他,没发现有什么人来找他。这期间一直是公子派来的人在伺候,着实没什么可疑之处。公子发现了什么?” “没什么事,你去忙吧!”赵无忧轻咳两声,瞧了一眼外头越下越大的雨。 温故张了张嘴,原本还想说两句,却见赵无忧神情微恙,似乎是在想什么。见状,温故只能行了礼悄悄退下。 赵无忧凝眉望着纷纷而下的雨,眸光微沉,“云筝。” 云筝疾步上前,“公子有何吩咐?” 徐徐起身,赵无忧俯身凑到云筝耳畔低语了一阵,直说得云筝面色发白。 “公子的意思是——”云筝蹙眉望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奴婢明白,请公子放心便是。” 赵无忧轻叹一声,只是轻轻的拍了拍云筝的肩膀,终是什么都没说。 奚墨说,东厂那头已经动了起来,这就意味着无极宫将面临着灭顶之灾。宫里的消息,傅玉颖已经如数传来,赵无忧也都知道个大概。 很多事情如今还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并无多少异样。 “公子这是要去——南苑?”云筝一愣。 赵无忧缓步往前走,“也该去见一见了。” 云筝敛眸不语。 在尚书府内,南苑的确有些偏僻,不过好在环境雅致。这南苑一带靠近花园,风景秀丽,赵无忧当日将南苑腾给这含音含月姐妹两,在外人看来着实有些偏爱与金屋藏娇的意思。 赵无忧进去的时候,含音正站在窗前,神情呆滞的望着后窗外的风景。见此情景,赵无忧解下了自己的披肩,走到含音身后,轻柔的披在她身上。 “虽然入夏,也不可贪凉。”赵无忧轻叹一声,随即又冷了面色轻声呵斥,“这底下的人是怎么伺候的?主子起身站在这儿,也没人在旁照顾吗?” “不怪他们。”含音拢了拢披肩,上头夹杂着赵无忧身上的淡淡梨花清香。她抬头看赵无忧时,只觉得这男儿越看越俊俏,这唇红齿白还带着少许虚弱恹恹之态,更是让人心跳加速。 她在无极宫也见过不少男子,可从没见过像赵无忧这样干净的少年郎。 白衣书生,翩翩少年,这眉目间尽展温润如玉,举手投足将极尽儒雅姿态。这赵无忧生得比女子刚毅,比男儿温柔,这刚柔并济得正当好处。淡淡一笑间,直教人心神荡漾,如沐春光。 一想起这样俊俏的男儿,便是自己的夫婿,将来要许自己白首齐眉之诺,含音的脸上当即浮起微微红晕,若朝霞绯红,“你、你怎么过来了?你——”她薄唇紧咬,一副女儿家的羞涩姿态,“你的身子好些了吗?” 想了想便忙不迭冲赵无忧道,“快些坐下,你的身子也未见得比我好多少,别累着。”说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含音的声音已经低柔得仿佛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赵无忧心中有数,很多事情已经抵达水到渠成的边缘。瞧着含音低头抚着小腹的姿态,想来赵无忧的美男计是很成功的,成功捕获缺爱少女一枚。 笑了笑,赵无忧温和开口,“大夫说让你好好躺着歇息,如今胎像还不稳定,你岂能如此大意。”说着,赵无忧牵起她的手,缓步朝着床榻而去。 搀着含音上了床榻,赵无忧含笑替她掖好被角,“我特意问过温大夫,他说在孩子四个月以前,还是要小心养着的。你早前动了胎气,如今是好不容易保下来的,可不敢再有下次。” 含音躺在床榻上,低低的笑着,“你这人这张嘴,怎么跟抹了蜜似的,说什么都那么好听。” “因为你现在是两个人,我得拿出看家的本事才能哄得住你们娘两。”赵无忧笑了笑,“别太累着,也别经常出去走动。虽然是我尚书府,可你上次出现在平临城,想必已经暴露了身份。我不能时常陪着你,你自己得小心。” 语罢,赵无忧低头轻轻的咳嗽着。 “你的病——”含音蹙眉。 赵无忧摆摆手,“谁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总归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罢了。能活着,还能坐在你跟前与你说话,便是我此生难得的福分了。” 含音敛眸,“教坊司的女子何其多,凭音容相貌,我自知不如。而且我出身无极宫,算起来还是你的敌人,你就当真不怕吗?” “若是怕,你这肚子里的小东西是哪儿来的?”赵无忧轻叹一声,“人与人之间讲求一个缘分罢了,有些人没有缘分,纵然出现也不过是擦肩而过。缘分到了,自然不必强求。你我之间约莫就是缘分,有些人第一眼就会让你生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念头。” 含音微微红了脸,“你这人说话,总能把人绕进去。” “那你进去了吗?”赵无忧温柔的握住含音的手。 含音只觉得心跳加快,压根不敢去看赵无忧,微微别过头去抿唇笑道,“你说呢?”这孩子都怀上了还能怎样? “你好好歇着,这段时间切莫小心。朝廷已经开始对付无极宫,清剿无极宫叛逆。我担心若是无极宫知道你的存在,还知道你为我生孩子,约莫会怀疑你是叛徒。我得抓紧时间,让无极宫从大邺的疆土上彻底消失。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你们娘两安全无虞。”赵无忧面露难色。 松手的那一瞬,含音的心头骤然一空。 赵无忧眸色微沉,“你好好歇着,我改日再来看你。”她轻咳两声。 惹来含音担虑的眼神,“你的身子还好吗?无极宫只听吩咐办事,恐怕没那么好对付。公子,你可要小心。朝廷对付无极宫,而无极宫很可能就转头来对付你。你的处境,比谁都危险。” “若我不幸殒命,不是还有你和肚子里的孩子吗?”赵无忧笑得温和,“我会好生准备,若这一次无极宫真的对我下手,你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自身和孩子,至少这样我还有后。” “公子?”含音眸色微红。 赵无忧低叹一声,“你我如今已是这副关系,怎么还公子长公子短的。你可以叫我无忧,也可以叫我的小字,如初。” 如初如初,人生若只如初见。 含音素白的手指,轻轻的攥紧了被褥,以最轻柔的声音,轻柔的唤了一声,“如初。” 赵无忧对此表示很满意,效果满意,反应满意。 “我说的话都记在心里,无极宫如今是强弩之末,难免会作困兽之斗。我纵然身死也不愿看到你和孩子有所闪失,所以——切记不要离开南苑。”赵无忧担虑的望着她,“记住,一定要记住。” “知道了。”含音笑道,“怎么就唠叨个没完呢?” “我自恃活了快二十年,一直自持有度,没想到也有失控的那一日。”赵无忧无奈的望着她,“我走了!”语罢,她头也不回的离开房间。 含音坐在床榻上,目送赵无忧离去的背影,心头是欢喜的。她抱紧了被褥,如今一颗心都扑在了赵无忧身上。这样的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实在是千年难得。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赵无忧出来的时候,云筝如释重负的看了她一眼。主仆二人没有多说什么,一直默默无言的回到听风楼。 暖阁里,云筝已经铺好了软榻,瞧着负手而立站在窗口的赵无忧,难免有些担心,“公子?歇一会吧!你的身子不好,这段时日一直折腾的,奴婢担心——” 轻叹一声,赵无忧回到软榻,“没什么可担心的,我还活着,事情也没没有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我爹很快就要回来了,等他回来,我将这朝政归还,也许就能好好的静养一阵子了。” “但愿如此。”云筝轻叹,为赵无忧掖好毯子,“公子好好休息,奴婢告退。” 赵无忧阖眼,云筝便静静的退了出去。 临走前,云筝眸色微恙的望着躺在软榻上休憩的赵无忧。公子的身子已经越来越差,她不知道公子还能熬多久。书房抽屉里的药,她也都清点过了,如果相爷再不回来,恐怕——公子支撑不了太久。 云筝一路想着赵无忧的事儿,刚拐个弯当即被人拽到了墙角。接踵而至的是熟悉的呼吸,还有——熟悉的怀抱。 抬头间,闯入眼帘的是浮生那张熟悉的容脸,还有他期许的目光。 浮生微微一怔,“你这是怎么了?” 云筝透过微风细雨看他,唇角扬起一丝苦涩的笑意,“没什么,只是公子不太高兴。你该知道,主子不好过,咱们这些当奴才的必定也不好过。” 轻叹一声,浮生拽着她一旁无人处坐着,“外头下着雨,你怎么也不打伞?” “公子歇下了,是故我便随意走走。你这几日不是得研究法阵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云筝长长吐出一口气,任凭浮生抚去她贴在额头的湿漉漉鬓发。 浮生温柔的望着她,“怎么也不懂得照顾自己?” “你这话倒像是公子哄女人的方式。”云筝打量着他。 浮生一愣,“什么哄女人?我来这尚书府这么久,还真没发现这府里除了你一直陪着公子,还有谁能让公子如此煞费苦心的去哄?” 云筝面色一紧,低头没有吭声。 “你在担心什么?”浮生轻柔的将云筝揽入怀中,“如今你我才是最亲近的人,就算天塌了我也会保护你陪着你,一直在你身边。” 云筝静静的靠在浮生怀里,“现在除了你,我也没什么人可以说说心里话。浮生,你会背叛我吗?” “不会!”浮生含笑望着她,“傻姑娘,我怎么可能背叛你。” “那你可以对天发誓吗?”云筝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浮生抬起三根手指发誓,“我浮生对天发誓,此生当一心一意对待云筝,若有三心二意背叛之举,当不得好死。” 云筝深吸一口气,而后长长吐出,“我信你。” 十指紧扣,云筝低头浅浅的笑着。 “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你很不开心。”浮生道,“不知道为何,我一直想让你笑,可你一直都笑不出来。云筝,一个人心里的事儿积压了太多,是会失去很多快乐。” 云筝眸色微恙的盯着他,“你是在告诉我,你会成为我的快乐?” 浮生含笑吻上她的眉心,“我一直抱着这样的希望,就看你肯不肯给我这个机会。” “只要你别骗我,我愿意给你这个机会。”她伏在他怀里,想起了那天夜里的疯狂,疯狂过后的黎明,黎明过后的四目相对。有尴尬也有紧张,尤其是那一抹嫣红的出现,她几乎是逃离了他的身边。 可是之后,浮生便变得胆大了很多。 当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的默许。 “对了,你方才说公子要哄女人?”浮生笑了笑,“该不是这尚书府即将迎来——尚书夫人吧?” 云筝轻笑一声,“你这也是研究法阵得出来的结果?”她推开他,徐徐起身站立,望着屋檐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在南苑有一个女人,她怀着身孕,期待着能与公子长相厮守。你说这女子,是不是傻子?公子是那种可以掌控的人吗?” “南苑?”浮生蹙眉,“就是偏南靠近花园的那个院子?” “是!”云筝点点头,“那个位置虽然偏僻,可因为靠近花园所以风景秀丽。若不是因为偏冷,喜好梨花,公子早就挑了那一处当自己的院子。如今公子把这院子给了她,你就可以想象,她在公子的心里是何等的身份地位。” 浮生不解,“公子惯来冷冷淡淡的,怎么突然对一个女人上了心?还怀有身孕?这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头?难不成是公主吗?” “公主?”云筝冷笑,“公子可不稀罕什么公主,公主对公子而言没有利用价值,比我们这些奴才还不如。公子所做的只是为了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罢了!” “你是说,公子在利用她?”浮生凝眉,“她到底是谁?” 云筝眸色微沉,“她是无极宫的人,当初说是个门徒,但公子觉得不然。所以公子得慢慢的让她打开心扉,为尚书府所用。正巧现在朝廷与东厂都在对付无极宫,咱们尚书府刚好能捡个现成的。” 浮生点点头,面色有些难看,“这么说来,这人是无极宫的叛徒?” “不,是尚书府的功臣。”云筝纠正,“你既然已经是尚书府的人,你就该心系公子。” “是她领着你们突袭了无极宫的各个联络点?”浮生问。 云筝笑得凉薄,“她还没有说实话,不过能吐露这些已然不易。京城内所有无极宫的联络点都被一锅端了,如此一来就断了无极宫在京城内的联络方式,对她对公子都有好处,她何乐而不为呢?再说了,她现在怀着身孕,自然得一心向着公子。” 浮生点点头,“这么说来,无极宫这一次是死定了。” “何止。”云筝眸色幽沉,“公子的意思,是要让无极宫全军覆没。”蓦地,她察觉不远处有人走来,“我们去你房间说话吧,这儿不太方便。” 浮生拽着云筝便回了自己的房间,云筝推了他一把,“你去把门窗都关上,还有——帮我送点果茶过来,我只喝你泡的果茶。” “好!”浮生若有所思的出门。 等着浮生带上门出去,云筝的眸子快速环顾四周,而后将视线落在了床底下。徐徐起身,云筝冷着脸朝着床榻走去。这房间,她又不是第一次来。 浮生回来的时候,云筝正趴在桌案上歇着,约莫也是有些犯困。 “云筝,若是累了去床上歇会。”浮生放下果茶,“云筝,没事吧?” 云筝搓揉着双眼,抬头含笑望着他。 下一刻,浮生骤然将她打横抱起,缓步朝着床榻走去。 床榻果然是解决很多问题的温床,很多事儿到了床榻上,就不是事儿。三言两语之间,极尽辗转缠绵,抛开了身份地位的束缚,果然是极好的。 就好比这床榻间的耳语温柔,秦安的挥汗如雨,皇后的心满意足,足以见证这一场风花雪月过后的精疲力竭。 皇后攀上秦安年轻的身子,极是餍足的笑着,“小安子,本宫待你可好?” “皇后娘娘,奴才三生有幸能修得这样的福分随在娘娘左右,伺候娘娘,得娘娘庇佑周全,奴才虽死无憾。”秦安轻柔的吻着皇后的脖颈,“娘娘性情如水,奴才——真当是福分不浅。此后必定尽心竭力的伺候娘娘,让娘娘更舒服。” 皇后长长吐出一口气,脸上还泛着欢好过后的欢愉与绯红,“你这狗奴才,说得比唱得还好听。你说本宫该不该相信你呢?” “娘娘?”秦安娇柔,“奴才上了娘娘的床,生是娘娘的人,死是娘娘的鬼。” “那你家千岁也呢?”皇后突然问。 秦安先是面色一愣,而后当即笑道,“皇后娘娘怎么忘了?奴才是千岁爷送给娘娘的,送出去的东西泼出去的水。奴才如今是跟着娘娘的,当牛做马也是娘娘的牛马。” “果然是个识趣的。”皇后捏起秦安的下颚,“那你倒是给本宫说说,你家千岁爷心里头打的什么主意?这一次眼见着本宫就要扳倒赵家了,怎么突然就反水了呢?” 秦安笑着含住皇后的手指,轻柔的舔舐着,“娘娘有所不知,千岁爷对皇上的秉性了解胜过娘娘。娘娘若是觉得这点事儿就能把赵家扳倒,那娘娘恐怕是大错特错。” 皇后骤然起身,一把推开他,当即冷了面色,“此话怎讲?” 见状,秦安取了外衣,极是体贴的与皇后披上,“娘娘您想啊,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赵家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绝非一朝一夕可成。您想借着皇嗣一事就把赵家扳倒,能那么容易吗?得慢慢来。” “娘娘,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何况这可不是块豆腐,这是块顽石。娘娘如果真的想对付赵家,就得想个法子从皇上的身上入手。娘娘,说到底这江山是捏在皇上的掌心里。天下姓萧不姓赵!” 皇后点点头,似乎赞同赵无忧的说法,“那本宫这一次岂非惹恼了那赵无忧?” “皇后娘娘,那赵无忧是什么人呢?早在东厂的时候奴才可就听说了,看似病怏怏实际上心狠手辣。您呢,最近还是小心点,别到时候逮不住狐狸还惹得一身骚。”秦安低低的笑着,“奴才听说现在这事儿交给了东厂,千岁爷处事惯来是仔细的,必定不会牵扯上娘娘。” “说到底,穆百里也是从本宫这出去的,他岂能忘本。”皇后自言自语。 秦安笑道,“娘娘所言极是,便是在东厂,若是提及娘娘,千岁爷也不敢忘恩呢!” “他还会提起本宫?”皇后一愣。 秦安一脸委屈,“提起千岁爷,娘娘的眼睛都发亮了,看样子奴才还是不够尽力。” 闻言,皇后笑道,“便是这样,你还跟你家千岁爷吃醋呢?不要脸的小东西!” 秦安有些闹别扭,“皇后娘娘偏心。” “本宫如今就偏你!”皇后挑起他白嫩的下颚,“再陪本宫睡会。” 秦安笑得温柔,“奴才遵命。” 寝殿内春风一度,寝殿外有人悄悄离去,虽然有静仪守着,可终究隔墙有耳。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坤宁宫里春意浓,甘泉宫里寒意深。 夏季兰坐在床榻上,瞧着这空空荡荡的寝殿,眼底泛着一丝清冽。殿内没有人,她掀开被褥下床走动,缓步走到了窗前站着。因为是小产,所以得坐小月子,是故这寝殿内门窗紧闭。 她伸手慢慢抚上紧闭的窗户,却听得身后传来碧春紧张的低唤,“主子,您怎么起来了?” “我幻想着,能感受到外头自由的风。”夏季兰闭上眼睛。 却被碧春快速摁住了手,“主子赶紧去床上躺着,若是教人看见可就露了馅了。若是被人捅出去,此事便穿帮了。主子,忍耐一些吧!” “忍耐?”夏季兰笑得苦涩,回头去看碧春焦灼的脸,“我所有的忍耐都是为了夏家,可有谁是为了我而忍耐的吗?碧春,我不想斗却不得不斗。” 碧春点点头,搀着夏季兰回到床榻,小心的掖好被角,才算如释重负,“主子,奴婢从小便跟着你,知道你的性子。你跟大小姐不一样,可如今——也都只能一样了。” 夏季兰笑得凉薄,齿缝间唯有三个字,“赵无忧。” 第145章 小产 “碧春,你看着冰冰凉凉的宫殿,实在不是人待的地方。”夏季兰敛了神色,“原本我可以走出去的,如果不是赵无忧,也许我夏家不会沦落至此,而我终有自由的一日。可是现在,什么都没了。” 她必须待在这里,跟这些心狠手辣的女人们彼此争斗。 “主子,你且放心,皇后娘娘——” 还不待碧春说完,夏季兰当即笑得寒凉,“皇后?” 碧春点点头,“皇后娘娘虽然利用主子,可终究是皇后,所以她若想对付赵无忧,必定会竭尽全力,一击必中!” “你太高估了皇后,也太低估了赵无忧。”夏季兰长长吐出一口气,“就凭皇后,是压根斗不过赵无忧的,如今我只担心着皇帝。只要皇帝动了疑心,那就是疑心生暗鬼,如此才能让赵无忧万劫不复。靠着皇后那点伎俩,哼——纯粹是自寻死路。可怜皇后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赢了赵无忧一筹。” 殊不知,福兮祸倚之,从来福祸不单行! 碧春听得心里发慌,“主子,那咱是不是也成了赵无忧的眼中钉?” “赵无忧暂时不会对我动手。”夏季兰冷笑两声,“赵无忧太聪明,此刻我若是有个好歹,皇帝必定不会善罢甘休。纵然不是赵无忧所为,可在皇帝的心里终究是有根刺。我要做的不是对付赵无忧,而是要把皇帝心中的刺扎得更深。” 她求过赵无忧,是赵无忧不肯高抬贵手,不肯放过夏家。那么她也没有退路,只能大家一起死。狭路相逢勇者胜,她便要在这缝隙里,求得一线生机。 碧春担虑的望着自家主子,“主子,您别说了,奴婢听着都瘆得慌。” 夏季兰长叹一声,“吓着你了?”她呵笑两声,“也怪我以前在国公府,被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脱离了国公府,便觉得这世上充满了罪恶。碧春,如果我有天累了,斗不动该如何是好呢?” “主子,不会有这样一天的。皇上还喜欢主子,主子以后会有孩子的。”碧春低低的宽慰,“等主子真的有了孩子,那将来必定是母凭子贵。奴婢听说这莲华宫那头,似乎有了动静。” “自然该有动静了,我只不过是抢在她前面,提前为自己洗清嫌疑罢了!”夏季兰眸色微沉,“我不能处处被动。” 转而冲着碧春吩咐,“盯着莲华宫,若有风吹草动,第一时间回来报我。” 碧春颔首,“主子放心,前些时候下了这么重的手,如今也该有反应了,大概就是这两日。” 夏季兰的眸光微微轻颤了一下,眼睛里掠过一丝愧疚之色。但这神情也只是稍瞬即逝,快速消失无踪。 的确,莲华宫那头很快就出事了。 就跟夏季兰出事的那天也一样,天还没亮,傅玉颖便被疼醒了。伸手往被窝里一抹,满手的鲜血刺红了她的眼睛。 于是乎整个莲华宫都乱做一团,奴才们急急忙忙的去请御医,奴婢们急急忙忙的去烧水。 寝殿内,一盆盆端出去的血水,床榻上的傅玉颖疼得浑身冷汗。 小产之痛,丧子之仇。 这锥心之苦,让傅玉颖的眼睛都红了。她已经极力小心,知道王敬是皇后的人,便一直都没敢吃王敬开的药,而是让刘阳明亲自抓药,煎药也都是秋娴一个人盯着的。 按理说,是不可能出事的。 秋娴是赵无忧的人,赵无忧有心送她入宫,想来也不可能让她丧子。那么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傅玉颖脑子里一片浑浊,耳畔只有混乱的脚步声,以及皇帝的怒喝声。 接连两日,皇帝连失两子,怎不叫他抓狂愤怒。龙颜大怒,皇帝往这殿前一站,如同大厦将倾,恨不能将眼前这些奴才都悉数活埋。 皇帝像得了失心疯,瞧着扑通扑通跪了一地的奴才们,通红的眼睛好似要吃人。皇帝连道几个“废物”,然后便在寝殿内来回的走。 谁也不敢抬头,整个莲华宫除了皇帝时不时的咆哮声,便只剩下奴才们在寝殿内进进出出的脚步声。 孩子没保住的那一瞬,傅玉颖有种突然天塌了的感觉。她自问小心,入宫一来如履薄冰,从不敢大意。谁知道,还是这样的结果。 前一日夏季兰小产,她还在想着皇后下一个要对付的人是不是自己,却没想到一念成谶,真的到了这一日。孩子没保住,她成了第二个夏季兰。 “娘娘?”秋娴圈红了眼眶。 傅玉颖躺在那儿,容色惨白如纸。 皇帝进来的时候,傅玉颖神情呆滞的看了一眼皇帝,音色哽咽,“是嫔妾不好,嫔妾无能,没能保住皇上的子嗣,请皇上恕罪。” “爱妃如此,让朕——”皇帝坐在床边,满怀愧疚,“是朕疏忽了。朕以为兰儿依旧丢了孩子,这幕后之人也该收手才是。谁知道,你终究也着了黑手。这该死的凶徒,若让朕知道是谁在背后暗害朕的子嗣,朕必定要将此人千刀万剐,剁成肉泥。” 傅玉颖泪落,因为失血以至面色惨白得厉害。 皇帝紧握着傅玉颖的手,“爱妃别难过,孩子还会有的。” “嫔妾谢皇上。”傅玉颖泪流满面。 皇帝心疼的为她掖好被角,“爱妃好好休息,诸事莫想,都交给朕来处理。朕相信东厂一定会调查清楚,必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傅玉颖泣泪颔首,“嫔妾相信皇上,嫔妾只是觉得难受。这孩子在嫔妾的腹中养了这么久,突然间说没就没了,嫔妾还给孩子做好了衣裳,如今都用不着了。” “用得着!”皇帝也跟着红了眼眶,“只要爱妃好好养着身子,等你康复了,还会有孩子。” 傅玉颖点点头,“谢皇上恩典。” “你都这样了,还谢朕做什么?是朕疏忽大意,是朕对不起你。”皇帝起身,“你好好养着,朕晚上再来看你。” 傅玉颖想起身行礼,皇帝便道,“不必行礼。” 语罢,皇帝黑着脸离开了莲华宫。 不多时便有东厂的番子包围了莲华宫,将这莲华宫上上下下都翻了个遍。秋娴有些紧张,云兮则去盯着那些人,免得他们到处乱翻。 “娘娘,他们会不会——”秋娴眸色微恙。 傅玉颖靠坐起身,瞧了一眼急匆匆进门的云兮。 云兮行礼,“娘娘,陆千户说想要查一查娘娘的寝殿。” “有眉目吗?”傅玉颖问。 云兮摇头。 傅玉颖敛眸,“让他们进来搜吧!”东厂毕竟是穆百里的爪牙,想来是奉命行事,她跟这些人为难反倒失了自己的气度。思及此处,她容色黯淡的躺回去,秋娴聪慧的拉下床幔。 陆国安进来的时候,毕恭毕敬的朝着隔着屏风、帷幔的床榻方向行礼,“卑职陆国安给婕妤娘娘请安,娘娘千岁。” “搜吧!”傅玉颖道,“但愿你们东厂不是废物,真的能找到蛛丝马迹,将这祸害皇嗣之人擒住,替我报这丧子之仇。” 听得傅玉颖说这话,陆国安总觉得话中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不过想着这傅玉颖刚刚失了孩子,难免情绪失控,是故陆国安也没往心里去,只是行了礼起身,吩咐手底下人小心谨慎,莫要碰坏这寝殿内的东西。 这毕竟是皇妃的寝殿,是得小心谨慎的。 秋娴一直紧盯着,这些东厂的番子惯来粗手粗脚,若是弄出个好歹就坏了。 外头一声喊,“报!” 陆国安掉头就往外走,及至门外这才冷了音色道,“什么事?” “薛御医发现了怪异之处。”番子回道,“请千户大人过去一趟。” 陆国安边走边问,“在何处?” “就是婕妤娘娘刚换下的衣服上。”番子俯首。 傅玉颖撩开帷幔看了秋娴一眼,秋娴当即颔首,缓步跟上去。 寝衣染了血,自然是不准备再穿,怕不吉利。因为当时出了事,所以衣架也被毛手毛脚的宫人撞倒了,衣服便落在了地上,被奴才们送去了浣衣房。 事发突然,衣服都没来得及洗,所有人都跑到了前殿听候差遣。 薛御医是宫里的老御医了,因为性子有些偏淡,是故落个闲职。如今是皇帝指派的,调查宫中皇嗣一案的御医,约莫就是因为他的不管闲事,才让皇帝放心一些。 此刻,薛御医的手上就拎着傅玉颖昨儿穿过的外套,鼻间轻嗅,“没错,就是这个味。” “什么味?”陆国安不解。 薛御医轻叹一声,“还能是什么味?自然是麝香。”他将衣裳递给陆国安。 陆国安半信半疑的凑上去轻嗅,愣是没嗅出个所以然来,有些狐疑的望着薛御医,“什么味都没有,只有淡淡的熏香之气,哪有你说的麝香味?” “哼!”薛御医冷笑,“东厂的人还闻不出味来,真是笑死人了。” 陆国安冷然,“你!” “千户大人别忘了,老夫可是皇上亲自指派的御医。”薛御医虽然不管闲事,可也看不惯东厂的屠戮与横行无忌,是故看陆国安的眼神,总是带着几分冷蔑不屑。 他骂东厂的人是狗,可陆国安却不能发火。这事儿不查清楚,穆百里那儿不好交代,那赵无忧怕是也不会高兴。这两人要是同时不高兴,陆国安不敢想象,外头的天会不会塌下来,压死自个儿? 思及此处,陆国安只能极力忍耐,“敢问薛御医,你没有闻错?” “我这鼻子比狗鼻子还要灵,怎么会闻错呢?”薛御医抚着白胡子,将衣裳丢给随行的太监,“好生收着,到时候问一问傅婕妤这几日都去过哪儿,与谁见过面,约莫就能有些眉目。” 陆国安点点头,虽说这薛御医脾气臭得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好在还是有点本事的。听说当年这薛御医是因为得罪了相爷,所以才被冷落。 毕竟这宫里的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 不远处,秋娴无声伫立。 去过哪儿?见过什么人? 难道是…… 第146章 幕后黑手,有人浑水摸鱼 秋娴回来的时候,神色有些慌张。疾步走进寝殿,快速关好殿门。她呼吸微促的走到床边,见着傅玉颖的时候面色有些泛白,“娘娘,奴婢似乎已经猜到,娘娘小产到底是谁动的手脚了。” 傅玉颖的眉睫陡然扬起,见着秋娴如此神色,当即僵直了身子,“是谁?” “是——”秋娴凑到傅玉颖的耳畔,低低的说了一个人的名字。 敛眸,垂头,傅玉颖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也怪自己一孕傻三年,把注意力一直都集中在自己的孩子身上,是故平素也没怎么注意。 “娘娘,该怎么办?”秋娴低低的问。 傅玉颖闭上沉痛的眸,摸上自己的小腹,“这里曾经孕育着我的希望,可现在却变成了我的噩梦。这场噩梦不能就此作罢,我的痛也该让她知道,让她尝尝寝食难安的滋味。” 秋娴颔首,“奴婢明白!” 东厂的人很快就撤离,毕竟这凶徒要对付的是宫中皇嗣,也就是说,傅玉颖失去了孩子,这凶徒便不会再肆意行凶作恶。 眼见着东厂的人都走了,云兮这才进门,“娘娘,人都走了,还把娘娘的外衣带走了。想来过不了多久还会回来,这必定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所致。” 傅玉颖点点头,“云兮,你去办一件事。” 云兮俯首,“是!” 抬头间,却见傅玉颖红了眼眶,指尖深深的攥着被褥,似已经愤怒到了极点。可见在傅玉颖的心里,约莫是有了主意和怀疑对象,或许是知道了什么。 不过云兮并未多言,傅玉颖怎么说,他就怎么做。 悄悄的弄来一块麝香,埋在了院中的大树下。傅玉颖经常在这里支个软榻歇息,是故埋在这儿是正当好处的。泥土还得弄成旧的,不能像新翻过的。 云兮扭头望着秋娴,“如此可行吗?” 秋娴点点头,“娘娘的意思,照做便是。何况有些东西,咱们当奴才的也做不了主。” “恩!”云兮抿唇。 “好了,我该去准备一下。”秋娴掉头就走。 “真的不会有事吗?”云兮又问。 秋娴回头望着他,“知道你行事小心,不过——应该没事,你若觉得有必要就跟公子告一声,到时候万一出事,公子那头也能有个照应。” 云兮这才放心,“好。” 当天夜里,皇帝来了一趟莲华宫。傅玉颖毕竟是小产的人,是故君王不该处在这样的血腥之地久留。傅玉颖是个懂事识大体的,是故便哄了皇帝去了王锦绣处。 皇帝心想着,夏季兰和傅玉颖都小产,如今还算得自己欢喜的便是王锦绣和胡清芳。然则这胡清芳有些孤傲,倒是这王锦绣小家碧玉,一惯的温柔体贴。 思及此处,皇帝便真当去了王锦绣处。 这宫里接连出了两件大事,闹得整个皇宫人心惶惶,宫外头也是人人自危,生怕被牵连其中,万劫不复。东厂和尚书府,似乎都十分安静,并没有过多的举动。 那些墙头草,望风花,都在观望着事态的进展。皇帝虽然生气,可你生气也没法子。好在这皇帝是个修仙成道的皇帝,否则按照皇帝的神经病秉性,是该大开杀戒的。 可赵无忧心里很清楚,皇帝自己不敢大开杀戒,就把这事儿交给了穆百里,让东厂来大开杀戒。且不说这事儿是谁做的,皇帝这心思是明摆着的。 不过赵无忧似乎也只是隔岸观火,即便被人捅到了皇帝那里,她还得极力保持平静。唯有以静制动,才能彰显她的无辜与无声的抗议。 第二天一早,皇帝便离开了。 王锦绣收拾妥当,柳眉懒画。 彩云蹙眉,“主子,您就这样去?” 听得这话,王锦绣将发髻上那朵绸花取了下来,“傅婕妤刚刚经历丧子之痛,而我却承蒙恩宠。若是打扮得太过妖艳,就不怕傅婕妤不高兴吗?” 彩云想了想,好像是这个理儿。 王锦绣轻叹一声,瞧着镜子里自己的容色,指尖轻柔的拂过自己的面颊,“宫里的女人,纵然有天大的恩宠,可君恩如流水,只能依靠着皇嗣而生存。可惜啊,两个有位有份的都没能保住自己的孩子,注定了这后宫还得继续厮杀不断。” “主子,您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明白!”彩云轻叹一声,“奴婢只是觉得上天不公,婕妤娘娘人好心也好,怎么就摊上这些事儿呢?如今连孩子都没保住,还真是可怜。” 听得这话,王锦绣低头笑了笑,“这宫里只有成王败寇,只有强者生存,保不住孩子只能说是自己没本事,怪不得他人。” 彩云一愣,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什么。 毕竟主子是主子,奴才始终是奴才。 这莲华宫出事,王锦绣自然是要去一趟的。 只不过来了这莲华宫,踏入宫门她便觉得似乎有些不太一样,可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心里,莫名的有些不安。 “给美人请安。”秋娴行礼。 王锦绣急忙上前搀起秋娴,压低了声音问道,“颖姐姐可好些?” 秋娴轻叹一声,面露凄凉之色,“美人有所不知,娘娘自从失了孩子,便越发心中难受,夜里睡不安稳,方才还哭了一会。” 闻言,王锦绣轻叹一声,“颖姐姐还在小月子,岂能伤心难受,不要眼睛了吗?”说着,抬步就往寝殿去了,“我去劝劝她。” 秋娴行了礼,“奴婢起备茶,美人可一定要好好的劝劝娘娘。这样下去,也不是个法子。” 王锦绣点点头,眼皮子微微垂了一下。 进了寝殿,王锦绣一眼便落在床榻上,却没见傅玉颖的身影。一转头便看见窗口处盘膝而坐的傅玉颖,神情落寞的盯着眼前的棋盘。 “颖姐姐怎么不好好休息,这才第二天呢,你这样会落下病根的。”王锦绣担虑的上前,“这儿怎么也没个人伺候呢?彩云,快去叫——” “是我特意让人出去的,跟我说说话吧!”傅玉颖也不抬头,始终看着自己的棋子。 王锦绣点点头,示意彩云出去。 彩云行了礼,毕恭毕敬的退出去。 外头,云兮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口,似乎是不想让人进去打扰。二人点头示意,便各退两旁站着,等着里头的动静。 “姐姐怎么一大早就起来下棋呢?我娘说过,女子生产或是小产最伤身,你不养好会影响以后的生育。”王锦绣担虑的望着傅玉颖,“姐姐,还是回去躺着吧!” “陪我坐会!”傅玉颖终于抬头看她。 王锦绣缓缓坐下,瞧着对面容色惨白的傅玉颖,便将那视线落在了傅玉颖跟前的棋盘上,黑白棋子交锋,生死博弈。 然则王锦绣并不深谙博弈之道,是故也不知道傅玉颖棋盘中的意思,难免有些尴尬。不禁笑道,“姐姐这是做什么?我知你心里不好受,只是怎的下起棋来了?” 傅玉颖捻起一枚棋子,意味深长的笑着,“妹妹,你觉得这棋子好看吗?” 听得这话,王锦绣勉强一笑,“姐姐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听说前几日皇上还特意赐了姐姐一副白玉、墨玉棋子,想来便是这个吧!” “是啊,就是这副棋子,白玉成棋,精雕细琢,看上去真好。”傅玉颖含笑抬头,“妹妹喜欢吗?” 王锦绣愣了愣,一时间闹不清楚这傅玉颖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跟着笑,“是,皇上恩赐,白玉棋子,当然喜欢。” 傅玉颖审视着她良久,低头幽幽的一笑,“既然妹妹喜欢,那我送与妹妹如何?” “姐姐这是……此乃皇上所赐,姐姐别拿妹妹开玩笑,我怕……”王锦绣捏着手里的帕子,面色有些难看。 “怕什么?”傅玉颖笑得凉薄,“妹妹是艺高人胆大,什么都不怕。” 说话间,秋娴已经端了一杯茶上来,朝着王锦绣毕恭毕敬的行礼,“美人,这茶可是今年的新茶,娘娘自己不舍得却吩咐奴婢,美人来的时候,一定要给您泡上一杯尝尝鲜。美人,娘娘待你可真好,奴婢们瞧着都觉得眼红。美人,您快尝尝。” 王锦绣如释重负,“好,只不过我可不像姐姐,真能品出滋味来。” 只是浅酌一口之后,王锦绣便微微蹙起眉头,“姐姐,这茶似乎味道不对。” 秋娴笑道,“美人还说尝不出滋味呢,瞧,这不就尝出来了吗?” 王锦绣一怔,当下狐疑的望着傅玉颖,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杯盏,“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傅玉颖笑了,“这话该我问妹妹,妹妹你是什么意思?你想要什么?” 听得这话,王锦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沉默着没有说话。 秋娴冷笑两声,“美人今儿怎么不把帕子放在桌案上了?每次美人过来给娘娘做小菜,总要帮着奴婢伺候娘娘布菜,奴婢还真是感激不尽。不知道今儿,是否也打算给咱家娘娘做道小菜呢?” 音落,王锦绣的脸色霎时全变了,身子也跟着微微僵直。薄唇微抿,一时间只眸色惊惧的盯着眼前的傅玉颖。 “美人还没尝出味儿吗?”秋娴笑着上前打开了杯盏,瞧着水雾氤氲之状,眸光利利,“咱这是新鲜的麝香,也不知能否比不得美人手里的来得贵重。” 刹那间,王锦绣手中的杯盏落地,砰然碎裂。茶水泄了一地,王锦绣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一张脸煞白如纸,“我……我,不是、不是这样的。” 傅玉颖捻着手中的白玉棋子,骨节泛白,“你是什么时候与皇后、兰婕妤沆瀣一气,决定对付我?” “我、我不想,我没……”王锦绣语无伦次。 还不等她说完,傅玉颖忽然起身,拂袖间将案上的棋盘掀翻在地。白玉、墨玉棋子哗啦啦的落了一地。地上一片狼藉,黑白交错。 门外,彩云骇然心惊,“主子?” 却有云兮拦在跟前,“没有娘娘的吩咐,任何人不许入内。” 彩云心慌意乱,却也无可奈何。 殿内,王锦绣跪在傅玉颖脚下泪如雨下,“姐姐,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是没办法。姐姐,你饶了我吧!” 傅玉颖笑得眼眶通红,“现在你知道跪地求饶了?我若饶了你,那谁来饶了我未出世的孩子?我的孩子还没能到这世间看一眼,就变成了一滩血水,这笔账我该不该跟你算?王锦绣,我当你是姐妹,处处帮扶你,可你是怎么回报我的?” “跟皇后沆瀣一气,杀死我的孩子,还要在这里假惺惺的跟我说,你不是故意的,你是迫不得已?王锦绣、王美人,你不觉得可笑吗?我错信你一次,难道还要再错信你第二次?” 王锦绣泣不成声,“姐姐,姐姐,我错了……” “此事早晚会查出来,东厂的陆千户和薛御医已经发现了端倪。到时候只要娘娘作证,想来王美人这一次真的能受到点教训。”秋娴冷笑。 王锦绣骇然瘫软在地,什么叫受点教训?到了东厂手里,几乎是不可能再活下来的。听说东厂一百零八种刑罚,不管哪一种都能让人生不如死,进去东厂……简直是九死一生。 是故王锦绣岂能不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实在太让人绝望。 “不要,姐姐,求你不要……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姐姐,你放过我吧!姐姐,我错了。”此时此刻,除了求饶,王锦绣已经别无他法。 秋娴蹲下身子,眸色冷凝,“美人还不打算说实话吗?” 王锦绣抬头,惊恐的望着秋娴搀着傅玉颖朝着床榻走去,等她回过神来,傅玉颖已经重新躺回了床榻。 秋娴小心翼翼的为傅玉颖掖好被角,回头冲着王锦绣道,“美人请回。” 王锦绣骇然瞪大眼眸,她很清楚此话何意。此时此刻,她已经到了绝境,只要傅玉颖一句话,自己便会万劫不复。 “姐姐,姐姐,我也是迫不得已的。”王锦绣连哭带爬的跪在傅玉颖床前,“姐姐?” “别在我跟前哭,丧子之仇,不共戴天。”傅玉颖背过身去,“回去吧!” “我出身贫贱,不像姐姐这般,一出生便是大家闺秀、千金小姐。我爹是九品县尉,而我母亲不过是个妾室,连平妻都算不上。我娘膝下唯有我和我的弟弟,可我爹的女人是在太多了,以至于我和我娘还有我弟弟一直都备受欺负。”王锦绣泣泪两行。 “若非在姐妹之中,我的容貌最为出众,我爹是断然不会花血本送我入宫的。此次进宫,我爹是含了指望的,谁知道我却未能给父亲带来荣耀,于是我爹一怒之下就发怒气发在了我娘和我弟弟的身上。我娘写信告诉我,我爹毒打了她,让我想想法子。” “其实我也知道,这是我爹的意思,否则以我娘的本事,是断没可能送信进宫的。我知道我爹是想要好处,可我实在是拿不出来。虽说皇上现在宠我,可那也只是贪图一时新鲜罢了!我没有姐姐的容貌,也没姐姐聪明,我——我也是没了法子。” “那一日在御花园里,我被兰婕妤撞见我在哭。她就把我带到了皇后娘娘跟前,皇后娘娘答应我,会让人去一趟我老家。我当时也是将信将疑,毕竟以我的身份,皇后不该帮我才是。后来我收到我爹的口信,说是已经抬了我娘为平妻,还给了我爹很多赏赐和钱。” 说到这儿,王锦绣泪流满面,“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皇后娘娘有命,如果我没有办到,那么我爹会被抓起来,那我娘和我弟弟也会在劫难逃。我不敢拿我娘和弟弟的性命做赌注,我只能照办,别无他法。” 秋娴嗤冷,“别无他法?你有性命之忧的时候,是谁施以援手,顶着流言蜚语给你请御医诊治?如果不是娘娘,你此刻还能哭得出来吗?早就不知道投胎到哪个肚子里去了!王美人,人不能昧了良心。你一句知错了,就能把娘娘的孩子还回来吗?你一句错了,便想把一切都抹平,可能吗?” 王锦绣除了哭,已经说不出话来。的确,事实如秋娴所言,当初自己这条命还是傅玉颖捡回来的,谁知道现在她竟然做了这样恩将仇报的事儿,怎么说都是罪不容赦的。 可王锦绣也怕死啊,好不容易得了圣上恩宠,能承欢君王前,眼见着未来的路子越发的宽敞,此刻身死无疑是前功尽弃。不但是前功尽弃,残害皇嗣的罪名一旦下来,那么自己的父母亲族,都会被牵连其中。只怕她王家要承受灭顶之灾了。 没法子,王锦绣只能哭着给傅玉颖磕头。 这哭声,哭得傅玉颖心烦。 “美人别哭了,扰了娘娘休息,不知又该当何罪,您还是回去好好想清楚,到时候该怎么跟东厂的人解释清楚。若你能解释清楚,那么这事儿也就不是事儿了,您说呢?”秋娴轻叹一声。 王锦绣哪敢走,前脚出门,后脚就到了阎王殿。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是要命的呀! “姐姐,不管你要我干什么,我都愿意,只要姐姐能饶了我这一次,就这一次。”王锦绣泣不成声,额头都磕破了皮。 “王锦绣,我还能不能再信任你呢?”傅玉颖深吸一口气,“这宫里死得人多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念在相识一场,我也并非绝情之人。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既然做了刽子手,那你就继续做下去。我只问你一件事,这夏季兰有孕到底是真是假?” “是假的。”王锦绣低头,“这麝香便是皇后交给夏季兰的,如果她真的有孕,不会不知道这麝香为何物。夏季兰此人很小心,她给的麝香分量很少,每次都只有一点点。她怕留下证据在我手里,所以每次都是等我用完了,她才会重新给的。” “而且,那御医王敬也是皇后娘娘的人,所以他们之间——说说有孕其实不过是做戏给皇上看而已。至于到底为了什么,我也不知道。皇后小心谨慎,夏季兰口风极严,我一个外人实在没办法知道太多。” 傅玉颖阖眼,“一场做戏,为的就是洗清他们的嫌疑,让夏季兰置身事外。如今倒好,我倒是成全了她们。孩子没了,罪名也落不到她们的头上,借此推给他们想铲除的外臣,把赵无忧排挤出去,果然是一石二鸟的好计策。” 王锦绣眸色微怔,“我并不知道她们到底要干什么,我只当她们——是为了争宠。怕姐姐您生下皇子,会夺走皇后娘娘的位置。” “既然你能倒戈,想必也能归顺。”傅玉颖面色惨白,话语无温,“秋娴。” 秋娴行了礼,缓步朝着桌案走去,不多时便取来了一张纸,上头写着一些东西。王锦绣只是看了一眼,便已经面色发青。 上头列数着王锦绣的条条罪状,谋害皇嗣,戕害妃嫔。以权谋私,贿赂官员等等。 这条条状状,但凡有一条都足以让王锦绣死无葬身之地。 “姐姐,这是——”王锦绣只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自己的咽喉。这等于是供认书,只要在上面签字画押,来日不管往哪儿一送,她都是个死。 可她若是不写,也是个死。 秋娴拿了笔墨和印泥过来,“美人还是签字画押吧!东厂的人,很快就到了。” 王锦绣瞪大眼眸,面色惨白如纸,“我——姐姐?” “我对你已经失去了信任,如今你还想活下去,就只好委屈一下,签字画押吧!如此你好我也好,大家有个把柄捏在手里,各取所需。你要命,我也要命,只不过我要的是我孩子的命。你已经帮她们办到了,她们不会再为难你,会一致认为,你已经是其中一员。”傅玉颖眸色微暗。 “既然如此,她们对你必定不会有所防备,而你以后便是我的眼睛和耳朵。我要为我的孩子报仇,我要让她们付出血的代价。我相信你既然对我心存愧疚,必定也会答应这样的要求。是吧?王美人?” 外头似乎有些动静,秋娴起身往外走,打开窗户的一条缝隙瞧瞧,当即冷笑着冲王锦绣道,“王美人怕是要跟陆千户走了,这东厂的诏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到时候还得听王美人回来,给咱们细说。” 音落,王锦绣的手颤了颤,当即执笔挥墨,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并且摁上了手印。 做完这一切,她快速起身,用自己的帕子将手指上的印泥擦干净。额头上细密的冷汗,让她的脸色看上去青白相间,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秋娴走过来收起了罪状,小心翼翼的折叠起来放进一个信封里呈递给傅玉颖。然后便将地上的笔墨与印泥收拾了一番,放回桌案原位。 外头,传来云兮的声音,“娘娘,东厂陆千户和薛御医求见。” 王锦绣面色惨白,眸光颤颤的盯着傅玉颖。 傅玉颖面无表情的坐起身来,秋娴拿了软垫让她靠着。长长吐出一口气,傅玉颖道,“进来吧!” 语罢,秋娴快速放下帷幔,王锦绣快速退到一旁。 陆国安与薛御医进门,见着王锦绣也在,便朝疾步上前走到床前,朝着里头的傅玉颖行礼,“参见婕妤娘娘。” 傅玉颖道,“二位为了查我的事辛苦了,不知道是否有什么进展?” “昨儿从莲华宫里找到了娘娘的外衣,薛御医在上面发现了一些可疑的气息,但是单凭一人之词不足以信,是故卑职等人将娘娘的外衣送去了太医院仔细验查。”陆国安不紧不慢的说着。 可他有个很奇怪的发现,他发现不远处站着的王锦绣,袖管里的手正死死的抓着她自己的衣裙,力道十分大。然则骨关节都泛白了,王锦绣竟然都未能自知。 这倒是有些奇怪,不知是气愤还是另有其他心思。 薛御医接过话茬,“昨儿经过诸位御医查验,可以确定在娘娘的外衣上残留着麝香的成分。因为夜里不便,不敢叨扰娘娘的休息,是故今儿下官才敢来问一问。敢问娘娘,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傅玉颖没说话,一旁的王锦绣,脊背早已湿透。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面色白了一次又一次。她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刚才写下来认罪状,只要傅玉颖此刻反悔,王锦绣绝无生还的可能。 四下突然安静下来,秋娴面无表情的站在那儿,眸光凉凉的望着默不作声的王锦绣。这会知道怕了?害人的时候,戏演得可是真真的,教人一点都察觉不到。 陆国安继续道,“娘娘想起什么来了吗?” 傅玉颖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些日子我一直身子不好,所以闭门静养,压根没有出去接触过什么人。这莲华宫里的人,我身边的人,你们都查过来。不过自我怀孕一来,我特别喜欢在院子放张软榻歇着。” “园子里?”陆国安凝眉,“具体位置呢?” “秋娴,你带千户大人去看看。”傅玉颖道。 秋娴行了礼,“奴婢遵命。” 语罢,便秋娴便带着陆国安朝着院子那棵树走去。 王锦绣站在寝殿门口,看着秋娴领着人朝了院中去了。在那棵树下,东厂的人乱挖一通,而后启出了一样东西。王锦绣瞪大了眼眸,骇然回眸盯着床榻上撩开床幔的傅玉颖。 傅玉颖没有说话,只是眸色幽沉的看着王锦绣,而后又放下了帷幔。好似,已经知道了这些事情,一副不足为奇的姿态。 到了这一刻王锦绣才知道,傅玉颖其实早就安排好了,她压根没打算杀了王锦绣,所需的只是那一纸认罪书,然后把捅进身体里的刀子拔出来,变成插入别人心脏的刀。 傅玉颖要反戈一击,早就做好了准备。 王锦绣无力的靠在门面上,羽睫止不住的颤动。 彩云快速上前搀住王锦绣,“主子,您这是怎么了?您的额头怎么红了?这是磕着哪儿吗?” “没什么,喝茶的时候烫着了。”王锦绣音色孱弱。 彩云一愣,“喝茶的时候怎么能烫到额头呢?” “别说了。”王锦绣深吸一口气,瞧着东厂里的人带着搜出来的麝香扬长而去。这就是证据,至于是谁埋的,恐怕只有傅玉颖自己知道。 王锦绣想着,埋在地里就等于是个无头案,哪知道是谁埋的。自己的后路已经被傅玉颖铺好,她踏上了这条后路,没有退路的后路。 秋娴回到寝殿,若无其事的朝着王锦绣行礼,“美人,娘娘身子不适,心情也不太好,您还是先回去吧!”语罢,一声轻叹。 “好!”王锦绣瞧了一眼紧闭的床幔,“替我跟姐姐道一声,让她放心吧!” “是!”秋娴行礼,“恭送美人。” 王锦绣离开的时候,走路有些颤巍巍的,想必是方才的陆国安与薛御医的出现,真当吓着她了。不过吓一下也挺好的,至少知道害怕是什么感觉。 秋娴快速回到寝殿,“娘娘,王美人走了。” 床幔被重新撩开,秋娴道,“娘娘,您相信王美人说的那些话吗?” 傅玉颖笑得凉薄,“不信。” 闻言,秋娴一愣,“既然娘娘不信,为何还要留着她?她这般恩将仇报,着实不该活在这世上。留在娘娘身边,早晚也是个祸害。” “秋娴,把这个送去尚书府。”傅玉颖将王锦绣的认罪书递出去,“公子会清楚,该怎么做的。” 秋娴颔首,“奴婢明白!” 当即取了书信送给云兮,王锦绣不老实,所以对付不老实的人,也得用不老实的办法。 还记得那一天,夏琼芝刚刚被罚,夏季兰迟到被胡清芳冷嘲热讽,而后是王锦绣递了一张帕子给夏季兰。傅玉颖心想着,约莫就是这一帕之缘,惹来了今日的祸事。 没成想,自己终究是大意了。 诸葛亮大意失荆州,而她是大意失皇嗣。 书信很快就到了赵无忧的手里,听风楼里,赵无忧轻咳两声,泛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夏季兰果然不简单,这借刀杀人的手法,还真是防不胜防。” “也怪那王锦绣忘恩负义。”云筝嗤冷。 赵无忧斜睨她一眼,“蜘蛛出母体,而以母为食,你说算不算忘恩负义?所谓的忘恩负义不过是生存法则罢了,这宫里的日子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所以如有一天傅玉颖背叛我,我必定不会奇怪。不怪小偷没良心,只怪自己不小心。傅玉颖得意忘形,是该受教训的。” “可是连累公子,就是不该。”云筝收拾了桌案,气呼呼的走出去。 奚墨在外头一愣,这丫头是怎么了?最近的脾气变得越来越大,天天跟吃了炮仗一样。 跨步进门,奚墨行礼,“公子,千岁爷来了,此刻就在听风楼外。” 赵无忧眉头微挑,心中腹诽:哟,这次不爬墙,改行走大门了? 第147章 含音的价值1 赵无忧是揉着眉心去把穆百里请进来的,这一次的穆百里倒像是有些千岁爷的派头,左右开列,大摇大摆的走进门来。 “千岁爷这是想干什么呢?要昭告天下,治我之罪?”赵无忧瞧着他这阵势,便知道这死太监必定是拿着什么把柄,所以——她只能先把这尊大佛请进自己的书房。 “赵大人这么聪慧,真是一点就透。”穆百里笑吟吟的进门,笑吟吟的坐定,笑吟吟的抬头看她,“赵大人的气色好多了。” 赵无忧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如果没有千岁爷的毒,想来我的气色会更好点。” 穆百里摇摇头,“依本座看来,赵大人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听说赵大人很快就要喜当爹,当别人的便宜老爹,想来这滋味是极好的。” 她蹙眉,“千岁爷的耳朵是迎风长的吧,这方圆十里开外的私房事,怕是都逃不开您的耳朵。”想了想,她又道,“千岁爷可得当心了,若是您这双眼睛也是逆光长的,小心看得多了长针眼,所以还是适可而止为好。” 这丫头损人,还真是不带脏字。你饶是有一肚子的火,也得憋回去。 谁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分明是秀才遇到兵,气死那个兵。 穆百里无奈的望着她,“你过来,本座有话与你说。” 赵无忧坐在那里岿然不动,“有话便说,我这厢还没有耳背,能听到你说话。” “悄悄话,不得悄悄说吗?”穆百里道,随手便从袖中取了一包东西丢在了桌案上,“过来!”这口吻,倒是不容置喙的命令式。 赵无忧一愣,瞧着桌案上那黑乎乎的一包东西蹙起眉头,“这是什么?” 穆百里不说话,只是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我就不过去。”她还是坐在那儿,“穆百里,今儿你是大张旗鼓的来,我岂能信你什么悄悄话?大张旗鼓的来,自然要大张旗鼓的说。” “那本座便说了!”穆百里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磁重,“本座奉命调查宫中皇嗣被害一案,查出有人在傅婕妤的莲花宫里,在傅婕妤经常休憩的树下埋着麝香等物。经查证,此事与尚书府——” 还不待穆百里说完,赵无忧快速上前捂住了他的嘴,一双微红的怒眸狠狠剜着他,“你是故意的!” 他伸手便揽过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抱在怀里,抱在膝上坐着。 赵无忧觉得很无奈,横竖抱也抱了,亲也亲了,除了他拿手捅破她最后那一层障碍,还有啥没做过的?便也由着他去吧,这死太监的癖好,是不能用正常人的心态来对待的。 好在,她也不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不是个正常的女子,也不是正常的男儿。大家,都是四不像类型,可以归纳为一处。 “是赵大人要让本座说的,怎么赵大人反而恼羞成怒呢?”穆百里无辜的望着她。 赵无忧捧起他的脸,“穆百里,你能不能别绕弯子?” “本座还以为,赵大人喜欢绕弯子。”穆百里含笑盯着她。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极力忍耐。她自诩忍耐力极好,可为何到了穆百里这儿,时时失控呢?对此,赵无忧表示极度的无奈,“可我一点都不喜欢跟千岁爷绕弯子。” “这么说,赵大人喜欢本座单刀直入?”穆百里意味深长的问。 赵无忧很无奈的趴在他怀里,声若蚊蝇,“千岁爷,咱能不说荤段子,就您这身子骨,下辈子才能圆梦。这圆不了的梦,只当是痴心妄想。想得多了,您连个下手地儿都没,岂非可怜?” 他凝眉,什么叫:连个下手的地儿都没有? 可赵无忧也没觉得自己说错啊,你是太监,你若着急了还能撸?没吧?那不就对了吗?所以啊,这太监最不能着急,一着急就完蛋了。 穆百里深感无奈,赵无忧表示很同情。 “赵无忧,明人跟前就不必那么尖牙利嘴。”穆百里有心服输,也不能太过纵容,免得这丫头来日爬上自己的脑门,到时候更得意忘形。 赵无忧端正了姿态,就跟个好好学生一般,一双明亮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他,一直盯得穆百里心里都发毛。 他问,“你这般盯着本座作甚?” “千岁爷貌美如花,沉鱼落雁,只不过——”她将如玉般的指尖,轻轻戳在他的心口上,“这里是空的,所以千岁爷说的话,咱得反着听。” “那女人说的话,不也得反着听吗?”穆百里反唇相讥。 赵无忧想了想,“好像是这个理儿,不过千岁爷来我这儿,肯定不是为了与我私会偷欢,必定是想讨得什么好处。至于什么好处,我得好好的掂量掂量。” 穆百里不说话,就听着她继续往下说。 见状,赵无忧还真的继续往下说,“我寻思着,千岁爷是无事不登门,有事只爬窗,这般大张旗鼓无非是想让宫里的人看到,东厂开始调查尚书府赵无忧了。人往往输在胜利的边缘,情绪激动的时候往往容易失控,所以千岁爷这又是拿我当饵了。” “赵大人如今已经背负了污名,想必也不会介意再背上点什么。”穆百里捏起她精致的下颚。 赵无忧一把掸去他的手,“你当我是三岁的孩子吗?再往上背,在皇上跟前我就是满身刺的刺猬。人呢,受了伤会痊愈,唯独伤了心是怎么都治不好的。” 穆百里挑眉,没有吭声。 “千岁爷这如意算盘,都打我的头上来了,我可不会被人卖了还得帮着人数钱。”赵无忧冷笑两声,“这么好的买卖,千岁爷还是找别人吧,恕赵无忧不敢承接。” “看样子,赵大人已经胸有成竹。”穆百里望着她。 赵无忧冷哼两声,“宫闱之事,我自有处置。” “你想保住皇后?”穆百里不敢置信的盯着她。 “不是想保住皇后,而是想保住边关。”赵无忧推开他,从他怀里下来,“如果战事起,这大邺将永无宁日。一个皇后罢了,架空了权力她还剩下什么?空荡荡的坤宁宫谁想住,只管住着便是。这件事儿就不必千岁爷插手了,皇上那儿我会给一个清楚明白的交代。” “王敬在你手中?”穆百里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赵无忧回眸看他,“听说东厂的人在找他,我自然得好好的把他藏起来。否则千岁爷一不高兴,皇上就得不高兴。若是皇上也不高兴,那我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你把人藏在了宫里?”穆百里凝眸。 “千岁爷这话说错了,什么叫藏在了宫里?王御医本来就是宫里的人,我只不过是哪儿来的送回哪儿去罢了!”赵无忧意味深长的笑着,“千岁爷想另立后宫的心思怕是要泡汤了。” “你就这么肯定,皇上不会一怒之下杀了皇后?”穆百里冷哼。 果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其实这件事,很多人都心知肚明,皇后是赵无忧的远亲,也就是说如果皇后指证赵无忧,这其中只怕有皇后洗不清的嫌疑。也唯有皇后这个傻子,还以为自己有多高明,最多也就骗骗那一叶障目的君王罢了。 赵无忧如果想把皇后拉下马,是件挺容易的事儿。毕竟当年如果没有赵家,皇后是不可能当上皇后的,是赵家力推,才有今日的皇后李氏。 于是乎这件事,就变得有些耐人寻味了。 皇后竟然想把赵无忧拉下马? “皇上若是想杀了皇后,早前就杀了。可皇上没有,皇上得修仙成道,所以皇上暂时不会亲自染血。如果皇上能下手,要你东厂何用?”赵无忧冷飕飕的剜了他一眼,“穆百里,你今儿的目的已经达到,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穆百里饶有兴致的望着她,“你说呢?” “如今全京城的人都该知道,你东厂在调查我尚书府,皇上那儿也会知道你九千岁秉公执法,不曾徇私枉法。你还想怎样?”赵无忧转身朝着书桌走去,“怎么,要我亲自写一封认罪书交给千岁爷,然后经由千岁爷的手呈递皇上?” “若然如此,只怕最后下不来台,被皇上怀疑的人,就该是本座。”穆百里可不是傻子,傻乎乎的中了赵无忧的激将法。 赵无忧轻哼两声,在书案前坐下,“那你还不走。” 轻叹一声,穆百里无奈的望着她,“喂不熟的白眼狼。” 她斜睨他一眼,开始研墨。 “知道你胸有成竹,本座也就是走走过场。只不过若是此事经由你手呈递皇上,想来会加重皇上的疑心。若是东厂查出,众目睽睽之下必定能让人信服。赵大人,真当不打算感谢本座吗?”穆百里慢条斯理的说着,徐徐起身朝着她走来。 及至赵无忧跟前,穆百里突然握住了她研墨的手,眸色微沉的望着她。 赵无忧抬头,“难不成要我以身相许吗?” 于是,穆百里觉得头疼。手上的力道微重,看着赵无忧时,眼底蕴了别样的情绪。 四目相对,赵无忧挽唇笑得微凉,“千岁爷还是请回吧!这事儿我自有主张,想来很快就能尘埃落定,就不必千岁爷帮衬,到时候还得欠你一个人情。这东厂我已不想再去,烦劳千岁爷以后也别再来尚书府。” 对于赵无忧的反复无常,穆百里早习以为常。 轻叹一声,穆百里松了手,“赵大人非要如此无情?” “此时无情,总好过来日战场上相见,你我各捅对方一刀。到了那时候,才是真正的无情。”赵无忧望着他,敛了面上所有的表情。 穆百里点点头,这话倒是在情在理。终究是敌人,何况朝廷上也有消息传来,说是丞相赵嵩即将归朝,这就意味着以后他跟她单独见面的机会——将变得屈指可数。 又或者,以后除了朝堂相见,再无私底下见面的时候。 此刻收了手,对谁都有好处。 那她方才的情绪失控,又是为了哪般? 他勾唇笑得凉薄,“赵无忧,既是敌人,那你可曾想过来日若是落在本座手里,当如何?” “我不会落在你手里。”赵无忧深吸一口气,“若真的有,那也是赵家败落之日。”转而又道,“但我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赵家——不会有那一天。” “那本座便等着吧!”穆百里拂袖转身。 “穆百里。”赵无忧突然喊了一声,握着狼毫笔的手,微微轻颤了一下。 他没有转身,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背对着她。 “来日交手,我必不会对你手下留情。”她低哑着嗓子,音色微沉。 “好!”他应了一声,抬步离开。 眼见着穆百里面无表情的离开,云筝才敢进门。哪知刚进门,便见着赵无忧在发脾气,手中的狼毫笔狠狠掷在地上,当场将笔头都碎了出来。 可见力道之大,心绪不宁。 云筝吓了一跳,她很少见着自家公子会发这样大的脾气,当下愣了愣,“公子?” 下一刻,赵无忧已经将桌案上的一摞书籍推翻在地,伴随着“哗啦”巨响,惊得云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公子息怒。” 却见赵无忧站在那里,气息急促,一张脸乍青乍白得厉害。方才还淡漠疏离的眸,此刻已经微微泛红。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发脾气,无缘无故的就是想发泄一通。 敛了神,见着云筝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赵无忧突然像泄了气的脾气,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仿佛全身的气力都被抽离。她扭头望着紧闭的窗户,终于彻底的安静下来。 云筝还跪在那里,低低的唤了一声,“公子息怒。” 息怒? 赵无忧阖眼去想,自己为何会有怒气?为何要发脾气?这股子怨气,到底来源于何处呢?闭上眼睛去想,竟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脑子里空白一片,发泄过后,什么都没有留下。 她想着,看样子自己的病是越发严重了,以至于连自己的脾气都无法控制,到了这般难以收拾的地步。若是长此下去该如何是好? 就好像方才,她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复无常,说翻脸就翻脸,一点情面都不留。穆百里说得对,她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可这白眼狼似乎已经心不由己。 一想到父亲快要回来,赵无忧便觉得没来由的烦躁,早前的期许与期待,此刻都成了一种病态的焦躁不安。所以方才……方才她又对着穆百里发脾气了,对着他,她好像越来越无法无天,越来越尖酸刻薄。 赵无忧想着,以后还是少跟穆百里见面吧! 穆百里就如同盛开在阳光下的罂。粟。充斥着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 “公子?”云筝眸色惊惧的望着癫狂过后的赵无忧。 赵无忧摆摆手,“没什么事。”语罢,轻叹一声,“把东西收拾一下,待会把东西送进宫去。” “是!”云筝慎慎的行礼,“公子,那宫里的事儿——” 赵无忧看了她一眼,“哼,都当皇帝是傻子吗?皇上虽然不理朝政,可他能在先帝跟前脱颖而出,是简单的人物吗?只不过这些年修仙成道的,业精于勤荒于嬉罢了!” 云筝颔首。 的确,皇帝不是傻子,气头过去了,想了想也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可皇帝是个好面子的人,所以皇帝拉不下脸去找赵无忧商量。虽然赵无忧够聪慧,可既然能让皇后都惦记上的,想来必定此前做过什么。 皇帝想着,难道赵无忧染指后宫? 这样一想,干脆在三清宫里叹起气来。 虚道长瞧了皇帝一眼,不禁笑道,“无量寿佛,皇上何必心忧。世间事各行其道,自有法则,皇上忧心忡忡亦是枉然。天道自行,莫因人力而改之。” 皇帝点点头,“道长所言极是,朕受教甚深,只是道长有所不知,朕修行尚浅,暂时还难以达到道长的修为。”语罢,皇帝又是一声轻叹,“朕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宠臣,然则若是后宫与前朝有所牵连,朕这心里总归是卡着一根刺,不知该如何排解,还望道长能指点迷津,让朕走出这困区。” 语罢,皇帝朝着三清神像作揖。 见状,虚道长还礼,又道了一句,“无量寿佛。”却也没有继续多说什么,只是将皇帝领到了水井跟前,指着那水井道,“皇上能看到什么?” 皇帝瞧了一眼,“水,还有朕自己。” “皇上一心向道,却为尘世俗事而困扰,这又该如何是好?”虚道长笑了笑,“皇上,求人不如求己。世间所有的难,都是劫。既然是劫,则必有定数。时候到了,这劫数自然会过去。吾皇乃是真命天子,是故当历劫而得道,当静吾之心,成天道而舍起身。” 皇帝若有所思,“让朕好好想想。” 虚道长一笑,“贫道日观星象,倒是看出点东西来了。” 闻言,皇帝心惊,“敢问虚道长,看出什么来了?” “请皇上先恕贫道无罪。”虚道长作揖。 皇帝点点头,“道长但说无妨。” 虚道长轻叹一声,“贫道这些日子夜观星象,只觉得荧荧之火微有异动,若荧惑守心之前兆。” 此言一出,皇帝骇然瞪大眸子,“你说什么?” 所谓荧惑守心,古有先例在前,乃大凶之兆。或战祸将起,或君王将崩。但不管是哪一种,都绝非好事,是故每个君王都极为害怕这种星象。 眼见着皇帝颤抖,虚道长急忙俯身跪地,“皇上恕罪。” “虚道长快快请起。”皇帝慌了,“难道是因为后宫之事,所以天要降大难于朕?朕该如何是好?荧惑守心,难道要朕移祸于重臣,方可转移灾祸?虚道长,你快想想法子,朕该如何是好?或者,朕可以去找司天监仔细看看。” “皇上!”虚道长轻叹一声,拂尘一甩,道一句,“无量寿佛。” 皇帝望着他,“虚道长可要给朕指点迷津吗?” “皇上,贫道只是说,此有荧惑守心之迹象,却并没有肯定这便是荧惑守心。皇上暂时忍耐,莫要惊慌。贫道说过,天若有劫,那便是皇上的另一种机会。皇上一心修道,上苍必定会厚待皇上。若真当是荧惑守心,那后宫之事约莫就是移祸。”虚道长作揖。 一听这话,皇帝当即愣了半晌,“你的意思是,后宫皇嗣被杀,也许并非是坏事?而是因为朕的皇嗣想替朕承受灾祸?是故——是故是朕的劫数?父债子还?” 虚道长轻叹一声,“皇上,这皇嗣之事,贫道并不知是怎么回事。然则这世上之事,总归是有缘分在内。皇嗣不肯落皇家,必定是有所缘故在内。皇上,君所不察,也会带来灾祸。贫道仔细看过,那荧惑守心所指方向,好像是皇后娘娘的坤宁宫。” 皇帝深吸一口气,突然面露愧疚,“朕就知道,朕不该听皇后那毒妇的话,肆意怀疑自己的重臣。好在为时还早,否则若是酿成灾祸,错杀大臣,那朕的江山社稷怕是就此危矣!” 语罢,皇后朝着三清像毕恭毕敬的行了礼,急急忙忙的离开。 虚道长站在那儿,目送皇帝疾步离开的背影,面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他拂尘一甩,快速转身去了三清宫中最为偏僻的殿宇,缓步推门而入。 不多时,里面便传来了虚道长的声音,“一切都照计划行事,皇上想来已经去了坤宁宫。” 那人轻笑两声,“皇上最是听虚道长的话,有劳道长。来日公子论功行赏,必定少不得道长的功劳。” “只是,公子不怕皇上杀了皇后娘娘吗?”虚道长问。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报之一笑,笑声冷冽无温。 皇帝会不会杀了皇后? 这的确是个问题,皇后若是被冠上擅杀皇嗣的罪名,那这皇后的位置必定是保不住的。别说是后位,恐怕就连这皇后的性命也是难保。 但皇后也不是傻子,不会眼巴巴的给人留下罪证。时隔这么久,早将对自己不利的罪证销毁得差不多了。这坤宁宫里,知道这些事情的人不多,凡事都是皇后与静仪主仆二人自己动手,是故就算皇帝要彻查坤宁宫的人,怕也得不到太多的口供。 所以,皇后不怕! 皇帝几乎是气冲冲的就进了坤宁宫,正当午后,皇后刚刚与秦安颠鸾倒凤完毕,便听得静仪急促的脚步声快速进门。 “放肆!”皇后厉喝,“也不看看——” “皇后娘娘,皇上来了!”静仪也顾不得这些。 一听这话,秦安咕噜噜便从床榻上滚了下来,惊得静仪乍见男儿袒在外头的胸膛,瞬时红了脸背过身去。秦安急忙拎着衣裤从地上爬起来,胡乱收拾了一番自己,一溜烟的从后窗爬出去。 皇后急了,当下冲着静仪怒喝,“你傻了吗?还不过来给本宫更衣。” 静仪一愣,“是!”忙不迭掀开帷幔,替皇后更衣起床。 皇帝进来的时候,一眼便看到惊慌失措的主仆二人,还以为是自己的突然到访,让皇后大喜过望。可他仔细看了看,却没在皇后的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欢喜,反倒有些惊惧害怕。 见状,皇帝微微蹙眉,约莫已经起疑。 静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后慌忙从床榻上面下来,紧跟着冲皇帝行礼,“臣妾身子不适,午睡未起,在皇上跟前失了仪态,还望皇上恕罪。” 瞧皇后这般慌慌张张的状态,香肩还半露在外头,面颊绯红如三月桃花,好像是午睡刚醒的惺忪之态。皇帝敛眸,“罢了,都起来。” 语罢,皇帝顾自坐下。 皇后如释重负,心想着此刻秦安必定已经离开了寝宫附近,回到了他自己的房间。如此一来,皇帝必定不会再起疑。只要不被皇帝抓着自己养了这小东西,想来不会有什么事。 思及此处,皇后便放下心来,“皇上今儿怎么突然过来了?” 静仪上前,快速替皇后整理衣衫,只是一双手还有些微微的颤抖。 皇帝冷笑两声,“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说完,便不管不顾的下令,“来人,给朕搜!” 音落,皇后骇然瞪大眼眸,当下就跪在了皇帝跟前,“皇上,臣妾到底做错了什么,皇上要这样对待臣妾?皇上,臣妾对皇上忠心耿耿,岂能有二心?是不是赵大人对皇上说了什么,皇上才会怀疑臣妾?皇上!臣妾才是您的枕边人,才是真心对您的人!皇上!” 皇帝望着她,呵笑两声,“谁才是真心对朕的人,朕心里清楚,就不劳皇后多费唇舌。朕不过是搜一搜罢了,皇后若是没做什么亏心事,心虚什么?” 天知道,皇后怎么能不心虚? 如今凌乱的被褥底下,还有少许行房过后的痕迹,若是被人搜出来秦安来,那就是板上钉钉的铁证。到时候,皇后,淫,乱后宫,秽乱宫闱的罪名,必定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是故,皇后岂能再镇定。 这个时候,皇后突然意识到,想来是穆百里出卖了自己,否则没人知道秦安的事。可转念一想又不对,如果是穆百里出卖了她,那这秦安还是穆百里送的,岂非要脸穆百里自己也搭进去? 怎么想,怎么都不对。 皇后乱了方寸,跪在那里,冷汗涔涔而下。 见着皇后这样的姿态,皇帝当下觉得虚道长所言不虚,这坤宁宫里果然有名堂。看看皇后满头的冷汗,这不就是做贼心虚的具体表现吗? 果然,皇后非善类。 于是乎帝王夫妻,结发两心,各想各的,压根没想到一处去。 她担心皇帝发现绿帽子事件,他想着她诬陷忠良,构陷自己的宠臣之事。 不多时,小德子急急忙忙的进了门,朝着皇帝行礼,“皇上,在花园的荷池底下,发现了东西。” 听得这话,皇帝当下就往外走。 皇后一听便愣了,什么东西?花园的荷池底下能有什么东西呢?她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转头去看静仪,静仪也是不明所以。 这坤宁宫的花园一直有专人照料,而这段时间皇后一直与秦安在一起,是故也没心思去花园逛逛,按理说不可能有什么事?难不成是哪个不长眼的,在花园里干了点什么坏事? 纵然如此,皇后也不担心。 这些个狗奴才,能干出点什么事儿呢?最多是太监与宫女偷偷摸摸的,大不了就是她约束不严,到时候被皇帝训斥两句便罢了。 可坤宁宫里出了事,皇后自然是要去看看的。静仪慌忙取了披肩,陪着皇后前往花园查看。一路上,主仆二人行色匆匆,到了花园之时,皇后已经有些气喘吁吁。 远远的,她便看到有御林军跳下了荷花池,似乎是在荷池里头打捞着什么。外头,围着密密麻麻的御林军,皇帝已经走到了荷池边上,又被小德子拦了回来。 “皇上,莫要靠近荷池,太危险。”小德子道。 “是如何发现这荷池有异样的?”皇帝蹙眉。 小德子忙行礼,“回皇上的话,方才御林军搜查花园的时候,发现这荷花池边上有个脚印。靠近这荷花池里仔细的嗅了嗅,便闻到了一股子怪味。原本还以为是淤泥的腥臭之味,可后来想了想,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于是乎便有胆大会水性的御林军侍卫下了荷池,这不摸不知道,一摸底下有东西。” 静仪快速推开众人,皇后疾步上前查看,面上狐疑,可心里却是如释重负的。这荷花池里除了藕根还能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东西。 好在,不是秦安被人发现,否则她真当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可这是她的坤宁宫,有东西在荷花池底,她还是要问一问的,便装模作样道,“这荷花池底下是什么东西?何以连本宫都不知道?” 皇帝眯起危险的眸子,“朕还以为皇后知道的事儿不少,却原来皇后不知道的事竟也有这么多!” 说话间,已经有人将荷花池底下的东西捞了上来。 长长的布条包裹着,三四个御林军小心翼翼的托着,艰难的朝着岸边走去,淤泥滴滴答答落得到处都是。东西扛上岸的时候,那股怪味当即散开,皇帝极度不悦的掩住口鼻。 臭! 第148章 含音的价值2 这臭气熏天的东西,还是从荷池底下捞上来的,想必不是什么好东西。皇帝心里也觉得瘆得慌,这什么玩意,长长的——放到案上才发觉这外头一层乃是被单,被单里头包裹着的东西。 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打开来的那一瞬,别说是宫婢,便是皇后自己也跟着尖叫起来。 这一叫,倒是把皇帝给吓着了。 皇帝没防备,这还只是屏退众人近前看了一眼呢,皇后就叫出声来。吓得皇帝脚下一软,当下一个踉跄朝地上跪去。小德子当即去搀,可皇帝当时也吓着,但脑子还算清楚,紧跟着就想起身,谁知道腿还是软的,一脑门就栽了下去。 这下子可把众人都吓坏了,皇帝自己也跟着大叫起来。 顷刻间,乱做一团。 那白布包裹的不是别的,是死尸啊!被埋在荷池底下的死尸,此刻已经腐败,所以泛着阵阵恶臭。而皇帝这一脑门下去,那还得了?扑在了死尸身上,染了那恶臭在身。 一抬头看到那死尸满是淤泥的腐败容脸,皇帝尖叫过后便晕死过去。 小德子急忙命人抬了皇帝回永寿宫,紧赶着便让御医前来诊治。这李齐南身为御医,自然是要过去的,一道赶往的还有那臭脾气的薛御医。 论资历,这薛御医可算是太医院的老资格了。先帝久经沙场,几番生死,薛御医随军而行护君左右,是以先帝对其格外尊重。及至当今圣上,昔太后难产,眼见着大人小孩都保不住。幸得薛御医竭力诊治,方能有今日的皇帝出世。 然则这薛御医脾气古怪,是故后来当今圣上登位,他便显得格格不入,与那些年轻晚辈都说不上话来,人家也觉得这薛御医是倚老卖老,老不中用。 渐渐的,薛御医便不被重视,落在了一旁被人冷落。但即便如此,谁也没敢动他,便是当朝丞相赵嵩,也得礼让他三分。 想当初赵无忧病危,还是薛御医从鬼门关处给拽了一把,这才生生的吊了一条命。 李齐南看了薛御医一眼,在众人跟前倒也还算恭敬。要知道平素里,可是请不到薛御医的。这老头脾气怪的很,给人瞧病完全看心情看脾气。 今儿薛御医似乎脾气挺好,心情也挺好,不然怎么突然冒出来了? 皇帝是吓着了,本质上并无大恙,忧伤肺,恐伤肾,倒也没什么事儿。薛御医给开了药,还给皇帝扎了几针,皇帝很快就醒了。 见着是薛御医时,竟是如释重负,“原来是薛爱卿。” “皇上万岁!”薛御医行了礼,“既然皇上醒了,那微臣就告退了。” “薛爱卿?”皇帝深吸一口气,“能不能暂时留下?” 薛御医不解的望着他,“皇上这是病糊涂了?老臣似乎没发现皇上有其他病灶,告退!” “朕总觉得心慌慌的,总觉得身边的人都不太安全。”皇帝自言自语。 空荡荡的寝殿内,薛御医轻叹一声看着床榻上的皇帝,抚了抚自己的白胡子,面上泛起少许无奈,“早在多年前,老臣就跟皇上说过,世上本就没有长生不老之药,让皇上少吃那些奇奇怪怪的丹药,可皇上就是不信。” “罢了!”皇帝打断他的话,“朕不是要听你说这些。” 薛御医也变了脸色,“那老臣就无话可说了。” “你!”皇帝只觉得一肚子火气,“朕想听的是你的真话。” 薛御医冷笑两声,“皇上,老臣若是喜欢说假话,此刻怕是早已高官厚禄,说不定那些个丞相之位,尚书之位,或者是东厂的头儿,都该是老臣的了。” “你!”皇帝气得吹胡子瞪眼的,“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这脾气怎么一点都没改呢?晾了你这么多年,还是这个臭脾气。” “皇上,先帝都拿老臣没办法,何况是您呢?老臣这脾气还得带进棺材里,到了先帝跟前,继续伺候先帝,先帝才会高兴。”薛御医行了礼,“皇上已无大碍,老臣告退。” “薛易!”皇帝厉喝。 薛御医仍是不紧不慢的姿态,“老臣在。” “你、你真是气死朕了。”皇帝捂着心口不断的咳嗽着,许是被自己的口水呛着,这会子气得满面通红“如果不是看在你对朝廷有功,对先帝有救命之恩,朕——” “皇上错了,老臣仗着的不是对朝廷有功,也不是对先帝有恩,更不是对皇上的救命之情。老臣仗着的是问心无愧!试问这世上,能有多少人敢拍着胸脯说一句,纵然身死陨灭,回首此生,俯仰间无愧天地?”薛御医躬身作揖。 皇帝愣是被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戳着薛御医的手指,在半空中不断的颤抖着。 “老臣告退!”语罢,薛御医大摇大摆的走出了皇帝的寝殿。 小德子急忙上前,“薛御医。” 薛御医不冷不热的看了一眼小德子,淡淡道一句,“好生伺候皇上。” “皇上近来身子不大好,薛御医医术高明,要不——” 还不等小德子说完,只听得薛御医冷哼一声,“医术高明?你们怎么不说我这是邪术了?想当初,是谁一个个梗着脖子,非得说我是庸医,是什么妖言惑众?既然我是妖言惑众,那你们找你们自个儿的御医去,老夫不奉陪了。我这还等着,给先帝除害呢!” “薛御医!”小德子忙道,“什么除害?” “这后宫妖孽横行,敢祸害先帝的血脉,祸害皇嗣,我岂能容她。”薛御医冷哼两声,“旁的都可以不管,唯独这大邺的江山,岂能放任。若是如此,老夫有负先帝之德。” 语罢,薛御医瞧了一眼不远处的李齐南,“瞧,你们的御医来了。” 他掉头就走,压根不理睬什么宫中规矩。 小德子无奈的轻叹,扭头朝着渐行渐近的李齐南行了礼,“李御医。” 李齐南笑道,“这薛御医是老前辈了,就是性子不太好,不过这医术,我是绝对放心的。” “可不,就这臭脾气,臭了一辈子了,愣是没给改了。当初先帝下令,免薛易所有宫中繁文缛节,到现在为止,他都恣意行走,谁也拿他没办法。”小德子轻叹。 李齐南只是笑笑不说话,心里却是担忧的。 因为不多时,皇帝就开始发怒了。 这皇后宫里发现了死尸,经查验证实是因病请辞的王敬。这事儿可就闹大了,连皇帝都被吓晕过去,皇后自然脱簪待罪,跪在永寿宫前,哭泣着不敢起身。 然则这事儿毕竟是发生在坤宁宫,算是宫中丑闻,皇帝当即下令,谁敢乱嚼舌根,谁就得连坐。是以消息被封锁在宫内,但自然瞒不过东厂和尚书府的耳朵。 穆百里被传召入宫,赵无忧则继续被皇帝“冷落”着。 不过这并不代表着赵无忧就真的失了宠,有些东西让穆百里去做,比她去做更合适一些。毕竟这是后宫内务,她一个外臣的确不适合进入。 当然,她也不是那种大度之人。穆百里是谁?那可是赵家的死敌,他表面上与你卿卿我我,可实际上到底存了什么心思,谁又能知道呢? 你能保证他会为了她身上的蛊毒,真当不对赵家下手吗? 现在局面这么乱,若是穆百里突然反悔想要置赵家于死地,赵无忧绝对是防不胜防的。尤其是在皇帝已经起疑的基础上,想来有事半功倍的大效用。 赵无忧揉着眉心,瞧着外头又开始飘起的细雨,这淅淅沥沥的声音,扰得她有些心绪不宁。父亲的信已经到了手里,那边已经准备开始启程了。信件比折子要晚一些到朝堂,等皇帝批阅恩准之后,父亲就可以班师回朝。 想到这儿,赵无忧只觉得心口上憋闷得厉害,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可到底少了什么呢? 她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只觉得如今的记性怎么这样差呢?总有想不起来的事儿。 云筝端着果茶进门,“公子。” 赵无忧回过神来,慢慢的收了手中信件,“宫里现在如何?” “一切都还在公子的掌控之中。”云筝俯首,将果茶递给赵无忧,“公子别担心,事情都进展得极为顺利。便是南苑那头,也已经动了手。” “皇后那蠢货,自以为杀了王敬就一了百了,我得让她明白,什么才叫真正的死无对证。”赵无忧揉着眉心。 “皇上去的时候,那尸体已经发臭了,虚道长掐算的时间正当好处。”云筝笑了笑,“亏得公子妙计,如今皇上必定不会再疑心公子。” 赵无忧抿一口果茶,“你以为皇帝是吃素的吗?我只不过是让事情更乱一些,让皇帝摸不着方向。免得皇后再闹出事端,把矛头指向我。不过现在,不管皇后说什么,皇帝都不会再相信,也免去了我的后顾之忧。” “皇上会杀了皇后吧?”云筝犹豫了一下。 “只是死了个人埋在坤宁宫,终究是没有证据证明,乃皇后所杀,这王敬的落胎药到底是谁指使的,也没有确切的侦查方向。”赵无忧慢条斯理的说着,“我便等着,等皇上的试探。” 云筝俯首,“公子惯来思虑周全。” 赵无忧揉着眉心,“所谓的思虑周全,只不过是另一种无可奈何罢了!对了,东西送进去了吗?” “公子放心,已经送到了。”云筝轻叹一声,“只不过傅婕妤的心情不太好。” “刚刚历经丧子之痛,若是无动于衷,那便不是傅玉颖了。”赵无忧起身,“若非如此,我也不敢让她进宫。傅笙在我手里,她才能入得宫闱,这便是代价。有顾及,够脑子,才能在我这里求得一条生路。”她回眸望着云筝,“丧子之痛,应该会很痛吧?” 云筝顿了顿,“奴婢不知。” 赵无忧点点头,“是了,你自然是不知道,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但愿你我此生,都不必经历也不必尝试。痛苦这东西,是越少越好。那些所谓的磨砺,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话罢了!” “公子所言极是。”云筝眼底的光微微黯淡了少许。 掌心的杯盏,温热中带着令人舒适的香气,这淡雅的香气让她想起了那场梦,梦中那个站在梨花树下的女人,看不清楚容脸却能听得见声音。 她只觉得那声音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可到底在哪里听到过,她也不记得。遍寻记忆,却没有半分痕迹,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呢? 若真当想不起来,那就只有一个答案。 就是她缺失的那段记忆碎片! 约莫是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手上微微一颤,滚烫的果茶当下荡溅在她的手背上,惊得赵无忧手上一松,杯盏瞬时落地。 砰然脆响过后,赵无忧骇然惊觉。 “公子?”云筝慌忙上前,一把握住赵无忧的手,“都烫红了,奴婢马上去找药!” “云筝!”赵无忧反握住云筝的手,“不必。” 云筝愣住,“公子?” “真的不必了。”赵无忧轻叹一声,“收拾一下,估计南苑很快就会有动静。对了,妞儿到了吗?” “应该快了,之前还说是到了城门口,奴婢谨遵公子吩咐,不敢让奚墨去,便让温大夫悄悄的去。按照时辰,这会也该到了。”云筝刚说完,奚墨便在外头行了礼。 “公子,妞儿姑娘来了。”奚墨低语。 赵无忧当即笑了笑,疾步朝着门外走去。 不远处,妞儿快速朝着赵无忧奔来,“大哥哥!” “妞儿!”赵无忧欣喜的蹲下身子。 妞儿的身子依旧单薄,好在气色恢复了不少。云筝先是大喜,视线在触及妞儿那空荡荡的袖管时,微微迟滞了片刻。 她知道自家公子心心念念着妞儿,可没想到眼前的妞儿,是这般状况。 妞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看得到的袖管,抬头含笑望着赵无忧,“谢谢大哥哥肯收留妞儿。” 赵无忧抚着孩子稚嫩的面庞,“以后就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大哥哥吃什么你就吃什么,大哥哥用什么你就用什么。咱们虽然没了胳膊,可咱们还活着,想想那些死去的人,我们比他们都幸运。” 妞儿连连点头,“大哥哥,妞儿不难过,妞儿有大哥哥陪着,什么都不怕。不就是一条胳膊吗?妞儿不在乎!” “好孩子!”赵无忧鼻尖泛酸,牵起孩子略显粗糙的手,“大哥哥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 “大哥哥,你家好大呀,就你一个人住吗?”妞儿紧紧的牵着赵无忧的手,低头时,她觉得大哥哥的手虽然还不如自己的暖和,凉得吓人。可大哥哥的手好漂亮,又白又细,比她见过的都好看。 赵无忧笑了笑,“是啊,这么大的园子就我自己一个人住。不过以后,妞儿陪着大哥哥一起住。” “大哥哥,我真的可以住在这里?”妞儿欣喜若狂,孩子的喜怒哀乐是最真实的。在他们面前,那些争名夺利与尔虞我诈,都会变成一场可笑的滑稽剧。 “以后妞儿陪着大哥哥,这儿就是妞儿的家,大哥哥就是你的亲哥哥。”赵无忧带着妞儿去了月牙阁,偌大的月牙阁,赵无忧早就命人把月牙阁收拾出来。 推开门,里头的家居摆设一应俱全,都是崭新的。 赵无忧带着妞儿进门,“这儿紧挨着温大夫的药庐,你若是觉得身子不舒服,也能及时有个照应。”她蹲下身子,温柔浅笑,“妞儿,大哥哥平时很忙,未必能每天都陪在你身边,可你若是喜欢,便来听风楼找我。” “当然——”她顿了顿,面露难色,“如果你想走,尚书府内也不会有人敢拦你。” 妞儿当然不懂赵无忧的意思,歪着脑袋看着赵无忧良久,“大哥哥这话好奇怪,妞儿不懂。” 赵无忧笑了笑,“妞儿现在不懂没关系,大哥哥只是提前把话说清楚,你得记在心里。大哥哥不管做什么都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妞儿若是觉得大哥哥做的不对,可以离开大哥哥,大哥哥不会伤害你的。” “妞儿知道大哥哥不会伤害我,所以更不会离开大哥哥。”妞儿深吸一口气,“妞儿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可也听过员外家的那些事儿。员外家姨娘多,小姐公子也多,所以难免会有争斗。妞儿不是傻子,妞儿知道大哥哥在担心什么。” “大哥哥守着这么大的院子,肯定会有人来抢。大哥哥的身子不好,自然是抢不过他们的。可是大哥哥聪明,妞儿知道大哥哥不管做什么都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可妞儿是大哥哥救下来的,不管发生什么事,妞儿都要陪着大哥哥一起。” 赵无忧微微红了眼眶,孩子的话是最天真的,他们的想法是最直白的,不会跟你绕弯子,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他们不会害人,可越发懂事的孩子,越让人心疼。 轻轻的抱紧妞儿,赵无忧哽咽了一下,“以后,大哥哥教你读书写字,你想做什么,大哥哥都会替你办到。”她牵着孩子的手,缓步走到了书桌前。 妞儿瞪大眼睛,欣喜若狂的盯着桌案上的文房四宝,伸出去的手顿了顿又缩了回来。她现在只有一只手了,能读书写字吗? 赵无忧将狼毫笔塞进她的手里,“拿着!这就是为你准备的,以后会有专门的先生来教你读书写字。你若遇见不懂不明白,便来听风楼!” “大哥哥,妞儿真的可以吗?”原本的欣喜,都化作此刻的紧握。妞儿是喜欢读书写字的,那也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可梦想近在眼前之时,她却犹豫了。这种心态很像是近乡情怯,反倒有些不自在。 赵无忧牵着她走到书桌前,教她如何握笔。 云筝已经铺开了白纸,将镇纸整整齐齐的压好。 “准备好了吗?”赵无忧低眉望着站在跟前的孩子,这才捏着她的手,缓缓写下两个字。 “大哥哥,这是什么字?”妞儿第一次写字,只觉得这种感觉格外奇妙,整个人都显得很激动。 赵无忧望着跃然纸上的两个,“你就叫妞儿,没有大名吗?” 妞儿点点头,“娘一直都这么叫的,娘说女孩子不需要什么名字,能有个称呼就行。” “你以后跟着大哥哥,就得有名字。这两个字就当你的名字吧!”赵无忧将白纸拿起来,“古人云,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福祸相依之。以后,你就叫桑榆吧!” 妞儿欣喜,“我以后就叫桑榆。”她不知道桑榆是什么意思,可她知道大哥哥给的,必定是好字。她本没有姓名,如今终于有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一路上累坏了吧!”赵无忧含笑抚过孩子稚嫩的脸庞,“今晚好好歇着,明儿我让温故带着你出去转转。” “大哥哥不一起吗?”妞儿望着她。 赵无忧有些无奈的轻笑,“大哥哥最近事儿多,没办法脱身陪你。”至少在事情没有结束之前,她可不敢堂而皇之的带着孩子出现在京城的街头,这对自己对妞儿都没好处。 可有些事,暂时没必要让孩子知道。 妞儿点点头,“桑榆会习惯大哥哥的生活方式。” 赵无忧笑了笑,“桑榆那么懂事,大哥哥很高兴。这京城内外,你必须遵纪守法,不要叫人钻了空子。听明白了吗?” “桑榆明白!”妞儿盯着她,有些惧色。 “但——”赵无忧冷了眸,“如果有人敢欺负你,你也别怕。该打的时候你别手软,记住,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自己把握好分寸,学会用聪明人的方法,去惩罚那些欺负你的人。” 妞儿敛眸,“桑榆记住了。”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把妞儿交给温故,这才轻咳着走出了月牙阁。 “公子,这妞——这桑榆小姐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云筝道。 赵无忧一笑,“人都是一样的人,有什么不同寻常,只不过她对我的意义不一样。”到底哪儿不一样呢?约莫是在这孩子身上,看到了人性中残存的善良。 赵无忧没有善良,所以她很珍惜这最后的一点仁善。 轻叹一声,人这一生寻寻觅觅的,总是自己可望而不可得的,所以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这句话真的一点都没错。 赵无忧站在回廊里,瞧着南苑的方向,过了今夜——也许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回到听风楼的时候,云筝发现自家公子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太对劲,站在回廊里眺望着远方。她不知道公子在看向哪个方向,只不过那眼神好像有了片刻的混沌与黯然。 只是一个眼神捕捉,云筝的心头便突然漏跳了半拍。 公子这眼神…… 赵无忧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有那么一瞬,竟然出现了某种眺望的神情。是期待吗?还是什么呢?她自己也分不清楚,最后是有些懊恼的黑着脸进了门。 到了夜里的时候,南苑那头还真的出了事。 赵无忧早早的歇下,为的就是夜里能应付这些事。是故当奚墨来报,南苑出事之时,云筝快速伺候赵无忧更衣。 “公子!”云筝将披肩覆在赵无忧身上,“夜里凉。” 赵无忧点点头,疾步往外走。 南苑有打斗声传来,赵无忧来的时候,里头的交战才刚刚结束。夜里风凉,她不断的咳嗽着,站在南苑门外幸被云筝搀着。 蓦地,里头传来含音的疾呼声。 闻言,赵无忧扭头看了云筝一眼,疾步朝着门内走去。 尚书府的内卫已经将刺客清剿干净,此刻正在收拾残局,见着赵无忧进来,当即毕恭毕敬的行礼。影卫统领上前,“公子!此处不安全,还是请公子回听风楼去吧!” 赵无忧轻咳两声,微光里面色泛青,“都是些什么人,竟然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我这尚书府找食,简直是岂有此理。” “卑职与他们交过手,这些人大多数都是女子,为首的身上还有这个。”影卫统领毕恭毕敬的将一枚玉牌双手呈递,“好像是无极宫的人。” “公子,这玉牌——”云筝错愕,“好像是无极宫。” “夫人呢?”赵无忧问。 影卫统领俯首不敢吭声,赵无忧当着众人面,疾步朝着屋子里走去。 此刻,含音正坐在凳子上,上半身悉数趴在桌案处,房间内漆黑一片,约莫是因为方才的打斗,屋内进了刺客的缘故。 因为走得太急,是故赵无忧此刻不断咳嗽着。 “如何?”赵无忧快步走到含音身边坐下,伸手便去握她的手,骤然惊觉含音的手,似乎比自己的要凉薄太多。 屋子里光亮重起,云筝已经重新点燃了房内的烛火。 赵无忧这才发现,含音的面色惨白如纸,一双茫然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赵无忧。她的手死死摁着自己的小腹,鲜血沿着她的腿,流了一地。 不用想也知道,出了这么多的血,孩子必定是保不住了。 含音低眉望着自己脚下的血,“对不起,没能保住我们的孩子。”她出身江湖,一直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所以生与死对她而言都没有多大的感悟。可是此刻,看到自己的孩子慢慢脱离身体,终究化作一摊血水,这样的感觉将永生铭刻。 赵无忧握紧她的手,脖颈处青筋微起,仿佛是极力压制,又好似带着少许悲凉。她扭头望着云筝,音色低哑的开口,“去请温大夫过来。” 云筝也被含音这一身的血吓着了,竟愣了愣。 “还愣着干什么?”赵无忧突然吼出声来,“让你去叫温故过来,没听见吗?” 惊得云筝慌忙行礼,撒腿就往外跑。 含音的身子晃了晃,一脑袋扎在赵无忧的怀里,晕死过去。方才刺客来袭的时候,她一时大意,以为自己的身子骨一直不错,便也仗着艺高人胆大,与刺客交手。 影卫出现的时候,她其实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她当时想着,赶紧回床上躺着,可是没走两步,突然腹痛如绞。当鲜血涌出之时,她便意识到孩子出事了。 腹中的骨肉,还没来得及来这人世间看上一眼,便已化作一滩血水。 温故是来处理后续的,他知道赵无忧的意思,含音是绝对不能死的,是以温故极力的救治。 赵无忧站在门外的灯笼底下,负手而立。一袭白衣如旧,始终是那清浅寡淡的姿态。听得身后的脚步声,她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 “醒了吗?”赵无忧问。 温故摇头,“失血太多,这一时半会是不可能清醒的。能捡回一条命,也算是她的运气。”语罢,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药量有些重,体质偏寒,是以血流不止。” 赵无忧低头,“又不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医术高明,能保住性命便无恙。” “不过经此一事,她此后都不可能再有孩子了。”温故说这话的时候,一直想在赵无忧的脸上找到一星半点的情绪波澜。 可惜,他失望了。 赵无忧始终是赵无忧,既然这些事都不过一场预谋,又有什么好惋惜,可怜惜的呢?含音本就是要死的人,如果不是赵无忧,此刻早已是黄泉路上的游魂。 “别让她死了。”赵无忧低低的道了一句。 温故点点头,“我知道,只不过——” “不过什么?”赵无忧终于回头看他。 温故凝上她无温的眸,灯火微光里泛着一丝幽色,她就这样望着他,眼睛里无悲无喜,什么情绪都没有。可看在人的眼里,却比外头的风还要凛冽刺骨。 “你会不会后悔?”温故压低了声音,“杀戮太多,终有报。” “你是说,我会有报应?”赵无忧瞧了一眼逐渐蒙上迷雾的天空,“若世上真有报应,那战场上死的千万众军士,又该跟谁讨要这笔血债?哪朝哪代的开国君王,手底下没有染过血?可他们有报应吗?” “报应在末代皇帝身上。”温故轻叹。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影卫首领上前的那一瞬,她突然抽出影卫的刀,快速架在了温故的脖颈上。惊得一旁的影卫首领当即跪地,不敢起身。 这一刀,温故是可以躲开的。 赵无忧也知道他可以躲开,但他没有躲,而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就凭你这句话,我就可以杀了你。”赵无忧淡淡然的望着他。 温故挽唇浅笑,“你不会,因为你还需要我。” 赵无忧的刀子又往前少许,有嫣红之色沿着刃口缓缓而下。温故的面色有少许变化,只是这一双眸,仍是死死的盯着赵无忧。 她知道,他在赌。 很好,她也是喜欢赌的人。 “那你知道自己为何该死了吗?”赵无忧笑靥凉薄。 “知道太多,了解太多。”温故敛眸望着架在脖子上的刀刃,烛光里,刃口闪烁着利利寒光。赵无忧喜怒无常,如果她真的一时兴起,也许这刀子,就这么下去了。 那温故,便只有死路一条。 毕竟温故知道太多的秘密! 第149章 含音的价值3 赵无忧随手便将刀刃丢还给一旁的影卫统领,她讨厌沾血,虽然她也杀人,但都不是亲自动手。瞧了一眼温故脖颈上的血痕,赵无忧敛眸淡然,“去包扎一下吧!” 温故的心里还是打了颤的,毕竟他是真的没把握,赵无忧会不会真的杀了他。他只是想留下来而已,不想就此离开赵无忧身边。不过现在,他放了心,赵无忧没打算杀他,这就意味着自己对赵无忧而言,是有绝对的价值所在的。 仔细想想,温故觉得自己最大的价值,应该是赵无忧的惜命如金吧!轻叹一声抚上自己的脖颈,鲜血还在不断的流淌着。烛光里,嫣红之色极尽刺目。 温故转身去包扎伤口,他还不至于那么潇洒,任凭鲜血流淌而岿然不动。赵无忧怕死,温故也是怕死的。人活着,一切都有希望,人死了便真当什么都没了。 熬的就是一口气,谁熬不住谁就输了。 赵无忧依旧站在回廊底下,瞧着天色逐渐从漆黑变成了鱼肚白。晨曦微光落下的时候,她轻咳着,一张素白的面色,在晨光里格外的惊心。 云筝快速上前,“公子,去歇着吧,你这样会熬不住的。”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心里清楚。”她当然知道自己会熬不住,可她要的便是这熬不住。端着手中的果茶,赵无忧的神色暗淡了一下,“云筝,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无情之人?” 云筝摇头,“在奴婢的心里,公子是最好的。不管公子做什么,云筝始终坚信,公子有公子的理由。奴婢看着公子一步步走到今日,公子是什么样的人,奴婢心里清楚。” 赵无忧苦笑,“这还只是开始。”她睨了云筝一眼,“有人的地方就有杀戮。” 屋内,有婢女急急忙忙的出来,朝着赵无忧行了礼,“公子,夫人醒了!” 闻言,赵无忧与云筝交换了一个眼神,赵无忧便疾步走进门。 含音躺在床榻上,面色惨白如纸,整个人如同脱了色的纸人。她无力的睁着眼,去看赵无忧焦灼的容。有泪缓缓滑下眼角,含音定定的望着赵无忧,“对不起。” “这话你说了多回,是我对不起你,是我不该这般疏忽。我以为安排了影卫便不会有事,谁知道竟还是教人钻了空子。”赵无忧圈红了眼眶,“含音,你可怪我?可恨我?” 含音摇着头,孱弱的她气息奄奄,“我不曾怪你,也不会恨你。我只想知道,是不是无极宫的人?” 赵无忧抿唇,“你放心,此事我会解决。” “我只问你,是——或不是?”含音抓住她的手腕。 赵无忧敛眸不语,似乎不愿告诉她。 云筝在旁凝眉,瞧着含音将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当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夫人,奴婢不敢。” 见此情景,傻子也该知道其中缘故。 但听得赵无忧凄凉的笑了笑,“含音,你别想太多,不管是不是无极宫的人,都跟你没有关系。他们是冲着我来的,这事儿我会交给六部衙门,必定要无极宫血债血偿。” “告诉我。”含音泣不成声,“告诉我,是不是?” “如果是,你又能如何?”赵无忧将玉牌取出,骤然站起身来,“你可看清楚,这是什么?的确是无极宫,可是这样又有什么用?你自己现在已是这般模样,还能与他们拼了吗?你舍得,我却舍不得。死的是我的孩子,我自然会为此承担责任,是我的疏忽我的错,我必当尽力的弥补。” 赵无忧似乎有些动怒,可迎上含音那双泪眸,眼底的光又当即柔了下来。她阖眼吐气,似乎是在极力压制着体内的悲愤之情,复而又重新坐在了床沿,“别担心,如今最重要的是你要好好静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只是因为我入了尚书府,怀了你的孩子,所以他们以为是我背叛了无极宫,便处心积虑的要我死?”含音泪如雨下,“这笔账,我岂能作罢!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闻言,赵无忧不断的咳嗽着,一张煞白的脸以及眼下的乌青,昭示着她昨夜的彻夜未眠。 云筝急忙上前,“公子昨夜一宿没睡,这身子怎能扛得住?要不,公子去吃点东西,这一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若是连公子都躺下了,又该如何得了?” 含音这才知道,赵无忧昨夜一宿没睡,当即忍了哭泣声,脉脉情深的望着赵无忧,“你别担心我,我不会有事。正如你所言,我身子尚虚,得好好的养着,否则我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低头间,有泪滴落在床褥上,含音笑得凉薄,“我不会放过无极宫,不会放过那些恶人。” 温故进得门内,“别忙。”他脖子上的刀口已经被处理妥当,此刻只是面露难色的望着床榻上的含音,“有些话,我想我有必要说清楚点。” “什么话?”赵无忧望着他。 温故道,“夫人这一次小产,跟她动武的确有关,但并非实打实的关系。” 含音愕然,眸色发凉的盯着温故,“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还不清楚吗?”温故轻叹一声,“我给你诊治的时候发现你体内有寒凉之状,按理说你服食我给你开的安胎药,是不可能出现这样的状况。所以说,你这段时间里,一直被人下了药,以至于身体日渐虚弱,直至今日的小产。” “你是说,有人一直在我的饮食里给我下堕胎药?”含音很意阑珊。 “没错!”温故点点头,“也怪我大意。” “为什么?”含音泣泪,身形剧颤,“这是为什么?” 赵无忧凝眉,突然转身往外走,“我想我大概知道为什么。”没走两步她又顿住脚步,“估计这会堕胎药都在我听风楼里吧!” 含音骇然,“你是说,有人想离间你我之间?” “哼哼。”赵无忧轻咳两声,“看样子这尚书府里,是该好好的查一查了。” 赵无忧说的这样清楚,含音当然明白其中的意思,当即冷了眸中色,“这些该死的东西。” “云筝,吩咐影卫务必要保护好夫人,若再有闪失,提头来见。”语罢,赵无忧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突然往前倒去。 “公子!”云筝疾呼。 好在温故脚下飞速,一个晃身已经到了赵无忧的跟前,快速搀住了赵无忧。 身子一晃,赵无忧晃了晃脑袋,呼吸微促,“没什么,只是突然间眼前黑了一下。” “公子必定是没有休息好的缘故!”云筝急了,“公子?” “没事,回去!”赵无忧面色惨白的回头看了一眼,含音就伏在床边上,眸中噙着泪。 轻叹一声,犹如是离别依依的有情人,此刻都默默无语。 赵无忧走了,含音抬头望着温故,“烦劳温大夫,帮我写点东西,交给如初。” 温故先是一愣,而后便明白,赵无忧赢了。这丫头的心思太过缜密,她掐准了每个人心里最渴望的是什么,就好比眼前的含音。刀头舔血的女子,最渴望的不过是有个能温暖自己的人,能在冰凉的夜里还能紧握双手,说一句“还有我”之人。 赵无忧给了含音一个身份,一个家的名分,于是含音便开始学会回报。在赵无忧的循循善诱之下,慢慢的转变,从无极宫的门徒到了中立之人,而后背叛了无极宫。 至始至终,赵无忧都没有说过,要让含音背叛无极宫出卖无极宫。这一切的行为,皆出自含音自己的意愿,跟赵无忧没有半点关系。 当温故将一份白纸黑字交到赵无忧手中时,赵无忧的脸上并没有多少喜悦之色。这是一份有关于无极宫在京城内的细作名单,也就是说,拿到了这份名单,就能把无极宫所有的细作都杀死,彻底的把无极宫的势力排出了京城之外。 “你如何知道,含音会知道这些?”温故不解。 赵无忧笑得凉薄,“我若说是直觉,你会相信吗?” 温故摇头,“不信。”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长叹一声,“那便不信吧!赵家在京城也算是能撑起半边天的,若是连一点门道都没有,你觉得还能活到今日吗?” “这倒是。”温故道,“既然你拿到了这份名单,接下来该怎么处置含音?” “我有说过,她的价值止于此吗?”赵无忧笑得温和,眉目间晕开淡淡的凉薄,“她身上还有我要的东西,所以暂时我还得留着她。帮我照顾好她,等她康复之后我还得出门一趟。” 温故一愣,“你要出门?” 赵无忧想了想又道,“看情况吧!” 她轻轻的咳嗽两声,喉间那腥甜的滋味,被她生生压下。面上却不改颜色,无波无澜。她想着,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该抓紧的事绝不能就此松懈。 温故没敢多问,担心刚刚缓和的关系,又会就此僵冷下来。赵无忧的事情,惯来都是大事。 尚书府的事情瞒得过旁人,却是瞒不过东厂那位。 穆百里揉着眉心,听着陆国安的汇报,略显无奈的轻叹一声,“没什么大动静?” 陆国安颔首,“赵大人并没有上奏朝廷,对于这次的行刺事件,似乎是极力压制,也不知是什么意思。爷,您说赵大人这一次到底玩的什么花样?” “她现在处于风口浪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捅到皇帝那儿总归是她自己吃亏。”穆百里起身,走到窗口往外望,却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只是定定的望着天际浮云,心里头有些莫名的烦躁。 这两日宫里出的事太多,是故穆百里自己也忙得不可开交。皇帝如今对谁都不信任,这个时候穆百里若不能尽心伺候在君前,只怕皇帝连他都会生疑。伴君如伴虎,最是难测帝王心。 蓦地,穆百里顿了顿,“无极宫?” “卑职让人探子悄悄潜入,说是无极宫,可到底是不是尚未可知。”陆国安凝眉,“这无极宫在京城的巢穴皆被咱们东厂清剿得干净,怎么还会有人敢袭击尚书府呢?若真当要报复,不该来找咱们东厂吗?怎么反倒去找赵大人了?这倒是有些奇怪。” 穆百里突然笑了,“赵无忧啊赵无忧,看样子她又在打主意了。” 陆国安自然听不懂,若有所思的望着穆百里,“爷的意思是,赵大人又在设局?” “你下去吧!”穆百里笑了笑,转身坐回桌案前。 “是!”陆国安俯首。 不知道为何,一想起尚书府里闹腾了一场,他就觉得心里畅快。 陆国安转身出去,想了想又道,“对了爷,那兰姑娘还在诏狱呢,您看这——” 穆百里挑眉看他,眸色微沉,“这么多天,也该收到教训了,让她出来吧!” “爷不去——”陆国安低低的开口,话还没说完,却被穆百里一个眼神给剜了回去。陆国安快速行了礼,快速离开书房,不敢再多说什么。 陆国安心里懊悔,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起了雪兰呢? 沈言瞧了他一眼,“怎么了?爷不高兴了?”转而又道,“按理说不应该啊,千岁爷每每得知尚书府的消息,心情还是不错的。今儿这是怎么了?” “你懂什么?”陆国安无奈,“我去一趟诏狱,你伺候着。” “去接兰姑娘?”沈言凝眉。 陆国安点点头。 沈言恍然大悟,“难怪千岁爷心情不好。” “为何?”陆国安诧异。 沈言环顾四周,这才压低声音道,“兰姑娘是女儿家,可咱千岁爷终究不能跟她成亲,这两人见面自然只剩下尴尬无奈。你没瞧着千岁爷喜欢和赵大人相处吗?那赵大人虽然嘴毒得很,可千岁爷跟她在一起没什么抵触与压力。二人是棋逢对手,惺惺相惜。” “这还用你说。”陆国安轻嗤,扬长而去。 沈言轻叹,“情之为物,终究图一个你情我愿。唉,奈何。” 不管是男女之情,还是龙阳之癖,始终都逃不开这个理。 陆国安到了诏狱的时候,雪兰刚从刑架上面下来,覆着披风的身子止不住颤抖,一张脸透着渗人的白。她虚弱的抬了眼皮,看了陆国安一眼,眸中漾开少许光亮。 可看了看四下,也没见着穆百里的踪迹,雪兰眼底的光瞬时黯淡了下来。每天早晚各一顿鞭子,她从未吭声喊过疼,可穆百里也从来没有过来看过她。 有那么一瞬,雪兰是带着几分绝望的。 她的一心期许,渐渐的在鞭子里被抽尽。可这件事怎么说,都怨不得任何人,是她自作自受。如果没有惹上王少钧,也许这一切就都可以避免。 可换句话说,如果没有王少钧没有无极宫,也许她也不会碰上穆百里,此生还在寻寻觅觅之中,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逢。 是故这世上的事儿,都有各自的两面性。 走出诏狱的时候,外头刺眼的光线让雪兰快速合上眼眸。耳畔是王少钧的声音,“雪兰?雪兰你终于出来了,我一直守在外头,你没事吧?” 雪兰深吸一口气,逐渐适应了外头的光线。映入眼帘的是王少钧那张铁面,还有面具之下的灼灼双目。她定定的看着他良久,这才冲着陆国安道,“千户大人,千岁爷在哪?” “兰姑娘还是好好的休息一阵再说吧!”陆国安躬身作揖,转身离开。 “我想见他。”雪兰是固执的,“你若不肯告诉我,我就自己去找。” 陆国安凝眉,回头望着雪兰惨白的容脸,略显犹豫的凝眉,“我知道我拦不住,可你也该明白,千岁爷最不喜欢有人擅作主张。” “他不喜欢是他的事情,我要做的是我自己的事,跟谁都没关系。就好像这次,他虽然惩罚了我,可愿不愿承受却是我的问题。我于心有愧,所以这几日的鞭刑我甘愿承受。”雪兰裹紧身上的披风,“我自己去找他。” “兰姑娘?”陆国安拦住她的去路,“你何必固执,还是回房歇着吧!” “你该知道,你我的功夫不相伯仲,你赢不了我。”雪兰抬步离开,“我受了罚,该还的都还了。” 陆国安疾步跟在雪兰身后,招致王少钧那吃人的眼神,时不时的荼毒。陆国安见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兰姑娘如今这般狼狈,为何非要见千岁爷,还是回房去歇着,等着身体养好再见千岁爷不迟。你现在这个样子,就不怕千岁爷计较?” “他要计较的不是我的容貌,也不是我的狼狈。”雪兰全然不顾。 陆国安真当想出手,可总不能在东厂里出手。雪兰现在有伤在身,约莫不是陆国安的对手,可若是因此而让雪兰伤上加伤,陆国安不敢预料这千岁爷会不会罚自己去受几天鞭刑。 书房外头的沈言,见着雪兰急匆匆的行来,当下上前拦阻,“站住!没有千岁爷的吩咐,任何人不许入内。兰姑娘,得罪了!” 陆国安当即上前与沈言并肩而立,拦住了雪兰的去路。 “哥!”雪兰朝着窗口一声喊。 惊得陆国安当即瞪大眼眸,这雪兰姑娘果然不是善茬,这样一来,岂非人人都要知道雪兰和穆百里的关系?陆国安急了,“兰姑娘慎言!” 雪兰冷笑两声,“你们都在害怕什么呢?你们不都是千岁爷的心腹吗?” “隔墙有耳。”沈言善意提醒。 “既然是隔墙有耳,想来千岁爷也该听到我在说什么。”雪兰眸色微沉,“让开!” “让她进来!”房内,传出穆百里低沉的声音。 沈言与陆国安对视一眼,终于让开一条路,眼见着雪兰走进书房,只能各自退开半步守在门外,不敢吱声。听千岁爷这声音,似乎是动了气。 千岁爷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雪兰进去的时候,穆百里正坐在案前提笔批红。 这两日赵无忧那头出了事,内阁便给东厂施了压,这一大摞一大摞的折子都送上了东厂九千岁的案头,若是有什么纰漏之处,那东厂就不好对朝廷交代。 穆百里并非逆来顺受之人,只不过雪兰突然进来,将他的思绪硬是从全盘计划上给拽了回来。无奈之下,他只能让雪兰瞧见自己的确很忙,忙得无暇见她。 雪兰的确看到桌案上这些折子,当场愣了半晌。 那张浓墨重彩的脸,无温的抬起,隔着厚厚叠叠的折子去看她,“有事吗?” 雪兰惨白了一张脸,“哥哥最近很忙吗?” “还要本座提醒你?”他问。 她敛眸,“我受了数日鞭刑,哥哥似乎还没有满意。我承认,赵无忧这件事——” “过去的事,不必再提。”穆百里压根没有听她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回去歇着吧!” 雪兰深吸一口气,徐徐褪去外头的披肩,她慢慢转身将满是血痕的脊背转向穆百里,“这便是哥哥的恩赐,哥哥觉得满意吗?” 穆百里放下手中的笔,不紧不慢的起身,他的脚步压得很重。她能听到他步步逼近的脚步声,也能感觉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心跳加速,她静静的站在那里,手中死死攥着那披肩。 脊背上传来一阵刺痛,那是他的指尖触碰到她的伤口之处,招致的疼痛难忍。额头有冷汗涔涔而下,雪兰的身子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 “可惜了这一副好皮囊。”穆百里低语。 “哥哥觉得如何?”雪兰问。 穆百里望着指尖的鲜血,复而看了一眼雪兰脊背上重新裂开的伤处,那嫣红的鲜血正在不断的往外渗。他轻哼一声,“去包扎伤口吧!” “这伤痕,怕是这辈子都消不了的。”雪兰转身看他,面色发白得厉害,“会一辈子都留在身上。” “有些东西,是该记住的。”穆百里眸色凉薄,“雪兰,这不是北疆,不可能由着你任性妄为。今日你怨憎本座,来日你必回感激。” 雪兰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哥哥不会再心疼了,是吗?” “你若想让人心疼,首先你就得学会心狠。无温之人,才知道暖心的滋味。多情之人未必多情,无情之人未必无情。”穆百里顿了顿,心头喟叹了一声,面上一掠而过少许迟滞之色。 雪兰笑得红了眼眶,“哥哥是为了赵无忧才惩罚我,还是为了自己的全盘大计才怪我?” “有什么区别吗?”穆百里凉飕飕的问。 雪兰低头一笑,笑得何其艰涩,“自然是不同的。若是为了哥哥自己,那便是雪兰的不是。若仅仅只是因为赵无忧,我便不服。” “你拿什么说不服?赵无忧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还要本座再提醒你?雪兰,本座当你是妹妹,是这世上最后的亲人,所以容忍你的肆意妄为与任性。可你必须清楚,不管是谁都不能阻碍既定的计划,否则神挡杀神,魔挡诛魔。” 雪兰倒吸一口冷气,见着穆百里不紧不慢的取过她手中的披肩,眸色柔和的覆在她身上,“雪兰,这不是北疆这是大邺。你来到大邺,就得照着大邺的生存方式过下去,这是每个人都该遵守的游戏规则,你也不例外。懂吗?” “所以说,不管是因为赵无忧还是因为计划,如果有必要牺牲我,我就该死?”雪兰眸色黯淡的看他。 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是。” 这毫不犹豫的回答,让雪兰突然苦笑了一声,这便是他给的答案。 “这几日我在诏狱里,一直都在想,为什么你不来看我。”雪兰敛眸,“如今我明白了,原来我的冉恒哥哥早就背弃了对神的誓言,而我却还在坚守着那可笑的承诺。” 穆百里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然的望着她,眸色无波亦无澜。 雪兰继续道,“哥哥是爱上了别人,还是只爱自己?” “雪兰,你问得太多。”穆百里抬步往外走。 “哥哥!”雪兰哽咽了一下,突然上前从身后抱住了穆百里的腰,“我什么都没了只有你,不管哥哥变成什么样,我的心里始终只有哥哥一人!” 穆百里的身子微微僵直,眸色微沉的盯着那双置于自己腰间的手。下一刻,他好似动了气,紧接着一声闷响。便是外头的陆国安和沈言也跟着愣住,却没人敢闯进去。 倒是王少钧面色骤变,他想进去,奈何有陆国安和沈言在外,他没有一丝机会。 袖中拳头紧握,王少钧只觉得心口闷闷的疼着,而后是揪心的疼。 雪兰倒伏在墙角下,方才穆百里的内劲,直接震飞了她。身子落地的闷响,伴随着一口鲜血匍出唇。她无力的抬头看他,“为什么?” “所有的痴心妄想,都会付出代价。雪兰,你也不例外。”穆百里依旧站在那里,纹丝未动。他望向她的眼神,仍是平淡如水,“这只是个教训,你虽然是本座的故人,可你也该明白你与本座并没有血缘之亲。有些东西过去了就是过去,再也回不到过去。” “那些荒诞的承诺,便只能当成回忆。若昔年不曾历经兵戈,也许不会是今日的局面。可惜这世上没有也许,所以你只能接受。记住一句话,这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你一味的软弱只会被人分而食之。” 他最不愿看到的,就是那些所谓的可怜之人。 强者,从不觉得可怜。 雪兰眼前一黑,当即失去了知觉,最后是被人抬回去的。王少钧虽然心疼得不行,可他也没法子,如今他的命也捏在穆百里手中。若是惹怒了穆百里,谁都得死。在这反复无常的阉人眼里,是没有情感可言的。 可穆百里真的没有情感可言吗? 陆国安表示沉默,沈言也保持缄默。 咱家千岁爷的心思不在雪兰身上,而是在某个不知死活的病秧子身上。 瞧,这夜深人静的,咱家爷就带着陆国安一人,悄悄的离开了东厂。去哪儿还用问吗?这飞檐走壁的功夫,是谁都比不上的。 陆国安站在尚书府的高墙外头,无奈的皱眉。 夜黑风高——爬墙夜! 好像咱家爷每次不痛快了,或者是太痛快了,就会进尚书府一趟,估摸着是要抵消那过激的情绪。虽然不知千岁爷要干什么,但——肯定是大事。 千岁爷进去了,谁知道绕了一圈也没在听风楼找到那个谁。 想了想,他又去了南苑。 赵无忧去东厂就跟回娘家一样,这穆百里来尚书府也跟回家差不多。一来二去的,轻车熟路,这尚书府的道也是门儿清。 可奇怪的是,南苑安静得很,昨夜闹了一通,今儿夜里除了影卫蛰伏,也不见赵无忧的踪迹。 穆百里有些犹豫,论犯病晕倒,谁也比不上赵无忧。可论找人的功夫,穆百里觉得自己除了找扎木托这事儿没能办成,其他的倒也没怎么难处。可今夜里,这病秧子去哪了? 偌大的尚书府里,安静得出奇。 倒是这西北角那个位置,好像光亮不错。 西北角的位置是月牙阁。 此刻,赵无忧正握着妞儿的手,教妞儿习文写字。 “写得不好。”妞儿瞧着自己写的那些歪歪扭扭的字,一横一竖都写得颤颤巍巍的。她低着头,像是犯了错的孩子,面上泛着微红。 “没事,你开蒙晚了些,但勤能补拙。”赵无忧笑了笑,仔细检查了妞儿的功课,“多练练就能习以为常了。” “我什么时候能写得跟大哥哥的一样好看?”妞儿一脸的欣羡。 赵无忧笑道,“会有那么一天的。”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她抚过妞儿稚嫩的脸庞,“时辰不早了,早些睡,明儿再练吧!凡事不能一口吃成胖子,得循序渐进。” 妞儿乖巧的行了礼,“是!” 见状,赵无忧含笑望着云筝。 “是云筝姐姐教的。”妞儿笑道,“大哥哥,桑榆学得可像吗?” 赵无忧点头,“很好。”清浅吐出一口气,瞧着有奴婢上前领了妞儿回房,赵无忧这才敛了笑容走出书房,缓步朝着自己的听风楼行去。 “公子对桑榆小姐的事儿真上心。”云筝紧随其后。 赵无忧亲自请的文儒大士,亲自过问妞儿的功课,连无极宫的事儿都摆在了一旁,可不是上心吗?赵无忧仔细一想,好像是有些过头了。 “约莫是喜欢孩子吧!”赵无忧低头一笑。 蓦地,她笑容一滞,骤觉身边好安静。 第150章 爬墙的本事和翻脸的技能 赵无忧回头的时候没能看到云筝,只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就这么黑压压的欺了过来,直接将她抵在了廊柱处。她冷不丁的倒吸一口冷气,当下不停的咳嗽。 “穆、穆、穆——”她咳嗽得厉害,约莫也是惊着了。 穆百里凝眉,病秧子果然就是病秧子。烛光里的,赵无忧的脸色似乎苍白到了极点。听说昨儿夜里尚书府闹刺客,想必她彻夜未眠。 赵无忧这人睡得浅,睡得少,只因她与他一样,很少有安全感。 四目相对,穆百里捏起她精致的下颚,瞧着那张苍白的小脸,“这才多久未见,赵大人便不认识了?” 敛眸,垂头,赵无忧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突然推开他的手,直接将额头抵在了他的胸口。这一举动倒是把穆百里给惊着了,上一次是谁说的绝情话语。 真不愧是赵无忧,翻脸比翻书还快。 下一刻,赵无忧轻叹一声,“你怎么又来了?”还不等他吭声,她又抬头看了他一眼,“我不是在做梦吧?”说了这么多的绝情话语,按理说也该了结了才对。 可他还是来了! 赵无忧掉头就走,好像压根没看到他的出现,这般若无其事的翻脸,连穆百里都心生佩服。这丫头的翻脸技术,越发的炉火纯青,已然胜过他翻墙的本事。 “赵无忧,这是何意?”穆百里疾步上前,一把拽住赵无忧的手腕。 赵无忧无奈的回眸看他,“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你不该来。” 他望着她无奈的模样,突然笑了,眸中阴霾顷刻间一扫而尽,“赵大人这话说得,倒是有几分怨气。难不成赵大人是在为了南苑的那位,所以伤感难受?也对,赵大人早前还说要请本座喝满月酒呢,如今怕是要打脸了。” 她眉心微蹙,“千岁爷吃饱了撑的,爬进尚书府的墙,拽住本朝礼部尚书的手腕,就是为了调侃我这喜当爹的?” 穆百里伸手去抚她的眉心,赵无忧轻叹一声。 “罢了罢了,每次与你争吵,总归是我自己气个半死。”她想抽回手,哪知却被他的掌心紧紧的裹着。挣扎无果之下,赵无忧只能歪着脑袋看他,“千岁爷,夜深了,该歇着了!你把我的婢女弄哪儿去了?” “让她在院子里歇着了。”穆百里拽着她就往听风楼方向走去。 赵无忧心惊,可也不敢喊出声,怕惊了不懂事的奴才们,到时候闹得沸沸扬扬,可就是自己的灾祸。穆百里走了两步,约莫是嫌赵无忧走得太慢,干脆停下脚步,突然将赵无忧打横抱起。 几个落点,直接进了听风楼。 脚下一落地,便有影卫快速上前,见着是穆百里抱着赵无忧,当即哪儿来的撤回哪儿去,谁也不敢吭声造次,免得到时候小命不保。 赵无忧没喊声,谁敢上前。 穆百里是一路抱着赵无忧回去的,奚墨没瞧见云筝,得了赵无忧一个眼神,便急急忙忙的去寻了。最后在回廊旁的栏杆旁边,找到了被打晕的云筝。总算寻了回来,否则云筝今儿个要露宿在外。 “那孩子是从平临城带来的?”穆百里顺手将她放在软榻时,顾自欺身压下,肆意的吻上她的唇。 赵无忧好久不曾见他这般,一时间愣在那里。等她回过神来,他已经如探囊取物般,撬开了她的贝齿。唇齿相濡,是久违的暖。 她所有的声音,都止于呢喃。 良久过后,烛台上的灯花一声脆响,他才算松开她,餍足的望着身下眸染情,欲的女子。指尖轻轻抚平她紧蹙的眉心,穆百里觉得心里舒坦了不少。只不过以他对赵无忧的了解,这丫头越是安静,越不得了,估摸着心里又有了盘算。 赵无忧淡淡一笑,“千岁爷漏夜赶来,是想知道,我从含音那儿得了什么消息吗?” 穆百里不语。 她也不着急,指着桌案上那一摞的书籍笑道,“在这里头,夹着一封书信,里面记载着无极宫在京城内的所有细作身份地位。从商贾,到官员,我都已经仔细调查清楚。原本还想着怎么交给千岁爷,没想到您就自己过来了。如此也好,免去了我的奔波之苦。” “你这么大方?”穆百里可不信这一套。 赵无忧含笑望着他,明眸璀璨,“都是为了朝廷办事,岂能分你我?难不成千岁爷想要私吞,将这无极宫的细作都纳为己用?饶是你愿意,那些细作也未必愿意。能入得京城的,都是些训练有素的精良之辈。除非千岁爷去,色,诱,保不齐因为千岁爷的如花容貌,能换得那些女子的芳心回顾。” 穆百里挑眉,“然后呢?” “然后便是你东厂的事儿。”赵无忧笑得柔和。 “还顺便替你撇清了含音出卖无极宫的事实。”穆百里揉着眉心,“赵大人还真厉害,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忘把人当刀子使。” “没法子,除了这脑子还算清楚,我也没别的擅长。”她一脸的无辜。 穆百里的指腹,在她从唇瓣上肆意摩挲着,“还有这张巧舌如簧的嘴。” “这嘴都烙上了千岁爷的痕迹,怎么说也有千岁爷的功劳在内,您说呢?”赵无忧以齿轻轻咬住了他不安分的指尖,烛光里那一番柔媚之色,着实教人有些难耐。 可惜啊,穆百里这脑子也是清醒的,她越示弱,他越不放心。这丫头有个惯例,她若是跟你示好,绝对不是什么好事。他倒宁愿看她抓狂的样子,那才是赵无忧的真性情。 这虚以为蛇,绝对没好事。 “想干什么?”他问。 赵无忧翻个白眼,“对你好,你觉得有诈。对你不好,你又觉得我这人有毛病,翻脸无情。穆百里,你怎么这样难伺候?怎么,难道我就没有心情好的时候?” “何止是没有,在赵大人这儿,本座可是深有体会。”穆百里翻个身侧躺在她身边。 赵无忧攀上他的胸膛,“千岁爷漏夜造访,还有事儿吗?这密信都在那儿了,你还不赶紧拿着密信去行动,到时候皇上跟前,又是大功一件呢!” “你把王敬的尸体都摆在了皇上跟前,怎么不去皇上那儿邀功?”穆百里呵笑两声。 赵无忧笑得微凉,“邀功?就算有功也是千岁爷的,千岁爷破了宫中奇案,这才是大功一件。我这送晦气的,到了皇上跟前那就是挨刀子的命。” 他伸手揽过她,“赵大人到底想怎样?” “千岁爷想杀了皇后,又觉得时机不对,所以迟迟没有下手。我这么做,也是出于无奈啊!”赵无忧眸色微冷,“大家各自为政,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穆百里陡然凝眉,这丫头的眼睛可真毒。 她伏在他耳畔低语,“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千岁爷把男人都送上了皇后娘娘的绣床。” “然后呢?”他问。 她依旧笑得温和,“然后家丑不可外扬,只要此事败露,全京城的人都会知道皇后娘娘给皇上戴了绿帽子。千岁爷不妨猜一猜,若是皇上听到这个消息,会怎么做呢?” 皇上,好颜面,更刚愎自用。 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眸色冷戾的盯着自己的对手。分明是个病怏怏的女儿身,非要扛起这江山社稷的梁柱,真叫人恨得牙根痒痒。 偏偏这张细皮嫩肉的白玉皮子,看在他眼里是万里难寻,实在有些下不去手。 到时候皇帝就算要算账,也会找那个查出真相的人算账。而明面上,皇帝会把这场丑闻变成恩爱秀,借此遮掩自己的绿帽子。皇后会死,但绝对不会死得光明正大。 皇后毕竟是皇帝的发妻,是母仪天下的女人。 是国母啊! 赵无忧又将了穆百里一局,穆百里输了。 他轻叹一声,凝眉望着言笑晏晏的女子,烛光里面色苍白,气息微促,可眼睛里的光却明亮得让人渴望,渴望征服与占据。 “赵无忧,你可曾想过,一个人的脑子太费,容易死得快。”穆百里无奈的望她。 赵无忧笑了笑,“我不用脑子,也死得快,不是吗?”她敛眸自嘲般冷笑,“我身上的蛊毒,快把我的性命都抽干了,你觉得我还能活多久?” 他的身子显然有些轻微的震颤,而后下意识的抱紧了她。他将下颚抵在她的发顶,凤眸微阖,“你怕死吗?” “怕。”赵无忧毫不隐晦,“我怕死,我想活着,可没人给我机会。千岁爷若是行行好,帮我把东西取出来,我会感激不尽的。” “暂时取不出来。”他说完这句话便后悔了。 因为赵无忧笑了,笑得有些得意。 他凝眉,“套本座的话,觉得很有意义?” “是!”赵无忧伸个懒腰,如释重负道,“至少我现在更加确定,你不会也不敢动我了。这个蛊是你一心想要的,是故不管何时你都会尽力保护我,满足我的要求。当然,我的这些要求必不会太过分,否则千岁爷翻起脸来,还是会吃人的。” 穆百里眯起眸子,“那你现在有什么要求?” 她极是认真的想了想,而后盯着他瞧了半晌,最后只道了一句,“穆百里,我头疼。” 他一愣,紧接着便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 于是乎第二天,东厂又成了赵无忧的狗腿子。那份名单落在了穆百里手中,东厂的血债紧跟着又添了一笔。只不过这样一来,无极宫的势力几乎都被清除出京城。东厂办事最喜欢连坐,是以宁可错杀绝不放过。一时间,整个京城被闹得血雨腥风,人人谈“无极宫”而色变。 翌日时分,赵无忧精神抖擞的起床,好好的睡了一夜,果然气色都好转不少。云筝进来更衣的时候,眼下的乌青让人看着心疼。 “我没事。”赵无忧道。 云筝行了礼,而后点头道了一句,“是!” 奚墨急急忙忙的进门,“公子,东厂办事果然是极快的。这无极宫,已然是强弩之末,这一次东厂顺藤摸瓜,怕是要连锅端了。” “公子把名单给了东厂?”云筝一愣。 赵无忧笑得凉薄,“不把名单给他,他怎么能帮着我清剿无极宫余孽,断了这府内与府外的联络?若是府内外继续勾结,我这尚书府还不成了养虎为患的笼子?” “那含音若是知道——”云筝犹豫了一下。 赵无忧不吭声,殊不知当日含音所写的,可不止是一份名单,还有一份是有关于…… 第151章 恭喜千岁爷 宫里乱成一团,宫外也是乱做一团,这整个京城都陷在愁云惨雾里。人人都觉得,尚书府赵大人心里不痛快,不被皇上待见,然后整个京城都不被赵大人待见了。 这赵家在京城数一数二的地位,眼见着是要跺脚了。 皇后被圈禁起来,说是圈禁其实就相当于软禁。在事情没有解决之前,皇后还是有杀人嫌疑的。皇帝不知道这皇嗣一案跟皇后是否有关系,但在皇帝心里,这皇后已经不是什么好人。 皇帝这几日就住在了三清宫里,跟着虚道长修身打坐。这后宫之事,全权交给司礼监处置,皇嗣一案也全部交给东厂。 朝廷已经收到了丞相赵嵩即将归朝的折子,皇帝心想着,丞相要回来了,那自己总不能跟赵无忧闹得太僵,免得到时候赵嵩的脸上挂不住。赵嵩为朝廷尽心尽力,还出使邻国这么久,实在是劳苦功高。对待功臣绝对不能太刻薄,皇帝想了想,便静下心来等着穆百里的答复。 这后宫之事若然跟赵无忧无关,皇帝决定这一次拉下脸来跟赵无忧好好说话。君臣关系不能太僵,否则还是要出事的。 可怎么缓解关系呢? 皇帝揉着眉心,招手让小德子上前,“小德子,你给朕出出主意,你说丞相要回来了,若是知道朕冤枉他儿子杀了朕的皇嗣,还冷落了这么久,丞相会不会——” 小德子低低的开口,“皇上,这丞相大人最忌讳的便是自己的名声,您瞧瞧这丞相府门庭森严,这赵大人更是一惯的小心谨慎。如今皇上怀疑赵大人,就等于怀疑丞相大人对朝廷不忠。皇上,这事儿似咱得掂量掂量,弄不好是要伤了丞相大人的心。” “都怪皇后那个幺蛾子,出的什么馊主意,还说是赵无忧害死了朕的皇嗣。”皇帝觉得头疼,伸手便将拂尘丢了出去,起身就往外走。 小德子快速在后面跟着,“皇上,那这件事该怎么办才好?要不然,皇上想想,赵大人可有什么要求?若是有什么要求,皇上给点赏赐便是。” 皇帝顿住脚步,“赏赐?朕该给点什么赏赐才好呢?” 思及此处,皇帝在回廊里坐了下来,绞尽脑汁的去想在此之前赵无忧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赵无忧有什么要求呢?赵嵩要回来了,若是知道自己的独子受了委屈,难免是要生气的。 皇帝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小德子也没理出头绪,这主仆二人一个劲的去想,该怎么取悦一个朝中大臣,也算是够可以了。 蓦地,皇帝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眼前一亮,“朕知道了!” 小德子一愣,“皇上知道了什么?” 皇帝笑嘻嘻的望着小德子,“这尚书府什么都有了,朕把该赐的都给过如初,如今如初必定什么都不缺。朕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皇上的意思是?”小德子不解。 皇帝转身就走,小德子屁颠颠的跟在皇帝身后。 皇帝直接回了御书房,然后召见了草拟的大学士进来,直接拟旨。看得小德子在旁是一愣一愣的,瞪大眼睛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圣旨已拟定完毕,皇帝亲自将圣旨交到小德子手中,“这消息务必要让赵大人第一个知道。” 小德子深吸一口气,毕恭毕敬的行礼。 领旨出宫,小德子得先去尚书府一趟。 赵无忧也没想到,小德子会突然到来,这事儿来得太匆忙。宫里头的消息也是来不及传达,毕竟这是皇帝的突然兴起。 不知道为何,赵无忧只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安,好像将有什么事会发生。她望着小德子时,容色微恙,心里微恙。 小德子笑了笑,“奴才给赵大人请安。” 赵无忧俯身作揖,“德公公客气。” “赵大人!”小德子轻叹一声,“奴才这次过来,是奉了皇上旨意而来。皇上有旨,赐赵大人九龙杯,赐赵大人金殿免礼之恩,御书房行走自由。” 语罢,小德子便接过身边奴才手中的一份单子,毕恭毕敬的交给赵无忧,“这是皇上赏赐的物件清单,还望赵大人过目清点。” 赵无忧淡然浅笑,随手便拿起了一个锦盒,里头是一块金镶玉的玉佩。不紧不慢的合上盒子,赵无忧瞧了一眼云筝以及底下奴才,云筝快速领着人朝了库房走去。 既然是皇帝的赏赐,等着清点过后,就得入库。 赵无忧转身离开,小德子知情识趣的跟上。 “德公公伺候皇上,想来这段时日皇上的喜怒都看得清楚。后宫之事,本官着实——”赵无忧轻叹一声顿住脚步。 小德子忙道,“赵大人,皇上能赏赐赵大人必定是相信了赵大人的清白,还望赵大人别往心里去。” “微臣岂敢。”赵无忧俯身抱拳,“微臣乃是臣,皇上是为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岂敢怨怼皇上分毫。微臣在府中沉默数日,为的就是证明自己的清白。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微臣无愧于心。” “赵大人这番话,奴才会一一转达皇上,请赵大人放心。皇上不单解除了对赵大人的疑心,还未赵大人办成了一件事儿,一件赵大人早前跟皇上提过的事儿。”小德子笑了笑。 赵无忧不动声色的将锦盒放在了小德子的手中,二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笑。 “皇上还说了什么?”赵无忧又问。 小德子笑着从袖中取出圣旨,继而环顾四周,毕恭毕敬的递给赵无忧,“赵大人可先过目。” 按理说这圣旨是不可让旁人先看的,可皇帝下了口谕,说是要让赵无忧第一个知道。所以小德子此举,也不算错。 赵无忧定定的望着手中的圣旨很久,小德子能把圣旨交给她看,必定是有皇帝的意思在内。那这道圣旨,皇帝约莫就是为她下的。 可看到上面的内容之时,赵无忧的脸色突然白了几分。 小德子似乎也瞧出了不对劲,低低的喊了一声,“赵大人?” 赵无忧骤然回过神来,“什么?” “您没事儿吧?”小德子蹙眉望着她,“赵大人的脸色似乎不太好看,也好像不太高兴啊!” 赵无忧长叹一声,“没什么,只是来得有些突然,一时间没能缓过神来。” “赵大人是没想到,皇上对赵大人的话,竟然如此上心吧?赵大人当初只是提了一下,皇上如今便当了真,可见皇上对赵大人的心思,那绝对是信任的。”小德子笑道,“奴才还得去给千岁爷宣旨,就不打扰赵大人休息了,告辞!” “德公公!”赵无忧突然道,“本官能否、能否跟你一道?” 小德子一愣,转而笑道,“赵大人是想——”反正皇帝就是为了赵无忧才下的圣旨,所以让赵无忧去看着,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到了皇帝跟前,小德子还能邀功请赏。 赵无忧笑得有些微凉,心里闷闷的,不知是啥滋味。 千岁府如今还在督造之中,是故穆百里如今还在东厂里待着。听得陆国安来报,说是宫里来人宣旨,倒是把穆百里也给愣了一下。 可转念一想,皇帝惯来随心而为,不管做什么事总是出人意料,所以也没往心里去。刚走出书房,又听得沈言报,说是赵无忧陪着德公公前来,穆百里的面色便凝滞了片刻。 赵无忧也来了? 每次赵无忧总是被他诓到东厂,还是一副老大不愿意的表情,今儿赵无忧自己来了,可见并不是什么好事。赵无忧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 “爷,怎么了?”陆国安问。 穆百里站在回廊下,眸色微沉,“没什么。” 语罢,疾步朝着正厅走去。 到了正厅,小德子与赵无忧已经等在那儿。穆百里看了小德子一眼,视线便越过他落在了其后的赵无忧身上。此刻的赵无忧面色微白,神色似乎有些僵冷,散着一种拒人千里之感。 穆百里寻思着,果然是有事。 小德子上前行了礼,“奴才给千岁爷请安。” “罢了!”穆百里拂袖。 小德子高举圣旨,“九千岁接旨!” 赵无忧至始至终都没有去看穆百里,只是听得这话便退到了一旁。 穆百里暂时无暇去想赵无忧的神情是何缘故,只能跪接圣旨。只不过这道圣旨提及的意思,让穆百里骇然瞪大了眸子,而后便只剩下眉头紧皱。 小德子宣读完圣旨之后,那一声高昂的“钦此”却让四下都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谁都没有说话,谁也不敢说话,小德子握着圣旨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他咽了口口水,瞧了瞧不远处的赵无忧,而后又战战兢兢的望着徐徐起身的穆百里。 这一道赐婚圣旨,意味着将从前的一句戏言变成了今日的板上钉钉。小德子也是聪明人,知道若是提前请了雪兰姑娘出来,穆百里便不可能跪接圣旨。可皇帝的意思是为了让赵无忧高兴,而赵无忧也的的确确跟着小德子来了东厂。 是故小德子觉得,这赵无忧对这件事应该抱着喜闻乐见的态度。 既然以赵无忧为主,那这穆百里的心思便没那么重要了。 然则现在的状况似乎有些不太对劲,这穆百里黑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赵无忧站在一旁也不似平常那样冷嘲热讽,局面好像陷入了一种无恙的沉默与尴尬的境地。 最尴尬的莫过于小德子,他半弓着身子,将圣旨微微往前递呈,就等着穆百里伸手来接。可穆百里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小德子不知道是该收回圣旨,还是把圣旨递到穆百里的手中? 良久,小德子的身子已接近僵硬,他这才忍不住低低的问了一句,“千岁爷,您这圣旨到底是接还是不接呢?” 穆百里的视线冰冰凉凉的落在赵无忧身上,原本温和的眸,顷刻间变得锐利如刃。听得小德子的声音,他才敛了眸,低头冷笑了一声,“微臣,接旨!” 赵无忧的眉头,骇然紧蹙。 她目不转睛的望着穆百里伸手接过了圣旨,而后唇角勾起一丝清冽的寒笑,就这么凉飕飕的盯着赵无忧。他仿佛要看穿她,无奈她这人不轻易表露自己的情绪,是故他不可能看清楚,她此刻的心中波澜。 小德子如释重负,“既然千岁爷已经接了圣旨,还望千岁爷早作准备,皇上已经决定,为雪兰姑娘筹备嫁妆,到时候一定让千岁爷的婚事变得风风光光的。” 穆百里几近咬牙切齿,“那就多谢皇上美意,臣一定如皇上所愿。”可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直都盯着赵无忧。 赵无忧微微别过头去,不想多说什么,到了这份上也是多说无益。 “奴才这就去回禀皇上!”小德子行了礼,抬步就往外走,赵无忧顿了顿,这才紧随其后。 谁知身后穆百里冷了音色,喊了一句,“赵大人请留步。” 赵无忧顿住脚步,只觉得呼吸一窒。 小德子回眸望着赵无忧一眼,赵无忧若无其事的笑着,“德公公先回宫复命,免得皇上惦记着!” “是!”小德子有些不放心,可这毕竟是东厂,赵无忧的身份也是容不得穆百里肆意妄为的。思及此处,小德子只得先行离开东厂。 出去的时候,云筝没能瞧见自家的公子出来,当即明白赵无忧这是被穆百里扣下了。 “公公,咱家公子——”云筝面露难色。 小德子轻叹一声上了马车,“不妨事,千岁爷许是留了赵大人叙旧,云筝姑娘在外头候着便是,杂家要回宫复命了。” 云筝一愣,“回宫复命?敢问公公,千岁爷这是接下圣旨了?” “自然。”小德子道,“否则杂家如何能囫囵个的走出东厂大门?”顿了顿,小德子似乎想到了什么,“云筝姑娘为何这样问?云筝姑娘觉得,千岁爷不可能答应这场婚事?” “奴婢不敢!”云筝俯首,“奴婢只是觉得,千岁爷那么心高气傲之人,应当不会看中这尘世间的庸脂俗粉。” 小德子轻笑两声,“那是自然,这雪兰姑娘貌若天仙,自然不是寻常的庸脂俗粉可以相提并论。”能让穆百里从平临城带回京城的女子,自然是不能小觑的。 云筝不敢多说什么,免得多说多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宫里的车队扬长而去。 “你莫担心,公子又不是第一次进东厂。”奚墨倒是不怎么担心,“公子不会有事。” 云筝定定的望着威严的东厂大门,眸色微暗。 公子还在里头,也不知怎么样了。 当然,穆百里不会拿赵无忧怎样,毕竟赵无忧是礼部尚书,是太子少师,就连这一次突如其来的赐婚,都是因为皇帝想要取悦赵无忧。一个君王做错了事又不能道歉,没法子,只能从旁门左道下手。 结果穆百里,就遭了秧。 腕上一紧,穆百里已经握住了赵无忧的手腕,力道很重,似乎是要把她的手腕给捏断。疼得赵无忧倒吸一口冷气,骇然转头,眸色无温的盯着眼前的穆百里。 “千岁爷是在怪我,没有当场恭喜你得偿所愿吗?”赵无忧切齿低喝。她想抽回手,奈何他握得生紧,也握得生疼。 穆百里一身戾气逼人,拂袖间门窗紧闭。下一刻,他欺身而上将她抵在了廊柱处。他的指腹,此刻泛着灼热的温度,已钳住了她精致的下颚,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低狠的喊出她的名字。“赵无忧!” 赵无忧僵冷着脸,“穆百里,你还想怎样?皇上已经下旨,如今你可以跟你的小美人同度余生了。祝千岁爷与夫人,白首偕老,举案齐眉。” “你真这样想?”他问,语气竟然疲软了下来,带着几分挫败感。 赵无忧张了张嘴,突然觉得有些话卡在嗓子里,怎么都说不出来。该如何说起呢?该怎么说呢?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长长吐出一口气,赵无忧敛眸笑得有些艰涩,淡淡的扫开了他的手,缓步脱离他的束缚。他没有拦着,只是突然间有些无力,看着她走出自己的视线。 赵无忧背对着他,站在厅中央。 “穆百里,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吗?可是穆百里,我太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而你更清楚你想要什么。”她回头看他,“所以你我的人生是矛盾的,看似很相同,其实背道而驰。你要的和我要的一样,无外乎权势地位。” 她敛眸,“所以我们注定只能当敌人,你虽然知道我是女儿身,我也并不介意你是个太监,可我做不到雪兰能做的事情。皇上突然下这个决定,跟我没什么关系,你若是觉得是我的主意,那便是吧!” 说完这些话,赵无忧觉得心里更难受了一些,她低头笑得艰涩,而后抬头去看一语不发,眸色锐利的穆百里。 他一直盯着她看,浓墨重彩的脸上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那双幽冷的瞳仁里,只有漆黑的夜和属于她的影子。 “觉得很失望?”她问。然后自嘲般笑了笑,“好了,话已至此,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从今日起尘埃落定。穆百里,新婚快乐!” 语罢,她疾步朝着门外走去。 “赵无忧!”穆百里终于开口。 背对背站着,谁也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赵无忧轻叹一声,“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穆百里道,“你便如此害怕让人发现,你与本座在一起吗?” 她凝眉,略带疑虑的望着他,“我什么时候跟你在一起了?你可别忘了,你是东厂的九千岁,我是丞相府的独子,你我本来就是敌人。” “脑子这么清楚,难怪这病一直好不了。”穆百里冷飕飕的转身。终于打了照面,终于面对面的站在一处,他拦了手,“你过来。” 赵无忧却退后一步,“我再也不会过去。” 他眯起危险的眸子,加重了口吻,“你过来。” 她又退了一步,“我不!” “赵无忧,你到底想怎样?”穆百里无奈的望着她。 赵无忧也不知道自己想怎样,看到他接下圣旨的那一刻,她的脑子里第一反应便是那天夜里,他一身大红喜服的样子。鼻尖微微泛酸,眼眶微微潮湿,赵无忧又皱起了眉头。 她想着,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时光了。 原来很多东西会很快就过去,但再也回不到过去。那便这样吧!似乎也只能这样了!从他们的出身开始,就注定了是这样的结果。 “我不想怎样。”她哽咽了一下,然后极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尽力摆出若无其事的姿态。可不知为什么,左肩下方的位置如同压着一块大石头,硌得生疼。 他听出了她的鼻音,可在她苍白的脸上,却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她总是这样的让人费猜疑,让人猜不透也摸不透。 下一刻,迎接赵无忧的是他温暖的怀抱,“既然你不愿走,那本座过来也是一样的。赵无忧,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本座真的想掐死你?” 她笑得凉薄,“为了你的蛊,你最好手下留情。” “你真的觉得,你身上的蛊有那么重要吗?本座若是得不到,大可杀了你毁了它,到时候谁都得不到。”他咬着她的耳垂低语,“你说你喜欢我。” 她一愣,然后保持了缄默。 “再说一次。”他低低的开口。 赵无忧被他拥在怀里,情感与理智在撕扯。她下意识的环住他的腰肢,回应着他的拥抱,可是该说的都说清楚了,着实没有再继续纠缠下去的必要。她是赵无忧,她爹是丞相赵嵩。 爹临走前说过,一定要让她守住丞相府,决不能让东厂一人独大,执掌天下大权。她也害怕,害怕若是继续助长东厂的势力扩张,若是到了最后那一关,她没有把握让东厂“撑死”,那么死的就会是她丞相府,是她赵家九族。 她不敢冒险,那么多条性命都在她身上系着呢! 思及此处,赵无忧突然推开了穆百里,以一种冰冷的眼神直视着眼前的穆百里。太监怎么可能有感情呢?太监是这世上最冰冷的冷血动物,他们所有的存在只是为了吸血。 所以她不能被眼前的柔情蒙蔽了双目,她得保持清醒。 纵然她不否认喜欢穆百里,但也不能忽视来自东厂的威胁。她不相信穆百里会真心真意的对她,他所有的行为举止,只不过是步步引诱,是在逐渐的为她编织危险的陷阱。 她若是深陷其中,必定万劫不复。 穆百里微微一怔,当他看见她眼底的防备,逐渐取代了最初的温柔,他便知道他始终没能真正走进她的心。她对身边的一切,始终保持着最警惕的戒备。 他又输了。 输给同一个人,输得极不甘心。 “恭喜千岁爷抱得美人归,我也该走了。”赵无忧淡漠疏离,极力保持与他的距离,仿佛方才那个说着喜欢的人并不是她。她翻脸太快,快得让他措手不及。 她几乎是夺门而出,惊得外头的陆国安快速拦住了沈言,而后摁着沈言去了僻静处。 穆百里追出来的时候,赵无忧已经走到了台阶下,却还是被穆百里握住了手。他灼热的掌心,裹着她冰冰凉凉的手,就跟以前那样,紧握着不松手。 四目相对,多少言语不言中。 雪兰过来的时候,愣是站在那里半晌没有回过神来。她听到有宫里的人过来,想过来看看出了什么事,谁知竟然让她看到穆百里紧握着赵无忧的手不放。 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她突然明白自己的冉恒哥哥为何会不喜欢自己,原来冉恒哥哥是变了心,不再喜欢女子了。难道是因为成了太监,所以这喜怒哀乐也跟着转变,这兴趣爱好也不再如初? 雪兰的脑子里一片凌乱,扭头望着站在一旁不知该如何开口的陆国安和沈言。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瞧瞧这院子里手牵手的两个人,凡事都明摆着,还用得着说吗? 再说,若是惊了院子里的两人,谁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放手!”赵无忧只觉得脸上滚烫。 穆百里定定的望着她,神色凝重,“这次走了,就不会再来了吧!” “都别再来了!”她意味深长。 他点点头,终于收了手,可她却忘了离开,只是站在那里看他。他看她的眼神,有她不懂的安静无奈。有时候赵无忧仔细想了想彼此之间,现如今的关系,似乎也只能用两相无奈来形容了。 她不知道他的心思,她也不敢承认自己的心思。 于是太过聪明的两个,便一直用你猜我猜的方式,相互吸引着又相互防备着,始终没有跨越最后的那一道灵魂之防。 穆百里松了手,赵无忧便再也没有回头。分明很生气,心坎里憋着一口气,可不知道该怎么说。分明都不是畏惧之人,谁知也有话到了嘴边却无法说出口的状况。 他目送她的离去,没有再挽留。 脑子里是她那一句,都别再来了。 他想了想,这话她到底说过多少次了?可每次他都没能忍住,而她都没有再赶他走。说起来,谁的承诺都不作数,是故他们两个人说的话,从来都是不可信的,谁当了真谁就是傻子。 穆百里回头的时候,正好看见面色惨白的雪兰。 她不敢置信的盯着他,约莫也是觉得,他喜欢了一个“男人”是件罪无可恕的事情。身为太监还不安分,还要跟男人拉拉扯扯,的确是件滑天下之大稽之事。 穆百里将视线收回,不紧不慢的回到了正厅,瞧着桌案上那道明黄色的圣旨,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陆国安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上前行礼,“爷,您没事吧?” “圣旨已下。”穆百里舒了一口气,“准备吧!” 当时小德子宣读圣旨之时,陆国安与沈言就在门外跪着,此刻听得穆百里如此言说,当下愣住。二人对视一眼,当即跪地行礼,“爷,您——真的要大婚?” 穆百里阖眼,没有吭声。 陆国安不敢多语,轻轻推搡了沈言一下,二人行了礼赶紧退下。既然是千岁爷的命令,二人照做就是。上头还有圣旨压着,谁敢多言。 雪兰进来的时候,脸上挂着泪,“我终于知道,哥哥为何要为了赵无忧而惩处我。如今,我倒是明白了一件事,原来人心真的会变,哥哥喜欢上了男人,喜欢了赵无忧。” 闻言,穆百里凉飕飕的回头望着她,“然后呢?” “然后哥哥还是哥哥,不会为此改变。”雪兰笑着落泪,“如果你早点说,也许很多事情都可以避免。我知道哥哥现在身为九千岁,位高权重,很多事情是不该说的。可是哥哥,若是喜欢就该坚持不是吗?我从北疆一路到大邺,为的也是这一份莫须有的承诺。” 她抬手拭泪,哪知这眼泪却是越来越多,“哥哥喜欢的,我都会喜欢。哥哥想做什么,我都会支持。纵然很多东西已不再属于我,就当我还在梦中痴心妄想吧!” 语罢,雪兰望着桌案上的圣旨,“赵无忧——有什么好?只是因为他比我聪明,比我更配得上哥哥吗?还是说,哥哥需要的是他背后的势力,而不是赵无忧这个人?” “雪兰,你问得太多。”穆百里拂袖出门。 “我问得不多,我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她望着他的背影,“哥哥,我有权知道,毕竟我的名字已经出现在了皇帝的圣旨上,这是你无法逃避的事实。哥哥真的喜欢赵无忧吗?” 穆百里冷笑,“喜欢如何?不喜欢又怎样?本座之事,谁敢置喙?” “那便是喜欢。”雪兰微微仰起头,似乎想把眼泪逼回眼眶里去。而后,她报纸一下,“你放心吧,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北疆儿女惯来不是矫情之人,既然哥哥心有所属,雪兰当祝福哥哥。” 她从穆百里的身边走过,苍白的脸上泛着一丝凄凉的笑靥。 穆百里没有反驳,也没有肯定。 喜欢? 赵无忧说,她喜欢他。 那么他呢? 他似乎从未表达过类似的内容,那么他对她又是什么情愫呢? 雪兰流泪回眸,始终没有等到穆百里的挽留,也没有等到他的片刻犹豫。原来喜欢是真的,不喜欢也是真的。 蓦地,一道黑影突然拦住了雪兰的去路。 第152章 情伤 乍见王少钧出现在跟前,雪兰的泪突然化作了满腔的怒火,那种歇斯底里的情绪顷刻间爆发。她身上有伤,右手又废了,可是她的左手还好好的。这一巴掌下去,紧接着便是一脚。 面对雪兰,王少钧自然不会还手。他知道她心情不好,她跟穆百里的那些对话,该听见的他都听见了,包括那份圣旨。 王少钧被打趴在地,口鼻出血。他只是蜷起身子,任由她撕扯着,直到雪兰发泄殆尽,这才恍恍惚惚的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他明白,她是怨恨他的。 默默的从地上爬起来,王少钧拭去唇角的血迹,扶着墙望着雪兰离去的背影。那个在眠花宿柳,尽显清冷孤傲的女子,此刻却何其落魄。 她的右手废了,是被赵无忧废的。 如今她喜欢的人,也喜欢了赵无忧。 似乎她所有的美好都被赵无忧剥夺,赵无忧这三个字就像是雪兰的命中克星,出现的那一瞬,雪兰只有丢盔弃甲。 王少钧敛眸,缓缓抚上自己脸上冰冷的贴面具。他什么都没了,只剩下雪兰一人。看得出来,雪兰喜欢穆百里,可王少钧并不介意。毕竟穆百里是个不能人道的太监,说到底也跟自己一样,是个废人罢了! 他在意的是雪兰! 雪兰再也不会对着他笑,虽然她本就没有笑过。可他也不愿她哭,不愿她落泪的狼狈。 袖中,拳头紧握。 王少钧冷了眉目,低冷的吐出那三个字,“赵无忧!” 赵无忧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在马车里裹紧了披肩。这入夏的天气,怎得还有这样的冷风,打得人浑身不舒服。 云筝在外头担虑的往里头喊了一声,“公子,您没事吧?” “没事!”赵无忧轻咳两声。 面上没事,可心里有事。沉甸甸的,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口上,那种分量应该刚好是穆百里的重量吧!除了他,还有谁敢压在她身上呢? 她尽力不去想穆百里的任何事情,再过不久,穆百里就要成亲了,他们之间再也不会有瓜葛。他就算是想找女人玩耍,也该换做雪兰了。 雪兰,将会是无可取代的存在,千岁爷明媒正娶的夫人! 晃了晃脑袋,赵无忧极力保持脑子的清醒。 回到听风楼的时候,简衍已经等在了梨树下。见着赵无忧回来,唇角当即扬起,眉目舒展,若清风朗月般的干净。他冲着她一笑,如三月暖阳,拂暖了心肠。 赵无忧含笑望着他,是了,简衍本该就是这样的男子。 她走向他的时候,他也捂着胸口缓缓朝着她走去。 “怎不好好歇着?”她搀着他在石凳上坐下。 简衍小心的换气,冲着她笑了笑,“听说宫里来人了,你又紧跟着出门,我自是不放心要过来瞧个究竟。温大夫不许我下床,然则也是拗不过我。” 赵无忧看了一眼远远站着的温故,约莫是怕她又不给好脸色,这会子温故都没敢靠近。无奈的轻叹一声,赵无忧道,“不该这样任性,宫里是来人了,左不过是些琐事罢了,跟你没什么关系。与我有关的是你的伤势,仅此而已。” “宫里——”简衍顿了顿,“可是出了什么事?” “有没有事都与你一介白衣不相干。”赵无忧一语带过,“你赶紧回去吧!若是裂了伤口,再躺上十天半月的,我尚书府可要养不起你这尚书公子爷了。” 简衍忍俊不禁,笑得有些抽气,当即伏在桌案上叫出声来,“疼!” “哪儿疼?”赵无忧一急,“温故!” 温故当即跑过来,慌张的瞧着面色微白的简衍,“是牵动了伤处?” “没什么事。”简衍的额头泛着薄汗,“只是有些疼罢了!” 赵无忧轻叹,“文弱书生罢了,何必装得跟江湖人一般,什么皮肉伤不值一提。就你这身子骨,我还不清楚吗,不过是有甚于我罢了!温故,带他回去歇着吧!” “无忧!”简衍一把拽住赵无忧的手,“我想回家。” “你这么急着回去作甚,还真以为我这尚书府养不起你了?”赵无忧意味深长的望着他,“这尚书府养活了多少人,有狗奴才也有好奴才,有敌人也有朋友。算起来,我这也是功德一件了。” 简衍莫名的盯着她看,似乎是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又好像一知半解。 “回去歇着,简衍,我不希望你出事。”赵无忧话语低柔,“你该明白我的心思。” 简衍握紧她的手,“听说皇上赐婚,东厂大喜?” 赵无忧的羽睫陡然扬起,下一刻,她快速抽回了自己的手,“朝廷之事,你莫参与。” “那穆百里以后是不是不会再纠缠你了?”简衍望着她。 “他从未纠缠过我。”赵无忧抬步便朝着楼内走去。 简衍勉力撑起身子,神色黯然的站在那儿,“无忧。” 她顿住脚步,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好像是逃兵,落魄的逃兵。便是简衍提及了东厂,她便有些耐不住,撒腿就逃。可越是这样,不越是心虚的表现吗? 她赵无忧就算是杀人也不会心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懦弱? “东厂是赵家的劲敌,这个事实不必我再提醒你吧?如今我爹还没回来,我必须跟穆百里虚以为蛇,守住赵家的权与势。等我爹回来,一切都会恢复原状。他要娶亲是他的事情,跟谁都没有关系。”赵无忧袖中拳头紧握。 简衍看着她的身子,微微绷直,便只觉得心头微凉。 “他是个太监,你不会动心吧?”简衍问。 便是一旁的温故也跟着愣了半晌,瞧了一眼简衍,复而将视线落在赵无忧的背影处。 似乎所有人都在等赵无忧的回答,可赵无忧只觉得所有人都在逼她,一股莫名的怨气突然冲上脑门,她骤然转身狠狠盯着简衍。 “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动心?”赵无忧咬牙切齿,“我说过,我们是敌人。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他是个太监,我是个男人,我们、我们——” 平素最善能言善辩的她,突然间词穷。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现在的关系,一代宦臣,与大邺朝人人唾骂的奸臣,这算是什么关系?合作共赢不像合作共赢,互相厮杀又缠绵床榻,这到底是哪门子的关系? 最后,赵无忧是气冲冲的走的。 留下简衍站在风中,温故无奈的揉着眉心,拍了拍简衍的肩膀,“你这话说过头了。” “她,从未这样失控过。”简衍愣在那里,良久没有回过神。 温故轻叹,“那是因为你不曾真正了解过她,回去歇着吧,暂时不要再惹恼她。” 简衍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可又觉得温故说的有理,只好恋恋不舍的离开听风楼。走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听风楼,不觉自言自语,“我惹她生气了,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再见我?” 赵无忧的确生气了,到了书房就把桌案上的笔墨纸砚及其书籍,一股脑的全部推倒在地。那种气急败坏,便是云筝看着也愣了。 公子的自控能力,好像顷刻间崩塌了? 可做完这些是,赵无忧便觉得手脚无力,当下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瞧着空空荡荡的桌案,赵无忧笑得微凉,“云筝,我是不是疯了?就跟个市井泼妇一样,疯了?” 云筝默不作声的去捡地上的东西,没有答话。 赵无忧圈红了眼眶,“他要成亲了,婚期就在月底。那个时候我爹也该回来了,或许刚好能陪着我爹去参加他的婚礼。雪兰那么漂亮,穿上大红喜服一定更好看。” “公子也好看。”云筝抿唇,将书籍放在桌案上。 “一身负累难放下,一副皮囊终归土。”赵无忧大笑两声,“罢了,终究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云筝低眉,“公子若是觉得难受,就哭出来吧!” 赵无忧站起身来,缓步走到窗前站着,“我不觉得难受。”只是觉得很难过,“云筝,有些东西真的是得不到的。我此生注定要困锁高阁,跟那些女子都不一样。以前我并不觉得什么,可是后来——” 她顿了顿,风吹得窗户左右摇晃。 “让素兮抓紧时间,找到其余的佛珠。明儿我去一趟云安寺,在爹回来之前,我想见一见娘。”赵无忧面色苍白。 许是心情不好,所以连眼神都有些飘忽。 云筝担虑的望着赵无忧,“奴婢马上去安排。” 赵无忧点点头,“带上浮生吧!” 音落,云筝骇然抬头望着赵无忧,下意识的攥紧了手中砚台,以至于指尖染了墨汁也未能察觉。她绷紧了身子,微微垂下眼帘,“奴婢、奴婢明白。” “此事不许让简衍知道。”赵无忧补充一句。风吹得她喉间发干,她开始不断的咳嗽着,扶着窗棂的手在止不住颤抖。她极力的想要深呼吸,可好像吸进去的都是冷气。 云筝身子一怔,“公子?奴婢马上去拿药!” 可惜,药瓶子里只剩下最后几颗药,这就意味着—— 蓦地,赵无忧只觉一股腥甜从喉间喷涌而出,当即吐出一口血来。单薄的身子晃了晃,瞬时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公子!”云筝疾呼。 第153章 相府大公子的秘密 赵无忧睡着了,睡得迷迷糊糊的。恍惚中,她觉得有一股暖流从自己的腕脉处缓缓涌入心坎,这种熟悉的感觉好像是——她迫不及待的睁开眼睛,入目却骤黯了眸光。 不是他! 素兮坐在床边,快速拭去额头的薄汗,担虑的望着幽幽醒转的赵无忧,“公子觉得怎样?可感觉好些吗?公子?” 赵无忧想了想,这才记起来自己方才晕厥了,如今这外头的天色漆黑,想来他是不可能再来的。说了这样的绝情的话,该了结的应该都了结了吧! 无奈的轻叹一声,赵无忧敛了神色,勉力撑坐起身,“你何时回来的?” “卑职回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云筝在大叫。好在卑职来得及时,喂公子吃了药也不见公子醒转,卑职只好冒险一试,用内力催发缓解公子的淤阻的气血。”素兮如释重负,“好在公子终于醒了。” 赵无忧靠在软垫上,瞧了一眼站在一旁红着眼睛的云筝,“哭什么?我还没死呢!” 云筝低头,没有吭声。 “去给我弄点吃的,我饿了。”赵无忧浅笑。 云筝连忙抬头,“奴婢马上去!”出门的时候,还不忘擦拭眼角的泪珠子。这丫头怕是真的吓坏了,方才自家公子又是晕厥又是吐血的,真当吓人。 赵无忧也知道自己的状态必定很吓人,不过她们必须得习以为常。她的身子已经越来越不济了,这就意味着自己很可能会不久于世。这大邺江山,这是尚书之位,这天下大权,都将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她几乎可以想象,自己死后被皇帝恩赐金顶玉葬的情形。那出殡的场面,浩浩荡荡的仪仗队,应该会很壮观吧! 想到这儿,赵无忧不由的轻笑一声。 “公子在想什么?”素兮不解。 赵无忧抬头望着她,不由笑道,“我在想如果我死了,这东厂该开庆功宴了吧!” 闻言,素兮面色一紧,“公子福泽深厚,以后莫再说这样的话。” “是啊,我从来不说丧气话,只觉得自己一定能活得长长久久,可是素兮——近来我总做梦,梦到那些奇奇怪怪的人,奇奇怪怪的事情。我想着,这约莫是有人在找我了。”赵无忧轻叹一声,“你说,人有没有下辈子呢?” 素兮摇头,“卑职行走江湖,从不信这些荒诞之说。” 赵无忧抿唇,“我此刻却是希望有这荒诞的,下辈子我不当什么相府公子,我想跟你一样行走江湖,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天父地母,无忧无虑。不必绞尽脑汁去争去抢,凡事能动手的尽量不动口。我累!” “公子?”素兮面色微恙的望着她,“其实江湖也并不是自由自在的,人活在这世上总归是有羁绊的。公子会好起来的,一定会!” “我也希望能好起来。”赵无忧笑了笑,“至少这样,我还能看一看将来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来年老了,那些同朝为官的人都长了白胡子,偏偏我还是白白净净的,你说他们会怎么看我呢?没有妻子没有子嗣,唯有孤独终老。” 她顿了顿,略带凄凉的笑道,“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还能剩下点什么?赵家的荣耀,还是我的身后名呢?也许因为我做了太多坏事,皇帝会杀了我。” “公子别说了!”素兮打断了赵无忧的话,“有些事儿还不到那样的地步。” 赵无忧点点头,“是我庸人自扰了。” 素兮望着她,稍稍犹豫了一下才道,“云筝告诉卑职,东厂那位要成亲了,皇上亲自赐婚,千岁爷也接下了圣旨。公子是因为这个而气急攻心的吗?” “你觉得我是那种为情所困之人?”赵无忧反唇相讥,“我就算怎样,都不能丢脸给穆百里看。” “其实公子,卑职觉得千岁爷也是喜欢公子的,很多时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素兮抿唇,“公子若是放下身段,也许会、会——” “他便抗旨?然后一个太监,一个尚书,两个人狼狈为奸成了对食?”赵无忧望着她。 素兮哑然。 这倒是个问题,在天下人眼里,赵无忧是尚书,是男儿之身。 “不说这些。”赵无忧也觉得烦躁,有些事儿真的不能往深处去想,越想越觉得障碍太多。她不是那种死脑筋的人,不会钻牛角尖。既然进不去的世界,那就不必硬挤了,免得伤了自己也膈应了别人。 素兮颔首,“公子让卑职去查的事情,卑职已经查得有些眉目了。那巫族那是北疆的一个神秘的族群,我特意让北疆的朋友帮忙去打听,说是这族群在十多年前突然消失了。” “你说,突然消失?”赵无忧一愣。 素兮点点头,起身回忆道,“好像是一夜大火,然后巫族的寨子连同所有人一起,都消失得干干净净。这巫族本来就是神秘的族群,书籍记载本来就不多,如今更是消声觅迹。卑职费了不少气力,只查到当年这族群似乎在保护着什么东西,约莫是这世间瑰宝,人人都想占有。” 赵无忧凝眉,“世间瑰宝?是什么?” “不知道。”素兮摇头,“时隔多年,什么都不好查,何况还是这样与世隔绝的族群。卑职想着若是有机会,可以亲自去一趟巫族的旧址,查查看还有没有痕迹可寻。” 赵无忧沉默了一会,想着温故的那些话,如今结合素兮的这些话,“难道说,他是在找这个?” “找什么?”素兮一愣。 赵无忧摇头,“没什么,这巫族是不是善蛊?” “对!”素兮道,“北疆人,尤其是靠近提兰国的都善蛊。” “提兰国?”赵无忧蹙眉,“你是说那个半夜无人鬼吹笛的提兰古国?”她曾经在史书上听过这些,但是有关于提兰国的秘密,便是到了后来也没多少人知道。 对于提兰国,最出名的不过是一支引来灾祸的骨笛罢了! “是吧!”素兮也不是太肯定,毕竟她也不太知道提兰国的事情。北疆外头多小国,是以有些小国家的崛起和覆灭都只在一瞬间,也许还不等你了解这个国家,它就从所有人的视线里消失了。而后一堆黄沙,埋没了一切的兴衰荣辱。 朝代更替,便如同浪淘沙一般一去无痕,再也不被人知晓。 说起骨笛,赵无忧想起了一个人。她莫名的觉得烦躁,从枕头底下摸出了自己的玉笛,好似莫名的生着气。一切都是莫名其妙的,然后又无可抵挡,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才能走出这样的误区。 “还有吗?”赵无忧问。 素兮摇头,“能查到这些已经不容易。” “我不想知道什么提兰古国,什么巫族,我只想知道他们巫族守护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有什么用。”赵无忧望着素兮,“好好查一查,还有我娘的事情也别耽搁。我爹快回来了,我不希望被他知道,我在查娘的事,你明白吗?” 素兮颔首,“卑职明白!” “你去吧!”赵无忧拂过手中的玉笛。 素兮担虑的望着赵无忧,“公子真的没事吗?云筝说,药不多了。” “我心里清楚。”赵无忧倒是不在意这些,“不吃药我也能熬一段时间,只不过是虚弱一些罢了!你放心吧,这些年都是这样过的,不也死不了吗?” 素兮起身行礼,“卑职告退!” 素兮离开房间的时候,听得房内低沉的笛声。公子很久很久不曾吹笛了,今儿这是伤心了吧?她想了想,好像自从夫人离开了相府,公子便收了玉笛再也不愿吹笛。 夫人——素兮轻叹,这丞相府的恩恩怨怨,还真是剪不断理还乱呢! 赵无忧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才能解开心头的愁绪,以前书中常说,相思最是无解,却原来这东西是毒,会逐渐的侵占人的理智,让人逐渐沉沦。 笛声断,她突然钻进了被窝里,再也不愿出来。 好烦! 不管做什么,都很烦。 第二天一早,赵无忧便起身去了云安寺。唯有那晨钟暮鼓,能换得人心安静。 今儿不是初九,按理说赵无忧不该去。 可赵无忧这一次是借着上香的名义来的,慧灵也只能轻叹一声,“莫让相爷知道便好。” “我爹不在京中,我也只能任性这么一两次。”赵无忧敛眸,“我娘如何?” 慧灵道,“自从公子来过,夫人一直吃着温大夫的药,情绪安稳很多,身子也逐渐好转。”语罢,慧灵推开了房门。 赵无忧刚从正殿过来,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檀香味,入门的时候一阵风,杨瑾之便嗅到了异样。她回头乍见赵无忧站在门口,当即欣喜的过来握住了赵无忧的手,“今儿不是初九。” “娘既然知道不是初九,就该知道我这一次是偷偷跑来的。”赵无忧笑了笑,“娘既然那么想我,为何不肯随我回相府呢?” 杨瑾之骤然松了手,面色微白,“你是让我随你回去?” 赵无忧张了张嘴,见着娘亲这般神色,便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随即摇摇头道,“我这次来不是想请娘与我回去的,我只是心里有些烦躁,过来让娘陪我说说话。” 听得这话,杨瑾之才算如释重负,带着赵无忧去了一旁的窗边上坐着,慧灵端了两杯参茶进来,而后悄无声息的退到方外守着。 “合欢,你是不是遇见了什么事儿?”杨瑾之望着女儿的面色,“怎么脸色这样苍白?你昨夜没睡好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跟娘说说。” 赵无忧敛眸,她知道自己眼下的乌青有多严重,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一觉起来铜镜里头便是一对熊猫眼。她也无可奈何,奈何这肤色太白,稍微有些黑眼圈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犹豫了一下,赵无忧面上有些挂不住,低低的问了一句,“娘,你爱过爹吗?” 杨瑾之眸中掠过一丝悸动,她握着温热的杯盏,定的望着眼前的赵无忧,“你、你说什么?” “娘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赵无忧问。 杨瑾之想了想,这种感觉好像已经离开自己很久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得越来越淡漠呢?轻叹一声,杨瑾之望着自己的女儿,面色微微泛起少许嫣红之色,“应该爱过吧!” “那娘能跟我说说你和爹的故事吗?”赵无忧有些期待。 杨瑾之低头一笑,“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些?” “娘,说说吧!”赵无忧靠在母亲的怀里,略带撒娇的低语。 杨瑾之难得心情不错,女儿突然来看她,自然也愿意说几句。想起了当年的事情,还真是恍如隔世。一眨眼,二十多多年过去了。望着赵无忧年轻的面庞,想着自己逐渐年迈,果然是岁月如梭,半点不留情。 “当年我跟你爹成亲的时候,你爹是个白衣书生,可我一眼就看中了他。那时候他什么都没有,是我拿出我的嫁妆,资助他读书。三年秋试,他得了头名状元。我收到信的时候自然是十分高兴的,当时还是先帝在位,想把小公主许他,但你爹不愿。只说是糟糠之妻不下堂!”说到这儿,杨瑾之的眼里泛起少许泪花。 也许在她漫漫寂寥的岁月里,那句话是最暖心的。 想来每个妻子,都会为这句话而感激涕零。不管你的丈夫是贫穷还是富贵,他对你的最大承诺就是不离不弃,是忠诚。 而赵嵩,的确也做到了忠诚二字。 再后来岁月里,不管赵嵩是曾经的侍郎还是如今丞相,他始终没有停妻再娶,后院空空荡荡连个女人都没有,唯一的女人就是这云安寺里的杨瑾之。 赵无忧静静的听着,“后来呢?” 杨瑾之笑了笑,“后来你爹跟先帝请假回家乡,为的就是能接我上京。这在家一住便是半个月,若不是皇上下令让他回京述职,他可能不会那么着急走,必定会带着我一起走。我收拾了细软准备随他进京,可我发现我自己有了身孕。” “我与他成亲数年,一直未能成孕,难得有了孩子,我便与他商量在家安心养胎,等到胎像稳定了再上京。京城之路长途跋涉,我一个有孕之人必定是受不住的。” “他走之后,我便一直在养胎,我想着到时候他会在京城等我,而我们一家人便能永远在一起。可天不从人愿,当时的夏家,还有丞相章家——” 说到这儿,杨瑾之没有再说下去。 这些事,赵无忧是知道的,夏东楼惯来看不起文官,先帝在世时更是嚣张跋扈得厉害。至于丞相章家,因为是开国老臣,更是把持朝政,对于那些新入朝的官员,横挑鼻子竖挑眼。没有战队阵营,就会被清理出局。 而当时赵嵩只是个小官,根基不稳,也毫无建树可言。跟这些人斗,纯粹是以卵击石。覆巢之下无完卵,所以赵嵩多番考虑,还是让杨瑾之在家待产,等到他根基稳固再来京城相会不迟。 “我在家一直等,一直等。”杨瑾之面色微白,“可我想他,真的好想好想一家团聚。但我知道他的难处,他身处朝堂不比咱们市井小民。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我若是去了京城,难免会成为他的软肋,成为他的威胁。所以我不敢擅作主张,没有他的答复,我只能继续等下去。” “这一等便等半年多,当时我已经怀了七个多月的身孕,眼见着是要八个月了。你爹来信,说是让我进京相会。我也没有多想,依言收拾了一下,便挺着有孕之身赶去了京城。一路上车夫不敢太快,免得颠着我,所以行程很慢。”杨瑾之轻叹一声,继而望着眼前的赵无忧,“我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到他的身边去。” 赵无忧抿唇,“爹不是该派人来接吗?娘一个人上京,他就不担心?” “怎么没有人接?哼,是有人接了,只不过不是你爹的人,你爹晚了一步。”说到这儿,杨瑾之面色发白的揉着眉心,好像格外难受。 赵无忧担虑的起身,“娘,您怎么了?” 杨瑾之似乎显得有些慌乱,“没什么,只是有些东西想不起来了?”是想不起来还是不敢去想,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那就别想了。”赵无忧握住杨瑾之的手,“娘,娘你没事吧?” 杨瑾之有些慌张,一个人开始絮絮叨叨的,“出事了,后来就出事了!合欢!合欢!”她一把抱住自己的女儿,“合欢,不要走,不要离开娘的身边,娘会保护你会照顾你。” 赵无忧捋着杨瑾之的脊背,低低的宽慰,“娘,你别怕,合欢不会离开娘。娘永远都是合欢最爱的人,是合欢最在乎的亲人,合欢不会离开母亲,会永远陪着娘。” 她是真的没想到,杨瑾之会突然哭了。 娘自从来了这云安寺,真当是很少会哭。与母亲相拥,赵无忧不知道自己怎么触及了母亲的伤心事?那些过往,她也不敢继续往下问,免得娘亲再次失控。 等着宽慰了母亲,赵无忧这才松了一口气。 杨瑾之的身子不太好,情绪也是起伏得厉害,赵无忧不知道娘亲的心里头到底在想什么?有时候她并不觉得,母亲是因为担心自己的身子,所以这样的郁郁寡欢,情绪失控。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赵无忧没有头绪,毕竟从她懂事起,娘就已经在云安寺里修佛了。 杨瑾之许是哭得累了,便沉沉的睡去,赵无忧坐在一旁看着睡梦中还紧蹙眉头的母亲,无奈的叹息着。她极力压抑着喉间的瘙痒,快速起身往外走,免得突然咳出声来,扰了娘亲的休息。 可她还没迈开两步,便听得母亲在呓语。 睡梦中,杨瑾之好像在说什么?赵无忧端起一旁的参茶灌了两口,这才喉间舒坦不少。她取了一旁的毯子小心翼翼的靠近母亲,听得那模糊的声音在低低的呢喃,“对不起——对不起!” 赵无忧愣了愣,娘在说什么?跟谁说对不起呢?为何要说对不起?娘亲早前做了什么事儿? 杨瑾之说得断断续续的,也不知做了什么梦,梦里还在流着泪。 轻叹一声,赵无忧为母亲盖好毯子,转身往外走。 蓦地,身后突然传来母亲低哑的轻唤,梦中的呓语,“慕容……” 只这两个字,让赵无忧骇然转身,不敢置信的盯着自己熟睡的母亲。身子不经意的颤了一下,心坎里莫名揪痛。这两个字对赵无忧而言,并不陌生。 温故提起过,有慕容这个人。温故也怀疑过赵无忧或许跟慕容有关,而那个玉佩那个红绳子包括赵无忧身上的蓝色印记,似乎都跟慕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而现在,母亲竟然提及了慕容,这意味着什么呢? 娘她——认识慕容?还是说,娘知道巫族的事情? 可娘分明不认得温故,温故也不认得娘亲? 若说是温故带着皮面的缘故,那温故不认识杨瑾之就有些说不过去。 赵无忧跟娘亲相处的时日虽然不长,可她百分百确定,娘没有戴皮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娘不是慕容也不可能是慕容,可娘为何会认识北疆的女子? 那一句对不起,到底有什么含义呢? 赵无忧张了张嘴,又不敢多问,怕母亲的情绪会再次失控。赵无忧默不作声的离开房间,门外的慧灵瞧了一眼面色不佳的赵无忧,微微凝了眉头,“公子怎么了?” 闻言,赵无忧若有所思的盯着慧灵,“随我来。” “是!”慧灵俯首。 云筝与奚墨对视一眼,只觉得这种状况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但二人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守在偏殿外头,瞧着赵无忧与慧灵走了进去。 殿门关上的时候,慧灵朝着赵无忧行了礼,“不知公子有何吩咐?” “慧灵,你跟着我母亲多久了?”赵无忧问。 慧灵敛眸,“奴婢自小就跟着夫人,跟了半辈子了。” 赵无忧坐定,轻咳两声又道,“那你可知道,我母亲到底有什么心事?你别再说告诉我,我是我娘的心病,如果这心结不除,那你也是罪魁祸首。我娘若是有事,我唯你是问。” 闻言,慧灵俯首,“公子,很多事情并非你所想的这么简单,不是奴婢不肯说,实在是奴婢在夫人跟前发过誓,对于往昔之事至死不提。”语罢,慧灵伏跪在地,“请公子恕罪。” “往昔之事?”赵无忧眉头微挑,一副云淡风轻,了然于胸的姿态,“你是说慕容?” 眉睫陡然扬起,慧灵不敢置信的望着跟前的赵无忧。赵无忧那一副了然于胸的姿态,让慧灵的脸霎时苍白了几分。 低头间,赵无忧便看到慧灵袖中那紧握的双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之色。 可见,自己是对的。 兵不厌诈,古来如是。 见状,赵无忧随手便将袖中的一根红绳丢在慧灵跟前,“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都有些了解。这根红绳是从我娘的房间里拿出来的,娘说过这东西是我的。我在平临城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巫族之人,那人的手上也带着一根红绳,上头还系着一个哑铃。” 慧灵跪在那里,脸色愈发苍白,仍是没有说话。 “慧灵,你跟着娘那么多年,我相信你的为人也相信你的忠诚。我只想知道,你抵死不肯吐露到底是什么理由?是真的为了我娘好?你不说也可以,给我个足以信服的理由。”赵无忧就坐在那里,等着慧灵的答案。 慧灵跪在那里很久都没有说话,她只是握紧了那根红绳,定定的看着红绳很久很久。赵无忧也抱定了不罢休的决心,静静的等着慧灵。 她有的是时间去等,等慧灵自己开口。 “奴婢不是不说,是不敢说不能说也不可说。”慧灵终是轻叹一声,“奴婢知道夫人想要的是什么,奴婢也知道夫人所在乎珍惜的不过是公子一人罢了!” 望着手中的红绳,慧灵笑得艰涩,“公子可知道,当年夫人生你的时候有多艰难吗?几乎可以用九死一生来形容。双生子独独活下你一人,夫人当时的心里有多苦,谁都无法明白。那年梨花树下,一声啼哭,夹杂着多少悲欢离合。” 梨花树下? 赵无忧想起了那场梦,梦里有个站在梨花树下的女人。心下一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背窜起,她下意识的抖了抖身子。 慧灵仿佛真当回到了那个年岁,彼时她还年少,哪里有今时今日的老练沉稳。十八年前的她,也不过是个年纪尚轻的女子,何曾经历过生育,不曾看过那鲜血弥漫的一幕。 “梨花树下?”赵无忧自语呢喃。回过神来,她便问道,“我娘说,当初来接你们的并非我爹的人,那是什么人?” 慧灵一愣,“夫人说了?” “我娘说了,只是说得不太清楚,我很多地方心生怀疑,所以才来问问你。”赵无忧脸不红心不跳,“该说的她都告诉我了,所以你也没必要隐瞒着,很多事情都过去了,说说也只是多个人回忆罢了!有些东西是不可能由着你们带进棺材的,纸包不住火。” 慧灵低头,“夫人不可能说,奴婢知道公子聪慧,知道公子必定能猜到端倪,也能查出不少东西。可是有些东西,公子是不可能查出来的,因为知道那些事的人,除了奴婢和夫人,该死的一个都没剩下的。” “那你告诉我,我哥哥当年是怎么丢的?”赵无忧凝眉。 慧灵蹙眉,“大公子生下来便断了气,所以——” 赵无忧拍案而起,“你还敢瞒着我,要不要我告诉你,就在我从金陵城回来的时候,一路被人追杀,还险些被人冒名顶替了尚书之位。你可知道京城里有两个赵无忧,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慧灵骇然。 “这就意味着,有人想要取代我。”赵无忧切齿冷笑,“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取代我赵无忧的身份地位呢?他不怕丞相府,不怕朝廷,你说这是为什么?” 慧灵摇头,“奴婢不知。” “他想取代我,有不怕丞相府,而那双眼睛看着我的时候,充满了怨恨。”赵无忧俯身蹲下,笑得凉薄而意味深长,“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我爹的影子,你说他会是谁呢?千方百计的要置我于死地,迫不及待的要取代我?” 慧灵惊惧的望着眼前的赵无忧,“公子的意思是,是他——” “对,是他回来了。”赵无忧极是满意的望着慧灵,她最擅长的就是戳中人灵魂深处的阴暗面,把人往疯狂的方向带领,“他回来报仇了!他恨丞相府,恨我的存在取代了他的位置,所以他想杀了我取而代之。而我——绝不会让他得逞,我也会杀了他。” 下一刻,慧灵慌乱的拽住赵无忧的胳膊,“公子不要,公子!” “不要?”赵无忧干笑两声,“你觉得我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吗?爹从小的谆谆教导,就是不要给敌人留任何仁慈的机会。我知道丞相府就差一个儿子,可他的出现是要我的命,我不会傻到为了成全别人,而自寻死路。在我爹回来之前,我必须杀了他。” 慧灵慌了,“公子,那是你的哥哥。” “他是不是我哥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该回来。”赵无忧徐徐起身,“既然有胆子回来,有胆子要取而代之,就该做好死的觉悟。”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慧灵急得直掉眼泪,“公子,不能杀大公子,大公子他是——” “是什么?”她凝眉。 慧灵咬紧了牙关,“公子,放过大公子吧!公子,奴婢求您了!您若是杀了大公子,夫人会伤心的。就当是为了夫人,请公子高抬贵手。” “这个你可以放心,我会杀得不留痕迹,绝对不会让我娘知道。”赵无忧冷笑,“要么你告诉我真想,要么你告诉我娘真相,这二者之间你总得有个选择。你最好早作决定,我的刀子可不等人。” 语罢,赵无忧抬步朝着外头走去。 “公子!”慧灵狠狠的朝着赵无忧磕头,“大公子是被人抱走的。” 赵无忧骤然转身,眸色狠戾,“被谁抱走的?” 第154章 十八年前的旧事 慧灵哭着摇头,“奴婢不知,奴婢是真的不知道。当时很混乱,乱成一团。到处是死人,到处在杀人,夫人难产命悬一线。那时候奴婢脑子里一片空白,至今想起来还觉得混乱。” 赵无忧快速转回,“那我问你,巫族的人在不在?慕容又在什么地方?”这些年她没见母亲出过京城,唯一能接触到巫族的便是母亲当年的上京途中。赵无忧只想知道,慕容那时候到底身在何处? “巫族?什么巫族?”慧灵显然是有些崩溃,约莫是想起了当年那些残酷的画面。梨花树下,鲜血满地,那种场景几乎成了年少时的梦魇,如今谁也不敢去想。 否则杨瑾之也不会渐渐的心魔难消,变成今日的模样。 “就是手上戴着红绳的人。”赵无忧提醒她,开始循循善诱,“那些人长得并不像中原人,他们来自北疆,来我大邺必定是有所目的。或许是为了避难,或者是为了找什么人,做什么事。其中有一个极为美丽的女子,她叫慕容。” “慕容!”慧灵颤颤巍巍的喊出这两个人,“慕容!” “慕容在哪?”赵无忧柔声轻问。 “她死了。”慧灵只觉得有气无力,“她死了!” “什么?”赵无忧一愣,随即又问,“是怎么死的?是谁杀的?” 慧灵一下子瘫软在地,“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是谁杀的。那个时候我已经晕厥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一觉睡醒,到处都是血。夫人身上也都是血,怀里还抱着血淋淋的孩子。夫人说,大公子丢了!” 赵无忧听得乱糟糟的,什么血淋淋的?约莫是时隔多年,慧灵自己也记不起来当初的细节了,所以描述一件事情都有些凌乱无章。 “那我娘怀里抱着的孩子,是我?”赵无忧问。 慧灵泪流满面,“是!” 赵无忧如释重负,仿佛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我是我娘生的。” 闻言,慧灵骇然盯着赵无忧,而后快速将慌乱的眼神挪开,只顾着低头抽泣,“公子别再问了,奴婢不想去回忆那些画面,奴婢还是觉得害怕,即便时隔多年,可那一幕一直在奴婢的脑子里盘旋不去。公子,这是夫人心里的伤,您别问了。” “我问最后几句,慕容的死因是什么?尸体呢?”赵无忧道,“你们当时身处何地?” 慧灵只剩下摇头,“奴婢不知道,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公子别再问了!公子!”她已泣不成声,那摇摇欲坠的姿态,似乎随时都会厥过去。 赵无忧起身轻咳着,喉间有些腥甜的滋味。她长长吐出一口气,面色微沉。心道,看样子这慕容的确在大邺境内出现过,当时母亲被人追杀,而这慕容必定也处于危险之中。温故说过,当时战乱,那么对于慕容这样深谙蛊毒炼制之人,必定会被人追赶。 难不成是有人要抓慕容,然后又遇见了奔逃的自己的母亲,所以多方势力被触发,混乱成一片。 蓦地,赵无忧眉头紧蹙。 若是如此,那爹在哪呢?爹会放任自己的孕妻不管?按理说不应该,那爹会做什么呢?在慧灵断断续续的回忆里,似乎一直没有提及到爹的痕迹。 爹后来到的时候,事情已经结束了? 不管怎样,至少娘亲和她是活下来了,最后的现实便是,慕容真的死了。只不过这尸骨在哪呢?梨花树下,鲜血横流? 赵无忧出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厚。 云筝下意识的往屋内瞧了一眼,而后担虑的望着眼前的赵无忧,“公子,怎么了?” “没什么,至少我肯定了两件事。”赵无忧有些释然,“也算是有个交代。” “慧灵姑姑都说了?”云筝一愣。 赵无忧摇头,“她年纪大了,很多事情自己也说不清楚,我只能先到此为止,让她暂时冷静一下,免得教我娘知道。” 云筝颔首。 “对了,他呢?”赵无忧问。 云筝敛眸,压低了声音,“公子放心。” 赵无忧眸色微沉,“那便最好!” 语罢,赵无忧瞧了一眼禅房的方向,若有所思的冷了眉目。深吸一口气,她便好好的等着,只不过身边的云筝似乎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奚墨蹙眉,“云筝你怎么了?” 云筝抬头望着赵无忧,面色微白,突然给赵无忧跪了下来,“公子!” “是哪里不舒服吗?温故在前殿,你可以去找他。”赵无忧淡淡的问,继而笑了笑,“我这儿不需要人伺候,我去找方丈说说话,你们自己逛逛吧!” 语罢,赵无忧径直走开。 奚墨不解,“云筝你没事吧?” 云筝摇头,微微红了眼眶,“我没什么事,就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不舒服就去歇着,我去后山瞧瞧,听说云安寺的风景不错,难得公子给咱放个假。”奚墨笑了笑。 目送奚墨离开,云筝敛眸垂头,低低的道了一句,“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没忍住。”望着赵无忧离去的方向,云筝黯淡了神色,“奴婢还是奴婢。” 赵无忧渐行渐远,等慧灵出来的时候,外头早就没人了。她拭泪在回廊里坐了一会,也不敢现在回去,免得被杨瑾之看出端倪。 便是这一会,已经有人悄悄的进了杨瑾之的禅房。 脚步轻盈,脚下很轻。 他站在杨瑾之的软榻前,静静的望着睡得极不安稳的女人。 杨瑾之面色苍白,眼角还有干涸的泪痕,约莫是在梦里哭过。他便这样静静的看着,看了很久很久,也不知要干什么,约莫也是有些舍不得罢! 他低低的问,“昔年你可曾像我现在这样,心存不舍过?有过吗?” 可不管有没有过,都已经是尘封的往事。 有些人有些事,只该活在回忆里,不该从曾经里走出来,血淋淋的站在人的跟前,撕开那道还未痊愈的伤口,慢慢的洒下盐花。 而此刻,赵无忧刚走到方丈室外头,迎头便见穆百里从里面走出,当即愣在当场,“你为何在此?” 穆百里不咸不淡的应道,“只许赵大人来这儿修身养性,就不许本座来这儿礼佛参拜吗?” “这云安寺乃是——” 还不待她说完,穆百里当即接过话茬,“本座当然知道,这云安寺是丞相大人的。只不过丞相府本座尚且去得,为何就不能来这云安寺?” “这是我娘清修的地方,还望千岁爷速速离开,莫要扰了家母安宁。”赵无忧直接下了逐客令。 事实上,赵无忧是诧异的,一路上也没听人说穆百里离开了东厂,谁知道一眨眼这厮竟然就出现在此处,难免教她措手不及。 穆百里这人就是瘟疫,不管走到哪儿,总会有事发生。赵无忧想着,还是要远离为好,尤其是在母亲的地方。 方丈没有出来,门口有穆百里站着,赵无忧自然没有进去。想了想,掉头便走。 穆百里跟在后头,他脚程快,自然三两步便赶上了她。 “赵大人为何这般排斥?就因为说了那句话?”穆百里道。 赵无忧顿住脚步,二人站在空荡荡的回廊里,四目相对。她深吸一口气,“那些话都是我骗你的,你莫当真就是。” “若是本座当真了呢?”穆百里问。 得知她出城,他是想都没想就轻车简骑的出来了,毕竟上一次就是在云安寺,她被人困在黑阵内无法脱身,是故这一次他下意识的觉得会有危险。 大概是人的本能反应,又或者是一种莫须有的担虑吧! 赵无忧苦笑,“我现在没心思跟你在这里扯嘴皮子,穆百里,你别忘了你已经接了圣旨,这就意味着你已经是有妇之夫。”她背过身去,不愿多看他一眼,“我可不想有朝一日,被天下人诟病,说我一介礼部尚书竟然会觊觎九千岁这样的阉割之身。” 她尽力把话说得最难听,这话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如果不是她放不下,大概也不必离开京城在这里躲清静。说是来查事的,其实很大程度上,也是想静下心来。 “那你眼下的乌青是怎么回事?”他音色磁重。 她略显慌乱的抚上自己的面颊,当即轻咳起来,“关你什么事?” 腕上一紧,穆百里直接将她拽到自己跟前,单手捏起她精致的下颚,“好好说话,别阴阳怪气的。” 她想推开他,奈何昨夜没休息好,没推动他反而把自己给瘫他怀里去了。 穆百里无奈,“就说了你一句,便这般撒娇吗?”语罢,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坐在一旁,圈了她坐在自己的膝上,“带着那么多人上山,想来赵大人目的不纯。既然大家都是带着目的的,就不必分你我了。” 赵无忧狠狠的剜了他一眼,“什么叫撒娇。”她只觉得喉间腥甜,一张脸苍白得厉害,“穆百里,这是云安寺,你最好收敛。若是教我爹知道——你要死也别拽上我,我可没心思陪你一起折腾。” 她似乎是真的很着急,视线一直落在那个方向。 那是她母亲的禅房! 穆百里笑得凉凉的,“你是在担心丞相夫人,担心你娘吗?” 眉睫陡然扬起,赵无忧快速从他膝上挣扎落地,她眸色狠戾的盯着他,“穆百里,你最好别玩花样。谁敢动我娘,谁都得死!” 语罢,她突然撒腿往回跑。有了穆百里的参与,这件事就不能照原计划进行。 谁都可以出事,谁都可以被牺牲,唯独娘亲不可以。 娘,只有一个。 因为跑得太急,赵无忧只觉得口腔里慢慢都是鲜血的滋味,她极力隐忍,喘着粗气往杨瑾之的房间跑去。那张素白的脸,此刻越发的青白相间,难看到了极点。 云筝是真当没想到,赵无忧会这么早过来,当即愣住,“公子?” 云筝一声喊,屋内当即有了动静。 “娘!”赵无忧厉喝,素兮从天而降,直接踹门而入。 第155章 你那个杀不死的儿子,回来了! 外头一声喊,里头瞬时传来了窗棱被撞破的声音,似乎是发生了搏斗。 等着赵无忧进去的那一瞬,骇然瞪大了眸子。陆国安和沈言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房内,此刻冰冷的剑直指不远处的浮生。浮生也不做什么,只是坐在了软榻前,将那冰冰凉凉的短刃抵在了杨瑾之的脖颈上。 见着这一幕,赵无忧只觉得一口心血瞬时涌上喉间,顿时吐出血来。素兮已然顾不上这些人,快速搀住摇摇欲坠的赵无忧。 “我只是跑得太急了,救我母亲!”赵无忧推开素兮,顾自扶住了墙。 素兮颔首,她当然知道赵无忧最在乎的是什么。 眼前的女人,是赵无忧最后的一根稻草。她什么都可以放弃,唯独这母亲她不能置之不理。从小身边的人都在告诉她,娘是为了她才来这云安寺的。她也知道娘怕她死了,因为她的身子实在是太不济,把娘都吓坏了。 深吸一口气,素兮冷了眉目,“东厂的人,管尚书府的闲事,未免有点狗拿耗子的意味。” 沈言道,“很抱歉,扰了诰命夫人,然则这一次咱们是为了抓无极宫的余孽而来。”他望着眼前的浮生,“很不巧的是,这便是无极宫的余孽。” 陆国安倒没这么想,他们只是奉命来保护老夫人,毕竟在此之前,他们是看到了素兮隐约蛰伏在这里,想着此处必定是有事。可没想到,竟然听到了浮生的一番话,当下便明白了一些事由。 如果不是浮生把刀子架在了杨瑾之的脖颈上,此刻沈言和陆国安一定已经拿下了浮生。 “放了我母亲,我让你走!”赵无忧切齿。 杨瑾之彼时一直睡着,她睡得不安稳,但睡得很沉。等到一声巨响吵醒了她,她这才明白自己被人挟持了,当即冷了眉目端起了相府夫人的姿态,“谁敢动我!” “娘!”赵无忧下意识的捏紧了袖中拳头。 杨瑾之冷哼一声,“吾儿不必担心,娘已经年迈,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什么事,娘都不会让自己成为吾儿的威胁。你们要杀便杀,谁敢拿我威胁我的儿子,我就跟谁同归于尽。” 是故赵无忧的倔强,便来自这位母亲。 赵无忧面色泛白,唇角挂着残血。 倒是把杨瑾之也给震着,“无忧,你怎么了?” “我没事!”赵无忧快速拭去唇角的血迹,压抑喉间的翻涌,“娘,你别激动。浮生,我答应你放你走,你放开我娘。” “你娘?”浮生突然笑出声来,“赵无忧,你那么聪明,早就猜到了我的存在,难道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吗?你想利用你娘来让我原形毕露,不也是想确定我的身份,然后斩草除根吗?如今我若说出真相,你怕吗?” “浮生,我自问没有亏待过你,你为何要背叛我?我给你好吃的好穿的,可你呢?”赵无忧极力保持镇定,“都伯乐难求,可我看你却是忘恩负义的小人。” 浮生定定的望着她,“忘恩负义?是你们无情无义在先,还要怪我忘恩负义?”他笑得温和,眼睛里却带着少许泪光,回看杨瑾之的时候,他的神情格外古怪,“诰命夫人?敢问夫人,为何要在这寺庙里安度余生呢?你是在赎什么罪呢?” 杨瑾之不解的望着眼前的浮生,只觉得这人说话很奇怪,她是一点都没听懂。 “放开我娘!”赵无忧还是那句话。 沈言和陆国安几欲上前,却招致赵无忧一声怒喝,“你们谁敢轻举妄动,若是伤了我娘,我便血洗东厂,都给我滚出去!” 这还是陆国安第一次见到赵无忧发怒的样子,红着眼睛,咬牙切齿,浑身剧颤。她带着一些歇斯底里,一种来源于灵魂深处的无可奈何。 被架在刀口上的是她的母亲,哪怕母亲少了一根毫发,她都会要这些人付出代价。原本素兮一人就足够对付浮生,算起来也是赵无忧自己,担心则乱了。看到穆百里来云安寺,她便方寸大乱,以至于毁了全盘计划。 所以她的怒气,其实是冲着自己发的,她第一次这般没有分寸! 陆国安与沈言收剑离开了禅房,不是因为赵无忧这一声吼,而是其后进门的穆百里示意。穆百里站在赵无忧的身边,瞧着她面如死灰的模样,眼神微微黯淡了少许。 再抬头,望着不远处的浮生,他是想出手的。可又有些犹豫,以他的能力想要救人其实很简单,但能不能毫发无伤这就有点问题了,毕竟这是赵无忧最重视的人,若是有所闪失来日她还得怪在他的头上。 “你可以放开我娘了。”赵无忧盯着浮生。 浮生还是没有挪开刀子,反而将越发将刀子靠近杨瑾之的脖颈,那少许嫣红,几乎刺红了赵无忧的眼睛。她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这般怂过,差点就给浮生跪下去了,还是穆百里拽了她一把。 她脚软! 原本素兮是准备伺机而动,要不是赵无忧突然窜出来,事情不会这样。赵无忧也奇怪,为何看到穆百里就这么激动?是害怕他知道一些丞相府的秘密?她的秘密! “你到底是谁?”许是觉得这浮生的眼神有些不太对劲,杨瑾之都生了怀疑。她定定的望着眼前的浮生,眸色微恙,“你是谁?” “娘,你别信他!”赵无忧忙道,“他是无极宫的人,一路上不止一次的追杀我,置我于死地。上次在山脚下,就是他作祟才让我险些丧命。” 浮生低头一笑,“你是从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从你出现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人,所以谁也瞒不住谁。 “就因为我太了解黑阵,而且还跟你说黑阵无法重来?”浮生许是想到了自己的疏漏之处。 赵无忧冷笑,“没错。” 浮生点点,“这倒是我疏忽了。”这口吻,像极了平日里的闲谈,一点都不像是敌对的双方,“所以一直以来你都在怀疑我?” 他看了一眼门口的云筝,云筝的身子微微绷直,好像有些局促有些紧张。下一刻,云筝悄无声息的退出了房间。 赵无忧和素兮的精神高度紧张,全部集中在杨瑾之是身上,是故除了穆百里,谁都没有发现云筝不见了。穆百里虽然心头存疑,可他也不敢离开。 外头有陆国安和沈言,应该不会有事。 “你给含音下药,真当以为我不知道吗?”赵无忧切齿,“哼,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赵无忧,你想不想知道,我叫什么?”浮生笑得凉凉的,他恣意的望着赵无忧脸上的冷凝,“诰命夫人,你想不想知道我是谁?见着我,你有没有熟悉的感觉?哦对了,我带着皮面你肯定认不出来。不如我撕下来,让你好好的看清楚?” “你到底想怎样?”赵无忧厉喝。 穆百里仿佛明白了什么,她在极力的阻止浮生跟相府夫人的交谈,这浮生该不会就是……眉头微皱,穆百里觉得这个想法很大胆。 不过看到她这般歇斯底里,他只觉得整个人都焦躁起来,身上的杀气在逐渐弥漫,有些东西是无可克制的,就好比他逐渐蜷握的拳头。 “我叫——”浮生笑得凉薄而狠戾,“赵无极。” 音落瞬间,杨瑾之骇然盯着眼前那张脸,“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把话说清楚!赵无极?你说你叫赵无极?” “娘,你别信他!他如果真的是我哥哥,就不会追杀我,置我于死地,三番四次的要取代我,他的话岂能相信!”赵无忧身子绷紧,“浮生,你给我住口!” 下一刻,穆百里面色骤变,一把拽住几欲上前的赵无忧,“快走!”一掌直推浮生而去。这个时候他还哪里管得了这么多,他本就不是多情之人,是故这一掌出去,杨瑾之的生死也就不在他的预料之内了。 “晚了!”浮生冷笑。 伴随着赵无忧那一声嘶喊,“娘!” 四下骤然换了场景,赵无忧骇然愣住,惨白的脸,面如死灰的望着眼前的一切。素兮不见了,娘和赵无极也不见了,剩下的唯有身边的穆百里。 她一下子跌坐在地,这漫天的花海里,她不觉得喜悦,只觉得生命里某种最重要的东西被快速抽离自身。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失去了此生最重要的东西。 穆百里凝眉望着四下,“这还是原来的那个房间,只不过这次他换了个方式。”瞧了一眼满目的梨树,顷刻间绽放,瞬时梨花胜雪。 “我娘在哪?”她有气无力的问。 穆百里环顾四周,“不知道,许是被藏起来了。” 下一刻,赵无忧突然一口咬在他腿上,惊得穆百里下意识抬掌。这是他的本能反应!自卫的条件反射!可掌风却在她头顶停滞,这就不是出自本能,而是出自内心。 小腿上生疼,这丫头咬得生狠,几乎是用了吃奶得劲儿。 “饿死鬼投胎么?”他极力忍耐,一张脸乍青乍白得厉害。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你敢对我娘动手,我咬你一口也是轻的。”她勉力站起身来,突然揪住穆百里的衣襟,眸色狠戾,“我告诉你穆百里,如果我娘有什么损伤,我要你偿命。你听到没有?穆百里,你最好祈求我娘没事,要不然我不会罢休的,我不会善罢甘休!” 穆百里凝眉,突然扣住她的后脑勺,直接堵住她的嘴。人在疯狂的时候会做出超乎寻常的事情,所以这个时候就需要冷静一下。再多的解释也不过是苍白无力的遮掩,还不如就这样——唇齿相濡,让某人彻底冷静下来。 她本来就不是那种疯狂的人,只不过是有人抚了她的逆鳞,让她陷入了崩溃的边缘。也是因为这样,穆百里看到了不一样的赵无忧,至少在她母亲面前,她是个有情有义的儿子。 她所在乎的,不过是那可怜的,一星半点的亲情罢了! 可是赵无极的出现,让她变得患得患失,让她害怕到了极点,害怕就此失去了母亲的爱。这种极度的害怕,带着偏执的可笑。 赵无忧瞪大眼睛,所有的感觉都被他牵引着,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模糊的视线里,看不清楚他的脸,越近越模糊。可她能模糊的看到,属于他的黑睫毛,就这么低垂着,几乎挨着她肌肤轻轻撩动。 “不闹了?”他哑着嗓子问。 她彻底的安静下来,可那双手还死死的揪着他的衣襟,他温热的呼吸就喷在她脸上。良久,她默不作声的松开手,低头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你也不嫌脏。”她转身就走。 偌大的梨园里,洋洋洒洒的雪色梨花,若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白雪,煞是好看。她一袭素衣如莲,走在这静谧的世界里,越显得飘渺而不真实。 穆百里低头一笑,舌尖还有少许咸腥味,那是属于她的鲜血滋味。原本他是极为厌恶这些红彤彤的东西,可到了她身上,似乎也没那么厌恶了。 “你往哪儿走?”他问。 她在梨花丛中转身看他,纷纷扬扬的花瓣落在她的身上,“我去找我娘,我不能让她落在赵无极的手上。” “是以,你信了?”穆百里凝眉,“那便是你的哥哥?那日在悬崖边上置你于死地的,便是他;京城内假冒你的身份,想要取代你的人,也是他!那他现在靠近你,到底是什么目的呢?” “目的?”赵无忧笑得凉薄,“他的目的,千岁爷不是已经清楚了吗?” 穆百里敛眸,“取代?” “吸取上一次的教训,让下一次变得无懈可击。”赵无忧环顾四周,这梨花开得真好,可惜不是她想要的,是个幻境罢了!被阵法困住的次数多了,赵无忧都快习惯了这些伎俩,没有第一次第二次的慌乱无措。 “如果你娘肯承认他的身份,那么他取代你会变成一种默契。丞相府的首肯,比什么都重要。”穆百里目不转睛的望着她,“如果你被取代了,那你身处何地?” “赵无极已经死了,这世上只有一个赵无忧。”她意味深长的回答,“你说,我会在哪里?我爹这辈子什么都有了,唯独少了一个儿子。” “你告诉本座这些,是想借本座的手,杀了赵无极?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赵无极比你更适合与本座联手合作?”穆百里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赵无忧嗤笑,“你觉得他会在你东厂清剿了无极宫之后,再与你合作吗?就算是合作了,你敢放心吗?你了解我,胜过了解赵无极,所以你不敢冒险。” 穆百里点点头,“你了解本座,也胜过了解你自己吗?” “不敢!”赵无忧转身,“该怎么出去?我不想再待在这儿,我要找我娘。” “没断奶吗?一直要找娘!”穆百里无奈。 她狠狠的剜了他一眼,“我倒是忘了,你没有娘,不会明白那种牵肠挂肚的感觉。” 闻言,穆百里面色一沉,冷眼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风吹梨花落,这个阵倒是极为温馨,好像是专门为他们而设。就好像上一次的大红喜嫁,总觉得有一种拉郎配的感觉。 赵无忧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不再胡乱的走,而是站在原地去想。一个人的阵法很多时候是表现了一个人的内心。黑暗的内心就会有黑暗的阵法,如果是正义之人,这阵法绝然不是如此。 可赵无忧一直都觉得赵无极此人应该是个宵小之辈,是个极度邪恶之人,可他的黑阵却轻而易举的被穆百里给破了,可见穆百里内心的黑暗应该胜过赵无极。再退一步讲,这赵无极的心里为何会有这些温馨的画面? 或大红喜嫁,或浪漫梨园,漫天飞雪。 是因为赵无极的心里,所缺憾的就是这些?还是说,他打算拿温情牌来消磨赵无忧的斗志?让人沉醉在这漫无边际的温馨世界里,逐渐的迷失方向,再也走不出去,困死在这儿? 赵无极是这样的想法吗? 赵无忧猜不透,只觉得这赵无极不该有这样的温馨世界才对。鼹鼠应该活在黑暗里,习惯黑暗,而不是向往光明。鼹鼠,是没有光明可言的。 “怎么不走了?”穆百里问。 赵无忧隔着花雨看他,那张浓墨重彩的脸上,永远都看不清楚是何情绪,唯有那双墨色瞳仁里,偶尔会泛起异样的光,你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去捕捉,否则就会错失。 “对于阵法,千岁爷应该比我清楚。”赵无忧深吸一口气,“你觉得他会在哪儿?” “每个阵法的启动,都得有人坐镇,也就是说他应该在这个阵法的启门处。你随意的乱走,很可能会触动这阵法,另一重隐患。”穆百里不紧不慢的握住她的手,温热的掌心裹着她冰冰凉凉的柔荑,“不过本座相信,赵大人就算是死在这儿,也不会降的。” “那你错了,我这人最是惜命,什么都可以丢,唯独性命是不能丢的。”命没了,什么都没了,什么权力地位都不再重要。所以在赵无忧的字典里,性命第一! 她反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可心坎上却噗噗的跳,只不过她尽力不让他瞧出来,免得让自己丢了颜面。这事儿,就变得尴尬了。 穆百里倒是很欢喜她这样的反客为主,“以前以为你是个病秧子,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后来才知道是蛰伏的狮子。” “多谢千岁爷赞赏。”她也不反驳。 穆百里带着她往前走,继续道,“只不过狮子咬人,还是挺疼的。” “我还以为千岁爷武功高强,是皮糙肉厚的铜墙铁壁,原来也会疼啊!”赵无忧哼哼两声,“如果我母亲出事,源于你那一掌,我会让你更疼。” 他顿住脚步看她,“下次换个地方咬。” 她一愣,“你!” 他一笑,眼睛里微微散着光,而后伸手抚平她的眉头。 她又是一怔,自己刚才又皱眉了吗? 约莫是吧! 他说过,他不喜欢她皱眉。可是心事重的人,皱眉已经成了习惯。无奈的人生,注定如此。 走在白茫茫一片的梨园里,看着梨花胜雪的美景,恍惚得不像身在人间。如果不是知道这是陷阱,也许赵无忧是喜欢陷在这里的。人总有自己心心向往的东西,是故这一份自由便是赵无忧所期许的。 “看得出来,你这哥哥对你还不错,知道你喜欢什么,就给你弄个什么幻境出来。”穆百里不免调侃。 赵无忧冷哼两声,“那你留在这,我先走!”她环顾四周,好什么好?偏是她得不到的,所以赵无极才拿出来折磨她,可这也说明,这些东西也是赵无极得不到的。 大家其实都是可怜人,看上去风光,其实内心却是最匮乏的。 “没有本座,你确定是要爬出去滚出去还是飞出去?”他饶有兴致的望着她。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爱走不走!” “赵大人对身边的人都这般有耐心,何以对本座却是半点都不愿呢?”穆百里问,“莫非在赵大人的心里,本座是不一样的存在?” 赵无忧凝眉望着他,“你是不是不一样的存在,还不清楚吗?”她想甩开他的手,“放开!穆百里,我说了这么多次,你是不是很满意?你若是满意就罢了手,莫再纠缠,若不满意——” “若不满意,你再多说几次吗?”他问。突然伸手圈住她的腰肢,直接将她拽到自己怀里,零距离的紧贴着,“赵无忧!” 她狠狠的盯着他,“穆百里,你别欺人太甚。” “本座不止欺人太甚,还光欺你一个,可好?”他俯身吻上她的唇。他抱紧了她,胳膊上的力道在逐渐加重,他似乎要将她揉碎了,和自己融为一处。 她从最初的挣扎,到了最后的呼吸微促。 直到唇瓣微肿,他才松开她,却还是不还她自由,只是将她圈在怀里不许她动弹,“赵无忧,你可知道有时候看到你这样,本座真想吃人。还有,别再心里骂我死太监,有时候太监吃人会比男人更可怕。太监,也是从男人过来的。” 他意味深长的说着,她一动不动的盯着他,良久才道,“可以放开我吗?” 他凝眸笑得温和,“赵无忧,再说一次。” “什么?”她一愣,梨花落在他的肩头,若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淡雅的梨花清香,与她身上的香气融得极好。 他说,“说那句话。” “说我喜欢你?”她也不是傻子。 “这样动情的地方,不是该说一些动情的话吗?”他笑了笑,满意的望着她微肿的唇瓣,“赵无忧,你赢了。” 她一愣,“什么意思?” 他攫起她精致的下颚,温热的呼吸在她的唇瓣上游走。她看见他的凤眸微敛,长长的睫毛就这般压了下来,而后便含着她的唇瓣,发出低哑的音色。 他说,“赵无忧,跟我在一起。” 她一愣,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下一刻,他忽然挟着她飞上半空,那漫天花雨纷纷扬扬的落下,他抱着她穿梭在花雨之中。有那么一瞬,她想起了那一夜的大红喜嫁。 那一夜,他也是这样抱着她,飞了出去。 那一夜,他们都穿着大红喜服。 那是她第一次穿大红喜服,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你要带我去哪?”赵无忧不敢松手,死死的抱紧了他,耳畔的风呼啸而过,夹杂着漫天花雨。失重的感觉,让她没有半点安全感,只能完全依靠着这个男人。 “带你出去!”穆百里眸色陡沉,突然一掌推出去。 落地的那一瞬,梨园消失了,剩下的唯有满目的灰暗。光亮与温馨都被黑暗取代,这高耸的墙,看上去像个迷宫。他们身处密道之中,像是墓地里的甬道。 “这是什么地方?”赵无忧愕然。 黑暗中,她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色,只听得他微冷的音色,“找对了路,就能去阵中找到你娘,找错了就一直在这里绕圈子。” “好像是迷宫!”她凝眉。 “还敢往前走吗?”他问。 她深吸一口气,“你敢我就敢!” 他一笑,十指紧扣的往前走。她想去哪,他跟着便是。 不可否认,若是论脑子,他恐怕要输赵无忧一筹,毕竟她从小是赵嵩教出来的,与生俱来的阴谋家。而他却并非如此,所以输在了起跑线上。 但论武功,他若想捏死赵无忧,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这若是迷宫,那赵无忧自然有自己的走法。这些日子以来,对于五行八卦也是有些了解,那些奇门遁甲之类,她看得不是很懂,但但凡她所涉猎过的,都有些记忆。 阵法里的迷宫不像外头的迷宫,这里踏错了就很可能引发不可预料之事。 这里必须小心翼翼,不可行差踏错。 赵无忧觉得,自己越发靠近那个阵中央,近乡情怯,她越发担心自己的母亲周全。也不知道娘在赵无极的手里,会发生什么事?赵无极会怎么对付亲生母亲呢? 怎么对付? 此刻赵无极站在那梨花树下,回眸望着跌坐在旁的杨瑾之,“夫人还记得当年那一树的梨花吗?那年的梨花开得,有现在这么好吗?” 杨瑾之颤颤巍巍的起身,“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你是谁?” “我说过,我是赵无极。怎么夫人不信吗?”他不紧不慢的撕下自己的皮面,“这里没有什么人,与你看一看便清楚了!” 惨白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眉目间跟赵无忧也没有半点相似之处。一道极为丑陋的疤痕,直接划过了眉毛,成了两截断眉。而后这道疤从眼皮子下来,几乎划过了半张脸,直到上唇瓣。 他步步逼近,杨瑾之步步后退,“不!不可能!不可能!” “还记得这道疤吗?”赵无极笑得狰狞,“看样子,夫人记起来了。” 杨瑾之的脊背重重的撞在树干处,她已无路可退。 “夫人觉得太丑是吗?”赵无极笑得凛冽,“我也觉得太丑了,可我想不出什么办法能把这道疤去掉。就因为这样,我只能躲在黑暗里,永不见天日的活着,就像是地洞里的老鼠一样。丞相府如日中天的时候,我正蜗居在地洞里,做那阴森恐怖的噩梦。” 杨瑾之瞪大眼睛,眸中满是惊惧与恐怖,“不。不是这样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她的精神本来就不太好,如此一来更受刺激,“你不是无极,你不是我的孩子。合欢?合欢在哪?” 下一刻,杨瑾之忽然像发了疯一样的冲过来,“你把合欢怎样了?你快放了她,她是无辜的,不要伤害她,不要伤了我的合欢。” 赵无极陡然冷眸,一把揪住杨瑾之的衣襟,“合欢合欢合欢!你看清楚,我也是你的儿子,你的心里只有你的女儿,你可曾想过这么多年你的儿子流落在外,到底是怎么过来的吗?呵,赵无忧?她是有了无忧无虑的童年,可是我呢?” 他歇斯底里,“我过着人不像人鬼不像人的日子,我一直期许着有朝一日你们会来找我,会把我带回去。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只认那个女儿,宁愿把她当成儿子养也不愿意来找我这个真正的相府大公子!我恨你们!我恨不能把你们都剁成肉酱!” “你有恨就冲着我来!”杨瑾之推开他,脖颈处青筋凸起,“我是她的母亲,你有恨只管冲着我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许动合欢,不许伤她!” 赵无极冷笑着退后半步,“不许?你有什么资格不许?你只知道一个赵无忧,可还记得你的儿子赵无极啊?我就是赵无极,可是我没想到,即便我表露了身份,身为母亲的你,眼里和心里始终都只有赵无忧。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所以我来取代她。” 唯有取代,才能得到自己失去的一切。赵无忧拥有的一切,原本都该属于他,如今都该属于他,都该还给他,这才是公道。 杨瑾之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不管你是谁,我求你不要伤害合欢,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赵无极嘶吼,“我是赵无极,你听清楚了吗?我说最后一次!我是赵无极!你那个杀不死的儿子,回来了!” 第156章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杨瑾之约莫是被吓着了,神志不清的抱着脑袋不断嘶喊着,她发出刺耳的尖叫,然后蜷缩成一团,整个人如同刺猬般锁在树下。尖锐的声音,刺破耳膜,让人心惊胆战。 赵无极笑得眉目狰狞,“疯狂吧!丞相夫人是不是觉得刺激?”蓦地,他低低的笑着,那声音冷到了极点,“我也曾这样尖叫过,害怕过。可我害怕的时候,没有人理我。相反的,所有人都厌恶我,因为我这伤痕而让所有人都把我当成怪物。” “你知道当时我有多恨你们吗?你们在京城里住着大宅院,吃着山珍海味,过着人上人的生活,而我呢?却被人踩在脚底下,每天都重复着生存问题。好在上天是公平的,欠我的终究还回来了。呵,我回来了,回来要回属于我的一切。” 杨瑾之抱紧了自身,蜷缩在那儿不敢动弹,口中只不断的念叨着,“不要伤害合欢,不要——” “你只知道合欢,可知你还有个儿子。”赵无极突然觉得无力,突然就跪在了杨瑾之跟前。 这大概是让赵无极最发狂的事情,他的母亲似乎压根不在乎他这个儿子,压根不记得还有这么一个儿子。他母亲的眼里和心里,只有他的妹妹,只有那个占据了自己身份,尽享荣华富贵的女儿。 杨瑾之定定的望着他,眼睛里突然有泪水涌出,“无极?”她顿了顿,口中呢喃自语,“赵、赵无极?无极?我的——儿子?” 赵无极笑得冷漠,“还记得吗?” 还记得梨花树下的惨烈?还记得梨花树下的鲜血淋漓吗?赵无极望着她,“你还记得你的儿子是怎么鲜血淋漓的被抢走的吗?是你放弃的。是你放弃的!” 他突然冲着她嘶吼,吓得杨瑾之再次尖叫。 尖叫声传出去甚远,赵无忧隐约听到了母亲的声音,当即顿住脚步。黑暗的世界里,她快速环顾四周,这一次她没有自乱手脚,而是站在原地屏气凝神。 穆百里也不吭声,其实习武之人的听力比她要好多了,只不过他等着她开口。 这叫声不过是一瞬而已,须臾便恢复了最初的平静。赵无忧什么都没听出来,这黑漆漆的世界里,始终没有母亲的踪迹。 赵无忧有些颓败的垂下头来,这才意识到他们还十指紧扣。一声轻叹,她继续往前走,“走吧!” “没听出来吗?”穆百里把她往回拽。 “声音太短了,这地道里回声太大。”赵无忧如实回答。 黑暗中,他笑得邪肆,音色透着轻挑之意,“你好好表现,本座就告诉你再哪个方向。” 赵无忧凝眉,“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世上没有白给的答案。”穆百里居高临下,微微俯下身子看她,“赵大人聪慧过人,想来应该有所领悟。” 她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反正这儿没什么人,表现就表现吧!等出去之后,大家就桥归桥路归路!她深吸一口气,徐徐将唇凑了上去,而后学着他的样子,辗转在他的唇齿间。 所以说,有些东西女人真的不如男人来得灵巧。比如这些技术活,男人可以无师自通,而女人则难免有些生疏,除了多练习便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本是赵无忧自己凑上去的,到了最后被吻得晕头转向的还是她。最后的最后,她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到了他怀里,被他抱着走的。 估摸着是累着了,有些脚软。 她气息奄奄的靠在他怀里,任凭他带着走。 她怎么忘了? 布阵破阵这种事,这死太监比她内行,他才是行家。结果呢?他眼睁睁看着她班门弄斧,然后一句话都不说。这是什么意思? 纯粹消遣她? 穆百里无奈的望着怀里的女子,投射而来的狐疑目光。天知道,有些人就喜欢把简单的事情想得复杂。毕竟她本身就不是简单的人,所以脑子里装着的,也是不简单的想法。 那最简单的想法是什么呢? 只是陪她多走一阵罢了! 等到赵嵩回来,约莫就是月底了,而自己接下了圣旨,这婚事也是在月底。他想退了婚,可必须得冒着抗旨不遵的罪名。等到赵嵩回来,可就不像赵无忧这般好对付了。 赵嵩一旦抓住了东厂的把柄,势必会——穆百里不愿再想下去,抱着怀里轻飘飘的女子,缓步朝着前头走去,“你娘若有闪失,你真当要杀了本座吗?” “那你以为呢?”她问。 穆百里报之一笑,“赵大人比谁都狠。” “于千岁爷的心狠手辣,我是望尘莫及。”她低语。 蓦地,穆百里顿住脚步,终于将她放下。脚下落地的那一瞬,她只觉得身上一凉,突然意识到已经松开了彼此的手。 “人就在后面。”穆百里扭头看她,“你做好准备了吗?” “什么准备?”她敛神。 穆百里轻叹一声,“赵无极也在那头,他或许会跟你娘说点什么。你该知道,你娘虽然疼你,可丞相府没有继承人也是真的。你娘身为相府夫人,约莫会为大局着想。” “只要你娘点个头,你爹约莫就会承认赵无极的身份,而你——很大程度上会被取而代之。让赵无极取代赵无忧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你变成一具尸体。反正你的身子骨不好,丞相完全可以对外宣称你已暴毙。你说,有人会不会怀疑你的死因呢?” 赵无忧嗤笑两声,“娘不会这么做的,就算赵无极是她儿子,可我也是她的女儿,都是一母同胞,我不信娘会舍弃我而保全赵无极。” 穆百里冷笑,“世间之人多势利,多凉薄无情,纵然是亲如手足,到了有威胁的那一刻必定会舍弃旁人而保全自身。这趋利避害的本能,不必本座再跟赵大人强调吧?” “若我娘没有放弃我呢?”她反问,“敢问千岁爷,又当如何?” “赵大人如此自信,那便让本座相信,人间自有真情在。”他觉得自己不相信情感多年,突然间要让他相信爱情、亲情,他其实有些无措。 那些东西,是他生命里最危险的存在。这些年他摒弃一切情感,只是为了让自己能更靠近目标。 赵无忧定定的望着他,看上去坚定无比,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慌张。毕竟有些东西真的不属于她,偷来的东西终究是心虚的。 深吸一口气,她看着穆百里动了内劲,摧枯拉朽之力将眼前的黑暗驱散殆尽。穆百里飞身而起,一掌直逼赵无极而去。 赵无极是真的大意了,他抓了自己的母亲,于是乎就陷入了对母亲的疯狂报复里,以至于忽略了外头的赵无忧和穆百里。他忘了,赵无忧不会破阵,但穆百里却是个行家。 这一掌过去,眼见着便要落在赵无极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还不得赵无忧奔向自己的母亲,她便看见赵无极推了杨瑾之出去。 “娘!”赵无忧骇然疾呼。 到了这个时候,穆百里收手已经来不及了。无奈之下,他只能硬生生收了半掌,而后将那半掌的力量往旁边挥去。强劲的掌风擦着杨瑾之的肩膀而过,直接将她震飞出去。 这本来就是个困阵,不是什么杀阵,否则穆百里不会带着赵无忧在里头闲逛。而赵无极这次的目标,只是他自己的母亲罢了! 赵无忧已然顾不得什么,疯似的冲过去。 那一瞬,赵无极怒了,这一片梨园突然间浓雾腾起,天地都在转动。他在换阵,是故穆百里如今要做的就是破阵,免得到时候多个阵法交织在一起,相互牵连就别想再出去了。 浓雾弥漫之中,赵无忧压根看不清楚眼前的情况,她只能凭着意识去找自己的母亲。她拼命的喊着“娘”,希望母亲能给她一个回应。 穆百里的武功有多高,赵无忧心知肚明,所以他那一掌必定会让她的母亲伤得不轻。 娘的身子不好,哪里经得起这一掌。 “娘!”赵无忧嘶喊着,“娘你在哪?娘,我是合欢,我是赵无忧!娘!” 虚弱的声音就在正前方,赵无忧大喜,拨弄着迷雾飞奔过去,“娘,你撑着,我来了!我来救你!娘!娘你在哪?” 迷雾中,她隐约看到一个身影站在梨树那头。 赵无忧欣喜,“娘!” 身后,却传来穆百里愤怒的嘶吼,“别过去!” 赵无忧骇然顿住脚步,快速回眸去看自己的身后。她辨别不清声音的来源,可是她知道那是穆百里的声音,穆百里让她别过去! 她再定睛去看那梨树下的身影,没错,那是她的母亲,是杨瑾之。 “娘!”她又喊了一声。 的确是杨瑾之无力的靠在梨树旁,她勉力撑起身子,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气息奄奄的喊了一声,“合欢,娘在这儿!我的合欢——” 如果不是穆百里将掌风挥偏,只是擦着杨瑾之,此刻杨瑾之绝无生还的可能。是故对于杨瑾之还能活着开口的消息,赵无忧欣喜若狂。 “娘!”赵无忧急奔跑过去。 只不过她也心存犹豫,为何没有看到赵无极?方才见着赵无极就在娘亲身边,那么此刻人呢?思及此处,赵无忧骤然顿住脚步,戒备的环顾四周。为何连穆百里都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他们在哪? 赵无极该不是已经困住了穆百里吧? 那穆百里会不会有危险? “赵无忧!”穆百里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赵无忧快速转身,蓦地,那张丑陋的脸,在她的视线里快速放大。身上一凉,她骇然瞪大眼眸盯着那张丑陋的容脸。 耳畔是娘亲歇斯底里,几近绝望的嘶喊,“合欢!不!合欢!” 呼吸变得急促,巨大的寒意快速笼罩全身。赵无忧觉得这辈子没有这样害怕过一个人,如同梦魇,从虚幻走入了现实,而后便是剧烈的疼痛,瞬时席卷而来。 她不由自主的低头去看,有温热的东西从身体里流出来,悄无声息的落在地上。 一回头,娘哭了。 第158章 差点打架的两个男人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赵无忧一无所知,她只知道刀子刺入的那一刻,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在逆流。冰冷的寒意包裹了自身,整个人就像掉进了冰窖,然后恍恍惚惚的。 在闭上眼睛前的那一刻,迎接她的是温暖的怀抱,还有某人歇斯底里的怒喝,“赵无忧!” 那三个字,他喊得咬牙切齿,好像恨到了极处。她想着,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所以他这样的恨彻心扉,她约莫是不会了解的。 陆国安和沈言从没见过这样的千岁爷,跟着千岁爷那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见到他这杀气腾腾,然后方寸大乱的模样。 抱着血淋淋的赵无忧,自家千岁爷就跟没头苍蝇一样在云安寺里乱窜。最后还是温故拦住了穆百里,否则谁都不知道他要抱着赵无忧去哪。 温故望着此刻的穆百里,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句话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会过时。人总是很奇怪,你在一起的时候一点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可在乎的,当你失去或者濒临失去的边缘,你才会明白珍惜的可贵。 曾经浪费的都不过虚无,那些握在手里的其实少之又少。你一不小心,就会一无所有。 这世上什么都可以重来,唯独性命只有一条。 所以赵无忧是对的,惜命就是惜福。 那个阵法当时是怎么破的,谁也不敢问,只知道眨眼间屋子里就没有人了。陆国安与沈言带着尚书府的人,找遍了整个云安寺,都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最后还是后山传来一声爆破声,伴随着穆百里一声仰天长啸,相爷夫人歇斯底里的哭喊。 所有人都知道出事了,都朝着后山跑去。 到了那儿的时候,不见赵无极,唯有晕死在地的杨瑾之,还有抱着浑身是血的赵无忧站在那儿。千岁爷的脸色史无前例的黑沉,而且看人的时候,都是眼睛发红的,就好像是要吃人。 陆国安和沈言还从没见过穆百里这副模样! 沈言还以为穆百里着火入魔了,可陆国安知道,千岁爷这是悲从心来!瞧瞧赵大人那浑身血淋淋的模样,估摸着要出大事了。 这赵大人要是有个闪失,估摸着云安寺乃至整个大邺都得鸡犬不宁。 云筝跪在门外,奚墨蹙眉,“你跪这儿有什么用?公子如今生死未卜,你还不进去伺候着?” “我没想到会这样。”她面无表情,好像身上所有的精气神都被抽离。 “没想到会这样可也已经这样了,你跪在这里,公子就会苏醒吗?”奚墨轻叹一声,瞧着屋子里乱成一片的模样,整个人都焦躁起来,“相爷快回来了,若是公子有个好歹,还不定会出什么事。到时候,一个两个都别想活!” “公子若是有事,我必不苟活。”云筝朝着门内伏跪着磕头,“只要公子没事,云筝什么都愿意做。” 奚墨轻叹一声,转身进了屋子。 赵无忧出血太多,好在还有温故,温故的医术自然是信得过。  一盆盆的血水端出来,穆百里就站在院子里,此刻已不再癫狂失措。他的身上还穿着那件染血的袍子,上面是赵无忧的血。嫣红若三月里的桃花盛开,却让他只想起那一场漫天飞雪般的梨花白,那个永远面色苍白的病弱女子。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只知道从日落站到了星辰漫天。银辉落下,有着彻骨霜冷之感。 温故出来的时候,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站在院子里的穆百里,“我还以为你已经断情绝爱,却没想到你也有这一天。滋味不好受吧!” 穆百里默不作声的望着他,眼睛里没有半点情绪波动,有些空空荡荡,也有些淡薄。 轻叹一声,温故道,“伤口很深但所幸当时有些刺偏了,否则便是是一刀毙命的。你很难想象,她的生存意志有多强烈。虽然看上去她是个病秧子,可在某些事情上,比谁都坚强。” “她不会死。”他自言自语。 “你其实一直都知道,她体内存在什么,你都看到了。”温故走到他跟前,“在没有幻化养成之前,她的命随时会夭折,你不懂其中厉害,可我却是很清楚的。” 穆百里陡然冷眸盯着温故,“她若是死了,你也得陪葬。” “我只想知道,当年在慕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慕容的蛊会在丞相女儿的身上,如果、如果正如我所想的那样,那么——为什么?慕容身在何处?”温故只想知道,他的慕容去了何处,为何这么多年了,始终没有蛛丝马迹呢? 穆百里冷笑两声,“没有蛛丝马迹这么多年,或许就是死了。” “我不信!”温故切齿,“我们说好的,要一辈子在一起,谁也别想放开手。” “一辈子?”穆百里忽然长叹一声,“每个人在承诺对方的时候,总喜欢用一生一世来许诺。可人这一生那么长,谁知道中途会有什么变数。与其做这些不会兑现的承诺,还不如现实点,什么都不必给。” 温故低头苦笑,“你不会明白,许诺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因为在一起就没想过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产生变数。穆百里,我想你很快就会知道,今日自己所说的话,来日打脸有多疼。” “是吗?”穆百里自然是不信。 可说这话的时候,竟然有些心虚的莫名。低眉望着自己身上的血迹,想着自己当时的窘迫,那种分寸大乱的无措,这不是他一惯的行为作风。 他不是那种自欺欺人的人,他习惯了步步为营,却没想到最后的步步为营,还是落入了赵无忧的圈套。赵无忧用步步勾搭,化解了属于他的戒备森严。 他分属于理智的千军万马,在她的鲜血里溃不成军。 陆国安上前,“爷,搜遍了都没有找到赵无极的下落。” “能这么快就消失,该不会是有奸细吧?”温故意味深长的望着跪在门口的云筝。 云筝面白如纸的跪在那里,神情淡漠而迟滞,似乎对外界的一切都置若罔闻。直到那金丝绣祥云黑靴出现在她面前,她才无力的抬头,仰望着高高在上的穆百里。 磕个头,云筝伏跪在地,“奴婢叩见千岁爷。” 穆百里惯来不是好惹的,他所有的好脾气,只是因为价值,而现在他并不觉得云筝是有价值的存在。突然间的抬脚,云筝便如同踢出去的沙包,瞬时飞出去,狠狠的撞在廊柱处,重重落地。 落地的那一瞬,云筝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半晌都没能爬起来。原本跪在门口这么久,她已经有气无力,此刻挨了穆百里的一脚,更是气息奄奄。 奚墨骇然,慌忙跪地。换做旁人,奚墨是不敢跟穆百里求情,可这是云筝,自然另当别论。奚墨面色惨白,“千岁爷脚下留情,云筝是公子的贴身随婢,若然生死也该由公子来决断,还望千岁爷饶命!” 云筝去了半条命,倒伏在地压根无法动弹。 陆国安握紧了刀柄,事实上穆百里早已脚下留情。他没用内力,否则哪还有云筝活命的机会。 穆百里还在步步靠近,他可不会因为谁的三言两语而改变自己的心意。 蓦地,素兮从天而降,冷剑横于身前,“千岁爷!” 穆百里是认得素兮的,这女子惯来跟在赵无忧身边,白日里还跟他们一起沦陷在阵内。素兮不会破阵,是故在阵内一直兜圈子走不出去,最后昏在阵中。穆百里破阵之后,她才得以脱身。 谁知苏醒之后,却得知赵无忧被刺昏迷,生死未卜的消息。 赶到这儿,只看到穆百里想杀云筝的画面。 “滚!”穆百里不想废话。 素兮深吸一口气,“这是尚书府的事情,如果千岁爷不想公子醒来而怨恨怪罪您,还望千岁爷莫要插手。如果云筝真的有负公子,想来公子自有决断。” 穆百里站在那里没有说话,自从赵无忧出事,他便一直沉默,几乎达到了惜字如金的地步。 “奚墨,带云筝下去,让人好生看管!等公子醒来,再做决断。”素兮吩咐。 奚墨看了看穆百里,而后行了礼,快速命人把奄奄一息的云筝抬下去。 云筝始终没有多说半个字,视线死死的落在微敞的房门口,眼角有泪悄悄划过。公子,会死吗?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如果公子真的出了事,又该怎么办呢? 素兮深吸一口气,擦着穆百里而过,快速进了房间。 赵无忧面如死灰的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素兮微微蹙眉,转头看着温故,“公子的伤势如何?” “伤口很深,连捅两刀,若不是公子命大自己存了一口气,恐怕这会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温故凝眸,说到这儿,眼底泛起一丝凛冽杀意,“赵无极那畜生,最好别落在我手里,否则我会让他生不如死。” “怪我大意。”素兮敛眸,“按照原计划,公子不该这么早就出现,只等着浮生把该说的话都说尽了,该做的事儿都做尽了,我便将他当场擒获。”她咽下了喉间未完的话语,公子的上半部分计划,便是如此。 可是现在呢?上半部计划没有完成,下半部计划也不知当不当继续。 温故无奈的坐定,“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很多事情计划赶不上变化,怪谁都没用。” “公子会醒吗?”素兮问。 温故自己倒了一杯水,握着杯盏犹豫了半晌,“她的身子骨本来就虚弱,如今失血太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转,只能继续等下去。”何况她体内还有蛊,这蛊是需要气血来喂养的,这么一来她能不能醒转,就成了未知之数,便是温故也没有十全的把握。 没死就是命大,存一口气留与他人等待,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素兮坐定,将冷剑置于桌案上,“无极宫的人被东厂清剿得差不多了,所以他们的安身立命之所也所剩无几,我不知道赵无极还能跑到哪儿去。不过,不管赵无极跑到哪儿,我誓要将他碎尸万段。” 呵,终究还是让他得逞了。 “无极宫!”温故低吟着,“这阵法还真是厉害,倒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 “故人?”素兮一怔,“说不定,还真是故人。别看天下如此之大,可缘分到的时候,还真是什么都有可能。当然,有些并非良缘而是孽缘。” 温故眸色微沉,“不可能,他死了。” 素兮蹙眉望他,“什么?” “那年动乱,我亲眼看着他死在我面前,所以他不可能还活在这世上收徒传授。”说到这个,温故一声轻叹,“昔年故人,如今都已荒坟孤冢,荒草都瞒过膝了。” 素兮凝眸望着他,“温故,你到底有什么故事?” “我的故事?”温故笑得凉薄,“我的故事就是一场恩怨荣辱,在我没有能力证明自己清白之前,什么都说不得。” “不说便不说吧,我也没有窥探别人的癖好。”素兮将视线落在赵无忧身上,“我只求公子能平安苏醒,其他的都不重要。” 就像赵无忧所说,如果连命都没了,还要那些身外之物做什么。 温故望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赵无忧,陷入了沉默。内心的沉重,让他有些喘不上气来。过往的记忆层层叠叠,不断的在眼前昨日重现。 他不知道,如果赵无忧就此死去,自己又该如何? 长叹一声,无语哽咽。 素兮走近床前,凝眉望着床榻上的赵无忧,伸手探了探赵无忧的脉象,脉象十分虚弱,几乎到了若有若无的境地。而她的鼻息,也是气若游丝。 “我去看看夫人。”素兮哽咽了一下,转身往外走,“好好照顾公子。” 就算素兮不说,温故也会照做的。 穆百里始终没有踏入房间,不过得知赵无忧还存了一口气,脸色已经稍缓。陆国安在旁静静的陪着,沈言继续去搜寻赵无极的下落,然则赵无极此人阴险狡诈,估摸着早就想好了退路。一个连自己生母都能拿来当挡箭牌的人,自然是卑劣到了极点。 可从赵无极挟持杨瑾之这件事来看,赵无极的内心其实是最脆弱的。人之所以疯狂,是因为得不到。得不到,便更加疯狂。 于是乎,人生就只剩下了恶性循环。 温故想着,他知道穆百里为何不进屋。大概是穆百里内心深处的排斥性还在作祟,你越珍惜越渴望的东西,你越不敢见到折损的那一日。所谓毁灭,便是将最有价值的东西撕碎给人看。 人都是这样的,不敢面对。 穆百里,大概是真的怕赵无忧死了吧! 毕竟现在的赵无忧,也只剩下一口气了。 陆国安偷偷的看了穆百里一眼,几次想开口,都被生生咽下。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瞧这午夜星辰,满天繁星,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只能轻轻上前道,“爷,更深露重,进屋歇会也好!” 穆百里还是坐在那里,保持了缄默。 他越是沉默,陆国安越心焦。千岁爷若是不发怒,还真是见了鬼了,让人心里瘆得慌,保不齐就像个炮仗一般突然爆了。 “爷,要不卑职进去看看?万一温故睡着了,赵大人突然醒了要喝水怎么办呢?赵大人流了那么多血,若是再喝不到水,未免——”陆国安一脸无奈。 穆百里起身往里头走,身后,陆国安如释重负。这尊佛爷总算挪步了!还是赵大人的名头好使,不然他还真请不动。  温故正在探赵无忧的额头,回头便看到疾步行来的穆百里,“也不把这身血衣换了?” 然则他这一身绛紫色的袍子,饶是染了血,也不过是盛开了漫无边际的彼岸花,颜色越发妖冶罢了!至于鲜血,早已与袍子融为一体。 穆百里哪肯理他,顾自走到了赵无忧床前。 “发烧了。”温故轻叹一声,端着一旁的脸盆就准备出去,却被陆国安一把抢过去。 “我陪温大夫一道去。”陆国安拽着温故就往外走。 到了外头,温故一把甩开陆国安的手,“发什么神经?留穆百里一个人守着我家公子,就不怕出事吗?” “你留在里头叽叽喳喳个没完,才会出事!”陆国安将脸盆往温故手里一塞,“赶紧去换水。” “你!”温故抱着脸盆。 这陆国安不敢跟穆百里说话,连个退出都不敢提,只好拽着温故为借口,一道退出来。温故想着,这厮当太监太久,果然一身刁钻气儿。 温故哼哼两声,不再理睬陆国安,愤愤离开。 陆国安守在外头,悄悄的给带上房门。这千岁爷不见着赵大人,都不知道要在外头站多久。若是累着了千岁爷,最后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当奴才的。 穆百里坐在床前,伸手去摸赵无忧的两道娇眉。好在濒临死亡的时候,她没有再蹙眉,想必也只有死了,她才不会再操心再费心去对付任何人。 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女子,其实不该获得任何人的怜爱与悲悯。可偏偏也是这样一个满腹阴谋诡计的女子,悄悄的让他永堕阿鼻。 好在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永堕阿鼻地狱本来就是他最好的归宿。 若要下地狱,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反正大家都是一样的人! 她的手还是凉的厉害,温热的掌心裹着她冰冰凉凉的柔荑。换做以前,她一定会一脸嫌弃的看着他,而后呛他几句不冷不热的讽刺话。突然间的耳畔清静,让他只觉得心好疼,鼻尖泛酸,然后脑子里满满都是她那一副趾高气扬的神情。 “还真是病秧子。”他呢喃自语,握紧了她冰凉的手,“论装死的本事,想来谁都不及你,本座也是甘拜下风。好了,你赢了,起来吧!” 她依旧躺在那里,高烧烧得滚烫,手却凉得厉害。 这副样子,好像随时都会死过去,再也不会回来了。 想到这儿,穆百里重重合上眼眸,手背上青筋微起,可又怕自己握得用力而捏疼了她。在她身上,他觉得把自己这些年囤积的矛盾心理,都一次性用完了,所有的耐心也一次性耗尽。 “赵无忧。”他还是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浓墨重彩的脸上,瞧不出半点情绪波动。明灭不定的烛光倒映在他的瞳仁里,那一掠而过的痛楚里,夹杂着她的一颦一笑。 如今,都成了相顾无言。 赵无忧睡得迷迷糊糊,她好像看到了那年的福利院,自己与哥哥一道趴在窗口看风景。福利院的后院有一株高高的梨树,到了春天就会开出雪白而圣洁的梨花。那纷纷扬扬落下的梨花,飘落在她的掌心和肩头。哥哥站在树下替她拂去发丝上的梨花,然后兄妹两个笑得何其灿烂。 可是后来,哥哥走了。 梨树上结了果子,可还不等果子成熟,哥哥就被人领走了。 “哥——”她张了张嘴,发出孱弱的声音。 穆百里骇然心惊,“你说什么?” 梦里的画面突然一转,哥哥消失了,回过头来是穆百里那张洗尽铅华的容脸,深邃的五官若刀斧雕刻般的精致无双。他含笑望着她,纷纷扬扬的梨花雨中,他说:赵无忧,和我在一起。 她突然笑了,笑得有些无力。 穆百里坐在床前,瞧着赵无忧又哭又笑的表情,当下凝眉去探她的额头。额上有些细汗,按理说出了汗,这身上的高热应该能退却,怎么反倒说起胡话来了? 莫不是病情加重了吧? 思及此处,他当即起身,想着去找温故那庸医算账。 岂料,手上一紧,却是那柔若无骨的柔荑,恰到时机的握住了他的手。他骤然回眸,瞬时欣喜若狂。可下一刻,穆百里眼底的欣喜逐渐被黯然所取代。床榻上的女子,依旧双眸紧闭。 温故从外头进来,端着一脸盆的冷水,“她暂时不会醒,你不必在这里守着。” 陆国安趴在门外听,听得这句话,下意识的凝眉。早知道温故嘴里没好话,就不该让他再进去,实在是煞风景得很! 这赵大人醒不醒,什么时候醒,是没有定数,可千岁爷愿不愿意守着,关他这庸医屁事。但愿这温故不要触怒咱家千岁爷,否则千岁爷一发火,这云安寺还不得掀个底朝天? 穆百里也不搭理,只是坐回了床边,对于温故这个人,对于温故的话,都置若罔闻。 温故一愣,他竟然当他是空气? 冷哼一声,温故又道,“你又不是大夫,你守着她有什么用?醒着的时候相互对付,谁也不肯想让,如今倒好,她命悬一线你倒是假惺惺了?这副样子她又看不见,你如此这般又有什么意思?” “很吵。”他为她掖好被角。 温故蹙眉,“穆百里,我跟你说话,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滚!”这便是他对温故的答复。 温故冷笑着,“怎么,这个时候想起来希望有人陪在身边,怕漫漫此生孤独终老?穆百里,若今日她身死殒命,来日你想起来,是否会追悔莫及?” “扎木托,本座没有乘人之危杀了你,你倒是送上门来,果然是嫌命太长。”穆百里眯起危险的眸子,“当年的事情,还没算清楚呢!” “你少给我扯旧账!你以为你现在掌握了东厂,我便会怕了你吗?若我怕你,就不会跟着来京城。”温故深吸一口气,“身为巫族,有我们自身的使命。” “巫族?”穆百里眸色凉薄,“你还有脸提及巫族,当年的巫族鼎盛一时,为什么会变成今日模样,被人赶尽杀绝?如果不是你背叛了巫族背叛了皇族,又怎么会落得今日下场?” “我说过,我不是背叛者。”温故咬牙切齿,眸色通赤,“若我是背叛者,我不会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住。你失去了你的父母亲人,失去了你的国家,而我也失去了我的族人和妻儿,我的恨不比你少。我也在找背叛者,这些年我走遍大江南北,为的就是能找到当年的真相,找到我的妻儿。” 穆百里顿了顿,凝眸瞧着床榻上的赵无忧,“东西在赵无忧身上,这就意味着慕容来了中原,到了大邺。可是慕容却跟丞相府有所联系,你还敢说你没有背叛?大邺,荒澜,都该死。” “慕容不可能跟大邺有联络,她是中原人,可她爱着巫族爱着北疆,不可能背叛。如果真的是她背叛了巫族,那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温故握紧手中拳头,“这件事,我一定会找到真相。” “哼!”穆百里嗤冷,“你自己就是背叛者,却还要口口声声抓背叛者。这些年你之所以找不到,那是因为你在贼喊抓贼。” 温故刚要开口,却听得床榻上的赵无忧突然发出一声低吟,好似因为疼痛而苏醒。 穆百里眉目一沉,她退了烧,是该醒了。不知道方才他们的对话,她听到多少?冷了眉目去看床榻上的赵无忧,他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事实上,赵无忧是被疼醒的。 被捅了两刀,当场晕死过去所以没什么感觉,可等到活下来了,这疼痛才算磨人。这个年代又没什么特效止疼片,只能靠着药材慢慢的压制,药性来得慢,止疼效果也不太好。 “赵无忧?”穆百里目不转睛的望着她。 赵无忧缓缓睁开眼眸,模糊的视线里看不清楚是谁,只能看到个隐约的轮廓。耳朵里有些嗡嗡作响,她分不清楚跟自己说话的人是谁。 见她又合上眼眸,穆百里显得有些紧张,可别是什么回光返照才好。 “赵大人?”他又喊了一声。 这一次,赵无忧算是听清楚了,是那死太监的声音。可她好累,一点气力都没有,连话说都懒得张嘴。眼皮子沉重得跟灌了铅似的,压根抬不起来。 她唯一能感觉到的是他紧握的双手,他的掌心温度,依旧那么暖。 “赵无忧?”穆百里还在喊。 温故道,“别喊了,她需要休息。” 穆百里剜了他一眼,全然不顾温故,只是死死握紧了赵无忧的手,“赵无忧?” 耳边是两个男人的争吵声,赵无忧只觉得无奈,她是真的没想到,两个男人也能组成一台戏,而后莫名其妙的吵一架。她知道男人在朝堂上会因为意见不合而吵架,她自己也经历过政见不合时的据理力争,可她没想到,温故和穆百里这两个一老一少,会为了她而吵架。 一个执意要唤醒她,一个执意不许他出声。 赵无忧觉得如果自己再不睁开眼,这两人怕是要动手了。一动手,穆百里肯定不会吃亏,但是温故必定会倒霉。若是把温故打死了,赵无忧觉得自己也会凶多吉少。她这一身的蛊毒,还指着温故能逐渐化解! 无奈之下,赵无忧只能微微握紧那温暖的手。 察觉到掌心的手,稍稍动了一下,穆百里眉头一皱,“赵无忧?” “没死。”床榻上,传来她孱弱的声音。可是伤口太深,她觉得说话也疼。睁开眼睛的那一瞬,她下意识的蹙眉,仿佛格外痛苦。 视线逐渐清晰,赵无忧虚弱的望着床前那两双欣喜若狂的眸。 这个时候,两个男人的反应总算得到了一致,那便是欣喜。 无上的欣喜! “觉得如何?”温故忙问。 赵无忧白了他一眼,这个问题不是傻吗?还能如何? 她只能逐渐调整呼吸,终于从齿缝间蹦出一个字来,“疼!” 穆百里突然笑了,望着她这副模样竟有些无奈的激动。 温故的面色紧了紧,而后望着赵无忧这般忍耐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欣慰。直起身子,温故释然道,“醒了就好,从鬼门关走了一圈,总算是回来了。” “我娘呢?”赵无忧问。 “你放心,老夫人没什么事,受了点皮外伤。就是精神不太好,我给她开了一副安神汤,一直睡着呢!”温故轻叹一声,“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 赵无忧敛眸,白着一张脸问,“那赵无极呢?” 闻言,温故道,“我先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语罢,快速转出房门。 门外,陆国安冷飕飕的瞧了温故一眼,带着几分不悦与鄙夷。 房内,只剩下了赵无忧和穆百里四目相对。 第158章 寂静欢喜 极是静谧的屋子里,只有烛花在时不时的响着,似是想打破这样的沉寂。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各自垂眸,不知是无话可说,还是不知从和说起。 最后,却还是赵无忧极是无奈的松了一口气,低低的问道,“我若就此死了,你当如何?” 穆百里温暖的掌心,裹紧了她冰冰凉凉的手,“你希望如何?” “与我随葬么?”她似是打着趣,可说这话的时候,晦暗的眼睛里分明妁妁其华,有着难掩这样的璀璨之光。 他凝眉望着她,始终保持沉默。 赵无忧别过头去,慢慢的吐纳道,“我不过是问你开个玩笑,你莫当真。”语罢,她几欲收回手。 穆百里温柔的俯身,伸手抚过她冰凉的脸,大拇指的指腹在她苍白而干裂的唇瓣上来回摩挲着,“那句话是认真的。” 她眸色微敛,“什么话?我不记得了。” “与我在一起。”他直言不讳,“若记不住,我便刻在你脸上,教人人都知道。” 她险些笑出声来,却因为身上有伤而极力隐忍。一张脸乍青乍白的厉害,她下意识的蜷了身子,惊得穆百里慌忙起身,“伤口裂开了吗?” 她摇摇头,示意他坐下,“我没事,只是牵动了伤处,有些疼罢了!” 穆百里面色铁青的凝着她的脸,“很疼吧?” “你让我捅两刀试试。”说完之后,还不忘切齿骂上两句,“该死的赵无极。” 还能骂人,便是有了精气神。 穆百里心头松了一口气,低眉望着十指紧扣的双手,“以后我没说松手,不许松开。”她一愣,他握着她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赵大人的记性好,约莫可以记一辈子。” 说起“一辈子”这三个字,他突然想起了温故的那些话。原来话说太满,真的会打脸的。思及此处,他的眸色沉了沉,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平素她与他在一起,也是她比较聒噪,惯来“以理服人”的,如今她有伤在身实在懒得说话,便也没有吭声,是故这屋子里突然就这么安静下来。 赵无忧合上眼眸,“穆百里,你再说一遍。” 他别过头嗤笑,那张浓墨重彩的脸上,泛起了少许悦色,“赵大人这人,还真是半点亏都不肯吃。” “什么都能吃,唯独不该吃亏,这是我爹从小教的道理。”赵无忧气息奄奄,“再不说,我可就憋气了,到时候后果自负。” 他无奈的望着她,“你舍不得死。” 闻言,她蹙眉,“合该死在你手里,才能对得起千岁爷,这般费心了解我的秉性。” 说起死,他觉得浑身不痛快,只得依了她,俯身凑上她的唇。知道她身上有伤,他也不敢过激,免得她稍有激动便会刺激伤口。 他只是将唇轻轻的落在她的唇上,以只有两人能听得的声音,温柔低语,“赵合欢,与我在一起。” 她笑着,一口咬住他的唇瓣。 他只是挑了眉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惨白的容脸上,是她恶作剧得逞过后的惬意与得意。 她也不是真的咬,只是十分享受他望着她时,那一份无奈的眼神,是故最后还是松了口,毕竟她身上有伤,着实也没办法与他僵持。 罢了罢了,等到伤好了再说。 穆百里轻叹一声坐了回去,赵无忧又开始昏昏欲睡。她伤得不轻,能醒转已是不易,是故此刻能说上这么久的话,也算是拼尽了全力。 “你睡吧,我守着你。”他面无表情的为她掖好被角。 赵无忧阖眼,“穆百里,那天夜里你是怕我睡不着,所以才过来抱着我睡的吧?其实——你比我输得更早!” 他没有吭声,只是被窝下的一双手,仍是没有松开。 那天夜里,她说的大概是尚书府南苑一事吧! 自从金陵城之后,他便发现了一个问题,那便是赵无忧的睡眠质量,似乎有他在的时候,她便能一觉睡到天亮。穆百里想了很久,后来才觉得这赵无忧大概是基于两个原因。 一则他是太监,二则他的武功。 轻叹一声,太监…… 穆百里揉着眉心,这次换他头疼了。 第二天一早,赵无忧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剩下素兮和奚墨,穆百里不知何时已经离开。眼底的光掠过一闪即逝的晦暗,耳畔是奚墨欣喜之音。 “公子?公子你醒了?”奚墨欣喜若狂,“谢天谢地,公子总算没事了!”语罢,奚墨与素兮一道跪在床前行礼。 “卑职失职,请公子恕罪。”素兮俯首。 赵无忧抬了一下手,示意二人起身,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昨天夜里,那模糊而又不太真实的真心之谈。 素兮如释重负,“多谢公子!” 赵无忧想坐起身来,却被素兮当即摁住,“温大夫吩咐,公子伤得太重必须躺着静养,暂时不能起身,否则伤口开裂后果不堪设想。” 闻言,赵无忧只能继续躺着,事实上她最讨厌的便是床榻。 小时候动不动的静养,让她最是厌恶缠绵病榻。 “云筝呢?”屋子里没见到云筝,赵无忧瞧了面露难色的奚墨一眼。 奚墨俯首,没敢吭声。 “穆百里动手了?”用脚趾头猜,也能猜得到。 奚墨看了素兮一眼,素兮凝眉,“千岁爷动了手,云筝重伤。” “赵无极呢?”她问。 “跑了!”素兮敛眸。 赵无忧轻叹一声,“这事跟云筝没关系。” 素兮点点头,“正是因为如此,卑职才敢从千岁爷的脚下救走云筝,否则依着东厂的行为作风,云筝会生不如死。”这诏狱一百零八种刑罚可不是闹着玩的。 “让温故过去一趟。”赵无忧开了口,奚墨才敢应声。 眼见着奚墨离开,素兮才道,“公子还要继续吗?” “赵无极已经跑了,可想而知事情还在继续。我要知道无极宫的背后,到底是谁在操纵。”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素兮,我有一种莫名的危机感,我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我。” 素兮一怔,“公子的意思是,那无极宫的幕后黑手,一直都在咱们周围?” 赵无忧摇头,“这我不敢肯定,我只是有种直觉。赵无极不过是个引子罢了,真正的幕后黑后一直没有现身。那人利用了赵无极心中的恨,从丞相府入手,从我入手,真当其心可诛。” “无极宫的幕后黑手?”素兮蹙眉,“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炼制活人蛊,操控京城里的女子,你还不清楚他们想要干什么吗?”赵无忧面白如纸,“他们的心太大,要得太多太多。” “要大邺的江山?”素兮骇然。 赵无忧阖眼,“这帮鼹鼠!早晚我得把他们都揪出来,好好的暴晒三天三夜。这帮见不得人的东西,实在可恨!”她在无极宫身上已经栽了好几个跟头。 素兮抿唇,“公子身上有伤,还是养身子要紧,这一次如果不是公子福大命大,这赵无极怕是已经得手了。”说到这儿,素兮突然低头一笑。 “你笑什么?”赵无忧狐疑的望着她。 “卑职想起了奚墨的那些话,是故有些忍俊不禁。”素兮别有深意的笑着。 赵无忧想了想,素兮的眼神不太对劲,这话约莫是——她顿了顿,并不打算继续追问下去。反倒是素兮耐不住了,“公子为何不问?” “没什么可问的。”她微微蜷起掌心,仿佛记起了某人的掌心温度。 “就算公子不想听,卑职也得说。”素兮轻叹一声,面色倒是有些沉重,“奚墨说,阵法被破的之后,千岁爷抱着浑身是血的公子,就像个疯子似的在云安寺里跑。千岁爷的眼睛是红的,仿佛染了血,如同他衣服上沾染的公子的血。” “最后还是温故过来,才算把公子从千岁爷的怀里夺下来救治。而此之后,千岁爷便一直守在门外,不曾离开过半步。卑职听说千岁爷此人身有洁癖,可奚墨却说千岁爷穿着染血的袍子,愣是在公子的房门外站到了半夜。” “公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千岁爷守在外头,却没有勇气进门。直到最后还是陆国安宽慰了千岁爷,他这才进得房间,然后便守着公子的床榻不肯走。便是那温故回去之后,还跟奚墨叨叨了两句,说是千岁爷何等的霸道,愣是占了公子不放。” 说到这儿,素兮停了一下,望着沉默不语的赵无忧,压低了声音道,“公子明白卑职的意思吗?” 赵无忧低头一笑,没有做声。 素兮继续道,“公子,有些东西是装不出来的。” “素兮,你说我和他能在一起吗?”赵无忧犹豫。 “卑职还是第一次见到,公子犹豫不决的样子。”素兮蹙眉。 赵无忧长叹一声,“若我独善其身倒也罢了,偏生得我是相府公子,是礼部尚书。我爹不在京中,我尚且可以自由做主,若我爹回来,你觉得我还有多少权力?” 素兮低头不语,这确实是个问题。 赵嵩乃是当朝丞相,一旦归来,早前托在赵无忧手中的朝政大权,赵嵩必定会全部收回。纵然是自己的独子,赵嵩也未能给予全盘信任,这大概就是赵嵩能一步步的走到今时今日地步的根本原因。 从不信任身边的任何人,老谋深算得只相信自己。 “那公子是要放弃吗?”素兮问。 赵无忧笑了笑,“我这副身子骨,想来也不能身居高阁太久,大不了早早的解甲归田。从我穿上男儿装的那一瞬,我便知道自己此生是要孤独终老的。可是素兮,孤独这种东西是很可怕的,它会把人变得疯狂。人是群居动物,无法接受孤独的死去。” 素兮睨了她一眼,“只怕相爷不肯。” “他必定是不肯的,不过儿大不由娘。”赵无忧轻咳两声,许是触动了伤口,当即疼得蜷起身子,额头上微微渗出薄汗来。 惊得素兮慌了神,“公子?卑职去找温故。” “没事!”赵无忧拦着她,“温故还得照顾我母亲,不必去了。若是扰了娘的休息,反倒是我做女儿的不是。”许是疼她稍缓,赵无忧这才抬了头平缓的吐出一口气,一张脸更是白得厉害。 蓦地,她神情微微一怔,顺着赵无忧的视线望去,素兮便看到了走进门来的穆百里。 如今对于穆百里的出现,赵无忧身边的人,估摸着都已经习以为常,甚至于都形成了一种默契。 素兮朝着赵无忧一笑,“卑职告退!” 说着,也不管赵无忧答不答应,当即退出房间。 外头,奚墨拦着温故,而陆国安则感激的望着素兮。 “他又不是大夫,这青天白日的还敢进去,简直不知羞。”温故切齿。 素兮上前,拽着温故的白胡子便往回走。 “哎哎哎,放手!”温故急了,万一把自己的皮面扯下来可怎么好? “碍手碍脚,还放什么手?”素兮轻斥。 温故道,“他——是东厂的!” “知道是东厂的还敢往上凑,你是老寿星吃砒霜嫌命太长吗?”素兮一脸鄙夷,“如今公子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还有,你一个大夫做好你大夫的本分便是,管天管地还管得了公子的喜怒哀乐?这世上什么都是虚的,唯独快乐才是真实的。” 闻言,温故轻叹一声,“我只怕是易得之事易失去。” “是故你就制造障碍?”素兮蹙眉,“这都什么心思?一个个脑袋有坑,赶紧回吧,去看看云筝!如今这云安寺一列的病人,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墨迹。” 温故探头去看那紧闭的房门,“也不知在里头说点什么?” “说什么都跟你没关系,难不成你要公子对着你这糟老头子温柔以待?”素兮冷嘲热讽,这股子泼辣劲才是江湖人该有的爽快,“赶紧走赶紧走,免得到时候千岁爷想起来差了一张人皮毯子,顺手剥了你。” “真是!”温故骂骂咧咧的离开。 奚墨感激,“多谢素兮姑娘,不然奴才还真拦不住温大夫。” “这倔老头。”素兮无奈,“云筝如何?” “没什么性命之忧,多亏千岁爷脚下留情。”奚墨道,“总算也是仗着公子的名头,否则云筝这命怕是要折了去。” “记住公子的话,这次的事情不许跟云筝挂钩。”素兮吩咐,面色凝重。 奚墨颔首,“奴才明白。” “明白便好!”素兮回头看了一眼守在门外的陆国安,却没有见到沈言。心头一盘算便长长吐出一口气,“看样子,我也该走了。” “素兮姑娘要走?”奚墨不解。 “公子撒了网,我得去盯着。”素兮走出院子,突然纵身一跃,消失在墙头。 奚墨轻叹一声,这些人走路惯来走墙头,动不动飞来飞去,真当累得慌。他还是去厨房里盯着公子的药吧,免得在这里碍着眼睛。 穆百里坐在床边望着床榻上孱弱的女子,眼底的光一如既往的淡漠,“看上去气色不错。” 赵无忧扯了唇,突然笑得有些腼腆,“说句好话哄哄我会死吗?” 他道,“你是这样的人吗?” 她想了想,“好像不是。” “那不就结了。”他揉着眉心,“这次算你命大。” 她应了一声,“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他凝眉望着她,“赵大人饶是病着,也这般嘴上不饶人?果然这嘴皮子是最溜的,本座得好好试试。”语罢,他竟俯身凑了上去。 赵无忧快速捧着他的脸,“穆百里,朗朗青天,你这般恣意妄为,不怕教人知道你与本官龙阳之好吗?若是传到皇帝那儿,不知道千岁爷该如何解释?一时不慎,当了本官的胯下之宠?” 穆百里挑眉望她,“赵大人没有家伙事,就别说大话,来日秋后算账是要哭着求饶的。” 她想起了那日在东厂的一幕,是以脸色微红,啐骂一句,“不要脸的东西。” 他扭头在她掌心轻轻一吻,“纵然是不要脸,可赵大人看上去却是欢喜得很呢!” “混账。”她轻嗤,“那日非我所愿。” 他又问,“赵大人哪日才能所愿?” 在多愁善感方面,女人总归要胜过男人的。虽不是什么玻璃心,然则该有的思虑却还是有的。 赵无忧凝着他深邃的眸,语调轻柔,“穆百里,你可知出了这云安寺,你我——终究是敌人。即便我愿意解甲归田,闲赋在家,可我爹必定不会答应。我知道你不会放弃东厂,一如我不会放弃赵家一样。” “你追杀扎木托,我便知你出现在大邺不是偶然,我不想追问你的过去,那是属于你的秘密。可是有了背负就不会放手,你不会放弃得来的权势地位,否则那些年你不会在宫闱苦苦挣扎,走到今时今日地位。” “我在所有人眼里,几乎是一步登天的代表性人物。我跟你不一样,我生来便是享受富贵的,且不论我这身子是好是坏。我出身光环瞩目之中,注定无法趋于平凡。” 说到这儿,赵无忧顿了顿。 穆百里的神情依旧是淡漠的,可眼睛里的光却是温暖的。不管是什么时候的赵无忧,始终保持着清醒的脑子。赵无忧可不是那种恋爱中智商为零之人,她有自己的底线,在还没到达生死可付的地步之前,她还是在克制自己。 “赵大人似乎把什么都看得很清楚。”穆百里道。 赵无忧苦笑,“有时候,我倒宁愿是难得糊涂。” 穆百里摇头,“看清楚也好,免得到了最后会有被欺骗的感觉。” “从一开始,你我就没有坦诚过,所谓的欺骗也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赵无忧敛眸,“我不在乎你利用我,就好像如果万不得已,我也可能会利用你。在这人吃人的世间要想活下去,总归是要不择手段。穆百里,我只是希望在某年某月的某个时候,你若是利用了我,切记不要坦诚。” “你若有本事骗我一辈子,便一辈子都不要戳穿美好的谎言。毕竟有的时候,现实容易让人红了眼,可谎言能让人幸福的过一生。” 穆百里望着她,“你倒是跟谁都不同。” 赵无忧一笑,“我若是跟寻常女子一样,你可还会动心?我这不一样的人,才能动你这不一样的情,不是吗?如今你栽在我手里,我也栽在你手中,大家算是扯平了。” “你把将来都编排好了,叫本座如何言语?”他凝眉望着她,这女人坚强起来,还真是无坚不摧,反倒他自己乱了心思。 “那便不必言语,你我若是有默契,自然水到渠成。若是没有缘分,也不枉心许一场。我赵无忧做事从不后悔,但愿千岁爷也不会有后悔的那一日。”赵无忧笑得自信满满。 纵然身负重伤,纵然面白如纸,可眼睛里的坚定和自信,却让人迷了眼睛,动了心肠。 穆百里勾唇笑得魅惑,“当无悔之。” 可惜后来的后来,穆百里每每回想起来,却只觉得赵无忧这是一语成谶。最后的最后,还是穆百里后悔了。那个声言永不后悔的人,走得潇潇洒洒,连拒绝的机会都不曾给他。 所以穆百里回忆往昔,只觉得自从遇见了赵无忧,自己便从未赢过。 输的,一直都是他。 当然,这是后话。 长长吐出一口气,穆百里小心的为她掖好被角,“有什么话想问的便问吧!” “没什么,我只是想问问无极宫的进展。”赵无忧转了话锋。 穆百里凝眸,“东厂基本上已经端了整个无极宫,当然,难免会有漏网之鱼。是以如今还处于清算的局面,大大小小的分舵要想全部肃清,还是需要一定的时间。不过无极宫现在是丧家之犬,已成强弩之末,蹦跶不了几天。” 赵无忧冷笑两声,“强弩之末?你可别忘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你是在警告本座,抓住无极宫的幕后黑手?”穆百里挑眉。 赵无忧凝眸望着他,“我始终不相信,依着赵无极一人之力,就能撑起全盘计划。这背后必定有一双手在操控,只不过我不知道这无极宫凭什么自信满满,自以为派出一个赵无极就能把我取而代之?让赵无极取代我,然后占据丞相府,就不怕万一失败,赵无极会死得很惨吗?” 冒充朝廷命官,一旦被戳破,将会是千刀万剐之刑。 “这无极宫似乎对你们丞相府当年的事,甚是了解,知道你赵家的软肋便是赵无极。”穆百里想了想,“该不会是你们赵家早前的仇人吧!” 赵无忧想了想,赵家树敌甚多,从赵嵩入朝为官开始,就已经逐渐树敌。到了现在赵无忧入朝为官,这面和心不合的,风吹两边倒的更是多不胜数。 是昔年的章家? 还是如今的夏家? 赵无忧蹙眉,再算上父亲彼年杀的那些大大小小官员,估计仇人的名单都能列出一本书来。连赵无忧自己都算不清,到底有多少仇家。 天底下,想让他们父女死的,实在太多。 “又或者,这仇人并非来自赵家本身。”赵无忧想起一个人来。 穆百里陡然眯起眸子,却没有吭声,只是目不转睛的望着赵无忧,心里头也想起一个人来。四目相对,谁也没有戳破最后的窗户纸。 她说了,对于他的过往,她不会过问。这也在告诉他,对于她所了解或者想探究的事情,希望他也不要插手。大家在朝做事,各凭本事。 轻叹一声,穆百里略显无奈的望着她,“如果有一天真的有对决,想来以你的筹谋划策本事必定能先发制敌。” 他说这话的时候,赵无忧下意识的皱起眉头。这死太监不愿意认输,可又不想让她输,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 见她皱眉,他亦是不太高兴,伸手便抚上她的眉心,“好端端的又皱眉,真当要未老先衰了。” “我没什么事。”她抿唇,心中温暖。 外头,陆国安行礼,“爷,赵夫人朝这边来了。” 闻言,赵无忧有些焦灼的望着他,“你赶紧走吧!” “你那么着急干什么?早晚是要见的。”穆百里倒是不慌不忙。 “你东厂与我赵家惯来不睦,我娘见着你不会感激你,何况你还打伤了她,她不会给你好脸色。”赵无忧轻叹一声,“你还是走吧!”他一个九千岁,这几年习惯了高高在上的感觉,怎么能受得了旁人的脸色。 穆百里也不着急,只是站起身来,顾自走到桌案处倒上一杯水。 杨瑾之匆匆忙忙进门的时候,脸上带着焦灼与担虑,可视线在触及房内的穆百里时,当即冷到了极点。穆百里是九千岁,而杨瑾之也是一品诰命。 “九千岁?犬子有伤在身,之前若有什么得罪之处,还望千岁爷能高抬贵手。”杨瑾之当然没有好脸色,服了温故的药,她的心神也缓和了不少,不再如昨日的疯癫抓狂。 穆百里报之一笑,“夫人客气,本座不过是来探视赵大人罢了!” “既然是探视,那么现在千岁爷可以走了。”杨瑾之走向床边,温柔的望着面色惨白的赵无忧,“无忧,你觉得如何?” 穆百里站在那里,望着面色泛白的赵无忧,只得转身离开房间。 看样子,他的确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若换做以前,谁敢这般放肆,他必定不会轻纵。然则到了此刻,他才深感跟女人谈“理解万岁”的不易。 望着走出门来的穆百里,陆国安可不敢吭声。很显然,赵夫人没给千岁爷好脸色,千岁爷是吃了瘪。 “爷,卑职打听了一下,说是赵夫人的精神状况一直不大好。”陆国安就差直接说:爷,赵夫人不识抬举是脑子有问题。 可转念一想,若是赵无忧以后真当与咱家爷有点啥,自己这话必定是要得罪赵大人。是故,有些话还是得说得有技巧才好,免得将来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穆百里也不说话,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当场拂袖而去。 陆国安无奈的看了一眼房门,赶紧追上自家爷。 房内,赵无忧淡淡的笑着,“娘,我真的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很疼吧?”杨瑾之凝眸望着她,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赵无忧是谁,旁人的心思她尚且能猜个大概,何况是自己的母亲。轻叹一声,赵无忧敛眸,“娘是想问赵无极的事吧!” 杨瑾之自知是瞒不过她的,故而白着一张脸点头。 “娘自己生的儿子,见着面应该能认得吧?”赵无忧面无表情,“娘说兄长当年已死,我也一直以为哥哥死了。没想到,他终究是活着回来了,还带着满腔的仇恨。” 杨瑾之神色复杂的望着赵无忧,“合欢,你是在怪我吗?” “合欢不敢!”赵无忧苦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我只知道如今赵无极回来了,还准备杀了我。这两刀,便是他送我的见面礼。” 杨瑾之圈红了眼眶,“合欢,娘不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娘的意思,手心手背都是肉,娘舍了谁都不愿。”赵无忧眸色微沉的望着眼前的杨瑾之,被窝下的手,微微攥紧而不为他人得知。脸上,依旧保持着温润的笑意,“我答应娘,这件事就此作罢,对于赵无极我会留其姓名。” “我知道这很为难,他想杀你,我却在这里为他求情。”杨瑾之笑得有些自嘲,“可是合欢,娘也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你放心,娘只求着一次,唯这一次。若有下次你要杀要剐,娘都不会再有任何话语。这条命,该还的我都已经还了,真当不欠他的。” 赵无忧蹙眉,“娘真的舍得吗?那可是丞相府唯一的儿子,娘的亲生骨肉。” 杨瑾之抚上赵无忧的脸,“娘的儿子只有你一人,丞相府唯一的独子也只能是你。合欢,这件事不要告诉你爹,别让他知道无极的存在。” “为什么?”这倒是出乎赵无忧的意料。 犹豫了很久,杨瑾之徐徐起身,背对着赵无忧开了口,“娘不希望他回来取代你的位置。” “可他也是娘的儿子。”赵无忧眸色微冷。 “他若是回来,你就会死,你懂吗?”杨瑾之回眸,眸光凛冽,“合欢,听娘这一次,就算是死也不要告诉你爹,这世上还有赵无极的存在。” 第159章 他敢! 赵无忧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的母亲,渐渐的沉默了下来,没有再多说什么。 却听得杨瑾之话语凉薄,“若是有一天,我必须在你和他之间做出选择,我会选你而不是他。我对他有亏欠,可我不承认有这样心狠手辣的儿子。那不是我教出来的孩子,那不是——” 赵无忧心头一怔,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眸,“娘?” 杨瑾之回到床边坐着,“娘虽然精神不太好,可娘的心里如明镜,娘什么都知道。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阵里的时候娘只想着保全自己的性命,是故一直在装疯卖傻。”毕竟是丞相府出来的,又不是没见过世面,怎么可能说疯就疯了。 赵无忧敛眸,“娘不是在保全性命,娘是想让赵无极杀了你。” 闻言,杨瑾之骇然盯着眼前的赵无忧。 赵无忧继续道,“娘是想把欠了他的命还给他,如此一来我便可以不必对他手下留情。娘把后路留给了我,却不想让合欢为娘愧疚。” 这话让杨瑾之无言以对,她虽然精神状态不好,可不代表她的脑子也跟着死了。赵无忧是她自己一点点的教出来的,知女莫若母,知母莫若女。 “娘,合欢可以答应你,来日若是抓住了赵无极,我留他一条性命,算是替娘还了他的。但是还请娘以后别再做这样的傻事,若娘有个好歹,合欢此生都不会原谅自己。”赵无忧握紧了母亲的手,“娘,合欢什么都可以放弃,唯独你断断不能。合欢就算是拼尽性命,也会护娘周全无虞。” 杨瑾之落泪,“合欢,娘老了。” “娘不老。”赵无忧笑了笑,“在合欢的心里,娘还跟从前一样,什么都没变。” “你这丫头,就是嘴甜。”杨瑾之拭泪,“对了,那穆百里——” “他如今与我有些合作,夏家之事也有他的份儿,是故不会对我怎样。”赵无忧可不敢说他们两个私底下把什么事儿都做了,就差最后那一步。 杨瑾之点点头,对于朝堂之事她已全然不理睬,是故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只要穆百里不对赵无忧动手,那便是最好的。只不过心头仍旧存疑,难免问道,“我听慧灵说,昨儿穆百里抱着受伤的你在云安寺里狂奔,就跟疯了似的。” 她顿了顿,约莫觉得这话问得太直白,想变着法的再问。可一时间,又寻不到更好的说辞,是故只能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赵无忧,等着赵无忧的答复。 赵无忧知道杨瑾之的意思,“娘是想问我,为何千岁爷会突然失常,是否知道我的秘密?” 所谓秘密,自然是女儿身。 “娘,若是千岁爷真当知道我的秘密又当如何?”赵无忧问。 杨瑾之陡然瞪大眸子,“你说什么?那可是欺君之罪,若是教他知道还不得置咱们赵家满门于死地?合欢,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欺君之罪,其罪当诛。” 赵无忧点点头,“娘方才也该看到了他的态度,所以娘觉得,他有没有可能知道我的秘密呢?” 听得这话,杨瑾之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不禁语重心长道,“合欢,娘知道这些年着实委屈了你,可当初娘也是无奈之举。赵家不能没有子嗣,娘也是没了法子才会出此下策。原以为你爹会——谁知道也是个倔脾气,丞相府唯有你一个孩子,是故——” “娘,合欢都知道。”赵无忧握紧母亲的手,“您放心,合欢知道分寸。” “你爹快回来了,可莫再节外生枝。”杨瑾之低低的叮嘱。 赵无忧点点头,心中却是百感交集。赵家对东厂的成见很深,何况父亲对东厂几乎是深恶痛绝。赵无忧这辈子都没想过,会挑了这么一条最艰难的路。 看不到终点,看不到光明,却还是想要继续走下去。 “孩儿明白!”赵无忧敛眸乖顺。 杨瑾之起身,“你好好歇着,娘去给你做点好吃的。” “多谢娘。”赵无忧笑了笑,目送杨瑾之离开。 等着母亲离开,赵无忧躺在床榻上静静的想着这条路该如何走下去。父亲即将归来,那么——想必以后都得偷偷摸摸的。好在自己是在尚书府,若在丞相府怕是更加艰难。 思及此处,赵无忧极是无奈的捂着自己的脸,简直是一团糟。 大邺皇朝怪事多,太监想女人,尚书思男人,真真是乱了套。 无论如何,赵无忧和穆百里都不能在云安寺停留太久。素兮安排了影卫十二个时辰看护云安寺,这才小心翼翼的抬着赵无忧进了马车。 因为有杨瑾之在场,穆百里只能远远的看着,而后翻身上马,先赵无忧一步下山,在山脚下等着。然赵无忧身上有伤,是故马车走得很慢,免得一不小心颠着她,触及伤口。 穆百里这一等,便足足等了两个时辰。 “如何?”他进得马车内看她。 赵无忧躺在马车里,揉着眉心看他,“分开走,免得教人起疑。” 穆百里轻嗤,“果然是喂不熟的白眼狼,真当是个没良心的东西。” 她白了他一眼,“你若害了我,我岂非冤得慌?还怪我没良心,原是你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心,若是一味的由着我任性不做答复,不就没这等事儿了吗?” 这丫头惯来会颠倒黑白,好吧,他一句“和我在一起”反倒落得不是。奈何她身上有伤,他也不屑与她计较,横竖这白眼狼的心思他也是摸透了。 “自己小心。”他犹豫着看了她一眼。 “我知道。”她抿唇,“今儿夜里——” 他勾唇,那一双清润的凤眸里透着几分春风得意,“听风楼等着。”语罢,一跃出马车,快速上了马背,当即策马扬长而去。 赵无忧撇撇嘴,“谁稀罕等你。”心里却是欢喜的。 原来有个可以等待的理由,生活也会变得多姿多彩。 赵无忧被抬回尚书府的消息不胫而走,简衍第一个来了听风楼,焦灼的要见赵无忧。 “公子,简公子来了!”奚墨行礼。 躺在软榻上的赵无忧微微凝了眉头,良久没有开口说话,素兮俯身蹲在软榻跟前低低的提醒,“公子,见或是不见?”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面无表情,才算应了一句,“让他进来吧,也该听听他想说什么才是。” 素兮颔首,与奚墨一道退出去。 简衍进来,一眼便看见躺在软榻上,面色惨白如纸的赵无忧,视线快速将她打量个遍,“你伤着哪儿了?温大夫说,你是被抬回来的。” “温故?”赵无忧面无表情,“真多事。” 简衍敛眸,“你也别怪温大夫,是我自己想知道你的情况。” “坐吧,你自己身上还有伤。”赵无忧轻叹一声。 简衍点点头坐定,抬头去看赵无忧时,眼底带着几分痛楚,“你伤在哪儿了?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去云安寺看你娘吗?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受伤了呢?” 赵无忧目不转睛的望着简衍,“浮生是无极宫的细作,他蛰伏在我身边,就是为了杀我。在云安寺的时候,他挟持了我的母亲,我一时大意被他刺了两刀。可惜我这人命大,饶是这样都没死,想来老天爷还不是那么想收了我。” 闻言,简衍免得发白,“捅了你两刀?”他下意识的将视线落在她身上,“伤及何处?” “腰腹。”赵无忧若无其事的笑了笑,“好在温故医术高明,愣是把我从鬼门关拽回来了,否则现在你该出现在我的葬礼之上,为我上三柱清香。” 简衍坐在那里,微微绷直了身子,袖中双拳紧握,一张脸青白得厉害,“这个该死的浮生。” “也怨不得他,终究是我们赵家欠了他的。”赵无忧苦笑两声,“简衍,你可知道这浮生是什么人吗?他三番四次的置我于死地又是为何?” 简衍一愣,“何人?” “还记得我曾经跟你提过的,我的哥哥吗?”赵无忧问。 简衍犹豫了一下,咽了一口口水,微微点头。 赵无忧轻叹一声,“浮生便是赵无极,他之所以要杀我便是为了报仇。我不知道当年出了什么事,可我清楚他眼中的仇恨,是为我而来。简衍,你说我是不是得早做准备?” “做什么准备?”简衍音色微颤。 “都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赵无极盯上我了,我是不是得做好随时会死的准备?”赵无忧打着趣儿说笑。 音落,简衍骤然起身,眸色狠戾,“他敢!” 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 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过激,简衍骇然盯着神情微冷的赵无忧,略显黯然的垂了眼眸。袖中紧握的拳头微微松开,他终是坐了回去,沙哑着声音道,“合欢,我不想失去你。” 赵无忧没有说话,只是与他一般神色,半垂着眉眼道,“我累了想休息,简衍,你先回去吧!” “合欢,我其实是想跟你辞行回家的。”简衍深吸一口气,“如今你有伤在身,我留在这里也只是让你徒添烦恼,还不如回家去。反正我的伤已经有了不少起色,只需按时吃药便不会有大碍。” 闻言,赵无忧翻个身背对着他,淡淡的道一句,“随你罢!” 简衍张了张嘴,终是什么话都没说。 素兮亲自派人送了简衍回去,而后进房向赵无忧复命,赵无忧始终没有多说什么。她自己的心里有一本账,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都跟明镜儿似的。 夜里的时候,穆百里还真当翻墙进了尚书府,跟前几次一样顺顺当当的避开所有人,进了这听风楼。 他抱着她上了床榻,而后侧着身子单手支着脑袋,瞅了她半天都没有开口。 赵无忧挑了眉头,“不就是想问,什么时候发现浮生这个内鬼吗?我有这么难说话?” 他揉着眉心,“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她白了他一眼,“有眼不识金镶玉。”俄而才道,“还记得那日冒充我的人逃离之时,素兮便发现了屋顶上的血迹,是以我便断定那人身上有伤。此后在那座空宅里,不早不晚的发现了一个老鼠洞,继而找到了关押云筝等人的地方,实在是太凑巧。” “更凑巧的是,解救云筝的时候,浮生竟然奋不顾身的救了云筝,还为云筝挨了一刀。这原本也是正常的,既然有交战必定有伤亡,谁知却被素兮发现了一个秘密!” 穆百里饶有兴致的望着她,“什么秘密?” 第160章 定情信物 “素兮说,人的伤口有一次性伤口而二次伤口的区别。也就是说,人在出剑和收剑是一气呵成的,不可能你收剑收了一半又给人刺上一下。”赵无忧指着自己的伤口,“两次形成的伤口和一次性的伤口是截然不同的,皮肉切开的方向会变得血肉模糊,而非清晰成伤。” 穆百里点头,他自己也是习武之人,是故对此没有异议。 “就是因为伤口,你便疑心了他?”穆百里可不相信,赵无忧是如此草率之人。 “当然不是。”赵无忧摇头,“事后我让素兮重新查验了地道入口的老鼠洞,发现了人为的痕迹。然后再让她以八百里快马从宅子跑回京城,看看所需多久时间。这么一算,我心里便有了大概。其后我开始步步试探,竟发现我尚书府的消息时不时的外泄。” “好在有雪兰姑娘奋不顾身,助我一臂之力,这才让我更加肯定了浮生的身份。既然他们跟我玩心眼,那我就得让他们知道厉害。只是委屈了千岁爷,一不小心废了红颜知己的手。” 所以最后她借着浮生的手,让含音恨上了无极宫,这才吐露了无极宫蛰伏在京城内的细作名单。 不过这话说得,还真是酸溜溜的。 穆百里挑眉看她,“这个时候还吃醋?” 赵无忧瞥了他一眼,“谁告诉你,我吃醋了?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千岁爷这般斤斤计较,还真让人意想不到!” “赵大人意想不到的事儿多了。”他伸手抚上她的眉心。 她微微一愣,想来自己蹙眉的毛病还是没有改,要不然怎么总让他逮着机会呢?无奈的轻叹一声,赵无忧道,“千岁爷还想问什么?” “问什么都肯说吗?”他别有深意的开口。 赵无忧眸色微转,“那就要看千岁爷的野心,是否超出我的底线。” 穆百里攫起她精致的下颚,俯首凑到她耳畔低语,“本座深感困惑,不知赵大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本座有了不轨之心?” 闻言,赵无忧眉心皱得更紧,“千岁爷这话说得,还真让人汗颜。您这副身子,还说我对你有不轨之心?我饶是女扮男装,可也是正儿八经的女儿身。只不过千岁爷嘛——” 她学着他的模样,伸手捏了他的下颚,“千岁爷什么时候也有了这般男儿气概?说到底,不该是千岁爷对我有非分之想吗?这恶人先告状的本事,还真让我措手不及呢?” 穆百里吻上她的唇,恣意辗转浅尝。 她也由着他,横竖现在她身上有伤,又不敢轻易的挣扎,实乃俎上鱼肉只能任他宰割。好在他也是有分寸的,见着她微微憋红了脸,也不敢继续下去,免得伤口裂开最后倒霉的又是他自己。 “赵大人且记着吧!”他意味深长的说,“来日这笔口债,终究是要讨回来的。” “千岁爷不会跟我这弱女子过不去吧?”她一脸无辜。 穆百里瞧着她,温热的指尖摩挲着她的唇瓣,“会过去的。” 赵无忧许是觉得无趣,当下翻个白眼,“你赶紧回去吧!我要歇着了!” “累了?”他一笑,拂袖间帷幔落下,“同眠!” “喂!”赵无忧骇然一惊,“你不回去?这是尚书府,可不是东厂。” “回去作甚?”他笑得凉凉的,“赵大人什么都有了,唯独少了个暖床的,本座屈尊纡贵来帮赵大人一把,怎就这般不识抬举?”他顿了顿,好似想起了什么,“哦,倒是本座忘了,赵大人原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罢了罢了,不与你计较。” “你!”赵无忧凝眉。 他伸手覆住她的眼睛,“闭眼,睡!” 她撇撇嘴,心头腹诽:这身边的人是不是都被穆百里买通了?怎就一个都不担心她的周全,还把穆百里放进来折腾她?什么时候,都变成了这般默契? 想着想着,还真当困了。 一夜无梦,果然是极好的睡眠质量。 这无极宫行刺赵无忧,且让赵无忧受伤之事震惊了朝堂,皇帝勃然大怒,下令东厂务必要清剿无极宫的余孽。而后还亲自来礼部尚书府上探视赵无忧,这对于一个臣子而言,可谓是无上殊荣。 于是乎所有人都知道,尚书赵无忧再次深得皇宠,后宫皇嗣一案的阴霾,当即一扫而光。 皇嗣没了便也就没了,既成事实还有什么可说的?若是赵无忧此刻死了,不日赵嵩归来,怕是要闹出乱子的。是故在轻重缓急之上,皇帝还是知道的。 赵无忧躺在床榻上,惨白了一张脸朝着皇帝躬身示敬,“多谢皇上。” 皇帝坐在床边,忙不迭扶着赵无忧靠在床榻上,“赵爱卿为了朝政废寝忘食,谁知这帮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造次,实在是可恶至极。” “无极宫之徒,穷凶极恶,还望皇上早些处置。免得这些恶徒,不知又要犯下怎样的恶事。”赵无忧白了一张脸,话语间极尽孱弱之力。 皇帝愤然,“朕绝不姑息,但凡京中内外有官员敢涉及此事,朕定斩不饶。” “多谢皇上!”赵无忧轻咳两声。 皇帝望着赵无忧身穿中衣,紧掩着被褥的模样,感觉她就像个纸片人似的。她靠在软垫上,发髻依旧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若不是一张脸白得吓人,倒是与平素所差无几。 然则她平素穿衣特意多穿几件,能让自己看上去稍显臃肿一些。然则此刻未能来得及准备,只是裹了胸微微蜷着身子,是故看上去越显单薄。 “赵爱卿似乎是瘦了不少。”皇帝端详着赵无忧良久,才冒出这么一句话。 赵无忧一愣,“臣这些日子身子不适,约莫是有些瘦了吧!” 皇帝的视线落在赵无忧紧抓被褥的纤纤十指之上,“早前朕怎么没发现,赵爱卿这双手,生得比后宫的女子都要好看几分?”他说得婉转。 “皇上有所不知,微臣自小身子不好,是故长年累月以药石维继,没做过什么粗重的活。福兮祸依之,福祸相依,约莫便是这样的道理。”她倒是落落大方,没有半点想藏着掖着的心思。 若是她小心翼翼,反倒惹人怀疑。 皇帝点点头,继而轻叹一声站起身来,“赵爱卿好好休息,那些事儿朕会让人处理的。包括云安寺附近的,朕以后也会让人严密把守,不许任何人扰了夫人的安宁。” “谢皇上恩典,微臣替母亲谢皇上。”赵无忧俯身行礼。 “罢了罢了,你自己的伤还没好。”皇帝轻叹,“听说这次伤得不轻。” 赵无忧低头一笑,“皮外伤罢了,微臣扛得住。” “就没见你扛不住过。”皇帝无奈,“朕知道赵爱卿为家国天下劳心劳力,只不过也该好好的珍惜自己。这朝堂之事还有内阁和东厂,这段时日赵爱卿好好休息。” 赵无忧谢恩,也不多说什么,对于皇帝的嘱咐,都是含笑谢过。看样子自己受伤,倒是惹得有些人觉得,这是个好时机了? 若是觉得伤了身子便是伤了根本,那这些废物未免也太小看她赵无忧了。 蓦地,皇帝突然握住了赵无忧的手,惊得赵无忧的眼皮子陡然上扬,半晌没会过意来。 “赵爱卿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皇帝凝眉望着她。 赵无忧想抽回手,奈何皇帝捏得有些紧,当即赔笑道,“回皇上的话,微臣并非走神,只不过这身上有伤,难免疲乏倦怠。微臣这条命是从鬼门关拽回来的,是故微臣失仪,还望皇上恕罪。” “朕平素倒是没有发现,赵爱卿这手怎么一直都冷冷的?”皇帝凝眉,“可有什么诀窍?” 赵无忧一愣,“什么?” “朕觉得这女儿家的手凉凉的,倒是怪让人心疼的,可后宫的女子惯来抱着暖炉坐在暖阁里,一个个捂得严严实实。有时候朕都觉得她们身上的温度不属于自己本身,诚然无趣。”语罢,皇帝轻叹一声,松开了赵无忧的手,“所以朕想问一问,赵爱卿可有什么诀窍?” 这荒谬之论,赵无忧只觉得心中尴尬,她哪有什么诀窍,唯一的诀窍便是身子不好。难不成,要皇帝的后宫都挤进一群病秧子,如此一来一个个后妃面色苍白,身子冰凉。 赵无忧轻叹一声,“皇上说笑了,只要皇上一句话,诸位娘娘想来都愿意走出暖阁。手凉只能说明微臣的身子不太好,着实不是什么好事。若是可以,微臣倒是宁愿每天都暖暖的,不至于这般畏寒怕冷。” 皇帝想了想,好像是这个理儿,便也没有再纠结什么。 反正赵无忧这手虽然生得好看,可他也摸过了握过了,倒也圆了这份心思。此刻又没有喝醉酒,脑子里还算清醒。 “那朕先行回宫,赵爱卿可要好生将养着。”皇帝起身。 赵无忧俯身,“恭送皇上。” 皇帝回眸望着伏跪在床边,面色苍白的赵无忧,总觉得这屋子里有些怪怪的,可到底是哪儿不对劲,他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大概是宫里住了太久,对宫外的一切都心生怪异吧! 思及此处,皇帝轻叹一声,抬步朝着外头走去。 走到门外,皇帝又回头瞧了一眼敞开的房门。 小德子压低了声音,“皇上,您怎么了?” “朕怎么觉得这尚书府里总出事?”皇帝蹙眉,“难不成是赵爱卿身子不好,以至于尚书府内阴气太重?这可不行,回去之后朕得让道长想想法子。” 小德子笑道,“皇上仁厚,实乃大邺明君。” 皇帝自然是喜笑颜开,“你这张嘴啊,朕早晚得给缝上,光捡好听的说。” 走出尚书府,皇帝犹豫了一下,这都出来了,要不要去东厂看看?转念一想,皇帝又黑了脸,好像是生了闷气,快速钻进了銮驾里,冲着外头道一句,“回宫。” 小德子眼珠子一转,便知道皇帝这是什么意思。拂尘轻甩,扯着尖锐的嗓子喊道,“起驾回宫。” 这一幕自然没能逃过奚墨的眼睛,这些年他跟着赵无忧,也算是学了不少察言观色的本事,瞧着皇帝这副模样,估摸着是念及了东厂的那位。 思及此处,奚墨快速转回。 “公子,皇上走了。”奚墨俯首。 赵无忧靠在软垫上,眸色凉凉的,“没去东厂。” “是!”奚墨颔首。 赵无忧揉着眉心,“这是吃不着天鹅肉,干脆眼不见为净呢!” 奚墨敛眸,刚要开口说话,却听得外头一声闷响,急急出门。乍见云筝跪在门外,奚墨面色一紧,“云筝?你怎么过来了?你的身子不好,公子准你歇息,你就不必来了。” 云筝跪在外面磕头,“奴婢给公子请安。” 屋子里是能听到云筝的声音的,赵无忧面无表情的敛眸,没有吭声。 云筝还是伏跪在地,没有起身。她自身也有伤,虽然养了两日有些好转,然则终究也是伤的不轻,毕竟还是穆百里下的脚。 奚墨无奈进门,朝着赵无忧行了礼,“公子,云筝不肯回去。” 长长吐出一口气,赵无忧掖好被角,“让她进来!” “是!”奚墨俯首。 云筝进去的时候,一张脸苍白得厉害。瞧着赵无忧躺在床榻上,整个人虚弱至极的模样,更是微微红了眼眶。奚墨退出去,不敢在屋子里待着,去外头守着。 扑通一声跪地,云筝泣声,“奴婢谢公子不杀之恩。” “杀你做什么?是我自己出了岔子。”赵无忧轻叹,“起来吧,你自己身上也有伤,一直跪着也不能改变什么。” 云筝落泪,“是奴婢思虑不周,是奴婢未能——” “罢了!”赵无忧打断了她的话,“我让你起来,你便起来。” 云筝愣了一下,起身拭泪,“公子的伤,可有好些?奴婢问过了温大夫,说是、说是挨了两刀,如果不是公子福泽深厚,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我倒不是福泽深厚,只是隐约觉得有什么在护着我。”赵无忧嗤笑两声,“你呢?” “奴婢很好。”云筝红着眼眶,担虑的望着赵无忧。 赵无忧面色苍白,不过这脸上倒是没有往日里的憔悴之色,而是多了几分温和,“那便继续吧!” 眉睫陡然扬起,云筝不敢置信的望着赵无忧,“公子,奴婢、奴婢——” “你不愿吗?”她问。 云筝泪如雨下,“奴婢不敢再拿公子做赌注,这一次已经是命悬一线,若、若还有下一次可如何得了?奴婢宁死都不愿再让公子受伤,还望公子收回成命!” 语罢,云筝跪在地上磕头,“请公子责罚。” 赵无忧面无表情的揉着眉心,“云筝,你跟着我十多年,算是与我一道长大的。我是什么脾气你还不清楚吗?莫再说这样的胡话。” 云筝抬头,面上满是泪痕,“公子?” “不过是挨了两刀罢了,我又没死。”赵无忧扭头看她,“我都不怕,你怕什么?该走的路都得走一遍,你才知道这黄泉路长得什么模样。若是畏首畏尾,我这赵家门第能走到今时今日的地位吗?” “云筝,在我这里没有退缩二字,也退不得。生或者死,你自己选择。你也算是跟着我一场,我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我给你机会,你自己看着办!” 云筝行了礼,“奴婢明白。” “去领罚吧!”赵无忧敛眸。 “是!”云筝垂眉顺目的退出了房间。 门外,奚墨一愣,“如何?” “公子原谅我了。”云筝只留下这句话,便去了刑房。 二十棍对成年男子来说,也算是重罚,何况是云筝这样的弱女子。好在人人都知道云筝是赵无忧身边的随婢,下手的时候也是留了分寸的。否则这二十棍下来,云筝非死不可。 饶是如此,她也被打得晕死过去,最后是被人抬回房间的。 含音得知赵无忧遇刺,险些就此死去,对无极宫更是恨到了极处。若不是她自己身子孱弱,此刻必定已经冲出尚书府,势必要那些狗贼死无全尸。 不过温故提醒含音,这赵家的老丞相要回来了,若不想给尚书府惹麻烦,还是不要恣意妄为的好,免得到时候丞相一发火,想必连赵无忧都保不住她。 含音想了想,觉得也是在理。 说起来这赵丞相还是自己的公公,她的确该安分守己,免得到时候赵无忧不好做人,当了夹心饼干。听闻这赵嵩赵丞相极是厉害,杀伐决断从不犹豫。虽然是文官出身,却能行武官之雷厉风行,可见断断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能扶持当今圣上,弑兄夺位登上大宝,又岂是简单的角色。 京城里一扫之前的阴霾,如今倒是有些喜庆之色。宫里头失去了两位皇嗣,是故不能大肆操办,但该有的喜庆氛围还是有的。再加上千岁府已经督造完毕,在原来提督府的基础上扩建和修葺,就等着月底的时候九千岁娶千岁夫人风风光光的入府。 这半月光景,穆百里隔三差五的爬墙头,总是夜入而来,日出而归。时日久了,便是赵无忧都觉得自己是招惹了某只山精妖怪,以至于玩了一通聊斋。 她有时候也想着,穆百里这一次是不是认真的? 若然是逢场作戏的虚以为蛇,那自己岂非输得太惨?被他循循善诱,一味的泥足深陷。可越是这样想着,脑子越是满满都是他。有时候,已然到了疯癫的状态。约莫是初恋最是迷人心,这懵懂的豆蔻芳华,未经人事不谙悲欢离合之苦,是故便觉得甘之如饴。 宫里头如今平静得很,宫外头倒是热闹非凡。 雪兰站在偌大的门庭之前,仰头看着匾额上的“千岁府”三个字,只觉得跟做梦似的。她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只不这右手是再也无法复原了。 王少钧跟在雪兰身后,“你若不愿——” 还不等他说完,雪兰骤然回眸,狠狠的剜了他一眼,“我说过,你敢乱嚼舌根,我便让你生不如死。” 闻言,王少钧不敢吭声。 她能容他跟着来千岁府已然是不易,他再敢闹出事来,就别怪她不客气。这千岁府内,喜气洋洋的,到处是红绸,到处是大红灯笼。 站在回廊里,瞧着满目的艳烈,雪兰的心里却不是滋味。 虽然是皇帝下旨赐婚的,可穆百里的心不在她这儿,纵然穿上这凤冠霞帔,她也不觉得开心。看看这大红喜字,看看这红绸漫天,她总觉得眼前这一切,好像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她不过是个局外人,一不小心被搅合进来,难以脱身也不想脱身。 穆百里过来的时候,王少钧一溜烟的避开,毕竟这穆百里可不是什么好脾气,虽然顾念着雪兰,可也保不齐会让王少钧吃点苦头。 雪兰站在那里,褪却早前的锦衣,如今是一袭极是明艳的嫩黄色。青丝挽起,衬着她那精致的五官轮廓,越发的明艳动人,光彩熠熠。 她原就是这样的美艳女子,不管走到哪儿都难掩她的风华之貌。倾城容色,绝世佳人。又带着几分异域风情,教人只一眼便足以铭心刻骨。 穆百里望着她,依旧是那一副淡漠疏离的姿态,看上去是温和之人,可做起事来却从不心慈手软,“觉得怎样?” “那么大的宅院,整个京城里也没有几个吧!”雪兰扭头看他。 他负手而立,一身绛紫色的袍子在风中发出微弱的拍响。他挽起唇角,不免轻嗤,“那你觉得这京城里头,又几人能与本座平起平坐?” 雪兰摇摇头,“除了赵家丞相,绝无一人能与你比肩。” “既是如此,那便是本座该得的。”穆百里瞧了一眼偌大的庭院。雕栏画柱,琉璃瓦白玉石,巧匠能工的妙手之下,将整个千岁府建造得极尽奢华。 骨节分明的手,轻轻的拂过这新漆过后的栏杆,穆百里眸色微沉,“这里的一切都是本座该得的,拿多少人的命,踩着多少白骨,才能走到今日的地位。雪兰,你能看到这千岁府奢华无上,可能看见这埋在地下的森森白骨?” 雪兰眸色一紧,下意识的握紧了袖中五指,“我不知道你此前经历过什么,我只知道但凡是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争取。就算你要我的命,我也会给你。不管你怎么变,在我心里你还是冉恒哥哥。” “这都不重要。”穆百里深吸一口气,温和的望着她,“雪兰,此刻后悔还来得及。” “我若是后悔了,哥哥上哪儿再找一个雪兰来替代,难道要抗旨不遵吗?”雪兰凝眉。 穆百里笑得凉薄,“世上唯有一个雪兰,左不过这皮面却是人人都能戴得的。你若是想走,本座不会拦着你,只不过在大邺的境内是容不下你了。你若要留下,就必须清楚,来日丞相府异动,你也会变成目标之一。懂吗?” 雪兰点点头,“我明白。”她轻叹,“我已做好与你同生共死的准备,即便哥哥的心里没有我,我也不在乎。哥哥可以不遵守对神的誓言,但是我雪兰誓死无悔。” “记住你今日所言,来日若是后悔别怪本座没有提前告诉你。”他拂袖而去。 “那哥哥会后悔吗?”雪兰问,“娶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会后悔吗?” 穆百里幽幽然转身看她,“后悔这东西是一种很可怕的执念,你若觉得后悔,终有一天就一定会后悔。你若不觉得后悔,即便到死你终也无悔。话已经说在前头,本座娶你只是奉旨而为,并非出于本意。算起来,也是昔年的一个承诺罢了!” “你圆了梦,兑现了对神的承诺,剩下的便是你的自由。该还的本座都已经还你,你若要走,随时可以走,这丝毫不会影响本座的大局。” 雪兰苦笑,“所以这一场婚礼,不过是哥哥的奉旨而为,顺带着解决了你我之间的情分,两不相欠。哥哥是这样的意思吗?” 穆百里抬步离开,“你若觉得如此,那便如此。”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终究她成了无关紧要之人。 雪兰细思之下,突然觉得自己是何其的可悲,兜兜转转了多年,只是为了找他。颠沛流离,离乡背井,所换来的结果,也不过是一场兑现过后的凉薄而已。 不管他是冉恒还是穆百里,男人若说不爱你,那便是真的不爱你,不像女人这般会口是心非。所以他对她无情,就是真的无情。 约莫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赵无忧身上吧! 雪兰低头苦笑,“恨不生为男儿身,与君相伴到终老。” 倒是可惜了! 尚书府,丞相府都已经准备妥当,皇帝领着文武百官亲自去城门口相迎。这浩浩荡荡的仪仗队分列两旁,鼓乐笙箫齐鸣。 这般热闹而声势浩大的场面,也唯有这丞相归来方能享有。 有卫队来报,说是丞相在路上耽搁了。 皇帝凝眉,这顶着大太阳的等着丞相回来,怎么说耽搁就耽搁了呢? 文武百官请奏,皇帝便去了楼阁休息,等着消息再说。毕竟今儿这天气着实也不太好,外头还下着绵绵细雨呢!冷飕飕的风直往衣领里头灌,都入了夏竟还有这般寒凉之意。 赵无忧轻咳两声,只得去了偏阁等着,她的身子惯来不好,是以不敢在风口上站着。 奚墨与云筝在外头守着,冷不丁的放进来一个人。 “这个时候进来,也不怕教人瞧见?”赵无忧鄙夷的望着他,放下手中的杯盏,瞧着穆百里疾步朝着她走来。 这厮也是贼心不改,上前便拽了她到自己的膝上坐着,伸手圈了她纤细的腰肢,将下颚抵在她的肩上,音色中带着少许暗哑,“你那丞相老爹回来,想来以后你便要过上偷偷摸摸的日子了。” “这不是很好吗?”她凉飕飕的开口,“都说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有千岁爷这天底下最大的贼头子惦记着,可真当是我赵无忧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他吻上她的耳后,“这话就不怕旁人听见了?” “听见了更好,丢的是你穆百里的脸,又不是我礼部尚书的不是。身为尚书,亵玩奴才乃是天经地义之事,虽然你是皇上亲封的九千岁,可说到底也不过是天底下最大的奴才头罢了!”她被他撩得身上发燥,当下转过身来捧起他不安分的面颊,“不许闹。” “既是奴才,那奴才伺候主子也是天经地义之事。”语罢,他突然将她抱到了桌案上坐,让她这两腿架在了自己的腰上。 如此姿势倒叫赵无忧当下面红耳赤,“要死啊!” 他欺身压上,“要不要伺候?赵大人?嗯?” 他尾音拖长,她打了个颤栗,“罢了罢了,我爹保不齐什么时候便回来了,就不能安分点好好说会话吗?皇上还在暖阁里歇着呢,若是教人闻见味儿,你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听得她服了软,穆百里这才放了她,又将她抱回了自己的膝上坐着。这丫头就是嘴太毒,尤其怼他可谓一点都不留情,哪疼往哪儿戳。 穆百里想着,这条条杠杠的,自己的记账本上约莫也能记得满满了。来日秋后算账,估计能闹出人命来。心头喟叹:这不知死活的东西,喂不熟的白眼狼。 奚墨来报的时候,赵无忧将袖中的玉笛塞给了穆百里,“好生收着,别叫人瞧见。”想了想,她又道,“你那骨笛叫我喂了狗,这可不是骨笛,是我最欢喜的玉笛。” 穆百里望着她笑,“东厂没有狗。” 她嗤笑,“记着便好!”说完便阔步朝着外头走去。 “算是定情信物吗?”他问。 她一愣,回头瞧着穆百里老半天,这才般咬着唇瓣道,“便宜你了。” 出了这个门,可就不那么好说话了。到了赵嵩跟前,这两人还得装成对手的姿态,只希望到时莫要笑场才好,免得被父亲察觉而惹下事端。 绵绵细雨还在下着,淅淅沥沥的让人有些心烦。 皇帝领着文武百官站在城门头,看着那浩浩荡荡的使团归来,当即转下城门外相迎。 赵无忧凝眉望着那辆马车在不远处停下,随行的侍卫快速撩开了车帘,父亲赵嵩从马车上疾步走下。心,微微的颤了颤,莫名的不安让她下意识的回头去看站在不远处的穆百里。 第161章 赵大人“病了” 穆百里依旧站在那里,一身绛紫色的袍子随风蹁跹。赵无忧扭头看他的时候,只能看到他极是好看的侧脸,虽然掩藏在浓墨重彩之下,却还是能感觉到那一夜的月光下的清澈干净。 赵无忧敛眸回过神来,兀自嘲笑着,这是着了什么魔呢? 殊不知她敛眸的那一瞬,他亦回头看了她,而后唇角微微扬起少许不易教人察觉的弧度。人下意识的反应,很多时候就是你所在意的存在。 隔着一层薄薄的雨雾,赵无忧望着自己的父亲,行色匆匆的步行而来。君王在前,他自然得谦虚谨慎,一如他从小教育她那样。 君,永远是君。 若你恃宠而骄,早晚有一日这项上人头也会被摘了去。 赵嵩风尘仆仆,虽然年过半百,可依旧身段健朗。一身官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扑通就跪在了皇帝跟前,手持节杖高呼万岁。 顷刻间,文武百官下跪,齐声附和,“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当然是高兴的,你出使邻国这么久,回来之后也没有恃宠而骄,自然是朕的好忠臣。当即上前亲自搀起了赵嵩,“丞相快快起来。”而后才道,“诸位爱卿平身。” “多谢皇上!”赵嵩起身。 赵无忧毕恭毕敬的上前,朝着父亲行礼,“孩儿恭祝父亲归来。” 赵嵩长长吐出一口气,拍了拍赵无忧的肩膀,“无忧这话错了,此乃皇恩浩荡,才能护佑我使团平安归来。”语罢,又朝着皇帝躬身作揖,“吾皇万岁。” “丞相辛苦了!”皇帝甚是高兴,“今夜宫中设宴,为丞相接风洗尘。” 赵嵩感激涕零,“谢皇上恩典!” 然后皇帝又顿了顿,“怎不见齐攸王归来?” 闻言,众人也是一愣,这齐攸王乃是先帝幼子,与咱家皇帝是手足,彼年关系也是最好的。只不过这一起去的,怎么就没一起回来? “回皇上的话,齐攸王殿下半路上染了风寒,只能停下歇息。殿下怕皇上等得着急,便让微臣先回朝。”说到这儿,赵嵩跪地行礼,“微臣办事不利,请皇上恕罪。” “莫怪莫怪!”皇帝道,“起来吧!朕这弟弟惯来浪荡,许是不想回朝也不一定。” 说到这儿,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皇帝轻叹一声,“这样吧,等天气好点,让赵小爱卿去一趟。” “是!”赵嵩行礼。 赵无忧俯首作揖,“微臣遵旨!” 而后这一路上,赵无忧始终恭敬的垂着头,皇帝只顾着跟赵嵩谈论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于文武百官皆不理睬,所有人都成了空气。可想而知这丞相大人在皇帝跟前,有多得宠。 便是一旁的穆百里也只是个陪衬,默不作声的跟着皇帝回宫。 赵无忧也插不上话,这君臣二人相谈甚欢,谁敢打扰呢? 进了金銮殿,皇帝登上了赤金龙椅,这一幕相谈甚欢才算告一段落。赵无忧与穆百里分立两旁,看上去就像是楚河汉界,一个在那头,一个在这头。 中间隔着千山万水,跨不过的难填欲壑。 高呼万岁的时候,又有多少人是真心的呢?皇帝高高在上,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也不过是个任人操纵的傀儡罢了! 一番寒暄,赵嵩便将邻国君王的书函当着百官的面呈递君王。 赵无忧一直垂着头,对于这些她并不感兴趣,何况这些事父亲没有让她插手,她就得把自己摘干净,绝不会搀和进去。 只不过听到最后,赵嵩道,“启奏皇上,乌托皇帝愿与我大邺契约,永世交好。” 皇帝甚是满意,想我大邺人才济济,君王圣明臣子忠诚,果然是国力鼎盛,天下臣服之好兆头。清了清嗓子,皇帝笑道,“多赖丞相辛苦操持,远赴乌托,这才能换得今日国泰民安的天下太平。” “皇上,如今乌托国想要跟大祁修好,这大祁历经大殷之祸,如今根基未稳,若是咱们此刻示好,来日若真当跟荒澜有所兵戈,也能有个边境保障。”赵嵩俯首。 皇帝一想也对,如今荒澜蠢蠢欲动,弄不好是得打仗的。要不是这样,这后宫里的事儿早就够皇后喝一壶了,何至于连皇帝都有所忌讳。 李将军如今镇守边关,防的就是荒澜,是以皇帝对皇后这次的事情干脆没有追究。且不管这皇嗣是谁害的,终究还是天下为重。 “丞相所言极是,朕得好好考虑跟大祁的关系。”皇帝总不能草率决定,否则人家大臣还当你这皇帝实在太好说话,是故君王上朝,对于突发事件就得保持着从长计议的手段。 一番议论下来,什么结果都没有。除了歌功颂德还是歌功颂德,最后的最后,还给赵无忧找了个活,让她明儿一早前往富州的黎阳城,把齐攸王萧容给接回来。 黎阳城距离京城有两三日的行程,赵无忧俯首承恩。 皇命如山,她不能仗着父亲的功勋而抗旨不遵。 好在父亲回来了,也就意味着她的药不成问题,到时候路上多带些药便是。这些日子自己的伤已经养得七七八八,说来也奇怪,好像这犯病的几率都少了。 早前还以为没了药,她会扛不到父亲归来,而今才知道是自己多虑了。 下了朝,皇帝让赵嵩暂且回府歇着,等到晚宴时分再进宫畅谈。 赵无忧默不作声的跟在父亲身后,极尽恭谨小心之能。 “为父要去一趟内阁,你回丞相府候着。”赵嵩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 赵无忧俯首,“是!” “脸色还不错。”赵嵩凝眸看她,“药吃完了吗?”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作揖,“回父亲的话,父亲留下的药,无忧都吃完了。”顶上长久没有回应,赵无忧也不敢多说什么。 良久,才听得赵嵩平静道,“我会让陈平把药尽快炼制出来,你回去等着吧!” “是!”赵无忧点点头。 “抬起头来!”赵嵩道。 赵无忧徐徐直起身子瞧着眼前的父亲,年过半百,却是精神烁烁,略带金色的胡子,与那冰凉的眸交织在一起,极尽威严与森冷之意。 除了面对皇帝,赵嵩很少笑,这一张无温的脸上,鲜少流露出情绪浮动。 是以从小到大,赵无忧对于自己的父亲,都保持着恭敬与谦卑的顺从,温和得如同猫儿。可赵嵩心里很清楚,这丫头不过是敛了爪子的狮子,她的战斗力不亚于朝堂上的任何朝臣。 所以他离开京城的时候,才会放心的把朝政交给她。 “爹!”她终于低低的喊了一声。 赵嵩如释重负的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这段时日爹不在京中,你着实辛苦了,回去我有话要问你。” “是!”赵无忧抿唇离开。 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赵无忧敛眸站在原地许久,而后才转身离开。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赵无忧面色微沉,心里头想着事儿。 爹说,有话要问她。 想来便是问穆百里册封九千岁一事吧?夏家已是扶不起的阿斗,这一仗打得还算漂亮,是以整体算起来,也是功过相抵。 思及此处,赵无忧如释重负。 刚走到拐角处,赵无忧还来不及反应,当即被人捂着嘴拉到了角落里。身后是熟悉的温暖,她眉心一蹙,当即一口咬在他的虎口。 穆百里也不缩手,只是安静无奈的望着她,“属狗的?” “这是皇宫,岂容你这般放肆!”她挣脱,忙不迭整理自身衣裳,免得被人瞧出端倪。 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她跟前,穆百里意味深长的望着她。 赵无忧凝眉,快速环顾四周,确定无人,这才伸手轻轻抚过他手背上的齿痕,暗啐了一句,“矫情!” 他道,“谁咬的谁来抚平。” “我要出宫回丞相府,爹爹必定会问起有关于你的事情,我会实话实说,你自己看着办吧!”她话语间极尽无情,似乎连半点为他遮掩的意思都没有。 她本就不是多情之人,只不过到了他身上,便有些情不由衷。然则这世上很多事,不是一句情不由衷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的。情不由衷,身不由己。 奈何时事造人。 穆百里笑道,“这便是你的放人一马?” “那又当如何?我爹是什么人,你又不是第一次接触。他要知道的事情就一定会知道,我若是隐瞒,吃亏的是我。”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抬步往外走,“以后莫再宫里接触,免得教人看见,到时候不光是你,连我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穆百里相信。 他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将一支骨笛塞进她手里,“这次别喂狗了。”语罢,头也不回的离开,好像方才那温柔相待之人,并不是他本人。 赵无忧先是一愣,而后下意识的捏紧了掌心的白玉骨笛。 她送他玉笛,他还她骨笛,还真是礼尚往来,却是一点都没有新意。她撇撇嘴,不过这一次她真的没有打算再喂狗。小心的收入袖中,赵无忧朝着宫外走去。 宫门外头云筝和奚墨已经守在了马车旁,赵无忧瞧着不远处渐行渐远的东厂车队,终于敛眸上了马车。到了街口,云筝便下了马车,赵无忧让她去儒墨轩买点上好的徽墨。 奚墨凝眉,“公子,便让云筝一人去吗?” 赵无忧在车内揉着眉心,“她惯来知道我的习惯,不会买错的。” “是!”奚墨俯首。 马车朝着丞相府而去,云筝快速进了儒墨轩。 儒墨轩的老板是认识云筝的,这礼部尚书的贴身婢女,每月都来这儿为尚书府置办笔墨纸砚等物。见着云筝进来,老板笑盈盈的上前,“云筝姑娘。” 云筝含笑点头,“公子听说你们这儿新进了一批徽墨,便让我过来看看。” “上等的徽墨,刚刚开出来的一批好料子。”老板殷勤的领着云筝去了后堂,“一般人过来,我还不敢给,但是云筝姑娘是这儿的老客人了,咱有好东西也不能藏着!” “我自己挑吧!”云筝瞧着架子上那一排墨砚,眼睛微微发亮。 “好!”老板点点头,“姑娘若有需要,可叫唤我一声,我在前堂做生意。” “无妨!”云筝颔首。 老板出去,云筝便开始仔细的挑选墨砚,公子要的东西,她当然得仔细一些,决不能有所差错。蓦地,她欣喜的拿起一块墨砚,这上头刻着一枝梨花,正和她的心意。 云筝取出墨条轻嗅,眉目间晕开满意之色。 腰上陡然一紧,身子瞬时僵在当场。有熟悉的感觉,从身后袭来,她只觉得手上抖了抖,险些连这砚台都握不住。 耳畔,是他熟悉的声音,“我等你很久了。” —————————— 赵无忧回了丞相府,早前她便已经让人收拾了丞相府以待父亲归来。如今父亲去了内阁,必定是与诸位内阁大臣商议他离开京城之后的诸事,有些东西她是瞒不住的。 回到自己的房间,赵无忧默不作声的伫立窗口,负手而立的望着外头的生机勃勃。下过一场绵绵细雨,外头的景色愈发苍翠欲滴。 奚墨端着果茶进门,“公子?” “云筝还没回来?”赵无忧问。 奚墨颔首,“是!估计是有些耽搁了。” 赵无忧轻叹一声坐定,抿一口香甜的果茶,“你泡的果茶,终究比不上云筝的。” “是!”奚墨笑道,“云筝惯来便会这些东西,深谙公子的喜好,奴才自然是比不上的。”转而又道,“好在相爷回来了,公子终于可以好好的歇一歇。” “歇一歇?”赵无忧笑得温和,眼睛里却是无温冰凉,“这世上能喘气的就不能歇着,真当能歇一歇的,也只有那些长埋地下的。” 奚墨一愣,公子这是怎么了?倒是听出几分多愁善感的滋味。 轻咳两声,赵无忧道,“你且让人盯着宫门口,若是相爷出宫,必要及时报我!我躺会,有些累了。” “是!”奚墨行了礼便退出去。 门窗紧闭,她取出袖中的骨笛,这莹润之色比此前他送她的那根更好。指尖轻柔的拭过上头的音孔,赵无忧含笑握在掌心,能握住的时候就得握紧,别等到来日握不住了才想要拥有,那时候才是悔之晚矣。 蓦地,她又想起了自己脖子后头的那个印记。想了想便起身朝着铜镜走去,而后微微解开衣裳,扭头去看镜子里的印记。 那印记好像有些变化,这椭圆形越发膨胀。 赵无忧有些害怕,这东西该不会无限蔓延,最后遍布全身吧?若是如此,她岂非会变成怪人?这到底是什么蛊?她想着,自己虽然身子不好,好歹这张脸还是挺满意的,若然变成怪物变成如活人蛊这般,可怎么得了? 许是真的有些害怕,她眉头紧皱,心下微凉。 无奈的轻叹一声,怪事年年有,今年还真当特别多。 云筝回来的时候,赵无忧正靠在软榻上休憩。 “怎么才回来?”奚墨问。 云筝深吸一口气,“这批徽墨品种繁多,我挑了好久才挑中能让公子满意的,是故耽搁了一下。”她看看紧闭的房门,“公子睡着了?” “方才里头还有动静,这会倒是安静了。”奚墨也不敢肯定里头的赵无忧是不是睡着了。 却听得里头传来清晰的声音,“云筝。” “奴婢在!”云筝推门而入。 赵无忧靠在软榻上,眉目微合,看上去应该是小憩了片刻,而后被他们的说话声惊扰了。她半拢着薄毯,慵慵懒懒的睁开眼眸看向渐行渐近的云筝。 云筝行礼,“公子,奴婢回来了。” “怎的耽搁这么久?”赵无忧问。 云筝低头,神情微微异样。 心下微沉,赵无忧又道,“罢了,起来说话!” “多谢公子!”云筝起身。 赵无忧看了一眼她微微蜷握的手,“东西买到了?” “是!”云筝颔首,终于抬头望着眼前的赵无忧,“该买的都买了,该到的也都到了。” 赵无忧敛眸,“那便最好,我明日就会启程前往富州黎阳城。” 云筝陡然瞪大眼眸望着眼前的赵无忧,“公子?”想了想,扑通一声跪在赵无忧跟前,“请公子带上奴婢,不管公子在哪,奴婢愿为公子当牛做马。就算是为公子死了,奴婢也甘之如饴。” “死还不简单吗?活着才是难处。”赵无忧轻叹一声揉着眉心,“你的心思我知道,只不过这一趟还是让素兮陪着我去吧!此行我会带着含音前往,你知道我的意思。” “奴婢知道,可是公子——”云筝欲言又止。 赵无忧意味深长的望着她,“我知道你的心思便已足够,剩下的是我自己的事儿。云筝,黄泉路一路坦途,活人的路才真当坎坷。我不指望你能替我生死,我只希望你能珍重自身。保全了性命才是万事的开端,若贸贸然的死去,一点价值都没有。” 云筝圈红了眼眶,有些哽咽,“奴婢谨遵公子教诲,铭记在心绝不敢忘。当物尽其用,人尽其能。” “那便对了。”赵无忧笑了笑,“起来吧!” “是!”云筝行了礼,深吸一口气望着眼前的赵无忧,“公子会没事的!” 赵无忧倒是不以为意,依然是淡淡然的姿态,“有事没事,天意人为都是命中注定。你也不必担虑,做好你的本职便是对我最大的回报。惟愿天下太平之日,你我还能好端端的,像今日这般说话。” 云筝笑得艰涩,“奴婢还得伺候公子一辈子呢!” 闻言,赵无忧眸色微暗,“一辈子太长,谁知道今后会怎样呢?你出去吧,我再歇一会。” “是!”云筝行了礼,小心翼翼的退出房间,而后面对着房门站了很久。 “你这是怎么了?”奚墨不解。 云筝敛眸,神色有些僵冷,“没什么,只是觉得公子太累了。” “公子劳心劳力,为人太过聪慧,当然会累。”奚墨轻叹。 云筝扭头望着他,“我只希望公子每天都能开开心心的。” “公子如今官拜一品,有什么不开心的?”奚墨笑道,“你们女子,就是喜欢多愁善感。我就瞧着公子这样挺好的,凡是想做的事儿总是能成,多好啊!” “你懂什么!”云筝白了他一眼,而后不再说话。 房内,赵无忧只觉得头疼,揉着眉心始终难以成眠,也不知道这个时候穆百里在做什么?她已经警告过他,父亲回来之后怕是就要对东厂下手了,也不知他是否做好了准备。 父亲可不像她这般柔弱,若然真当要对东厂下手,那便是大刀阔斧。她擅人心,而父亲却是真正的心狠手辣,一旦决定下手便绝不会改了主意。 转念一想,这穆百里又不是头一回当父亲的敌手,若是东厂能这般轻易就被端掉,也不至于让东厂猖狂至此。她突然有些后怕,自己早前的欲擒故纵之计,会不会成为击败东厂的最后一招? 也许最后的最后,是她亲手埋葬了东厂的一切。 心头微颤,她一下子弹坐起来,只觉得身上寒凉。 穆百里没有回千岁府,而是去了蝶园。 陆国安跟在穆百里身后,心头算了算,这千岁爷已经好久没有来蝶园了,上一次来蝶园还是什么时候呢?好像是去金陵城之前。 今儿这是怎么了? 看得出来,千岁爷有心事。 穆百里也不说话,缓步走进了拱门,而后一如既往的没有出来。 这蝶园森森,今日下着雨,四下都透着阴森的寒气,足以凛冽入骨。穆百里穿着斗篷走在那鹅卵石小径上,雨水沿着斗篷的边缘缓缓而落,无声无息。 站在那一扇雕工精致的木门之前,他伸手便解开了身上的斗篷,随手搭在栏杆上。 轻叹一声,终是推门而入。 房间里很空旷,这里的窗户都被厚厚的帷幔遮着,屋内透不进一丝光亮。华贵的靴子踩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顿的往里头走去,身后的房门快速合上。 漆黑的屋子里,只听得一声石门开裂的声音,而后快速湮没在无尽的黑暗中。 陆国安在外头守着,不由的轻叹一声,瞧着绵绵细雨。不过看这天气,到了今夜想来能止。也不知千岁爷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又想起来蝶园走走? 千岁府那么大,不好吗? 绵绵细雨最是让人多愁善感,穆百里进去了很久都没有出来,陆国安想着,估计要到晚宴时分千岁爷才能出来,那便继续等吧! 谁也不知道蝶园里面有什么,穆百里在这里藏了什么。 不过雪兰一直在千岁府等着穆百里回来,喜服已经送到了,此刻就摆在她的案头。镜子里的自己,一袭嫁衣如火,面容娇艳至极。 便是那些婢女都忍不住惊叹,这样的国色天姿,被这嫁衣衬得越发倾城无双。 可她想要他看看,即便他不爱她,她也希望把自己最美的姿态,完整的展现在他面前。奈何这穆百里一直没有回来,早就听说散了朝,按理说也该回府了。 雪兰起身,缓步走出门口,而后四下张望了一番。没能看到穆百里回来,她有些失落。问了问身边的婢女,也都说千岁爷还没回来。 “他会去哪儿?”雪兰垂眸。 想了想,她突然苦笑两声,“是去找他了吗?” 王少钧原本一脸欢喜的望着雪兰,雪兰这一身嫁衣的模样,让他想起了过往的美好。曾经某个时间点,她嫁给他为妻,也是这般的美艳动人,让人无可抗拒。也是在那一夜,她做了一回他的女人,让他享尽了她所有的美好。 现在回想起来,那依旧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 可现在呢? 他的女人不高兴,即便穿上了大红喜服,她的脸上依旧没有笑容。她在等穆百里,可穆百里却不知身在何处,也许跟赵无忧在一起。 一想起赵无忧,王少钧的脸色已经黑沉到了极点。上次因为赵无忧,雪兰挨了鞭刑,替他受了那么重的伤。如今若是再因为赵无忧,而让雪兰不高兴,王少钧便越发觉得赵无忧该死。 “你别不高兴。”王少钧望着雪兰,“要不我去找找?” “你出得了东厂的大门吗?”雪兰冷飕飕的剜了他一眼,“王少钧,我的事不需要你插手,你最好安分守己别给我添乱。千岁爷回来也好,不回来也罢,都跟你没关系。” “我只是想让你高兴点。”王少钧忙道。 雪兰眸色无温,“我高不高兴,跟你有关系吗?你是谁?你以为现在,你还有资格管我的喜怒哀乐?王少钧,认准自己的身份,你不过是个奴才,没资格管任何人的事情。做好你自己的事儿,别让自己成为没有价值的废物。” 王少钧俯首不语,只是下意识的攥紧了袖中的拳头。 长长吐出一口气,雪兰转身回到房内,仿佛是动了气,砰然关上了房门,将王少钧关在了门外。 瞧着紧闭的房门,王少钧眯起危险的眸子。这赵无忧果然是个祸害,看样子是不能留了。思及此处,王少钧快速转身离开。 到了入夜时分,宫中歌舞起,雨后万物生。这一派欢歌笑语,看上去其乐融融,还真是一副国泰民安的好风景。 宫宴之上,一张张喜笑颜开的容脸,一个个谈笑风生的愉悦,君臣同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大邺朝堂是怎样的和谐,却不知这阴暗处,那些见不得人的生死勾当,是怎样的惨烈无状。 赵无忧不能喝酒,上次喝了酒还出血,是故这一次,她只能喝点开水。小腹有些胀痛,可这宫宴刚刚开始,她也不好现在就走,好歹得待一会再说。 赵嵩领着文武百官朝着皇帝敬酒,果然是百官之首的风范。 喝着水,赵无忧面色泛白,悄悄看了一眼对面不远处的穆百里。如今他是九千岁,是以他的身份一点都不逊色于她爹这个丞相。 可赵无忧深知父亲的脾气,虽然赵嵩不会对皇帝有什么意见,然则他此生最看不起的便是阉人,最恨阉党把持朝政。如今穆百里还坐上了千岁爷的位置,可想而知在赵家眼里,这穆百里已到了该死至极的地步。 抿一口水,赵无忧扭头望着自己的父亲,她现在是太子少师,官拜一品,身居丞相之下,所以能就近坐在父亲身边。悄悄的看了一眼父亲的脸色,正巧让赵无忧捕捉到,父亲与穆百里的眼神交汇。 她不动声色的静观其变,看样子这两人各自打着算盘。只是父亲回来也没有动手,甚至在皇帝面前都没有提及东厂,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下午的时候她睡着了,等到时辰到点了云筝来唤她,才知道该去赴宴了。 云筝在旁伺候着,约莫是觉得赵无忧的面色有些不太对劲,想了想便压低声音道,“公子,你是不是——是不是那个?” 赵无忧垂眸,小腹处隐隐胀痛,似有些不太对劲。她的时间一向不准,乱得连她自己都算不清楚,是故她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 揉着小腹,手上凉得厉害,赵无忧的一张脸泛着异样的青白。 赵嵩蹙眉望着她,“怎么回事?” 被威严的父亲一瞪,赵无忧不动声色的直起身子,一如既往的保持温润笑意,“孩儿有些不太舒服,约莫是个人问题。” 她说得很隐晦,而手却恰当好处的贴在自己的小腹处。 赵嵩也不是傻子,赵无忧毕竟是个女儿家,有些东西的确是有些麻烦。不悦的凝眉,赵嵩冷了音色低低道,“去吧!” “那皇上——”赵无忧犹豫。 “为父自有主张。”赵嵩端起杯中之酒,转身朝着皇帝而去。 皇帝本就是好酒之人,自然与赵嵩举杯对影。以至于赵无忧悄悄离去也未能察觉,不过穆百里却是察觉了赵无忧的异样。 她走得有些踉跄,身子微微蜷起,约莫是不舒服。 穆百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心道:难不成是犯了旧疾? 思及此处,穆百里朝着不远处的陆国安使了个眼色,陆国安会意的点头。他是看到赵无忧离开的,想着咱家千岁爷估计是不放心,所以让他去看看。 当奴才的别问太多,照办就是。 穆百里自然是无法脱身,尤其是赵嵩还在。不过现在,他倒是不急着凑上去。赵嵩现在是皇帝跟前的红人,是出使邻国归来的忠臣良将,是以现在去跟赵嵩抢风头极不明智。这个时候,穆百里得安静下来,把所有的风光都让给赵嵩这个“功臣”才对。 杯酒入腹,视线不自觉的落在那空空荡荡的位置上,穆百里的喉间微微滚动,下意识的捏紧了杯盏。 且说这陆国安急急退席,紧赶着去追赵无忧。却发现赵无忧正捂着肚子窝在花园一角,口中发出低低的呻吟,好似极为痛苦。 陆国安环顾四周,确信无人这才疾步上前,“赵大人?” 赵无忧一惊,骇然盯着眼前的陆国安,“你来干什么?” “千岁爷不放心赵大人,差了卑职过来看看,赵大人身子不适,是否需要传御医?”陆国安不明就里,只想着这赵无忧可莫出什么事,否则千岁爷那里不好交代。 云筝拿着暖炉跑回来,乍见陆国安在场,当即有些尴尬的望着赵无忧。 “给我!”赵无忧疼得唇色发白。将暖炉抱在自己的小腹上,赵无忧白了陆国安一眼,“留着你的御医给你家千岁爷看病吧!” 语罢,云筝抚着赵无忧缓缓离去。 陆国安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赵大人是怎么了? 第162章 赵嵩的试探 陆国安当然不知道赵无忧这是怎么了,甚至觉得这主仆二人都怪怪的,不过转念一想,还是赶紧回去复命才是,免得千岁爷担心。 花园一角,穆百里挑眉望着陆国安,“受伤了?” 陆国安不确定的点点头,“约莫是。” “如何确定?”穆百里不解,好端端的怎么会受伤?难道是谁下了手?然则怎么想都不太对,毕竟这赵嵩刚刚回来,朝廷官员巴结赵家还来不及,谁敢对赵无忧下手,这是老虎头上打苍蝇,自己找死吗? “当时卑职瞧着云筝给拿了暖炉,赵大人一直捂着肚子。临走的时候,卑职瞧着赵大人的衣服上有少许血迹,也不知是哪儿伤着了。”陆国安一五一十的回答。 听得这话,穆百里微微蹙眉。 “爷,谁这么大胆,敢在这个节骨眼上伤了赵大人?”陆国安还是没想明白。 闻言,穆百里剜了他一眼,冷斥一句,“多事!” 于是乎,陆国安又愣了,千岁爷好像什么都知道! 宫宴什么时候结束的,赵无忧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肚子疼,喝了红糖水也不顶用。最后还是云筝想了法子,去找了温故。 温故一开始也没明白云筝的意思,还以为云筝这般着急是因为赵无忧旧疾犯了。哪知到了赵无忧的房间,见着赵无忧这般狼狈的模样,当下便拍着大腿明白。 敢情这是女儿家的毛病犯了! “还傻愣着干什么?”赵无忧已经连吼的气力都没了,疼得厉害就开始在床上爬。站着不行,趴着不行,躺着不行,坐着也不行。总之,她遭了大罪,便是犯了病也没这般厉害。 “我马上去煎药。”温故转身就往外走。 云筝急了,“公子这次迟了四个月,没成想这一来又是这样的疼痛难忍。” 赵无忧跪在床上,蜷着身子趴在那儿,疼得直作呕。她开始干呕,一张脸已经难看到了极点。疼的时候,她觉得连刀口都有些隐隐作痛,疼得人四肢疲软。 当温故急急忙忙的端着药进来的时候,赵无忧连说话的气力都没了,整个人脱了血色,虚弱得吓人。 “体内寒气太甚,你还是不肯将你平素吃的药给我看看吗?”温故凝眉。 “暂时没了。”云筝急道,“温大夫暂且别说药的事儿,还是赶紧让公子舒坦些吧!” 温故揉着眉心,“这你们女儿家的事儿,我也不好插手啊!我这里头有些活血散瘀和止痛之药,拿捏了分量不会让你太难受,但是也只治标不治本。我只觉得你这体寒之症,倒有些日积月累的意思。” “说什么胡话?”赵无忧觉得小腹处暖和了不少,疼痛稍减,这才发出孱弱的声来,“这毛病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十个女人九个寒,你是大夫,又不是没见过。” “可我没见过像你这样脉象阴寒的。”温故焦灼。 赵无忧眸中之色陡然变得狠戾起来,“你敢保证,不是因为我自身缘故吗?” 温故知道她的意思,约莫是指她身上的蛊。 “不!”温故斩钉截铁,“绝对不是。” 闻言,赵无忧眉心一蹙,“你敢肯定?” “我敢发誓!”温故深吸一口气,瞧了云筝一眼。 云筝会意的退出房间,只留了温故与赵无忧二人面面相觑。 “你身上的蛊,不可能让你体寒,相反的在你危机之时它还能护你无虞。你还记得赵无极那两刀吗?赵无极是什么人,想来你自己心里清楚。他要杀你绝对不会手下留情,否则就不会连捅两刀确保你能死去。我说你当时存了一口气,其实是你体内的东西在及时的护住你的心脉和你胸腔里的一口气。”温故望着她。 听他的语气,倒是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或者撒谎。 因此赵无忧不说话,便静静的听着温故继续往下说。 温故继续道,“是以我觉得是你一直以来吃的药有问题,你的体内寒性极列,似乎是在遏制着蛊的成长。请恕我直言,这药还是别吃了!” “我若不遏制蛊毒的蔓延发展,恐怕会死得更快。”赵无忧颤动着薄唇,“这到底是什么蛊?” 温故定定的望着她,“你自己看不出来吗?” “不过是个椭圆形的形状,我又不知道是什么蛊。”赵无忧冷然。 “唯有温暖,方可破茧成蝶。”温故敛眸低语,“我说过,这是巫族世代守护的东西。”他意味深长的望着她,“蝴蝶蛊。” 眉睫陡然扬起,赵无忧心头一窒,“蝴蝶蛊?” “该说我话,只能到此为止,有些东西我不能全部告诉你。”温故轻叹一声,“终究是我们巫族的秘密,虽然蝴蝶蛊不知为何落在你身上,但——既然事已至此,我们谁都没有选择。” “所以你对我是一种守护?”赵无忧有些释然。 “是!”温故俯首,“是故你可以对我放下戒心了。” 赵无忧笑得凉凉的,“你觉得你一句守护,我便要对你放下戒心吗?温故,不,我应该叫你一声扎木托,你觉得我就这么好骗吗?” “你觉得我在说谎?”温故凝眉,“蝴蝶蛊这么大的事情,我有必要撒谎吗?” “当然有必要!”赵无忧觉得好多了,这止疼效果还真是不错,然则一张脸,依旧是煞白如纸,“你可听过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音落,温故一时语塞。 这倒是实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曾几何时,族人也用这话来警告过他,毕竟当年的慕容也是异族,并非巫族之人。可后来呢? 温故走出了房间,后来渐渐的,慕容用自己的真心打动了族人。他望着夜空里厚厚的云层,心里头却想着那个消失了这么多年的女子。 那年的慕容,何其风华,何其绝世。他始终还记得,她穿上嫁衣的模样,还记得他们亲许诺言时的真诚。对着神明发誓,誓言此生不离不弃。 低头的时候,有东西从眼睛里滚落,无声无息的落在地上,谁都瞧不见,谁也听不见。能感同身受的那个人,此刻也不知身在何处了。 温故走了之后,云筝便快速进了门,“公子?” “没事,好多了。”赵无忧只觉得出了一身虚汗,身上松了不少。 云筝搀着赵无忧起身,她趴在床榻上已经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是以如今自己都直不起来了。门外一阵风,赵无忧突觉得胳膊上一松,然后云筝一声叫,便被人丢了出去。 紧跟着,赵无忧便觉得自己被人打横抱了起来,还来不及喊出声,便听得顶上传来某人带着少许喘息的磁重之音,“还疼吗?” 这话一出口,赵无忧噗嗤笑出声来。她笑得不能自己,抱着怀里的暖炉,身子都微微的抖动着。 他也不恼,只是坐在床边上将她抱在怀里,等她笑够了再说。 良久,赵无忧也觉得无趣,这才敛了笑意,抱着暖炉想着他哪来这好耐心? “怎么不继续笑了?”他问。 “你都不笑,我一个人笑也没什么意思。”她挣扎了一下,想要下来,奈何方才趴得身子僵硬,这会子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穆百里低头望着她,“这人呢就得笑,笑一笑气色都好多了。” 她白了他一眼,“千岁爷一身酒气的闯入我这尚书府,就不怕被人当成刺客抓起来,然后送到五城兵马司?到时候我爹一声令下,咱们千岁爷就会被扭送到殿前。” 穆百里想了想,“这倒也好!” “好在何处?”她问。 他一本正经道,“当着皇上的面,本座就跟丞相大人提亲呢!”语罢,他伏在她耳畔低语,“生死一处,同穴而居,真当是极好的结果。” 她挑眉,“想得美。” 她挣扎了一下,终于从他身上面下来,略带无力的坐在他身边。可这床柱有些凉,她干脆又靠在了他身上。好歹他身上暖和,能借着肩膀休憩。 他干脆伸手拦了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膝上,如此一来更舒服一些。做完这些,他便伸手摁在她的小腹处,惊得赵无忧当下握住他的手。 穆百里的眼睛里带着笑意,尤其是看到赵无忧这般紧张的姿态,他倒是显露出几分得意,“怎么,怕本座这个时候折腾你?” 赵无忧抿唇,“你不就是想让我告诉你,我是来了月信吗?” 闻言,穆百里一本正经的取笑,“赵大人终于像个正儿八经的女子了。” 她当下坐起身来,“穆百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他瞧着她紧抱着暖炉的样子,突然别过头忍俊不禁的偷笑。 下一刻,赵无忧捏起他的下颚,强迫他对着自己,“我自然是正儿八经的女子,可不像千岁爷,并非正儿八经的男儿,可脑子里却想着正儿八经的男子,想做的事儿。” 她一溜儿的顺口溜,打着脸却没有半个脏字。 但戳在人的心坎上,还真是针针见血,偏生得你有找不出她话语中的错处。她说错了吗?没错!一点都没有错! 所以错在哪儿呢? 穆百里想着,错在她今天身子不适,所以这嘴巴上就更毒了一些。 无奈的轻叹一声,穆百里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拽着她躺回去,然后温柔的替她揉着小腹,“这样会不会好些?”他的手法自然是最好的。 赵无忧先是一愣,而后不敢置信的望着穆百里。 他是想给她揉肚子? “不然你以为本座闲得慌吗?”他有些嗤鼻,“就你现在这身子骨,本座还怕一不小心把你给掰折了,到时候还得给你接回去。这断胳膊断腿的,来日落个疤,真当可惜了。原就长得丑,这么一来就更丑了。” 赵无忧也不理他,他哪回不嫌她丑? 心头一万个腹诽:你好看,你好看!天底下就你好看!你好看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当了太监?我纵然不好看,可好歹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女儿家。 “又在心里骂人?”他揉着她的小腹,享受着属于她的眸色幽幽。 赵无忧快速敛了心思,“千岁爷肯屈尊纡贵,我这厢感激不尽,哪敢骂你呢!” “好些吗?”他又问。 “方才温故已经给我开了药。”她将手伏在他的手背上,眸中微恙,“穆百里,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能如实回答我吗?” 穆百里望着她,而后敛眸道,“你且说说看。” “我问你,你可知道我身上的蛊,到底是什么蛊,有什么用处吗?”她问。 “温故没告诉你?”他反唇相问。 赵无忧望着他,“温故有没有告诉我,对我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希望你来告诉我。” 穆百里盯着她看了良久,许是在揣度着她这一次是说真话,还是在诈他?这丫头的嘴里总是半真半假,总是没半句实话,所以她的话你得变着法的听。可能要倒着听,可能要横着听,也可能装作听不见。 “为何不敢说?”她问,“是因为蛊毒成熟之际,便是我死去之时?你舍不得我,还是舍不得我身上的蛊不能为你所用?” “喂不熟的白眼狼。”他低吐一句。 赵无忧还是摁着他的手,“然后呢?” “真当想知道吗?”他问。 “是!”她点头。 也许是月信的缘故,让今日的她变得格外的多愁善感。也许女人来了这个东西,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都格外的脆弱,是故在某些东西上便形成了一种执念。 “听说过蝴蝶蛊吗?”他问。 赵无忧点点头,“听过。” 穆百里望着她,眼睛里的光有些锐利,可想而知这温故应该是给了她一些心理准备的。深吸一口气,穆百里徐徐起身,缓步朝着不远处的窗口走去。 负手而立,驻足窗前,他只是将背影留给她。 赵无忧定定的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头有些莫名的微恙。恍惚间,她觉得这个时候的穆百里跟平素都不太一样,似乎有些悲凉,隐约透着一些感伤。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穆百里,可她看不见他的脸,是以不知道此刻的穆百里心中到底在想什么。有那么一瞬,赵无忧突然后悔了,后悔不该去试探,后悔不应该问太多。 该说的温故已经透露了不少,她已经做到了心里有数,其实真当没有必要再去试探穆百里。 “蝴蝶蛊是巫族的至宝,是巫族历代的传承,只会传承给圣女,而圣女在老去之后将死之前,传给下一代的圣女。这是巫族的传统,是不可更改的族规。圣女必须要有极高的悟性,对蛊有极好的控制力。巫族能控制蛊创造蛊,但坚决不许滥用蛊毒害人。”穆百里娓娓道来。 他的音色之中透着一种沉重的悲凉与沧桑,带着让人极不舒服的压抑,“巫族的最后一代圣女叫慕容,想来温故肯告诉你蝴蝶蛊的事情,必定也会告诉你有关于慕容此人的存在。我见过慕容,虽然只有数面之缘,可我对她印象深刻。” “那是个极为美丽的女子,聪慧过人,天赋过人。她承载了蝴蝶蛊的宿主,成了巫族的圣女,那一日还是我父亲亲自赋予了她圣女的位置,她对着神明发誓,将永远守护巫族与皇族。” 眉睫陡然扬起,赵无忧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皇族? 巫族与皇族? 这皇族是哪个皇族? 难道眼前的穆百里,还出身皇族?他的父亲到底是谁?有一个皇族的父亲,那他岂非……顿了顿,赵无忧眯起了危险的眸子,难道他在编故事? 否则,他怎么敢告诉她实情?不要命了?纵然她喜欢他,可他们之间还隔着赵氏一族,权力的纷争,他如何敢这样大意的放下戒备? 也许正是抱定了赵无忧不会轻信的心思,所以穆百里所说的那些东西,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回眸的时候,带着那意味深长的笑意,眸光凉凉的落在赵无忧身上。 “你这样看着我作甚?”赵无忧凝眉。 “巫族的至宝在你身上,这便是命中注定。”他迈开步子,缓步朝着她走来,最后居高临下的站在她面前俯看着容色苍白的赵无忧,“懂?” 赵无忧嗤笑两声,“就因为这个东西,你便觉得我也该跟巫族一样守护你们皇族?穆百里,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幼稚?这蝴蝶蛊非我所愿,却落在我的身上,我恨它憎它还来不及,你觉得我会听从这蝴蝶蛊的支配,心甘情愿的当你的狗腿子吗?” “你难道不知这巫蛊之祸吗?”穆百里笑得凉凉的,“这世上有无数的蛊,很多蛊能吞噬人心。这活人蛊你不是见过了吗?时日长久,蛊毒深入骨髓,人性逐渐抹去,最后取而代之的是蛊的思想。” “你的意思,这东西是活的?”赵无忧敛了面上所有表情。 穆百里坐在床边上,轻柔吻上她的薄唇,“那你以为呢?蛊已成虫,有自己的思想,所以一旦蛊进入到人的身体,就会逐渐影响宿主的意识,时日长久便会取而代之。” “你少吓唬我,这世上岂能有这样的东西。”赵无忧别过头不理他。 穆百里轻叹一声,“那便请赵大人,拭目以待!” 下一刻,她一把捏住他的手腕,只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噗噗跳得厉害,“我问你最后一句,若我真的被蛊毒吞噬,你当如何?” 他斜眼睨着她,“你觉得呢?” 她翻个白眼,“回答。” 穆百里瞧着她素白的手,死死扣着自己的手腕,只觉得心里发笑,“那本座只好勉为其难的收了赵大人为自己所用,赵大人只好充当本座的狗腿子。” “说了等于没说。”她撇撇嘴。 “那你想听什么?”他问,“你想听什么,本座就与你说什么。” 赵无忧想了想,“说说你是怎么进宫的吧!” 穆百里笑了,“这么快就像嫁入千岁府了?” 她似有些恼,“不说便不说吧,谁稀罕跟你那宝贝疙瘩抢什么千岁府夫人之位。” 他笑得温和,如同摸着小猫小狗般,轻柔的拂过她有些凌乱的发,“都醋了还说不稀罕,你若不稀罕,那本座明日再来。”语罢,他作势起身。 “我明日就出发了。”她道。 他点点头,“知道。” “齐攸王要回来了,你可知齐攸王与我父亲一样,最恨你们阉党。”赵无忧抿唇,“他是皇上的弟弟,昔年也是他一力帮扶先帝,才会有今日的亲王待遇。” 齐攸王迄今未娶,是故皇上对他足以放一百二十个心。赵无忧深知这齐攸王不简单,可有些话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穆百里也不是傻子,对于赵无忧的担虑,他早就想到了。 “你怕吗?”他问。 赵无忧轻咳两声,“你觉得是你的威胁大一些,还是我的威胁更大?我有什么可怕的,最不济上头还有个丞相父亲,就算要祸连九族,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那倒是!”他点点头,“此行黎阳城,自己路上小心。” 赵无忧苦笑两声,“你还是好好想着,该如何与我爹平起平坐吧!等我从黎阳城回来,就该来问千岁爷讨杯喜酒喝了。”说到这儿,谁都没有再说话。 屋子里,漾开诡异的沉默。 “你该走了!”赵无忧下了逐客令。 穆百里望着她,“你穿嫁衣的样子很好看。” 而后,便什么都没了。 烛光摇曳,某人又窜出了屋子。赵无忧靠在床柱处揉着眉心,这尚书府的墙还是不够高啊!哪天修得难如登天,看他还敢不敢进来。 虽是这样想着,可心里还是暖暖的。云筝进来的时候,有些狼狈,方才被丢出去的时候,肩膀撞在外头的廊柱处,现下还疼得厉害。 “没事吧?”赵无忧问。 云筝摇摇头,面色有些泛青,“公子觉得如何?” 赵无忧将暖炉递给她,“都凉了,让奚墨去换个!” “是!”云筝转身将暖炉递给奚墨,奚墨便屁颠屁颠的离开。 “素兮回来了吗?”赵无忧问。 “是!”云筝俯首,“已经在准备上路事宜。” 赵无忧点点头,伸手去揉着小腹,方才他便是这样做的。这厮八成是知道她犯了什么病,也难为他一个太监,知道女人月信的时候,最难受的便是小肚子疼。 “公子?”云筝张了张嘴,“让奴婢跟着去吧!此去黎阳城路途遥远,奴婢不放心公子。” “陈平明日就会把药送来,你有什么可不放心的?”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此去黎阳城虽然有些路程,但有素兮陪着,她那一身功夫,你还有什么信不过的?” 云筝抿唇,“奴婢不是信不过,奴婢是担心公子的身子。” “没事!”赵无忧望着她,眸色微恙,“倒是你自己,注意分寸。” 云筝行礼,“奴婢明白!” 赵无忧长叹一声,阖眼安睡。 而千岁府那头,却有人彻夜难眠,有人不安于室。 当穆百里回到自己的房间,瞧着桌案上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大红喜服,便想起了那一夜。那一夜的嫁衣如火,那一夜的女儿红妆。 他仔细想了想,好像也就那么一次,看到赵无忧恢复女儿身的模样。指尖抚过喜服上的纹路,谁也不知道此刻的穆百里,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 赵嵩回来了,东厂要办的事儿,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扎木托如今随在赵无忧身边,他自然也不怕人跑了,毕竟赵无忧身上有蝴蝶蛊。 只是穆百里不明白,这么多年了,什么蛊都该彻底发作了,为何赵无忧身上的蛊,却始终保持着最初的状态,始终没有开化呢? 这其中,想来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儿。 第二天一早,赵无忧便整理了行装,先入宫跟皇帝此行,而后再去调了锦衣卫,其后便是休整军士等待出发的吉时。昨儿下了雨,可今儿却是阳光明媚,真当是出发的好时候。 赵无忧跟着父亲坐在校场外的休息阁中,心里微微有些异样。 “父亲可有何吩咐,需叮嘱无忧?”赵无忧俯身作揖。 “你给我跪下!”赵嵩音色低沉。 闻言,赵无忧心头咯噔一声,难不成昨儿个穆百里翻墙头,被父亲知道了?以为他们私相授受?还是说父亲以为她背叛了赵家,与东厂同流合污? 赵无忧跪在地上,“无忧谨遵父亲教诲,愿聆听父亲训导。” “为父不在京中的这段时间,你都做了什么好事,还以为我不知道吗?”赵嵩冷哼一声,端着一副威严的气势,居高临下的望着跪地的赵无忧,“夏家之事,你处置得极为妥当,可你纵容东厂肆意扩张,岂不知这东厂势力一旦扩展开来,来日若要收网亦是难上加难。” “父亲容禀。”赵无忧磕头。 “说!”赵嵩端起杯盏。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我也想过,如果肆意纵容东厂的势力扩张,来日可能很难收拾局面。可是爹有没有想过,为何我与父亲在皇上跟前总是小心翼翼?爹说过,君始终是君,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是以无忧以为,孙子曰,若欲擒之必先纵之。唯有让东厂的势力无限膨胀,皇上才会感知来自东厂的威胁。” “臣不臣,君不君的时候,便是咱们赵家的机会。如今后宫没有子嗣,皇上于东厂尚有依赖。等到后宫有了子嗣,皇上便会开始思虑百年之后的朝堂安稳。是以那个时候,东厂就会变成众矢之的,皇上第一个想除去的便是东厂。” 赵嵩冷哼,手中的杯盏重重置于案头,“这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 赵无忧不敢吭声,跪在那里没敢抬头。 “穆百里是什么人?你这点心思,还能瞒得过他吗?他既然有本事扩张势力,就有本事在皇上那儿坐得稳稳的。有朝一日,阉党横行,便是连皇上都压制不了,那时候便是你我的死期将至。”赵嵩愤然起身,“简直是胡闹透顶!” 赵无忧伏跪着,父亲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所以当时她也只是赌一把。这夏家当初便是赵家与皇家这般惯出来的,如今夏家覆灭,也算是恣意张狂惹出来的祸害。 对付东厂,却拿夏家的计策来故技重施,确实不太明智。 “为父还听说,你最近跟东厂走得很近。”赵嵩突然俯身蹲在赵无忧身前,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眸,死死盯着眼前的赵无忧,“你跟穆百里,似乎颇有交情。” “父亲从何处听来的胡言乱语,无忧生是赵家的人,死是赵家的魂。咱们赵家跟东厂斗了那么多年,无忧绝对不会跟穆百里有任何的牵扯。上一次只是皇上吩咐,让无忧与他一道前往平临城,为的是瘟疫之祸。父亲别听信谗言,误以为无忧真的生了旁心。”赵无忧磕头,“请爹明察。” “是不是事实,我一问便知。”赵嵩徐徐起身,“不过为父还是相信你的,毕竟你我是至亲骨肉。但是无忧,你必须看清楚自己的身份,端正自己的职责。这丞相府,尚书府,偌大的家业产业,一旦有所差池,那便是九族之害。你总不希望你我赵家,有所闪失吧?” 赵无忧俯首,“无忧明白,必定恪尽职守,绝不敢恣意妄为。” “无忧,你要知道咱们赵家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日的,若是来日你敢背弃赵家,爹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说这话的时候,赵嵩难掩叹息,“赵家也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你娘还在云安寺修行,为的便是你我之孽。可身在朝堂,多少身不由己,谁的手上不曾染过血呢?” “既然染了血,就断没有独善其身的可能。无忧,如今你是礼部尚书,又是太子少师,你该知道在皇上跟前,自己的分量有多重,肩上的担子有多沉。” 赵无忧敛眸,“是!” “你明白最好!东厂的事情,你便不必再插手,我会自己解决。”赵嵩瞧了一眼外头,“去准备一下,莫要耽搁了出行。” “是!”赵无忧行了礼,这才起身往外走。 目送赵无忧离去,赵嵩眸光渐冷,随扈陈平从外头进来,“相爷,药已让人带过去了,公子出行不成问题。”顿了顿,陈平有些不解,“相爷为何要试探公子?相爷当真怀疑公子生有异心?” 第163章 千里送出城 “有没有异心并不重要,我要的是她的实话实说。[..”赵嵩冷哼两声,拂袖出门。 陈平敛眸,不再多说什么。 事实上,对于赵嵩的意思,赵无忧心里还是清楚的。出了门,上了马车,穆百里虽然没有跟着,但是陆国安却是跟了上来。 对于穆百里的请示,皇帝倒是答应得很爽快。鉴于赵无忧此前曾经被无极宫的人行刺,让陆国安这样武艺高强之人随行,也是万无一失之举。 赵无忧没有意见,想来父亲疑心她与东厂有所勾结,也是因为穆百里突然将陆国安塞过来的缘故吧! 清点了人数,大部队便开始出城。 赵无忧是去接人,所以也不必皇帝领着文武百官相送。前面是御林军开道,左右是东厂锦衣随行,其后是五城兵马司点派的护卫军。 这般阵仗,也就是赵无忧方能安享。 出了城,赵无忧也没有看见穆百里的踪迹,估计这厮是不会来了。不过他不来倒也最好,免得叫丞相府的人瞧见,到时候又得被父亲训一顿。 等到出城甚远,素兮这才进得马车,“公子。” “都听见了?”赵无忧问。 素兮抿唇,“是。只是现在相爷开始怀疑公子与千岁爷有、有私,若是长此下去,只怕其祸不小。公子,是否要早作准备,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赵无忧倒是不以为意,“你真觉得我爹是在怀疑我吗?” 闻言,素兮一怔,“难道不是吗?相爷那口气,不就是怀疑公子与千岁爷之间有所猫腻吗?早前相爷不在京中,公子三番四次的去东厂,而千岁爷也曾登门造访尚书府,是以——” 赵无忧摆摆手,“我爹的心思,你若是顺着往下想,那才是中了招。”她凝眉,伸手挑了窗户帘子往外看,刚好能看到策马跟随的陆国安。别开视线,赵无忧瞧着外头极好的天色,蓝天白云真当是风光秀丽。 “公子的意思,相爷另有所思?”素兮不解。 赵无忧望着外头,口吻略显低沉,“他其实压根不在乎我跟东厂是否有所联络,他所在乎的是我够不够坦诚。他要的是忠诚,若我有只言片语的谎言,那才是犯了爹的大忌。” 所以她早就提醒过穆百里,到了父亲跟前,她不会为他遮掩。[$>>>_._.小_._.說_._.網<<<$.. 素兮面色微紧,“这就是说,相爷在试探公子?” “他在考验我的忠诚。”赵无忧放下车窗帘子,眸色幽幽的望着素兮,“我爹此生没别的喜好,唯独这手中权势,是他毕生所求。他离开京城的这段时间,朝政大权都捏在我的手里,这就意味着我很可能也染上与他一样的毛病,嗜权如命。” 素兮皱眉,“相爷是担心公子尝过了权力的滋味,不肯在还权于他?” “在皇上跟前,爹毕恭毕敬,小心谨慎。可皇帝不管事,他这百官之首自然得有百官之首的姿态。当朝丞相,那是何等的无上荣光。生杀在握,那是怎样的恣意。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我爹过惯了这样的日子,自然不会允许任何人来与他分食。哪怕是自己的女儿,也不能!” 素兮轻叹一声,“这世上,功名利禄都诱人,也容易误人。哪怕是亲生骨肉,也难逃这利欲熏心之网。纵然是亲生父女,难免也会因为权力的斗争而心生嫌隙。” 赵无忧靠在车壁处,淡然浅笑,“那又如何?终究人得活着,有人的地方就有争夺。你死我活这种事,放在哪儿都是稀松平常的。我爹防着我也是常理,毕竟若我一人独大,他这个丞相就再也享受不到,权力带来的畅快淋漓。” “以后在我爹面前,小心点,别说漏嘴。我爹这人太精明,你哪怕一个眼神错了,都能被他看出端倪,懂吗?” 素兮俯首,“卑职明白!” 轻咳两声,赵无忧白了一张脸。温故的药还真是不错,昨夜喝了之后便不再肚子疼了,今儿起来倒跟没事人一样。不过赵无忧还是得小心,万一不小心漏了端倪,教人看出来,可就要坏事了。 因为赵无忧的身子不好,是故到了正午时分,她便熬不住了。这一片都是林地,素兮便寻了一块空地,以帷幔遮掩,临时搭了个棚子。 赵无忧从马车上面下来,面色苍白的走进棚子里,左右都派人严加把守。她喘得厉害,勉力靠着树干坐在椅子上歇着。 “公子这段时间即便没吃药也未见得犯病,怎么出了京城反倒犯病了?”素兮有些奇怪,急忙取了水。 赵无忧瞧着掌心的药丸,眉目微蹙,似乎是有些犹豫。 “公子怎么了?”素兮问。 赵无忧摇头,将手中的药丸和水咽下,“没什么事,这话以后别说了,若是教人听见会出事。” 素兮一愣,虽然不明白赵无忧的意思,然则还是点了头。赵无忧怎么说,她便怎么做。见着赵无忧阖眼靠在树干处,素兮道,“公子好生歇着,咱们待会再继续走!” 赵无忧没有应声,靠在树干处阖眼歇息。 她其实睡不着,本身警惕性就高,是故也只是闭上眼睛让自己呼吸新鲜的空气罢了。可这素兮怎么就去而复返了?听这脚步声,似乎——不是! 眉睫陡然扬起,下一刻,映入眼帘的是陆国安那张容脸。 吓得赵无忧骇然心惊,险些叫出声来。 可转念一想,不对,素兮就在外头,若是陆国安对自己欲行不轨,素兮不会放他进来。是故赵无忧当即耐下性子,冷飕飕的打量着眼前的陆国安。 这皮囊倒是没什么变化,唯独这双眼睛。 有些东西是可以改变的,但骨子里的东西是没办法更改的。就好比眼前这位,若说这皮面嘛——还真是完美无瑕,几乎达到了无懈可击的地步。 可是这双眼睛——赵无忧笑得凉凉的,而后略带轻蔑的望着他,“看样子千岁爷对自己的皮囊深感不满,是故要借别人的皮囊一试。或者千岁爷想试试我的皮囊,看能不能让千岁爷称心满意呢?” 语罢,他突然欺身将她拦腰抱起,而后置于膝上。 这熟悉的举动,才是他该有的行为举止。 赵无忧不悦的掀开他脸上的皮面,“我还是喜欢这张脸。” 穆百里也不以为意,“看样子,赵大人也是个食色之人。” “千岁爷难道今日才发现,只有这张脸才能让我见色起意吗?”她笑得得意,“不过你也是够大胆,敢私自出京。” “来送送你罢了!”他温热的掌心,裹着她冰冰凉凉的柔荑,“免得本座的白眼狼一直惦念着,私以为本座是个冷血无情之人。” “千岁爷难得多情,我还真是受宠若惊。”赵无忧笑了笑,“你这样出来,就不怕被人发现?” 他轻叹一声,“自己小心!” 赵无忧凝眉望着他,“这便回去吗?” 穆百里伸手去抚她紧蹙的眉头,“舍不得?” 她白了他一眼,“胡言乱语。” “那这是什么?”他变戏法似的,掌心多了一截骨笛。 “你!”她伸手取回,“真当不要脸。” “随身带着还不承认?”他望着她微红的面颊,眸光温和,“罢了,这次是真的要走了,此去黎阳城有陆国安跟着你,会更安全些。” 毕竟陆国安跟着他那么多年,是他最放心的人。 手中握着莹润的骨笛,赵无忧目不转睛的望着他换了一张皮面戴上。不多时,他又以另一番模样出现在她跟前。有那么一瞬,她自诩聪慧的脑子竟有些不够用了,她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张脸,到底那张脸才是他的真实容颜? “你就这样回去,不会惹人怀疑吗?”她问。 他眼睛里散着微光,泛着温暖,“你在担心我?” 赵无忧不说话,只是略显不耐烦的望着他,而后别过头不再看他。帷幔内突然安静下来,等她回过神来,四下已经没了穆百里的踪迹。 这人总是这样,来无影去无踪的,不就是仗着他自己武艺高强吗?却也有些惋惜,终究没能多说几句话,亏得他亲自送出城,如今还得想着法子回去。 不多时,素兮便进来告知东厂派人回去传消息的事。 不用想也知道,那必定是他回去了。轻叹一声,赵无忧敛眸揉着眉心。这一路上若是头疼了,又该如何是好? 大部队还得继续往前走,这一路上素兮一直觉得后头有人跟着,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可他们的目标是黎阳城,是故也不敢停下,若是误了皇帝的圣意,其罪非小。 所以素兮与陆国安交换了意见,不管发生什么事,先守住赵无忧的马车再说,其他便只能另当别论。这一路上,马不停蹄的往黎阳城赶,确实有些着急。 赵无忧忍着身子的不适,快点接回齐攸王,快点转回京城。这一次,她是一刻都不想在外头多待。 在另一辆马车上,含音面色微白的坐在里头。此行富州,也算是回归故土了。没想到绕了一圈,还能再回去。犹记得当日富州分舵被东厂查抄,姐妹们基本上死得所剩无几,也不知现在怎样了? 可一抚上自己的小腹,想起这里曾经孕育着自己的孩子,却被无极宫的人生生剥离,丧子之痛让她恨得咬牙切齿。 不过这一次,她不是去找无极宫复仇的,她是为了救赵无忧的命。一想起这个,含音下意识的捏紧了袖中双手。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不要忘记把本站加入书签哦! 第163章 千里送出城 “有没有异心并不重要,我要的是她的实话实说。[..”赵嵩冷哼两声,拂袖出门。 陈平敛眸,不再多说什么。 事实上,对于赵嵩的意思,赵无忧心里还是清楚的。出了门,上了马车,穆百里虽然没有跟着,但是陆国安却是跟了上来。 对于穆百里的请示,皇帝倒是答应得很爽快。鉴于赵无忧此前曾经被无极宫的人行刺,让陆国安这样武艺高强之人随行,也是万无一失之举。 赵无忧没有意见,想来父亲疑心她与东厂有所勾结,也是因为穆百里突然将陆国安塞过来的缘故吧! 清点了人数,大部队便开始出城。 赵无忧是去接人,所以也不必皇帝领着文武百官相送。前面是御林军开道,左右是东厂锦衣随行,其后是五城兵马司点派的护卫军。 这般阵仗,也就是赵无忧方能安享。 出了城,赵无忧也没有看见穆百里的踪迹,估计这厮是不会来了。不过他不来倒也最好,免得叫丞相府的人瞧见,到时候又得被父亲训一顿。 等到出城甚远,素兮这才进得马车,“公子。” “都听见了?”赵无忧问。 素兮抿唇,“是。只是现在相爷开始怀疑公子与千岁爷有、有私,若是长此下去,只怕其祸不小。公子,是否要早作准备,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赵无忧倒是不以为意,“你真觉得我爹是在怀疑我吗?” 闻言,素兮一怔,“难道不是吗?相爷那口气,不就是怀疑公子与千岁爷之间有所猫腻吗?早前相爷不在京中,公子三番四次的去东厂,而千岁爷也曾登门造访尚书府,是以——” 赵无忧摆摆手,“我爹的心思,你若是顺着往下想,那才是中了招。”她凝眉,伸手挑了窗户帘子往外看,刚好能看到策马跟随的陆国安。别开视线,赵无忧瞧着外头极好的天色,蓝天白云真当是风光秀丽。 “公子的意思,相爷另有所思?”素兮不解。 赵无忧望着外头,口吻略显低沉,“他其实压根不在乎我跟东厂是否有所联络,他所在乎的是我够不够坦诚。他要的是忠诚,若我有只言片语的谎言,那才是犯了爹的大忌。” 所以她早就提醒过穆百里,到了父亲跟前,她不会为他遮掩。[$>>>_._.小_._.說_._.網<<<$.. 素兮面色微紧,“这就是说,相爷在试探公子?” “他在考验我的忠诚。”赵无忧放下车窗帘子,眸色幽幽的望着素兮,“我爹此生没别的喜好,唯独这手中权势,是他毕生所求。他离开京城的这段时间,朝政大权都捏在我的手里,这就意味着我很可能也染上与他一样的毛病,嗜权如命。” 素兮皱眉,“相爷是担心公子尝过了权力的滋味,不肯在还权于他?” “在皇上跟前,爹毕恭毕敬,小心谨慎。可皇帝不管事,他这百官之首自然得有百官之首的姿态。当朝丞相,那是何等的无上荣光。生杀在握,那是怎样的恣意。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我爹过惯了这样的日子,自然不会允许任何人来与他分食。哪怕是自己的女儿,也不能!” 素兮轻叹一声,“这世上,功名利禄都诱人,也容易误人。哪怕是亲生骨肉,也难逃这利欲熏心之网。纵然是亲生父女,难免也会因为权力的斗争而心生嫌隙。” 赵无忧靠在车壁处,淡然浅笑,“那又如何?终究人得活着,有人的地方就有争夺。你死我活这种事,放在哪儿都是稀松平常的。我爹防着我也是常理,毕竟若我一人独大,他这个丞相就再也享受不到,权力带来的畅快淋漓。” “以后在我爹面前,小心点,别说漏嘴。我爹这人太精明,你哪怕一个眼神错了,都能被他看出端倪,懂吗?” 素兮俯首,“卑职明白!” 轻咳两声,赵无忧白了一张脸。温故的药还真是不错,昨夜喝了之后便不再肚子疼了,今儿起来倒跟没事人一样。不过赵无忧还是得小心,万一不小心漏了端倪,教人看出来,可就要坏事了。 因为赵无忧的身子不好,是故到了正午时分,她便熬不住了。这一片都是林地,素兮便寻了一块空地,以帷幔遮掩,临时搭了个棚子。 赵无忧从马车上面下来,面色苍白的走进棚子里,左右都派人严加把守。她喘得厉害,勉力靠着树干坐在椅子上歇着。 “公子这段时间即便没吃药也未见得犯病,怎么出了京城反倒犯病了?”素兮有些奇怪,急忙取了水。 赵无忧瞧着掌心的药丸,眉目微蹙,似乎是有些犹豫。 “公子怎么了?”素兮问。 赵无忧摇头,将手中的药丸和水咽下,“没什么事,这话以后别说了,若是教人听见会出事。” 素兮一愣,虽然不明白赵无忧的意思,然则还是点了头。赵无忧怎么说,她便怎么做。见着赵无忧阖眼靠在树干处,素兮道,“公子好生歇着,咱们待会再继续走!” 赵无忧没有应声,靠在树干处阖眼歇息。 她其实睡不着,本身警惕性就高,是故也只是闭上眼睛让自己呼吸新鲜的空气罢了。可这素兮怎么就去而复返了?听这脚步声,似乎——不是! 眉睫陡然扬起,下一刻,映入眼帘的是陆国安那张容脸。 吓得赵无忧骇然心惊,险些叫出声来。 可转念一想,不对,素兮就在外头,若是陆国安对自己欲行不轨,素兮不会放他进来。是故赵无忧当即耐下性子,冷飕飕的打量着眼前的陆国安。 这皮囊倒是没什么变化,唯独这双眼睛。 有些东西是可以改变的,但骨子里的东西是没办法更改的。就好比眼前这位,若说这皮面嘛——还真是完美无瑕,几乎达到了无懈可击的地步。 可是这双眼睛——赵无忧笑得凉凉的,而后略带轻蔑的望着他,“看样子千岁爷对自己的皮囊深感不满,是故要借别人的皮囊一试。或者千岁爷想试试我的皮囊,看能不能让千岁爷称心满意呢?” 语罢,他突然欺身将她拦腰抱起,而后置于膝上。 这熟悉的举动,才是他该有的行为举止。 赵无忧不悦的掀开他脸上的皮面,“我还是喜欢这张脸。” 穆百里也不以为意,“看样子,赵大人也是个食色之人。” “千岁爷难道今日才发现,只有这张脸才能让我见色起意吗?”她笑得得意,“不过你也是够大胆,敢私自出京。” “来送送你罢了!”他温热的掌心,裹着她冰冰凉凉的柔荑,“免得本座的白眼狼一直惦念着,私以为本座是个冷血无情之人。” “千岁爷难得多情,我还真是受宠若惊。”赵无忧笑了笑,“你这样出来,就不怕被人发现?” 他轻叹一声,“自己小心!” 赵无忧凝眉望着他,“这便回去吗?” 穆百里伸手去抚她紧蹙的眉头,“舍不得?” 她白了他一眼,“胡言乱语。” “那这是什么?”他变戏法似的,掌心多了一截骨笛。 “你!”她伸手取回,“真当不要脸。” “随身带着还不承认?”他望着她微红的面颊,眸光温和,“罢了,这次是真的要走了,此去黎阳城有陆国安跟着你,会更安全些。” 毕竟陆国安跟着他那么多年,是他最放心的人。 手中握着莹润的骨笛,赵无忧目不转睛的望着他换了一张皮面戴上。不多时,他又以另一番模样出现在她跟前。有那么一瞬,她自诩聪慧的脑子竟有些不够用了,她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张脸,到底那张脸才是他的真实容颜? “你就这样回去,不会惹人怀疑吗?”她问。 他眼睛里散着微光,泛着温暖,“你在担心我?” 赵无忧不说话,只是略显不耐烦的望着他,而后别过头不再看他。帷幔内突然安静下来,等她回过神来,四下已经没了穆百里的踪迹。 这人总是这样,来无影去无踪的,不就是仗着他自己武艺高强吗?却也有些惋惜,终究没能多说几句话,亏得他亲自送出城,如今还得想着法子回去。 不多时,素兮便进来告知东厂派人回去传消息的事。 不用想也知道,那必定是他回去了。轻叹一声,赵无忧敛眸揉着眉心。这一路上若是头疼了,又该如何是好? 大部队还得继续往前走,这一路上素兮一直觉得后头有人跟着,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可他们的目标是黎阳城,是故也不敢停下,若是误了皇帝的圣意,其罪非小。 所以素兮与陆国安交换了意见,不管发生什么事,先守住赵无忧的马车再说,其他便只能另当别论。这一路上,马不停蹄的往黎阳城赶,确实有些着急。 赵无忧忍着身子的不适,快点接回齐攸王,快点转回京城。这一次,她是一刻都不想在外头多待。 在另一辆马车上,含音面色微白的坐在里头。此行富州,也算是回归故土了。没想到绕了一圈,还能再回去。犹记得当日富州分舵被东厂查抄,姐妹们基本上死得所剩无几,也不知现在怎样了? 可一抚上自己的小腹,想起这里曾经孕育着自己的孩子,却被无极宫的人生生剥离,丧子之痛让她恨得咬牙切齿。 不过这一次,她不是去找无极宫复仇的,她是为了救赵无忧的命。一想起这个,含音下意识的捏紧了袖中双手。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不要忘记把本站加入书签哦! 第164章 我赵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蠢笨之人? 前往黎阳城的这一路上,都安静得出奇,素兮盘算着,约莫明儿晌午便能赶到富州黎阳城。[Mianhuatang.com因为赵无忧的身子不好,是故便领着东厂锦衣和素兮等人,去镇子上住客栈。 御林军则在镇外安营扎寨,坐以待命。 赵无忧病得厉害,入夜之后便有些发烧。好在她已经习惯,是故即便身上高热不退,脑子却还是清醒,没到那种晕厥不醒的地步。 素兮在旁伺候着,拧了把冷毛巾覆在赵无忧的额上,“含音已经安排妥当,她的身子还得养着,免得到时候出了岔子。”想了想,素兮便有些费解,“云筝说,公子近来很少犯病,怎的出了京城就这般虚弱?难不成是水土不服?” “不是!”赵无忧轻叹一声。 素兮犹豫的望着赵无忧,“公子可还撑得住?” “明儿就能到黎阳城,有什么受不住的。”赵无忧瞧了素兮一眼,“对了,陆国安呢?” “他在布置防卫,这客栈里如今都是咱们的人,公子身为皇命钦差,是该小心谨慎的。”素兮没敢将自己的怀疑说出口,免得累及赵无忧多思多想,“公子累了吧?若是累了便歇着,卑职守在你床边。” 赵无忧的确是累了,是以无力的点点头,阖眼安歇。 门外,陆国安谨慎的守着,千岁爷是真当上了心,否则不会这般偷摸着送了赵大人出城。既然是千岁爷上了心的人,那他就得拼死守着,若然有个闪失,估摸着死一百次都不够消千岁爷的心头之恨。 想到这儿,陆国安喉间滚动,但愿今夜无妄无灾能平安度过。 然则这世上的事,还真就这么邪乎,你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上半夜的时候,什么事儿都没有,可到了下半夜,却隐隐有些异样。客栈外头安静得出奇,这种格外的安静,反倒让人心里不安。 素兮开了门,陆国安还守在外头,当下问,“怎么了?赵大人有事?” “没事!”素兮面色微紧,“你听见了吗?” 陆国安侧耳去听,“什么都没有。” “没错,什么都没有。”素兮抿唇,“上半夜的时候还能听到虫鸣鸟语,可是现在呢?” 陆国安握紧了手中冷剑,“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这客栈里里外外都是东厂的锦衣和尚书府的影卫,按理说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可心里打鼓,这七上八下的忐忑,难免教人不安。 “你守着赵大人,我去看看!”陆国安道,“若有什么事,先带赵大人走,军队就镇外。” “好!”素兮颔首,快速合上房门,回到赵无忧身边。 赵无忧本来就睡得浅,素兮与陆国安的对话,她早已听见,是以已经坐起身来。高热未褪,四肢疲软无力,实在是使不出劲来。 “公子?”素兮急忙搀着赵无忧。 赵无忧穿上外衣,“我都听见了,随时准备着!”这种事情,她也不是第一次遇见,早前历经无极宫之祸,不也是这样的出其不意吗? 穿好衣裳,赵无忧面色苍白的望着素兮,“你怕什么?若真当有事也是冲着我来的。”她苦笑两声,“自己种的因就该自己受着,若天要亡我,谁都拦不住。我吩咐你办的事,都办好了吗?” “是!”素兮俯首,“按照公子的吩咐,该有的准备都随时候着。” “那便是了。”赵无忧面无表情的坐下来。 素兮为赵无忧倒上一杯水,“公子放心,即便卑职拼得一死,也必定守护公子周全。” 清浅的吐出一口气,赵无忧抿一口杯中水,二人静静的等着外头的动静。偌大的客栈,透着一股子诡异的气息,谁都不知道在日出之前,还会发生什么事。 陆国安也觉得格外诡异,这客栈里里外外都是自己的人,可为何总觉得有股阴森森的感觉?东厂的锦衣们,也是觉察到了异样,一个个面面相觑的坚守岗位。 见着自家千户从楼上巡视到大堂,心里头便更加谨慎起来。 猛然间,窗外传来忽然巨响。惊得素兮快速起身走到窗口,推开窗户往外看。 赵无忧抿一口水,眸色微沉,“没什么,不过是夜鸟惊飞罢了!”放下杯盏,赵无忧徐徐起身望着面色微恙的素兮,“夜鸟惊飞,是要出事了。” “公子,咱们马上出镇,跟御林军汇合!”素兮冷然。 “怕什么。”赵无忧笑得凉薄,“他敢来,我就敢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素兮握紧手中冷剑,“若是卑职自身生死倒也罢了,卑职不放心公子。” 含音在外头敲门,她本也是习武之人,是故对这种事情还是有感觉的。这种太过安静的氛围,让人心慌意乱。所以对方是在打心理战术,像极了当年的四面楚歌。 “如初?”含音进得门来。 “坐吧!”赵无忧望着她,苍白的脸上泛起少许笑意,“怕了?” 含音抿唇,“这动静不太对,约莫是对付你的。” “无极宫的手段,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赵无忧轻咳两声,面色愈显苍白憔悴,“这让我想起了昔年霸王,守城而不出,张良没奈何。却闻四面楚歌声,动摇军心以至不战而降。你们说,跟现如今的状况是不是有些不谋而合呢?” “公子的意思,是有人要引咱们出去?”素兮凝眸。 轻轻的放下杯盏,赵无忧轻叹一声,“赵无极这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呢!上一次我挨了他两刀,这一次嘛……” 音落瞬间,突闻大堂里传来动乱之音。[.. 素兮三步并作两步去开门,陆国安已经到了门外,当下疾步进门,“赵大人,着火了!” “火势如何?”赵无忧问。 “从马厩开始的,如今已经蔓延过来,再不走怕是不行了。”陆国安是不会开玩笑的,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来请赵无忧离开,“卑职马上护送赵大人回驻扎地。” “好!”赵无忧起身,走出去的时候她刻意站在回廊里,扫了一眼马厩的位置。唇角溢开一丝诡谲的笑意,赵无忧敛眸朝着楼下大堂走去。 东厂锦衣随行,含音与素兮以及陆国安小心翼翼的护着赵无忧离开客栈。这个镇子不大,可是今儿个却安静得出奇,便是这客栈着了火,竟也没有惊醒任何。 空气里飘荡着一股异样的味道,淡淡的像极了茉莉花气息,又夹杂着少许令人作呕的霉烂味。 赵无忧没有继续往前走,镇子里的青石板街道上,她顿住了脚步快速环顾四周。 “公子?”素兮蹙眉,“怎么了?” 不远处的街道口,站着一个黑影。 “什么人?”陆国安一声喝,锦衣快速上前将此人团团围住。 火光中,浮生那张熟悉的容脸,再次出现在赵无忧跟前。他的面色一如赵无忧这般苍白,就好像从地底下爬上来的鼹鼠,长久不见光亮,是以面无血色。 “你还真敢回来送死!”素兮冷然。上一次如果不是自己大意,误入了赵无极的阵法,怎会让公子受如此重伤? “我是来谈判的。”赵无极笑得凉凉的。 “你有什么资格谈判?”陆国安的刀子已经架在了赵无极的脖颈上。 “你们没发现,这镇子安静得很吗?”赵无极笑得诡谲,“那是因为他们都中了毒,还有你们的御林军,林外的御林军——也都快要死了。” 赵无忧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觉得我会在乎这些人的死活吗?”低头轻咳两声,赵无忧抬步就走,临走前只留下一句话,“杀了他!” “那你不想要佛珠了吗?”在赵无极的掌心里,摆着一颗圆润的佛珠。 含音骇然瞪大眼眸,她自然认得这东西。早前在富州分舵,也有这样的东西,是故她快速扭头去看赵无忧,“如初?” 赵无忧自然也认得这佛珠,不由的轻叹一声,“真当冤孽。” “听说这东西,能治好你的病。”赵无极笑得何其恣意,“可偏偏,你拿不到。” 陆国安冷然,“现在你的命就在我们手里,把东西交出来,可饶你不死。” “让我这位好弟弟跟我谈。”赵无极笑得狰狞。 “公子!”素兮握紧手中冷剑。 随便走进一家面馆,里头的人的确已经晕厥不醒,可见赵无极所言不虚。他用毒迷倒了小镇上的人,让这里成了一座死亡空镇。 隔着一道帘子,赵无极与赵无忧面对面坐着。 烛光摇曳,泛着一丝阴森诡谲。 “我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赵无忧笑问。 赵无极将那颗佛珠放在桌案上,“想要吗?” “说说条件。”她也不是傻子。 “我要你死!”赵无极笑了。 赵无忧为难的望着他,“你来就是为了这个?让我死?”她揉着眉心,“我给过你机会了,你杀了我那么多次,可没有一次是成功的。赵无极,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这一次,肯定能成功。”赵无极眸色阴冷,“你听外头的动静,他们都中毒了,很快就会疲软无力,然后跟这里的人一样,任人宰割。无忧,你觉得你还能赢我吗?” 赵无忧笑了笑,一如既往的笑靥温和,如玉的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脑门,“知道这是什么吗?” 赵无极凝眉,笑意微敛。 “这是脑子。”赵无忧轻叹一声,“可惜你没有!你虽然阵法厉害,可那也只是名师出高徒罢了,我不管你师父是谁,若有机会遇见我必定要告诉他一声,他怎么教了个这样没有脑子的徒弟?” “想做困兽之斗?”赵无极嗤笑,“赵无忧,你已经是穷途末路。你的人,这会恐怕已经死绝了。” “是吗?”赵无忧揉着眉心,“那还得多谢大哥,替我清理了这帮蠢货,连无极宫那帮女人都斗不过,还真是该死呢!” 赵无极的神情微微一怔,眼前的赵无忧似乎不太对劲。 外头的厮杀声逐渐趋于平静,渐渐的没了动静。 “终于安静了。”赵无极笑得凛冽,“接下来就该是你了!” “从我出了京城你就一直跟着我,直到现在你才有机会下手。”赵无忧不紧不慢的说着,“你先是让御林军中毒,而后将这小镇变成了死城,最后再防火烧了客栈,逼我离开客栈。如今,你又用了缓兵之计,想着等我的人都毒发晕厥,如此一来不费吹灰之力。可是赵无极,你不觉得你做的一切都太顺利了吗?” 赵无极笑意都敛,瞬时眯起危险的眸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风中那股味道,就是你所谓的毒吧?”赵无忧笑了笑,“你必定是吃了解药的,那么我问你,何以你跟我坐在这里这么久,我却还能安然无恙呢?” 这的确是——赵无极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赵无忧,她虽然病怏怏的,可是看上去还真的一点都没有中毒的迹象。 赵无忧笑得温柔,“哥哥终于发现了?”她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眸,略带为难的望着赵无极,“你难道就没想过,我既然知道你就跟在身后,还会眼巴巴的等着你来杀我吗?那两刀子,可不是白挨的。” “强弩之末,何须言勇!”赵无极快速起身,他得出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他杀人用的是阵法,可赵无忧杀人,用的是脑子。 “把佛珠留下,我能留你一个全尸!”身后,传来赵无忧幽幽然的声音。 赵无极冷然怒视,“哼,就算我只剩下一兵一卒,就凭你——” “你就没发觉,我带出来的人当中,好像少了一个人吗?”赵无忧望着他仔细回想的表情,笑意凛冽,“对,用你的脑子好好的想一想。” 没错,是少了一个人。 赵无忧这样的身子,出门怎么可能不带大夫? 少了——温故! 他竟忘了,温故医术超群,赵无忧身子不好,出行必定会带着他。 眉睫还让扬起,赵无极的第一反应是冲出门,此刻再想杀赵无忧已经是不可能了,所以现在最要紧的是保住自己的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可还不等他迈步,肩上已经挨了一掌,身子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重重弹开,狠狠的撞在墙壁处。落地的时候,赵无极发出一声闷哼,口齿间满是鲜血弥漫。 他抬头,眸色怨毒的盯着不远处站起身来的赵无忧。 赵无忧还是那一副闲适的不慌不忙,眉目间依旧不改温润之色。她拢了拢衣襟,低低的轻咳两声,瞧了一眼站在身边的温故,“别给打死了。” “放心吧,我下手有分寸。”温故瞧着她没事,这才如释重负。 轻叹一声,赵无忧不紧不慢的上前,温故担虑的陪在她身边,免得赵无极突然又出手。上一次那两刀,让温故至今心有余悸。 “现在,你还敢说你是我哥哥吗?”赵无忧凝眉望着他,“我赵家,怎么会有你这样蠢笨之人?在对付别人之前,你有没有掂量过自己的分量。你是很聪明,知道在什么时候布阵最容易让人疏于防范,可你错就错在自以为聪明。” “就在你出现的那一刻,我便已经算好了你的下场。你有你的缓兵之计,我也有我的将计就计。你以为我是傻子吗?会白白跟你进来。想从我赵无忧手里拿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  温故眸色微沉,“这一次,得做到万无一失。” “赵无极,你不妨好好听一听,外头到底是什么声音。”赵无忧笑意清冽。 素兮推门而入,“公子!” 赵无忧闲庭信步,安然若素的坐了回去,“说。” “所有逆党皆已清剿干净,陆千户还在清点。谨遵公子命令,宁可错杀绝不放过。”语罢,素兮冷飕飕的剜了奄奄一息的赵无极一眼。 这果然是最好的消息,温故冷嗤,“要不是来这么一下,还真没办法把你们这些残党余孽清剿干净。好在你们这帮蠢货都自投罗网,终是一网成擒。” “在你对御林军下手的时候,温大夫便在军中等着你们。你们下手害人,他出手救人。你们有所准备,却不知我们早已期许很久,就等着你们往下跳。”素兮冷笑,“外头的那些动静,不是你们的人在动手,而是我们的人在彻底的清剿。” “你带来的死士都已死在东厂和我们影卫的乱刃之下,就在你关上这扇门的时候,彻底的断了他们的生路。赵无极,这一次你是插翅难飞。” 的确,这一次赵无极是不可能再布阵了。 布阵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能布阵。而以赵无极自以为是的性格,自以为这一次能将赵无忧杀死,是故他并没有去想自己的退路。 以为是必胜,自不会有会输的想法。 赵无极一口鲜血喷涌在地,“没想到,我会输给你。” “从你出生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输了。”赵无忧轻咳着拢了拢衣襟,“赵无极,跟我玩心眼,你还嫩了点。你从小受教的是布阵,而我从小受教的却是如何摆弄人心。”她压低声音,笑意微冷,“我是会吃人的。” “公子?”素兮上前,“如何处置?” 赵无忧起身,微微叹息一声,“虽然你是我的兄长,我也得尊你一声哥哥。可你三番四次想要我的命,我自然容不得你。” “赵无忧!”如今已到了生死边缘,赵无极所剩下的也只有歇斯底里的仇恨与愤怒,“就算我不杀你,你敢说你会大发善心放过我吗?” 这话倒是实情! 赵无忧回眸一笑,“不会。” 她不允许自己有任何的意外,赵无极的出现会成为她以后的威胁,会变成丞相府的软肋。将来不管赵无极为谁所利用,都会成为致命的隐患。是以她不会允许这种隐患的存在,她会在这种隐患出现之前,防范于未然。 只不过她没想到,赵无极的本事让她有些意外,布阵这一块她还真的没有涉猎过,所以她吃了赵无极的亏,还不止一次。 是故这一次,她必须斩草除根。不管父亲知不知道赵无极的事情,她都必须在父亲动手之前,先下手为强。赵无极不死,她将彻夜难安。 “杀了他!”赵无忧迈步朝着外头走去。 音落,素兮出剑。 突如其来的轰鸣巨响,伴随着一道黑影从屋顶落下,紧接着便拎起赵无极窜上房梁。 说时迟那时快,温故的第一反应便是袖中毒针出袖。温故的动作自然是极快的,数枚毒针出手,被黑衣人挡回半数。 素兮反应快,当即扑向赵无忧,就地一个翻滚才算避开这深深扎入地面的毒针。若是慢一步,这毒针怕是要落在赵无忧身上了。素兮倒吸一口冷气,便听得赵无极那凄厉的哀嚎。 温故自然不会罢休,当即去追。 “公子你没事吧?”素兮担虑的望着赵无忧。 “我没事。”赵无忧轻咳两声,“派人去追,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 “是!”素兮转身出门。 含音从外头进来,“你怎样?”瞧着那屋顶上的巨洞,以及地面上的血,含音微微眯起了眸子,“没想到这都能让他跑了。” “我问你,无极宫的上面到底还有谁?”赵无忧冷了眉目。 含音一愣,显然没见过赵无忧这般冷凝的模样。赵无忧对她一直是和颜悦色,这一次怕是真的动了气。含音自知理亏,当即垂眸道,“对不起。” “你是不是要等到他们取了我的首级,才会说实话?”赵无忧阖眼,似乎是很失望。 “如初?”含音抿唇,面色微白,“你别生气。” 赵无忧抬步往外走,似乎不欲理睬含音。外头风凉,她当即扶着门框咳嗽起来。含音几欲上前搀扶,也被她一把推开,冷了音色道一句“不必”! “我知道的并不多。”含音道,“我只知道上头还有人,可我并不知道具体是谁,是以我也不敢告诉你。如初,我并非有心瞒你,我是怕你万一知道太多,他们不会放过你。” “如今便是放过我了吗?”赵无忧冷然,“我这两刀算是致命的,若非我自己命大,你觉得现在我还能站在这里吗?我设这么大一个局,最后却让赵无极跑了,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放虎归山,终究是祸。今日我没能杀了他,来日死的就是我!” “不会的!”含音面色发白,“如初,我——” 陆国安疾步上前,“四下都找了,没找到。” 温故和素兮还没回来,赵无忧环顾四周,眸光狠戾,“搜!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给我找出来。我就不信,他赵无极还能翻了天去!” “是!”陆国安俯首,快速领着人继续搜查。 这昏暗的小镇里,脚步声与撞门声乱作一团。赵无忧便站在火光里,等着最后的消息,但愿温故和素兮,不会让她失望。 含音默默上前,眸中带着微颤,许是有些惧怕此刻动怒的赵无忧。因为她的隐瞒,让赵无忧功亏一篑,算起来她的确有责任。 “如初你听我解释,我只是、只是自私的想着,等到救了你的命,能不能——”含音圈红了眼眶,“我知道我错了,如初你别生气,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赵无忧还是没有吭声,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最后,含音只能跪在赵无忧跟前,“如初,我错了,你能不能原谅我这一次,我保证以后对你绝不敢有隐瞒。” 无奈的轻叹一声,赵无忧俯身搀起她,而后苍白着脸轻咳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含音你想得太简单。朝堂、江湖都不是简单的,你觉得救了我的命,我便能马上抛却一切随你而去吗?朝廷能放手吗?只要我还活着,对那些人而言始终是威胁。我想要抽身离去,除非死!” “不!”含音骇然,“我不愿你有任何的闪失。” 赵无忧敛眸,眸色深远的望着远处的火把。 “我是富州分舵的舵主,整个富州都在我的手中。那一日东厂抄袭,我是为了焚烧那些秘密资料所以才会被东厂擒获。那些东西不能留给东厂的人,是以我必须亲自动手。”含音娓娓道来,“在无极宫上头,赵无极的身份其实一直都是个很突兀的存在。” “突兀?”赵无忧不解。 含音点头,“赵无极这人看上去是主宰着无极宫,可实际上我们都很清楚,消息只是汇总到他手中,而他只能处理日常事宜,若真当有了大事,还得请示上面的主子。” “主子是谁?”赵无忧问。 含音摇头,“我只知道上头有个主子,很多时候赵无极也只是听从吩咐办事。这个主子一直是无极宫的隐秘存在,没人见过他,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赵无忧眯起了眸子,“神秘的主子?” “对!”含音颔首,“有一次我回总舵汇报,在门外撞见过一次。来的时候是辆马车,里头是个男人的声音。在无极宫里,大多数都是女子,那几个护法的声音我也是听得出来的。所以我很肯定这男人绝不是护法,声音听上去颇为年轻,具体是谁我也不敢窥探。后来,这辆马车便不知所踪。” 其一:神秘的主子,地位凌驾于赵无极之上,便是赵无极也得听从那人的吩咐。 其二:这主子是个男子,还可能是个少年郎。 赵无忧觉得很冷,愈发的裹紧了自身。她扶着门框,仿佛显得有些无力,慢慢的滑坐在门槛上,目光有些微滞的望着漆黑的夜空。 “如初?”含音低低的唤着,“你可还在怪我吗?” 赵无忧靠在门框处,神情黯然,“含音,你让我静一静,我心里有些乱,一时间里不清楚头绪。” 闻言,含音垂眸。她几次三番张嘴,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她有些惧怕,担心赵无忧自此对她心生芥蒂,可——也没有其他的法子。 赵无忧一直在等,等着温故和素兮。 温故的脚下功夫自然是上乘的,否则东厂的人不会追了那么多年都没能抓住他。想来只有穆百里才能与他一较高低,便是陆国安也不是温故的对手。 是故温故去追人,赵无忧心里还是有些底的。除非那人武功真当到了化境,否则应该有把握。合温故和素兮二人之力,应当可以制敌取胜。 一想起那张黑衣之下,隐藏着的是怎样的面孔,赵无忧的身子便微微僵直,微微的攥紧了袖口。 温故的轻身功夫算是一等一的好,是故他真当追上了那人,将黑衣人和赵无极拦在了林子里。林子里很黑,一丝光亮都透不下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温故冷然,他是知道素兮在后头的,所以想拖延时间。温故的轻身功夫很好,但是真当打起架来,却不如素兮他们的实战性来得更好。他没把握赢这黑衣人,是以他得拖时间! 可对方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容得温故拖延。当即放下伤重的赵无极,飞身便朝着温故推了一掌。温故像狗皮膏药一样的紧追不舍,想来是惹怒了对方。 他没办法甩开温故,只能下狠手杀了温故。 两番过招下来,温故突然有种莫名的感觉,对方好像在极力的隐藏自身功夫,一直在极力的克制。可即便如此,对方的武功还是占了上风,眼见着温故即将落败,素兮一声厉喝,冷剑划光而来。 “温大夫!”素兮瞧了一眼被对方一掌震开的温故。 “没事,抓住他!”温故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震颤得厉害,强忍着喉间那一口老血。如今视线已经适应了黑暗,他隐约看见倒伏在地的赵无极满脸是血。 赵无极捂着眼睛,约莫是被温故的银针刺中了眼睛。 温故心道一句:活该! 寻思着马上趁这个时候,宰了赵无极这小子,以绝后患。否则这小子来日蹦跶起来,还是会回来作祟,闹腾那丫头的。所以他跟着来的目的,只是赵无极一人而已。 那两刀,得结结实实的还回去! 勉力提起一口真气,温故纵身飞跃,直扑赵无极而去。这一掌下去,非得劈了这小子的脑袋瓜子不可,要叫那红的白的都喷个淋漓痛快。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不要忘记把本站加入书签哦! 第164章 我赵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蠢笨之人? 前往黎阳城的这一路上,都安静得出奇,素兮盘算着,约莫明儿晌午便能赶到富州黎阳城。[Mianhuatang.com因为赵无忧的身子不好,是故便领着东厂锦衣和素兮等人,去镇子上住客栈。 御林军则在镇外安营扎寨,坐以待命。 赵无忧病得厉害,入夜之后便有些发烧。好在她已经习惯,是故即便身上高热不退,脑子却还是清醒,没到那种晕厥不醒的地步。 素兮在旁伺候着,拧了把冷毛巾覆在赵无忧的额上,“含音已经安排妥当,她的身子还得养着,免得到时候出了岔子。”想了想,素兮便有些费解,“云筝说,公子近来很少犯病,怎的出了京城就这般虚弱?难不成是水土不服?” “不是!”赵无忧轻叹一声。 素兮犹豫的望着赵无忧,“公子可还撑得住?” “明儿就能到黎阳城,有什么受不住的。”赵无忧瞧了素兮一眼,“对了,陆国安呢?” “他在布置防卫,这客栈里如今都是咱们的人,公子身为皇命钦差,是该小心谨慎的。”素兮没敢将自己的怀疑说出口,免得累及赵无忧多思多想,“公子累了吧?若是累了便歇着,卑职守在你床边。” 赵无忧的确是累了,是以无力的点点头,阖眼安歇。 门外,陆国安谨慎的守着,千岁爷是真当上了心,否则不会这般偷摸着送了赵大人出城。既然是千岁爷上了心的人,那他就得拼死守着,若然有个闪失,估摸着死一百次都不够消千岁爷的心头之恨。 想到这儿,陆国安喉间滚动,但愿今夜无妄无灾能平安度过。 然则这世上的事,还真就这么邪乎,你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上半夜的时候,什么事儿都没有,可到了下半夜,却隐隐有些异样。客栈外头安静得出奇,这种格外的安静,反倒让人心里不安。 素兮开了门,陆国安还守在外头,当下问,“怎么了?赵大人有事?” “没事!”素兮面色微紧,“你听见了吗?” 陆国安侧耳去听,“什么都没有。” “没错,什么都没有。”素兮抿唇,“上半夜的时候还能听到虫鸣鸟语,可是现在呢?” 陆国安握紧了手中冷剑,“实在是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这客栈里里外外都是东厂的锦衣和尚书府的影卫,按理说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可心里打鼓,这七上八下的忐忑,难免教人不安。 “你守着赵大人,我去看看!”陆国安道,“若有什么事,先带赵大人走,军队就镇外。” “好!”素兮颔首,快速合上房门,回到赵无忧身边。 赵无忧本来就睡得浅,素兮与陆国安的对话,她早已听见,是以已经坐起身来。高热未褪,四肢疲软无力,实在是使不出劲来。 “公子?”素兮急忙搀着赵无忧。 赵无忧穿上外衣,“我都听见了,随时准备着!”这种事情,她也不是第一次遇见,早前历经无极宫之祸,不也是这样的出其不意吗? 穿好衣裳,赵无忧面色苍白的望着素兮,“你怕什么?若真当有事也是冲着我来的。”她苦笑两声,“自己种的因就该自己受着,若天要亡我,谁都拦不住。我吩咐你办的事,都办好了吗?” “是!”素兮俯首,“按照公子的吩咐,该有的准备都随时候着。” “那便是了。”赵无忧面无表情的坐下来。 素兮为赵无忧倒上一杯水,“公子放心,即便卑职拼得一死,也必定守护公子周全。” 清浅的吐出一口气,赵无忧抿一口杯中水,二人静静的等着外头的动静。偌大的客栈,透着一股子诡异的气息,谁都不知道在日出之前,还会发生什么事。 陆国安也觉得格外诡异,这客栈里里外外都是自己的人,可为何总觉得有股阴森森的感觉?东厂的锦衣们,也是觉察到了异样,一个个面面相觑的坚守岗位。 见着自家千户从楼上巡视到大堂,心里头便更加谨慎起来。 猛然间,窗外传来忽然巨响。惊得素兮快速起身走到窗口,推开窗户往外看。 赵无忧抿一口水,眸色微沉,“没什么,不过是夜鸟惊飞罢了!”放下杯盏,赵无忧徐徐起身望着面色微恙的素兮,“夜鸟惊飞,是要出事了。” “公子,咱们马上出镇,跟御林军汇合!”素兮冷然。 “怕什么。”赵无忧笑得凉薄,“他敢来,我就敢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素兮握紧手中冷剑,“若是卑职自身生死倒也罢了,卑职不放心公子。” 含音在外头敲门,她本也是习武之人,是故对这种事情还是有感觉的。这种太过安静的氛围,让人心慌意乱。所以对方是在打心理战术,像极了当年的四面楚歌。 “如初?”含音进得门来。 “坐吧!”赵无忧望着她,苍白的脸上泛起少许笑意,“怕了?” 含音抿唇,“这动静不太对,约莫是对付你的。” “无极宫的手段,你又不是第一次知道。”赵无忧轻咳两声,面色愈显苍白憔悴,“这让我想起了昔年霸王,守城而不出,张良没奈何。却闻四面楚歌声,动摇军心以至不战而降。你们说,跟现如今的状况是不是有些不谋而合呢?” “公子的意思,是有人要引咱们出去?”素兮凝眸。 轻轻的放下杯盏,赵无忧轻叹一声,“赵无极这人,还真是阴魂不散呢!上一次我挨了他两刀,这一次嘛……” 音落瞬间,突闻大堂里传来动乱之音。[.. 素兮三步并作两步去开门,陆国安已经到了门外,当下疾步进门,“赵大人,着火了!” “火势如何?”赵无忧问。 “从马厩开始的,如今已经蔓延过来,再不走怕是不行了。”陆国安是不会开玩笑的,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来请赵无忧离开,“卑职马上护送赵大人回驻扎地。” “好!”赵无忧起身,走出去的时候她刻意站在回廊里,扫了一眼马厩的位置。唇角溢开一丝诡谲的笑意,赵无忧敛眸朝着楼下大堂走去。 东厂锦衣随行,含音与素兮以及陆国安小心翼翼的护着赵无忧离开客栈。这个镇子不大,可是今儿个却安静得出奇,便是这客栈着了火,竟也没有惊醒任何。 空气里飘荡着一股异样的味道,淡淡的像极了茉莉花气息,又夹杂着少许令人作呕的霉烂味。 赵无忧没有继续往前走,镇子里的青石板街道上,她顿住了脚步快速环顾四周。 “公子?”素兮蹙眉,“怎么了?” 不远处的街道口,站着一个黑影。 “什么人?”陆国安一声喝,锦衣快速上前将此人团团围住。 火光中,浮生那张熟悉的容脸,再次出现在赵无忧跟前。他的面色一如赵无忧这般苍白,就好像从地底下爬上来的鼹鼠,长久不见光亮,是以面无血色。 “你还真敢回来送死!”素兮冷然。上一次如果不是自己大意,误入了赵无极的阵法,怎会让公子受如此重伤? “我是来谈判的。”赵无极笑得凉凉的。 “你有什么资格谈判?”陆国安的刀子已经架在了赵无极的脖颈上。 “你们没发现,这镇子安静得很吗?”赵无极笑得诡谲,“那是因为他们都中了毒,还有你们的御林军,林外的御林军——也都快要死了。” 赵无忧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觉得我会在乎这些人的死活吗?”低头轻咳两声,赵无忧抬步就走,临走前只留下一句话,“杀了他!” “那你不想要佛珠了吗?”在赵无极的掌心里,摆着一颗圆润的佛珠。 含音骇然瞪大眼眸,她自然认得这东西。早前在富州分舵,也有这样的东西,是故她快速扭头去看赵无忧,“如初?” 赵无忧自然也认得这佛珠,不由的轻叹一声,“真当冤孽。” “听说这东西,能治好你的病。”赵无极笑得何其恣意,“可偏偏,你拿不到。” 陆国安冷然,“现在你的命就在我们手里,把东西交出来,可饶你不死。” “让我这位好弟弟跟我谈。”赵无极笑得狰狞。 “公子!”素兮握紧手中冷剑。 随便走进一家面馆,里头的人的确已经晕厥不醒,可见赵无极所言不虚。他用毒迷倒了小镇上的人,让这里成了一座死亡空镇。 隔着一道帘子,赵无极与赵无忧面对面坐着。 烛光摇曳,泛着一丝阴森诡谲。 “我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赵无忧笑问。 赵无极将那颗佛珠放在桌案上,“想要吗?” “说说条件。”她也不是傻子。 “我要你死!”赵无极笑了。 赵无忧为难的望着他,“你来就是为了这个?让我死?”她揉着眉心,“我给过你机会了,你杀了我那么多次,可没有一次是成功的。赵无极,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这一次,肯定能成功。”赵无极眸色阴冷,“你听外头的动静,他们都中毒了,很快就会疲软无力,然后跟这里的人一样,任人宰割。无忧,你觉得你还能赢我吗?” 赵无忧笑了笑,一如既往的笑靥温和,如玉的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脑门,“知道这是什么吗?” 赵无极凝眉,笑意微敛。 “这是脑子。”赵无忧轻叹一声,“可惜你没有!你虽然阵法厉害,可那也只是名师出高徒罢了,我不管你师父是谁,若有机会遇见我必定要告诉他一声,他怎么教了个这样没有脑子的徒弟?” “想做困兽之斗?”赵无极嗤笑,“赵无忧,你已经是穷途末路。你的人,这会恐怕已经死绝了。” “是吗?”赵无忧揉着眉心,“那还得多谢大哥,替我清理了这帮蠢货,连无极宫那帮女人都斗不过,还真是该死呢!” 赵无极的神情微微一怔,眼前的赵无忧似乎不太对劲。 外头的厮杀声逐渐趋于平静,渐渐的没了动静。 “终于安静了。”赵无极笑得凛冽,“接下来就该是你了!” “从我出了京城你就一直跟着我,直到现在你才有机会下手。”赵无忧不紧不慢的说着,“你先是让御林军中毒,而后将这小镇变成了死城,最后再防火烧了客栈,逼我离开客栈。如今,你又用了缓兵之计,想着等我的人都毒发晕厥,如此一来不费吹灰之力。可是赵无极,你不觉得你做的一切都太顺利了吗?” 赵无极笑意都敛,瞬时眯起危险的眸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风中那股味道,就是你所谓的毒吧?”赵无忧笑了笑,“你必定是吃了解药的,那么我问你,何以你跟我坐在这里这么久,我却还能安然无恙呢?” 这的确是——赵无极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赵无忧,她虽然病怏怏的,可是看上去还真的一点都没有中毒的迹象。 赵无忧笑得温柔,“哥哥终于发现了?”她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眸,略带为难的望着赵无极,“你难道就没想过,我既然知道你就跟在身后,还会眼巴巴的等着你来杀我吗?那两刀子,可不是白挨的。” “强弩之末,何须言勇!”赵无极快速起身,他得出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他杀人用的是阵法,可赵无忧杀人,用的是脑子。 “把佛珠留下,我能留你一个全尸!”身后,传来赵无忧幽幽然的声音。 赵无极冷然怒视,“哼,就算我只剩下一兵一卒,就凭你——” “你就没发觉,我带出来的人当中,好像少了一个人吗?”赵无忧望着他仔细回想的表情,笑意凛冽,“对,用你的脑子好好的想一想。” 没错,是少了一个人。 赵无忧这样的身子,出门怎么可能不带大夫? 少了——温故! 他竟忘了,温故医术超群,赵无忧身子不好,出行必定会带着他。 眉睫还让扬起,赵无极的第一反应是冲出门,此刻再想杀赵无忧已经是不可能了,所以现在最要紧的是保住自己的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可还不等他迈步,肩上已经挨了一掌,身子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重重弹开,狠狠的撞在墙壁处。落地的时候,赵无极发出一声闷哼,口齿间满是鲜血弥漫。 他抬头,眸色怨毒的盯着不远处站起身来的赵无忧。 赵无忧还是那一副闲适的不慌不忙,眉目间依旧不改温润之色。她拢了拢衣襟,低低的轻咳两声,瞧了一眼站在身边的温故,“别给打死了。” “放心吧,我下手有分寸。”温故瞧着她没事,这才如释重负。 轻叹一声,赵无忧不紧不慢的上前,温故担虑的陪在她身边,免得赵无极突然又出手。上一次那两刀,让温故至今心有余悸。 “现在,你还敢说你是我哥哥吗?”赵无忧凝眉望着他,“我赵家,怎么会有你这样蠢笨之人?在对付别人之前,你有没有掂量过自己的分量。你是很聪明,知道在什么时候布阵最容易让人疏于防范,可你错就错在自以为聪明。” “就在你出现的那一刻,我便已经算好了你的下场。你有你的缓兵之计,我也有我的将计就计。你以为我是傻子吗?会白白跟你进来。想从我赵无忧手里拿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  温故眸色微沉,“这一次,得做到万无一失。” “赵无极,你不妨好好听一听,外头到底是什么声音。”赵无忧笑意清冽。 素兮推门而入,“公子!” 赵无忧闲庭信步,安然若素的坐了回去,“说。” “所有逆党皆已清剿干净,陆千户还在清点。谨遵公子命令,宁可错杀绝不放过。”语罢,素兮冷飕飕的剜了奄奄一息的赵无极一眼。 这果然是最好的消息,温故冷嗤,“要不是来这么一下,还真没办法把你们这些残党余孽清剿干净。好在你们这帮蠢货都自投罗网,终是一网成擒。” “在你对御林军下手的时候,温大夫便在军中等着你们。你们下手害人,他出手救人。你们有所准备,却不知我们早已期许很久,就等着你们往下跳。”素兮冷笑,“外头的那些动静,不是你们的人在动手,而是我们的人在彻底的清剿。” “你带来的死士都已死在东厂和我们影卫的乱刃之下,就在你关上这扇门的时候,彻底的断了他们的生路。赵无极,这一次你是插翅难飞。” 的确,这一次赵无极是不可能再布阵了。 布阵需要天时地利人和,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能布阵。而以赵无极自以为是的性格,自以为这一次能将赵无忧杀死,是故他并没有去想自己的退路。 以为是必胜,自不会有会输的想法。 赵无极一口鲜血喷涌在地,“没想到,我会输给你。” “从你出生的那一刻开始,你就已经输了。”赵无忧轻咳着拢了拢衣襟,“赵无极,跟我玩心眼,你还嫩了点。你从小受教的是布阵,而我从小受教的却是如何摆弄人心。”她压低声音,笑意微冷,“我是会吃人的。” “公子?”素兮上前,“如何处置?” 赵无忧起身,微微叹息一声,“虽然你是我的兄长,我也得尊你一声哥哥。可你三番四次想要我的命,我自然容不得你。” “赵无忧!”如今已到了生死边缘,赵无极所剩下的也只有歇斯底里的仇恨与愤怒,“就算我不杀你,你敢说你会大发善心放过我吗?” 这话倒是实情! 赵无忧回眸一笑,“不会。” 她不允许自己有任何的意外,赵无极的出现会成为她以后的威胁,会变成丞相府的软肋。将来不管赵无极为谁所利用,都会成为致命的隐患。是以她不会允许这种隐患的存在,她会在这种隐患出现之前,防范于未然。 只不过她没想到,赵无极的本事让她有些意外,布阵这一块她还真的没有涉猎过,所以她吃了赵无极的亏,还不止一次。 是故这一次,她必须斩草除根。不管父亲知不知道赵无极的事情,她都必须在父亲动手之前,先下手为强。赵无极不死,她将彻夜难安。 “杀了他!”赵无忧迈步朝着外头走去。 音落,素兮出剑。 突如其来的轰鸣巨响,伴随着一道黑影从屋顶落下,紧接着便拎起赵无极窜上房梁。 说时迟那时快,温故的第一反应便是袖中毒针出袖。温故的动作自然是极快的,数枚毒针出手,被黑衣人挡回半数。 素兮反应快,当即扑向赵无忧,就地一个翻滚才算避开这深深扎入地面的毒针。若是慢一步,这毒针怕是要落在赵无忧身上了。素兮倒吸一口冷气,便听得赵无极那凄厉的哀嚎。 温故自然不会罢休,当即去追。 “公子你没事吧?”素兮担虑的望着赵无忧。 “我没事。”赵无忧轻咳两声,“派人去追,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 “是!”素兮转身出门。 含音从外头进来,“你怎样?”瞧着那屋顶上的巨洞,以及地面上的血,含音微微眯起了眸子,“没想到这都能让他跑了。” “我问你,无极宫的上面到底还有谁?”赵无忧冷了眉目。 含音一愣,显然没见过赵无忧这般冷凝的模样。赵无忧对她一直是和颜悦色,这一次怕是真的动了气。含音自知理亏,当即垂眸道,“对不起。” “你是不是要等到他们取了我的首级,才会说实话?”赵无忧阖眼,似乎是很失望。 “如初?”含音抿唇,面色微白,“你别生气。” 赵无忧抬步往外走,似乎不欲理睬含音。外头风凉,她当即扶着门框咳嗽起来。含音几欲上前搀扶,也被她一把推开,冷了音色道一句“不必”! “我知道的并不多。”含音道,“我只知道上头还有人,可我并不知道具体是谁,是以我也不敢告诉你。如初,我并非有心瞒你,我是怕你万一知道太多,他们不会放过你。” “如今便是放过我了吗?”赵无忧冷然,“我这两刀算是致命的,若非我自己命大,你觉得现在我还能站在这里吗?我设这么大一个局,最后却让赵无极跑了,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放虎归山,终究是祸。今日我没能杀了他,来日死的就是我!” “不会的!”含音面色发白,“如初,我——” 陆国安疾步上前,“四下都找了,没找到。” 温故和素兮还没回来,赵无忧环顾四周,眸光狠戾,“搜!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给我找出来。我就不信,他赵无极还能翻了天去!” “是!”陆国安俯首,快速领着人继续搜查。 这昏暗的小镇里,脚步声与撞门声乱作一团。赵无忧便站在火光里,等着最后的消息,但愿温故和素兮,不会让她失望。 含音默默上前,眸中带着微颤,许是有些惧怕此刻动怒的赵无忧。因为她的隐瞒,让赵无忧功亏一篑,算起来她的确有责任。 “如初你听我解释,我只是、只是自私的想着,等到救了你的命,能不能——”含音圈红了眼眶,“我知道我错了,如初你别生气,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赵无忧还是没有吭声,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最后,含音只能跪在赵无忧跟前,“如初,我错了,你能不能原谅我这一次,我保证以后对你绝不敢有隐瞒。” 无奈的轻叹一声,赵无忧俯身搀起她,而后苍白着脸轻咳道,“我知道你的心思,可是含音你想得太简单。朝堂、江湖都不是简单的,你觉得救了我的命,我便能马上抛却一切随你而去吗?朝廷能放手吗?只要我还活着,对那些人而言始终是威胁。我想要抽身离去,除非死!” “不!”含音骇然,“我不愿你有任何的闪失。” 赵无忧敛眸,眸色深远的望着远处的火把。 “我是富州分舵的舵主,整个富州都在我的手中。那一日东厂抄袭,我是为了焚烧那些秘密资料所以才会被东厂擒获。那些东西不能留给东厂的人,是以我必须亲自动手。”含音娓娓道来,“在无极宫上头,赵无极的身份其实一直都是个很突兀的存在。” “突兀?”赵无忧不解。 含音点头,“赵无极这人看上去是主宰着无极宫,可实际上我们都很清楚,消息只是汇总到他手中,而他只能处理日常事宜,若真当有了大事,还得请示上面的主子。” “主子是谁?”赵无忧问。 含音摇头,“我只知道上头有个主子,很多时候赵无极也只是听从吩咐办事。这个主子一直是无极宫的隐秘存在,没人见过他,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赵无忧眯起了眸子,“神秘的主子?” “对!”含音颔首,“有一次我回总舵汇报,在门外撞见过一次。来的时候是辆马车,里头是个男人的声音。在无极宫里,大多数都是女子,那几个护法的声音我也是听得出来的。所以我很肯定这男人绝不是护法,声音听上去颇为年轻,具体是谁我也不敢窥探。后来,这辆马车便不知所踪。” 其一:神秘的主子,地位凌驾于赵无极之上,便是赵无极也得听从那人的吩咐。 其二:这主子是个男子,还可能是个少年郎。 赵无忧觉得很冷,愈发的裹紧了自身。她扶着门框,仿佛显得有些无力,慢慢的滑坐在门槛上,目光有些微滞的望着漆黑的夜空。 “如初?”含音低低的唤着,“你可还在怪我吗?” 赵无忧靠在门框处,神情黯然,“含音,你让我静一静,我心里有些乱,一时间里不清楚头绪。” 闻言,含音垂眸。她几次三番张嘴,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她有些惧怕,担心赵无忧自此对她心生芥蒂,可——也没有其他的法子。 赵无忧一直在等,等着温故和素兮。 温故的脚下功夫自然是上乘的,否则东厂的人不会追了那么多年都没能抓住他。想来只有穆百里才能与他一较高低,便是陆国安也不是温故的对手。 是故温故去追人,赵无忧心里还是有些底的。除非那人武功真当到了化境,否则应该有把握。合温故和素兮二人之力,应当可以制敌取胜。 一想起那张黑衣之下,隐藏着的是怎样的面孔,赵无忧的身子便微微僵直,微微的攥紧了袖口。 温故的轻身功夫算是一等一的好,是故他真当追上了那人,将黑衣人和赵无极拦在了林子里。林子里很黑,一丝光亮都透不下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温故冷然,他是知道素兮在后头的,所以想拖延时间。温故的轻身功夫很好,但是真当打起架来,却不如素兮他们的实战性来得更好。他没把握赢这黑衣人,是以他得拖时间! 可对方也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容得温故拖延。当即放下伤重的赵无极,飞身便朝着温故推了一掌。温故像狗皮膏药一样的紧追不舍,想来是惹怒了对方。 他没办法甩开温故,只能下狠手杀了温故。 两番过招下来,温故突然有种莫名的感觉,对方好像在极力的隐藏自身功夫,一直在极力的克制。可即便如此,对方的武功还是占了上风,眼见着温故即将落败,素兮一声厉喝,冷剑划光而来。 “温大夫!”素兮瞧了一眼被对方一掌震开的温故。 “没事,抓住他!”温故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震颤得厉害,强忍着喉间那一口老血。如今视线已经适应了黑暗,他隐约看见倒伏在地的赵无极满脸是血。 赵无极捂着眼睛,约莫是被温故的银针刺中了眼睛。 温故心道一句:活该! 寻思着马上趁这个时候,宰了赵无极这小子,以绝后患。否则这小子来日蹦跶起来,还是会回来作祟,闹腾那丫头的。所以他跟着来的目的,只是赵无极一人而已。 那两刀,得结结实实的还回去! 勉力提起一口真气,温故纵身飞跃,直扑赵无极而去。这一掌下去,非得劈了这小子的脑袋瓜子不可,要叫那红的白的都喷个淋漓痛快。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不要忘记把本站加入书签哦! 第165章 齐攸王萧容 眼见着温故的掌风冲着赵无极,劈头盖脸的下来,却在顷刻间有一股摧枯拉朽之力,将温故狠狠的震开。mh.温故未能防备,当即别震了出去。 却也是这一掌,让他落地的时候一口鲜血喷涌在地,不敢置信的回望那挟了赵无极快速离去的背影。 素兮方才避开了那人的突然发力,所幸未受伤。 “别追了!”温故一声喊,“你不是他对手。” 方才那一掌,已经伤了温故的腑脏,此刻他连起身的气力都没有,体内的真气溃散着,愣是无法提起。他瘫软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人已经跑远了,方才如果不是温故追上纠缠,素兮压根无法赶到。是故现在就算素兮想追,也未必能追得上。思及此处,素兮回转温故身边,“温大夫?” 温故看了素兮一眼,没有说话。 素兮总觉得温故这眼神有点问题,但具体有点什么问题,她也说不上来。那一眼,虽然隔着夜的黑,却还是能觉察到一丝莫名的凉意。 搀起温故,素兮只能先带着他回去。 赵无忧没能等到素兮与温故的大获全胜,只等到了奄奄一息的温故。温故伤得不轻,回到赵无忧跟前之时,他只是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望着赵无忧。 “公子恕罪!”素兮行礼,“那人的武功极为诡异,卑职没能拿下他。” “赵无极呢?”赵无忧的声音有些孱弱,低低的好像已经不太在乎素兮是否能抓住那人。 素兮抿唇,“跑了。” 闻言,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面上带着几分潮冷,几分耐人寻味的轻蔑,“罢了,就这样吧!”语罢,赵无忧起身便走。 风吹得她只觉得寒意阵阵,不由的愈发裹紧了自身。她默不作声的离开,这副情景倒是有些不太一样。素兮想着,公子是怎样骄傲的人,纵然失了手也不该这样的无动于衷。按理说,公子若是失了手,必定会追究其中的缘故。 可是这一次呢? 公子什么都没问,只是问了一句赵无极,这未免有些太不可思议了?难道公子是因为温故受了伤,所以不再计较此事的成败? 然则转念一想,公子又不是这样优柔寡断的人。 赵无忧不会顾忌那么多! 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素兮将视线落在了含音的身上,看着含音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素兮心里隐约有了异样。难道问题,出在含音身上? 含音? 今夜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 这镇子上的人也因为赵无忧的到来而幸免于难,只不过这些毒物来得奇怪,依照温故的说法,这东西并不是寻常可见的毒,而是一种类似于蛊毒的毒,所以这种毒除了温故很难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破除。 “这蛊毒是从哪儿来的?”素兮抿唇,回眸望着含音,“你们无极宫对于蛊毒研制过多久时间?” 含音摇头,“我只知道在平临城有个据点,其他的——倒是没有听说过。” “这就是你们东厂的问题了。”赵无忧冷眼看着陆国安。 陆国安自然也是个明事理的,赵无忧这么一说,他当下就意识到问题出在何处。深吸一口气,陆国安俯首作揖,“这件事卑职一定会查清楚,到时候会给赵大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希望如此。”赵无忧面无表情。 陆国安敛眸,心想着可别是王少钧出的幺蛾子。这厮如今在东厂跟在雪兰姑娘的身边,若是真当有什么问题,恐怕雪兰也难逃其责。上一次的事情,他便觉得有些异样,虽然千岁爷什么都没说,只是惩罚了雪兰姑娘,但陆国安觉得这必定跟王少钧也脱不了关系。 毕竟雪兰很少用毒,而擅长用毒的只有王少钧。 这一夜闹腾得,赵无忧只觉得脑仁疼。 头疼了一夜,第二天稍稍有些好转,只不过整个人如同脱了气,没有半点精气神。可不管怎样,路还是要走的,她还是得去黎阳城。 好在路途已经不太遥远,赵无忧坐在马车里,半睡半醒的到了黎阳城外。 听闻是皇帝的钦差到来,富州知府薛远见紧赶着在城门口等着。 赵无忧睡得迷迷糊糊的,素兮撩开车帘子进来,压低了声音道,“公子?公子?” “怎么了?”赵无忧只觉得身上凉得厉害。 素兮深吸一口气,“薛知府在外头等候。” 赵无忧揉着眉心,白着一张脸轻叹一声,“到了?” “此刻已是黎阳城外。”素兮小心的提醒,而后为赵无忧系上披肩。 “下车吧!”赵无忧想起身,奈何身子一踉跄险些栽倒。所幸素兮就在身边,当即眼疾手快的搀住了赵无忧,可也是吓得不轻。 “无妨!”赵无忧摆摆手。 下了车,瞧了一眼这高耸的城门楼子,再看一看眼前这副热闹的情景,赵无忧的脸上仍是没有半点表情。她面色苍白的走上前,薛远见快速行了礼,“下官薛远见协富州官员,参见钦差大人。钦差大人不远千里而来,实在是辛苦。下官已经备上了宴席,请钦差大人移步!” 赵无忧环顾四下,瞧着一众官员,不由的轻咳两声。泛白的脸色,瞧着甚是虚弱。 素兮上前朝着薛远见行礼,“知府大人,赵大人身子不太好,想来需要休息!还望知府大人能安排一下,我家大人暂时不想见太多的人。” 薛远见也发现了,这赵无忧的面色的确是不太好。当即俯首,“好,下官这就去办,还望姑娘好生照顾钦差大人!” 说完,薛远见便转身吩咐了师爷。 一众官员面面相觑,然则是知府大人下了命令,谁也不敢吭声。俯身行了礼,赵无忧便重新坐上了马车,前往驿站下榻。 早前薛远见已经安排了一个宅子,可赵无忧推脱,并不想有什么特例。毕竟她此行是来接齐攸王萧容的人,若是萧容来日回京,在皇帝跟前说了一些不该说的,那她可就麻烦了。 凡事没有侥幸,只有万无一失。 好在这薛远见也是个有眼力见的,早早的就收拾好了驿馆,如今赵无忧下榻驿馆也算是干净整洁。赵无忧实在是太累了,舟车劳顿,身上又带着月信,如此一来更加的虚弱不堪。 躺在床榻上,赵无忧只觉得脑仁疼,好在她的月信时间很短,如今已去得七七八八。 “要不要下官去请大夫?”薛远见瞧着赵无忧那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心想着那些传言果然是对的,这礼部尚书,丞相之子赵无忧,诚然是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 不过纵然赵无忧病怏怏的,仍难掩一身风骨与清秀。苍白的面色,让她的肌肤都显得有些剔透,在微光里透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光泽。 “知府大人在看什么?”素兮眸色微沉。 薛远见忙道,“没有,下官只是觉得赵大人怎么好端端的病了呢?” “人吃五谷杂粮,得病算什么?”素兮冷然,“赵大人需要休息,请知府大人去安排王爷那头的事情。等赵大人歇息够了,就会前往迎接王爷回京。” 闻言,薛远见有些犹豫,“这怕是不能吧!” “为何?”赵无忧睁开眼,眸色微沉。 薛远见躬身作揖,“回钦差大人的话,这王爷的身子一直不见好,此去京城路途甚远,下官担心王爷怕是经不起折腾。” 赵无忧轻咳两声,勉力撑在床沿,“王爷到底是什么病?何以这么久了,还不见起效呢?” “王爷是旧疾犯了。”薛远见道,“这黎阳城里最好的大夫,该用的药可都下了,就是不见好,下官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估摸着这一次王爷舟车劳顿,所以身子比较虚弱,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见效吧!” 这话回答得还真当是敷衍,以为赵无忧是这么好骗的吗?左不过赵无忧现在只想休息,是故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摆摆手,“那便安排着见一面吧!我先歇会。” “是!”薛远见行了礼,快速退下。 等着薛远见离开,素兮才上前道,“公子,要不要让温故来看看,你的脸色真当不好。” “我的脸色何时好过?”赵无忧轻叹一声,“我只是不想跟薛远见打官腔罢了!对了,你私底下让人去查一查这段日子,齐攸王在黎阳城到底干了什么。另外,怕人盯着知府,我总觉得这人怪怪的,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是!”素兮颔首,悄无声息的退下。 合上房门,陆国安在外头守着,见着素兮出来便躬身抱拳,“素兮姑娘?” 素兮俯首,“我家公子身子不适,还望陆千户能派人照看着。黎阳城毕竟不是京城,咱们人生地不熟的,免不得会有一些麻烦。” 陆国安当然知道素兮的意思,“素兮姑娘只管放心,千岁爷吩咐过,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以赵大人的周全为上,是以姑娘只管去办事,此处的安全交给在下便是。” “多谢!”素兮抱拳,持剑离开。 长长吐出一口气,陆国安环顾四周,四下都是东厂的锦衣,外头都是御林军把守,应当是万无一失的。赵无忧身子不好,温故也有伤在身,所以这驿馆里的周全自然是重中之重。 这黎阳城在众多城池之中,面积比较大,是故里头的居住人口也比较多。 素兮带着斗笠穿梭在这繁华的街市上,探子已经派出去,如今她只需要找个龙蛇混杂的茶馆酒肆坐一坐,听听那些个闲杂消息便是。 只不过这些消息消息听上去有些荒诞,然而空穴来风不无缘由。 黎阳城里住着一位王爷,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儿,可事实上谁也没有见过这位王爷到底是何模样。只见着别院那头,经常有大夫出入,而后便听闻王爷的身子一直不见好。 时日久了,别院里头到底有没有王爷,就成了人人都想知道的一个谜。这神出鬼没的齐攸王,还真是越发有趣了。 齐攸王是谁? 皇帝的弟弟,虽然不是一母所生,可当年皇帝登基,也多亏了赵嵩与萧容二人的扶持。萧容极力压制了所有兄弟们的争夺,鼎力推了皇帝上位。就冲着这份情谊,在皇帝登基之后,皇子王爷们都被遣出京城去了各自的封地,唯有齐攸王被封为亲王,还特许留在京城居住。 齐攸王也有自己的封地,只不过这些年他一直陪在皇帝身边,所以很少回到封地去。 赵无忧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头还是有些疼。一觉醒来,素兮已经回来了,温故也好了不少,回来给她把脉。 轻咳两声,赵无忧瞧了一眼温故的面色,“你的伤没事了?” “无妨。”温故收了脉枕,“公子只是累着了,加上身子太虚,歇一歇便好。” “齐攸王那边有什么动静?”赵无忧掀开被褥下床。 素兮快速取了外衣与她披上,“黎阳城里的百姓都知道有个王爷住在西城别院,可是谁都不知道王爷是何模样,可见王爷的确是深居简出,一直在养病,想来是病得不轻。” 赵无忧穿好衣裳,瞧了一眼温故,“你——能走吗?” 温故颔首,“没什么事。”当时挨了一下子,好在温故自身功力深厚。他看着赵无忧点点头,而后揉着微疼的肩头道,“好在我当时身子一撇,是以伤得不重。” “素兮说,那个人的武功很诡异,不像是中原人的江湖路数。你来自北疆,当时就没看出端倪吗?”赵无忧不咸不淡的开口。 闻言,温故敛眸,“你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赵无忧抬步出门,话已经撂下了,想不想说全在温故自身。她是不会强人所难的,毕竟逼着别人说的那些话,说出来也未必是真话。 深吸一口气,温故疾步跟上。 薛远见已经在外头候着,御林军护送赵无忧朝着西城别院而去。一路上,陆国安极为小心,东厂锦衣更是高度警惕。毕竟昨天夜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儿,难保不会有残党余孽跟着他们。 素兮并不在列,只有陆国安在侧。 别院内外早已有人严阵以待,赵无忧觉得自己不是来接人的,反而是来送羊入虎口的。她站在别院门口,若有所思的拢了拢衣襟,而后扭头望着身边的薛远见,“知府大人早前通禀过了吗?” “是!”薛远见俯首,“王爷已经知道了。” 赵无忧进得门内,瞧着这别院内的森严守备,不觉含笑道,“陆千户,你有没有觉得这儿有一丝熟悉之感?” 陆国安笑了笑,当然知道赵无忧的意思,继而俯首行礼,“回赵大人的话,若是瞧见外头的匾额,卑职还以为回了东厂呢!” 语罢,赵无忧轻笑,“连陆千户都这么说,看来这样感觉的人,不止我一人。” 身后,薛远见面色微滞。 到了主院门前,薛远见快人一步上前。 门口拦着的是齐攸王的护卫:胡青。 冷剑横立身前,胡青冷眼扫过眼前众人,“王爷在里头休息,任何人不得打扰。” “任何人不得打扰?”赵无忧斜眼冷睨眼前的薛远见。 薛远见忙道,“胡统领,这是京城来的赵大人,是奉了圣旨而来接王爷回朝的。早前下官过来与王爷提过,王爷也答应了,这——” “王爷有没有答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王爷此刻在休息!”胡青那一副冷冷清清的表情,俨然不把所有人都放在眼里。 赵无忧也不恼,反而是笑了。风吹着她有些难受,她裹着披肩轻咳两声,“王爷好大的派头,那我便在外头等着吧,什么时候王爷醒了,我再进去请安。” 语罢,她便在栏杆处坐下,煞有其事的坐在那儿等着。 胡青一愣,薛远见也跟着不知所措。 看上去是赵无忧退了一步,可反过来却落得他们的不是。赵无忧是奉旨而来,却在门外等着王爷醒转,若是传回京城,那可就是重罪。怠慢圣旨那就是怠慢皇帝,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以下犯上,忤逆之罪。 正当僵持之际,听得房内传出了低沉的声音,“谁在外头?” 薛远见忙不迭上前,隔着一道门行礼,“王爷,下官薛远见协钦差大人到来,请王爷开门一见。”这话说得这么清楚了,里头若还是不肯开门,可就说不过去了。 萧容道,“进来吧!” 听得出来,这声音有些中气不足,可见的确是身子不适。 胡青俯首开门,薛远见领着赵无忧进门。 屋子里有些昏暗,齐攸王萧容已经半坐起身来,靠在了软垫上歇着。他半合着眼睛,在赵无忧进来之后,微微抬了眼皮去看她。 赵无忧缓步上前,该有的礼数自然一点都不能少。 毕恭毕敬行了礼,赵无忧淡然的望着看上去奄奄一息的萧容,“下官赵无忧参见王爷,扰了王爷歇息,是下官的不是。” 萧容摆摆手,笑得有些无奈,“也怪本王这副身子骨,实在是不像样。还以为能撑着回到京城,谁知道却半道上病了,这不——耽搁了回京,还得让皇兄担心,遣了赵大人前来,让本王实在是过意不去。” “王爷客气。”赵无忧俯首。 “坐吧!”萧容轻叹一声。 赵无忧谢坐,而后含笑望着萧容,“家父交代,王爷是旧疾复发,是故有些棘手。为此下官特意带了一名府中大夫随行,不知王爷可否方便让下官的大夫,给您诊脉呢?” “岂有此理。”胡青冷嗤,“王爷乃金贵之躯,岂能任由那些大夫胡乱诊治。” 萧容敛眸,“胡青,退下!” “王爷?”胡青一愣。 赵无忧依旧面带微笑,不愠不恼。 深吸一口气,胡青行了礼便退出了门外。 萧容轻叹道,“本王这旧疾由来已久,一直都有专门的方子诊治,颇见疗效。本王不愿意麻烦任何人,如果不是薛知府好意,本王是不会让任何人随意诊治的。是故赵大人的好意,本王心领了。” 赵无忧含笑抱拳,“如此,那下官便不好再强求。只是王爷的身子可有好转?听薛知府说,王爷这一次的汤药似乎不太管用。”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萧容无奈,“年纪渐长,这身子便愈发不中用了。早些年这旧疾偶尔犯了倒也不过是一两日的事情,可现在呢?唉——终究是岁月不饶人!” 话虽这样说,可事实上这齐攸王的年纪也不算太大。三十好几的人,可看上去依旧俊彦朗目,眉目间凝着行伍之人惯有的冷峻之色。约莫是太虚弱,所以齐攸王说话的语速还算是平缓,也未见得森冷之意。 赵无忧低头一笑,“王爷正当盛年,怎么能说是岁月不饶人呢?听家父说,当年王爷征战沙场,可谓是战功赫赫。若非是挨了一箭,想来此刻王爷还在领兵打仗,又岂能容得那荒澜作祟,威胁边境呢!” “老了!”提及以前的功绩,萧容也只是报之一笑,“好汉不提当年勇啊!你瞧本王现在,还不是缠绵病榻,终日与汤药为伍吗?” “王爷还是王爷。”赵无忧含笑道,“王爷现下觉得如何?能跟下官一道回京吗?” “恐怕是不能。”萧容微微解开了衣襟,在胸口那个位置,依旧是血肉模糊的模样。看样子,的确是旧疾复发了。 思及此处,赵无忧只能缄口,保持沉默。 “不过既然是皇兄下旨,本王自然要回京的。不如这样,三天!若三日内本王的身子能有所好转,本王就随你回京。若是不行就烦劳赵大人先行回去,禀明皇兄允准本王能在黎阳城更多待机日。”萧容拢了衣襟,虚弱的望着赵无忧。 这个时候似乎也没有别的法子,既然是齐攸王自己的主意,赵无忧当然也得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 胡青进来的时候,手中端着一碗药,看样子是到了吃药的时间。 赵无忧敛眸起身,“王爷身子不适,且好好休息。这几日必得保重身子,三日后下官静候王爷的好消息。”语罢,她俯身作揖。 “好!”萧容轻咳两声,伸手接过了胡青手中的汤药。 赵无忧也不多说什么,躬身退出了房间。她走得有些慢,看上去像是因为身子不适,所以格外的孱弱。等她走出房间,胡青也端着空碗走出了出来。 胡青惯来冰冰凉凉,是故只是看了赵无忧一眼,便将空碗递给了底下人,而后继续守在门外。那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让人浑身不舒服。 陆国安凝眉跟着赵无忧,走出了别院才道,“这王爷府上的侍卫,真当比咱东厂的还要派头。这般姿态,哼,果然是皇亲国戚的样子。” 闻言,赵无忧含笑望着他,“陆千户在东厂惯了,想来从没吃过闭门羹,如今突然尝一尝鲜,便有些耐不住了?”继而眸色微沉的回望着别院的门楣,“三日!” “当年齐攸王殿下征战北疆,受了毒箭,至此落下病根。这毒极为诡异,无法根治无法痊愈,每次毒发总会招致伤处的溃烂。这些年,宫里宫外多少大夫都给瞧过,总是不见好。”陆国安娓娓道来,“没想到这一次,竟然病在了半路上。” 赵无忧轻咳两声,在车前站了一会,“这毒如此诡异,还真让人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转而回望着默不作声的温故。 温故会意的点头,倒也没有说话。 薛远见道,“既然赵大人要在此停留三日,不如下官做东,请赵大人国府一叙。这黎阳城的官员们还想给赵大人见个礼,不知赵大人意下如何?” “既然是诸位大人的盛情邀请,本官岂有拒人千里之外的道理。”语罢,赵无忧轻咳两声,“你便妥善安排吧!本官来一趟也不容易,不知这黎阳城可有什么好地方能消遣休憩呢?” “这东边有个月老庙,那儿香火鼎盛。来了咱这黎阳城的单身男女,难免是要去拜一拜的。”薛远见笑盈盈的开口,“若赵大人感兴趣,下官愿意作陪。” 月老庙? 赵无忧突然低笑一声,她以前可从不信这些。后来她觉得缘分这东西还真是妙不可言,果然是命里有时终须有,蓦然回首才发现那个人就在身边。 “赵大人意下如何?”薛远见忙问。 “那便去吧!”赵无忧想着,横竖她得引开所有人的注意,所以四下走走也是极好的。只有她走得远,走得引人注目,素兮与含音才方便行动。 眼见着赵无忧离去,胡青顿了顿,然后快速转回房间,凝眉望着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齐攸王萧容,“王爷,他们走了。” 萧容睁开眼,长长吐出一口气,胸口处的伤还在隐隐作痛。 见状,胡青取出袖中的一个瓷瓶,将白色的粉末小心翼翼的撒在萧容的伤处。剧烈的疼痛让萧容的脸色更是苍白了几分,额头上亦有薄汗涔涔而下。 “王爷,这伤口复发的时间越来越紧了,恐怕——”胡青顿了顿。 缓了一口气,萧容无力的靠着,“本王心中有数。” “王爷,咱不回京城吗?”胡青凝眉。 萧容无奈的轻笑两声,“如今回去作甚?赵嵩如今位于君前,何其荣宠,本王现在回去是分宠吗?这东厂是什么势力,这赵家又是何等恩宠?” 胡青敛眸,“可终究不是办法,王爷的伤势还在恶化。” “死不了就没事。”萧容拢了拢衣襟,疼得一张脸都泛着青白之色,“他们去哪了?” “去了月老庙。”胡青俯首。 萧容眯起微冷的眸子,“派人盯着点,赵无忧可不是普通人。赵嵩的儿子,实在是太聪明,不能让他闻出味儿来。” “卑职明白!”胡青转身离去。 可赵无忧是这么好对付的吗?她方才刻意走得慢一些,就是想看看这齐攸王会不会喝药,事实证明他真的把药喝了。是真的有病吗?那伤口看上去不像是新鲜的,应该是陈年旧疾没错。 她听父亲说过,齐攸王这伤是年轻的时候落下的,那时候新帝刚登基,齐攸王便自请出战。后来齐攸王挨了一箭,从此以后便落下了这病根,便是皇帝也对其愧疚在心。 且这些年齐攸王孑然一身,始终未曾婚娶。外界传言,说是齐攸王因为身中剧毒,以至于无法生养,是故干脆拒绝了所有的婚事。 所以现在,皇帝对其毫无戒心。须知一个没有子嗣的亲王,一个没有女人在侧的男人,对皇家几乎没有任何威胁。 “这便是月老庙。”薛远见的一番话,将赵无忧的思绪快速拉了回来。 赵无忧站在马车旁,瞧着这香火鼎盛的月老庙,看着那些来来去去的善男信女,不由自主的将自己的心变得虔诚起来。 月老庙…… 庙祝得知是贵客到访,当即笑脸相迎,领着赵无忧在这月老庙里走了一圈。还真别说,这月老庙真够大的,走上一圈也费了不少气力。 赵无忧坐在那高高的楼台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底下的焚香袅袅,那些善男信女。这世上不管是男还是女,总归是希望寻得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只可惜,若人人都能得偿所愿,便不会有这么多的遗憾。孔雀东南飞,牛郎会织女,终究无法圆满。 赵无忧想着,那她和穆百里,会有圆满的一天吗?虽然她不嫌弃他是个太监,他也愿意跨过那一道沟壑,放下东厂与赵家的成见。 可他们之间隔着的,实在是…… 月老庙中焚香袅袅,赵无忧许下了平生第一个愿望:惟愿此生不相负,彼年彼岸同华发。 不管他能不能听到,也不管将来会是什么模样,至少此时此刻,豆蔻年华芳心动,惟愿郎君频回顾。来日若是反目成仇也无妨,好歹现在她是真的动过情动过心。 爱情这东西说来就来,谁都拦不住。一旦说开了,就如同那泄洪渠道,奔涌不息。 鹰隼飞回,落在沈言的胳膊上。鹰隼的脚踝处绑着一个小竹筒,里头是穆百里在等的消息。沈言快速呈递穆百里,“爷,是黎阳城的消息。” 穆百里正负手立于窗前,听得这消息当即拂袖。 沈言手上一空,那小竹筒早已落在了自家千岁爷的手里。 然则下一刻,穆百里的脸色瞬时黑沉到极点!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不要忘记把本站加入书签哦! 第165章 齐攸王萧容 眼见着温故的掌风冲着赵无极,劈头盖脸的下来,却在顷刻间有一股摧枯拉朽之力,将温故狠狠的震开。mh.温故未能防备,当即别震了出去。 却也是这一掌,让他落地的时候一口鲜血喷涌在地,不敢置信的回望那挟了赵无极快速离去的背影。 素兮方才避开了那人的突然发力,所幸未受伤。 “别追了!”温故一声喊,“你不是他对手。” 方才那一掌,已经伤了温故的腑脏,此刻他连起身的气力都没有,体内的真气溃散着,愣是无法提起。他瘫软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人已经跑远了,方才如果不是温故追上纠缠,素兮压根无法赶到。是故现在就算素兮想追,也未必能追得上。思及此处,素兮回转温故身边,“温大夫?” 温故看了素兮一眼,没有说话。 素兮总觉得温故这眼神有点问题,但具体有点什么问题,她也说不上来。那一眼,虽然隔着夜的黑,却还是能觉察到一丝莫名的凉意。 搀起温故,素兮只能先带着他回去。 赵无忧没能等到素兮与温故的大获全胜,只等到了奄奄一息的温故。温故伤得不轻,回到赵无忧跟前之时,他只是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望着赵无忧。 “公子恕罪!”素兮行礼,“那人的武功极为诡异,卑职没能拿下他。” “赵无极呢?”赵无忧的声音有些孱弱,低低的好像已经不太在乎素兮是否能抓住那人。 素兮抿唇,“跑了。” 闻言,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面上带着几分潮冷,几分耐人寻味的轻蔑,“罢了,就这样吧!”语罢,赵无忧起身便走。 风吹得她只觉得寒意阵阵,不由的愈发裹紧了自身。她默不作声的离开,这副情景倒是有些不太一样。素兮想着,公子是怎样骄傲的人,纵然失了手也不该这样的无动于衷。按理说,公子若是失了手,必定会追究其中的缘故。 可是这一次呢? 公子什么都没问,只是问了一句赵无极,这未免有些太不可思议了?难道公子是因为温故受了伤,所以不再计较此事的成败? 然则转念一想,公子又不是这样优柔寡断的人。 赵无忧不会顾忌那么多! 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素兮将视线落在了含音的身上,看着含音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素兮心里隐约有了异样。难道问题,出在含音身上? 含音? 今夜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 这镇子上的人也因为赵无忧的到来而幸免于难,只不过这些毒物来得奇怪,依照温故的说法,这东西并不是寻常可见的毒,而是一种类似于蛊毒的毒,所以这种毒除了温故很难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破除。 “这蛊毒是从哪儿来的?”素兮抿唇,回眸望着含音,“你们无极宫对于蛊毒研制过多久时间?” 含音摇头,“我只知道在平临城有个据点,其他的——倒是没有听说过。” “这就是你们东厂的问题了。”赵无忧冷眼看着陆国安。 陆国安自然也是个明事理的,赵无忧这么一说,他当下就意识到问题出在何处。深吸一口气,陆国安俯首作揖,“这件事卑职一定会查清楚,到时候会给赵大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希望如此。”赵无忧面无表情。 陆国安敛眸,心想着可别是王少钧出的幺蛾子。这厮如今在东厂跟在雪兰姑娘的身边,若是真当有什么问题,恐怕雪兰也难逃其责。上一次的事情,他便觉得有些异样,虽然千岁爷什么都没说,只是惩罚了雪兰姑娘,但陆国安觉得这必定跟王少钧也脱不了关系。 毕竟雪兰很少用毒,而擅长用毒的只有王少钧。 这一夜闹腾得,赵无忧只觉得脑仁疼。 头疼了一夜,第二天稍稍有些好转,只不过整个人如同脱了气,没有半点精气神。可不管怎样,路还是要走的,她还是得去黎阳城。 好在路途已经不太遥远,赵无忧坐在马车里,半睡半醒的到了黎阳城外。 听闻是皇帝的钦差到来,富州知府薛远见紧赶着在城门口等着。 赵无忧睡得迷迷糊糊的,素兮撩开车帘子进来,压低了声音道,“公子?公子?” “怎么了?”赵无忧只觉得身上凉得厉害。 素兮深吸一口气,“薛知府在外头等候。” 赵无忧揉着眉心,白着一张脸轻叹一声,“到了?” “此刻已是黎阳城外。”素兮小心的提醒,而后为赵无忧系上披肩。 “下车吧!”赵无忧想起身,奈何身子一踉跄险些栽倒。所幸素兮就在身边,当即眼疾手快的搀住了赵无忧,可也是吓得不轻。 “无妨!”赵无忧摆摆手。 下了车,瞧了一眼这高耸的城门楼子,再看一看眼前这副热闹的情景,赵无忧的脸上仍是没有半点表情。她面色苍白的走上前,薛远见快速行了礼,“下官薛远见协富州官员,参见钦差大人。钦差大人不远千里而来,实在是辛苦。下官已经备上了宴席,请钦差大人移步!” 赵无忧环顾四下,瞧着一众官员,不由的轻咳两声。泛白的脸色,瞧着甚是虚弱。 素兮上前朝着薛远见行礼,“知府大人,赵大人身子不太好,想来需要休息!还望知府大人能安排一下,我家大人暂时不想见太多的人。” 薛远见也发现了,这赵无忧的面色的确是不太好。当即俯首,“好,下官这就去办,还望姑娘好生照顾钦差大人!” 说完,薛远见便转身吩咐了师爷。 一众官员面面相觑,然则是知府大人下了命令,谁也不敢吭声。俯身行了礼,赵无忧便重新坐上了马车,前往驿站下榻。 早前薛远见已经安排了一个宅子,可赵无忧推脱,并不想有什么特例。毕竟她此行是来接齐攸王萧容的人,若是萧容来日回京,在皇帝跟前说了一些不该说的,那她可就麻烦了。 凡事没有侥幸,只有万无一失。 好在这薛远见也是个有眼力见的,早早的就收拾好了驿馆,如今赵无忧下榻驿馆也算是干净整洁。赵无忧实在是太累了,舟车劳顿,身上又带着月信,如此一来更加的虚弱不堪。 躺在床榻上,赵无忧只觉得脑仁疼,好在她的月信时间很短,如今已去得七七八八。 “要不要下官去请大夫?”薛远见瞧着赵无忧那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心想着那些传言果然是对的,这礼部尚书,丞相之子赵无忧,诚然是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 不过纵然赵无忧病怏怏的,仍难掩一身风骨与清秀。苍白的面色,让她的肌肤都显得有些剔透,在微光里透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光泽。 “知府大人在看什么?”素兮眸色微沉。 薛远见忙道,“没有,下官只是觉得赵大人怎么好端端的病了呢?” “人吃五谷杂粮,得病算什么?”素兮冷然,“赵大人需要休息,请知府大人去安排王爷那头的事情。等赵大人歇息够了,就会前往迎接王爷回京。” 闻言,薛远见有些犹豫,“这怕是不能吧!” “为何?”赵无忧睁开眼,眸色微沉。 薛远见躬身作揖,“回钦差大人的话,这王爷的身子一直不见好,此去京城路途甚远,下官担心王爷怕是经不起折腾。” 赵无忧轻咳两声,勉力撑在床沿,“王爷到底是什么病?何以这么久了,还不见起效呢?” “王爷是旧疾犯了。”薛远见道,“这黎阳城里最好的大夫,该用的药可都下了,就是不见好,下官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估摸着这一次王爷舟车劳顿,所以身子比较虚弱,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见效吧!” 这话回答得还真当是敷衍,以为赵无忧是这么好骗的吗?左不过赵无忧现在只想休息,是故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摆摆手,“那便安排着见一面吧!我先歇会。” “是!”薛远见行了礼,快速退下。 等着薛远见离开,素兮才上前道,“公子,要不要让温故来看看,你的脸色真当不好。” “我的脸色何时好过?”赵无忧轻叹一声,“我只是不想跟薛远见打官腔罢了!对了,你私底下让人去查一查这段日子,齐攸王在黎阳城到底干了什么。另外,怕人盯着知府,我总觉得这人怪怪的,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是!”素兮颔首,悄无声息的退下。 合上房门,陆国安在外头守着,见着素兮出来便躬身抱拳,“素兮姑娘?” 素兮俯首,“我家公子身子不适,还望陆千户能派人照看着。黎阳城毕竟不是京城,咱们人生地不熟的,免不得会有一些麻烦。” 陆国安当然知道素兮的意思,“素兮姑娘只管放心,千岁爷吩咐过,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以赵大人的周全为上,是以姑娘只管去办事,此处的安全交给在下便是。” “多谢!”素兮抱拳,持剑离开。 长长吐出一口气,陆国安环顾四周,四下都是东厂的锦衣,外头都是御林军把守,应当是万无一失的。赵无忧身子不好,温故也有伤在身,所以这驿馆里的周全自然是重中之重。 这黎阳城在众多城池之中,面积比较大,是故里头的居住人口也比较多。 素兮带着斗笠穿梭在这繁华的街市上,探子已经派出去,如今她只需要找个龙蛇混杂的茶馆酒肆坐一坐,听听那些个闲杂消息便是。 只不过这些消息消息听上去有些荒诞,然而空穴来风不无缘由。 黎阳城里住着一位王爷,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儿,可事实上谁也没有见过这位王爷到底是何模样。只见着别院那头,经常有大夫出入,而后便听闻王爷的身子一直不见好。 时日久了,别院里头到底有没有王爷,就成了人人都想知道的一个谜。这神出鬼没的齐攸王,还真是越发有趣了。 齐攸王是谁? 皇帝的弟弟,虽然不是一母所生,可当年皇帝登基,也多亏了赵嵩与萧容二人的扶持。萧容极力压制了所有兄弟们的争夺,鼎力推了皇帝上位。就冲着这份情谊,在皇帝登基之后,皇子王爷们都被遣出京城去了各自的封地,唯有齐攸王被封为亲王,还特许留在京城居住。 齐攸王也有自己的封地,只不过这些年他一直陪在皇帝身边,所以很少回到封地去。 赵无忧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头还是有些疼。一觉醒来,素兮已经回来了,温故也好了不少,回来给她把脉。 轻咳两声,赵无忧瞧了一眼温故的面色,“你的伤没事了?” “无妨。”温故收了脉枕,“公子只是累着了,加上身子太虚,歇一歇便好。” “齐攸王那边有什么动静?”赵无忧掀开被褥下床。 素兮快速取了外衣与她披上,“黎阳城里的百姓都知道有个王爷住在西城别院,可是谁都不知道王爷是何模样,可见王爷的确是深居简出,一直在养病,想来是病得不轻。” 赵无忧穿好衣裳,瞧了一眼温故,“你——能走吗?” 温故颔首,“没什么事。”当时挨了一下子,好在温故自身功力深厚。他看着赵无忧点点头,而后揉着微疼的肩头道,“好在我当时身子一撇,是以伤得不重。” “素兮说,那个人的武功很诡异,不像是中原人的江湖路数。你来自北疆,当时就没看出端倪吗?”赵无忧不咸不淡的开口。 闻言,温故敛眸,“你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赵无忧抬步出门,话已经撂下了,想不想说全在温故自身。她是不会强人所难的,毕竟逼着别人说的那些话,说出来也未必是真话。 深吸一口气,温故疾步跟上。 薛远见已经在外头候着,御林军护送赵无忧朝着西城别院而去。一路上,陆国安极为小心,东厂锦衣更是高度警惕。毕竟昨天夜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儿,难保不会有残党余孽跟着他们。 素兮并不在列,只有陆国安在侧。 别院内外早已有人严阵以待,赵无忧觉得自己不是来接人的,反而是来送羊入虎口的。她站在别院门口,若有所思的拢了拢衣襟,而后扭头望着身边的薛远见,“知府大人早前通禀过了吗?” “是!”薛远见俯首,“王爷已经知道了。” 赵无忧进得门内,瞧着这别院内的森严守备,不觉含笑道,“陆千户,你有没有觉得这儿有一丝熟悉之感?” 陆国安笑了笑,当然知道赵无忧的意思,继而俯首行礼,“回赵大人的话,若是瞧见外头的匾额,卑职还以为回了东厂呢!” 语罢,赵无忧轻笑,“连陆千户都这么说,看来这样感觉的人,不止我一人。” 身后,薛远见面色微滞。 到了主院门前,薛远见快人一步上前。 门口拦着的是齐攸王的护卫:胡青。 冷剑横立身前,胡青冷眼扫过眼前众人,“王爷在里头休息,任何人不得打扰。” “任何人不得打扰?”赵无忧斜眼冷睨眼前的薛远见。 薛远见忙道,“胡统领,这是京城来的赵大人,是奉了圣旨而来接王爷回朝的。早前下官过来与王爷提过,王爷也答应了,这——” “王爷有没有答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王爷此刻在休息!”胡青那一副冷冷清清的表情,俨然不把所有人都放在眼里。 赵无忧也不恼,反而是笑了。风吹着她有些难受,她裹着披肩轻咳两声,“王爷好大的派头,那我便在外头等着吧,什么时候王爷醒了,我再进去请安。” 语罢,她便在栏杆处坐下,煞有其事的坐在那儿等着。 胡青一愣,薛远见也跟着不知所措。 看上去是赵无忧退了一步,可反过来却落得他们的不是。赵无忧是奉旨而来,却在门外等着王爷醒转,若是传回京城,那可就是重罪。怠慢圣旨那就是怠慢皇帝,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以下犯上,忤逆之罪。 正当僵持之际,听得房内传出了低沉的声音,“谁在外头?” 薛远见忙不迭上前,隔着一道门行礼,“王爷,下官薛远见协钦差大人到来,请王爷开门一见。”这话说得这么清楚了,里头若还是不肯开门,可就说不过去了。 萧容道,“进来吧!” 听得出来,这声音有些中气不足,可见的确是身子不适。 胡青俯首开门,薛远见领着赵无忧进门。 屋子里有些昏暗,齐攸王萧容已经半坐起身来,靠在了软垫上歇着。他半合着眼睛,在赵无忧进来之后,微微抬了眼皮去看她。 赵无忧缓步上前,该有的礼数自然一点都不能少。 毕恭毕敬行了礼,赵无忧淡然的望着看上去奄奄一息的萧容,“下官赵无忧参见王爷,扰了王爷歇息,是下官的不是。” 萧容摆摆手,笑得有些无奈,“也怪本王这副身子骨,实在是不像样。还以为能撑着回到京城,谁知道却半道上病了,这不——耽搁了回京,还得让皇兄担心,遣了赵大人前来,让本王实在是过意不去。” “王爷客气。”赵无忧俯首。 “坐吧!”萧容轻叹一声。 赵无忧谢坐,而后含笑望着萧容,“家父交代,王爷是旧疾复发,是故有些棘手。为此下官特意带了一名府中大夫随行,不知王爷可否方便让下官的大夫,给您诊脉呢?” “岂有此理。”胡青冷嗤,“王爷乃金贵之躯,岂能任由那些大夫胡乱诊治。” 萧容敛眸,“胡青,退下!” “王爷?”胡青一愣。 赵无忧依旧面带微笑,不愠不恼。 深吸一口气,胡青行了礼便退出了门外。 萧容轻叹道,“本王这旧疾由来已久,一直都有专门的方子诊治,颇见疗效。本王不愿意麻烦任何人,如果不是薛知府好意,本王是不会让任何人随意诊治的。是故赵大人的好意,本王心领了。” 赵无忧含笑抱拳,“如此,那下官便不好再强求。只是王爷的身子可有好转?听薛知府说,王爷这一次的汤药似乎不太管用。”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萧容无奈,“年纪渐长,这身子便愈发不中用了。早些年这旧疾偶尔犯了倒也不过是一两日的事情,可现在呢?唉——终究是岁月不饶人!” 话虽这样说,可事实上这齐攸王的年纪也不算太大。三十好几的人,可看上去依旧俊彦朗目,眉目间凝着行伍之人惯有的冷峻之色。约莫是太虚弱,所以齐攸王说话的语速还算是平缓,也未见得森冷之意。 赵无忧低头一笑,“王爷正当盛年,怎么能说是岁月不饶人呢?听家父说,当年王爷征战沙场,可谓是战功赫赫。若非是挨了一箭,想来此刻王爷还在领兵打仗,又岂能容得那荒澜作祟,威胁边境呢!” “老了!”提及以前的功绩,萧容也只是报之一笑,“好汉不提当年勇啊!你瞧本王现在,还不是缠绵病榻,终日与汤药为伍吗?” “王爷还是王爷。”赵无忧含笑道,“王爷现下觉得如何?能跟下官一道回京吗?” “恐怕是不能。”萧容微微解开了衣襟,在胸口那个位置,依旧是血肉模糊的模样。看样子,的确是旧疾复发了。 思及此处,赵无忧只能缄口,保持沉默。 “不过既然是皇兄下旨,本王自然要回京的。不如这样,三天!若三日内本王的身子能有所好转,本王就随你回京。若是不行就烦劳赵大人先行回去,禀明皇兄允准本王能在黎阳城更多待机日。”萧容拢了衣襟,虚弱的望着赵无忧。 这个时候似乎也没有别的法子,既然是齐攸王自己的主意,赵无忧当然也得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 胡青进来的时候,手中端着一碗药,看样子是到了吃药的时间。 赵无忧敛眸起身,“王爷身子不适,且好好休息。这几日必得保重身子,三日后下官静候王爷的好消息。”语罢,她俯身作揖。 “好!”萧容轻咳两声,伸手接过了胡青手中的汤药。 赵无忧也不多说什么,躬身退出了房间。她走得有些慢,看上去像是因为身子不适,所以格外的孱弱。等她走出房间,胡青也端着空碗走出了出来。 胡青惯来冰冰凉凉,是故只是看了赵无忧一眼,便将空碗递给了底下人,而后继续守在门外。那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让人浑身不舒服。 陆国安凝眉跟着赵无忧,走出了别院才道,“这王爷府上的侍卫,真当比咱东厂的还要派头。这般姿态,哼,果然是皇亲国戚的样子。” 闻言,赵无忧含笑望着他,“陆千户在东厂惯了,想来从没吃过闭门羹,如今突然尝一尝鲜,便有些耐不住了?”继而眸色微沉的回望着别院的门楣,“三日!” “当年齐攸王殿下征战北疆,受了毒箭,至此落下病根。这毒极为诡异,无法根治无法痊愈,每次毒发总会招致伤处的溃烂。这些年,宫里宫外多少大夫都给瞧过,总是不见好。”陆国安娓娓道来,“没想到这一次,竟然病在了半路上。” 赵无忧轻咳两声,在车前站了一会,“这毒如此诡异,还真让人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东西。”转而回望着默不作声的温故。 温故会意的点头,倒也没有说话。 薛远见道,“既然赵大人要在此停留三日,不如下官做东,请赵大人国府一叙。这黎阳城的官员们还想给赵大人见个礼,不知赵大人意下如何?” “既然是诸位大人的盛情邀请,本官岂有拒人千里之外的道理。”语罢,赵无忧轻咳两声,“你便妥善安排吧!本官来一趟也不容易,不知这黎阳城可有什么好地方能消遣休憩呢?” “这东边有个月老庙,那儿香火鼎盛。来了咱这黎阳城的单身男女,难免是要去拜一拜的。”薛远见笑盈盈的开口,“若赵大人感兴趣,下官愿意作陪。” 月老庙? 赵无忧突然低笑一声,她以前可从不信这些。后来她觉得缘分这东西还真是妙不可言,果然是命里有时终须有,蓦然回首才发现那个人就在身边。 “赵大人意下如何?”薛远见忙问。 “那便去吧!”赵无忧想着,横竖她得引开所有人的注意,所以四下走走也是极好的。只有她走得远,走得引人注目,素兮与含音才方便行动。 眼见着赵无忧离去,胡青顿了顿,然后快速转回房间,凝眉望着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的齐攸王萧容,“王爷,他们走了。” 萧容睁开眼,长长吐出一口气,胸口处的伤还在隐隐作痛。 见状,胡青取出袖中的一个瓷瓶,将白色的粉末小心翼翼的撒在萧容的伤处。剧烈的疼痛让萧容的脸色更是苍白了几分,额头上亦有薄汗涔涔而下。 “王爷,这伤口复发的时间越来越紧了,恐怕——”胡青顿了顿。 缓了一口气,萧容无力的靠着,“本王心中有数。” “王爷,咱不回京城吗?”胡青凝眉。 萧容无奈的轻笑两声,“如今回去作甚?赵嵩如今位于君前,何其荣宠,本王现在回去是分宠吗?这东厂是什么势力,这赵家又是何等恩宠?” 胡青敛眸,“可终究不是办法,王爷的伤势还在恶化。” “死不了就没事。”萧容拢了拢衣襟,疼得一张脸都泛着青白之色,“他们去哪了?” “去了月老庙。”胡青俯首。 萧容眯起微冷的眸子,“派人盯着点,赵无忧可不是普通人。赵嵩的儿子,实在是太聪明,不能让他闻出味儿来。” “卑职明白!”胡青转身离去。 可赵无忧是这么好对付的吗?她方才刻意走得慢一些,就是想看看这齐攸王会不会喝药,事实证明他真的把药喝了。是真的有病吗?那伤口看上去不像是新鲜的,应该是陈年旧疾没错。 她听父亲说过,齐攸王这伤是年轻的时候落下的,那时候新帝刚登基,齐攸王便自请出战。后来齐攸王挨了一箭,从此以后便落下了这病根,便是皇帝也对其愧疚在心。 且这些年齐攸王孑然一身,始终未曾婚娶。外界传言,说是齐攸王因为身中剧毒,以至于无法生养,是故干脆拒绝了所有的婚事。 所以现在,皇帝对其毫无戒心。须知一个没有子嗣的亲王,一个没有女人在侧的男人,对皇家几乎没有任何威胁。 “这便是月老庙。”薛远见的一番话,将赵无忧的思绪快速拉了回来。 赵无忧站在马车旁,瞧着这香火鼎盛的月老庙,看着那些来来去去的善男信女,不由自主的将自己的心变得虔诚起来。 月老庙…… 庙祝得知是贵客到访,当即笑脸相迎,领着赵无忧在这月老庙里走了一圈。还真别说,这月老庙真够大的,走上一圈也费了不少气力。 赵无忧坐在那高高的楼台上,居高临下的望着底下的焚香袅袅,那些善男信女。这世上不管是男还是女,总归是希望寻得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只可惜,若人人都能得偿所愿,便不会有这么多的遗憾。孔雀东南飞,牛郎会织女,终究无法圆满。 赵无忧想着,那她和穆百里,会有圆满的一天吗?虽然她不嫌弃他是个太监,他也愿意跨过那一道沟壑,放下东厂与赵家的成见。 可他们之间隔着的,实在是…… 月老庙中焚香袅袅,赵无忧许下了平生第一个愿望:惟愿此生不相负,彼年彼岸同华发。 不管他能不能听到,也不管将来会是什么模样,至少此时此刻,豆蔻年华芳心动,惟愿郎君频回顾。来日若是反目成仇也无妨,好歹现在她是真的动过情动过心。 爱情这东西说来就来,谁都拦不住。一旦说开了,就如同那泄洪渠道,奔涌不息。 鹰隼飞回,落在沈言的胳膊上。鹰隼的脚踝处绑着一个小竹筒,里头是穆百里在等的消息。沈言快速呈递穆百里,“爷,是黎阳城的消息。” 穆百里正负手立于窗前,听得这消息当即拂袖。 沈言手上一空,那小竹筒早已落在了自家千岁爷的手里。 然则下一刻,穆百里的脸色瞬时黑沉到极点!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不要忘记把本站加入书签哦! 第166章 我见过她 穆百里的脸色黑沉下来,沈言自然不敢多问,心里头想着估计是黎阳城那头出了事。. 至于出了什么事,左右逃不开赵大人便是。 果不其然,穆百里冷然低喝,“雪兰何在?” 沈言当即俯首行礼,“回千岁爷的话,夫人在千岁府。”眼见着是要成亲了,自然在千岁府。 音落,穆百里转身便走。 心头咯噔一声,沈言想着,该不是赵大人出什么事了吧?可千岁爷不开口,他自然也不敢多问,只能默不作声的跟在穆百里身后。 穆百里快马离开东厂,直奔千岁府而去。 到了千岁府,穆百里的脸色越发难看。而此刻雪兰还在重试喜服,前两次的喜服某些地方的尺寸不太合适,是故只能重新修。 穆百里进门的时候,雪兰是欣喜的。她正好穿上了新嫁衣,一脸欢喜的望着疾步行来的穆百里。极是美丽的脸上,泛起艳绝的笑容,“爷,你来了?” 乍见雪兰这副样子,穆百里微微一怔。若不是见到此情此景,他倒是忘了再过不久,就该是他与她的大婚之日。 “王少钧何在?”他盯着雪兰,从齿缝间冒出这几个字。 雪兰一愣,她站在那里望着穆百里良久,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她身上的新嫁衣很像当天夜里,赵无忧穿过的那一件。穆百里挪开视线,心头想着,约莫这世上的新嫁衣都差不多模样吧!只不过穿在不同的人身上,便有不同的感觉。 穿在雪兰身上,只见妖冶与娇艳之色。 而穿在赵无忧身上,却有一种清冷之傲。纵然她容色苍白,纵然她嫁衣如火,亦不改那一身的倔强脾气,终究傲娇得很。 这么一想,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见着穆百里也没有说话,雪兰便明白这王少钧怕是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好事”,是以惹恼了穆百里。可王少钧能做什么事呢? 雪兰低头细想便能明白,还能什么事?约莫又是对赵无忧下手了。 眉睫陡然扬起。雪兰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穆百里,底下的人已经全部退下,安静的房间里唯有两人面面相觑。雪兰深吸一口气,“哥哥找王少钧是什么意思?” “这话该问你。”穆百里眸色微凉,“当初留下王少钧,除了生死蛊的方子,很大程度上是顾及你的性命。可他一次次触犯了本座的底线,雪兰,你说该如何处置?这东厂,是留不下他了。” 音落,雪兰只觉得心口处微疼,她眸若雾霭,带着沉沉之色,“那么哥哥是想杀了我?” 穆百里面无表情的盯着她。 “如果是赵无忧,哥哥也会这样绝情吗?”雪兰笑得微凉,“我与王少钧如今是一蛊同命,他若身死我也必死无疑。不过我不会怪你,若是哥哥觉得有必要杀了王少钧,免去你的后顾之忧,雪兰无话可说。” 语罢,她不紧不慢的跪在他跟前,“哥哥找不到他也无妨,只需杀了我,王少钧也会连同我的性命一道死去。”她仰头,阖眼。 他知道她在等,等他亲手杀了她。 人就是这样,很多时候总是抱着侥幸,总是抱着想让你遗憾终生的执念。于是不管不顾的想在你所在乎的人心里,极力扒开一道缝隙,当做自己的容身之所。 可是她自己也很清楚,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借口。 你所扒开的缝隙是自己心里的一道口子,心里没有你的人,永远都不会因为你的一举一动,或者存在消失而有片刻的感慨遗憾。 一个陌路人罢了! 穆百里眸色无温,面上泛起一丝冷意,“雪兰,你真当以为本座不敢杀你吗?这么多次,处处容忍也算是个底线了。”语罢,他掉头就走。 这世上他已经没有亲人,那一年的鲜血弥漫,也耗尽了他的心头血。让他把所有的软肋都变成了盔甲。于是乎他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被埋葬在鲜血中,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还能有些许快乐。 某个倔强而有傲娇的人,仰着头告诉他,你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吗? 有那么一瞬,他觉得好笑。 可后来,他只觉得那颗冰冷的心,突然暖了起来。 他想着自己也算是煎熬了半辈子,实在没必要再跟自己过不去。虽然他有自己的使命,可有时候该争取的绝对不可以放弃。与其让自己后悔一生,还不如 “冉恒!”雪兰喊道。 穆百里顿住脚步,“跟你说过多少次,冉恒死了,死在那年的大火里!”他回眸望她时,眸色幽冷而冰凉。甚至于带着几分杀意,“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敢提及这两个字,东厂的诏狱你就不必再出来。” 他走得毫不留情,甚至于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半点的犹豫。一气呵成的话语,冷漠得像个陌生人,哪里还有半点冉恒哥哥的感觉。 雪兰低眉望着自己身上的嫁衣,他大概都没有仔细看过,她穿着嫁衣的模样吧?她扶着墙,略显无力的滑落下来,蜷成一团蹲在墙角,抱紧了自己的双膝。 王少钧也没想到,东厂的办事效率这么高,快速找到了他。事实上他也没想离开东厂,毕竟这雪兰还在东厂里,他又岂能离开。 沈言押着王少钧去了地宫,穆百里冷漠无温的站在回廊里。 剩下的事情,已全权交给沈言。 东厂办事素来狠辣无情,既然你王少钧要活下来,那自然也有活下来的法子。左不过这几次的确触了咱家千岁爷的底线,是以不能不处置。 两条腿被生生卸下来,王少钧这辈子都只能在木轮车上度日。 “毕竟在你身上可用的也就是这双手和这个脑子罢了!”沈言瞧着被卸下来的血淋淋的腿,勾唇笑得冷漠,“千岁爷已经法外开恩,否则你会死得很惨。这不过是给你个教训,从今往后你就留在地宫里,把活人蛊以及各种蛊毒的配方都写出来。写出来一次,就让你见一眼夫人。” “若你敢耍花样,那你这辈子都只能老死在此,休想见到夫人一面。咱们东厂的人,素来说一不二,你可以好好的斟酌。” 王少钧浑身是血的躺在那里,只残留着一丝丝清醒。沈言的话,他自然是听得见的。只不过现在,王少钧奄奄一息,已经没有气力去做任何的回应。 他知道,以后怕是见不到雪兰了,见不到自己心爱的女子。可他还是想看她身穿嫁衣的模样,那般的艳烈,那般的美丽无双,天下无人能及。 “别让他死了,千岁爷留着他还有用呢!”沈言懒得去看那奄奄一息的王少钧,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地宫。疾步走向默不作声的穆百里,沈言毕恭毕敬的行礼,“爷,都办好了。” 穆百里揉着眉心,“齐攸王萧容可不是简单的角色,这人骁勇善战又深谙权谋之道,实在是不容小觑。他留在黎阳城不回,约莫是想等东厂与丞相府斗得两败俱伤,再来坐收渔人之利。” “那赵大人此行能把他接回来吗?”沈言有些犹豫。 穆百里嗤笑两声,“赵无忧是什么人?满腹的阴谋诡计,就是个狐狸精转世。她若真的想出手,必定会把他接回来。不过她这人心思太沉,愿不愿意让齐攸王回来还是个未知数。” “爷的意思。这赵大人或许不那么希望齐攸王回京?”沈言便有些不太明白了,“可这是皇上的圣旨,岂能抗旨不遵呢!” “不想回来的是齐攸王,关她赵无忧什么事儿?她只是个驱车的马夫罢了,客人不愿意上车,难不成你还得绑回来吗?”穆百里也不知道这赵无忧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是愿意让齐攸王回来呢?还是不愿意让他回来? 在智谋上,穆百里觉得自己还不如赵无忧来得缜密。毕竟那是丞相府出来的狐狸,可不是寻常人能轻易比拟的。 的确,这主动权其实是在赵无忧的手中,且看这赵无忧如何处置吧! 一个身在黎阳城,一个身在京城,鞭长莫及啊! “爷,那这婚事?”沈言犹豫了一下,低低的问。“还要继续吗?” 穆百里眸色微沉,惊得沈言当即跪地,不敢吱声。 婚事? 这可是圣上赐婚,岂能不继续?若是现在抗旨,其祸非小。要知道现在这丞相府,日夜都盯着东厂的一举一动,就等着抓东厂的错处。 轻叹一声,以往都不觉得这长夜漫漫有如此煎熬,可现在倒是心生异样。她不在的时候,连夜晚都变得格外漫长。果然这世上人心会变,还是如此的善变。 赵无忧也觉得,这夜怎么突然变得格外漫长的,尤其是这样无所事事的夜里,竟还有这样辗转难眠的时候。裹着披肩坐在薛府的院子里,赵无忧仰头望着漫天星辰。 今天夜里,薛远见为她设了接风洗尘宴,是以她不得不入乡随俗的来了一趟。她是不喝酒的,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喝酒竟也有几分醉意,脑仁疼得厉害。 所以等到宴席结束,赵无忧实在扛不住了,便只能在薛府住一晚。 揉着依旧突突跳的眉心,赵无忧眉目微沉,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这不是素兮的脚步声,而能靠近这个院子的只有陆国安。 陆国安压低了声音道,“赵大人,素兮姑娘回来了,只不过含音受了点伤。此刻温大夫正在极力救治之中,请赵大人放心。” “受伤了?”赵无忧凝眉。 陆国安颔首,“对,伤得有些重。” 赵无忧快速起身,“人在何处?” “在驿馆里。”陆国安道,“为免旁人生疑,卑职不敢加强了驿馆周围的戒备。” “有温故在,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赵无忧抬步往回廊走去,徐徐坐在栏杆处,“你让素兮来见我。” “素兮姑娘就在院门外头,随时等候赵大人的吩咐。”陆国安躬身抱拳。 赵无忧点了头,陆国安转身去了外头。不多时,素兮疾步行来,陆国安当即退下。东厂的人把守在院外墙头,不许任何人靠近半步。 素兮行了礼,“公子,东西拿到了,只不过当时遇见了一些阻力。我们,遇袭了。” 闻言,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遇袭了?” “对!”素兮直起身来,长长吐出一口气,“当时含音带着卑职去了富州在黎阳城外的一个隐秘分舵所在,那个分舵早前被东厂查抄了,所以早已人去楼空。可很奇怪的是,这附近似乎一直有人盯着,我们去的时候便已被他们监视。” “是什么人?”赵无忧问。 素兮摇头,“这些人很是奇怪。不管是武功路数还是兵刃,都不像是中原人。是故在对敌的过程中,我们很被动,几乎都摸不清对方的门路。” 这些都不是赵无忧最关心的,她关心的是东西拿到了没有,“那么东西呢?” 素兮环顾四周,“卑职按照公子的老规矩,八百里快马直回京都。” “那是最好!”赵无忧如释重负。 深吸一口气,素兮将一个锦盒递给赵无忧,“那这个盒子” “总归是有些不安分的耳目在,得拿出来晃一晃!”赵无忧轻咳两声,“放在驿馆里严加看守。” “卑职明白!”素兮起身,“含音这一次伤得不轻。” 赵无忧凝眉,“那些人可留下什么痕迹?” 素兮摇头。“含音带着卑职进去的时候,那些人一直守在外头,像是守株待兔一般。所以卑职肯定,他们必定不知道分舵内另一条密道的所在。是故卑职到现在都不敢肯定,这些人是不是无极宫的党羽。” “不知道另一条密道所在?”赵无忧低吟,“含音可说明白,这条密道是什么时候修建的吗?” “这条密道还在修建之中,并没有完工,当时的具体图纸都在含音手中,所以即便是无极宫的人,也不清楚密道内的布局,只有含音自己最清楚。”素兮娓娓道来,“卑职也问过,可含音也说不清楚具体有多少人知道密道所在。当初施工的有不少人。这些人到底是死是活也无法得知。” “如果这些人还活着,按理说无极宫也该知道少许有关于这密道的事情。但是现在的情况确实复杂的,出现了一批诡异的黑衣人,武功奇高,并非中原路数。公子这几日必定要小心,卑职交过手,这些人心狠手辣,几乎是招招毙命。” 赵无忧点头,“北疆来客?” 这黎阳城看似平静,没想到竟是如此的暗潮涌动。 “依卑职看来,这黎阳城里头恐怕藏着不少北疆之人,而且他们似乎是有组织的。”素兮犹豫了半晌,“武功奇高,神出鬼没,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呢?” 语罢,素兮担虑的望着赵无忧,“可别是为了公子而来才好。” 赵无忧先是一愣,而后好似想到了什么,半带冷戾的盯着眼前的素兮,“为我而来?”转而敛眸,“若是这样的话,那他们这局棋可就下得太大了。” 素兮一怔,她还真没想那么多。 “如果他们是冲着我而来,那么首先第一件事,他们必须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否则如何能守株待兔,等着我的人来自投罗网呢?”赵无忧冷了眉目,“如果他们只是单纯的找不到东西。所以一直守着倒也罢了,否则” 素兮骇然,“否则公子的麻烦就大了。” “没错。”赵无忧轻叹一声,“这帮人如果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那么将来会越来越难。” “不管有多难,卑职必定会尽力。”素兮抿唇,“惟愿只是咱们多思多想,不会有这么多的巧合。” 赵无忧却没有再说什么,要知道,如果这是有人刻意而为之,那就意味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有人布下偌大的棋局,等她走进去,而后为人棋子,这是赵无忧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有人在暗处。而自己在明处,这种被动的感觉还真是不好受。 躺在床榻上也睡不着,赵无忧轻咳着,觉得身上凉得厉害。好奇怪的感觉,怎么在京城的时候倒不见得这般的体弱,出了京城就这疼那疼的,真当是莫名其妙。 “公子很难受吗?”素兮凝眉。 赵无忧揉着眉心,“素兮,我觉得我栽了。” “什么?”素兮一愣。 赵无忧突然笑了,那是素兮看不懂的安静无奈。赵无忧笑得温和,“约莫是命中注定,那厮果然是混账透顶,他这是要让我离不开他。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卑职不太明白!”素兮蹙眉。 “不明白最好,若是有朝一日你能明白我的感觉,估计你也离栽跟头不远了。”赵无忧笑了笑,“我没什么事,就是头疼罢了,睡一觉便好!” 素兮点点头,“公子好好休息,卑职守着。” 赵无忧阖眼安然,夜里却睡得十分不安稳。她就觉得奇了怪了,怎么离开了京城,哪哪都不对劲呢?睡也睡不好,身上总觉得不痛快?就因为少了个暖床的?这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早前没有他的时候,不也是这样过的吗? 或者是她之前不曾离开过京城,所以没什么感觉,如今身处异地,所以不痛快? 素兮蹙眉,夜里听得赵无忧辗转反侧的声音,还有那一声声的长吁短叹,一直维持到了黎明时分。许是真的太累了,赵无忧才沉沉睡去。 是故第二天一早薛远见来的时候,便被素兮拦在了外头。 “赵大人的身子,可有好些?”薛远见担虑的问,“要不要下官去请个大夫给赵大人瞧瞧?” “我们自己就有随行大夫,不劳知府大人费心。”素兮恭敬的回礼,“大人还在歇息,请知府大人暂且回去,卑职会替知府大人转达的。” “多谢姑娘!”薛远见悻悻的离去,一步三回头的瞧着虚掩着的院门。 这赵无忧的排场还真够大的。分明是薛府的院子,如今倒像是赵无忧自己的尚书府,任何人不许靠近。便是他这个主人家,进自家的院子还得让人通报。这次倒好,直接吃了闭门羹。 赵无忧睡得不安稳,梦里总有些凌乱的画面,有人在说话,有人在嘶喊,而后是漫天的大火。那哔哔啵啵的火花脆响,就好像发生在身边,响彻在耳畔。 恍惚间,她好像又看到了那个看不清容颜的女子。然后是一双冰凉的手,抚上了自己的面颊。那双手冰冷得厉害,就好像是从冰窖里拔出来的,冻得赵无忧瞬时一哆嗦。 “你是谁?”她疾呼。 那人只是望着她笑,却依旧看不清楚面容。 “你是谁?”赵无忧厉喝。 下一刻,那人突然散了,如同被风吹散的梨花,纷纷扬扬的四散开来。 “你到底是谁!”一声惊呼,赵无忧骇然坐起身来,额上满是细密的冷汗。 素兮疾步进门,“公子?”快速环顾四周,好在并无他人。 “没事,做恶梦了!”赵无忧敛眸,无奈的揉着眉心,却还是不忘顾自呢喃,“她到底是谁呢?” 蓦地,赵无忧突然掀开被褥。“更衣!” 望着赵无忧急急忙忙的样子,素兮想着,自家公子这是梦到了千岁爷吗?这么急急忙忙的,是想着回京吗?可看上去也不太像啊? “公子这是着急去哪?”素兮忙问。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我要去找温故,回驿馆。” 她走得很急,甚至没跟薛远见打个招呼。等着薛远见发现的时候,赵无忧已经领着御林军和东厂的锦衣离开了薛府。 含音伤重,好在不及要害,所以只需要静养便没什么大碍。而此刻赵无忧想找的不是含音,她直接进了温故的房间。 温故正在给含音重新写方子,乍见赵无忧大步流星的进门,当即微微一愣,“你怎么回来了?” 赵无忧瞧了一眼温故,深吸一口气安然坐定,“我来只是想让你办一件事。” “什么事?”温故不解。 赵无忧顾自倒了一杯水,眸色微沉的开口,“你还记得慕容是何模样吗?” 一提起慕容,温故当即心头剧颤,“虽死不忘。” “那好。”赵无忧握紧手中杯盏,“马上画一张慕容的绘影图形,若你不会画,我来亲自持笔。” “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想起”温故不解。 “你不必管那么多,只管照我的话去做便是。”赵无忧冷飕飕的剜了他一眼。 温故敛眸,“好!” 也不管这赵无忧为何突然想起要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但慕容的事情已经跟她摊开说过,这画个画像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所以温故也没拦着。 提笔作画,指尖却有些轻颤,说不出来的感触。只是觉得这么多年想着一个人,念着一个人,把所有的情感都灌注在一人身上,那人便成了心上朱砂。如今你要把这朱砂画出来,是何等的激动人心。 握着墨笔,不知该从何下手。 明明那张脸就在脑子里,就在眼前,你却不知该如何呈现她的完美无缺。你担心自己的一笔一划,错了她的风华,失了她的神韵。 作画的温故,显得极为认真。 赵无忧微微凝眉,由此可见这温故对慕容的情深。绝非说说而已。有些东西原来真的会刻在骨子里一辈子,任凭风霜洗礼,任凭此生颠沛流离,都不曾磨灭过分毫。 静静的坐在屋子里,听得那墨笔在纸上轻轻的摩挲之音。赵无忧忽然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自己消失了,那个死太监是否也会像温故这样,记着她一辈子,以至于后来提起都会谨而慎之。来日亲自绘她的画像,都只剩下神情虔诚? 也不知过了多久,温故才算停笔。可他的神情似乎还是有些不满意,但具体哪里不满意,他却是一筹不展。大概是心里的人太完美了,完美到他无法用白纸黑墨来描绘属于她的美好。所以对自己很是失望。 赵无忧上前,蹙眉望着跃然纸上的女子。 灵动的双眸,秀丽无双的面孔。画中的慕容穿着奇奇怪怪的衣服,至少不是中原人的服饰,极为简单又透着一丝野性之美。她是典型的中原人五官,可穿上这些北疆人的服饰,显得有些娇俏,更多的是一种让人难以描述的灵动之美,甚至于带着几分仙气。 没错,是仙气。 赵无忧想着,自己似乎也只能找到这两个字,来形容画中的慕容。眼睛很淳澈,唇角带着少许笑意,温暖至极。 “这便是慕容?”赵无忧问。 温故仿佛全身的气力都被抽离,突然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我没画出她的精髓,始终是形似而神不似。慕容” 赵无忧细细的审视着画中的女子,却是渐渐的眯起了眸子,“我好像见过她。” “你说什么?”温故骤然盯着赵无忧,下一刻霍然起身钳住了赵无忧的双肩,“你见过她?你在哪里见过她?告诉我,她在哪?我的慕容在何处?” “你放手!”赵无忧吃痛。 下一刻,一道暗影闪过,素兮的剑鞘狠狠的击中温故的手背,疼得温故当即收了手,连退数步跌靠在墙壁处。这一击让他回过神来,当即神情晦暗,无力的跌坐在地。 天知道,他在祈求什么。 “公子?”素兮担虑的搀着赵无忧在一旁坐定,“没事吧?” 素兮在外头听得不对劲,便及时冲进来。 “我没事!”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揉着生疼的肩头,眸色微沉的盯着面如死灰的温故,“看得出来,你真的很在乎慕容。” 温故无力的靠在墙壁处,眸光悲怆,“所以人世间是不公平的,你越是在乎的越容易失去。如果我知道相处的短短时光会变成今后的回忆,我一定会让她更开心更快乐。如果我知道有朝一日会面临失去她的痛苦,我会更爱她更疼她,直到失去的前一刻。” “我恨不能把心都掏给她,奈何情深处,是缘分太浅。一转身便是一辈子,不管我怎么做都挽不回那一场生离死别。我能治病救人能解百毒,可我治不好我自己的心病。” 赵无忧静静的听着,而后与素兮对视了一眼,素兮会意的退出了房间。 轻叹一声,赵无忧缓步走到温故跟前,徐徐蹲下身子,“错过便是错过,这是无可厚非的事实。可你至少拥有过,至少刻骨铭心的爱过,也不枉来人世间走一遭。慕容若真的爱你,必当不愿见你这般模样。你何苦折磨了自己,也伤了她的心呢?” “你说你见过她?”温故期盼的望着她。 心里有过答案,可始终在自欺欺人。所以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总希望着老天爷能突然打个瞌睡,然后偷偷的给你漏点幸福,让你捡个便宜,能得偿所愿。 “对!”赵无忧转身拾起那幅画,神情略显凝滞,望着画中的女子竟然 她深吸一口气,甚是认真的盯着温故,“我第一眼看到慕容,便觉得很熟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我仔细的想了想,好像是在梦中见过她。你知道吗?我梦到她不止一次了,可每次都看不清她的脸。但我很肯定,那个出现在我梦里的女子,一定是你的慕容。” 温故不敢置信的望着她,勉力从地上爬起,“你是说,你经常梦到她?她对你说过了什么?可是做梦这种事,惯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然则你在现实中可能不曾见过慕容,为何会时常梦到她?”温故顾自呢喃,“难道是蝴蝶蛊的缘故?带有原宿主的记忆?” 可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从未有过的事情。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我想我也未必没见过她。” “此话怎讲?”温故一怔。 赵无忧敛眸,“我常年吃药,经年卧床养着。大概是因为身体太弱,所以我缺失了小时候的记忆。有些梦中的片段可能是我小时候的经历,但我实在是忘记了。” “你是说,你缺失了记忆?”温故上下打量着赵无忧。 “没错!”赵无忧无奈的轻吐一口气,“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我也从不提起。如果不是因为蝴蝶蛊在我身体里,我一定不会告诉你这些事。” “那你现在为何要说?”温故问。 赵无忧目不转睛,“我只想把蝴蝶蛊取出来。”然后健健康康的活下去。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不要忘记把本站加入书签哦! 第166章 我见过她 穆百里的脸色黑沉下来,沈言自然不敢多问,心里头想着估计是黎阳城那头出了事。. 至于出了什么事,左右逃不开赵大人便是。 果不其然,穆百里冷然低喝,“雪兰何在?” 沈言当即俯首行礼,“回千岁爷的话,夫人在千岁府。”眼见着是要成亲了,自然在千岁府。 音落,穆百里转身便走。 心头咯噔一声,沈言想着,该不是赵大人出什么事了吧?可千岁爷不开口,他自然也不敢多问,只能默不作声的跟在穆百里身后。 穆百里快马离开东厂,直奔千岁府而去。 到了千岁府,穆百里的脸色越发难看。而此刻雪兰还在重试喜服,前两次的喜服某些地方的尺寸不太合适,是故只能重新修。 穆百里进门的时候,雪兰是欣喜的。她正好穿上了新嫁衣,一脸欢喜的望着疾步行来的穆百里。极是美丽的脸上,泛起艳绝的笑容,“爷,你来了?” 乍见雪兰这副样子,穆百里微微一怔。若不是见到此情此景,他倒是忘了再过不久,就该是他与她的大婚之日。 “王少钧何在?”他盯着雪兰,从齿缝间冒出这几个字。 雪兰一愣,她站在那里望着穆百里良久,始终没有开口说话。 她身上的新嫁衣很像当天夜里,赵无忧穿过的那一件。穆百里挪开视线,心头想着,约莫这世上的新嫁衣都差不多模样吧!只不过穿在不同的人身上,便有不同的感觉。 穿在雪兰身上,只见妖冶与娇艳之色。 而穿在赵无忧身上,却有一种清冷之傲。纵然她容色苍白,纵然她嫁衣如火,亦不改那一身的倔强脾气,终究傲娇得很。 这么一想,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见着穆百里也没有说话,雪兰便明白这王少钧怕是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好事”,是以惹恼了穆百里。可王少钧能做什么事呢? 雪兰低头细想便能明白,还能什么事?约莫又是对赵无忧下手了。 眉睫陡然扬起。雪兰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穆百里,底下的人已经全部退下,安静的房间里唯有两人面面相觑。雪兰深吸一口气,“哥哥找王少钧是什么意思?” “这话该问你。”穆百里眸色微凉,“当初留下王少钧,除了生死蛊的方子,很大程度上是顾及你的性命。可他一次次触犯了本座的底线,雪兰,你说该如何处置?这东厂,是留不下他了。” 音落,雪兰只觉得心口处微疼,她眸若雾霭,带着沉沉之色,“那么哥哥是想杀了我?” 穆百里面无表情的盯着她。 “如果是赵无忧,哥哥也会这样绝情吗?”雪兰笑得微凉,“我与王少钧如今是一蛊同命,他若身死我也必死无疑。不过我不会怪你,若是哥哥觉得有必要杀了王少钧,免去你的后顾之忧,雪兰无话可说。” 语罢,她不紧不慢的跪在他跟前,“哥哥找不到他也无妨,只需杀了我,王少钧也会连同我的性命一道死去。”她仰头,阖眼。 他知道她在等,等他亲手杀了她。 人就是这样,很多时候总是抱着侥幸,总是抱着想让你遗憾终生的执念。于是不管不顾的想在你所在乎的人心里,极力扒开一道缝隙,当做自己的容身之所。 可是她自己也很清楚,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借口。 你所扒开的缝隙是自己心里的一道口子,心里没有你的人,永远都不会因为你的一举一动,或者存在消失而有片刻的感慨遗憾。 一个陌路人罢了! 穆百里眸色无温,面上泛起一丝冷意,“雪兰,你真当以为本座不敢杀你吗?这么多次,处处容忍也算是个底线了。”语罢,他掉头就走。 这世上他已经没有亲人,那一年的鲜血弥漫,也耗尽了他的心头血。让他把所有的软肋都变成了盔甲。于是乎他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被埋葬在鲜血中,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还能有些许快乐。 某个倔强而有傲娇的人,仰着头告诉他,你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吗? 有那么一瞬,他觉得好笑。 可后来,他只觉得那颗冰冷的心,突然暖了起来。 他想着自己也算是煎熬了半辈子,实在没必要再跟自己过不去。虽然他有自己的使命,可有时候该争取的绝对不可以放弃。与其让自己后悔一生,还不如 “冉恒!”雪兰喊道。 穆百里顿住脚步,“跟你说过多少次,冉恒死了,死在那年的大火里!”他回眸望她时,眸色幽冷而冰凉。甚至于带着几分杀意,“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敢提及这两个字,东厂的诏狱你就不必再出来。” 他走得毫不留情,甚至于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半点的犹豫。一气呵成的话语,冷漠得像个陌生人,哪里还有半点冉恒哥哥的感觉。 雪兰低眉望着自己身上的嫁衣,他大概都没有仔细看过,她穿着嫁衣的模样吧?她扶着墙,略显无力的滑落下来,蜷成一团蹲在墙角,抱紧了自己的双膝。 王少钧也没想到,东厂的办事效率这么高,快速找到了他。事实上他也没想离开东厂,毕竟这雪兰还在东厂里,他又岂能离开。 沈言押着王少钧去了地宫,穆百里冷漠无温的站在回廊里。 剩下的事情,已全权交给沈言。 东厂办事素来狠辣无情,既然你王少钧要活下来,那自然也有活下来的法子。左不过这几次的确触了咱家千岁爷的底线,是以不能不处置。 两条腿被生生卸下来,王少钧这辈子都只能在木轮车上度日。 “毕竟在你身上可用的也就是这双手和这个脑子罢了!”沈言瞧着被卸下来的血淋淋的腿,勾唇笑得冷漠,“千岁爷已经法外开恩,否则你会死得很惨。这不过是给你个教训,从今往后你就留在地宫里,把活人蛊以及各种蛊毒的配方都写出来。写出来一次,就让你见一眼夫人。” “若你敢耍花样,那你这辈子都只能老死在此,休想见到夫人一面。咱们东厂的人,素来说一不二,你可以好好的斟酌。” 王少钧浑身是血的躺在那里,只残留着一丝丝清醒。沈言的话,他自然是听得见的。只不过现在,王少钧奄奄一息,已经没有气力去做任何的回应。 他知道,以后怕是见不到雪兰了,见不到自己心爱的女子。可他还是想看她身穿嫁衣的模样,那般的艳烈,那般的美丽无双,天下无人能及。 “别让他死了,千岁爷留着他还有用呢!”沈言懒得去看那奄奄一息的王少钧,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地宫。疾步走向默不作声的穆百里,沈言毕恭毕敬的行礼,“爷,都办好了。” 穆百里揉着眉心,“齐攸王萧容可不是简单的角色,这人骁勇善战又深谙权谋之道,实在是不容小觑。他留在黎阳城不回,约莫是想等东厂与丞相府斗得两败俱伤,再来坐收渔人之利。” “那赵大人此行能把他接回来吗?”沈言有些犹豫。 穆百里嗤笑两声,“赵无忧是什么人?满腹的阴谋诡计,就是个狐狸精转世。她若真的想出手,必定会把他接回来。不过她这人心思太沉,愿不愿意让齐攸王回来还是个未知数。” “爷的意思。这赵大人或许不那么希望齐攸王回京?”沈言便有些不太明白了,“可这是皇上的圣旨,岂能抗旨不遵呢!” “不想回来的是齐攸王,关她赵无忧什么事儿?她只是个驱车的马夫罢了,客人不愿意上车,难不成你还得绑回来吗?”穆百里也不知道这赵无忧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是愿意让齐攸王回来呢?还是不愿意让他回来? 在智谋上,穆百里觉得自己还不如赵无忧来得缜密。毕竟那是丞相府出来的狐狸,可不是寻常人能轻易比拟的。 的确,这主动权其实是在赵无忧的手中,且看这赵无忧如何处置吧! 一个身在黎阳城,一个身在京城,鞭长莫及啊! “爷,那这婚事?”沈言犹豫了一下,低低的问。“还要继续吗?” 穆百里眸色微沉,惊得沈言当即跪地,不敢吱声。 婚事? 这可是圣上赐婚,岂能不继续?若是现在抗旨,其祸非小。要知道现在这丞相府,日夜都盯着东厂的一举一动,就等着抓东厂的错处。 轻叹一声,以往都不觉得这长夜漫漫有如此煎熬,可现在倒是心生异样。她不在的时候,连夜晚都变得格外漫长。果然这世上人心会变,还是如此的善变。 赵无忧也觉得,这夜怎么突然变得格外漫长的,尤其是这样无所事事的夜里,竟还有这样辗转难眠的时候。裹着披肩坐在薛府的院子里,赵无忧仰头望着漫天星辰。 今天夜里,薛远见为她设了接风洗尘宴,是以她不得不入乡随俗的来了一趟。她是不喝酒的,可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喝酒竟也有几分醉意,脑仁疼得厉害。 所以等到宴席结束,赵无忧实在扛不住了,便只能在薛府住一晚。 揉着依旧突突跳的眉心,赵无忧眉目微沉,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这不是素兮的脚步声,而能靠近这个院子的只有陆国安。 陆国安压低了声音道,“赵大人,素兮姑娘回来了,只不过含音受了点伤。此刻温大夫正在极力救治之中,请赵大人放心。” “受伤了?”赵无忧凝眉。 陆国安颔首,“对,伤得有些重。” 赵无忧快速起身,“人在何处?” “在驿馆里。”陆国安道,“为免旁人生疑,卑职不敢加强了驿馆周围的戒备。” “有温故在,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赵无忧抬步往回廊走去,徐徐坐在栏杆处,“你让素兮来见我。” “素兮姑娘就在院门外头,随时等候赵大人的吩咐。”陆国安躬身抱拳。 赵无忧点了头,陆国安转身去了外头。不多时,素兮疾步行来,陆国安当即退下。东厂的人把守在院外墙头,不许任何人靠近半步。 素兮行了礼,“公子,东西拿到了,只不过当时遇见了一些阻力。我们,遇袭了。” 闻言,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遇袭了?” “对!”素兮直起身来,长长吐出一口气,“当时含音带着卑职去了富州在黎阳城外的一个隐秘分舵所在,那个分舵早前被东厂查抄了,所以早已人去楼空。可很奇怪的是,这附近似乎一直有人盯着,我们去的时候便已被他们监视。” “是什么人?”赵无忧问。 素兮摇头,“这些人很是奇怪。不管是武功路数还是兵刃,都不像是中原人。是故在对敌的过程中,我们很被动,几乎都摸不清对方的门路。” 这些都不是赵无忧最关心的,她关心的是东西拿到了没有,“那么东西呢?” 素兮环顾四周,“卑职按照公子的老规矩,八百里快马直回京都。” “那是最好!”赵无忧如释重负。 深吸一口气,素兮将一个锦盒递给赵无忧,“那这个盒子” “总归是有些不安分的耳目在,得拿出来晃一晃!”赵无忧轻咳两声,“放在驿馆里严加看守。” “卑职明白!”素兮起身,“含音这一次伤得不轻。” 赵无忧凝眉,“那些人可留下什么痕迹?” 素兮摇头。“含音带着卑职进去的时候,那些人一直守在外头,像是守株待兔一般。所以卑职肯定,他们必定不知道分舵内另一条密道的所在。是故卑职到现在都不敢肯定,这些人是不是无极宫的党羽。” “不知道另一条密道所在?”赵无忧低吟,“含音可说明白,这条密道是什么时候修建的吗?” “这条密道还在修建之中,并没有完工,当时的具体图纸都在含音手中,所以即便是无极宫的人,也不清楚密道内的布局,只有含音自己最清楚。”素兮娓娓道来,“卑职也问过,可含音也说不清楚具体有多少人知道密道所在。当初施工的有不少人。这些人到底是死是活也无法得知。” “如果这些人还活着,按理说无极宫也该知道少许有关于这密道的事情。但是现在的情况确实复杂的,出现了一批诡异的黑衣人,武功奇高,并非中原路数。公子这几日必定要小心,卑职交过手,这些人心狠手辣,几乎是招招毙命。” 赵无忧点头,“北疆来客?” 这黎阳城看似平静,没想到竟是如此的暗潮涌动。 “依卑职看来,这黎阳城里头恐怕藏着不少北疆之人,而且他们似乎是有组织的。”素兮犹豫了半晌,“武功奇高,神出鬼没,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呢?” 语罢,素兮担虑的望着赵无忧,“可别是为了公子而来才好。” 赵无忧先是一愣,而后好似想到了什么,半带冷戾的盯着眼前的素兮,“为我而来?”转而敛眸,“若是这样的话,那他们这局棋可就下得太大了。” 素兮一怔,她还真没想那么多。 “如果他们是冲着我而来,那么首先第一件事,他们必须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否则如何能守株待兔,等着我的人来自投罗网呢?”赵无忧冷了眉目,“如果他们只是单纯的找不到东西。所以一直守着倒也罢了,否则” 素兮骇然,“否则公子的麻烦就大了。” “没错。”赵无忧轻叹一声,“这帮人如果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那么将来会越来越难。” “不管有多难,卑职必定会尽力。”素兮抿唇,“惟愿只是咱们多思多想,不会有这么多的巧合。” 赵无忧却没有再说什么,要知道,如果这是有人刻意而为之,那就意味着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有人布下偌大的棋局,等她走进去,而后为人棋子,这是赵无忧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有人在暗处。而自己在明处,这种被动的感觉还真是不好受。 躺在床榻上也睡不着,赵无忧轻咳着,觉得身上凉得厉害。好奇怪的感觉,怎么在京城的时候倒不见得这般的体弱,出了京城就这疼那疼的,真当是莫名其妙。 “公子很难受吗?”素兮凝眉。 赵无忧揉着眉心,“素兮,我觉得我栽了。” “什么?”素兮一愣。 赵无忧突然笑了,那是素兮看不懂的安静无奈。赵无忧笑得温和,“约莫是命中注定,那厮果然是混账透顶,他这是要让我离不开他。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卑职不太明白!”素兮蹙眉。 “不明白最好,若是有朝一日你能明白我的感觉,估计你也离栽跟头不远了。”赵无忧笑了笑,“我没什么事,就是头疼罢了,睡一觉便好!” 素兮点点头,“公子好好休息,卑职守着。” 赵无忧阖眼安然,夜里却睡得十分不安稳。她就觉得奇了怪了,怎么离开了京城,哪哪都不对劲呢?睡也睡不好,身上总觉得不痛快?就因为少了个暖床的?这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早前没有他的时候,不也是这样过的吗? 或者是她之前不曾离开过京城,所以没什么感觉,如今身处异地,所以不痛快? 素兮蹙眉,夜里听得赵无忧辗转反侧的声音,还有那一声声的长吁短叹,一直维持到了黎明时分。许是真的太累了,赵无忧才沉沉睡去。 是故第二天一早薛远见来的时候,便被素兮拦在了外头。 “赵大人的身子,可有好些?”薛远见担虑的问,“要不要下官去请个大夫给赵大人瞧瞧?” “我们自己就有随行大夫,不劳知府大人费心。”素兮恭敬的回礼,“大人还在歇息,请知府大人暂且回去,卑职会替知府大人转达的。” “多谢姑娘!”薛远见悻悻的离去,一步三回头的瞧着虚掩着的院门。 这赵无忧的排场还真够大的。分明是薛府的院子,如今倒像是赵无忧自己的尚书府,任何人不许靠近。便是他这个主人家,进自家的院子还得让人通报。这次倒好,直接吃了闭门羹。 赵无忧睡得不安稳,梦里总有些凌乱的画面,有人在说话,有人在嘶喊,而后是漫天的大火。那哔哔啵啵的火花脆响,就好像发生在身边,响彻在耳畔。 恍惚间,她好像又看到了那个看不清容颜的女子。然后是一双冰凉的手,抚上了自己的面颊。那双手冰冷得厉害,就好像是从冰窖里拔出来的,冻得赵无忧瞬时一哆嗦。 “你是谁?”她疾呼。 那人只是望着她笑,却依旧看不清楚面容。 “你是谁?”赵无忧厉喝。 下一刻,那人突然散了,如同被风吹散的梨花,纷纷扬扬的四散开来。 “你到底是谁!”一声惊呼,赵无忧骇然坐起身来,额上满是细密的冷汗。 素兮疾步进门,“公子?”快速环顾四周,好在并无他人。 “没事,做恶梦了!”赵无忧敛眸,无奈的揉着眉心,却还是不忘顾自呢喃,“她到底是谁呢?” 蓦地,赵无忧突然掀开被褥。“更衣!” 望着赵无忧急急忙忙的样子,素兮想着,自家公子这是梦到了千岁爷吗?这么急急忙忙的,是想着回京吗?可看上去也不太像啊? “公子这是着急去哪?”素兮忙问。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我要去找温故,回驿馆。” 她走得很急,甚至没跟薛远见打个招呼。等着薛远见发现的时候,赵无忧已经领着御林军和东厂的锦衣离开了薛府。 含音伤重,好在不及要害,所以只需要静养便没什么大碍。而此刻赵无忧想找的不是含音,她直接进了温故的房间。 温故正在给含音重新写方子,乍见赵无忧大步流星的进门,当即微微一愣,“你怎么回来了?” 赵无忧瞧了一眼温故,深吸一口气安然坐定,“我来只是想让你办一件事。” “什么事?”温故不解。 赵无忧顾自倒了一杯水,眸色微沉的开口,“你还记得慕容是何模样吗?” 一提起慕容,温故当即心头剧颤,“虽死不忘。” “那好。”赵无忧握紧手中杯盏,“马上画一张慕容的绘影图形,若你不会画,我来亲自持笔。” “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想起”温故不解。 “你不必管那么多,只管照我的话去做便是。”赵无忧冷飕飕的剜了他一眼。 温故敛眸,“好!” 也不管这赵无忧为何突然想起要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但慕容的事情已经跟她摊开说过,这画个画像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所以温故也没拦着。 提笔作画,指尖却有些轻颤,说不出来的感触。只是觉得这么多年想着一个人,念着一个人,把所有的情感都灌注在一人身上,那人便成了心上朱砂。如今你要把这朱砂画出来,是何等的激动人心。 握着墨笔,不知该从何下手。 明明那张脸就在脑子里,就在眼前,你却不知该如何呈现她的完美无缺。你担心自己的一笔一划,错了她的风华,失了她的神韵。 作画的温故,显得极为认真。 赵无忧微微凝眉,由此可见这温故对慕容的情深。绝非说说而已。有些东西原来真的会刻在骨子里一辈子,任凭风霜洗礼,任凭此生颠沛流离,都不曾磨灭过分毫。 静静的坐在屋子里,听得那墨笔在纸上轻轻的摩挲之音。赵无忧忽然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自己消失了,那个死太监是否也会像温故这样,记着她一辈子,以至于后来提起都会谨而慎之。来日亲自绘她的画像,都只剩下神情虔诚? 也不知过了多久,温故才算停笔。可他的神情似乎还是有些不满意,但具体哪里不满意,他却是一筹不展。大概是心里的人太完美了,完美到他无法用白纸黑墨来描绘属于她的美好。所以对自己很是失望。 赵无忧上前,蹙眉望着跃然纸上的女子。 灵动的双眸,秀丽无双的面孔。画中的慕容穿着奇奇怪怪的衣服,至少不是中原人的服饰,极为简单又透着一丝野性之美。她是典型的中原人五官,可穿上这些北疆人的服饰,显得有些娇俏,更多的是一种让人难以描述的灵动之美,甚至于带着几分仙气。 没错,是仙气。 赵无忧想着,自己似乎也只能找到这两个字,来形容画中的慕容。眼睛很淳澈,唇角带着少许笑意,温暖至极。 “这便是慕容?”赵无忧问。 温故仿佛全身的气力都被抽离,突然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我没画出她的精髓,始终是形似而神不似。慕容” 赵无忧细细的审视着画中的女子,却是渐渐的眯起了眸子,“我好像见过她。” “你说什么?”温故骤然盯着赵无忧,下一刻霍然起身钳住了赵无忧的双肩,“你见过她?你在哪里见过她?告诉我,她在哪?我的慕容在何处?” “你放手!”赵无忧吃痛。 下一刻,一道暗影闪过,素兮的剑鞘狠狠的击中温故的手背,疼得温故当即收了手,连退数步跌靠在墙壁处。这一击让他回过神来,当即神情晦暗,无力的跌坐在地。 天知道,他在祈求什么。 “公子?”素兮担虑的搀着赵无忧在一旁坐定,“没事吧?” 素兮在外头听得不对劲,便及时冲进来。 “我没事!”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揉着生疼的肩头,眸色微沉的盯着面如死灰的温故,“看得出来,你真的很在乎慕容。” 温故无力的靠在墙壁处,眸光悲怆,“所以人世间是不公平的,你越是在乎的越容易失去。如果我知道相处的短短时光会变成今后的回忆,我一定会让她更开心更快乐。如果我知道有朝一日会面临失去她的痛苦,我会更爱她更疼她,直到失去的前一刻。” “我恨不能把心都掏给她,奈何情深处,是缘分太浅。一转身便是一辈子,不管我怎么做都挽不回那一场生离死别。我能治病救人能解百毒,可我治不好我自己的心病。” 赵无忧静静的听着,而后与素兮对视了一眼,素兮会意的退出了房间。 轻叹一声,赵无忧缓步走到温故跟前,徐徐蹲下身子,“错过便是错过,这是无可厚非的事实。可你至少拥有过,至少刻骨铭心的爱过,也不枉来人世间走一遭。慕容若真的爱你,必当不愿见你这般模样。你何苦折磨了自己,也伤了她的心呢?” “你说你见过她?”温故期盼的望着她。 心里有过答案,可始终在自欺欺人。所以抱着最后的一线希望。总希望着老天爷能突然打个瞌睡,然后偷偷的给你漏点幸福,让你捡个便宜,能得偿所愿。 “对!”赵无忧转身拾起那幅画,神情略显凝滞,望着画中的女子竟然 她深吸一口气,甚是认真的盯着温故,“我第一眼看到慕容,便觉得很熟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我仔细的想了想,好像是在梦中见过她。你知道吗?我梦到她不止一次了,可每次都看不清她的脸。但我很肯定,那个出现在我梦里的女子,一定是你的慕容。” 温故不敢置信的望着她,勉力从地上爬起,“你是说,你经常梦到她?她对你说过了什么?可是做梦这种事,惯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然则你在现实中可能不曾见过慕容,为何会时常梦到她?”温故顾自呢喃,“难道是蝴蝶蛊的缘故?带有原宿主的记忆?” 可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从未有过的事情。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我想我也未必没见过她。” “此话怎讲?”温故一怔。 赵无忧敛眸,“我常年吃药,经年卧床养着。大概是因为身体太弱,所以我缺失了小时候的记忆。有些梦中的片段可能是我小时候的经历,但我实在是忘记了。” “你是说,你缺失了记忆?”温故上下打量着赵无忧。 “没错!”赵无忧无奈的轻吐一口气,“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我也从不提起。如果不是因为蝴蝶蛊在我身体里,我一定不会告诉你这些事。” “那你现在为何要说?”温故问。 赵无忧目不转睛,“我只想把蝴蝶蛊取出来。”然后健健康康的活下去。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不要忘记把本站加入书签哦! 第167章 暗算赵无忧 对于赵无忧的这个要求,温故只能表示无可奈何。 “蝴蝶蛊一旦进入身体,只能随着宿主的死亡而脱离。这就意味着,除非你死或者是在蝴蝶蛊彻底成化之后,由你自己的强烈意志支配。”温故望着赵无忧,面色微臣,“给你蝴蝶蛊的人,不是在害你而很有可能是在救你。” “巫族内一直盛传,蝴蝶蛊具有活死人肉白骨的效用。虽然我没有见过,但是我们祖祖辈辈都是这样传承的。蝴蝶蛊一旦成蛊,就会有自己的意识,而且能与主人融为一处,对你而言是有利无害的。你不必畏惧它,它虽然在你体内,但不会害你。” 赵无忧一愣,“你是说,活死人肉白骨?” “你以为赵无极那两刀,你是如何躲过去的?”温故轻叹,“终究是前有因后有果罢了!” 一时间,赵无忧不敢肯定这温故所言是真是假。如果真的是活死人肉白骨,那可就是好东西了,几乎能达到了起死回生的效用吧? 若是这样的话,那自己岂非占了大便宜?也难怪这无极宫的人,费尽心思的想要把自己的蝴蝶蛊取出来占为己有,这就意味着——自己很危险! 而且如果皇帝知道自己身上有这么好的东西,难保不会起了心思。 “这是不是你们巫族被灭族的原因?”赵无忧低问。 温故没有吭声,没有否认大概代表着默认。 “有人觊觎你们巫族的蝴蝶蛊,是故招致了整个巫族的抵抗,于是乎慕容带着蝴蝶蛊来到了中原,进入了大邺的疆域。可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蝴蝶蛊会在我的身上?”这才是赵无忧想不通的事情。 温故苦笑两声,“时隔多年,谁知道此前发生过什么事呢?终究是造化弄人,缘分使然。” “无解便是缘,你是这个意思吗?”赵无忧意味深长的望着温故,“且不管早前发生了什么,人总归是要往前看的。既然你说这蝴蝶蛊是好东西,那我暂且接受罢!”她轻咳两声,再回看一眼画上的女子。 心里莫名的悲凉起来,迎上画中人的双眸,竟也不由自主的红了眼睛,好像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逆流。 赵无忧快速敛了眸,不想再多看一眼。 临走前,赵无忧故作镇定道,“你把画卷收起来,别叫人看到,免得到时候旁生枝节,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想了想又道,“含音那头你尽点心,别教她死了,我留下她还有用。” “我明白!”温故低低的应了一声。 赵无忧已然不想去管此刻的温故是何表情,只顾着抬步往外走。她走得有些着急,莫名的有些心慌意乱。便是素兮也跟着诧异,公子这是怎么了? “公子?”素兮道,“是哪里不舒服吗?” 赵无忧顿住脚步,站在院子里仰头看了一眼极是炽烈的阳光,“你说这世上是否真有起死回生的东西?你觉得人死了能否重获新生呢?” 闻言,素兮认真的想了想,“按理说是不可能的,不过如果人死了,但是胸腔里存了一口气,而后得到及时的救治,应该也是有可能起死回生吧!这种事情毕竟需要奇迹,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有时候也不是不可能的。” 赵无忧凝眉,“这么说,你是相信的?” “人生苦短,该相信奇迹吧!”素兮笑了笑,“公子不相信吗?” “倒不是不相信,只是有时候觉得自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赵无忧自嘲般揶揄,“我这辈子所有的好运都用来勉力存活。” 素兮低眉,“公子?” “你也不必宽慰我,这些年都过来了,还怕现在吗?”赵无忧释然浅笑,“去看看含音吧!” 二人走在长长的回廊里,赵无忧面色微凝,转而道,“你上次说那个黑衣人的武功不像是中原人,可有眉目了?” 素兮摇头,“卑职托付了一些江湖好友,请他们代为查找,至今都没有下落。对了,黎阳城的探子来报,说是齐攸王的别院外头,有些奇怪的人在探头探脑。” 闻言,赵无忧顿住脚步,“是什么人呢?” “不知道,他们乔装成老百姓,也不知到底要干什么。”素兮抿唇,“公子,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暂时不必打草惊蛇。”赵无忧思虑在上,“我与齐攸王约定了三日为限,是故等上两天再说。还有,既然齐攸王别院外头有人鬼鬼祟祟,保不齐咱们驿馆外头,也有人不怀好意。” 语罢,赵无忧别有深意的望着素兮。 素兮微微皱了眉头,当即明白了赵无忧的意思。既然齐攸王那儿会有人居心不良,难保这驿馆外头也会有人心怀不轨。 含音躺在床榻上,背上挨了一刀,当时血流不止,若不是温故医术高明,估计早就去了阎王殿报到。如今见着赵无忧进来,她当即想要起身,却被赵无忧快速摁回去。 “别动!”赵无忧冷了眉目,“伤口很深,你好生将养着,切莫再让伤口裂开。” 含音微微圈红了眼眶,“你、你终于肯原谅我了?” “你我之间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赵无忧轻叹一声,眸色怜惜的望着含音,“别胡思乱想,事情总会过去的,不必放在心上。我当时有些失望,倒也不是真的不肯原谅。” “我只是想救你,而后——”含音咬着唇,竟落下泪来。 赵无忧微凉的指尖,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我岂会不知你内心的想法,只不过有些东西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的。若是能这般恣意潇洒,我便不会在这官场沉沉浮浮,如今还落得如此病重,不得自由。” 语罢,她轻咳两声,泛白的脸上仍是没有半点表情。 含音望着赵无忧这寡淡的神情,心头更是有些慌乱无措,“如初,你别这样。” “放心吧!”赵无忧轻叹着起身,“我这条命也不是人人都能拿的,阎王爷若真的想带我走,恐怕也不会留待今日。” “我不会让你死的。”含音泣泪,“那佛珠如今都拿到了,是不是——” 赵无忧苦笑,“一百零八颗佛珠,还差不少呢!” “我一定帮你凑齐。”含音抿唇,“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会让你死。就算是拼尽全力,我也要助你安然无恙的活下去。你答应过我,要与我生生世世在一起,岂能食言。” 赵无忧笑得红了眼眶,“若我不死,必当兑现承诺。” 外头是陆国安的声音,“赵大人,薛知府在正厅等着,请您过去一趟。” “你赶紧去吧!”含音低眉,“我会好好照顾自己,让自己快点好起来。” “好!”赵无忧轻叹一声起身,“你好好歇着吧!”她咳嗽着走出去,脚步有些慢,到了门口又回头去看床榻上的含音,一脸的无奈与温和。 走出去门之后,素兮回眸瞧了一眼屋里,只见那含音依旧保持着目送的姿势。素兮心道:看样子咱家公子把她迷得不行了,这姑娘真是个缺心眼的。 陆国安在外头行了礼,“赵大人,薛知府到了。” 赵无忧走得很慢,似乎是慢慢悠悠的过去。 见状,陆国安也不催,只是跟素兮一道随在赵无忧身后。陆国安心想着,赵大人这一次又玩什么花样呢?听得薛远见在等着,也是这般的慢悠悠,难不成这薛知府早前得罪了赵大人? 可仔细想想,似乎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赵无忧当然不会告诉陆国安这是怎么个情况,而依着陆国安的脑子,断然也猜不透赵无忧的心中所想,估摸着也只有穆百里才能猜出一二。 可惜,穆百里不在。 赵无忧走了走,又停下来坐在了院子里。 陆国安更不解了,“赵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这驿馆陈旧,连路都修不平,实在是不好走。”赵无忧轻叹一声,“没法子,谁让我这京城来的,实在是住不惯这黎阳城的驿馆呢!” 素兮倒是听出感觉来了,再结合早前公子说的那些话,她当下便明白过来,“卑职去请薛知府过来吧!也免得公子万一累着,便不太好!” 赵无忧没有吭声,只是低头意味深长的笑着。 瞧着素兮离去的背影,陆国安恍然大悟,原来这赵大人打的是这门心思。他快速环顾驿馆,敢情这驿馆不太周全了,是这尚书府的探子闻出味来了吧! 不多时,素兮还真的将薛远见给请来了。 薛远见愣了愣,“赵大人这是怎么了?素兮姑娘说,赵大人身子不适。” “本官回到驿馆吃了药,已经好些了。”赵无忧显得有些无奈,“多亏了知府大人昨夜的招待,否则本官怕是要撑不住的。” 素兮道,“这黎阳城毕竟不是京城,终究做不了尚书府的周全。公子身子不好,这驿馆实在太简陋,卑职担心公子受不住。” 薛远见为官多年,自然也知道这个时候是逢迎拍马的好时候,当即作揖道,“下官知道赵大人来黎阳城一趟实在是辛苦,薛府虽然简陋,但比这驿馆要好一些,赵大人若是不嫌弃的话——” 赵无忧轻咳两声,“如此岂非麻烦知府大人?” 听得这话,薛远见自然也是明白的,赵无忧这是松了口。想了想,薛远见忙道,“赵大人不必担心,下官的府邸虽说比不得京城里的尚书府,可在这黎阳城内也算是极好的,能确保赵大人的周全无虞。还望赵大人莫要推辞!” 赵无忧轻笑两声,“薛知府这是让本官入乡随俗吗?” “也无不可!”薛远见笑道。 “公子,三番四次的推却知府大人的美意,恐怕有些不近人情呢!”素兮在旁帮腔。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如此也罢!那便有劳知府大人操持,本官多谢了!”语罢起身作揖。 “赵大人真是折煞下官了!”薛远见急忙还礼。 如此,便算是敲定了赵无忧的行迹,她决定去知府家住两日,然后等着齐攸王的答案。当然,赵无忧也不是傻子,这齐攸王好像有些不愿回京的样子,赵无忧若是真当放松警惕,想来这齐攸王真当不用回去了。 这不回去有不回去的好处,回去也有回去的好处,赵无忧得好好衡量一下这二者之间的利弊。她得想个折中的法子才行,免得到时候反倒成全了某些人的不轨之心。 进了这薛府,赵无忧还是住在那天的院子里,东厂的锦衣和尚书府的影卫相伴,这院子又成了固若金汤戒备森严。 薛远见跟在赵无忧身边,“赵大人此行不易,今儿可有什么地方想去歇歇脚的吗?” “不知这黎阳城里,有什么地方是最惬意的?”赵无忧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薛远见忙道,“下官尽力安排。” “有劳!”赵无忧道,“本官在这黎阳城也待不了几日,这两日还得打搅知府大人。” “下官乐意之至。”薛远见作揖,“下官这就去安排。” “去吧!”赵无忧负手而立。 目送薛远见离去的背影,素兮道,“公子是觉得在这儿比较安全?” “我只是觉得如果有人盯着驿馆,那就说明某些人早晚是要下手的。”赵无忧笑了笑,“我倒要看看,他们是冲着我来的,还是冲着某人某物来的。” 如果是冲着赵无忧来的,那么这薛府外头就会出事。 如果是冲着驿馆里的人和物来的,那赵无忧就给他们腾个地方,让他们好好表现表现。否则她在驿馆待着,那些人势必有些忌惮,岂非失了趣儿? 陆国安点点头,“好一招投石问路。” “没法子,这黎阳城又不是京城,我也不是事事通。身处异乡为异客,只好事急从权,摸着石头过河。”赵无忧笑得凉凉的,“陆千户在千岁爷跟前待得久了,想必这其中道理比我清楚。有些话该传回去的当然要传,可有些事儿只能烂在肚子里。否则你这鹰隼一出去,被人一箭射下,那你们这东厂的脸上可就不那么好看了。” “是!”陆国安俯首,“卑职明白了!” “明白最好,可别嘴上明白,心里却揣着糊涂。”赵无忧眸色微沉的环顾四周。 音落,谁都没有吭声。 这偌大的黎阳城,看上去是平静如水,可实际上呢却是暗潮涌动。赵无忧几乎可以肯定,有一股不明势力在这黎阳城内游走。 诡异的北疆人,逃脱的黑衣人,这无极宫与北疆怕是也脱不得干系。 赵无忧按兵不动,毕竟这不是京城,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教人盯着齐攸王的别院,她可没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便是齐攸王。 薛远见带着赵无忧去了一个好地方,外表看上去是个茶楼,可这茶楼里陪坐的姑娘却是一个个如花似玉,八面玲珑。 “我不喝酒,也不喝茶。”赵无忧含笑端着白水,扭头望着身边的美人,“恐怕让姑娘失望了!” 那女子名唤解语花,果然是极为体贴的,这厢盈盈一笑,“妾去帮大人泡杯果茶。”她也不是死缠烂打,可偏生得温柔如水,真当是一朵解语花。 薛远见坐在对面,难免有些尴尬,他知道赵无忧不喝酒,可没想到赵无忧也不喝茶,“下官不知赵大人不喜喝茶。” “倒不是不喜欢喝茶,只不过本官身子不适,不适合饮茶。”赵无忧笑道,“也怪本官未能早早告知,知府大人不必介怀。” “是!”薛远见瞧了不远处的师爷一眼。 只是这一举动何曾逃过素兮的眼睛,素兮也不做声,横竖她是公子的眼睛和耳朵,所以只要多看多听就是,剩下的还是让公子自己处置吧! 不多时,便有一名娇娥进得房内,身穿轻纱,身段窈窕。她朝着二人盈盈一拜,而后便浅笑着坐在了琴架前,约莫是来助兴的。 然则这琴声——赵无忧只觉得这琴声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听着听着便有些入迷,入迷之后便有些莫名的心慌意乱。赵无忧觉得有些不舒服,是故掩着心口开始咳嗽。 外头的素兮和陆国安也觉得有些不太对劲,素兮自然不会让自家公子吃亏,突然进得门内。 “公子?”素兮忙道,“你觉得怎样?” 赵无忧面色发白,目色微冷的回看那弹琴的女子,“别弹了!” 这一声冷喝,琴声戛然而止,那弹琴的女子当即望着薛远见,神情有些怪异。这一幕,自然没能逃开赵无忧的眼睛。 赵无忧的额头有些薄薄的虚汗,也不知是怎么缘故。 “赵大人?”薛远见急忙过来,“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事,让她出去吧!”赵无忧敛眸,“我不喜欢听琴。” “原来如此,得罪得罪!”薛远见摆摆手,那女子便行色匆匆的离开。 陆国安凝眉,与素兮交换了一个眼神,当即尾随而去。他没听出这琴声有什么异样,但赵无忧这副表情绝对有问题,是故陆国安觉得还是有必要查清楚的。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缓了缓神色,“我没事!” 素兮行了礼,“卑职告退!” 喝上两口水,浑浊的脑子这才逐渐清醒,赵无忧借着喝水的低头间,眼角的余光快速扫过那架琴。看上去是极为普通的琴,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可方才她真的脑子浑浊了,有种莫名的心慌意乱,好像身子也跟着不太受控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究其原因,想必只有薛远见心里明白! 他带着她来这样的地方,恐怕没安好心。 明面上,赵无忧还得摆出那一副淡然自若的神色,是故她还是报之一笑,“让薛知府见笑了,本官这副身子骨着实不济,这一路上也不知折腾了多少次,实在是让人无奈。” 薛远见忙道,“是下官思虑未妥,还望赵大人莫要怪罪。” “既然是来玩的,自然要尽兴才好!”赵无忧笑道。 解语花端着果茶进门,又温温柔柔的坐在了赵无忧的身边,“大人,请!” 赵无忧含笑望着她,“姑娘貌美如花,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 闻言,解语花低头,“妾蒲柳之姿,不堪大人谬赞,只因家中兄弟姐妹太多,终究难以为继。是故父母商议,便遣了妾离开家园。如今有这一砖半瓦可以遮身,妾已知足,多谢大人。” “听上去是读过书的。”赵无忧有些惋惜,“沦落至此,倒也可惜了!” 薛远见笑了笑,“这儿来的都是文人雅士,可跟一般的青楼不同。这里的女子皆属多才多艺,乃是不可多得的卖艺不卖身。” “哦,卖艺不卖身?”赵无忧想着,自己执掌教坊司多年,还真没听过卖艺不卖身的青楼。看样子,这黎阳城里还是挺好玩的。 “是!”花解语低头。 那低头的温柔,还真是我见犹怜。 “你可愿意随我回去?”赵无忧道。 花解语当即跪在地上,“妾身份卑贱,不敢。” “这世上本没有什么尊贵与卑贱,说得多了便连自己都觉得卑贱了。”赵无忧意味深长的说着,“去不去随你,我不会勉强任何人。” 听得这话,花解语面色微白,“妾,愿随大人回去。” “还望知府大人能妥善安排,这花解语我便带走了。”赵无忧笑了笑。 这摆明了便是开口问薛远见要好处,正所谓会要好处的官员,才好打发。如果赵无忧是百毒不侵的,那便是块硬骨头,在这黎阳城里怕是不好待着。 薛远见如释重负的作揖,“下官明白!” 是故赵无忧还真的把花解语带回去了,离开的时候,没看到陆国安的下落,赵无忧也不着急,只是轻咳两声看了一眼素兮。 素兮微微颔首,算是给赵无忧一个回应。 回到薛府的时候,已近亥时。 赵无忧进了院子才知道,这陆国安已经回来了,不但回来了还查出了一些事情。 “先下去吧!”赵无忧瞧了花解语一眼,“去沐浴一番。” 花解语面色羞赧,行了礼之后便被人带下去。赵无忧这话,也只是安她的心罢了!沐浴更衣,还真以为赵无忧要睡了她吗? 陆国安随着赵无忧进了房间,素兮在旁候着,“可有查出什么?” “卑职有个意想不到的收获。”陆国安笑得微冷,“素兮姑娘行走江湖,可听过幻音此人?” “有所耳闻。”素兮一怔,突然间恍然大悟,“难道公子不时,便是因为——” “没错!”陆国安一拍手,便有人扛着麻袋进来,当即丢在地上。麻袋里发出一声闷响,然后便只剩下挣扎般的蠕动。 里头是个人,很不巧便是弹琴的女子。 “幻音!”素兮俯身蹲下,瞧着被五花大绑,然后封住嘴巴的女子,“没想到你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想当初你在江湖上也算是小有名气,谁知如今要靠卖皮肉为生。” 语罢,素兮扯了幻音的封嘴布,“说吧,为什么要对公子下手。” 幻音一愣,“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的八步幻音确实厉害,只不过只能欺负弱小,对付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遇见内力深厚的,你的幻音便不中用了。”素兮冷笑两声,突然捏起幻音的脖颈,“谁敢动我家公子,谁就得死!” “哼,我倒是很奇怪,你分明不会武功为何能抵抗我的八步幻音?”她还是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按理说寻常人是不可能察觉她的八步幻音,并心生抗拒的。 赵无忧蹙眉,“什么是八步幻音?” “八音之后,人就会被琴声所蛊惑,然后做出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听从弹琴之人的吩咐。”陆国安解释,“但是此女武功不高,是故她动不了比她内力深厚的人。换句话说,就是个欺软怕硬的窝囊废。” “你想控制我?”赵无忧算是明白了,原来他们是打定的这个主意。 控制她?有什么用处呢? “公子,有人想控制你?是薛知府?”素兮冷眸。 赵无忧摇摇头,薛远见似乎没有这样的胆子,那么他应该是奉命而为。如此问题便来了,谁想控制她?奉了谁的命令呢? 这富州黎阳城内,谁敢对皇帝的钦差下手? 思来想去,这位高权重的,想必只有一人! 眉睫陡然扬起,赵无忧冷笑两声,“恐怕齐攸王别院要出事了!” “什么?”陆国安与素兮异口同声。 “马上带人去齐攸王别院,记得不许打草惊蛇。但愿我所有的担虑都不过是虚幻的猜测,不会变成现实。”赵无忧冷了眉目。 “卑职马上去!”陆国安转身便走。 赵无忧徐徐坐定,重新审视眼前的幻音,“还不预备说实话吗?” 幻音笑得凉薄,“我说过,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便是她最后的答案。 闻言,赵无忧只能无奈的轻笑两声,“很好,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气魄。只不过有些可惜,你可知落在我的手里,我有千百种方法能让你生不如死。” 幻音还是不肯交代,赵无忧自然也不着急。 “幻音,江湖自由自在你不要,非要去当别人的走狗,如今还要抵死守住秘密,你到底是为了什么?”素兮嗤冷,“这世上难不成还有什么,是你连命都不要,也要守住的吗?” “感情。”赵无忧笑得凉薄,“我没说错吧?” 幻音抿唇不语。 “那男人若是真的爱你,就不会让你双手染血,身处那样地方。”赵无忧慢条斯理的说着,却是字字珠心,“男人若是真的爱你,你为他洗手羹汤,他都担心你会伤着手。他若疼你,便不会利用你,而是事事都为你着想。” “你的微笑便是他毕生所求,你的幸福是他此生最大的追求。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而不是让你牺牲一切为了他。女人之于男人如同衣裳,那就不是爱,甚至连利用都算不上。你根本不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感情,相濡以沫,生死相许。” “今日若我杀了你,你觉得黄泉路上他会跟你走吗?你死了也就死了,剩下你心爱的男人,另娶她人为妻,而后儿女成群。当然,这些都跟你没关系,你看不到也感觉不到。少了一个你,反倒会让这男人觉得如释重负,免去了甩开你时的厌烦。” “幻音,这便是你要的感情吗?你所有的感情,都是拿来成全别人的双双对对,简直是愚不可及。” 幻音身子微颤,“你胡说什么?” “我便是男儿身,对于男人的心态自然是清楚的,你身子轻颤面色发白眸色发红,是因为你相信了我说的话,所以你觉得手足无措。这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恐惧。害怕自己坚守的东西,突然间就变成了他人的囊中之物。”赵无忧笑靥凉薄,“你一死,他就会睡在别的女人身边,说着跟你说过的那些甜言蜜语。” 语罢,赵无忧勾唇笑得邪肆无双,眼睛里透着犀利,好似能穿透人心,看到每个人心中最不愿撕开的阴暗面。原本这种努力付出的情感,最害怕的就是失去,而赵无忧此刻正在无限的渲染失去后的惨状。 是故,幻音顺着赵无忧的思路往下去想,便开始抓狂了。那是她宁死也要坚守的东西,所以她不愿失去也不能失去。就好像人的精神支柱一样,一旦被摧毁,所有的信念就会变得不堪一击。 但你要击垮一个人的信念,还需要一些东西,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摧毁的。 是故赵无忧也不着急,便让素兮把人带下去了。 “你不说,会有人说的。”这是赵无忧留给幻音的最后一句话。 素兮凝眉,“公子?” 赵无忧也不多说,缓步朝着浴房走去。 花解语已经梳洗完毕,一袭单薄的中衣就这么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腰间系个环扣。 开门而入,花解语不必多思也知道是谁来了,是故并没有太激动。赵无忧将胳膊轻轻的搭在她的肩头,而后指尖温柔的滑过她纤细的脖颈,“美人如玉当如斯,果然是极好的货色。也亏得知府大人能舍得下心,只可惜——” 下一刻,赵无忧上前一步,陡然捏起花解语精致的下颚,笑意微冷,“我不喜欢自以为聪明的女人。”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不要忘记把本站加入书签哦! 第167章 暗算赵无忧 对于赵无忧的这个要求,温故只能表示无可奈何。 “蝴蝶蛊一旦进入身体,只能随着宿主的死亡而脱离。这就意味着,除非你死或者是在蝴蝶蛊彻底成化之后,由你自己的强烈意志支配。”温故望着赵无忧,面色微臣,“给你蝴蝶蛊的人,不是在害你而很有可能是在救你。” “巫族内一直盛传,蝴蝶蛊具有活死人肉白骨的效用。虽然我没有见过,但是我们祖祖辈辈都是这样传承的。蝴蝶蛊一旦成蛊,就会有自己的意识,而且能与主人融为一处,对你而言是有利无害的。你不必畏惧它,它虽然在你体内,但不会害你。” 赵无忧一愣,“你是说,活死人肉白骨?” “你以为赵无极那两刀,你是如何躲过去的?”温故轻叹,“终究是前有因后有果罢了!” 一时间,赵无忧不敢肯定这温故所言是真是假。如果真的是活死人肉白骨,那可就是好东西了,几乎能达到了起死回生的效用吧? 若是这样的话,那自己岂非占了大便宜?也难怪这无极宫的人,费尽心思的想要把自己的蝴蝶蛊取出来占为己有,这就意味着——自己很危险! 而且如果皇帝知道自己身上有这么好的东西,难保不会起了心思。 “这是不是你们巫族被灭族的原因?”赵无忧低问。 温故没有吭声,没有否认大概代表着默认。 “有人觊觎你们巫族的蝴蝶蛊,是故招致了整个巫族的抵抗,于是乎慕容带着蝴蝶蛊来到了中原,进入了大邺的疆域。可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蝴蝶蛊会在我的身上?”这才是赵无忧想不通的事情。 温故苦笑两声,“时隔多年,谁知道此前发生过什么事呢?终究是造化弄人,缘分使然。” “无解便是缘,你是这个意思吗?”赵无忧意味深长的望着温故,“且不管早前发生了什么,人总归是要往前看的。既然你说这蝴蝶蛊是好东西,那我暂且接受罢!”她轻咳两声,再回看一眼画上的女子。 心里莫名的悲凉起来,迎上画中人的双眸,竟也不由自主的红了眼睛,好像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逆流。 赵无忧快速敛了眸,不想再多看一眼。 临走前,赵无忧故作镇定道,“你把画卷收起来,别叫人看到,免得到时候旁生枝节,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想了想又道,“含音那头你尽点心,别教她死了,我留下她还有用。” “我明白!”温故低低的应了一声。 赵无忧已然不想去管此刻的温故是何表情,只顾着抬步往外走。她走得有些着急,莫名的有些心慌意乱。便是素兮也跟着诧异,公子这是怎么了? “公子?”素兮道,“是哪里不舒服吗?” 赵无忧顿住脚步,站在院子里仰头看了一眼极是炽烈的阳光,“你说这世上是否真有起死回生的东西?你觉得人死了能否重获新生呢?” 闻言,素兮认真的想了想,“按理说是不可能的,不过如果人死了,但是胸腔里存了一口气,而后得到及时的救治,应该也是有可能起死回生吧!这种事情毕竟需要奇迹,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有时候也不是不可能的。” 赵无忧凝眉,“这么说,你是相信的?” “人生苦短,该相信奇迹吧!”素兮笑了笑,“公子不相信吗?” “倒不是不相信,只是有时候觉得自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赵无忧自嘲般揶揄,“我这辈子所有的好运都用来勉力存活。” 素兮低眉,“公子?” “你也不必宽慰我,这些年都过来了,还怕现在吗?”赵无忧释然浅笑,“去看看含音吧!” 二人走在长长的回廊里,赵无忧面色微凝,转而道,“你上次说那个黑衣人的武功不像是中原人,可有眉目了?” 素兮摇头,“卑职托付了一些江湖好友,请他们代为查找,至今都没有下落。对了,黎阳城的探子来报,说是齐攸王的别院外头,有些奇怪的人在探头探脑。” 闻言,赵无忧顿住脚步,“是什么人呢?” “不知道,他们乔装成老百姓,也不知到底要干什么。”素兮抿唇,“公子,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暂时不必打草惊蛇。”赵无忧思虑在上,“我与齐攸王约定了三日为限,是故等上两天再说。还有,既然齐攸王别院外头有人鬼鬼祟祟,保不齐咱们驿馆外头,也有人不怀好意。” 语罢,赵无忧别有深意的望着素兮。 素兮微微皱了眉头,当即明白了赵无忧的意思。既然齐攸王那儿会有人居心不良,难保这驿馆外头也会有人心怀不轨。 含音躺在床榻上,背上挨了一刀,当时血流不止,若不是温故医术高明,估计早就去了阎王殿报到。如今见着赵无忧进来,她当即想要起身,却被赵无忧快速摁回去。 “别动!”赵无忧冷了眉目,“伤口很深,你好生将养着,切莫再让伤口裂开。” 含音微微圈红了眼眶,“你、你终于肯原谅我了?” “你我之间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赵无忧轻叹一声,眸色怜惜的望着含音,“别胡思乱想,事情总会过去的,不必放在心上。我当时有些失望,倒也不是真的不肯原谅。” “我只是想救你,而后——”含音咬着唇,竟落下泪来。 赵无忧微凉的指尖,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我岂会不知你内心的想法,只不过有些东西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楚的。若是能这般恣意潇洒,我便不会在这官场沉沉浮浮,如今还落得如此病重,不得自由。” 语罢,她轻咳两声,泛白的脸上仍是没有半点表情。 含音望着赵无忧这寡淡的神情,心头更是有些慌乱无措,“如初,你别这样。” “放心吧!”赵无忧轻叹着起身,“我这条命也不是人人都能拿的,阎王爷若真的想带我走,恐怕也不会留待今日。” “我不会让你死的。”含音泣泪,“那佛珠如今都拿到了,是不是——” 赵无忧苦笑,“一百零八颗佛珠,还差不少呢!” “我一定帮你凑齐。”含音抿唇,“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会让你死。就算是拼尽全力,我也要助你安然无恙的活下去。你答应过我,要与我生生世世在一起,岂能食言。” 赵无忧笑得红了眼眶,“若我不死,必当兑现承诺。” 外头是陆国安的声音,“赵大人,薛知府在正厅等着,请您过去一趟。” “你赶紧去吧!”含音低眉,“我会好好照顾自己,让自己快点好起来。” “好!”赵无忧轻叹一声起身,“你好好歇着吧!”她咳嗽着走出去,脚步有些慢,到了门口又回头去看床榻上的含音,一脸的无奈与温和。 走出去门之后,素兮回眸瞧了一眼屋里,只见那含音依旧保持着目送的姿势。素兮心道:看样子咱家公子把她迷得不行了,这姑娘真是个缺心眼的。 陆国安在外头行了礼,“赵大人,薛知府到了。” 赵无忧走得很慢,似乎是慢慢悠悠的过去。 见状,陆国安也不催,只是跟素兮一道随在赵无忧身后。陆国安心想着,赵大人这一次又玩什么花样呢?听得薛远见在等着,也是这般的慢悠悠,难不成这薛知府早前得罪了赵大人? 可仔细想想,似乎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赵无忧当然不会告诉陆国安这是怎么个情况,而依着陆国安的脑子,断然也猜不透赵无忧的心中所想,估摸着也只有穆百里才能猜出一二。 可惜,穆百里不在。 赵无忧走了走,又停下来坐在了院子里。 陆国安更不解了,“赵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这驿馆陈旧,连路都修不平,实在是不好走。”赵无忧轻叹一声,“没法子,谁让我这京城来的,实在是住不惯这黎阳城的驿馆呢!” 素兮倒是听出感觉来了,再结合早前公子说的那些话,她当下便明白过来,“卑职去请薛知府过来吧!也免得公子万一累着,便不太好!” 赵无忧没有吭声,只是低头意味深长的笑着。 瞧着素兮离去的背影,陆国安恍然大悟,原来这赵大人打的是这门心思。他快速环顾驿馆,敢情这驿馆不太周全了,是这尚书府的探子闻出味来了吧! 不多时,素兮还真的将薛远见给请来了。 薛远见愣了愣,“赵大人这是怎么了?素兮姑娘说,赵大人身子不适。” “本官回到驿馆吃了药,已经好些了。”赵无忧显得有些无奈,“多亏了知府大人昨夜的招待,否则本官怕是要撑不住的。” 素兮道,“这黎阳城毕竟不是京城,终究做不了尚书府的周全。公子身子不好,这驿馆实在太简陋,卑职担心公子受不住。” 薛远见为官多年,自然也知道这个时候是逢迎拍马的好时候,当即作揖道,“下官知道赵大人来黎阳城一趟实在是辛苦,薛府虽然简陋,但比这驿馆要好一些,赵大人若是不嫌弃的话——” 赵无忧轻咳两声,“如此岂非麻烦知府大人?” 听得这话,薛远见自然也是明白的,赵无忧这是松了口。想了想,薛远见忙道,“赵大人不必担心,下官的府邸虽说比不得京城里的尚书府,可在这黎阳城内也算是极好的,能确保赵大人的周全无虞。还望赵大人莫要推辞!” 赵无忧轻笑两声,“薛知府这是让本官入乡随俗吗?” “也无不可!”薛远见笑道。 “公子,三番四次的推却知府大人的美意,恐怕有些不近人情呢!”素兮在旁帮腔。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如此也罢!那便有劳知府大人操持,本官多谢了!”语罢起身作揖。 “赵大人真是折煞下官了!”薛远见急忙还礼。 如此,便算是敲定了赵无忧的行迹,她决定去知府家住两日,然后等着齐攸王的答案。当然,赵无忧也不是傻子,这齐攸王好像有些不愿回京的样子,赵无忧若是真当放松警惕,想来这齐攸王真当不用回去了。 这不回去有不回去的好处,回去也有回去的好处,赵无忧得好好衡量一下这二者之间的利弊。她得想个折中的法子才行,免得到时候反倒成全了某些人的不轨之心。 进了这薛府,赵无忧还是住在那天的院子里,东厂的锦衣和尚书府的影卫相伴,这院子又成了固若金汤戒备森严。 薛远见跟在赵无忧身边,“赵大人此行不易,今儿可有什么地方想去歇歇脚的吗?” “不知这黎阳城里,有什么地方是最惬意的?”赵无忧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薛远见忙道,“下官尽力安排。” “有劳!”赵无忧道,“本官在这黎阳城也待不了几日,这两日还得打搅知府大人。” “下官乐意之至。”薛远见作揖,“下官这就去安排。” “去吧!”赵无忧负手而立。 目送薛远见离去的背影,素兮道,“公子是觉得在这儿比较安全?” “我只是觉得如果有人盯着驿馆,那就说明某些人早晚是要下手的。”赵无忧笑了笑,“我倒要看看,他们是冲着我来的,还是冲着某人某物来的。” 如果是冲着赵无忧来的,那么这薛府外头就会出事。 如果是冲着驿馆里的人和物来的,那赵无忧就给他们腾个地方,让他们好好表现表现。否则她在驿馆待着,那些人势必有些忌惮,岂非失了趣儿? 陆国安点点头,“好一招投石问路。” “没法子,这黎阳城又不是京城,我也不是事事通。身处异乡为异客,只好事急从权,摸着石头过河。”赵无忧笑得凉凉的,“陆千户在千岁爷跟前待得久了,想必这其中道理比我清楚。有些话该传回去的当然要传,可有些事儿只能烂在肚子里。否则你这鹰隼一出去,被人一箭射下,那你们这东厂的脸上可就不那么好看了。” “是!”陆国安俯首,“卑职明白了!” “明白最好,可别嘴上明白,心里却揣着糊涂。”赵无忧眸色微沉的环顾四周。 音落,谁都没有吭声。 这偌大的黎阳城,看上去是平静如水,可实际上呢却是暗潮涌动。赵无忧几乎可以肯定,有一股不明势力在这黎阳城内游走。 诡异的北疆人,逃脱的黑衣人,这无极宫与北疆怕是也脱不得干系。 赵无忧按兵不动,毕竟这不是京城,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教人盯着齐攸王的别院,她可没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便是齐攸王。 薛远见带着赵无忧去了一个好地方,外表看上去是个茶楼,可这茶楼里陪坐的姑娘却是一个个如花似玉,八面玲珑。 “我不喝酒,也不喝茶。”赵无忧含笑端着白水,扭头望着身边的美人,“恐怕让姑娘失望了!” 那女子名唤解语花,果然是极为体贴的,这厢盈盈一笑,“妾去帮大人泡杯果茶。”她也不是死缠烂打,可偏生得温柔如水,真当是一朵解语花。 薛远见坐在对面,难免有些尴尬,他知道赵无忧不喝酒,可没想到赵无忧也不喝茶,“下官不知赵大人不喜喝茶。” “倒不是不喜欢喝茶,只不过本官身子不适,不适合饮茶。”赵无忧笑道,“也怪本官未能早早告知,知府大人不必介怀。” “是!”薛远见瞧了不远处的师爷一眼。 只是这一举动何曾逃过素兮的眼睛,素兮也不做声,横竖她是公子的眼睛和耳朵,所以只要多看多听就是,剩下的还是让公子自己处置吧! 不多时,便有一名娇娥进得房内,身穿轻纱,身段窈窕。她朝着二人盈盈一拜,而后便浅笑着坐在了琴架前,约莫是来助兴的。 然则这琴声——赵无忧只觉得这琴声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听着听着便有些入迷,入迷之后便有些莫名的心慌意乱。赵无忧觉得有些不舒服,是故掩着心口开始咳嗽。 外头的素兮和陆国安也觉得有些不太对劲,素兮自然不会让自家公子吃亏,突然进得门内。 “公子?”素兮忙道,“你觉得怎样?” 赵无忧面色发白,目色微冷的回看那弹琴的女子,“别弹了!” 这一声冷喝,琴声戛然而止,那弹琴的女子当即望着薛远见,神情有些怪异。这一幕,自然没能逃开赵无忧的眼睛。 赵无忧的额头有些薄薄的虚汗,也不知是怎么缘故。 “赵大人?”薛远见急忙过来,“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事,让她出去吧!”赵无忧敛眸,“我不喜欢听琴。” “原来如此,得罪得罪!”薛远见摆摆手,那女子便行色匆匆的离开。 陆国安凝眉,与素兮交换了一个眼神,当即尾随而去。他没听出这琴声有什么异样,但赵无忧这副表情绝对有问题,是故陆国安觉得还是有必要查清楚的。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缓了缓神色,“我没事!” 素兮行了礼,“卑职告退!” 喝上两口水,浑浊的脑子这才逐渐清醒,赵无忧借着喝水的低头间,眼角的余光快速扫过那架琴。看上去是极为普通的琴,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可方才她真的脑子浑浊了,有种莫名的心慌意乱,好像身子也跟着不太受控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究其原因,想必只有薛远见心里明白! 他带着她来这样的地方,恐怕没安好心。 明面上,赵无忧还得摆出那一副淡然自若的神色,是故她还是报之一笑,“让薛知府见笑了,本官这副身子骨着实不济,这一路上也不知折腾了多少次,实在是让人无奈。” 薛远见忙道,“是下官思虑未妥,还望赵大人莫要怪罪。” “既然是来玩的,自然要尽兴才好!”赵无忧笑道。 解语花端着果茶进门,又温温柔柔的坐在了赵无忧的身边,“大人,请!” 赵无忧含笑望着她,“姑娘貌美如花,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呢?” 闻言,解语花低头,“妾蒲柳之姿,不堪大人谬赞,只因家中兄弟姐妹太多,终究难以为继。是故父母商议,便遣了妾离开家园。如今有这一砖半瓦可以遮身,妾已知足,多谢大人。” “听上去是读过书的。”赵无忧有些惋惜,“沦落至此,倒也可惜了!” 薛远见笑了笑,“这儿来的都是文人雅士,可跟一般的青楼不同。这里的女子皆属多才多艺,乃是不可多得的卖艺不卖身。” “哦,卖艺不卖身?”赵无忧想着,自己执掌教坊司多年,还真没听过卖艺不卖身的青楼。看样子,这黎阳城里还是挺好玩的。 “是!”花解语低头。 那低头的温柔,还真是我见犹怜。 “你可愿意随我回去?”赵无忧道。 花解语当即跪在地上,“妾身份卑贱,不敢。” “这世上本没有什么尊贵与卑贱,说得多了便连自己都觉得卑贱了。”赵无忧意味深长的说着,“去不去随你,我不会勉强任何人。” 听得这话,花解语面色微白,“妾,愿随大人回去。” “还望知府大人能妥善安排,这花解语我便带走了。”赵无忧笑了笑。 这摆明了便是开口问薛远见要好处,正所谓会要好处的官员,才好打发。如果赵无忧是百毒不侵的,那便是块硬骨头,在这黎阳城里怕是不好待着。 薛远见如释重负的作揖,“下官明白!” 是故赵无忧还真的把花解语带回去了,离开的时候,没看到陆国安的下落,赵无忧也不着急,只是轻咳两声看了一眼素兮。 素兮微微颔首,算是给赵无忧一个回应。 回到薛府的时候,已近亥时。 赵无忧进了院子才知道,这陆国安已经回来了,不但回来了还查出了一些事情。 “先下去吧!”赵无忧瞧了花解语一眼,“去沐浴一番。” 花解语面色羞赧,行了礼之后便被人带下去。赵无忧这话,也只是安她的心罢了!沐浴更衣,还真以为赵无忧要睡了她吗? 陆国安随着赵无忧进了房间,素兮在旁候着,“可有查出什么?” “卑职有个意想不到的收获。”陆国安笑得微冷,“素兮姑娘行走江湖,可听过幻音此人?” “有所耳闻。”素兮一怔,突然间恍然大悟,“难道公子不时,便是因为——” “没错!”陆国安一拍手,便有人扛着麻袋进来,当即丢在地上。麻袋里发出一声闷响,然后便只剩下挣扎般的蠕动。 里头是个人,很不巧便是弹琴的女子。 “幻音!”素兮俯身蹲下,瞧着被五花大绑,然后封住嘴巴的女子,“没想到你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想当初你在江湖上也算是小有名气,谁知如今要靠卖皮肉为生。” 语罢,素兮扯了幻音的封嘴布,“说吧,为什么要对公子下手。” 幻音一愣,“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的八步幻音确实厉害,只不过只能欺负弱小,对付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遇见内力深厚的,你的幻音便不中用了。”素兮冷笑两声,突然捏起幻音的脖颈,“谁敢动我家公子,谁就得死!” “哼,我倒是很奇怪,你分明不会武功为何能抵抗我的八步幻音?”她还是没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按理说寻常人是不可能察觉她的八步幻音,并心生抗拒的。 赵无忧蹙眉,“什么是八步幻音?” “八音之后,人就会被琴声所蛊惑,然后做出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听从弹琴之人的吩咐。”陆国安解释,“但是此女武功不高,是故她动不了比她内力深厚的人。换句话说,就是个欺软怕硬的窝囊废。” “你想控制我?”赵无忧算是明白了,原来他们是打定的这个主意。 控制她?有什么用处呢? “公子,有人想控制你?是薛知府?”素兮冷眸。 赵无忧摇摇头,薛远见似乎没有这样的胆子,那么他应该是奉命而为。如此问题便来了,谁想控制她?奉了谁的命令呢? 这富州黎阳城内,谁敢对皇帝的钦差下手? 思来想去,这位高权重的,想必只有一人! 眉睫陡然扬起,赵无忧冷笑两声,“恐怕齐攸王别院要出事了!” “什么?”陆国安与素兮异口同声。 “马上带人去齐攸王别院,记得不许打草惊蛇。但愿我所有的担虑都不过是虚幻的猜测,不会变成现实。”赵无忧冷了眉目。 “卑职马上去!”陆国安转身便走。 赵无忧徐徐坐定,重新审视眼前的幻音,“还不预备说实话吗?” 幻音笑得凉薄,“我说过,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便是她最后的答案。 闻言,赵无忧只能无奈的轻笑两声,“很好,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气魄。只不过有些可惜,你可知落在我的手里,我有千百种方法能让你生不如死。” 幻音还是不肯交代,赵无忧自然也不着急。 “幻音,江湖自由自在你不要,非要去当别人的走狗,如今还要抵死守住秘密,你到底是为了什么?”素兮嗤冷,“这世上难不成还有什么,是你连命都不要,也要守住的吗?” “感情。”赵无忧笑得凉薄,“我没说错吧?” 幻音抿唇不语。 “那男人若是真的爱你,就不会让你双手染血,身处那样地方。”赵无忧慢条斯理的说着,却是字字珠心,“男人若是真的爱你,你为他洗手羹汤,他都担心你会伤着手。他若疼你,便不会利用你,而是事事都为你着想。” “你的微笑便是他毕生所求,你的幸福是他此生最大的追求。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而不是让你牺牲一切为了他。女人之于男人如同衣裳,那就不是爱,甚至连利用都算不上。你根本不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感情,相濡以沫,生死相许。” “今日若我杀了你,你觉得黄泉路上他会跟你走吗?你死了也就死了,剩下你心爱的男人,另娶她人为妻,而后儿女成群。当然,这些都跟你没关系,你看不到也感觉不到。少了一个你,反倒会让这男人觉得如释重负,免去了甩开你时的厌烦。” “幻音,这便是你要的感情吗?你所有的感情,都是拿来成全别人的双双对对,简直是愚不可及。” 幻音身子微颤,“你胡说什么?” “我便是男儿身,对于男人的心态自然是清楚的,你身子轻颤面色发白眸色发红,是因为你相信了我说的话,所以你觉得手足无措。这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恐惧。害怕自己坚守的东西,突然间就变成了他人的囊中之物。”赵无忧笑靥凉薄,“你一死,他就会睡在别的女人身边,说着跟你说过的那些甜言蜜语。” 语罢,赵无忧勾唇笑得邪肆无双,眼睛里透着犀利,好似能穿透人心,看到每个人心中最不愿撕开的阴暗面。原本这种努力付出的情感,最害怕的就是失去,而赵无忧此刻正在无限的渲染失去后的惨状。 是故,幻音顺着赵无忧的思路往下去想,便开始抓狂了。那是她宁死也要坚守的东西,所以她不愿失去也不能失去。就好像人的精神支柱一样,一旦被摧毁,所有的信念就会变得不堪一击。 但你要击垮一个人的信念,还需要一些东西,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摧毁的。 是故赵无忧也不着急,便让素兮把人带下去了。 “你不说,会有人说的。”这是赵无忧留给幻音的最后一句话。 素兮凝眉,“公子?” 赵无忧也不多说,缓步朝着浴房走去。 花解语已经梳洗完毕,一袭单薄的中衣就这么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腰间系个环扣。 开门而入,花解语不必多思也知道是谁来了,是故并没有太激动。赵无忧将胳膊轻轻的搭在她的肩头,而后指尖温柔的滑过她纤细的脖颈,“美人如玉当如斯,果然是极好的货色。也亏得知府大人能舍得下心,只可惜——” 下一刻,赵无忧上前一步,陡然捏起花解语精致的下颚,笑意微冷,“我不喜欢自以为聪明的女人。”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不要忘记把本站加入书签哦! 第168章 在大火中消失 花解语自是心中一颤,眸中微冽,当即笑得温柔,“妾听不懂大人的意思。” “幻音已经被生擒,该吐的都吐得一干二净。如今到你了,你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赵无忧松了手,不紧不慢的转身走到一旁坐定。 乍见赵无忧胸有成竹的模样,花解语的眼底快速掠过一丝惶恐之色。好在她终究是见过世面的,是以当即跪地磕头,“大人,妾冤枉!” “冤在何处?”赵无忧凉飕飕的问。 花解语附跪在地,“妾本丝萝,当然是择木而息,岂能如此不识抬举。还望大人明察秋毫,妾当真没有二心,绝无受人之意。” “幻音说的话有假吗?”赵无忧轻笑,“那我便瞧一瞧,你能熬得住多少大刑。当然,东厂那些手段自然是厉害的,我这厢也不会拦着,你自己能熬多久算多久。若也要跟幻音此前那般倔强,怕是要吃不少苦头。可惜了这张如花似玉的容脸,经此一事,纵然你是冤枉的,想来以后也没办法靠着皮相讨生活了。” “大人!”花解语心惊,“妾真当冤枉,着实没有做过那些事儿,还望大人、大人明鉴!” 赵无忧揉着眉心,“薛知府早前没告诉你,本官是谁吗?” 花解语身子轻颤,“知府大人说,赵大人是钦差。” 闻言,赵无忧冷笑两声,“看样子,你还是不想说实话。” 薛远见怎么可能不告诉这花解语,有关于自己的事宜?赵无忧这么问,也只是想试一试这花解语是否有心投诚。花解语是个聪慧的女子,识文断字,所以不会听不出赵无忧的言外之意。 可她现在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这就意味着,她带了侥幸或者是压根没有打算投诚。对于那些冥顽不灵的,赵无忧也没什么耐心,她虽然有时间,可她不愿在这些顽石身上虚耗时间。 花解语跪在那儿,继续道,“妾着实没有,若大人执意认定妾之罪,妾无话可说。”这一番话说得多理直气壮,好像赵无忧真当是冤枉了她。 若赵无忧是个男儿,恐怕还真的会为之动容。 这般美丽的女子,娇弱得让人心坎上都觉得拧着水,恨不能将她揉碎在怀中。可是很不巧,赵无忧此刻并不想怜香惜玉。 “本官来自京城,是皇命钦差。知府大人难道没告诉解语姑娘,本官不但是钦差,还是礼部尚书,丞相之子,皇上亲封太子少师,朝廷的一品大员吗?”这么多的名头叠加在一起,不管是哪个身份,都足以压死这薛府里的一切。 小说 花解语的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伏跪在那里没有抬头也没有吭声。 见状,赵无忧起身,缓步朝着外头走去。 直到驻足门口,赵无忧望着外头漆黑的夜,凉凉的开了口,“那本官跟你打个赌吧!若是今夜这齐攸王的别院不出什么事,本官就给你端茶认错,否则——东厂的一百零八种刑罚,你自己挑一个。” 音落,花解语的身子骇然僵直,陡然抬头盯着赵无忧的背影。 赵无忧也在等,一直在等着陆国安的消息。 这黎阳城里,果然很快就不那么太平了。直到城内震动,说是齐攸王别院出了事。至于什么事呢?瞧一瞧这烧红半边天的熊熊烈火便知道了! 赵无忧轻咳着,一张泛白的脸徐徐侧过来,瞥了花解语一眼,“我方才说什么来着?你看,很快就应验了是不是?做好接受惩罚的准备了吗?” 花解语瞪大眼眸,瞬时瘫坐在地,“我——不!” 然则赵无忧已经出去了,她已经给过花解语机会,如今时间已过,没什么可说了。赵无忧出去,素兮便进得门来,当即让人扣下了花解语。 那张美丽的脸上,泛起一丝死灰板的绝望与惊恐。 尚书府的刑罚比之东厂自然差了远,是故赵无忧不会让素兮出手,这是陆国安的拿手绝活,应该让东厂的人来好好招待。 赵无忧现在要做的,就是前往齐攸王的别院。 出门的时候,刚好遇见了正急急忙忙的穿好衣服,准备往外走的薛远见。乍见赵无忧打量着自己,薛远见慌忙行了礼,“下官——” “废话少说!”赵无忧抬步离开,“齐攸王别院!” 薛远见得到消息的时候,赵无忧也得到了消息,可想而知这赵无忧的本事还真是一点都不逊于他这个地方官。终究是东厂和尚书府的势力强大,在别院着火的那一刻,陆国安就已经下令将整个别院包围起来。 如今火势稍减,还未完全被扑灭。 赵无忧下了马车,站在别院门口,望着眉目微沉的陆国安,“现在什么情况?” 陆国安当即行礼,“大人!”转而看了一眼薛远见。 陆国安自然也是小心谨慎的,见着赵无忧并没有多说什么,或者要他避讳的意思,便抱拳作揖,直言道,“回赵大人的话,卑职赶到的时候这大火已经起来了。据探查,是从厨房的方向开始烧起的,后来火势快速蔓延,直接烧到了王爷的院子。” “胡青呢?”赵无忧问。 陆国安垂眸,“卑职让人冲了进去,但王爷的院子里空了,一个人都没有。大火之中,什么都看不清楚。火势太大,卑职只能让人先救火。” “好好的别院,竟然也会走水。”赵无忧眸色微凉的望着薛远见,“这黎阳城果然是个天干物燥的好地方,不知道本官的驿馆,是不是也会一不下心就着了火,说不定本官也能就此消失。保不齐一觉醒来就回到了京城,还真是让人期待呢!”  薛远见的身子在颤抖,“下官、下官——” 赵无忧取出一块帕子,捏着一角悬于半空,“以最快的速度扑灭大火,务必找到王爷的下落。若是齐攸王有所闪失,所有人同罪!” 一声令下,知府衙门的人快速冲了上去,协同东厂的人一道扑火。等到大火被扑灭,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的事儿了,偌大的别院,此刻只见白烟袅袅,浑然没了最初的雅致模样。 赵无忧踩着水渍,嗅着刺鼻的炭味,缓步走进了别院。 东厂的人正在搜寻火场里的尸体,男的女的倒是搬出来不少,有烧得面目全非的,也有被生生熏死的。便是这齐攸王的院子里,也抬出不少烧焦的尸体。 “王爷他不会——”薛远见额冒冷汗,身子抖如筛糠,“不会死了吧?” 赵无忧冷飕飕的剜了他一眼,“知府大人多吃点猪脑补补吧!” 薛远见咽了一口口水,面露惧色,不敢吭声。 环顾四周,赵无忧伸手捡起一块烧焦的木头,水渍晕开漆黑的碳渍,将她葱白的指尖都染上了墨色。赵无忧将木炭凑到鼻间轻轻嗅了嗅,而后在薛远见目不转睛的视线里,将木头随手丢出去。 “厨房的位置在那头。”赵无忧眸色微沉,“王爷的别院在这里,薛知府觉得这大火是怎么烧到这儿来的?” “风、风吹过来的吧!”薛远见道。 赵无忧笑得凉凉的,“也不知是从哪儿吹来的邪风,让这火就跟长了脚一样,逆着风都能走到这儿来,还真是不容易。薛知府觉得呢?” 薛远见一愣,笑也不是,回答也不是,只能支支吾吾的保持了缄默。 陆国安疾步而来,“大人,没找到王爷和胡青的下落。” “没找到?”赵无忧瞧着薛远见,眸色陡沉,冷声下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如何都要找到王爷的下落。王爷身上还有伤,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如何得了?” “卑职已经让人翻找。”陆国安轻叹一声,“只能暂且等消息。” 赵无忧道,“烦劳知府大人能封锁消息,切莫泄露了王爷失踪的消息。”来的都是知府衙门的衙役还有东厂的人,这也是赵无忧为何看到大火也没有调动官兵的缘故。 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是是是!”薛远见急忙行礼,“丢了王爷,下官也、也是担当不起。” “何止是担当不起,闹不好是要杀头的。”赵无忧音色凉薄,“想来知府大人也不敢拿自己的项上人头来跟本官开玩笑!” “不敢,不敢!”薛远见抬袖拭汗。 赵无忧转身离开,“别院大火,本官请王爷移步薛府暂住,等到王爷身子好转,本官将亲自迎接王爷回京。”语罢,她别有深意的盯着薛远见,“有劳知府大人暂借府邸让王爷养病,王爷需要静养。懂吗?” 薛远见倒吸一口冷气,当即俯首作揖,“下官明白!” “希望你是真的明白!”赵无忧拂袖而去。 于是乎,齐攸王萧容消失了。 而黎阳城的百姓却知道,别院大火,钦差大人带着王爷住进了知府大人的府邸养病。如今满大街都是官兵,整个黎阳城当即呈现出戒备森严的一幕。便是出入城门,也需要严格排查。 素兮不解,“公子,这事儿若是传到京城,只怕皇上会就此怪罪下来。到时候公子怕是难逃罪责,这又该如何是好?”丢了王爷,其罪非小。 赵无忧却是不慌不忙,“他做得那么明显,摆明了是不想回京,你觉得我若是把此事禀报朝廷,这欺君之罪比起我这办事不利的罪责,孰轻孰重?” “可咱们没有证据证明,王爷是自己失踪的。”素兮敛眸,“这才是事情的关键。” “关键不是都给你了吗?”赵无忧笑得凉凉的,“齐攸王是想试试我的态度,同时也在试我的本事。” 素兮眸色微沉,“公子是说幻音和花解语?” “薛远见可没这个胆子,敢在我跟前动花样,他那副德行你觉得能掌控我吗?”赵无忧揉着眉心,“我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素兮不解。 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我爹跟齐攸王一道出使而归,按理说齐攸王不愿回京,我爹不可能没有半分察觉。可爹若是察觉了,为何还会答应让我来请王爷回京?除非……” 素兮骇然,“除非什么?”蓦地,她恍然大悟,“除非这是相爷早前就定下的,为的就是试一试公子的心思?难道说,相爷早前就跟齐攸王有了某种协议?” 说难听了,这就是勾结。 冰冰凉凉的手,用力握紧了手中杯盏,赵无忧的身子微微僵直,没有再开口。 爹,你是否连自己的女儿,都没有半点的信任? 如果这是真的……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不要忘记把本站加入书签哦! 第168章 在大火中消失 花解语自是心中一颤,眸中微冽,当即笑得温柔,“妾听不懂大人的意思。” “幻音已经被生擒,该吐的都吐得一干二净。如今到你了,你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赵无忧松了手,不紧不慢的转身走到一旁坐定。 乍见赵无忧胸有成竹的模样,花解语的眼底快速掠过一丝惶恐之色。好在她终究是见过世面的,是以当即跪地磕头,“大人,妾冤枉!” “冤在何处?”赵无忧凉飕飕的问。 花解语附跪在地,“妾本丝萝,当然是择木而息,岂能如此不识抬举。还望大人明察秋毫,妾当真没有二心,绝无受人之意。” “幻音说的话有假吗?”赵无忧轻笑,“那我便瞧一瞧,你能熬得住多少大刑。当然,东厂那些手段自然是厉害的,我这厢也不会拦着,你自己能熬多久算多久。若也要跟幻音此前那般倔强,怕是要吃不少苦头。可惜了这张如花似玉的容脸,经此一事,纵然你是冤枉的,想来以后也没办法靠着皮相讨生活了。” “大人!”花解语心惊,“妾真当冤枉,着实没有做过那些事儿,还望大人、大人明鉴!” 赵无忧揉着眉心,“薛知府早前没告诉你,本官是谁吗?” 花解语身子轻颤,“知府大人说,赵大人是钦差。” 闻言,赵无忧冷笑两声,“看样子,你还是不想说实话。” 薛远见怎么可能不告诉这花解语,有关于自己的事宜?赵无忧这么问,也只是想试一试这花解语是否有心投诚。花解语是个聪慧的女子,识文断字,所以不会听不出赵无忧的言外之意。 可她现在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这就意味着,她带了侥幸或者是压根没有打算投诚。对于那些冥顽不灵的,赵无忧也没什么耐心,她虽然有时间,可她不愿在这些顽石身上虚耗时间。 花解语跪在那儿,继续道,“妾着实没有,若大人执意认定妾之罪,妾无话可说。”这一番话说得多理直气壮,好像赵无忧真当是冤枉了她。 若赵无忧是个男儿,恐怕还真的会为之动容。 这般美丽的女子,娇弱得让人心坎上都觉得拧着水,恨不能将她揉碎在怀中。可是很不巧,赵无忧此刻并不想怜香惜玉。 “本官来自京城,是皇命钦差。知府大人难道没告诉解语姑娘,本官不但是钦差,还是礼部尚书,丞相之子,皇上亲封太子少师,朝廷的一品大员吗?”这么多的名头叠加在一起,不管是哪个身份,都足以压死这薛府里的一切。 小说 花解语的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伏跪在那里没有抬头也没有吭声。 见状,赵无忧起身,缓步朝着外头走去。 直到驻足门口,赵无忧望着外头漆黑的夜,凉凉的开了口,“那本官跟你打个赌吧!若是今夜这齐攸王的别院不出什么事,本官就给你端茶认错,否则——东厂的一百零八种刑罚,你自己挑一个。” 音落,花解语的身子骇然僵直,陡然抬头盯着赵无忧的背影。 赵无忧也在等,一直在等着陆国安的消息。 这黎阳城里,果然很快就不那么太平了。直到城内震动,说是齐攸王别院出了事。至于什么事呢?瞧一瞧这烧红半边天的熊熊烈火便知道了! 赵无忧轻咳着,一张泛白的脸徐徐侧过来,瞥了花解语一眼,“我方才说什么来着?你看,很快就应验了是不是?做好接受惩罚的准备了吗?” 花解语瞪大眼眸,瞬时瘫坐在地,“我——不!” 然则赵无忧已经出去了,她已经给过花解语机会,如今时间已过,没什么可说了。赵无忧出去,素兮便进得门来,当即让人扣下了花解语。 那张美丽的脸上,泛起一丝死灰板的绝望与惊恐。 尚书府的刑罚比之东厂自然差了远,是故赵无忧不会让素兮出手,这是陆国安的拿手绝活,应该让东厂的人来好好招待。 赵无忧现在要做的,就是前往齐攸王的别院。 出门的时候,刚好遇见了正急急忙忙的穿好衣服,准备往外走的薛远见。乍见赵无忧打量着自己,薛远见慌忙行了礼,“下官——” “废话少说!”赵无忧抬步离开,“齐攸王别院!” 薛远见得到消息的时候,赵无忧也得到了消息,可想而知这赵无忧的本事还真是一点都不逊于他这个地方官。终究是东厂和尚书府的势力强大,在别院着火的那一刻,陆国安就已经下令将整个别院包围起来。 如今火势稍减,还未完全被扑灭。 赵无忧下了马车,站在别院门口,望着眉目微沉的陆国安,“现在什么情况?” 陆国安当即行礼,“大人!”转而看了一眼薛远见。 陆国安自然也是小心谨慎的,见着赵无忧并没有多说什么,或者要他避讳的意思,便抱拳作揖,直言道,“回赵大人的话,卑职赶到的时候这大火已经起来了。据探查,是从厨房的方向开始烧起的,后来火势快速蔓延,直接烧到了王爷的院子。” “胡青呢?”赵无忧问。 陆国安垂眸,“卑职让人冲了进去,但王爷的院子里空了,一个人都没有。大火之中,什么都看不清楚。火势太大,卑职只能让人先救火。” “好好的别院,竟然也会走水。”赵无忧眸色微凉的望着薛远见,“这黎阳城果然是个天干物燥的好地方,不知道本官的驿馆,是不是也会一不下心就着了火,说不定本官也能就此消失。保不齐一觉醒来就回到了京城,还真是让人期待呢!”  薛远见的身子在颤抖,“下官、下官——” 赵无忧取出一块帕子,捏着一角悬于半空,“以最快的速度扑灭大火,务必找到王爷的下落。若是齐攸王有所闪失,所有人同罪!” 一声令下,知府衙门的人快速冲了上去,协同东厂的人一道扑火。等到大火被扑灭,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的事儿了,偌大的别院,此刻只见白烟袅袅,浑然没了最初的雅致模样。 赵无忧踩着水渍,嗅着刺鼻的炭味,缓步走进了别院。 东厂的人正在搜寻火场里的尸体,男的女的倒是搬出来不少,有烧得面目全非的,也有被生生熏死的。便是这齐攸王的院子里,也抬出不少烧焦的尸体。 “王爷他不会——”薛远见额冒冷汗,身子抖如筛糠,“不会死了吧?” 赵无忧冷飕飕的剜了他一眼,“知府大人多吃点猪脑补补吧!” 薛远见咽了一口口水,面露惧色,不敢吭声。 环顾四周,赵无忧伸手捡起一块烧焦的木头,水渍晕开漆黑的碳渍,将她葱白的指尖都染上了墨色。赵无忧将木炭凑到鼻间轻轻嗅了嗅,而后在薛远见目不转睛的视线里,将木头随手丢出去。 “厨房的位置在那头。”赵无忧眸色微沉,“王爷的别院在这里,薛知府觉得这大火是怎么烧到这儿来的?” “风、风吹过来的吧!”薛远见道。 赵无忧笑得凉凉的,“也不知是从哪儿吹来的邪风,让这火就跟长了脚一样,逆着风都能走到这儿来,还真是不容易。薛知府觉得呢?” 薛远见一愣,笑也不是,回答也不是,只能支支吾吾的保持了缄默。 陆国安疾步而来,“大人,没找到王爷和胡青的下落。” “没找到?”赵无忧瞧着薛远见,眸色陡沉,冷声下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无论如何都要找到王爷的下落。王爷身上还有伤,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如何得了?” “卑职已经让人翻找。”陆国安轻叹一声,“只能暂且等消息。” 赵无忧道,“烦劳知府大人能封锁消息,切莫泄露了王爷失踪的消息。”来的都是知府衙门的衙役还有东厂的人,这也是赵无忧为何看到大火也没有调动官兵的缘故。 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是是是!”薛远见急忙行礼,“丢了王爷,下官也、也是担当不起。” “何止是担当不起,闹不好是要杀头的。”赵无忧音色凉薄,“想来知府大人也不敢拿自己的项上人头来跟本官开玩笑!” “不敢,不敢!”薛远见抬袖拭汗。 赵无忧转身离开,“别院大火,本官请王爷移步薛府暂住,等到王爷身子好转,本官将亲自迎接王爷回京。”语罢,她别有深意的盯着薛远见,“有劳知府大人暂借府邸让王爷养病,王爷需要静养。懂吗?” 薛远见倒吸一口冷气,当即俯首作揖,“下官明白!” “希望你是真的明白!”赵无忧拂袖而去。 于是乎,齐攸王萧容消失了。 而黎阳城的百姓却知道,别院大火,钦差大人带着王爷住进了知府大人的府邸养病。如今满大街都是官兵,整个黎阳城当即呈现出戒备森严的一幕。便是出入城门,也需要严格排查。 素兮不解,“公子,这事儿若是传到京城,只怕皇上会就此怪罪下来。到时候公子怕是难逃罪责,这又该如何是好?”丢了王爷,其罪非小。 赵无忧却是不慌不忙,“他做得那么明显,摆明了是不想回京,你觉得我若是把此事禀报朝廷,这欺君之罪比起我这办事不利的罪责,孰轻孰重?” “可咱们没有证据证明,王爷是自己失踪的。”素兮敛眸,“这才是事情的关键。” “关键不是都给你了吗?”赵无忧笑得凉凉的,“齐攸王是想试试我的态度,同时也在试我的本事。” 素兮眸色微沉,“公子是说幻音和花解语?” “薛远见可没这个胆子,敢在我跟前动花样,他那副德行你觉得能掌控我吗?”赵无忧揉着眉心,“我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素兮不解。 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我爹跟齐攸王一道出使而归,按理说齐攸王不愿回京,我爹不可能没有半分察觉。可爹若是察觉了,为何还会答应让我来请王爷回京?除非……” 素兮骇然,“除非什么?”蓦地,她恍然大悟,“除非这是相爷早前就定下的,为的就是试一试公子的心思?难道说,相爷早前就跟齐攸王有了某种协议?” 说难听了,这就是勾结。 冰冰凉凉的手,用力握紧了手中杯盏,赵无忧的身子微微僵直,没有再开口。 爹,你是否连自己的女儿,都没有半点的信任? 如果这是真的……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不要忘记把本站加入书签哦! 第169章 某人脸红了 赵无忧不是那种自欺欺人的人,但是现在她的心里有些凌乱,对于亲情的渴望让她很大程度上不愿意去接受这些事实。. 脑子里嗡嗡作响,有些答案还处在云里雾里,她不能随意的撕开,否则到时候鲜血淋漓的便是自己。 思及此处,赵无忧转了话锋,“城里城外都必须谨慎,王爷很可能没有出城。” 素兮敛眸,“公子的意思是——王爷很可能只是跟咱们开了个玩笑?” “没错!”赵无忧起身,负手而立站在窗前,“让大家留意着茶馆酒楼和客栈,宁可错抓绝不放过。” “可是公子,若是真的抓住了王爷,那岂非惹恼了王爷?”素兮担虑。 赵无忧冷笑两声,“若是惹恼了他,反倒是件好事。”如果齐攸王会生气,那就说明他早前并没有跟父亲串通一气,若是没有生气,那就说明这些都不过是在齐攸王的意料之中。 如果是这样的结果,想来该郁闷的就是她自己了。然则这条贼船,上或者不上,还得看赵无忧自己的意思。轻而易举就能被人摆布,便不是她赵无忧了! 齐攸王虽然失踪了,但是城里的人乃至官员都不知道此事,还以为这齐攸王住在了薛府之中,是故谁都没有深究下去。 这城内来来往往的官兵,约莫是在查找这纵火之人吧! 正厅内。 薛远见战战兢兢的望着安然自若的赵无忧,“大人,下官心中不解,不知大人能否释疑?” 赵无忧放下手中杯盏,唇角微微牵起,“知府大人想问什么?” “下官只是不明白,为何赵大人要说王爷在下官府中呢?这王爷丢失,理该上报朝廷,交由朝廷派兵处置,否则就凭你我——若然出了什么大事,可如何担当得起啊?”薛远见胆小怕事,说下这一番话亦是音色轻颤。 赵无忧挑眉微笑,“是薛知府担当不起吧!这地方父母官实在不中用,连个王爷都守不住,来日怪罪下来薛知府怕是保不住这吃饭的家伙了。”语罢,淡淡然端起杯盏,抿一口果茶又道,“地方上的办事不利,很容易让歹人找到疏漏,进而酿成大祸。经此一事,想必薛知府也该清楚明白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了吧!” 薛远见身子轻颤,“是是是,只是眼前——眼前还望赵大人能指条明路!” “明路是有的,就得看薛知府要不要。”赵无忧面不改色,仿佛这齐攸王失踪,跟她也没什么关系,不过是个陌生人被弄丢了而已。 “要!”薛远见忙俯身作揖。 赵无忧徐徐起身,“事情也很简单,只要本官上奏朝廷回禀皇上,说是王爷病重暂时不宜移动,理该留在黎阳城内养病。如此一来,皇上便不会追究。对于齐攸王,皇上惯来是深信不疑而且手足情深的,是故本官这折子,皇上必定应允。” 薛远见一愣,“赵大人的意思是——欺君?” “薛知府可有胆量?”赵无忧意味深长的笑着。 薛远见僵在那里,也不知该如何作答。这应承下来,那便是欺君之罪啊!往大了说,是要诛九族的。是故薛远见也不敢担下来,免得到时候赵无忧突然翻脸,这罪责可就要落在自己的头上了。 混迹官场多年,这明哲保身的中庸之道还是清楚的。 见着薛远见踌躇不决,赵无忧轻笑两声,“知府大人也不必为难,还记得本官与王爷的约定吗?三日为期,这还不到三日呢!” 薛远见一愣,“赵大人?” “薛知府好好考虑吧!”赵无忧拂袖离开。 “赵大人这是要去哪?”薛远见急忙跟上。 “本官要回驿馆看看,顺便——”赵无忧意味深长的笑着,“把薛知府送的那小美人带回去。” 薛远见笑了,“是是是,那下官——” “知府大人不必跟着,去忙吧!这黎阳城里头若是出了点差错,你我的项上人头就会摇摇欲坠。”赵无忧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一刀下来,估计会很疼。” 见着薛远见面色微青,赵无忧朗笑两声,抬步离开。 目送赵无忧离去的背影,师爷快速上前,“大人?” 薛远见这才回过神来,“这赵无忧实在是不好应付。” “这赵大人看上去病怏怏的,可实际上呢却是头狡猾的狐狸。”师爷轻叹,“大人可一定要小心呢!” “何止!”薛远见无奈的坐下,“赵无忧身边高手如云,根本无法靠近。便是在茶楼那一次,还险些露了馅,好在还有花解语。” 师爷点点头,“也亏得大人割爱。” “成大事者,女人算什么。”话是这样说,心里头却是舍不得的。不过事到如今,这条独木桥不走也得走,底下是万丈深渊。你要么迎难而上,此后平步青云;要么跌落悬崖,死无全尸。 路,是人走的。 “对了,那头说幻音不见了。”师爷道。 薛远见一愣,“不见了?估摸着是回去了吧!” “这倒不清楚。”师爷轻叹,“这幻音神出鬼没的,谁知道呢!” “不管她,让人盯紧驿馆那边!”薛远见深吸一口气,“记住,不许轻举妄动。” “是!”师爷俯首。 素兮带着花解语,随着赵无忧一道回了驿馆。一个个看着赵无忧这副淡然自若的神情,都替她捏了把汗。毕竟这王爷被弄丢了,可不是什么小事,若是齐攸王有个三长两短,赵无忧会吃不了兜着走。 就连陆国安也有些担虑,“此事——或许可以传达回东厂,千岁爷必定会妥善处置。” “你觉得你家千岁爷跟我爹比起来,谁更胜一筹?”赵无忧反问。 关上房门,素兮轻笑,“不相伯仲,谁都吃不了谁。” 陆国安无奈的握紧了腰间佩剑,“那千岁爷总归是跟赵大人相、相识一场,多少是有点情谊的,想来多个帮手就多个方便吧!” “方便他占我便宜吗?”赵无忧轻叹一声,“这事你别往回传了,不过你们两个倒是可以光明正大的给我传个消息回京城。” 素兮与陆国安对视一眼,当即行礼,“是!” 出去的时候,素兮突然想笑,而后瞧了略显无奈的陆国安一眼,“公子是不想让千岁爷搀和进来,虽然陆千户是好意,可你也别低估公子的能力。早前没有千岁爷帮衬,咱家公子与你家千岁爷,可是势均力敌的。你把公子看得太弱,她自然是不高兴的。” “多谢!”陆国安抱拳。 素兮点头示意,二人各自去办事。 幻音被悄悄的带进了驿馆,这驿馆的后院里有个空置的房间。有些画面太血腥,是故交给东厂的人来处置,是最为妥当不过的。 消息送出去,想必很快就会到了某些人的手里。这黎阳城看似平静,实际上底下的关系纵横交错。 幻音被堵着嘴,此刻只剩下无力的呜咽。那张精致的脸,如今完全被鲜血覆盖。小腿上的皮已经被全部起掉,此刻鲜血淋漓得只剩下骨肉,她几番痛死过去,最后在一盆冷水中清醒过来。 辣椒水的滋味还在小腿处蔓延,疼痛让人晕厥,也能让人清醒。 无力的睁开一双眼,幻音定了定心神,在下一刻骇然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花解语,“为何是你?你怎会在这儿?” 陆国安进得门来,“解语姑娘已经投诚,如今是我们大人的女人。”而后瞧了一眼幻音血淋淋的小腿,“这剥皮的手法真是稍欠火候,连皮带肉的一点都不均匀。” “你说什么?”幻音突然笑得,“花解语,我就知道你是个不中用的废物。” “我是废物,那你又是什么?”花解语笑得嘲讽,徐徐蹲下身子,瞧着被绑在长凳上无法动弹的幻音,“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像个人吗?至少我还是完整的女人,而你呢?很快就会变成一具尸体,从此跟黄土为伍,成为蛇虫鼠蚁的过冬粮食。” “幻音,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不会像你这么傻。”她拂过自己极是精致的脸,“我这张脸还得留着,可是你呢?” 幻音瞪大眼睛,看着花解语的手中多了一柄锋利的短刃,那寒光利利的刃口慢慢的靠近了幻音的面颊。 “你想怎样?”幻音的嘴角淌着血,一张脸惨白如纸。 刃口刺入肌肤,有血溢出。 花解语笑靥凉薄,“世上男儿皆薄幸,你说我若是毁了你这张脸,你的男人还会爱你吗?这黎阳城里谁不知道我花解语呢?以后,不管哪个男人都不会再多看你一眼。” “不!”幻音低喝。 却只剩下刀刃划在脸上的冰凉,鲜血在流淌,死亡的气息在屋子里蔓延。 “好了,该说我的都说了,你已经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了。”花解语冷笑两声,“你在天有灵可要好好的保佑我,能得偿所愿!” 语罢,花解语笑声清脆,走出了房间。 幻音绝望的躺在那里,奄奄一息,好像只剩下了一口气。 陆国安轻笑两声,“女人之间的争宠还真是好看极了,不过比起后宫,你们这些只能算是小把戏。你的脸也毁了,看样子以后跟男人无缘了,便是我这样的人,也是看不上你了。死心吧!” “她都说了?”幻音嗓音低哑。 全身上下的疼痛,让她的意识越渐模糊。可她还是不甘心,一份属于女人的垂死挣扎,那种爱而不得的怨愤。 “是!”陆国安应了一声。 而后便是冷剑缓缓出鞘的声音,音色有些刺耳,但也让幻音瞬时清醒了不少。她哀怨的扭头,透过模糊的血色去看拔剑的陆国安。她知道,没有价值的人就该死,可她不甘心就这样输在了花解语的手中。 “我若是肯告诉你真相,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幻音开口。 如果她再不开口,陆国安落在她脖颈上的剑,就会要了她的命。 陆国安手上一顿,一脸狐疑的望着她,“你觉得你所说的,会比花解语更有价值吗?” “是!”幻音一口血匍出唇,羽睫止不住颤抖。 “好,我暂且信你一回。”陆国安收剑,“那么你想让我为你办什么事?” “我要亲手杀了花解语。”这便是女人。 陆国安唇角微扬,“那我倒要听听,你的价值在何处,否则你当知晓,赵大人是不可能答应你这些事。所以,你最好别耍花样。” 幻音笑了,笑得面目狰狞。 远处,赵无忧瞧了一眼撕下皮面的素兮。 “还是公子计策好,这么个激将法,约莫很快就会见效。”素兮笑了笑。 接过素兮手中的皮面,赵无忧眸光微沉,“这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去茶楼问一问,便能得知其中恩怨。好歹我也是执掌教坊司的,见惯了女子争宠的场面。这二人为了一人而争宠不休,想来这人便是背后主谋。只有得不到,才会奋不顾身。只有不甘心,才会乱了方寸。” “那这花解语又当如何处置?”素兮问。 “我一直带着花解语在身边,幻音也是亲眼看见的,看到花解语对我投怀送抱,所以嘛——你这出戏才能演得下去。”赵无忧拂过这精致的皮面,“也亏得你的易容之术,如此精湛。” 素兮摇头,“这张脸是温故做的,不是卑职所制。” 闻言,赵无忧微微一怔,没有再多说什么。 气氛似乎有些凝滞,素兮压低了声音问,“公子,那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幻音是个自视甚高的人,所以她如今一无所有,还被毁了她最珍惜的容貌,必定会对花解语心生怨恨。接下来就得看陆国安的,看他能不能把幻音心里的秘密掏出来。”赵无忧揉着眉心,莫名的有些头疼,“儿女情长总归是最危险的,稍有不慎便能让人死无葬身之地。” 素兮凝眉,这话倒是公子说给她自己听的,这里头的味道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陆千户应该没问题。”素兮道,“那公子——花解语那头——” “不管她们有没有吐实,她们都得死。否则齐攸王还不得找我算账吗?在你没有能力把握大局之前,拿捏着强者的把柄,是一件自寻死路的事。”赵无忧起身,“去把花解语带过去吧!” 素兮想了想,好像是这个理儿。 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赵无忧不是主角,齐攸王才是主角。所以赵无忧得做到万无一失,而且还得给齐攸王留下台阶。留下花解语和幻音,就如同留下了齐攸王的把柄,是很不明智的行径。 事实证明,赵无忧是对的。 陆国安也表现得很好,在一个垂死挣扎的女人面前,表现出了东厂该有的利益至上行为。于是乎幻音真的招了,其后素兮便将花解语送了进去。 赵无忧不费吹灰之力,就处置了两个女人,算起来是她们自己内斗,跟赵无忧也没什么关系。 “大人!”陆国安快速进门,而后伏在赵无忧的耳畔说了几句话。 抿一口杯中水,赵无忧眸色微沉。 “公子?”素兮犹豫,“如今该怎么办?” 赵无忧瞧了一眼外头的天色,“保密!” “公子还要坚守那三日之期?”素兮不解。 “时候不到,你去了也不顶用。”赵无忧轻叹一声,“不许走漏消息,暂时——就这样吧!城里的人继续找,城外的人也不要停。” “是!”陆国安与素兮异口同声。 赵无忧瞧了二人一眼,“你们倒是越发默契了。” 素兮一口口水呛在嗓子里,“咳咳,公、公子说笑了。” “我没说笑,我认真的。”赵无忧喝一口水。 这次换陆国安有些不自在了,“若是赵大人没什么事,卑职告退。” “这么急着走作甚?”赵无忧放下杯盏,若有所思的望着他们两人,“行得正坐得端,我跟你家千岁爷都坦坦荡荡的,你们害什么羞啊?我不过是顺口一说,你们一个脸红一个尴尬的,好像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 陆国安嘴角直抽抽,“卑职不是这个意思。”这一直都是看千岁爷跟赵大人成双成对的,什么时候这事儿也摊到自己脑门上了? 陆国安觉得不自在,总觉得身上跟长了刺一样。可他又不敢去看身边的素兮,心想着要是多看一眼,这赵大人找不到消遣的事儿,估计又要揪着不放了。 思及此处,陆国安绷直了身子,眨着眼睛去看赵无忧,而后毕恭毕敬的俯首作揖,“卑职、卑职奉命保护赵大人,绝无他想。” “我说你他想了吗?嗯?”赵无忧尾音拖长。 陆国安差点咬到舌头,好像是没说过。 “公子,莫要再取笑了。”素兮是个行走江湖的人,杀人都能不眨眼,唯独这一次还真的有些莫名其妙的红了脸。她陪着赵无忧那么多年,真的从未想过儿女之情。是故现在应是尴尬多于羞赧,无措多于羞涩。 赵无忧觉得无趣,“罢了,不找你们两个打趣,一个个都是木头疙瘩,真是扫兴。”语罢,她徐徐站起身来往外走,“陪我去逛一逛这黎阳城吧!” “公子,可这黎阳城里有未知的——”当着陆国安的面,素兮也不敢开口,提起那天夜里的北疆杀手。毕竟公子让她去取佛珠,是瞒着所有人的。 “你们两个自行决定,谁留在这儿看家?”赵无忧倒是不在意。 “卑职留下!”陆国安俯首。 赵无忧嗤笑,“你倒是会捡便宜,记得以后得让素兮先挑,毕竟这礼让女子是男儿该有的风度。” 陆国安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好吧,风度! 风度! 陆国安闭紧嘴巴,看样在以后在赵大人跟前不能随意说话,毕竟连咱家千岁爷都不敌赵大人的嘴,自己更没有胜算。 心头喟叹,这差事不好当。 素兮却是嗤笑一声,瞧了一眼赵无忧离去的背影,继而回眸看着有些不知所措陆国安,“公子只是问你开了个玩笑,你不必往心里去,公子只是说说罢了!” 陆国安又是一愣,等他回过神来,素兮已经疾步紧追赵无忧而去。一脸懵逼的皱眉,陆国安当真是有些不知所措,跟着千岁爷这么多年,千岁爷可从来没有乱开玩笑的习惯。 岂不知这男人之间的玩笑和女人之间的玩笑是不一样的,是故陆国安还不习惯赵大人的玩笑。 素兮跟上赵无忧,“公子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拿卑职跟陆千户开玩笑?” “没办法,那死太监不在,我突然觉得无敌太寂寞。”赵无忧无奈轻笑,“只好拿他身边的人开涮。”而后拍了拍素兮的肩膀,“不好意思,没跟你打声招呼就拿你开了玩笑。” 素兮呵笑两声,“以后还是莫开这样的玩笑,行走江湖的人最忌讳的便是儿女情长,来日我若一不小心栽了跟头,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吓着了?”赵无忧一愣。 素兮面色一紧,“没有。” 闻言,赵无忧噗嗤一笑,“罢了,不说这事儿了!对了,这黎阳城有什么好吃的?” “听说这福德楼的点心最好。”素兮自然也不敢再提那样的话。 “那便走吧!”赵无忧道,“我跟你打个赌,我赌有人会来福德楼给咱们买单。” 素兮笑了,“公子又开玩笑,咱们在这黎阳城人生地不熟的,公子今日不带人出来,怎么可能有人给你买单!” “那便试试吧!”赵无忧负手而行。 这黎阳城算起来也是个大城池,街道上人来人往的,熙熙攘攘的格外热闹。京城有京城的好处,这黎阳城也有黎阳城的特色。 一对同心结,做得无比精致。 “公子喜欢?”素兮意味深长的笑着。 赵无忧斜睨她一眼,“买了送你可好?” 额…… 素兮敛眸,没敢吱声。 这福德楼的点心果然是极好的,色香味美,看上去就格外的赏心悦目。坐在福德楼的雅阁内,赵无忧伸手推开了临街的窗户,瞧着繁华的街道,难得还有这样闲适的时候。 “公子,这点心倒是挺好吃的。”素兮嚼了一口。 “走的时候带上点。”赵无忧冲她一笑,“若真的喜欢,干脆把厨子带走,说不定来日我丢了官职还能开个点心楼。” 素兮轻笑,“那卑职给您当个看门的。” “你来当掌柜的,我负责游山玩水。”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这样的一天。 在福德楼里消磨时光,见着天色暗了,赵无忧便决定打道回府。 可素兮去结账的时候,却被告知已经有人给过钱了。这倒是把素兮吓了一跳,面上却不改颜色,“敢问掌柜的,是谁帮我们付了钱?” 掌柜道,“我也不知,只是来个男人,只说是把二位的钱给垫付了。咱们开门做生意的,给钱便是两清,谁也不会多问什么。来的那人带着个斗笠,实在是没看清楚。我还以为你们是认识的,怎么——” 赵无忧笑了笑,“无妨,估摸着是哪位故人。”说完,便走出了福德楼。 外头的天都黑了,街道上都已经燃起了灯。风吹得灯笼左右摇晃,晦暗不明的光落在两人身上,将身后的影子拉得颀长。 “公子这是要回哪儿?”素兮拎着手中的点心,微微顿住脚步。有狗东西在身后转悠着,鬼鬼祟祟,恐怕这一路要不太平了。 “这个时候,薛远见不该在来这儿的路上吗?”赵无忧做事惯来掐着时间点。 素兮敛眸,“是!” “还是回薛府吧!”赵无忧道。 素兮默不作声的跟在赵无忧身后,可是自己的身后的那些人,似乎也没有要放弃的意思,一路跟着他们走。前头没有光,前往薛府的有一段路是阴暗的。 赵无忧微微顿住脚步,而后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影子。 黑暗中,两道剑眉几不可见的轻蹙了一下,继而只剩下唇角的一抹诡谲浅笑。她回头看了一眼素兮,再默不作声的扫过四周。 “公子?”素兮不解。 赵无忧轻叹一声,“你瞧,月黑风高杀人夜。” 素兮冷笑,“若是有人敢动公子,那这黎阳城可就算倒了大霉。丞相一声令下,这黎阳城怕是要血流成河了。而且,第一个脱不得干系的便是这知府老爷。纵然能逃出生天,恐怕天下之大也绝无容身之所。” “这话言之过早。”赵无忧笑着往前走,“把人一杀,然后往麻袋里一装在丢进河里,神不知鬼不觉的,朝廷追究下来也只问个失踪之过。时日长久,也就不了了之了吧!” “若换做旁人约莫是会不了了之的,可换做是公子,恐怕就不能了。”素兮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冷剑,随着赵无忧走进暗处。 后头有人鬼头鬼脑,瞧着赵无忧与素兮二人走进黑暗里,然后拐进了巷子里。 可等他们追上去,巷子里空空如也,早已没了二人的踪迹。 “人呢?”众人面面相觑,继而为首一人道,“马上去找,否则主子那里你们提头来见!” 音落,所有人一哄而散。 素兮挟着赵无忧翻过墙头,落在了一间屋舍里,然后经由这间屋舍离开。等这些人兜兜转转的绕回来,素兮早就带着赵无忧进了薛府的院子。 众人皆是一惊,没想到赵无忧会翻墙头进来。好在一眼就认出是自家大人,锦衣与影卫们立刻回归原位守着,没有惊动任何人。 有惊无险,极好! “公子,你说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素兮不解,“为何不让卑职出手?” “你若是出手了,岂非要撕破脸皮?”赵无忧笑得凉凉的,“如果是薛远见的人,那你又当如何?你以为咱们的点心是白拿的?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好歹也是强龙不压地头蛇。” 进了屋子,赵无忧轻咳两声,被风吹得脑仁疼,胸口也是闷闷的不舒服。 素兮点了灯,“公子不舒服?” 赵无忧白了一张脸,坐下的时候呼吸有了粗重,“给我倒杯水。” “公子的意思,今天夜里的人不是要对付我们的?”素兮回过神来将温水递上,“公子怀疑是薛远见的人?他为何要这么做?” “人蠢无药救,他只是想盯着我们,估计下面就该有所举动了。今夜醒着神,怕是不会太安生。”赵无忧喝了一口水,可还是觉得不舒服,摁着胸口开始不断的咳嗽着,估计是方才素兮跑太急,以至于她吸了不少冷风的缘故。 素兮担虑,慌忙将药瓶取出,“公子?” 赵无忧盯着素兮手中的瓶子很久,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可看上去似乎压根没有要接手的意思。 “公子吃药吧!”素兮作势要打开药瓶,却被赵无忧一把摁住。 “不必。”赵无忧面色惨白,“我能忍得住。” “公子?”素兮愣了愣,只见赵无忧无力的靠在床榻上,她不太明白赵无忧为何要忍着,分明已经难受到了极点,还是拒绝吃药。 这药是丞相从不远万里之遥的苦寒之地得来,说是千金难买,为的就是治疗赵无忧的先天不足之症! “我睡一觉便是!”赵无忧不断的咳嗽着,身子轻颤得厉害。一双手凉到了极点,整个人都像是冰窖里捞出来的一样。 素兮忙不迭去取了火盆过来,赵无忧的体温教常人微低,是故素兮知道赵无忧这怕冷的性子,快速在屋子里生了火。 “公子觉得怎样?”屋子里被烘得暖暖的,素兮焦灼的走到床前。 赵无忧只觉得喉间有腥甜在翻滚,却还是极力隐忍着。头疼欲裂,她无力的靠在床柱处,恍惚中无意识的念叨了一句,“穆百里,我头疼。” 素兮蹙眉伫立,无奈的轻叹着。 这头,赵无忧犯了病。 一如赵无忧所料,驿馆那头的确出了事,有人闯进了驿馆,却被早早埋伏在那儿的东厂锦衣和御林军所擒。这些乱党死的死,伤的伤,却没有一个能跑出驿馆的。 陆国安清点了伤亡人数,便让人去了薛府禀报赵无忧,自己留下来审问刺客。 得到消息,素兮微微凝眉,“陆千户若是问出点什么,禀报了千岁爷,那这事儿怕是兜不住的。” “你别插手,让陆国安去审,总该有些东西是要落在旁人的手里,才能让我更周全一些。”赵无忧眸色微沉,“不管陆国安问出什么,都不必转达我,我什么都不知情。” 要怪,只能怪某些人思虑不周出了岔子。来日就算要记总账,也算不到赵无忧的头上。 素兮点点头,“卑职明白!” 眼见着天都要亮了,赵无忧难受了一夜,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 “更衣!”赵无忧深吸一口气,面色苍白如纸。 素兮颔首,却没想到赵无忧并不是要穿常服,而是穿了一身官服,便是连素兮都微微愣住。 这是要做什么?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不要忘记把本站加入书签哦! 第169章 某人脸红了 赵无忧不是那种自欺欺人的人,但是现在她的心里有些凌乱,对于亲情的渴望让她很大程度上不愿意去接受这些事实。. 脑子里嗡嗡作响,有些答案还处在云里雾里,她不能随意的撕开,否则到时候鲜血淋漓的便是自己。 思及此处,赵无忧转了话锋,“城里城外都必须谨慎,王爷很可能没有出城。” 素兮敛眸,“公子的意思是——王爷很可能只是跟咱们开了个玩笑?” “没错!”赵无忧起身,负手而立站在窗前,“让大家留意着茶馆酒楼和客栈,宁可错抓绝不放过。” “可是公子,若是真的抓住了王爷,那岂非惹恼了王爷?”素兮担虑。 赵无忧冷笑两声,“若是惹恼了他,反倒是件好事。”如果齐攸王会生气,那就说明他早前并没有跟父亲串通一气,若是没有生气,那就说明这些都不过是在齐攸王的意料之中。 如果是这样的结果,想来该郁闷的就是她自己了。然则这条贼船,上或者不上,还得看赵无忧自己的意思。轻而易举就能被人摆布,便不是她赵无忧了! 齐攸王虽然失踪了,但是城里的人乃至官员都不知道此事,还以为这齐攸王住在了薛府之中,是故谁都没有深究下去。 这城内来来往往的官兵,约莫是在查找这纵火之人吧! 正厅内。 薛远见战战兢兢的望着安然自若的赵无忧,“大人,下官心中不解,不知大人能否释疑?” 赵无忧放下手中杯盏,唇角微微牵起,“知府大人想问什么?” “下官只是不明白,为何赵大人要说王爷在下官府中呢?这王爷丢失,理该上报朝廷,交由朝廷派兵处置,否则就凭你我——若然出了什么大事,可如何担当得起啊?”薛远见胆小怕事,说下这一番话亦是音色轻颤。 赵无忧挑眉微笑,“是薛知府担当不起吧!这地方父母官实在不中用,连个王爷都守不住,来日怪罪下来薛知府怕是保不住这吃饭的家伙了。”语罢,淡淡然端起杯盏,抿一口果茶又道,“地方上的办事不利,很容易让歹人找到疏漏,进而酿成大祸。经此一事,想必薛知府也该清楚明白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了吧!” 薛远见身子轻颤,“是是是,只是眼前——眼前还望赵大人能指条明路!” “明路是有的,就得看薛知府要不要。”赵无忧面不改色,仿佛这齐攸王失踪,跟她也没什么关系,不过是个陌生人被弄丢了而已。 “要!”薛远见忙俯身作揖。 赵无忧徐徐起身,“事情也很简单,只要本官上奏朝廷回禀皇上,说是王爷病重暂时不宜移动,理该留在黎阳城内养病。如此一来,皇上便不会追究。对于齐攸王,皇上惯来是深信不疑而且手足情深的,是故本官这折子,皇上必定应允。” 薛远见一愣,“赵大人的意思是——欺君?” “薛知府可有胆量?”赵无忧意味深长的笑着。 薛远见僵在那里,也不知该如何作答。这应承下来,那便是欺君之罪啊!往大了说,是要诛九族的。是故薛远见也不敢担下来,免得到时候赵无忧突然翻脸,这罪责可就要落在自己的头上了。 混迹官场多年,这明哲保身的中庸之道还是清楚的。 见着薛远见踌躇不决,赵无忧轻笑两声,“知府大人也不必为难,还记得本官与王爷的约定吗?三日为期,这还不到三日呢!” 薛远见一愣,“赵大人?” “薛知府好好考虑吧!”赵无忧拂袖离开。 “赵大人这是要去哪?”薛远见急忙跟上。 “本官要回驿馆看看,顺便——”赵无忧意味深长的笑着,“把薛知府送的那小美人带回去。” 薛远见笑了,“是是是,那下官——” “知府大人不必跟着,去忙吧!这黎阳城里头若是出了点差错,你我的项上人头就会摇摇欲坠。”赵无忧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一刀下来,估计会很疼。” 见着薛远见面色微青,赵无忧朗笑两声,抬步离开。 目送赵无忧离去的背影,师爷快速上前,“大人?” 薛远见这才回过神来,“这赵无忧实在是不好应付。” “这赵大人看上去病怏怏的,可实际上呢却是头狡猾的狐狸。”师爷轻叹,“大人可一定要小心呢!” “何止!”薛远见无奈的坐下,“赵无忧身边高手如云,根本无法靠近。便是在茶楼那一次,还险些露了馅,好在还有花解语。” 师爷点点头,“也亏得大人割爱。” “成大事者,女人算什么。”话是这样说,心里头却是舍不得的。不过事到如今,这条独木桥不走也得走,底下是万丈深渊。你要么迎难而上,此后平步青云;要么跌落悬崖,死无全尸。 路,是人走的。 “对了,那头说幻音不见了。”师爷道。 薛远见一愣,“不见了?估摸着是回去了吧!” “这倒不清楚。”师爷轻叹,“这幻音神出鬼没的,谁知道呢!” “不管她,让人盯紧驿馆那边!”薛远见深吸一口气,“记住,不许轻举妄动。” “是!”师爷俯首。 素兮带着花解语,随着赵无忧一道回了驿馆。一个个看着赵无忧这副淡然自若的神情,都替她捏了把汗。毕竟这王爷被弄丢了,可不是什么小事,若是齐攸王有个三长两短,赵无忧会吃不了兜着走。 就连陆国安也有些担虑,“此事——或许可以传达回东厂,千岁爷必定会妥善处置。” “你觉得你家千岁爷跟我爹比起来,谁更胜一筹?”赵无忧反问。 关上房门,素兮轻笑,“不相伯仲,谁都吃不了谁。” 陆国安无奈的握紧了腰间佩剑,“那千岁爷总归是跟赵大人相、相识一场,多少是有点情谊的,想来多个帮手就多个方便吧!” “方便他占我便宜吗?”赵无忧轻叹一声,“这事你别往回传了,不过你们两个倒是可以光明正大的给我传个消息回京城。” 素兮与陆国安对视一眼,当即行礼,“是!” 出去的时候,素兮突然想笑,而后瞧了略显无奈的陆国安一眼,“公子是不想让千岁爷搀和进来,虽然陆千户是好意,可你也别低估公子的能力。早前没有千岁爷帮衬,咱家公子与你家千岁爷,可是势均力敌的。你把公子看得太弱,她自然是不高兴的。” “多谢!”陆国安抱拳。 素兮点头示意,二人各自去办事。 幻音被悄悄的带进了驿馆,这驿馆的后院里有个空置的房间。有些画面太血腥,是故交给东厂的人来处置,是最为妥当不过的。 消息送出去,想必很快就会到了某些人的手里。这黎阳城看似平静,实际上底下的关系纵横交错。 幻音被堵着嘴,此刻只剩下无力的呜咽。那张精致的脸,如今完全被鲜血覆盖。小腿上的皮已经被全部起掉,此刻鲜血淋漓得只剩下骨肉,她几番痛死过去,最后在一盆冷水中清醒过来。 辣椒水的滋味还在小腿处蔓延,疼痛让人晕厥,也能让人清醒。 无力的睁开一双眼,幻音定了定心神,在下一刻骇然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花解语,“为何是你?你怎会在这儿?” 陆国安进得门来,“解语姑娘已经投诚,如今是我们大人的女人。”而后瞧了一眼幻音血淋淋的小腿,“这剥皮的手法真是稍欠火候,连皮带肉的一点都不均匀。” “你说什么?”幻音突然笑得,“花解语,我就知道你是个不中用的废物。” “我是废物,那你又是什么?”花解语笑得嘲讽,徐徐蹲下身子,瞧着被绑在长凳上无法动弹的幻音,“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像个人吗?至少我还是完整的女人,而你呢?很快就会变成一具尸体,从此跟黄土为伍,成为蛇虫鼠蚁的过冬粮食。” “幻音,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不会像你这么傻。”她拂过自己极是精致的脸,“我这张脸还得留着,可是你呢?” 幻音瞪大眼睛,看着花解语的手中多了一柄锋利的短刃,那寒光利利的刃口慢慢的靠近了幻音的面颊。 “你想怎样?”幻音的嘴角淌着血,一张脸惨白如纸。 刃口刺入肌肤,有血溢出。 花解语笑靥凉薄,“世上男儿皆薄幸,你说我若是毁了你这张脸,你的男人还会爱你吗?这黎阳城里谁不知道我花解语呢?以后,不管哪个男人都不会再多看你一眼。” “不!”幻音低喝。 却只剩下刀刃划在脸上的冰凉,鲜血在流淌,死亡的气息在屋子里蔓延。 “好了,该说我的都说了,你已经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了。”花解语冷笑两声,“你在天有灵可要好好的保佑我,能得偿所愿!” 语罢,花解语笑声清脆,走出了房间。 幻音绝望的躺在那里,奄奄一息,好像只剩下了一口气。 陆国安轻笑两声,“女人之间的争宠还真是好看极了,不过比起后宫,你们这些只能算是小把戏。你的脸也毁了,看样子以后跟男人无缘了,便是我这样的人,也是看不上你了。死心吧!” “她都说了?”幻音嗓音低哑。 全身上下的疼痛,让她的意识越渐模糊。可她还是不甘心,一份属于女人的垂死挣扎,那种爱而不得的怨愤。 “是!”陆国安应了一声。 而后便是冷剑缓缓出鞘的声音,音色有些刺耳,但也让幻音瞬时清醒了不少。她哀怨的扭头,透过模糊的血色去看拔剑的陆国安。她知道,没有价值的人就该死,可她不甘心就这样输在了花解语的手中。 “我若是肯告诉你真相,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幻音开口。 如果她再不开口,陆国安落在她脖颈上的剑,就会要了她的命。 陆国安手上一顿,一脸狐疑的望着她,“你觉得你所说的,会比花解语更有价值吗?” “是!”幻音一口血匍出唇,羽睫止不住颤抖。 “好,我暂且信你一回。”陆国安收剑,“那么你想让我为你办什么事?” “我要亲手杀了花解语。”这便是女人。 陆国安唇角微扬,“那我倒要听听,你的价值在何处,否则你当知晓,赵大人是不可能答应你这些事。所以,你最好别耍花样。” 幻音笑了,笑得面目狰狞。 远处,赵无忧瞧了一眼撕下皮面的素兮。 “还是公子计策好,这么个激将法,约莫很快就会见效。”素兮笑了笑。 接过素兮手中的皮面,赵无忧眸光微沉,“这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儿?去茶楼问一问,便能得知其中恩怨。好歹我也是执掌教坊司的,见惯了女子争宠的场面。这二人为了一人而争宠不休,想来这人便是背后主谋。只有得不到,才会奋不顾身。只有不甘心,才会乱了方寸。” “那这花解语又当如何处置?”素兮问。 “我一直带着花解语在身边,幻音也是亲眼看见的,看到花解语对我投怀送抱,所以嘛——你这出戏才能演得下去。”赵无忧拂过这精致的皮面,“也亏得你的易容之术,如此精湛。” 素兮摇头,“这张脸是温故做的,不是卑职所制。” 闻言,赵无忧微微一怔,没有再多说什么。 气氛似乎有些凝滞,素兮压低了声音问,“公子,那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幻音是个自视甚高的人,所以她如今一无所有,还被毁了她最珍惜的容貌,必定会对花解语心生怨恨。接下来就得看陆国安的,看他能不能把幻音心里的秘密掏出来。”赵无忧揉着眉心,莫名的有些头疼,“儿女情长总归是最危险的,稍有不慎便能让人死无葬身之地。” 素兮凝眉,这话倒是公子说给她自己听的,这里头的味道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陆千户应该没问题。”素兮道,“那公子——花解语那头——” “不管她们有没有吐实,她们都得死。否则齐攸王还不得找我算账吗?在你没有能力把握大局之前,拿捏着强者的把柄,是一件自寻死路的事。”赵无忧起身,“去把花解语带过去吧!” 素兮想了想,好像是这个理儿。 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赵无忧不是主角,齐攸王才是主角。所以赵无忧得做到万无一失,而且还得给齐攸王留下台阶。留下花解语和幻音,就如同留下了齐攸王的把柄,是很不明智的行径。 事实证明,赵无忧是对的。 陆国安也表现得很好,在一个垂死挣扎的女人面前,表现出了东厂该有的利益至上行为。于是乎幻音真的招了,其后素兮便将花解语送了进去。 赵无忧不费吹灰之力,就处置了两个女人,算起来是她们自己内斗,跟赵无忧也没什么关系。 “大人!”陆国安快速进门,而后伏在赵无忧的耳畔说了几句话。 抿一口杯中水,赵无忧眸色微沉。 “公子?”素兮犹豫,“如今该怎么办?” 赵无忧瞧了一眼外头的天色,“保密!” “公子还要坚守那三日之期?”素兮不解。 “时候不到,你去了也不顶用。”赵无忧轻叹一声,“不许走漏消息,暂时——就这样吧!城里的人继续找,城外的人也不要停。” “是!”陆国安与素兮异口同声。 赵无忧瞧了二人一眼,“你们倒是越发默契了。” 素兮一口口水呛在嗓子里,“咳咳,公、公子说笑了。” “我没说笑,我认真的。”赵无忧喝一口水。 这次换陆国安有些不自在了,“若是赵大人没什么事,卑职告退。” “这么急着走作甚?”赵无忧放下杯盏,若有所思的望着他们两人,“行得正坐得端,我跟你家千岁爷都坦坦荡荡的,你们害什么羞啊?我不过是顺口一说,你们一个脸红一个尴尬的,好像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儿?” 陆国安嘴角直抽抽,“卑职不是这个意思。”这一直都是看千岁爷跟赵大人成双成对的,什么时候这事儿也摊到自己脑门上了? 陆国安觉得不自在,总觉得身上跟长了刺一样。可他又不敢去看身边的素兮,心想着要是多看一眼,这赵大人找不到消遣的事儿,估计又要揪着不放了。 思及此处,陆国安绷直了身子,眨着眼睛去看赵无忧,而后毕恭毕敬的俯首作揖,“卑职、卑职奉命保护赵大人,绝无他想。” “我说你他想了吗?嗯?”赵无忧尾音拖长。 陆国安差点咬到舌头,好像是没说过。 “公子,莫要再取笑了。”素兮是个行走江湖的人,杀人都能不眨眼,唯独这一次还真的有些莫名其妙的红了脸。她陪着赵无忧那么多年,真的从未想过儿女之情。是故现在应是尴尬多于羞赧,无措多于羞涩。 赵无忧觉得无趣,“罢了,不找你们两个打趣,一个个都是木头疙瘩,真是扫兴。”语罢,她徐徐站起身来往外走,“陪我去逛一逛这黎阳城吧!” “公子,可这黎阳城里有未知的——”当着陆国安的面,素兮也不敢开口,提起那天夜里的北疆杀手。毕竟公子让她去取佛珠,是瞒着所有人的。 “你们两个自行决定,谁留在这儿看家?”赵无忧倒是不在意。 “卑职留下!”陆国安俯首。 赵无忧嗤笑,“你倒是会捡便宜,记得以后得让素兮先挑,毕竟这礼让女子是男儿该有的风度。” 陆国安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好吧,风度! 风度! 陆国安闭紧嘴巴,看样在以后在赵大人跟前不能随意说话,毕竟连咱家千岁爷都不敌赵大人的嘴,自己更没有胜算。 心头喟叹,这差事不好当。 素兮却是嗤笑一声,瞧了一眼赵无忧离去的背影,继而回眸看着有些不知所措陆国安,“公子只是问你开了个玩笑,你不必往心里去,公子只是说说罢了!” 陆国安又是一愣,等他回过神来,素兮已经疾步紧追赵无忧而去。一脸懵逼的皱眉,陆国安当真是有些不知所措,跟着千岁爷这么多年,千岁爷可从来没有乱开玩笑的习惯。 岂不知这男人之间的玩笑和女人之间的玩笑是不一样的,是故陆国安还不习惯赵大人的玩笑。 素兮跟上赵无忧,“公子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拿卑职跟陆千户开玩笑?” “没办法,那死太监不在,我突然觉得无敌太寂寞。”赵无忧无奈轻笑,“只好拿他身边的人开涮。”而后拍了拍素兮的肩膀,“不好意思,没跟你打声招呼就拿你开了玩笑。” 素兮呵笑两声,“以后还是莫开这样的玩笑,行走江湖的人最忌讳的便是儿女情长,来日我若一不小心栽了跟头,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吓着了?”赵无忧一愣。 素兮面色一紧,“没有。” 闻言,赵无忧噗嗤一笑,“罢了,不说这事儿了!对了,这黎阳城有什么好吃的?” “听说这福德楼的点心最好。”素兮自然也不敢再提那样的话。 “那便走吧!”赵无忧道,“我跟你打个赌,我赌有人会来福德楼给咱们买单。” 素兮笑了,“公子又开玩笑,咱们在这黎阳城人生地不熟的,公子今日不带人出来,怎么可能有人给你买单!” “那便试试吧!”赵无忧负手而行。 这黎阳城算起来也是个大城池,街道上人来人往的,熙熙攘攘的格外热闹。京城有京城的好处,这黎阳城也有黎阳城的特色。 一对同心结,做得无比精致。 “公子喜欢?”素兮意味深长的笑着。 赵无忧斜睨她一眼,“买了送你可好?” 额…… 素兮敛眸,没敢吱声。 这福德楼的点心果然是极好的,色香味美,看上去就格外的赏心悦目。坐在福德楼的雅阁内,赵无忧伸手推开了临街的窗户,瞧着繁华的街道,难得还有这样闲适的时候。 “公子,这点心倒是挺好吃的。”素兮嚼了一口。 “走的时候带上点。”赵无忧冲她一笑,“若真的喜欢,干脆把厨子带走,说不定来日我丢了官职还能开个点心楼。” 素兮轻笑,“那卑职给您当个看门的。” “你来当掌柜的,我负责游山玩水。”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这样的一天。 在福德楼里消磨时光,见着天色暗了,赵无忧便决定打道回府。 可素兮去结账的时候,却被告知已经有人给过钱了。这倒是把素兮吓了一跳,面上却不改颜色,“敢问掌柜的,是谁帮我们付了钱?” 掌柜道,“我也不知,只是来个男人,只说是把二位的钱给垫付了。咱们开门做生意的,给钱便是两清,谁也不会多问什么。来的那人带着个斗笠,实在是没看清楚。我还以为你们是认识的,怎么——” 赵无忧笑了笑,“无妨,估摸着是哪位故人。”说完,便走出了福德楼。 外头的天都黑了,街道上都已经燃起了灯。风吹得灯笼左右摇晃,晦暗不明的光落在两人身上,将身后的影子拉得颀长。 “公子这是要回哪儿?”素兮拎着手中的点心,微微顿住脚步。有狗东西在身后转悠着,鬼鬼祟祟,恐怕这一路要不太平了。 “这个时候,薛远见不该在来这儿的路上吗?”赵无忧做事惯来掐着时间点。 素兮敛眸,“是!” “还是回薛府吧!”赵无忧道。 素兮默不作声的跟在赵无忧身后,可是自己的身后的那些人,似乎也没有要放弃的意思,一路跟着他们走。前头没有光,前往薛府的有一段路是阴暗的。 赵无忧微微顿住脚步,而后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影子。 黑暗中,两道剑眉几不可见的轻蹙了一下,继而只剩下唇角的一抹诡谲浅笑。她回头看了一眼素兮,再默不作声的扫过四周。 “公子?”素兮不解。 赵无忧轻叹一声,“你瞧,月黑风高杀人夜。” 素兮冷笑,“若是有人敢动公子,那这黎阳城可就算倒了大霉。丞相一声令下,这黎阳城怕是要血流成河了。而且,第一个脱不得干系的便是这知府老爷。纵然能逃出生天,恐怕天下之大也绝无容身之所。” “这话言之过早。”赵无忧笑着往前走,“把人一杀,然后往麻袋里一装在丢进河里,神不知鬼不觉的,朝廷追究下来也只问个失踪之过。时日长久,也就不了了之了吧!” “若换做旁人约莫是会不了了之的,可换做是公子,恐怕就不能了。”素兮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冷剑,随着赵无忧走进暗处。 后头有人鬼头鬼脑,瞧着赵无忧与素兮二人走进黑暗里,然后拐进了巷子里。 可等他们追上去,巷子里空空如也,早已没了二人的踪迹。 “人呢?”众人面面相觑,继而为首一人道,“马上去找,否则主子那里你们提头来见!” 音落,所有人一哄而散。 素兮挟着赵无忧翻过墙头,落在了一间屋舍里,然后经由这间屋舍离开。等这些人兜兜转转的绕回来,素兮早就带着赵无忧进了薛府的院子。 众人皆是一惊,没想到赵无忧会翻墙头进来。好在一眼就认出是自家大人,锦衣与影卫们立刻回归原位守着,没有惊动任何人。 有惊无险,极好! “公子,你说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素兮不解,“为何不让卑职出手?” “你若是出手了,岂非要撕破脸皮?”赵无忧笑得凉凉的,“如果是薛远见的人,那你又当如何?你以为咱们的点心是白拿的?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好歹也是强龙不压地头蛇。” 进了屋子,赵无忧轻咳两声,被风吹得脑仁疼,胸口也是闷闷的不舒服。 素兮点了灯,“公子不舒服?” 赵无忧白了一张脸,坐下的时候呼吸有了粗重,“给我倒杯水。” “公子的意思,今天夜里的人不是要对付我们的?”素兮回过神来将温水递上,“公子怀疑是薛远见的人?他为何要这么做?” “人蠢无药救,他只是想盯着我们,估计下面就该有所举动了。今夜醒着神,怕是不会太安生。”赵无忧喝了一口水,可还是觉得不舒服,摁着胸口开始不断的咳嗽着,估计是方才素兮跑太急,以至于她吸了不少冷风的缘故。 素兮担虑,慌忙将药瓶取出,“公子?” 赵无忧盯着素兮手中的瓶子很久,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可看上去似乎压根没有要接手的意思。 “公子吃药吧!”素兮作势要打开药瓶,却被赵无忧一把摁住。 “不必。”赵无忧面色惨白,“我能忍得住。” “公子?”素兮愣了愣,只见赵无忧无力的靠在床榻上,她不太明白赵无忧为何要忍着,分明已经难受到了极点,还是拒绝吃药。 这药是丞相从不远万里之遥的苦寒之地得来,说是千金难买,为的就是治疗赵无忧的先天不足之症! “我睡一觉便是!”赵无忧不断的咳嗽着,身子轻颤得厉害。一双手凉到了极点,整个人都像是冰窖里捞出来的一样。 素兮忙不迭去取了火盆过来,赵无忧的体温教常人微低,是故素兮知道赵无忧这怕冷的性子,快速在屋子里生了火。 “公子觉得怎样?”屋子里被烘得暖暖的,素兮焦灼的走到床前。 赵无忧只觉得喉间有腥甜在翻滚,却还是极力隐忍着。头疼欲裂,她无力的靠在床柱处,恍惚中无意识的念叨了一句,“穆百里,我头疼。” 素兮蹙眉伫立,无奈的轻叹着。 这头,赵无忧犯了病。 一如赵无忧所料,驿馆那头的确出了事,有人闯进了驿馆,却被早早埋伏在那儿的东厂锦衣和御林军所擒。这些乱党死的死,伤的伤,却没有一个能跑出驿馆的。 陆国安清点了伤亡人数,便让人去了薛府禀报赵无忧,自己留下来审问刺客。 得到消息,素兮微微凝眉,“陆千户若是问出点什么,禀报了千岁爷,那这事儿怕是兜不住的。” “你别插手,让陆国安去审,总该有些东西是要落在旁人的手里,才能让我更周全一些。”赵无忧眸色微沉,“不管陆国安问出什么,都不必转达我,我什么都不知情。” 要怪,只能怪某些人思虑不周出了岔子。来日就算要记总账,也算不到赵无忧的头上。 素兮点点头,“卑职明白!” 眼见着天都要亮了,赵无忧难受了一夜,一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 “更衣!”赵无忧深吸一口气,面色苍白如纸。 素兮颔首,却没想到赵无忧并不是要穿常服,而是穿了一身官服,便是连素兮都微微愣住。 这是要做什么?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不要忘记把本站加入书签哦! 第170章 恭迎王爷回朝 赵无忧一身官服,穿得是精神抖擞。[Mianhuatang.com昨夜熬着熬着便也熬过去了,只不过今早起来骨子里还是虚弱的。可面上苍白惯了,倒也瞧不出有什么异样。 “公子这是要去哪?”素兮不解。 赵无忧笑了笑,“回京!” “什么?”素兮骇然,“可齐攸王那头——” “自然是带着他回朝。”赵无忧眯起清冽的眸子,“他也算是任性够了,我这厢任由他试探,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素兮点点头,“昨儿夜里,城里头有动静,主院那头也不安生。卑职想着,估计是薛知府在四处找公子,可惜不知道公子已经回到了薛府内。” “没脑子的蠢货。”赵无忧淡淡然开口,抬步走出屋子。 这院子内外防守,是故薛远见就算怀疑赵无忧回来了,也是断然无法进入的。是故若昨天夜里跟着赵无忧的人都是薛远见的人,那么这一夜也够他们折腾的。 赵无忧直接去了知府衙门,堂而皇之的坐在王法大堂里,头顶上悬着那明镜高悬的匾额。见此情景,这知府衙门的衙役自然得急急忙忙的去找师爷,等着师爷回了薛远见,二人急急忙忙赶到知府衙门的时候,赵无忧的杯中水都换了两次。 “知府大人来得可真够慢的,本官业已等你许久。”她从爬墙进薛府,然后又悄悄的出薛府,是故薛远见也被她糊弄得云里雾里,折腾得半死。 “赵大人昨儿——”还不得薛远见说完。 赵无忧手中的惊堂木突然拍在案上,吓得薛远见扑通就给跪在了地上。 “知府大人行此大礼,本官可不敢生受。”赵无忧挽唇笑得嘲讽。 见状,师爷回过神来,忙不迭将薛远见搀起,“大人!” 薛远见面色发白,“下官失礼!” “想来是薛知府昨儿一宿没睡,所以身心俱疲吧!”赵无忧淡淡然开口。 “是!”薛远见颔首,可这一点头又觉得不对,陡然意识到这是赵无忧在套他的话。骇然抬头,薛远见的脸上神情变得格外古怪,几分惊惧几分惶乱,“不不不,下官、下官——” “薛知府眼下的乌青,便是最好的见证。”赵无忧笑了笑,“你昨儿派人跟着本官,谁知那帮酒囊饭袋却没能跟上,反倒把本官弄丢了。于是乎昨天夜里,你们派人袭击了驿馆,可还是没能找到本官。” 薛远见面色发白,身子都有些微微轻颤,“下官不懂赵大人的意思。” “不懂没关系,权当是听个故事罢了!”赵无忧仍是温和至极的模样,“你们冲入驿馆,是因为发觉本官失踪,料到这花解语与幻音二人怕是吐露了真相,是故想要杀人灭口。可惜你们行动失败了,是故昨儿夜里知府大人惴惴不安,惶惶了一夜。” 薛远见还能说什么,这会子吓得腿都软了,站在那儿只剩下颤抖。 要知道,对付皇命钦差那就等同谋逆,说白了是要诛九族的。这罪名一旦落下来,薛远见的身家性命,九族老小都得完蛋。 下一刻,惊堂木再次响起,这腿软的薛远见又被吓在了地上,这一次可不是下跪,而是直接瘫坐在地,惶惶不安的望着高高在上的赵无忧。 赵无忧轻笑两声,“薛知府这是作甚,本官还没下定论,你怎么就急着求饶了呢?” 可谁不知道这丞相府的父子,是出了名的狡黠狠辣,一个比一个下手狠绝。想想当初的章家,最后的结局是什么?连那逃出生天的章涛,最后都死得这样凄惨。 一想起那血淋淋的事情,薛远见的脸色已经苍白到了极致。 “赵、赵大人莫开玩笑,这玩笑可开不得,若是有人当了真,那可真当是要人命的。”薛远见试图用明面上的慌乱,掩饰内心的恐惧。 赵无忧若有所思的望着手中的惊堂木,这一身的官服穿在身上,衬得她一声幽冷之气如同冥界来使。她的脸色本就白,如今眸色微冷的望着薛远见时,笑靥凉薄,竟平生一种不怒自威的气魄。 “本官是在开玩笑,可这玩笑的初衷,不就是杀人游戏吗?”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想用花解语勾引我,再用幻音迷惑控制我,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有些人为了能避开嫌疑,干脆失了踪。而有些人却作茧自缚,还以为自己有多聪明。绕来绕去,不就是试探吗?” 语罢,赵无忧随手将惊堂木丢在薛远见跟前,当即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薛远见呼吸微促,不敢置信的望着赵无忧。 “你不必这样看着我。”赵无忧冷笑两声,徐徐起身,这一品大员的官袍穿在身上,透着丞相府自带的威严之气,“我赵无忧最恨的便是试探!薛远见,你还不打算说实话吗?” 素兮一拍手,陆国安当即从门外进来,身后的奴才手中端着一些东西,“知府大人可以看看,这都是好东西!” 一块红布盖着,里头也不知是什么。 薛远见瞧了一眼被摆在自己跟前的东西,慌乱中看了师爷一眼。师爷白着脸,战战兢兢的打开红布,而后一声惊叫便瘫软在地,再也没能起来。 红布下面,是一双玉手,还有一份口供。只不过这份口供的材质很特别,莹润而白,看上去如女子的肌肤一般光滑细腻。 薛远见只觉得一口气卡在胸腔里,瞪大了眼睛愣是喊不出声来。 陆国安不紧不慢的蹲下身子,拿起那份供状塞进了薛远见的手里,“知府大人是不是觉得很奇怪,这张供状不像寻常白纸,摸上去是不是有特别的熟悉之感?”语罢,陆国安笑得冷冽,“解语姑娘说,这双玉手就留给知府大人,权当是报答知府大人这些年的照拂。[..” “而这张人皮纸嘛——” 一听是人皮纸,薛远见当下眼翻白,晕死过去。 陆国安凝眉,无奈的回望着堂上的赵无忧,“大人,他晕了。” 赵无忧揉着眉心,“你不该吓唬他,如今还怎么问供?” “无妨。”陆国安笑了笑,“卑职想着薛知府想来会有所惧怕,是故早早的带来温大夫在后,有温大夫在,这起死回生约莫也不成问题。” 果然,温故从外头走来。 一针在手,万事无忧。 薛远见是在疼痛中惊醒的,睁开眼睛便看到温故在自己的虎口处扎针,疼得他嗷嗷直教,还以为是上了断头台,醒来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摸自己的脖子。 “还好,脖子还在!”温故拔了银针,“真是不中用,一张人皮纸就吓晕过去。” 一听人皮纸,薛远见当即腹内翻涌,连滚带爬的躲开那张人皮纸供状,“那、那是、是——” “幻音姑娘把什么都说了。”陆国安不紧不慢的开口,东厂的人对于这些东西是最熟悉不过的,就跟家常便饭一样,也都见惯不怪,“可幻音姑娘也有个要求,那就是扒了解语姑娘的皮,在上头写认罪书。” 陆国安小心的摊开认罪书,“这东西呢是卑职亲自下刀子取下来的,所以无论从皮质均匀上还是损伤处来说,也算是一等一的手法。”当然,更好的是他家的千岁爷,那剥皮抽骨的功夫几乎是一气呵成的完美。 “只要把这东西往皇上跟前一送。”素兮笑得凉凉的,“知府大人的脑袋,可真的要搬家了。” “你们自以为能把东西送出去吗?”薛远见抖如筛糠。 “倒是忘了,知府大人截下了咱们的信件,也不知如今藏在哪儿呢?若是还留着信件,那可又是大罪一桩呢!”陆国安与素兮一唱一和。 素兮点点头,“这个倒也好办,想来事出突然,这薛知府还来不及撤离那些截信的奴才,只要现在继续放出信鸽,约莫就能抓到那个人。到时候带到知府大人跟前认一认,大概就真相大白了。” 语罢,素兮抬步就走。 “不!等等,等等!”薛远见差点哭出来,一双眼睛通红如血。 一个大男人,被逼到这般绝望的境地,当真也算是窝囊了。 “等什么?”赵无忧优雅安坐,抿一口杯中水,微微凝眉望着他,“等薛知府安排好了,本官再行动?或者薛知府亲自去把王爷请出来,那之前的一切本官都可以既往不咎。” “王、王爷?”薛远见已经乱了方寸。 赵无忧挑眉,“不愿意吗?” “不必请了!”有声音从后堂出来,浑厚而磁重。 赵无忧不紧不慢的起身,笑靥无温的瞧了一眼薛远见,转身便朝着那人躬身行礼,“下官赵无忧奉皇命,恭迎王爷回朝。” 一道墨色的身影停驻在赵无忧身前,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默不作声的行礼,只听得各自胸腔里的心跳,在不断的加快。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一声落,便有粗粝的掌心覆在了赵无忧的手背上,“赵大人,好本事!” 赵无忧微微直起身子,收了手报之一笑,丝毫没有半点卑躬屈膝之颜,“王爷安然无恙,乃是朝廷之福,跟下官的本事没有半点关系。此乃天佑我皇,也是上天眷顾下官躲开一劫。” 这话里有话,话外有意,齐攸王也不是听不懂。 萧容站在她面前,一袭玄袍透着幽暗之色,那双锐利的眸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赵无忧。他似乎有些看不穿赵无忧的心思,这少年人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她的盘算稳稳当当,滴水不漏,纵然是被人设计,也是不慌不忙。 这般气度,哪像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沉稳。 少年老成,有时候未必是件好事。 “王爷的身子可有好些?”赵无忧笑问。 萧容坐定,那一身威严之气透着凛冽,“多谢赵大人关慰,本王觉得好多了。赵大人的三日之期,可以实现了。” 赵无忧望着他,心里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对于这场是试探,她赢了! 可是——赵无忧有时候觉得,太聪明真的不是一件好事,太聪明就意味着你看什么都看的很清楚。太过清楚,心里就会有了隔阂。 心中有刺,便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回眸望着跪在大堂里的薛远见,赵无忧眼底的光渐渐暗淡下去,唇角的笑意犹在,可惜心里却没有半点胜利者的喜悦。 她成功的化解了自己的一场危机,将齐攸王逼了出来,名字他就在府衙内,却不动声色的从薛远见下手,将事情闹得无可收拾,逼着齐攸王自己出来摆平。 如此一来,赵无忧便可以把自己置身事外,摘得干干净净。 事情很完美,不论是过程还是结果,都达到了赵无忧的预期。 素兮也发现了,赵无忧并不那么高兴。素兮回头想了想,似乎已经猜到了具体原因,有些东西你不愿看见,却偏偏发生了。 你所有的坚强,都被击溃,而后内心深处无所适从。 齐攸王的淡然自若,让赵无忧只觉得心寒。 萧容走在前头,赵无忧跟在身边,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蓦地,萧容突然顿住脚步,转身若有所思的望着赵无忧。 “王爷有何吩咐?”赵无忧俯身作揖。 “你是何时发现端倪的?”萧容终究开了口,他自问做事极为小心,也没觉得哪儿出现了纰漏。 赵无忧瞧了素兮一眼,素兮会意的领着人退避三舍,便是陆国安也心领神会的退开。见状,胡青也领着人退开一段距离。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缓步上前走在了萧容身边,“最初的时候,下官并没有怀疑过王爷,只是将视线落在薛知府身上。薛知府利用美人计,想要对下官下手这便是最大的可疑之处。试问这黎阳城内,还有谁能使唤得了薛远见呢?想来想去,这黎阳城内似乎只有王爷能干的了这事。” “而后下官便让人小心保护王爷的周全,毕竟下官与王爷有个三日之期,所以下官得格外的注意。下官一不小心就审问了那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得到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 萧容顿住脚步,“这两个废物!不过本王很奇怪,你是如何能从花解语和幻音的口中,掏出口供的?” “王爷怎么忘了,下官的身边有东厂的人。”赵无忧笑得凉凉的,“进了东厂的诏狱,还没几个人能扛得住的。” 闻言,萧容不禁冷笑两声,“赵大人身边还真是能人辈出啊,连东厂的番子都愿意帮着赵大人套口供,还真是了不得。” “掏出来的是什么,下官没有过问,也不想知道。”赵无忧意味深长的说着,“下官只知道,口供在人皮纸上,剩下的都跟下官没有任何关系。” 萧容陡然凝眉,“你说什么?” “王爷难道没听清楚?那下官再说一次,这口供是东厂问的,消息也只传回东厂。昨儿夜里,下官一直在薛府下榻,是故驿馆里发生的事情,下官一概不知。”赵无忧毕恭毕敬的作揖。 “你!”萧容冷然。 赵无忧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所以她才会跟素兮说那一番话,不去问驿馆里发生的事情,这便是赵无忧的反将一军。她又不是软柿子,被你搓来捏去的,最后还得忍气吞声的说容人之量。 她本来就小气,还是那种睚眦必报的小气。你敢绕着圈的试探她,还设计她让幻音来迷惑,那赵无忧岂能跟你作罢! “王爷,岂不闻来而不往非礼也。”赵无忧笑得温和,仿佛没事人一样,一脸的淡然无辜。 萧容蹙眉盯着她,这般淡然自若还真是少见。谁见了他不得礼让三分,唯独这赵无忧看上去是病秧子,礼让至极,可实际上却是专门捅软刀子的! 你挨了她一刀,却是有口难言。 “赵无忧,你真是好本事。”萧容还真不知该如何说。 赵无忧淡淡一笑,“多谢王爷抬爱。” “然后呢?”萧容只好继续往下问。 赵无忧直起身来,继续娓娓道来,“然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下官知道了王爷的落脚处,便也放下了心思。既然是王爷想跟下官开个玩笑,那下官自然也得奉陪。三日之期未到,若是下官直接去接了王爷,想来还不定会有怎样的变数,是故下官便足足等到了今日。” “赵无忧,你还真是好样的。”萧容这一次算是哭笑不得,自己给自己弄了个套子。 “这驿馆那头的活口,都已经变成了死人。而花解语与幻音两位美人,也双双为了王爷而奉献忠诚。王爷虽然是个玩笑,只可惜——”赵无忧轻叹一声,“下官该死,让王爷痛失两位美人,来日回到京城必定会好好挑选教坊司里的女子,专程送到王爷府上。” 萧容轻叹一声,“你让本王说你什么好?说你太聪明,还是说你手段太高,连本王都输了?” “王爷何曾输过?”赵无忧意味深长的说着,“王爷只是大意失荆州罢了!终究是我这后生晚辈钻了空子,所以王爷不算输。” 闻言,萧容突然干笑两声,“皇兄跟前的人果然是不一样的,说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让人怎么听怎么舒服。” 他想着,自己好像真的没有输给赵无忧。那些知道这些事的关键人物,包括花解语和幻音,以及那晚冲入驿馆的人都已经被灭口。赵无忧做得不留痕迹,是给他下了个台阶。 这样说来,他还真得感谢赵无忧,开玩笑也能开得这样圆润光滑,不留一丝痕迹。 “能得王爷如此赞赏,实乃下官的福分。”赵无忧谢礼。 萧容长长吐出一口气,“年纪轻轻便有这般能耐,倒是本王小看么你了。赵无忧,你可想过若是其中有一步错了,你就会满盘皆落索?” “下官不会错。”她俯首。 这回答倒是让萧容愣住了,这年少轻狂,还真不一般。 “果真是丞相府出来的,跟你爹是一个脾气。”萧容无奈的摇头,“这般自信满满,就不怕有朝一日栽跟头吗?” “下官伺候君前,不敢有失。何况若是有朝一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赵无忧义正词严,“下官绝无怨言。” 萧容突然拂袖而去,似乎有些动了气。 赵无忧微微挑眉,她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是在探她的口风,可她偏偏什么都不愿答应。 眼见着萧容疾步而去,素兮上前,“公子?” “世上有一种尴尬,叫话不投机半句多。”赵无忧如释重负的笑了笑。 素兮抿唇,“那王爷不会再对付公子了吧?” “谁知道呢!”赵无忧瞧了一眼极好的天色,“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是要回京城了,管他那么多作甚?他的把柄又不是落在我的手上,有本事去找东厂算账,少来祸害我!”他不高兴,她还不乐意接招呢! 她累了,不想折腾。这一个两个的都拿她下手,真当她好欺负? “走吧!”赵无忧轻叹一声跟上,好歹是可以回京了。 可这萧容却有些奇怪,竟然相邀赵无忧同车而归。 “这怕是不妥吧!”赵无忧推却,她还真的不想跟一个男人独处太久。毕竟自己是个女儿身,有些男人御女无数,难免会瞧出端倪来。 然——穆百里是太监,自然另当别论。 “赵大人的却辇之德还真是——”音落,萧容突然拽住赵无忧作揖的手,直接将她往车上拽。 事已至此,谁也没了法子。 素兮担虑的凝眉,扭头望着同样没有法子的陆国安,这事儿到了这地步,就算是板上钉钉了。这车,公子不坐也得坐,他们只能在旁盯着,免得出了什么岔子。 温故在后头随大部队一起跟着,也是担心得很,他远远的看到萧容一眼,总觉得这人身上有股难以言明的危险。这人的眼睛一直都盯着赵无忧,而且眼神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也不知为什么,见到萧容的那一瞬,温故有种莫名的不安。这种不安不是一瞬即逝的感觉,而是开始生根发芽。 大部队开拔,薛远见面白如纸的送了御林军出城。 陆国安不紧不慢的将一个木盒子送上,“里头的东西权当是送给知府大人的赠别礼,还望知府大人能长个教训。有些东西错了可以补,但站错了位置,可就要命了!” 音落,陆国安扬长而去。 薛远见捧着那盒子,身子抖如筛糠,目送大部队渐行渐远。 师爷忙不迭上前,“大人。” 下一刻,薛远见眼前一黑,当下栽倒在地晕死过去。 盒子里,是那双玉手,那张人皮。 这几日的遭遇,已经超出了薛远见的承受范围,估计没有一年半载的是缓不了神的。然则上头没有治罪,已经是他的三生有幸,算是死里逃生了一回。 马车里的氛围有些说不出的诡异,赵无忧只是静静的坐在一旁,半低着眉眼没有去看端坐在前的萧容。心头却顾自盘算起来,想这齐攸王战功赫赫,为何独独揪着她不放,非得闹这么大一圈试探她?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其次,齐攸王对于她的破局而出并没有表现出愤怒或者是气急败坏,可想而知他早有准备,对于她的破局也有了几分的期待。如此说来,必定是父亲早前有过交代,或者是这二人…… 赵无忧没敢想下去,那毕竟是自己的父亲,虎毒不食子,何况这虎——唯有她这么一个孩子。难道父亲真想让赵家绝嗣吗? 如果齐攸王这次只是不想回京,那理由又是什么? “你在想什么?”一声浑厚之音传来。 赵无忧心下一窒,继而慢慢抬头报之一笑,“回王爷的话,下官只是归心似箭,并无他想。” “是吗?”萧容眸色幽邃的望着她。 这萧容的母亲,是先帝的宠妃,听闻是个倾世美人,是故这萧容虽然生就严厉之态,但眉目间也算俊朗。与皇帝的懦弱与五官寡淡,是截然不同的。 “下官不敢跟王爷打马虎眼。”赵无忧若无其事的笑了笑。 萧容轻嗤,“若是本王不信呢?” “王爷不信便不信吧!”对她又没什么损失,她顾自挑开车窗帘子望着窗外。马车在行进,风吹进小窗口透着一股子凉意,惹得她当即咳嗽起来。 可当着萧容的面,她又不能太过恣意,只能极力的隐忍。 “你不舒服?”萧容凝眸。 赵无忧憋得面色微红,当即摆摆手,“多谢王爷关心,旧疾罢了!”可这咳嗽起来,就没完没了,她想止住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萧容当即起身过来,总不能置之不理吧!这赵无忧好歹也是丞相府出来的,若是出了什么事,是要出大乱子的。 瞧着萧容过来,赵无忧心中一乱,当即道,“下官的药还在底下人的手中,请王爷下令停车,下官这就、这就回去吃药!”她掩着唇,不断的咳嗽着。 咳得厉害了,喉间便隐隐有些腥甜泛起。 可萧容已经搭上了她的腕脉,惊得赵无忧当即退开,脚下被凳脚绊了一下。身子不稳,赵无忧一屁股跌坐在地,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赵大人?”萧容愣在当场。 “我没事。”赵无忧面色发白,气息急促。昨天夜里她强忍着没有吃药,这一次怕是熬不住了。胸腔里像是堵着一块石头,一口气咽不下又吐不出来。 她捂着自己起伏不定的胸口,拼命的让自己冷静下来。 “停车。”萧容一声喊,马车当即停下。 素兮的第一反应就是守在马车旁,方才里头的咳嗽声她已经听到了,估摸着就是公子扛不住旧疾犯了。果不其然,赵无忧虚弱的掀开车帘下来,一张脸惨白到了极点。 “公子?”素兮骇然,陆国安当即过来帮忙,搀着赵无忧下来。 “去取水!”素兮瞧了陆国安一眼。 等着赵无忧喝了水吃了药,歇坐了半晌,她才稍稍缓过劲来。萧容在旁蹙眉望着她,赵无忧这般模样,队伍也只能停下来休憩。 “赵大人的身子不大好,皇兄怎么放心让赵大人来黎阳城一趟呢?”萧容别有深意的望着她。 赵无忧苦笑,不免轻咳两声道,“那是因为在皇上的心里,王爷始终是王爷,王爷身份尊贵,下官自然万万不及的。皇上顾念这王爷,这才让下官不远千里来迎接王爷回朝。” 听得出来,她的声音的确很虚弱。 萧容没有吭声,只是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看了很久。 赵无忧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自己身处京城,虽然很少踏出丞相府,但跟齐攸王接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怎么突然这样盯着她看? “一别数月,赵大人好像有些不太一样。”萧容低语。 赵无忧一愣,“王爷客气了,下官仍旧是最初的模样,还能变到哪儿去呢?” 萧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觉得不太一样,可到底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只不过在回身走向马车的那一瞬,他骇然顿住脚步,回眸死死盯着赵无忧。 “怎么了?”赵无忧眉心微蹙。 萧容眯起危险的眸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有那么一瞬,赵无忧察觉了他的晃神,那种眼神带着几分凌厉、几分诧异。在萧容的眼睛里,赵无忧发现了少许意味不明的氤氲,笼着薄雾般的眸光,让人心里发慌。 “王爷在看什么?”赵无忧低眉打量着自己。 “你这皱眉的样子——”萧容长长吐出一口气,“罢了,走吧!” 目送萧容登上马车,赵无忧心下存疑,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这齐攸王还真是奇怪! “公子?”素兮小心的搀着赵无忧上了马车,“当心。” 赵无忧敛眸不语,进了马车便歇着就是,想来萧容也该顾及她的身子,不会再刁难她。思及此处,赵无忧便微微松了一口气。 只是马车外头,温故站在原地良久没有吭声。 赵无忧不舒服,他都看在眼里,只不过还看在眼里的约莫就是那位齐攸王殿下了。那齐攸王萧容,本也没什么,只不过他方才看赵无忧的眼神,让温故觉得浑身不舒服。 那种眼神,就像是觉察了什么,带着几分属于捕猎者的冷静。 温故有些担虑,难不成这齐攸王发现了赵无忧的女儿身?除此之外,温故想不出来,这赵无忧的身上还有什么能这般耐人寻味的?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不要忘记把本站加入书签哦! 第170章 恭迎王爷回朝 赵无忧一身官服,穿得是精神抖擞。[Mianhuatang.com昨夜熬着熬着便也熬过去了,只不过今早起来骨子里还是虚弱的。可面上苍白惯了,倒也瞧不出有什么异样。 “公子这是要去哪?”素兮不解。 赵无忧笑了笑,“回京!” “什么?”素兮骇然,“可齐攸王那头——” “自然是带着他回朝。”赵无忧眯起清冽的眸子,“他也算是任性够了,我这厢任由他试探,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素兮点点头,“昨儿夜里,城里头有动静,主院那头也不安生。卑职想着,估计是薛知府在四处找公子,可惜不知道公子已经回到了薛府内。” “没脑子的蠢货。”赵无忧淡淡然开口,抬步走出屋子。 这院子内外防守,是故薛远见就算怀疑赵无忧回来了,也是断然无法进入的。是故若昨天夜里跟着赵无忧的人都是薛远见的人,那么这一夜也够他们折腾的。 赵无忧直接去了知府衙门,堂而皇之的坐在王法大堂里,头顶上悬着那明镜高悬的匾额。见此情景,这知府衙门的衙役自然得急急忙忙的去找师爷,等着师爷回了薛远见,二人急急忙忙赶到知府衙门的时候,赵无忧的杯中水都换了两次。 “知府大人来得可真够慢的,本官业已等你许久。”她从爬墙进薛府,然后又悄悄的出薛府,是故薛远见也被她糊弄得云里雾里,折腾得半死。 “赵大人昨儿——”还不得薛远见说完。 赵无忧手中的惊堂木突然拍在案上,吓得薛远见扑通就给跪在了地上。 “知府大人行此大礼,本官可不敢生受。”赵无忧挽唇笑得嘲讽。 见状,师爷回过神来,忙不迭将薛远见搀起,“大人!” 薛远见面色发白,“下官失礼!” “想来是薛知府昨儿一宿没睡,所以身心俱疲吧!”赵无忧淡淡然开口。 “是!”薛远见颔首,可这一点头又觉得不对,陡然意识到这是赵无忧在套他的话。骇然抬头,薛远见的脸上神情变得格外古怪,几分惊惧几分惶乱,“不不不,下官、下官——” “薛知府眼下的乌青,便是最好的见证。”赵无忧笑了笑,“你昨儿派人跟着本官,谁知那帮酒囊饭袋却没能跟上,反倒把本官弄丢了。于是乎昨天夜里,你们派人袭击了驿馆,可还是没能找到本官。” 薛远见面色发白,身子都有些微微轻颤,“下官不懂赵大人的意思。” “不懂没关系,权当是听个故事罢了!”赵无忧仍是温和至极的模样,“你们冲入驿馆,是因为发觉本官失踪,料到这花解语与幻音二人怕是吐露了真相,是故想要杀人灭口。可惜你们行动失败了,是故昨儿夜里知府大人惴惴不安,惶惶了一夜。” 薛远见还能说什么,这会子吓得腿都软了,站在那儿只剩下颤抖。 要知道,对付皇命钦差那就等同谋逆,说白了是要诛九族的。这罪名一旦落下来,薛远见的身家性命,九族老小都得完蛋。 下一刻,惊堂木再次响起,这腿软的薛远见又被吓在了地上,这一次可不是下跪,而是直接瘫坐在地,惶惶不安的望着高高在上的赵无忧。 赵无忧轻笑两声,“薛知府这是作甚,本官还没下定论,你怎么就急着求饶了呢?” 可谁不知道这丞相府的父子,是出了名的狡黠狠辣,一个比一个下手狠绝。想想当初的章家,最后的结局是什么?连那逃出生天的章涛,最后都死得这样凄惨。 一想起那血淋淋的事情,薛远见的脸色已经苍白到了极致。 “赵、赵大人莫开玩笑,这玩笑可开不得,若是有人当了真,那可真当是要人命的。”薛远见试图用明面上的慌乱,掩饰内心的恐惧。 赵无忧若有所思的望着手中的惊堂木,这一身的官服穿在身上,衬得她一声幽冷之气如同冥界来使。她的脸色本就白,如今眸色微冷的望着薛远见时,笑靥凉薄,竟平生一种不怒自威的气魄。 “本官是在开玩笑,可这玩笑的初衷,不就是杀人游戏吗?”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想用花解语勾引我,再用幻音迷惑控制我,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有些人为了能避开嫌疑,干脆失了踪。而有些人却作茧自缚,还以为自己有多聪明。绕来绕去,不就是试探吗?” 语罢,赵无忧随手将惊堂木丢在薛远见跟前,当即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薛远见呼吸微促,不敢置信的望着赵无忧。 “你不必这样看着我。”赵无忧冷笑两声,徐徐起身,这一品大员的官袍穿在身上,透着丞相府自带的威严之气,“我赵无忧最恨的便是试探!薛远见,你还不打算说实话吗?” 素兮一拍手,陆国安当即从门外进来,身后的奴才手中端着一些东西,“知府大人可以看看,这都是好东西!” 一块红布盖着,里头也不知是什么。 薛远见瞧了一眼被摆在自己跟前的东西,慌乱中看了师爷一眼。师爷白着脸,战战兢兢的打开红布,而后一声惊叫便瘫软在地,再也没能起来。 红布下面,是一双玉手,还有一份口供。只不过这份口供的材质很特别,莹润而白,看上去如女子的肌肤一般光滑细腻。 薛远见只觉得一口气卡在胸腔里,瞪大了眼睛愣是喊不出声来。 陆国安不紧不慢的蹲下身子,拿起那份供状塞进了薛远见的手里,“知府大人是不是觉得很奇怪,这张供状不像寻常白纸,摸上去是不是有特别的熟悉之感?”语罢,陆国安笑得冷冽,“解语姑娘说,这双玉手就留给知府大人,权当是报答知府大人这些年的照拂。[..” “而这张人皮纸嘛——” 一听是人皮纸,薛远见当下眼翻白,晕死过去。 陆国安凝眉,无奈的回望着堂上的赵无忧,“大人,他晕了。” 赵无忧揉着眉心,“你不该吓唬他,如今还怎么问供?” “无妨。”陆国安笑了笑,“卑职想着薛知府想来会有所惧怕,是故早早的带来温大夫在后,有温大夫在,这起死回生约莫也不成问题。” 果然,温故从外头走来。 一针在手,万事无忧。 薛远见是在疼痛中惊醒的,睁开眼睛便看到温故在自己的虎口处扎针,疼得他嗷嗷直教,还以为是上了断头台,醒来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摸自己的脖子。 “还好,脖子还在!”温故拔了银针,“真是不中用,一张人皮纸就吓晕过去。” 一听人皮纸,薛远见当即腹内翻涌,连滚带爬的躲开那张人皮纸供状,“那、那是、是——” “幻音姑娘把什么都说了。”陆国安不紧不慢的开口,东厂的人对于这些东西是最熟悉不过的,就跟家常便饭一样,也都见惯不怪,“可幻音姑娘也有个要求,那就是扒了解语姑娘的皮,在上头写认罪书。” 陆国安小心的摊开认罪书,“这东西呢是卑职亲自下刀子取下来的,所以无论从皮质均匀上还是损伤处来说,也算是一等一的手法。”当然,更好的是他家的千岁爷,那剥皮抽骨的功夫几乎是一气呵成的完美。 “只要把这东西往皇上跟前一送。”素兮笑得凉凉的,“知府大人的脑袋,可真的要搬家了。” “你们自以为能把东西送出去吗?”薛远见抖如筛糠。 “倒是忘了,知府大人截下了咱们的信件,也不知如今藏在哪儿呢?若是还留着信件,那可又是大罪一桩呢!”陆国安与素兮一唱一和。 素兮点点头,“这个倒也好办,想来事出突然,这薛知府还来不及撤离那些截信的奴才,只要现在继续放出信鸽,约莫就能抓到那个人。到时候带到知府大人跟前认一认,大概就真相大白了。” 语罢,素兮抬步就走。 “不!等等,等等!”薛远见差点哭出来,一双眼睛通红如血。 一个大男人,被逼到这般绝望的境地,当真也算是窝囊了。 “等什么?”赵无忧优雅安坐,抿一口杯中水,微微凝眉望着他,“等薛知府安排好了,本官再行动?或者薛知府亲自去把王爷请出来,那之前的一切本官都可以既往不咎。” “王、王爷?”薛远见已经乱了方寸。 赵无忧挑眉,“不愿意吗?” “不必请了!”有声音从后堂出来,浑厚而磁重。 赵无忧不紧不慢的起身,笑靥无温的瞧了一眼薛远见,转身便朝着那人躬身行礼,“下官赵无忧奉皇命,恭迎王爷回朝。” 一道墨色的身影停驻在赵无忧身前,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默不作声的行礼,只听得各自胸腔里的心跳,在不断的加快。 “果然是虎父无犬子。”一声落,便有粗粝的掌心覆在了赵无忧的手背上,“赵大人,好本事!” 赵无忧微微直起身子,收了手报之一笑,丝毫没有半点卑躬屈膝之颜,“王爷安然无恙,乃是朝廷之福,跟下官的本事没有半点关系。此乃天佑我皇,也是上天眷顾下官躲开一劫。” 这话里有话,话外有意,齐攸王也不是听不懂。 萧容站在她面前,一袭玄袍透着幽暗之色,那双锐利的眸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赵无忧。他似乎有些看不穿赵无忧的心思,这少年人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她的盘算稳稳当当,滴水不漏,纵然是被人设计,也是不慌不忙。 这般气度,哪像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沉稳。 少年老成,有时候未必是件好事。 “王爷的身子可有好些?”赵无忧笑问。 萧容坐定,那一身威严之气透着凛冽,“多谢赵大人关慰,本王觉得好多了。赵大人的三日之期,可以实现了。” 赵无忧望着他,心里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对于这场是试探,她赢了! 可是——赵无忧有时候觉得,太聪明真的不是一件好事,太聪明就意味着你看什么都看的很清楚。太过清楚,心里就会有了隔阂。 心中有刺,便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回眸望着跪在大堂里的薛远见,赵无忧眼底的光渐渐暗淡下去,唇角的笑意犹在,可惜心里却没有半点胜利者的喜悦。 她成功的化解了自己的一场危机,将齐攸王逼了出来,名字他就在府衙内,却不动声色的从薛远见下手,将事情闹得无可收拾,逼着齐攸王自己出来摆平。 如此一来,赵无忧便可以把自己置身事外,摘得干干净净。 事情很完美,不论是过程还是结果,都达到了赵无忧的预期。 素兮也发现了,赵无忧并不那么高兴。素兮回头想了想,似乎已经猜到了具体原因,有些东西你不愿看见,却偏偏发生了。 你所有的坚强,都被击溃,而后内心深处无所适从。 齐攸王的淡然自若,让赵无忧只觉得心寒。 萧容走在前头,赵无忧跟在身边,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蓦地,萧容突然顿住脚步,转身若有所思的望着赵无忧。 “王爷有何吩咐?”赵无忧俯身作揖。 “你是何时发现端倪的?”萧容终究开了口,他自问做事极为小心,也没觉得哪儿出现了纰漏。 赵无忧瞧了素兮一眼,素兮会意的领着人退避三舍,便是陆国安也心领神会的退开。见状,胡青也领着人退开一段距离。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缓步上前走在了萧容身边,“最初的时候,下官并没有怀疑过王爷,只是将视线落在薛知府身上。薛知府利用美人计,想要对下官下手这便是最大的可疑之处。试问这黎阳城内,还有谁能使唤得了薛远见呢?想来想去,这黎阳城内似乎只有王爷能干的了这事。” “而后下官便让人小心保护王爷的周全,毕竟下官与王爷有个三日之期,所以下官得格外的注意。下官一不小心就审问了那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得到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 萧容顿住脚步,“这两个废物!不过本王很奇怪,你是如何能从花解语和幻音的口中,掏出口供的?” “王爷怎么忘了,下官的身边有东厂的人。”赵无忧笑得凉凉的,“进了东厂的诏狱,还没几个人能扛得住的。” 闻言,萧容不禁冷笑两声,“赵大人身边还真是能人辈出啊,连东厂的番子都愿意帮着赵大人套口供,还真是了不得。” “掏出来的是什么,下官没有过问,也不想知道。”赵无忧意味深长的说着,“下官只知道,口供在人皮纸上,剩下的都跟下官没有任何关系。” 萧容陡然凝眉,“你说什么?” “王爷难道没听清楚?那下官再说一次,这口供是东厂问的,消息也只传回东厂。昨儿夜里,下官一直在薛府下榻,是故驿馆里发生的事情,下官一概不知。”赵无忧毕恭毕敬的作揖。 “你!”萧容冷然。 赵无忧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所以她才会跟素兮说那一番话,不去问驿馆里发生的事情,这便是赵无忧的反将一军。她又不是软柿子,被你搓来捏去的,最后还得忍气吞声的说容人之量。 她本来就小气,还是那种睚眦必报的小气。你敢绕着圈的试探她,还设计她让幻音来迷惑,那赵无忧岂能跟你作罢! “王爷,岂不闻来而不往非礼也。”赵无忧笑得温和,仿佛没事人一样,一脸的淡然无辜。 萧容蹙眉盯着她,这般淡然自若还真是少见。谁见了他不得礼让三分,唯独这赵无忧看上去是病秧子,礼让至极,可实际上却是专门捅软刀子的! 你挨了她一刀,却是有口难言。 “赵无忧,你真是好本事。”萧容还真不知该如何说。 赵无忧淡淡一笑,“多谢王爷抬爱。” “然后呢?”萧容只好继续往下问。 赵无忧直起身来,继续娓娓道来,“然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下官知道了王爷的落脚处,便也放下了心思。既然是王爷想跟下官开个玩笑,那下官自然也得奉陪。三日之期未到,若是下官直接去接了王爷,想来还不定会有怎样的变数,是故下官便足足等到了今日。” “赵无忧,你还真是好样的。”萧容这一次算是哭笑不得,自己给自己弄了个套子。 “这驿馆那头的活口,都已经变成了死人。而花解语与幻音两位美人,也双双为了王爷而奉献忠诚。王爷虽然是个玩笑,只可惜——”赵无忧轻叹一声,“下官该死,让王爷痛失两位美人,来日回到京城必定会好好挑选教坊司里的女子,专程送到王爷府上。” 萧容轻叹一声,“你让本王说你什么好?说你太聪明,还是说你手段太高,连本王都输了?” “王爷何曾输过?”赵无忧意味深长的说着,“王爷只是大意失荆州罢了!终究是我这后生晚辈钻了空子,所以王爷不算输。” 闻言,萧容突然干笑两声,“皇兄跟前的人果然是不一样的,说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让人怎么听怎么舒服。” 他想着,自己好像真的没有输给赵无忧。那些知道这些事的关键人物,包括花解语和幻音,以及那晚冲入驿馆的人都已经被灭口。赵无忧做得不留痕迹,是给他下了个台阶。 这样说来,他还真得感谢赵无忧,开玩笑也能开得这样圆润光滑,不留一丝痕迹。 “能得王爷如此赞赏,实乃下官的福分。”赵无忧谢礼。 萧容长长吐出一口气,“年纪轻轻便有这般能耐,倒是本王小看么你了。赵无忧,你可想过若是其中有一步错了,你就会满盘皆落索?” “下官不会错。”她俯首。 这回答倒是让萧容愣住了,这年少轻狂,还真不一般。 “果真是丞相府出来的,跟你爹是一个脾气。”萧容无奈的摇头,“这般自信满满,就不怕有朝一日栽跟头吗?” “下官伺候君前,不敢有失。何况若是有朝一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赵无忧义正词严,“下官绝无怨言。” 萧容突然拂袖而去,似乎有些动了气。 赵无忧微微挑眉,她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是在探她的口风,可她偏偏什么都不愿答应。 眼见着萧容疾步而去,素兮上前,“公子?” “世上有一种尴尬,叫话不投机半句多。”赵无忧如释重负的笑了笑。 素兮抿唇,“那王爷不会再对付公子了吧?” “谁知道呢!”赵无忧瞧了一眼极好的天色,“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是要回京城了,管他那么多作甚?他的把柄又不是落在我的手上,有本事去找东厂算账,少来祸害我!”他不高兴,她还不乐意接招呢! 她累了,不想折腾。这一个两个的都拿她下手,真当她好欺负? “走吧!”赵无忧轻叹一声跟上,好歹是可以回京了。 可这萧容却有些奇怪,竟然相邀赵无忧同车而归。 “这怕是不妥吧!”赵无忧推却,她还真的不想跟一个男人独处太久。毕竟自己是个女儿身,有些男人御女无数,难免会瞧出端倪来。 然——穆百里是太监,自然另当别论。 “赵大人的却辇之德还真是——”音落,萧容突然拽住赵无忧作揖的手,直接将她往车上拽。 事已至此,谁也没了法子。 素兮担虑的凝眉,扭头望着同样没有法子的陆国安,这事儿到了这地步,就算是板上钉钉了。这车,公子不坐也得坐,他们只能在旁盯着,免得出了什么岔子。 温故在后头随大部队一起跟着,也是担心得很,他远远的看到萧容一眼,总觉得这人身上有股难以言明的危险。这人的眼睛一直都盯着赵无忧,而且眼神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也不知为什么,见到萧容的那一瞬,温故有种莫名的不安。这种不安不是一瞬即逝的感觉,而是开始生根发芽。 大部队开拔,薛远见面白如纸的送了御林军出城。 陆国安不紧不慢的将一个木盒子送上,“里头的东西权当是送给知府大人的赠别礼,还望知府大人能长个教训。有些东西错了可以补,但站错了位置,可就要命了!” 音落,陆国安扬长而去。 薛远见捧着那盒子,身子抖如筛糠,目送大部队渐行渐远。 师爷忙不迭上前,“大人。” 下一刻,薛远见眼前一黑,当下栽倒在地晕死过去。 盒子里,是那双玉手,那张人皮。 这几日的遭遇,已经超出了薛远见的承受范围,估计没有一年半载的是缓不了神的。然则上头没有治罪,已经是他的三生有幸,算是死里逃生了一回。 马车里的氛围有些说不出的诡异,赵无忧只是静静的坐在一旁,半低着眉眼没有去看端坐在前的萧容。心头却顾自盘算起来,想这齐攸王战功赫赫,为何独独揪着她不放,非得闹这么大一圈试探她?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其次,齐攸王对于她的破局而出并没有表现出愤怒或者是气急败坏,可想而知他早有准备,对于她的破局也有了几分的期待。如此说来,必定是父亲早前有过交代,或者是这二人…… 赵无忧没敢想下去,那毕竟是自己的父亲,虎毒不食子,何况这虎——唯有她这么一个孩子。难道父亲真想让赵家绝嗣吗? 如果齐攸王这次只是不想回京,那理由又是什么? “你在想什么?”一声浑厚之音传来。 赵无忧心下一窒,继而慢慢抬头报之一笑,“回王爷的话,下官只是归心似箭,并无他想。” “是吗?”萧容眸色幽邃的望着她。 这萧容的母亲,是先帝的宠妃,听闻是个倾世美人,是故这萧容虽然生就严厉之态,但眉目间也算俊朗。与皇帝的懦弱与五官寡淡,是截然不同的。 “下官不敢跟王爷打马虎眼。”赵无忧若无其事的笑了笑。 萧容轻嗤,“若是本王不信呢?” “王爷不信便不信吧!”对她又没什么损失,她顾自挑开车窗帘子望着窗外。马车在行进,风吹进小窗口透着一股子凉意,惹得她当即咳嗽起来。 可当着萧容的面,她又不能太过恣意,只能极力的隐忍。 “你不舒服?”萧容凝眸。 赵无忧憋得面色微红,当即摆摆手,“多谢王爷关心,旧疾罢了!”可这咳嗽起来,就没完没了,她想止住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萧容当即起身过来,总不能置之不理吧!这赵无忧好歹也是丞相府出来的,若是出了什么事,是要出大乱子的。 瞧着萧容过来,赵无忧心中一乱,当即道,“下官的药还在底下人的手中,请王爷下令停车,下官这就、这就回去吃药!”她掩着唇,不断的咳嗽着。 咳得厉害了,喉间便隐隐有些腥甜泛起。 可萧容已经搭上了她的腕脉,惊得赵无忧当即退开,脚下被凳脚绊了一下。身子不稳,赵无忧一屁股跌坐在地,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赵大人?”萧容愣在当场。 “我没事。”赵无忧面色发白,气息急促。昨天夜里她强忍着没有吃药,这一次怕是熬不住了。胸腔里像是堵着一块石头,一口气咽不下又吐不出来。 她捂着自己起伏不定的胸口,拼命的让自己冷静下来。 “停车。”萧容一声喊,马车当即停下。 素兮的第一反应就是守在马车旁,方才里头的咳嗽声她已经听到了,估摸着就是公子扛不住旧疾犯了。果不其然,赵无忧虚弱的掀开车帘下来,一张脸惨白到了极点。 “公子?”素兮骇然,陆国安当即过来帮忙,搀着赵无忧下来。 “去取水!”素兮瞧了陆国安一眼。 等着赵无忧喝了水吃了药,歇坐了半晌,她才稍稍缓过劲来。萧容在旁蹙眉望着她,赵无忧这般模样,队伍也只能停下来休憩。 “赵大人的身子不大好,皇兄怎么放心让赵大人来黎阳城一趟呢?”萧容别有深意的望着她。 赵无忧苦笑,不免轻咳两声道,“那是因为在皇上的心里,王爷始终是王爷,王爷身份尊贵,下官自然万万不及的。皇上顾念这王爷,这才让下官不远千里来迎接王爷回朝。” 听得出来,她的声音的确很虚弱。 萧容没有吭声,只是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看了很久。 赵无忧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自己身处京城,虽然很少踏出丞相府,但跟齐攸王接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怎么突然这样盯着她看? “一别数月,赵大人好像有些不太一样。”萧容低语。 赵无忧一愣,“王爷客气了,下官仍旧是最初的模样,还能变到哪儿去呢?” 萧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觉得不太一样,可到底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只不过在回身走向马车的那一瞬,他骇然顿住脚步,回眸死死盯着赵无忧。 “怎么了?”赵无忧眉心微蹙。 萧容眯起危险的眸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有那么一瞬,赵无忧察觉了他的晃神,那种眼神带着几分凌厉、几分诧异。在萧容的眼睛里,赵无忧发现了少许意味不明的氤氲,笼着薄雾般的眸光,让人心里发慌。 “王爷在看什么?”赵无忧低眉打量着自己。 “你这皱眉的样子——”萧容长长吐出一口气,“罢了,走吧!” 目送萧容登上马车,赵无忧心下存疑,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这齐攸王还真是奇怪! “公子?”素兮小心的搀着赵无忧上了马车,“当心。” 赵无忧敛眸不语,进了马车便歇着就是,想来萧容也该顾及她的身子,不会再刁难她。思及此处,赵无忧便微微松了一口气。 只是马车外头,温故站在原地良久没有吭声。 赵无忧不舒服,他都看在眼里,只不过还看在眼里的约莫就是那位齐攸王殿下了。那齐攸王萧容,本也没什么,只不过他方才看赵无忧的眼神,让温故觉得浑身不舒服。 那种眼神,就像是觉察了什么,带着几分属于捕猎者的冷静。 温故有些担虑,难不成这齐攸王发现了赵无忧的女儿身?除此之外,温故想不出来,这赵无忧的身上还有什么能这般耐人寻味的?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不要忘记把本站加入书签哦! 第171章 谁是奸细? 夜幕降临的时候,御林军安营扎寨在空地处,赵无忧身子不适,便早早的进了自己的帐子。马车上颠簸了一天,她也着实累着了。 躺在木板床上奄奄一息,身上有些微微发热。 素兮端着晚饭进来的时候,眉目微微拧起,“公子?” 赵无忧睁开眼,略显无奈的望着她,“都习惯了。” “卑职去找温故,好歹能缓解公子的疲乏。”素兮小心的将赵无忧搀起,拿了软垫子让她能靠得舒服一些,“公子的药效似乎越来越短了些。” 赵无忧轻叹一声,“你去把温故找来吧!” 素兮颔首,“卑职马上去。” 温故来的时候,赵无忧正靠在软垫上,面色苍白的揉着眉心。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担虑的望着赵无忧,“今儿不是吃过药了?为何瞧你的神色,还是这样难受?” “估计是路途颠簸,累着了。”赵无忧睨了他一眼。 轻叹一声,温故伸手扣上她的腕脉,四下快速安静下来。素兮在旁站着,眸色担虑的望着床榻上娇眉紧锁的模样。 “温大夫,我家公子的身子为何越来越弱?”素兮担虑着,“早前还能好些,如今是越发的——” 温故蹙眉,“你的身子越来越寒凉,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赵无忧面无表情,何止是寒凉,连她都觉得自己是冰雕的人儿。若非心口上保存的那一点温热,她大概已经是个死人了吧! “素兮,你先出去。”赵无忧道。 素兮一愣,随即行了礼退出去,公子有些事想跟温故私底下商量,她自然不能打扰。走出帐子外头,素兮谨慎的守在外头。 见着素兮出去,温故便懂了赵无忧的意思。 “你还是觉得我在骗你?”温故轻叹,“你若实在不信,可以去问问当今圣上,想来这大邺帝君对这蝴蝶蛊会很感兴趣。” 赵无忧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的望着温故良久。 “你这般看着我作甚?”温故面色紧了紧。 “你没说实话,但——”赵无忧敛眸,“我今日不想怀疑你,只想让你帮我办件事。”她从袖中取出药瓶,将里头的药倒出两三颗递给温故,“我要知道这些到底是什么药?” 温故一愣,当即撕下一片衣角小心的将药丸接过,“这是你一直以来吃的药?”她不是不信任他吗?怎么舍得把这么珍贵的东西交给他? “我要知道里面的成分,还有真实药效是什么。”赵无忧眸色微沉,眼底掠过一闪即逝的黯淡,“所有的大夫都说我有先天不足之症,包括你,所以从小到大我一直在吃药中度过。这些是爹专门让人给我配置的药,伴我很多年。一直以来,爹始终不肯告知配方。” 便是父亲离开大邺出使邻国,也未能将配方交出来,而是留下了足够的药。 如今细想起来,赵无忧只觉得可笑,身为父亲对着自己的女儿,竟也没有半点信赖,这官宦世家其实真的没什么好的。 父女之间,也只剩下算计。 温故细细的凝视着手中的药丸,然后凑到鼻间轻嗅,最后小心翼翼的包裹起来,收入袖中藏着,“你放心,此事交给我便是,我必定会给你个满意的答案。” 这话刚说完,温故便犹豫的盯着她,“你、你的意思是——” “如果你的话是真的,蝴蝶蛊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奇效,那我就不该是现在这副模样。”她强压着喉间的涌动,那种腥甜的滋味一点都不好受,“如果蝴蝶蛊因为寒毒压制,而无法成化,那么就会造成宿主的虚弱,我必须得用更多的精气神去养护着蝴蝶蛊的催化。” 温故点点头,“是这个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赵无忧敛眸,“不管是谁,都得为了自己活下去。自欺欺人的结果只能是自取灭亡,我不会让自己白白死去,总会要给自己一个交代。爱也好恨也罢,终究要有个尘埃落定的结果。” “那你做好心理准备。”温故低低的开口,仿佛怕她伤了心,“不管这事跟这药有没有关系,但愿这人心还没有坏到那样的程度。这毕竟是你爹给你的药,你、你该相信虎毒不食子。” 赵无忧突然笑得有些嘲讽,“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要担心知道真相?那是我爹,我比你更了解他,所以你不必担心。即便是虎毒食子又能怎样?人活在这世上,终究都是自私自利的,尤其是身居高阁,为了手中的生杀在握,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昔年汉武诛妻灭子,后有武曌儿女皆屠,不都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吗?人不怕得不到,最怕的是得到之后还会被人抢走,得而复失的感觉最让人疯狂。” 长长吐出一口气,赵无忧揉着眉心,“这件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便是素兮也不必说了。”爹的事情非同小可,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出事。 “你担心素兮?”温故不解。 赵无忧一笑,“若然真是我爹下了手,素兮会去找我爹拼命的。她只听从我一人,这丞相府本就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出身江湖,行的忠孝节悌,所以跟我身边的人都不一样。” “你放心吧!”温故轻叹,“我会保守秘密。现在我去给你开药,你体内寒气太甚,以至于让你气血运行不畅,这也是你经常头疼的缘故。若然还是不行,我便只能用内力替你顺血。” 赵无忧一顿,“你是说,你们习武者的内力能帮着我运行气血?” “对!”温故很肯定的点头。 “武功越高,内力的输入是不是越舒服?而且越不容易让人察觉?”赵无忧追问。 温故颔首,继而有些不解的望着她,“你想知道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对你们这些人所谓的内力赶到很好奇,当初我身子不适,也是素兮输了内力给我。可输了内力之后,素兮的身子便极为虚弱,毫无招架之力。”赵无忧敛眸,“输内力,会对你们有影响?” “很快就恢复,所以不妨事。”温故起身离开,“你且等着,我去给你煎药。好在出来的时候我便担心你身子不适,是故该备的药我也一直都存着。” 眼见着温故出去,素兮才进来,“公子?” “头疼!”赵无忧痛苦的凝眉。 素兮坐在床边,举止轻柔的替她揉着太阳穴,“这样会不会好些?” 赵无忧低低的应了一声,只觉得胸腔里的一口气突然涌上喉间,猛然趴在床边呕出一口血来,惊得素兮手上剧颤。 “公子?”素兮骇然。 “别慌!”赵无忧快速握住素兮的手腕,免得她又跑出去,“别嚷嚷。” 素兮红了眼眶,不敢置信的望着喘了粗气的赵无忧。 赵无忧掀了眼皮,翻身躺回床榻,“好多了。” “公子?”素兮蹲在床前,眸光焦灼的盯着她,“为何会这样?” “我也想知道,为何会这样?”她苦笑着去看素兮,“约莫是时数将近,时不待我。” “公子莫说胡话,你不会有事,我们还有温故。”素兮握着她冰凉的手,“再不行,卑职就带着公子行遍天下。天下之大,能人辈出,必定有人能治好公子的。” 赵无忧笑了笑,“我也想随你行遍天下,自由自在的真好!” 素兮取了帕子,小心翼翼的拭去赵无忧嘴角的残血,眼睛里噙着泪,“公子要好起来。” “真傻。”赵无忧阖眼,这一口血吐出来,气倒是顺畅了不少,只不过浑身的气力也仿佛随之抽离。那种精疲力竭的瘫软,让人很不舒服。 这厢,赵无忧旧疾复发。 那头,含音瞧见素兮来找温故,心下便明白定是赵无忧的旧疾犯了。她放不下心,奈何自己又是有伤在身,现在去找赵无忧等同添乱。 想了想,含音便觉得自己去外头等着也好,等温故出来便问一问。若是方便进去再进去看看赵无忧,否则这颗心总是悬着,也是折磨。 然则因为含音的身份特殊,所以赵无忧特意将她的营帐安置得偏远,所以含音也不知道赵无忧到底在哪个营帐。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敢随意打探。 穿梭在各个营帐之间,她尽量走在黑暗中,免得被人问来问去的,反倒给赵无忧添麻烦。她含笑想着,等这次回去养好伤,她与赵无忧的好事就该将近了。 蓦地,她突然听到有人提起了赵无忧的名字。 脚步一滞,含音凝了眉头。这声音是从黑暗中传来的,好像是有人躲在营帐后头说话。下意识的,含音压低了脚步声缓缓靠近。 温故给赵无忧煎了药,回转的时候去看看含音的伤势,却没能在营帐内找到含音的踪迹。问了附近的御林军,只说是出去了,具体去哪儿谁也没敢问。 赵无忧对含音的善待,有眼睛的都能看见,是故谁也没敢拦着。 “会去哪?”温故蹙眉。寻思着含音身上有伤,应该走不远。天色黑沉,今夜云层太厚,是故无星无月的,她应该不会去哪儿才是。 下一刻,温故撒腿就跑。 估计这丫头是去看赵无忧了,可是他回来的路上没有撞见含音,那就试着从僻静的道去寻一寻。含音如今什么都没有了,能依靠的也只有赵无忧一人,肯定不会悄悄离开。 可温故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含音,这下有些慌了神,这丫头能去哪?实在没办法,温故只能去找赵无忧。 乍见温故折返,赵无忧当即意识到事情不太对,无端端的回来必定有异。 还不等素兮开口,温故便急道,“含音失踪了。” “何为失踪?”素兮问。 “我回去的时候没找到她,营帐外的人说,看到含音出去的,但我在营帐内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含音的下落。”温故凝眉,“她背叛了无极宫,已没有容身之所,还能去哪儿呢?” 赵无忧敛眸下令,“素兮,马上让人彻查整个营帐,务必要找到含音的下落。还有,不必惊动王爷,那一块就不必过去找了。” 含音是不可能去找齐攸王的,最大的可能性是含音来找她。所以赵无忧料定,这含音怕是出事了。 事实上,你怕什么就来什么。 素兮与陆国安带着人挨个营帐搜过去,可始终没有找到含音的下落。 “去营寨外头的找!”陆国安冷了眉目,漆黑的夜透着一丝寒意,有人消失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很大程度上说明了安防工作的漏洞,也就意味着有人躲在暗处窥探,伺机要做点什么。 这才是最危险的! 素兮颔首,便与陆国安分头行动,而温故则守着赵无忧一直等消息。 “连你都在害怕,有人潜入要对付我?”赵无忧略显无奈的笑了笑。 温故深吸一口气,“敌在暗我在明,不得不防。” 赵无忧蹙眉,“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呢?”是素兮他们遇见的北疆杀手?还是这黎阳城里带出来的某股势力?又或者是无极宫的死灰复燃?这毫无头绪的,真让人头疼。 “你别想太多,好好歇着,我守着你!”温故笑得柔和,“没事的。” 赵无忧带着几分狐疑的盯着温故,“你真的是因为蝴蝶蛊的缘故,而必须守护我吗?”可为何她总觉得,这温故的用意不在此呢? “那你以为呢?”温故避开了她的眼神对视。 赵无忧深呼吸,揉着眉心道,“有时候我真的想撕开的皮面,看看真正的扎木托到底是什么模样?是不是真的跟书中所记载的那样,浓眉阔目,一脸凶相?” 闻言,温故嗤笑,“大邺的书籍都是大邺人士记载的,对于外族自然是丑画贬低的,你那么聪明的一个人竟然也信?” “以前相信,后来——便不信了。”脑子里,是某个人的某张脸。 四下安静,唯烛花偶有响起。 素兮与陆国安在外头的林子里转悠着,突然,素兮厉喝一声,“这里有血!” 陆国安当即奔过去,俯身以指尖沾了少许血迹,“刚走不久!”立刻起身,“马上搜查整片林子,既然有血那便是有人受伤,决计走不了多远。” 众人分散开来,举着火把在林子搜寻。 终于在一个坑里,发现了浑身是血的含音。 素兮疾步上前,指尖快速探上含音的鼻间,而后摁在了她的颈动脉处。神情微微一黯,素兮冷了眉目,“死了!” “混账!”陆国安切齿,“给我仔细搜!” 敢在东厂的眼皮子底下杀人,在这营帐之内把人带出来杀死在这儿,可想而知对方有多张狂。若是连东厂都制不住,那便不是什么好事。 素兮粗略检查了一下含音的尸体,“下手极为狠毒,可见杀手的武功在含音之上。”含音这段时间一直有伤在身,所以武功大不如从前。但是即便如此,原本的底子也还在,按理说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先回去跟公子禀报,你在这儿细细找一找,看有什么线索。”素兮望着陆国安。 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陆国安点头示意。 素兮回了赵无忧的帐子,脚步声有些沉重。 赵无忧本来就睡得浅,是故已经睁开了眼睛,“没找到?” “找到了。”素兮敛眸,“死了。” 赵无忧一怔,“你说什么?” “含音被杀,凶手不留痕迹,也不知是谁。”素兮回禀,面色凝重。 温故蹙眉,“死因是什么?” “颈骨断裂,一招毙命。”素兮深吸一口气,“下手快准狠,可想而知应该是个武功高强之人。这人的武功决计在含音之上,甚至比含音高出很多,所以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一击必中。否则依着含音的自身底子,应该会有所挣扎。” “我粗略检查了含音的尸体,压根没有挣扎的痕迹,只不过一双眼睛睁得斗大,好像看到了什么。具体还得细细的查,暂时没有更多的线索。” 赵无忧摸着自己的脖子,“颈骨断裂?” 温故眯起眸子,“素兮,你把尸体带回来,我去看看。” “已经带回来了。”素兮道,“就不远处的帐子里,免得惊扰了齐攸王那头。” 温故颔首,疾步走出门。 “是谁要杀了含音呢?”赵无忧冷笑两声,“因为你们私闯分舵,所以含音必死?” “公子的意思是无极宫?”素兮倒吸一口冷气,“这么说,含音之死不是偶然事件,而是一种必然。他们不能容忍一个叛徒出现在公子身边,免得到时候让无极宫仅存的最后一点力量都无所遁形,被公子赶尽杀绝?所以,这是诱杀!” 这么说来,倒是合情合理了。 “含音毕竟知道太多,而且在我的诱导之下对无极宫恨之入骨。想来赵无极比谁都清楚,含音存在的威胁。”赵无忧笑了笑,“不过这样一来,反倒让我肯定,赵无极没死!” 素兮捏紧了手中冷剑,“这该死的鬼东西,还敢出来作祟。” “没了含音,我对无极宫的了解都只能靠自己去查,不会再有人能对我释疑,无疑是让我瞎了眼。”赵无忧轻叹一声,“倒也可惜了,好不容易培养了这么个叛徒,就这样一不留神折在了此处。” “公子安然无恙,便是万幸。”素兮蹲在床前,“还好他们没有对你下手。” “这儿都是御林军,他们想对我下手也得掂量自己的本事。无极宫在上一次已经损耗得差不多了,再也经不起折腾,估计这段时间都没有能力再出来作祟。”赵无忧微微冷了眸,“我只是怀疑,能把含音诱杀在我眼皮子底下,是否——” 素兮只觉得眉心突突的跳,“细作?” “没有里应外合,什么人能对我的动向知道得如此清楚。”赵无忧可不觉得自己的防卫,是万无一失的。智者千虑尚且必有一失,何况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若不是咱们身边的,那问题——”素兮顿了顿,刻意压低了声音,“可能就出在齐攸王那头了。”自己身边的人,多少是有些了解的,而齐攸王那头可真当一点都不了解,所以很容易出现纰漏。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我们没有证据,凡事只是猜测罢了!” 素兮点点头,“卑职会小心谨慎的。” “好好盯着!”赵无忧敛眸,“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她轻咳着,这温故的药还真是不错,虽然身上还是冷的,可好歹把这股腥甜的滋味给压下去了。 然则转念一想,治标不治本到底能让她撑多久呢? 她,还能撑多久? 帐子里被素兮拾掇得暖暖的,赵无忧便迷迷糊糊的睡了,第二天一觉醒来,入眼却是萧容的那张脸,惊得赵无忧骇然坐起身来。好在她出门在外没有脱衣服的习惯,习惯性的和衣而睡,可这一眼也是吓得不轻,脸色都白了少许。 素兮在旁边守着,如果不是萧容不许她惊动赵无忧,且没有过分的举动,她必定不会容忍萧容的恣意妄为。 赵无忧扭头便看到了在旁的素兮,心里微微松了少许,面上快速恢复了最初的淡然自若,“王爷怎么在此?”转而拍着自己的额头轻叹,“是下官睡太久了。” “听说昨儿夜里赵大人发了高烧?”萧容蹙眉望着她,“直到黎明时分才算褪却,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没人来报本王呢?” “不过是旧疾罢了,王爷又不是第一次知道。”赵无忧轻咳着,“下官马上起身,这就回京城去。” “听说京城里快要办喜事了。”萧容站起身来,走到桌案前倒了一杯水递给赵无忧。 赵无忧瞧了萧容一眼,恭敬的接在手中,“多谢王爷。” “你说本王现在回去,该送那千岁爷什么大礼才好?”萧容面露难色,“本王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这千岁府想必什么都不缺,本王送什么似乎都没太大的意义。” “就是因为什么都不缺,所以不管王爷送什么都无妨。”赵无忧抿一口杯中水,“左不过是一番心意罢了,千岁爷不会介意的。” 萧容斜睨她一眼,“赵大人似乎颇为了解九千岁的心思,连这一次来接本王都带着穆百里身边的亲信,而且相处得似乎也很融洽。” 赵无忧闻之一笑,“王爷难道不知,下官不管跟谁都会相处得很融洽吗?” 闻言,萧容微微哑然。 这倒是实话,赵无忧这人病怏怏的,靠近她的人总觉得她是个软包子,所以不会有太多防备。瞧着她这副样子,一个个都为她惋惜。 只有知道内情的人,才会明白这病秧子的肚子里,藏着多少算计。 萧容凝眸望着眼前的赵无忧,神情有些复杂,有种说不住的感觉,“赵大人收拾一下,启程吧!” “王爷!”赵无忧开了口,“能否容下官问一个问题呢?” 萧容转身看她,“赵大人想问什么?” 赵无忧掀了眼皮看她,“请恕下官无礼,下官只是想知道,如果这一次下官找不到王爷,没能把王爷的玩笑兜回来,王爷又当如何?还会回京吗?” 闻言,萧容一言不发的盯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放肆!”胡青冷斥。 萧容抬了手,示意胡青莫要置喙,只长长吐出一口气道,“本王若是不回京,赵大人又当如何?” “王爷终究是王爷,下官只是为人臣子,终究无法跟皇亲国戚相提并论,自然不会强人所难。”赵无忧轻叹道。 “赵大人,有时候人太聪明并不是件好事,太能干也不是件好事,小心天妒英才啊!”萧容意味深长的望着她,而后转身离去。 目送萧容离去的背影,素兮疾步上前取了外衣为赵无忧穿上,“公子,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天妒英才? “看样子我在齐攸王的心里,也算是个英才。”赵无忧自嘲般轻笑着,“素兮,这一次的兜兜转转,你觉得齐攸王这人怎样?” “不怎样!”素兮抿唇,转身取了玉带,“自以为是,刚愎自用。喜欢把人兜着圈的玩,早晚有一天也会把他自己玩得兜不回来。若是依着卑职的性子,可没公子这么好说话。这般把人当成猴耍,也不知心里存的什么坏主意。” 赵无忧忍俊不禁,“这齐攸王还真不是什么好人,连咱们素兮这样的好脾气也发了火。” “若不是他这般兜兜转转,公子这会应该早就回京了。”素兮起身,“公子,你的身子扛得住吗?” “含音的事儿怎样?”赵无忧轻咳两声,昨夜闹腾了一宿,今儿面色透着异样的苍白。好在她身边的人都习惯了,否则乍见她这般容色,怕是一个个都要吓着。 素兮道,“这就该问温故。” 赵无忧点点头,“把尸体带回去,然后——葬在京城外头,也算是对她有个交代吧!” “倒是公子仁慈。”素兮笑了笑,“也算是全了含音的心思,只可惜没能抓住杀她的凶手。” “早晚会抓住的。”赵无忧抬步出去,温故已经在外头候着。 因为赵无忧身子不适,是故萧容也没有再强求与赵无忧同车而行。赵无忧上了自己的马车,温故随即进入,面色微沉的坐在了一旁。 “有什么线索?”瞧着温故的样子,赵无忧隐约有了察觉。 温故点点头,“我在含音的掌心里,发现了一样东西,应该是她在临死前,意识到了危险所以随手从凶手身上抓来的。”他摊开掌心,是一根黑色的丝线,“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既然是含音手中的,自然是要交给你才好。” 赵无忧蹙眉,小心翼翼的接过,“这好像就是衣服上的抽丝吧!得带回去让云筝看看,她对这方面比较在行。” 对于这些针织女红,她还真的一点都不懂。 “死因跟素兮说的那样,是颈骨断裂,只不过我还有个异常的发现。这断骨的手法跟江湖人不一样,我行走江湖多年,不可能看走眼。就拿医术来说,我也能道出个所以然来,所以你可以相信我的话,单从这手法来看,恐怕是个行伍之人。”温故可不是在开玩笑。 “你说什么?”赵无忧陡然眯起危险的眸子,“军中有人?” 温故点点头,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如果真的是军中出了问题,那这问题只能有三方面,一则御林军,二则尚书府,三则齐攸王。来的时候没见着有人动含音,可见尚书府和御林军应该不成问题,否则不会留着含音这样的隐患与咱们随行。” “那么剩下的,便只有齐攸王方面。如果问题真的出在齐攸王身上,你便要万分当心。也不知为什么,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第一眼见着齐攸王便总有不安的感觉,惶惶不安。” 赵无忧望着他,“心里藏的事儿太多了,难免会惶惶不安。” 温故一愣,低笑一声垂了眼皮,“不把我的肚子里的东西都掏出来,你终是无法完全信任我。” “人心隔肚皮,你不也是因为无法信任而藏着掖着吗?”赵无忧反唇相讥,不管什么时候,都保持了最初的冷静与精神。 闻言,温故长叹一声,“我知道,你在怀疑是我放水。在黎阳城的时候,含音受了伤,那刀口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不是剑伤而是弯刀。在中原在大邺很少有人会使用这么奇怪的兵器,所以你便怀疑上了同样来自北疆的我。你怀疑那天夜里的黑衣人和赵无极,是我故意放走的。” “我可没这么说。”赵无忧揉着眉心。 “可你是这样想的。”温故盯着她。 赵无忧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她只是耐人寻味的笑了一声。面上,依旧是淡然自若的苍白。 温故觉得自己快要被她逼疯了,这丫头一肚子的坏水,脑子里都是算计,你一不留神就上了她的套。温故觉得很无奈,极为无奈,在赵无忧跟前实在扛不住。 “罢了罢了!”温故捂着脸深呼吸,良久才抬头望着好整以暇,等着他继续道来的赵无忧。瞧着赵无忧那双仿若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温故觉得自己终究是无法抵抗的,“那天夜里的黑衣人,很可能出自鬼宫。” 赵无忧眉头陡扬,“鬼宫?”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不要忘记把本站加入书签哦! 第171章 谁是奸细? 夜幕降临的时候,御林军安营扎寨在空地处,赵无忧身子不适,便早早的进了自己的帐子。马车上颠簸了一天,她也着实累着了。 躺在木板床上奄奄一息,身上有些微微发热。 素兮端着晚饭进来的时候,眉目微微拧起,“公子?” 赵无忧睁开眼,略显无奈的望着她,“都习惯了。” “卑职去找温故,好歹能缓解公子的疲乏。”素兮小心的将赵无忧搀起,拿了软垫子让她能靠得舒服一些,“公子的药效似乎越来越短了些。” 赵无忧轻叹一声,“你去把温故找来吧!” 素兮颔首,“卑职马上去。” 温故来的时候,赵无忧正靠在软垫上,面色苍白的揉着眉心。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担虑的望着赵无忧,“今儿不是吃过药了?为何瞧你的神色,还是这样难受?” “估计是路途颠簸,累着了。”赵无忧睨了他一眼。 轻叹一声,温故伸手扣上她的腕脉,四下快速安静下来。素兮在旁站着,眸色担虑的望着床榻上娇眉紧锁的模样。 “温大夫,我家公子的身子为何越来越弱?”素兮担虑着,“早前还能好些,如今是越发的——” 温故蹙眉,“你的身子越来越寒凉,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赵无忧面无表情,何止是寒凉,连她都觉得自己是冰雕的人儿。若非心口上保存的那一点温热,她大概已经是个死人了吧! “素兮,你先出去。”赵无忧道。 素兮一愣,随即行了礼退出去,公子有些事想跟温故私底下商量,她自然不能打扰。走出帐子外头,素兮谨慎的守在外头。 见着素兮出去,温故便懂了赵无忧的意思。 “你还是觉得我在骗你?”温故轻叹,“你若实在不信,可以去问问当今圣上,想来这大邺帝君对这蝴蝶蛊会很感兴趣。” 赵无忧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的望着温故良久。 “你这般看着我作甚?”温故面色紧了紧。 “你没说实话,但——”赵无忧敛眸,“我今日不想怀疑你,只想让你帮我办件事。”她从袖中取出药瓶,将里头的药倒出两三颗递给温故,“我要知道这些到底是什么药?” 温故一愣,当即撕下一片衣角小心的将药丸接过,“这是你一直以来吃的药?”她不是不信任他吗?怎么舍得把这么珍贵的东西交给他? “我要知道里面的成分,还有真实药效是什么。”赵无忧眸色微沉,眼底掠过一闪即逝的黯淡,“所有的大夫都说我有先天不足之症,包括你,所以从小到大我一直在吃药中度过。这些是爹专门让人给我配置的药,伴我很多年。一直以来,爹始终不肯告知配方。” 便是父亲离开大邺出使邻国,也未能将配方交出来,而是留下了足够的药。 如今细想起来,赵无忧只觉得可笑,身为父亲对着自己的女儿,竟也没有半点信赖,这官宦世家其实真的没什么好的。 父女之间,也只剩下算计。 温故细细的凝视着手中的药丸,然后凑到鼻间轻嗅,最后小心翼翼的包裹起来,收入袖中藏着,“你放心,此事交给我便是,我必定会给你个满意的答案。” 这话刚说完,温故便犹豫的盯着她,“你、你的意思是——” “如果你的话是真的,蝴蝶蛊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奇效,那我就不该是现在这副模样。”她强压着喉间的涌动,那种腥甜的滋味一点都不好受,“如果蝴蝶蛊因为寒毒压制,而无法成化,那么就会造成宿主的虚弱,我必须得用更多的精气神去养护着蝴蝶蛊的催化。” 温故点点头,“是这个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赵无忧敛眸,“不管是谁,都得为了自己活下去。自欺欺人的结果只能是自取灭亡,我不会让自己白白死去,总会要给自己一个交代。爱也好恨也罢,终究要有个尘埃落定的结果。” “那你做好心理准备。”温故低低的开口,仿佛怕她伤了心,“不管这事跟这药有没有关系,但愿这人心还没有坏到那样的程度。这毕竟是你爹给你的药,你、你该相信虎毒不食子。” 赵无忧突然笑得有些嘲讽,“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要担心知道真相?那是我爹,我比你更了解他,所以你不必担心。即便是虎毒食子又能怎样?人活在这世上,终究都是自私自利的,尤其是身居高阁,为了手中的生杀在握,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 “昔年汉武诛妻灭子,后有武曌儿女皆屠,不都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吗?人不怕得不到,最怕的是得到之后还会被人抢走,得而复失的感觉最让人疯狂。” 长长吐出一口气,赵无忧揉着眉心,“这件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便是素兮也不必说了。”爹的事情非同小可,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出事。 “你担心素兮?”温故不解。 赵无忧一笑,“若然真是我爹下了手,素兮会去找我爹拼命的。她只听从我一人,这丞相府本就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出身江湖,行的忠孝节悌,所以跟我身边的人都不一样。” “你放心吧!”温故轻叹,“我会保守秘密。现在我去给你开药,你体内寒气太甚,以至于让你气血运行不畅,这也是你经常头疼的缘故。若然还是不行,我便只能用内力替你顺血。” 赵无忧一顿,“你是说,你们习武者的内力能帮着我运行气血?” “对!”温故很肯定的点头。 “武功越高,内力的输入是不是越舒服?而且越不容易让人察觉?”赵无忧追问。 温故颔首,继而有些不解的望着她,“你想知道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对你们这些人所谓的内力赶到很好奇,当初我身子不适,也是素兮输了内力给我。可输了内力之后,素兮的身子便极为虚弱,毫无招架之力。”赵无忧敛眸,“输内力,会对你们有影响?” “很快就恢复,所以不妨事。”温故起身离开,“你且等着,我去给你煎药。好在出来的时候我便担心你身子不适,是故该备的药我也一直都存着。” 眼见着温故出去,素兮才进来,“公子?” “头疼!”赵无忧痛苦的凝眉。 素兮坐在床边,举止轻柔的替她揉着太阳穴,“这样会不会好些?” 赵无忧低低的应了一声,只觉得胸腔里的一口气突然涌上喉间,猛然趴在床边呕出一口血来,惊得素兮手上剧颤。 “公子?”素兮骇然。 “别慌!”赵无忧快速握住素兮的手腕,免得她又跑出去,“别嚷嚷。” 素兮红了眼眶,不敢置信的望着喘了粗气的赵无忧。 赵无忧掀了眼皮,翻身躺回床榻,“好多了。” “公子?”素兮蹲在床前,眸光焦灼的盯着她,“为何会这样?” “我也想知道,为何会这样?”她苦笑着去看素兮,“约莫是时数将近,时不待我。” “公子莫说胡话,你不会有事,我们还有温故。”素兮握着她冰凉的手,“再不行,卑职就带着公子行遍天下。天下之大,能人辈出,必定有人能治好公子的。” 赵无忧笑了笑,“我也想随你行遍天下,自由自在的真好!” 素兮取了帕子,小心翼翼的拭去赵无忧嘴角的残血,眼睛里噙着泪,“公子要好起来。” “真傻。”赵无忧阖眼,这一口血吐出来,气倒是顺畅了不少,只不过浑身的气力也仿佛随之抽离。那种精疲力竭的瘫软,让人很不舒服。 这厢,赵无忧旧疾复发。 那头,含音瞧见素兮来找温故,心下便明白定是赵无忧的旧疾犯了。她放不下心,奈何自己又是有伤在身,现在去找赵无忧等同添乱。 想了想,含音便觉得自己去外头等着也好,等温故出来便问一问。若是方便进去再进去看看赵无忧,否则这颗心总是悬着,也是折磨。 然则因为含音的身份特殊,所以赵无忧特意将她的营帐安置得偏远,所以含音也不知道赵无忧到底在哪个营帐。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敢随意打探。 穿梭在各个营帐之间,她尽量走在黑暗中,免得被人问来问去的,反倒给赵无忧添麻烦。她含笑想着,等这次回去养好伤,她与赵无忧的好事就该将近了。 蓦地,她突然听到有人提起了赵无忧的名字。 脚步一滞,含音凝了眉头。这声音是从黑暗中传来的,好像是有人躲在营帐后头说话。下意识的,含音压低了脚步声缓缓靠近。 温故给赵无忧煎了药,回转的时候去看看含音的伤势,却没能在营帐内找到含音的踪迹。问了附近的御林军,只说是出去了,具体去哪儿谁也没敢问。 赵无忧对含音的善待,有眼睛的都能看见,是故谁也没敢拦着。 “会去哪?”温故蹙眉。寻思着含音身上有伤,应该走不远。天色黑沉,今夜云层太厚,是故无星无月的,她应该不会去哪儿才是。 下一刻,温故撒腿就跑。 估计这丫头是去看赵无忧了,可是他回来的路上没有撞见含音,那就试着从僻静的道去寻一寻。含音如今什么都没有了,能依靠的也只有赵无忧一人,肯定不会悄悄离开。 可温故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含音,这下有些慌了神,这丫头能去哪?实在没办法,温故只能去找赵无忧。 乍见温故折返,赵无忧当即意识到事情不太对,无端端的回来必定有异。 还不等素兮开口,温故便急道,“含音失踪了。” “何为失踪?”素兮问。 “我回去的时候没找到她,营帐外的人说,看到含音出去的,但我在营帐内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含音的下落。”温故凝眉,“她背叛了无极宫,已没有容身之所,还能去哪儿呢?” 赵无忧敛眸下令,“素兮,马上让人彻查整个营帐,务必要找到含音的下落。还有,不必惊动王爷,那一块就不必过去找了。” 含音是不可能去找齐攸王的,最大的可能性是含音来找她。所以赵无忧料定,这含音怕是出事了。 事实上,你怕什么就来什么。 素兮与陆国安带着人挨个营帐搜过去,可始终没有找到含音的下落。 “去营寨外头的找!”陆国安冷了眉目,漆黑的夜透着一丝寒意,有人消失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很大程度上说明了安防工作的漏洞,也就意味着有人躲在暗处窥探,伺机要做点什么。 这才是最危险的! 素兮颔首,便与陆国安分头行动,而温故则守着赵无忧一直等消息。 “连你都在害怕,有人潜入要对付我?”赵无忧略显无奈的笑了笑。 温故深吸一口气,“敌在暗我在明,不得不防。” 赵无忧蹙眉,“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呢?”是素兮他们遇见的北疆杀手?还是这黎阳城里带出来的某股势力?又或者是无极宫的死灰复燃?这毫无头绪的,真让人头疼。 “你别想太多,好好歇着,我守着你!”温故笑得柔和,“没事的。” 赵无忧带着几分狐疑的盯着温故,“你真的是因为蝴蝶蛊的缘故,而必须守护我吗?”可为何她总觉得,这温故的用意不在此呢? “那你以为呢?”温故避开了她的眼神对视。 赵无忧深呼吸,揉着眉心道,“有时候我真的想撕开的皮面,看看真正的扎木托到底是什么模样?是不是真的跟书中所记载的那样,浓眉阔目,一脸凶相?” 闻言,温故嗤笑,“大邺的书籍都是大邺人士记载的,对于外族自然是丑画贬低的,你那么聪明的一个人竟然也信?” “以前相信,后来——便不信了。”脑子里,是某个人的某张脸。 四下安静,唯烛花偶有响起。 素兮与陆国安在外头的林子里转悠着,突然,素兮厉喝一声,“这里有血!” 陆国安当即奔过去,俯身以指尖沾了少许血迹,“刚走不久!”立刻起身,“马上搜查整片林子,既然有血那便是有人受伤,决计走不了多远。” 众人分散开来,举着火把在林子搜寻。 终于在一个坑里,发现了浑身是血的含音。 素兮疾步上前,指尖快速探上含音的鼻间,而后摁在了她的颈动脉处。神情微微一黯,素兮冷了眉目,“死了!” “混账!”陆国安切齿,“给我仔细搜!” 敢在东厂的眼皮子底下杀人,在这营帐之内把人带出来杀死在这儿,可想而知对方有多张狂。若是连东厂都制不住,那便不是什么好事。 素兮粗略检查了一下含音的尸体,“下手极为狠毒,可见杀手的武功在含音之上。”含音这段时间一直有伤在身,所以武功大不如从前。但是即便如此,原本的底子也还在,按理说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先回去跟公子禀报,你在这儿细细找一找,看有什么线索。”素兮望着陆国安。 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陆国安点头示意。 素兮回了赵无忧的帐子,脚步声有些沉重。 赵无忧本来就睡得浅,是故已经睁开了眼睛,“没找到?” “找到了。”素兮敛眸,“死了。” 赵无忧一怔,“你说什么?” “含音被杀,凶手不留痕迹,也不知是谁。”素兮回禀,面色凝重。 温故蹙眉,“死因是什么?” “颈骨断裂,一招毙命。”素兮深吸一口气,“下手快准狠,可想而知应该是个武功高强之人。这人的武功决计在含音之上,甚至比含音高出很多,所以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一击必中。否则依着含音的自身底子,应该会有所挣扎。” “我粗略检查了含音的尸体,压根没有挣扎的痕迹,只不过一双眼睛睁得斗大,好像看到了什么。具体还得细细的查,暂时没有更多的线索。” 赵无忧摸着自己的脖子,“颈骨断裂?” 温故眯起眸子,“素兮,你把尸体带回来,我去看看。” “已经带回来了。”素兮道,“就不远处的帐子里,免得惊扰了齐攸王那头。” 温故颔首,疾步走出门。 “是谁要杀了含音呢?”赵无忧冷笑两声,“因为你们私闯分舵,所以含音必死?” “公子的意思是无极宫?”素兮倒吸一口冷气,“这么说,含音之死不是偶然事件,而是一种必然。他们不能容忍一个叛徒出现在公子身边,免得到时候让无极宫仅存的最后一点力量都无所遁形,被公子赶尽杀绝?所以,这是诱杀!” 这么说来,倒是合情合理了。 “含音毕竟知道太多,而且在我的诱导之下对无极宫恨之入骨。想来赵无极比谁都清楚,含音存在的威胁。”赵无忧笑了笑,“不过这样一来,反倒让我肯定,赵无极没死!” 素兮捏紧了手中冷剑,“这该死的鬼东西,还敢出来作祟。” “没了含音,我对无极宫的了解都只能靠自己去查,不会再有人能对我释疑,无疑是让我瞎了眼。”赵无忧轻叹一声,“倒也可惜了,好不容易培养了这么个叛徒,就这样一不留神折在了此处。” “公子安然无恙,便是万幸。”素兮蹲在床前,“还好他们没有对你下手。” “这儿都是御林军,他们想对我下手也得掂量自己的本事。无极宫在上一次已经损耗得差不多了,再也经不起折腾,估计这段时间都没有能力再出来作祟。”赵无忧微微冷了眸,“我只是怀疑,能把含音诱杀在我眼皮子底下,是否——” 素兮只觉得眉心突突的跳,“细作?” “没有里应外合,什么人能对我的动向知道得如此清楚。”赵无忧可不觉得自己的防卫,是万无一失的。智者千虑尚且必有一失,何况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若不是咱们身边的,那问题——”素兮顿了顿,刻意压低了声音,“可能就出在齐攸王那头了。”自己身边的人,多少是有些了解的,而齐攸王那头可真当一点都不了解,所以很容易出现纰漏。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我们没有证据,凡事只是猜测罢了!” 素兮点点头,“卑职会小心谨慎的。” “好好盯着!”赵无忧敛眸,“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她轻咳着,这温故的药还真是不错,虽然身上还是冷的,可好歹把这股腥甜的滋味给压下去了。 然则转念一想,治标不治本到底能让她撑多久呢? 她,还能撑多久? 帐子里被素兮拾掇得暖暖的,赵无忧便迷迷糊糊的睡了,第二天一觉醒来,入眼却是萧容的那张脸,惊得赵无忧骇然坐起身来。好在她出门在外没有脱衣服的习惯,习惯性的和衣而睡,可这一眼也是吓得不轻,脸色都白了少许。 素兮在旁边守着,如果不是萧容不许她惊动赵无忧,且没有过分的举动,她必定不会容忍萧容的恣意妄为。 赵无忧扭头便看到了在旁的素兮,心里微微松了少许,面上快速恢复了最初的淡然自若,“王爷怎么在此?”转而拍着自己的额头轻叹,“是下官睡太久了。” “听说昨儿夜里赵大人发了高烧?”萧容蹙眉望着她,“直到黎明时分才算褪却,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没人来报本王呢?” “不过是旧疾罢了,王爷又不是第一次知道。”赵无忧轻咳着,“下官马上起身,这就回京城去。” “听说京城里快要办喜事了。”萧容站起身来,走到桌案前倒了一杯水递给赵无忧。 赵无忧瞧了萧容一眼,恭敬的接在手中,“多谢王爷。” “你说本王现在回去,该送那千岁爷什么大礼才好?”萧容面露难色,“本王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这千岁府想必什么都不缺,本王送什么似乎都没太大的意义。” “就是因为什么都不缺,所以不管王爷送什么都无妨。”赵无忧抿一口杯中水,“左不过是一番心意罢了,千岁爷不会介意的。” 萧容斜睨她一眼,“赵大人似乎颇为了解九千岁的心思,连这一次来接本王都带着穆百里身边的亲信,而且相处得似乎也很融洽。” 赵无忧闻之一笑,“王爷难道不知,下官不管跟谁都会相处得很融洽吗?” 闻言,萧容微微哑然。 这倒是实话,赵无忧这人病怏怏的,靠近她的人总觉得她是个软包子,所以不会有太多防备。瞧着她这副样子,一个个都为她惋惜。 只有知道内情的人,才会明白这病秧子的肚子里,藏着多少算计。 萧容凝眸望着眼前的赵无忧,神情有些复杂,有种说不住的感觉,“赵大人收拾一下,启程吧!” “王爷!”赵无忧开了口,“能否容下官问一个问题呢?” 萧容转身看她,“赵大人想问什么?” 赵无忧掀了眼皮看她,“请恕下官无礼,下官只是想知道,如果这一次下官找不到王爷,没能把王爷的玩笑兜回来,王爷又当如何?还会回京吗?” 闻言,萧容一言不发的盯着她,半晌没有说话。 “放肆!”胡青冷斥。 萧容抬了手,示意胡青莫要置喙,只长长吐出一口气道,“本王若是不回京,赵大人又当如何?” “王爷终究是王爷,下官只是为人臣子,终究无法跟皇亲国戚相提并论,自然不会强人所难。”赵无忧轻叹道。 “赵大人,有时候人太聪明并不是件好事,太能干也不是件好事,小心天妒英才啊!”萧容意味深长的望着她,而后转身离去。 目送萧容离去的背影,素兮疾步上前取了外衣为赵无忧穿上,“公子,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天妒英才? “看样子我在齐攸王的心里,也算是个英才。”赵无忧自嘲般轻笑着,“素兮,这一次的兜兜转转,你觉得齐攸王这人怎样?” “不怎样!”素兮抿唇,转身取了玉带,“自以为是,刚愎自用。喜欢把人兜着圈的玩,早晚有一天也会把他自己玩得兜不回来。若是依着卑职的性子,可没公子这么好说话。这般把人当成猴耍,也不知心里存的什么坏主意。” 赵无忧忍俊不禁,“这齐攸王还真不是什么好人,连咱们素兮这样的好脾气也发了火。” “若不是他这般兜兜转转,公子这会应该早就回京了。”素兮起身,“公子,你的身子扛得住吗?” “含音的事儿怎样?”赵无忧轻咳两声,昨夜闹腾了一宿,今儿面色透着异样的苍白。好在她身边的人都习惯了,否则乍见她这般容色,怕是一个个都要吓着。 素兮道,“这就该问温故。” 赵无忧点点头,“把尸体带回去,然后——葬在京城外头,也算是对她有个交代吧!” “倒是公子仁慈。”素兮笑了笑,“也算是全了含音的心思,只可惜没能抓住杀她的凶手。” “早晚会抓住的。”赵无忧抬步出去,温故已经在外头候着。 因为赵无忧身子不适,是故萧容也没有再强求与赵无忧同车而行。赵无忧上了自己的马车,温故随即进入,面色微沉的坐在了一旁。 “有什么线索?”瞧着温故的样子,赵无忧隐约有了察觉。 温故点点头,“我在含音的掌心里,发现了一样东西,应该是她在临死前,意识到了危险所以随手从凶手身上抓来的。”他摊开掌心,是一根黑色的丝线,“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既然是含音手中的,自然是要交给你才好。” 赵无忧蹙眉,小心翼翼的接过,“这好像就是衣服上的抽丝吧!得带回去让云筝看看,她对这方面比较在行。” 对于这些针织女红,她还真的一点都不懂。 “死因跟素兮说的那样,是颈骨断裂,只不过我还有个异常的发现。这断骨的手法跟江湖人不一样,我行走江湖多年,不可能看走眼。就拿医术来说,我也能道出个所以然来,所以你可以相信我的话,单从这手法来看,恐怕是个行伍之人。”温故可不是在开玩笑。 “你说什么?”赵无忧陡然眯起危险的眸子,“军中有人?” 温故点点头,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如果真的是军中出了问题,那这问题只能有三方面,一则御林军,二则尚书府,三则齐攸王。来的时候没见着有人动含音,可见尚书府和御林军应该不成问题,否则不会留着含音这样的隐患与咱们随行。” “那么剩下的,便只有齐攸王方面。如果问题真的出在齐攸王身上,你便要万分当心。也不知为什么,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第一眼见着齐攸王便总有不安的感觉,惶惶不安。” 赵无忧望着他,“心里藏的事儿太多了,难免会惶惶不安。” 温故一愣,低笑一声垂了眼皮,“不把我的肚子里的东西都掏出来,你终是无法完全信任我。” “人心隔肚皮,你不也是因为无法信任而藏着掖着吗?”赵无忧反唇相讥,不管什么时候,都保持了最初的冷静与精神。 闻言,温故长叹一声,“我知道,你在怀疑是我放水。在黎阳城的时候,含音受了伤,那刀口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不是剑伤而是弯刀。在中原在大邺很少有人会使用这么奇怪的兵器,所以你便怀疑上了同样来自北疆的我。你怀疑那天夜里的黑衣人和赵无极,是我故意放走的。” “我可没这么说。”赵无忧揉着眉心。 “可你是这样想的。”温故盯着她。 赵无忧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她只是耐人寻味的笑了一声。面上,依旧是淡然自若的苍白。 温故觉得自己快要被她逼疯了,这丫头一肚子的坏水,脑子里都是算计,你一不留神就上了她的套。温故觉得很无奈,极为无奈,在赵无忧跟前实在扛不住。 “罢了罢了!”温故捂着脸深呼吸,良久才抬头望着好整以暇,等着他继续道来的赵无忧。瞧着赵无忧那双仿若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温故觉得自己终究是无法抵抗的,“那天夜里的黑衣人,很可能出自鬼宫。” 赵无忧眉头陡扬,“鬼宫?”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不要忘记把本站加入书签哦! 第172章 这不是病,是蛊 &bp;&bp;&bp;&bp;“很抱歉,有些东西现在不能直白的告诉你,但我说过我对你绝无恶意,你可以完全信赖我。”温故有些着急,“鬼宫的事情,我们找个时间好好谈谈。” &bp;&bp;&bp;&bp;“好!”赵无忧冷着脸应了下来。 &bp;&bp;&bp;&bp;现在的确不是说话的时候,这马车外头虽然有素兮和陆国安随行,却也难保不会打盹的时候。若有只言片语的泄露,只怕祸患无穷。 &bp;&bp;&bp;&bp;等回到听风楼再说不迟! &bp;&bp;&bp;&bp;赵无忧按捺了下来,靠在车壁处歇息,温故只是静静的陪着她。着她阖眼歇着,身上盖着薄毯,有那么一瞬间的走神。 &bp;&bp;&bp;&bp;休憩的赵无忧也不忘紧蹙眉头,长长的羽睫半垂着,风微微撩动车窗帘子,将外头的微光打了进来,在她脸上映着斑驳的剪影。 &bp;&bp;&bp;&bp;蓦地,赵无忧突然睁开眼睛睃了温故一眼,“为何这般盯着我?” &bp;&bp;&bp;&bp;温故已来不及收回视线,与赵无忧的视线当即撞在了一处。心下一窒,他骇然别开视线,显得有些慌乱,更多的是一种手足无措。 &bp;&bp;&bp;&bp;那一刻,赵无忧突然在温故的身上,寻到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生涩。 &bp;&bp;&bp;&bp;“你——在什么?”赵无忧淡淡的问,缓缓坐直身子。 &bp;&bp;&bp;&bp;温故低头笑得尴尬,“没有,只不过突然走了神。” &bp;&bp;&bp;&bp;赵无忧想了想,“你该不会把我当成了慕容吧?” &bp;&bp;&bp;&bp;温故骇然心惊,“没有,你是你,她是她,岂能混为一谈。我纵然思她念她,亦不会蠢钝到这种自欺欺人的地步。” &bp;&bp;&bp;&bp; &bp;&bp;&bp;&bp;见他如此紧张,赵无忧蔑笑两声,“你这么紧张作甚?不就是问你个玩笑吗?” &bp;&bp;&bp;&bp;“恩,玩笑,玩笑。”温故低语呢喃。 &bp;&bp;&bp;&bp;“我的蝴蝶蛊是从慕容身上得来的,那么——是不是等蝴蝶蛊长开了,我便会越来越像她?”赵无忧打着趣儿。 &bp;&bp;&bp;&bp;“不会!”温故很肯定的摇头,“蝴蝶蛊在你体内新生,那便是属于你一人的,与她应当没有多少关系。你还是你,她还是她。” &bp;&bp;&bp;&bp;赵无忧若有所思的盯着他,“当真?” &bp;&bp;&bp;&bp;“是!”温故几乎没有犹豫。 &bp;&bp;&bp;&bp;听得这话,赵无忧如释重负,“慕容——很漂亮。” &bp;&bp;&bp;&bp;温故当即笑了,有着少年人的生涩与腼腆,“是,真的很漂亮。不管隔了多少年,她在我心里从未变过,始终是最初的模样。” &bp;&bp;&bp;&bp;“爱一个人可不可以一辈子都不变?”赵无忧低低的开口。 &bp;&bp;&bp;&bp;“会!”温故含笑望着她,蓦地又顿了顿,“你以后不要再蹙眉。” &bp;&bp;&bp;&bp;赵无忧一愣,“什么?” &bp;&bp;&bp;&bp;“你跟她一样,特别喜欢蹙眉。”温故轻叹,“心思太细,为人太聪明,也未见得是件好事。” &bp;&bp;&bp;&bp;赵无忧凝眉不语。 &bp;&bp;&bp;&bp;过了晌午,开始下起雨来,这淅淅沥沥的雨让前行变得困难起来。马车在泥泞中行走,越发颠簸南行。赵无忧的身子本就不适,被这马车颠簸得,面色愈发惨白。听着马车外头嘈杂的雨声,赵无忧没来由的一阵心中烦躁。 &bp;&bp;&bp;&bp;蓦地,马车停了下来。 &bp;&bp;&bp;&bp;“怎么回事?”赵无忧喘着粗气问。 &bp;&bp;&bp;&bp;外头传来胡青的声音,“赵大人,王爷觉得雨下太大,过山道不方便,是以就地安营扎寨,等着雨停了再走。” &bp;&bp;&bp;&bp;赵无忧凝眉掀开了车帘,“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若然下个十天半月的,真当要在这里待十天半月吗?”她瞧了一眼天色,“趁着天还没黑,冒雨赶路有何不可?等天暗了再歇也不迟。” &bp;&bp;&bp;&bp;不远处,齐攸王已经下了马车,随从急忙将伞撑在他头顶。 &bp;&bp;&bp;&bp;萧容朝着这头走来,最后容色微冷的站在赵无忧跟前。 &bp;&bp;&bp;&bp;胡青道,“王爷身上有伤,每次下雨便疼痛难忍,是以无法赶路。” &bp;&bp;&bp;&bp;闻言,赵无忧蹙眉打量着眼前的萧容,由着素兮搀着自己下了马车,“既然如此,那便依了王爷。陆千户,吩咐下去,就地安营扎寨暂且留宿。” &bp;&bp;&bp;&bp;陆国安俯首,而后微微侧脸瞧了素兮一眼,素兮给了他一个眼神,陆国安到了嘴边的话又给生生咽下去。样子有话,得待会才能说。 &bp;&bp;&bp;&bp;这才走了多久,就停下来,一个个都摸不着头脑。若说是因为下雨,可这雨又不是大雨瓢泼。最后听得是王爷身子不适,便也没人敢多说什么。 &bp;&bp;&bp;&bp;赵无忧走进了自己的帐子,听得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脸色不是太好,一张脸黑沉下来,只见冰冷。 &bp;&bp;&bp;&bp;“赵大人!”陆国安进得帐子,朝着赵无忧毕恭毕敬的行礼,“卑职有话要说。” &bp;&bp;&bp;&bp;“说!”赵无忧单手扶额,坐在桌边阖上眼眸。 &bp;&bp;&bp;&bp;陆国安深吸一口气,“赵大人,如果这雨不停,是不是就不回京了?” &bp;&bp;&bp;&bp;“谁说的?”赵无忧抬头了他一眼,“只不过王爷身子不适,不适合现在就走罢了!京城,岂能不回去。”说到这儿,她微微黯淡了眉眼,感觉已经出来很久了。 &bp;&bp;&bp;&bp;“可是赵大人,若然耽搁下去,只怕——”陆国安俯首作揖,“怕是要赶不上千岁爷的婚礼了。” &bp;&bp;&bp;&bp;瞳仁骤然一缩,赵无忧的眉头骇然凝起。 &bp;&bp;&bp;&bp;下一刻,素兮快速瞪了陆国安一眼,示意他莫要继续说下去。 &bp;&bp;&bp;&bp;可即便陆国安不说,事实还是摆在了眼前。赵无忧不是没有担心过这件事,可现在齐攸王不愿继续赶路,她又不能硬拽着人家走。萧容的样子,约莫是不想去赶什么婚礼的。 &bp;&bp;&bp;&bp;赵无忧不知道萧容到底存了什么心思,可她知道自己有多着急,她也想回去,奈何回不去。穆百里放个陆国安在她身边,一则是为了保护,二则就是想让她时时刻刻都念着,然后盯着她尽快回京。 &bp;&bp;&bp;&bp;原本赵无忧都已经算好了时间,答应了萧容的三日之期,然后加上回程的时间,刚好能在他婚礼那一日赶回去。可现在呢? &bp;&bp;&bp;&bp;如果萧容执意不肯启程,那她——当真要赶不及了。 &bp;&bp;&bp;&bp;素兮心翼翼的递了一杯水,“公子别着急,估计这齐攸王真的是身子不适,当日公子不是已经到他的伤口了吗?想来这伤也是事实呢!” &bp;&bp;&bp;&bp;赵无忧捏紧了手中杯盏,默不作声的模样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悬了一颗心。一个个都担心赵无忧着急过头,这身子怕是要扛不住的。 &bp;&bp;&bp;&bp;“你别着急,总归是有法子的。”温故担虑的望着她,“你自己的身子也不大好,歇着便歇着吧,那穆百里要成亲那是他的事儿,你还是得顾着自己的身子才好。” &bp;&bp;&bp;&bp;“你!”陆国安狠狠剜了温故一眼,这老头怎么说话呢? &bp;&bp;&bp;&bp;赵无忧放下手中杯盏,“素兮,你过来。” &bp;&bp;&bp;&bp;素兮快上前,赵无忧便伏在她耳畔低语了一阵,“记住了吗?” &bp;&bp;&bp;&bp;“记住了!”素兮点头。 &bp;&bp;&bp;&bp;“马上去办!”赵无忧笑得凉凉的。 &bp;&bp;&bp;&bp;素兮俯首,“卑职明白!” &bp;&bp;&bp;&bp;语罢,素兮疾步离开。 &bp;&bp;&bp;&bp;“这是——”温故愣了半晌,而后狐疑的望着眼前的赵无忧。还以为这丫头会急得不行,到时候得跟齐攸王杠上,毕竟她自身的分量也不轻,若然真的闹起来,齐攸王也得让她三分。可就目前来,温故似乎低估了赵无忧的承受能力。 &bp;&bp;&bp;&bp;瞧瞧,眼前的赵无忧哪有半点焦灼,仍是最初的淡然自若。不管做什么事,都尽求胸有成竹,不慌不乱。这样的女子,年纪轻轻的便得学会老谋深算,应该会很累吧! &bp;&bp;&bp;&bp;温故并不觉得庆幸,反而有些眸色晦暗。 &bp;&bp;&bp;&bp;她太辛苦,太累,这些本不该是她这个年纪该承受的东西。 &bp;&bp;&bp;&bp;“赵大人这是何意?”陆国安不明所以。 &bp;&bp;&bp;&bp;“你们家千岁爷没有告诉你,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的道理?”赵无忧意味深长的开口。 &bp;&bp;&bp;&bp;陆国安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不太明白赵无忧让素兮去做什么?瞧素兮那一脸欣喜的表情,约莫不是什么好事。这赵无忧心思城府惯来深,陆国安饶是有两个脑袋也猜不透她心里所想。 &bp;&bp;&bp;&bp;罢了,还是别猜了,得到时候猜来猜去反倒证明自己的脑子追不上步子。 &bp;&bp;&bp;&bp;“温故,我们走!”赵无忧抬步往外走,“既然王爷身子不适,你身为随军大夫,岂能袖手旁观。否则来日回了京城,旁人说起来,皇上还要怪我的不是。” &bp;&bp;&bp;&bp;“是!”温故紧随其后。 &bp;&bp;&bp;&bp;陆国安一愣,“赵大人,那卑职做什么?” &bp;&bp;&bp;&bp;赵无忧回头瞧了他一眼,挽唇笑道,“你随意。” &bp;&bp;&bp;&bp;额…… &bp;&bp;&bp;&bp;直到赵无忧离开,陆国安都没能回过神来,这随意又是什么意思?无奈的轻叹一声,咱还是赶紧回去跟着千岁爷吧,那才叫默契。在赵大人这儿,纯粹是靠猜!关键是他又不是素兮,跟着赵无忧那么多年,能猜得出来赵无忧心里在想什么。 &bp;&bp;&bp;&bp;他陆国安是跟着千岁爷的,哪里猜得出赵大人心里想什么?若然能猜得到,昔日千岁爷也不会这般头疼了!他竟有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慨,握紧手中的佩剑,陆国安站在帐子门口,无奈的蹙眉望着淅淅沥沥的雨幕。 &bp;&bp;&bp;&bp;赵无忧带着温故去了齐攸王的营帐,只不过胡青不许任何人进去,只放了赵无忧一人。 &bp;&bp;&bp;&bp;“在外头等着!”赵无忧道。 &bp;&bp;&bp;&bp;温故撑伞颔首,“是!” &bp;&bp;&bp;&bp;深吸一口气,赵无忧进了帐子。 &bp;&bp;&bp;&bp;这齐攸王的帐子倒也温暖,赵无忧拢了拢衣襟,轻咳两声朝着靠在床榻上的齐攸王走去。近至床前,赵无忧毕恭毕敬的行礼,“王爷可有好些?” &bp;&bp;&bp;&bp;萧容掀了眼皮,懒懒的应了一声,“嗯!” &bp;&bp;&bp;&bp;然后,便没了下文。 &bp;&bp;&bp;&bp;赵无忧直起身子,落落大方的坐在床边凳子上,“下官听说王爷的旧疾由来已久,想来已经病灶入骨,若不及时诊治,恐延误病情。” &bp;&bp;&bp;&bp;闻言,萧容轻咳两声,放下手中的黄卷扭头审视着赵无忧,“赵大人这话,可有深意?” &bp;&bp;&bp;&bp;“回王爷的话,并无深意,只是下官觉得王爷既然身子不适,就该好好诊治。”赵无忧笑道,“下官身边有一人,深谙歧黄之术,想来可以为王爷好好一。若是能治好,那便是最好,若然不能也只能说是试一试。” &bp;&bp;&bp;&bp;萧容嗤笑,伸手抚上自己的胸口,“知道这是什么伤吗?” &bp;&bp;&bp;&bp;“下官听父亲提过,此乃箭伤。昔年王爷出征在外,对敌冲锋之时不慎被敌军的暗箭所伤。”赵无忧敛眸,面露尊崇,“箭上有毒,是以伤势难以痊愈,王爷的病根便是这样落下的。” &bp;&bp;&bp;&bp;“你倒是知道得清楚。”萧容长长吐出一口气,似乎想起了昔年那些刀光血影的日子,想起了当年的那一箭。他细细的想着,一箭贯穿了胸口,当时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呢? &bp;&bp;&bp;&bp;时隔十多年,连记忆都有些模糊了。他抬手揉着眉心,仿佛有些懊恼,又有些无奈。 &bp;&bp;&bp;&bp;“王爷,让——” &bp;&bp;&bp;&bp;还不待赵无忧开口,萧容抬手,“不必,本王这伤是好不了的。” &bp;&bp;&bp;&bp;“王爷还没试过,怎知治不好呢?”赵无忧眸色微沉,“凡事都是事在人为,总归天无绝人之路。” &bp;&bp;&bp;&bp;“本王的身子,自己知道。”萧容凝眉望着她,“赵大人为何执意要治好本王?” &bp;&bp;&bp;&bp;赵无忧捋直了衣袖,淡淡然道,“王爷终究是皇上的手足,是皇亲贵胄,下官见着王爷也要行君臣之礼。是故下官对王爷并无恶意,只希望王爷能身康体健的回到京城,到时候皇上也会很高兴。能让皇上高兴,那便是当臣子的,最大的荣耀。” &bp;&bp;&bp;&bp;“本王险些就要相信,赵大人的巧舌如簧了。”萧容笑了笑。 &bp;&bp;&bp;&bp;赵无忧也跟着轻笑,“王爷真爱开玩笑。” &bp;&bp;&bp;&bp;萧容重拾黄卷,随手翻了两页。 &bp;&bp;&bp;&bp;“王爷伤得厉害,拖了这么多年,想来也试过很多法子。既然都已经试过那么多的法子了,想必也不差这一次吧!”赵无忧娇眉微蹙。 &bp;&bp;&bp;&bp;便是这一蹙眉,让萧容眼底的光泛起了微恙的神色。他瞧着她,眼神里有着赵无忧不懂的东西。 &bp;&bp;&bp;&bp;赵无忧不懂,那到底是什么?虽然是一闪即逝,他快速挪开了视线,可在赵无忧的心里却好似一石激起千层浪。她很好奇在齐攸王的心里,到底存了什么样的故事,能让一人的情绪突然间跌宕起伏。 &bp;&bp;&bp;&bp;“本王说不必就不必!”萧容仿佛动了气,“胡——” &bp;&bp;&bp;&bp;还不等萧容开口喊人,赵无忧便站起了身来,“王爷本就不愿见我,否则依着王爷纵横沙场的性子,是不可能端着一本野史到现在的。王爷明说便是,是下官唐突了。” &bp;&bp;&bp;&bp;他一愣,好像生气的不是他,而是她。 &bp;&bp;&bp;&bp;有那么一瞬,萧容心下一窒,骤然伸手拽住了赵无忧的手腕。 &bp;&bp;&bp;&bp;他终究是武将,下手自然是猝不及防的,惊得赵无忧骇然一惊,等回过神来之时发现手腕已被他捏住。赵无忧冷了脸,当即甩开了萧容的手,“王爷有话好好说,这是要作甚?” &bp;&bp;&bp;&bp;萧容倒也没这个意思,只是突然有话没说出来,当下情急便伸手去抓她,谁知正巧捏着她的一截皓腕。掌心的温热触碰到属于她的冰凉,也将萧容吓了一跳。 &bp;&bp;&bp;&bp;她的性子偏冷,没想到身上也是冷的,宛若冰雕的人儿。 &bp;&bp;&bp;&bp;这么一来,倒是萧容有些尴尬,虽说是历经百战的武将出身,可这种时候倒也有些失了方寸。深吸一口气,萧容极力保持镇定,尽量避开赵无忧的视线,佯装若无其事道,“赵大人是真心要为本王病?” &bp;&bp;&bp;&bp;“王爷不会以为,下官存有私心吧?”赵无忧敛眸,“实不相瞒,王爷的病能有所好转,下官就能快点回到京城。这荒郊野地的,长途跋涉,下官实在是受够了颠簸之苦,撑不下去了。” &bp;&bp;&bp;&bp;这话倒也是事实,她的身体着实是吃不消了,这是所有人有目共睹之事。 &bp;&bp;&bp;&bp;萧容蹙眉望着她,“赵大人——” &bp;&bp;&bp;&bp;“王爷还要说什么?若王爷实在不愿,下官也不愿强人所难。王爷好好休息,下官告退。”赵无忧转身欲走。 &bp;&bp;&bp;&bp;“好!”萧容松了口,将手边的野史随意丢在案头。 &bp;&bp;&bp;&bp;“谢王爷!”赵无忧朝着外头道,“温故,进来。” &bp;&bp;&bp;&bp;胡青一愣,王爷怎么答应了呢? &bp;&bp;&bp;&bp;温故拎着药箱就进了帐子,知道自己要治的是位王爷,是故温故得摆出卑微的姿态。这大邺自诩礼仪之邦,与他们北疆的皇族是不同的,温故必须心谨慎才好,得露了马脚。 &bp;&bp;&bp;&bp;“参见王爷!”温故行了礼。 &bp;&bp;&bp;&bp;萧容睨了温故一眼,倒也没觉得异样,毕竟早前也都到过,这温故是跟着赵无忧的。淡淡道一句,“起来吧!”而后便收回了视线。 &bp;&bp;&bp;&bp;温故起身,用眼角的余光扫了赵无忧一眼,见着赵无忧垂眸不语,便心翼翼的上前将脉枕取出,“王爷,请!” &bp;&bp;&bp;&bp;闻言,萧容面无表情的伸了手。 &bp;&bp;&bp;&bp;温故的指尖轻轻的摁住了萧容的腕脉,神色微沉的探着脉。 &bp;&bp;&bp;&bp;赵无忧在旁守着,事实上她进来只是试一试罢了,还真没打算萧容会真的松口。不过现在倒是极好的,萧容竟然答应让温故替他病。她心里头盘算着,即便温故不能治好萧容,只要能暂缓病情也是极好的。她实在是归心似箭,一刻都不愿在此耽搁。 &bp;&bp;&bp;&bp;室内突然安静下来,只听得三人的呼吸声在微微流转。 &bp;&bp;&bp;&bp;良久,温故才将指尖从萧容的腕上挪开,神情有些凝重,“王爷这伤乃是陈年旧伤,火毒入骨,要想快速痊愈是不太可能的,只能缓缓而治。” &bp;&bp;&bp;&bp;赵无忧瞧着萧容脸上的平静之色,想来这些话,有不少大夫说过。深吸一口气,赵无忧便道,“所谓的缓缓而治,可有确切的法子?” &bp;&bp;&bp;&bp;“王爷可否让我瞧一瞧伤口?”温故俯首行礼。 &bp;&bp;&bp;&bp;萧容了赵无忧一眼,略显不耐烦的解开了衣襟。 &bp;&bp;&bp;&bp;温故靠近,盯着伤口了很久,这近距离的观察,让他眼底的微光瞬时如同剑花崩裂,却又在直起身来的那一瞬敛尽锋芒。 &bp;&bp;&bp;&bp;“果然与我想的一样。”温故将脉枕收回药箱,“王爷放心便是,我这厢暂时拟个方子能遏制伤口的溃烂,然后再好好想一想,该如何能拔除火毒。这十数年的旧伤反复,实在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治好的。这期间还望王爷能修身养性,尽量饮食清淡。” &bp;&bp;&bp;&bp;这话说得,连赵无忧都微微凝了眉头。 &bp;&bp;&bp;&bp;修身养性——赵无忧敛眸道,“温故,那这——” &bp;&bp;&bp;&bp;“公子放心便是,我这厢有个治标的方子,待会就让人把药煎了送来,等王爷服下便能暂止疼痛,让王爷能舒坦一些。”温故轻叹一声,“这火毒发作最是恼人,身上如烈火焚烧,筋骨寸寸挫裂,实在不是常人能忍耐的。” &bp;&bp;&bp;&bp;“那你快去煎药!”赵无忧道。 &bp;&bp;&bp;&bp;温故行了礼,走出了帐子。 &bp;&bp;&bp;&bp;“你这大夫上去好像有几分本事。”萧容已经拢了衣襟。 &bp;&bp;&bp;&bp;赵无忧笑了笑,“若无本事,也不必留着。” &bp;&bp;&bp;&bp;萧容不语。 &bp;&bp;&bp;&bp;“王爷好好歇着,下官去盯着。”赵无忧俯身作揖。 &bp;&bp;&bp;&bp;“赵大人。”萧容突然问,“听说丞相夫人还在云安寺,始终未归?” &bp;&bp;&bp;&bp;赵无忧一愣,俄而笑道,“家母一心向佛,已经不管红尘俗世,是故不归相府也是理所当然。有佛祖庇佑,与佛同往,想来才是人间正道。” &bp;&bp;&bp;&bp;萧容嗤笑,“扯淡。这时间若真有这些神神鬼鬼,那些战死沙场之人,岂非人人都要回来找本王算账?本王自是不信这些,怎的赵大人这般聪慧之人,竟也相信这些无稽之谈?” &bp;&bp;&bp;&bp;“王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赵无忧笑得温和,眼睛里却透着一丝凉意,“正所谓天道轮回终有数,这世上的轮回之事,因果之缘还少吗?下官才疏学浅,参不透这佛理自然得抱着敬畏之心。” &bp;&bp;&bp;&bp;“赵大人真客气。”萧容笑着说,可不知道为什么,听得赵无忧这清冽之音,平生第一次有种想掐死人的冲动。约莫是她这人太聪慧,以至于招致他的手痒难耐。 &bp;&bp;&bp;&bp;太过聪明的人,终究是个祸害。 &bp;&bp;&bp;&bp;赵无忧总是有这种莫名其妙激怒人的本事,可偏偏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这般温恭谦卑不失礼数,谁都拿她没办法,毕竟她的话语之间的确没有半点错漏之处。 &bp;&bp;&bp;&bp;说的话,也是句句在理。 &bp;&bp;&bp;&bp;“下官告退!”赵无忧含笑行了礼,这才退了出去。 &bp;&bp;&bp;&bp;见着赵无忧离去,胡青快速进了门,“王爷?”却见萧容正抬手揉着眉心,一副极度烦躁的模样,当下微微愣住,“王爷这是怎么了?另外,王爷为何会应允赵大人身边的人,为王爷诊治?若是教人出端倪,岂非会出大事?” &bp;&bp;&bp;&bp;萧容放下手,眯起眸子长长吐出一口气,“权当是鬼迷了心窍吧!” &bp;&bp;&bp;&bp;胡青一怔,“王爷?” &bp;&bp;&bp;&bp;“打从本王第一眼见到她,便有种莫名的感觉。而后朝堂相遇,虽是匆匆却——”萧容微微僵直了身子,“罢了,说了你也不懂。” &bp;&bp;&bp;&bp;胡青的确不太明白,这里头到底出了什么事。 &bp;&bp;&bp;&bp;“只不过王爷,若然有人探出来王爷的病,恐怕——”胡青担虑。 &bp;&bp;&bp;&bp;萧容眸色微沉,“那本王正好可以清楚,这赵无忧有多大的本事。”纵然赵无忧知道,又能怎样?难不成赵无忧还能背着赵嵩与他对着干?赵无忧就算有这个胆,却也没有这样的势力,赵家终究是赵嵩做主,赵无忧还得靠边站。 &bp;&bp;&bp;&bp;胡青心里还是有些担虑,毕竟这可不是什么事,若然出点差错是要出大乱子的。 &bp;&bp;&bp;&bp;殊不知这赵无忧出了帐子,便知道这身后有点不干净。她也不着急去找温故,而是直接回了自己的帐子。外头还下着雨,可是有东厂的人守着,谁敢靠近她的帐子半步? &bp;&bp;&bp;&bp;陆国安凝眉望着赵无忧,“大人,怎么了?” &bp;&bp;&bp;&bp;“素兮还没回来?”赵无忧问。 &bp;&bp;&bp;&bp;陆国安点头,“还没有。” &bp;&bp;&bp;&bp;赵无忧敛眸坐下,陆国安忙不迭给倒上一杯水,“大人,王爷真的病了?” &bp;&bp;&bp;&bp;“若是没病,他留在黎阳城作甚?终归是真的病了才会留下。”总不能说,连她爹都瞧不出来这齐攸王有没有毛病吧!这话有些打脸,不适合赵无忧开口。 &bp;&bp;&bp;&bp;陆国安颔首,心里却打鼓,这齐攸王又不是第一回见着,那模样像是有病的吗?躺在床上都不觉得是个病人,估摸着里头有什么事儿。赵大人的脸色,约莫是吃了不少火气。 &bp;&bp;&bp;&bp;想了想,陆国安便安安分分的站在一旁,不敢再吭声。 &bp;&bp;&bp;&bp;过了良久,素兮才算转回,身上都是湿漉漉的,可见方才是“出去”了一趟,“公子,业已办妥。” &bp;&bp;&bp;&bp;“恩!”赵无忧低低的应了一声,“如此一来,这齐攸王明儿不走也得走。” &bp;&bp;&bp;&bp;“你们这是——”陆国安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主仆二人到底在玩什么名堂?他听着怎么觉得怪怪的?实在是瞧不出其中关窍。 &bp;&bp;&bp;&bp;主仆二人也就笑笑不说话,着陆国安那一脸期待的神情渐渐从脸上褪去,然后一脸怨念的着这二人略显得意的神情。 &bp;&bp;&bp;&bp;陆国安无奈,这主仆二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bp;&bp;&bp;&bp;温故煎了药,但胡青不许温故靠近帐子,药便经由胡青送进去。至于这齐攸王吃没吃药,温故便不得而知了。见着胡青将空碗递出来,温故也只能讪讪的接过,报之一笑。 &bp;&bp;&bp;&bp;做完这些事,温故冒雨回了赵无忧的营帐。 &bp;&bp;&bp;&bp;“如何?”赵无忧问。 &bp;&bp;&bp;&bp;温故一声叹,掸去身上的水珠子,“谁知道他喝了没有?反正药是送到了,我也算是尽了一份心。”语罢,他坐到赵无忧身边,倒了一杯水喝着,“对了,我瞧着他这病是有些年头了,如今的确是发了病,我那些药只是止疼只能暂缓,还差几味药,估计得去附近的村落里问问才好。” &bp;&bp;&bp;&bp;“你写出来!”赵无忧睨了他一眼,二人的视线微微碰撞,“陆千户,到时候烦劳你妥善处置,找个可信的人,务必做到万无一失。王爷早些舒坦,咱们早些回京。” &bp;&bp;&bp;&bp;“是!”陆国安行礼,等着温故把药名写出来,便收入了袖中,“卑职马上让人去办!” &bp;&bp;&bp;&bp;眼见着陆国安出去,素兮俯首退到门口守着,赵无忧这才道,“戏演完了,该说实话了吧!” &bp;&bp;&bp;&bp;温故面色微沉,“那我不得不问一句,你可信我?” &bp;&bp;&bp;&bp;“你说说。”赵无忧也不直接回答。 &bp;&bp;&bp;&bp;“齐攸王身上的伤你也都过,有何感想?”温故意味深长。 &bp;&bp;&bp;&bp;赵无忧抿一口水,“你自己说的,火毒入骨,应该是毒伤吧!” &bp;&bp;&bp;&bp;“没错。”温故长长吐出一口气,起身时面色微沉,脸色黑到了极点,“那不但是毒伤,还是剧毒。这种毒能与人同生死,不会立刻致命,但能逐渐的溃烂,活生生的把人折磨致死。” &bp;&bp;&bp;&bp;“世间还有这样诡异的毒?”赵无忧猛然一怔,“你的意思是——蛊毒?” &bp;&bp;&bp;&bp;温故点点头,回眸别有深意的望着赵无忧,“据我所知,这并不是寻常的蛊毒,如今整个北疆都不可能有这种蛊毒。甚至于很多少年人都不知道,世间曾经存在过这种东西。” &bp;&bp;&bp;&bp;赵无忧放下手中杯盏,“该不会又跟你们巫族有关吧?”猛然间,赵无忧想起了此前的一些话,面色渐渐暗沉下来,“我听父亲提起过,昔年齐攸王曾经出战边疆,此后便身负重伤而归,回来之后性情大变。” &bp;&bp;&bp;&bp;长长吐出一口气,赵无忧觉得脑仁疼,略带倦怠的揉着眉心,“该不会这么巧,你们巫族的覆灭和你们皇族的覆灭,都算在我大邺王爷的头上吧?” &bp;&bp;&bp;&bp;温故冷笑两声,“昔年大邺,荒澜,大殷与提兰国毗邻交好,毕竟有些国家比较,根本引不起你们这些大朝的**,所以被忽略无视。可是后来事情突然变了,我们巫族出现了叛徒!” &bp;&bp;&bp;&bp;赵无忧眉睫陡扬,“所以穆百里发了狠的追杀你,可——” &bp;&bp;&bp;&bp;“叛徒的出现,直接导致了巫族遵守了千百年的秘密被泄露。那些蜂拥而至的贪婪之人,让鲜血洒满了大漠。无止休的屠戮,刀光血影,铁骑兵戈,将我们的家园踩踏得粉碎。老弱妇孺,无人幸存。”温故眼底的痛是显而易见的,当年的厮杀历历在目。 &bp;&bp;&bp;&bp;眼见着自己的族人们被砍杀在铁蹄之下,是怎样的痛彻心扉。老的,少的,嘶喊声奔跑声乱成一团。没人逃得出那片火海。 &bp;&bp;&bp;&bp;温故的耳畔至今还能回响着,火海中族人们歇斯底里的哀嚎。 &bp;&bp;&bp;&bp;赵无忧凝眉,若温故不是叛徒,那叛徒到底是谁? 第173章 给赵大人牵红线 &bp;&bp;&bp;&bp;事实上,连温故都不太清楚,到底谁是叛徒。纵观事情的始末,连温故都怀疑,自己是最有嫌疑的人。 &bp;&bp;&bp;&bp;不对,除了他还有一个人也是最有嫌疑的。 &bp;&bp;&bp;&bp;那便是慕容。 &bp;&bp;&bp;&bp;毕竟在巫族之内,唯一具备威胁力的异族便是慕容。可没有人会怀疑慕容,因为蝴蝶蛊在她身上,若她想要占为己有也不必大兴兵戈,这无疑是在作茧自缚。 &bp;&bp;&bp;&bp;是故最后的嫌疑人,还是温故。 &bp;&bp;&bp;&bp;温故无奈的望着赵无忧,“你相信我是叛徒吗?” &bp;&bp;&bp;&bp;“你是不是叛徒,跟我相不相信你其实没有半点关系,你不必在我这里找安慰。”赵无忧笑得凉薄,“温故,你若无愧于心,何必耿耿于怀。若你是清白的那就说明穆百里追错了方向,或者是——你们都被人设计了。你当了替罪羔羊,而真正的叛徒却逍遥法外。” &bp;&bp;&bp;&bp;温故凝眉,“你想说什么?” &bp;&bp;&bp;&bp;“我不想说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句话,与其在这里想着谁是叛徒,还不如好好的活下去。就算你抓住了叛徒你又能怎样呢?杀了他,你的族人就会活过来?还是说,杀了他能回到过去,能让你推翻所有的既定事实呢?”赵无忧负手而立,“既然都不能,何必执念,反倒把自己困在一个死胡同里出不来。” &bp;&bp;&bp;&bp;“人该往前,而不是频频回顾,一直去追想着那些回不去的仇与恨。仇恨这东西最是磨人,不管你能不能报仇,代价都是你最重视的人或者物。你觉得值得吗?” &bp;&bp;&bp;&bp;一时间,温故也不知该说什么,良久才憋出一句话,“难道这仇就不报了吗?” &bp;&bp;&bp;&bp;“报仇?”赵无忧笑得讽刺,“你拿什么报仇?你自己都说了,荒澜,大邺,大殷。如今大殷覆灭,已经是大祁的天下,你上哪儿去找大殷的皇族算账?再者荒澜,你拿什么去报仇?在我大邺的境内,我岂能容你放肆?不管在哪,你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沧海一粟罢了,你还能怎样?” &bp;&bp;&bp;&bp;“温故,你想报仇是你的事儿,但如今京城内外都知道你在我的手底下做事,你得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别到时候连累我尚府为你收拾烂摊子。我能把你从东厂的人手里要过来,也能把你送回去。我并不是非救你不可,这所谓的蝴蝶蛊我也可以装作不闻不问,任由发展。” &bp;&bp;&bp;&bp; &bp;&bp;&bp;&bp;反正她从就做好了等死的准备,谁都不可能拿死亡威胁她,除非是她自己的意愿。 &bp;&bp;&bp;&bp;温故微微一愣,没想到赵无忧的口气突然变得这样强硬。他幡然醒过神来,低头间无奈轻笑,“没想到你会对权势这般痴恋。” &bp;&bp;&bp;&bp;“痴恋?”赵无忧凝眉想着,“这不叫痴恋,这叫身在其位谋其政。若我不愿痴恋,你觉得我的下场会怎样?我不是你们江湖人,能一走了之,从此山高海阔。我是朝廷中人,从一出生就没有选择的余地,现在更不可能。懂吗?” &bp;&bp;&bp;&bp;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赵无忧的脸色已经冷到了极点。这已经不是单纯的警告,若然温故犯了她的底线,她是真的会杀人的。 &bp;&bp;&bp;&bp;温故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望着反复无常的赵无忧。丞相府的生存环境,已经赵嵩从的教导,将她培养得不像是寻常女子这般单纯。温故很想知道,在她手握生杀的时候,是否还记得自己是个女儿身呢? &bp;&bp;&bp;&bp;见温故只是着自己,而没有开口说话,赵无忧背过身去,只留给他一个淡漠疏离的背影,“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我已经把话撂这儿,你愿意留下便留下,不愿留下我也不勉强。” &bp;&bp;&bp;&bp;温故敛眸,不愿留下不勉强?可能吗? &bp;&bp;&bp;&bp;在赵无忧这里,不为所用的只有死。 &bp;&bp;&bp;&bp;“你放心,我不会去报仇。”温故轻叹一声,“如今报仇已经不是我生命中的全部,我要做的只是守护好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所能珍惜的已经不多,何必再虚耗。” &bp;&bp;&bp;&bp;“你能想通自然是极好的。”赵无忧口吻沉冷,“回到听风楼,我希望你能把该吐的都吐干净。是真是假我自己会辨别,但我要的是你的这份忠诚。” &bp;&bp;&bp;&bp;“好!”温故点头应允,“到时候我会告诉你所有的真相,至于你信不信那便是你的自由。” &bp;&bp;&bp;&bp;语罢,温故抬步离开了帐子。 &bp;&bp;&bp;&bp;素兮面露犹豫,“公子?” &bp;&bp;&bp;&bp;“我想静一静。”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慌乱,赵无忧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是突然间觉得好像有些过分了。可温故跟自己无亲无故,为何会给她这样的感觉?跟温故说完狠话,自己心里也莫名的憋屈。 &bp;&bp;&bp;&bp;她想了想,是不是因为这些话曾出自父亲的口,谨而慎之的告诫过她? &bp;&bp;&bp;&bp;被人警告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bp;&bp;&bp;&bp;外头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赵无忧听得那雨声,只觉得内心烦躁,夜里躺在被窝里,瞧着放在枕边的骨笛,彻夜难眠。 &bp;&bp;&bp;&bp;雨声吵得人睡不着觉,可京城里没有下雨,穆百里也睡不着。星月当空,那清冷的月光落在身上,带着彻骨寒凉,如同她无温的手,透着丝丝寒意。 &bp;&bp;&bp;&bp;手中的玉笛在月光里散着莹润的光泽,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拂过精致的玉笛。一去数日,未曾见到她,总觉得不管做什么都心里空落落的,没有半点底气。 &bp;&bp;&bp;&bp;瞧着千岁府里满目的红绸,贴着大红喜字的宫灯,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穆百里便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bp;&bp;&bp;&bp;沈言从后头走来,毕恭毕敬的呈上鹰隼,“爷,来信了。” &bp;&bp;&bp;&bp;穆百里一愣,当即转身解下鹰隼上的信件。 &bp;&bp;&bp;&bp;然则穆百里并没有意料中的欢喜,而是黑沉着脸。沈言心想着,估摸着是赵大人回程有变,所以咱家爷才这般不高兴。可他也不敢多说,只能恭敬的退到一旁。 &bp;&bp;&bp;&bp;“齐攸王萧容。”穆百里顾自沉吟。 &bp;&bp;&bp;&bp;负手而立,眸色微沉。 &bp;&bp;&bp;&bp;“齐攸王府没有动静吗?”穆百里突然问。 &bp;&bp;&bp;&bp;沈言颔首,“没有!” &bp;&bp;&bp;&bp;“尚府呢?”穆百里又问。 &bp;&bp;&bp;&bp;沈言微微一愣,“赵大人不在,这尚府如今空置下来,自然也是安静的。” &bp;&bp;&bp;&bp;“也未尽然。”穆百里深吸一口气,“早前收了消息,说是齐攸王已踏上归程。可如今耽搁在半道上,又是以病之命,岂非怪哉?”这当中,怕是有齐攸王自己的打算。 &bp;&bp;&bp;&bp;穆百里虽然不知这齐攸王到底存了什么心思,但早作准备自然是没错的。 &bp;&bp;&bp;&bp;沈言行了礼,疾步离开。 &bp;&bp;&bp;&bp;负手而立,掌心紧握着那枚玉笛,穆百里思忖着,但凡尚府有少许动静,都足以说明赵无忧遇见了难处。更说明了一件事,那便是齐攸王本意不愿回京。 &bp;&bp;&bp;&bp;若然如此,只怕来日的形势会更加严峻。齐攸王这是存了心的,要拉拢赵家跟东厂对峙。 &bp;&bp;&bp;&bp;穆百里觉得有些头疼,略显无奈的凝了眉头,若然赵家跟东厂真当“开战”,赵无忧的处境怕是不好受。他的分量自然比不得赵嵩,父亲终归是父亲,他岂能相提并论。 &bp;&bp;&bp;&bp;思及此处,穆百里只得轻叹一声。 &bp;&bp;&bp;&bp;皓月清冷,终究无温凄寒。 &bp;&bp;&bp;&bp;过了许久,沈言疾步转回,当即行了礼,“爷!” &bp;&bp;&bp;&bp;“如何?”穆百里凉凉的开口,指尖轻柔的摸索着玉笛上的音孔,转身在栏杆处徐徐坐定。 &bp;&bp;&bp;&bp;沈言道,“赵大人的随婢云筝,出了尚府,暂时去向不明。咱们的人还在追查,估摸着是有动静了。爷,这到底出了何事?” &bp;&bp;&bp;&bp;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她归心似箭。” &bp;&bp;&bp;&bp;语罢,突然轻笑了一声,仿佛方才的阴霾皆以散去。浓墨重彩的脸上,微微晕开少许清亮之色,连眼睛里的光都变得柔和起来。 &bp;&bp;&bp;&bp;听得这话,沈言笑了笑,“赵大人也该回来了。” &bp;&bp;&bp;&bp;是该回来的,否则成日悬着心,还如何跟人争斗?这一门心思都落在她身上,实在累得慌。良久不曾握住她冰冰凉凉的柔荑,心里实在念得紧。 &bp;&bp;&bp;&bp;“只是——”沈言顿了顿,“爷,若是赵大人动起来了,那就意味着朝上有变。可咱们不能动,否则正好随了齐攸王的心思,他更不会现在转回。是故,若是赵大人动了心思,那咱就得按兵不动,最多是让人在背后撺掇撺掇,遂了赵大人的步子。” &bp;&bp;&bp;&bp;穆百里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如果东厂和赵家干上了,那就意味着开了战,齐攸王必定希望坐收渔人之利而远避战场。他想了想,如果赵无忧想回来,会用什么法子呢? &bp;&bp;&bp;&bp;这丫头的心思城府极深,让自己的丫鬟大半夜的出门,必定是去谁家送信了。 &bp;&bp;&bp;&bp;当然,云筝肯定不会给赵嵩送信,若是惊动了赵嵩,这事儿就不是赵无忧能控制的。赵嵩那老狐狸,岂是人人都能使唤得了的?便是亲生女儿,只怕也得存了二心。 &bp;&bp;&bp;&bp;“明日就知道了。”穆百里只觉得通体舒畅,转身回房。 &bp;&bp;&bp;&bp;这两日便是千岁府的婚礼,是故穆百里并未回千岁府,而是留在东厂。成亲之前,未婚男女是不可相见的,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是以穆百里也落得清静。 &bp;&bp;&bp;&bp;雪兰自从王少钧出事后,变得格外的安分守己。 &bp;&bp;&bp;&bp;穆百里无暇去顾及她的心思,毕竟很多时候他们的思路并不在一条线上,饶是说话也说不到一处。穆百里想了想,觉得这大概就是最真实的话不投机半句多! &bp;&bp;&bp;&bp;说不到一处,便无话可说。 &bp;&bp;&bp;&bp;案上的喜服还摆得整整齐齐,量体裁衣,精致的金丝银线蜀绣,果然是极好的。骨节分明的手轻轻的摁上这喜服,脑子里却是那一夜的盛世风华,唇角微微扬起迷人的弧度。 &bp;&bp;&bp;&bp;她,也该回来了。 &bp;&bp;&bp;&bp;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bp;&bp;&bp;&bp;赵无忧也想问,究竟是为谁风露立中宵?想来想去,似乎那个死太监的分量有些太重,重到让她有些迷失。她想着不能再这样下去,饶是欢喜也得有个度。若然超过这个度,有朝一日怕是要死在他手上。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死太监,终究是个祸水。 &bp;&bp;&bp;&bp;轻叹一声,赵无忧翻个身坐了起来。 &bp;&bp;&bp;&bp;素兮本来靠在旁边歇着,当即睁开眼睛,“公子怎么了?” &bp;&bp;&bp;&bp;“睡不踏实。”赵无忧不愿承认自己失眠。 &bp;&bp;&bp;&bp;“可是哪里不舒服?”素兮忙不迭去倒了一杯水。 &bp;&bp;&bp;&bp;外头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赵无忧切齿,“这雨还真是没完没了,真真岂有此理。” &bp;&bp;&bp;&bp;素兮微微一愣,扭头朝着被风微微吹起的窗帘望去,这雨又招公子生气了?想了想便忙着赔笑,“公子急着回京,咱们心里都知道。只不过那头不松口,咱也不能把人绑了带回去,否则皇上怪罪下来,公子亦是吃罪不起。” &bp;&bp;&bp;&bp;“若不是因为如此,我岂能在这里待着。”赵无忧揉着眉心,将杯盏递还素兮,捂着胸口低低的咳着。她大口的吸了两口气,面色微白的望着门口,“素兮,我想回去。” &bp;&bp;&bp;&bp;素兮颔首,“卑职明白,只是如今公子也是身不由己了。该做的,公子已经做了,剩下的就得公子这一局,能不能赌赢。若是输了,也只能听天由命吧!” &bp;&bp;&bp;&bp;“我不会输。”赵无忧话语凉薄,“人性本事贪婪,越是身居高,要的就会越来越多。我就不信他齐攸王是个清心寡欲之人,眼见着有人动了他的老巢还能安之若素的留在这里。” &bp;&bp;&bp;&bp;素兮敛眸,“但愿如此。” &bp;&bp;&bp;&bp;赵无忧轻咳着,面色忽青忽白得厉害。 &bp;&bp;&bp;&bp;“公子?”素兮担虑。 &bp;&bp;&bp;&bp;“我没事。”她喘着气,“除非是到了关键时候,否则我绝不吃药。素兮,你若真的为我好便帮我,但绝不能劝我。” &bp;&bp;&bp;&bp;素兮有些不明白,赵无忧这般坚持是为了什么?明明有药却不肯吃,一次次的煎熬着。她不是没见过赵无忧病发的痛苦,生生咳出血来,几乎只剩下半条命。 &bp;&bp;&bp;&bp;而现在,赵无忧似乎一直在挑战身体的极限。 &bp;&bp;&bp;&bp;“卑职明白!”素兮捏着她的腕脉,将体内的真气徐徐输入赵无忧的体内。离天明还有段时间,即便输出了内力也还有足够的时间休憩。再者外头还有个陆国安,所以素兮便也放下心来。 &bp;&bp;&bp;&bp;赵无忧靠在床上,瞧着素兮的脸由红润急转苍白,额头的薄汗渗出,足见倦怠之色。到了最后,素兮无力的靠在床柱处,瞧着赵无忧微微好转的脸色,如释重负的轻叹一声,“卑职尽力了。” &bp;&bp;&bp;&bp;“多谢。”赵无忧低语。 &bp;&bp;&bp;&bp;素兮摆了摆手,“这么矫情作甚?”继而打着趣儿道,“卑职发现,自从公子遇见了千岁爷,是越发的矫情了些。” &bp;&bp;&bp;&bp;“有、有吗?”赵无忧白了她一眼,“尽是胡说。” &bp;&bp;&bp;&bp;“公子取笑卑职与陆千户,就不许卑职挟私报复?”素兮轻叹一声。 &bp;&bp;&bp;&bp;赵无忧报之一笑,“你还会想念江湖吗?” &bp;&bp;&bp;&bp;“没什么可想的,毕竟也没什么可以眷恋。”素兮回眸望着她,“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得不到的时候心心念念,可后来只想抽身离去。难得我脱离了江湖,如今也算是极好的归宿。” &bp;&bp;&bp;&bp;“你可想过,有朝一日逢着命中的一人,过一过相夫教子的生活?”赵无忧问。 &bp;&bp;&bp;&bp;素兮嗤笑道,“我可过不了那样的日子,我这双手是用来握剑的,不是拿来洗手羹汤的。” &bp;&bp;&bp;&bp;“许是这世上会有人,为你洗手羹汤。”赵无忧笑了笑,“缘分二字,妙不可言。” &bp;&bp;&bp;&bp;“公子如今遇着了,便想着人人都能遇见真命天子。可这世上有人幸福,就会有人不幸福,否则世间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痴男怨女。”素兮垂眸,抚着置于床边的冷剑,指尖轻轻的拂剑鞘上的图腾。 &bp;&bp;&bp;&bp;赵无忧轻叹,“忘了吧!” &bp;&bp;&bp;&bp;素兮笑而不语,眸色微红。 &bp;&bp;&bp;&bp;外头的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 &bp;&bp;&bp;&bp;此处离京城还得两日行程,但飞鸽传信却是极快的。飞的比跑的要快很多,是故对于京城里传出来的消息,还是有一定的反应迅捷度的。 &bp;&bp;&bp;&bp;过午时分,齐攸王萧容那头还是没有动静,这样子是压根不想启程回京。九千岁成亲,京城必定热闹非凡。可热闹归热闹,人多了乱子也多,若然有什么差错,总归是麻烦。 &bp;&bp;&bp;&bp;赵无忧坐在帐子里等,越到这个时候,越不能着急。杯中的水已经添了几回,她终于听到了素兮急行而来的脚步声,当下握紧了手中的杯盏。 &bp;&bp;&bp;&bp;素兮挽唇,微白的面上泛着一丝笑意,“公子,成了。” &bp;&bp;&bp;&bp;长长吐出一口气,赵无忧敛眸,“也亏得这齐攸王府的鸟儿,翅膀扑腾得够快。” &bp;&bp;&bp;&bp;素兮一笑,“想来很快就可以启程了。” &bp;&bp;&bp;&bp;可不,这会子齐攸王萧容的面色都变了。握着手中的信件,一张脸黑沉到了极点。下一刻,萧容随手便将信件掷出去,破口大骂,“简直混账!这帮没用的废物。” &bp;&bp;&bp;&bp;胡青一愣,当即行了礼,而后心翼翼的将地上的信件捡起来。 &bp;&bp;&bp;&bp;蓦地,胡青骇然,“王爷?” &bp;&bp;&bp;&bp;“荒澜突袭我大邺疆土,本就不是近日之事,皇上怎会突然想起出兵荒澜?”萧容也不是傻子,“竟然让李琛他们领军,这不是有人刻意而为又是如何?” &bp;&bp;&bp;&bp;须知这李琛乃是齐攸王座下的得力干将,虽说也是一等一的战斗力,然则在萧容没有转回之时,谁敢推荐李琛前往边关迎敌?这不是在老虎头上扑苍蝇,自己找死吗? &bp;&bp;&bp;&bp;胡青道,“莫不是东厂见着王爷即将归来,所以提前下手?又或者是王爷不在京中,是以赵丞相反悔了,单方面撕毁协议。这釜底抽薪办得,可真当是够狠够绝。” &bp;&bp;&bp;&bp;朝中为官,谁得了兵权谁就有话语权。 &bp;&bp;&bp;&bp;放眼朝中,现下算是三足鼎立,东厂、赵家和齐攸王府。夏家已经没落,除了养在宫里的那位,已然不成气候,是故最后要厮杀的便是这三方。 &bp;&bp;&bp;&bp;萧容自然知道自己的处境,原以为等着赵嵩对东厂下了手,双方斗一斗,他再回去与赵家联手,以最的付出而杀东厂一个措手不及。 &bp;&bp;&bp;&bp;没想到现在,他不得不临时改变主意。 &bp;&bp;&bp;&bp;萧容凝眉不展,胡青一时间也不敢置喙。 &bp;&bp;&bp;&bp;良久,萧容才道,“去告诉赵无忧,午后启程。” &bp;&bp;&bp;&bp;“是!”胡青行了礼,快速退下。 &bp;&bp;&bp;&bp;蓦地,萧容又道,“让赵无忧与本王同辇。” &bp;&bp;&bp;&bp;“是!”胡青颔首。 &bp;&bp;&bp;&bp;收到萧容的消息,而后便是邀请,赵无忧微微凝了眉头。跟谁同车都没什么问题,唯独跟萧容坐在一处,赵无忧总有种如芒在背的错觉。哪怕早些时候跟穆百里在一起,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bp;&bp;&bp;&bp;赵无忧心头犹豫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或者,是因为自己知道得太多,是故心生排斥?按理说她又不是第一回接触这些事,不该出现这种心态才是。 &bp;&bp;&bp;&bp;可心里隐隐的厌恶,到底源自何处呢? &bp;&bp;&bp;&bp;“公子?”素兮低低的轻唤,“你怎么了?” &bp;&bp;&bp;&bp;赵无忧回过神来,“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心里不太对头。素兮,你有没有因为什么事情而讨厌过一个人?哪怕是数面之缘,即便什么都没做,也会对他厌恶至极?” &bp;&bp;&bp;&bp;“这倒少得很。”素兮蹙眉,“公子此言何意?” &bp;&bp;&bp;&bp;赵无忧摇摇头,“没什么。” &bp;&bp;&bp;&bp;“与齐攸王同车而行,确实不是什么好事。”素兮担虑的望着赵无忧,“尤其是公子的身子又不太好,跟齐攸王这样的人待在一起,难——” &bp;&bp;&bp;&bp;“他还能吃了我吗?”赵无忧轻叹一声,“吩咐下去,快速启程。” &bp;&bp;&bp;&bp;“是!”素兮转身便走。 &bp;&bp;&bp;&bp;及至陆国安进来,“赵大人,一切准备就绪。” &bp;&bp;&bp;&bp;赵无忧颔首往外走。 &bp;&bp;&bp;&bp;“赵大人用了什么法子,能让王爷改了心意?”陆国安忍不住问。 &bp;&bp;&bp;&bp;赵无忧笑了笑,“那自然是好办法,就好像我不会用瓜果点心来诱惑陆千户是一样的道理。人总归是有软肋的,哪疼戳哪儿就对了。” &bp;&bp;&bp;&bp;陆国安无奈的轻叹,说了等于没说。赵大人不好伺候,还是自家的千岁爷比较好说话。 &bp;&bp;&bp;&bp;耽搁了一日,终究也是耽搁了。 &bp;&bp;&bp;&bp;可奇怪的是,车队的行进速度却不快,赵无忧想着这大概是萧容的意思。但她也不能多问,问得多了难惹人生疑。 &bp;&bp;&bp;&bp;倒是萧容,含笑望着赵无忧良久,这眼睛里仿佛凝着刀子,要将赵无忧开膛破肚得一清二楚。奈何赵无忧是那种喜怒不形于色之人,她若是对着你笑你也不必放在心上,也许下一秒她就会要了你的命。 &bp;&bp;&bp;&bp;“王爷这般盯着下官,不知下官的脸上有什么?”赵无忧恭敬笑问。 &bp;&bp;&bp;&bp;萧容道,“想那丞相大人年轻的时候也是这般丰神俊朗,没想到生出个儿子,也是这般的翩翩风华,还真是虎父无犬子呢!” &bp;&bp;&bp;&bp;“多谢王爷夸赞。”赵无忧轻咳两声,“下官并无大志,只愿跟在父亲身后辅佐父亲便也罢了!” &bp;&bp;&bp;&bp;“赵大人前途无量,此生成就必定不限于此。”萧容意味深长的笑着,“对了,赵大人可有意中人?” &bp;&bp;&bp;&bp;此话一出,赵无忧眉头轻蹙。 &bp;&bp;&bp;&bp;萧容的话题转换得还真够快的,前一秒还在说朝廷之事,赵无忧原以为他会顺着杆子往下爬,问及这一次朝廷出兵荒澜之事,没成想这萧容突然就转了话锋。 &bp;&bp;&bp;&bp;赵无忧心中警铃大作,约莫猜出了少许试探的意思。 &bp;&bp;&bp;&bp;低头一笑,赵无忧面不改色道,“男儿大丈夫,未曾功成名就天下万安,岂敢成家。” &bp;&bp;&bp;&bp;“赵家唯你一子,自当先成家后立业。府中没个女人终究不成样子,赵大人可得早作打算呢!你这般年少俊朗,想来思慕的女子必定不少。要不要本王帮着赵大人好好挑一挑,来日得一段良缘还能请本王喝杯喜酒。”萧容打着趣儿。 &bp;&bp;&bp;&bp;赵无忧报之一笑,“多谢王爷关心,下官暂时没有这个打算。何况家父那儿——” &bp;&bp;&bp;&bp;“丞相大人那儿想来也是着急的,毕竟也就一个儿子,也都盼着早日成家立业。你若是能给赵家延绵子嗣,得一儿半女的,岂非更好吗?”萧容若无其事的笑笑,“说不定到时候丞相一高兴,便逗孙为乐,从此卸了这一身的担子,交付在赵大人的手中。” &bp;&bp;&bp;&bp;赵无忧当即露出一脸惶恐的神色,“下官不敢。家父虽然也希望天伦之乐,然则江山未定,岂敢轻易卸下这担子。与皇上分忧乃是当臣子的本分,即便接不了父亲的担子,下官也当为国效命,为皇上尽忠。” &bp;&bp;&bp;&bp;“赵大人不必紧张,本王只是开个玩笑罢了!”萧容轻笑一声,“来,坐过来。” &bp;&bp;&bp;&bp;赵无忧俯首作揖,“王爷终究是皇亲国戚,下官终究是臣子,纵然四下无人又岂敢僭越。无忧不敢同坐,还望王爷恕罪。” &bp;&bp;&bp;&bp;“既知无人,坐过来也无妨。”萧容道,见着赵无忧还躬身在那儿一动不动的,当即沉了音色道,“那就当是本王下的命令,请赵大人过来一坐。” &bp;&bp;&bp;&bp;闻言,赵无忧直起身子,微微握紧袖口,面色恭谨的走过去坐在了萧容身边。她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个男儿,是故她必须得有少年郎该有的风度。好在她这副病怏怏的身子,能让她所有的扭捏都找到借口。 &bp;&bp;&bp;&bp;轻咳两声,赵无忧坐定,泛白的面色更是白了几分,“多谢王爷美意,赵无忧不胜感激。” &bp;&bp;&bp;&bp;“赵大人的身子不好,想来冲冲喜会更好些。”萧容笑道。 &bp;&bp;&bp;&bp;赵无忧觉得很奇怪,这萧容三番四次的提成亲,到底是什么意思?一句话都不提朝政,是想在她身上试探什么呢? &bp;&bp;&bp;&bp;“成亲之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官不敢私定终身,是故万般皆由父亲做主。”赵无忧作揖,当下把这些事一推二四五,推得干干净净。 &bp;&bp;&bp;&bp;她可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太多,得说多错多。 &bp;&bp;&bp;&bp;萧容笑了笑,“样子,赵大人是个孝子。” &bp;&bp;&bp;&bp;“不敢当孝子二字,只是读圣贤,做不得圣贤之人,也当敬奉父母乃为人之始。”赵无忧俯首,“没有父亲就没有下官的今时今日,下官岂敢拂逆父亲的意思。” &bp;&bp;&bp;&bp;“如此最好。”萧容道,“那本王到时候就跟丞相商议,能不能给赵大人选个良辰美眷呢?” &bp;&bp;&bp;&bp;赵无忧也不好拒绝,毕竟自己这个年纪的少年,有的早已儿女成群,而她始终独善其身,难是说不过去的。何况她还执掌教坊司,外人上去,她也并不是不沾女色。 &bp;&bp;&bp;&bp;所以嘛——这事便棘手了! &bp;&bp;&bp;&bp;赵无忧真的有种作茧自缚的无奈,这一身男儿皮,这辈子都扒不下来了。可她又没有其他的法子,一入江湖深似海,岂不知一如朝堂也是深似海呢! &bp;&bp;&bp;&bp;岂料,萧容继续道,“本王想了想,凤阳郡主似乎已经到了适嫁的年纪。” &bp;&bp;&bp;&bp;赵无忧的眉心突突的跳着,“凤阳郡主?” &bp;&bp;&bp;&bp;凤阳郡主乃是萧容外甥女,当年为了平定前太子之祸,在新帝登基之初进行过大面积的清剿与对战。在这场战役之中,萧容的表兄不慎死于叛逆之手,膝下只留下一个姑娘。新帝坐稳江山之后便大肆封赏,于是册了这孤女一个凤阳郡主的位份,算是奖励功臣。 &bp;&bp;&bp;&bp;这是要让赵家和萧容联姻? &bp;&bp;&bp;&bp;赵无忧心里头打鼓,他这是给自己做功课?难不成早前已经跟父亲提过了? &bp;&bp;&bp;&bp;可明面上,赵无忧只能装作一脸惶恐的模样,毕恭毕敬的行礼,“下官多谢王爷提拔,只不过此事还得跟父亲商榷,下官自己做不了主。” &bp;&bp;&bp;&bp;这婚姻大事的权力,压根不在她手中。赵嵩不开口,她岂敢答应。再者,她也不愿意答应,让她这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女子,去娶另一个女子,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bp;&bp;&bp;&bp;赵无忧是绝不会答应这作死的要求,得到时候刀子架在脖子上,就来不及了。 &bp;&bp;&bp;&bp;“别紧张,该来的总会来。”萧容意味深长的笑着。 &bp;&bp;&bp;&bp;赵无忧心头怦怦乱跳,这话又是什么意思?父亲和萧容之间到底有何秘密?这一趟出使邻国,想来绝不简单! &bp;&bp;&bp;&bp;马车徐徐朝着京城的方向而去,雨路难行,是故行进速度很慢,好在越靠近京城雨声越。 &bp;&bp;&bp;&bp;京城内,张灯结彩。 &bp;&bp;&bp;&bp;九千岁成亲,乃是朝廷一大喜事,能冲一冲宫中的晦气。百官壮着胆子道贺,整个人京城陷在一片红绸漫天之中,何其喜气洋洋。 &bp;&bp;&bp;&bp;沈言毕恭毕敬的为穆百里膝上金缕玉带,他们家千岁爷还从没穿过这么喜庆的颜色。 &bp;&bp;&bp;&bp;嫣红如血,色泽如火。 &bp;&bp;&bp;&bp;穆百里微微冷了眉目,脸上没有丝毫喜悦之色。 &bp;&bp;&bp;&bp;她还没回来! 第174章 简衍,你敢! &bp;&bp;&bp;&bp;嫁衣如火,耳畔都是欢歌笑语,所有人都在欣羡着一步登天的女子。倾世红颜,花容玉貌,镜子里的女子妆容精致,不管从哪个角度去,都是世上最完美的花瓶。 &bp;&bp;&bp;&bp;雪兰苦笑两声,着镜子里的自己,只觉得眉目间晕开的并非喜悦,而是一种无奈的悲凉。她从北疆寻寻觅觅到了这儿,可结果呢? &bp;&bp;&bp;&bp;人遇见了,嫁衣穿上了,可最后都不是她想要的。 &bp;&bp;&bp;&bp;她甚至分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感情呢?是爱吗?可为什么付出了爱却得不到爱呢?低头想一想,她似乎跟王少钧是一样的宿命,都是这样的望而不得。 &bp;&bp;&bp;&bp;王少钧至少用了手段,占据过一次。 &bp;&bp;&bp;&bp;可她呢? &bp;&bp;&bp;&bp;今天夜里又当如何? &bp;&bp;&bp;&bp;听着外头的鞭炮声和丝竹管弦声声,雪兰凝眉望着门口。不久之后她将从这里走出去,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可——胸腔里憋闷得慌,她没有笑容只有怅然若失。 &bp;&bp;&bp;&bp;他非真心娶她,她如何能真心嫁她? &bp;&bp;&bp;&bp;可上头有圣旨,谁都无可奈何。 &bp;&bp;&bp;&bp;喜娘将大红盖头落下的时候,雪兰便觉得眼前一片血色,然后所有的思绪就此了断。染着艳色蔻丹的指尖,生生嵌入掌心,疼到了麻木。 &bp;&bp;&bp;&bp;这一夜,整个千岁府充盈着欢声笑语,人人举杯庆贺。 &bp;&bp;&bp;&bp;因为是皇帝赐婚,所以帝王驾临亲自主婚。这是莫大的殊荣,一道来行的还有当朝丞相赵嵩。赵嵩自然是圆滑至极,皇帝在场当然会给足穆百里面子。 &bp;&bp;&bp;&bp; &bp;&bp;&bp;&bp;这一场盛世婚礼,办得有声有色,加上皇帝与百官之首的到访,让穆百里在众人眼中的威严之势,更上一层楼。 &bp;&bp;&bp;&bp;司礼太监一声“送入洞房”让四下陡然一片死寂,便是皇帝也跟着愣了愣。却也将穆百里骤然拉回神来,他盯着大红盖头了很久,而后牵起雪兰的手朝着皇帝谢恩,抬步朝着外头走去。 &bp;&bp;&bp;&bp;宾客满座,扫一眼却没能见自己想要见的那人,眼睛里的光便渐渐暗淡下去,又恢复了最初的无波无澜。终究,她还是没回来。 &bp;&bp;&bp;&bp;新房大门关上的时候,穆百里便松开了雪兰的手。 &bp;&bp;&bp;&bp;雪兰只觉得手上一空,然后停在半空的手便徐徐放了下去。喜娘搀着她坐在了床沿上,耳畔是喜娘们嗡嗡的贺喜声,始终没有穆百里的声音。 &bp;&bp;&bp;&bp;她在等,等着他开口说话。 &bp;&bp;&bp;&bp;最后却等到了穆百里的转身离去,没有半句交代。 &bp;&bp;&bp;&bp;可大家伙心里都知道,外头有皇帝和丞相,穆百里不可能待在新房里,得出去迎客。然则千岁爷不跟新夫人交代一句,委实也有些让人寒心。 &bp;&bp;&bp;&bp;毕竟,这可是新婚之夜。 &bp;&bp;&bp;&bp;穆百里心里不痛快,与皇帝对饮了几杯,皇帝不能在宫外久留,便急急的回去皇宫。却有赵嵩似笑非笑的瞧着穆百里,而后半带嘲冷的道了一句,“恭贺九千岁大婚之喜。” &bp;&bp;&bp;&bp;“丞相能来贺喜,真是三生有幸。”穆百里回礼。 &bp;&bp;&bp;&bp;赵嵩报之一笑,“千岁爷客气了,薄礼一份还望千岁爷莫要嫌弃。那本官就祝千岁爷早生贵子,夫妻白头,早享天伦。” &bp;&bp;&bp;&bp;穆百里也不恼,依旧是温和浅笑,“有丞相大人这番话,本座一定会尽力。” &bp;&bp;&bp;&bp;“告辞!”赵嵩转身离开,复而冷冷的扫了一眼这宴席上的文武百官。皇帝都走了,这些人还跟这儿干什么?不过,他也不会明着去驳穆百里的面子,毕竟现在的东厂跟他离开的时候又不一样了。 &bp;&bp;&bp;&bp;赵无忧纵容东厂发展,以至到了今日的只手遮天地步。如果不是赵无忧拿到了五城兵马司的兵权,只怕这整个京城都已经是东厂的天下。 &bp;&bp;&bp;&bp;而今东厂的爪牙遍布天下,便是赵嵩如今行事也得格外心。一不心就是隔墙有耳,就被穆百里抢了先机。 &bp;&bp;&bp;&bp;目送赵嵩离去的背影,穆百里低头轻叹一声,一身大红喜服的站在宫灯之下,回眸了一眼那翻飞的红绸,还有那些刺眼的大红喜字。 &bp;&bp;&bp;&bp;她没能赶回来,这婚礼也变得索然乏味。 &bp;&bp;&bp;&bp;但戏还是得演下去的,总不能丢下新夫人不管,到时候如何能做好门面功夫呢?皇帝赐婚,总归是要给皇帝面子的。 &bp;&bp;&bp;&bp;转身回房,雪兰还坐在那里等着他掀盖头。 &bp;&bp;&bp;&bp;喜娘递上一杆秤,意蕴着挑开盖头,以后夫妻两个就能称心如意,和和美美。 &bp;&bp;&bp;&bp;穆百里接过秤杆,沈言自然是个能察言观色的,当即冲着喜娘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出去,耽误了千岁爷和新夫人,你们担当得起吗?” &bp;&bp;&bp;&bp;音落,一个个赶紧离开新房。 &bp;&bp;&bp;&bp;惹了谁也不能惹怒穆百里这个煞星,须知这位爷一旦不高兴,是要吃人的。这诏狱里头死的人,还少吗?是以,还是赶紧离开为好。 &bp;&bp;&bp;&bp;沈言行了礼,心翼翼的合上房门。 &bp;&bp;&bp;&bp;雪兰低头,透过盖头底下的缝隙,能到那双金丝绣祥云暗纹蟒纹靴,在慢慢的靠近。而后那双黑靴子便停在了她跟前,她想着他应该是要掀开盖头了。 &bp;&bp;&bp;&bp;手心里微微濡湿,雪兰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的一颗心有些不安的跳动。他虽然不喜欢她,可她喜欢他呀,终究还是当了他的妻。 &bp;&bp;&bp;&bp;谁知,盖头没有掀开,他只是顿了顿而后便转身坐在了桌案处。秤杆随意丢在案上,穆百里顾自倒上一杯酒浅酌,“你自己掀下来吧,什么称心如意,都不过是鬼话连篇。” &bp;&bp;&bp;&bp;心下一窒,盖头底下的一双眸,突然间湿润起来。 &bp;&bp;&bp;&bp;红唇微抿,雪兰低笑一声,伸手掀开了自己的盖头。抬头着穆百里的那一瞬,她竟有些挪不开视线。入东厂以来,她从未见过穿得这般艳烈。 &bp;&bp;&bp;&bp;大红喜服衬着他那张浓墨重彩的脸,在烛光里泛着几分妖冶之色,如同活色生香的妖孽,让人有种不现实的错觉。不像是画中出来的,倒像是从神话里走出来的。 &bp;&bp;&bp;&bp;雪兰红了眼眶,没想到声音都有些哽咽,“哥哥并非真心娶我,却不得不娶我,是故心里恨着我吧?” &bp;&bp;&bp;&bp;“恨来源于何处,一则生死之恨,二则由爱生恨,三则心生嫉恨。”穆百里淡漠的望着雪兰,“而你都不符合。” &bp;&bp;&bp;&bp;“你不爱我,是故也不恨我。”雪兰苦笑两声,“可你我却还是捆绑在一处,真是哭笑不得。哥哥,有朝一日你是否会后悔,后悔不该娶我?” &bp;&bp;&bp;&bp;穆百里浅酌美酒佳酿,“本座从不做后悔之事,何来后悔之说?既是娶你自然是有万全之策,即便今日不是你也会是别人。然则你不是口口声声提及年幼时的誓言吗?成全了你,也算是全了父母之命。这九千岁的夫人之位由你坐着,比其他人坐得放心。” &bp;&bp;&bp;&bp;雪兰点点头,“若我不听从你的吩咐,你是否也会杀了我?” &bp;&bp;&bp;&bp;“你与本座之间若还有情义,也都在这儿了,你若不想珍惜自然由着你。”穆百里放下手中杯盏,“左不过进了这东厂的,就没有囫囵个离开的道理。雪兰,不管你存的是什么心思,都得给本座收起来。从今往后你便是千岁夫人,摆好你的架势,记住你自己的身份。” &bp;&bp;&bp;&bp;“你会杀了我吗?”雪兰又问。 &bp;&bp;&bp;&bp;穆百里起身往外走,及至门口又回头凉薄的了她一眼,薄唇微扬,道一句,“会!”便已大步流星的离开了新房。 &bp;&bp;&bp;&bp;沈言在外头行了礼,将房门再次合上。 &bp;&bp;&bp;&bp;空荡荡的新房里,只剩下雪兰一个人独坐着,有泪无声无息的滑过面颊,弄花了精致的妆容。是啊,她想要的他都给了,她还想求什么呢? &bp;&bp;&bp;&bp;时隔多年,你心心念念的人未必还会心心念念着你,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 &bp;&bp;&bp;&bp;两厢情愿是爱,一厢情愿是劫,这便是她跟赵无忧的区别。 &bp;&bp;&bp;&bp;长长的回廊里,一袭大红喜服显得格外刺眼。穆百里负手而行,眉目间凝着无温霜冷,“他们如今到了哪儿?” &bp;&bp;&bp;&bp;“回到京城约莫是夤夜时分了。”沈言俯首。 &bp;&bp;&bp;&bp;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浓墨重彩的脸上瞧不出任何神色,只这眼底微微一暖,竟是如释重负的道了一句,“回来就好。” &bp;&bp;&bp;&bp;沈言俯首不敢多言,心中却是明白,千岁爷的这一句话便已经是最好的肯定。 &bp;&bp;&bp;&bp;赵无忧也急着回来,可终究计划赶不上变化。半道上的耽搁与颠簸,让她的身子有些扛不住,便是这般急急忙忙的回来,也足以去掉她的半条命。她没敢吃药,一直靠着温故与素兮的内力轮换着输入,才能扛着回到京城。 &bp;&bp;&bp;&bp;她回来得比沈言预计得要早一些,约莫丑时一刻便已经进了城。这般时候了,除了这皇帝专派的太监们一直守在城门口等着,自然不会有其他人在城外迎接。 &bp;&bp;&bp;&bp;“赵大人去哪?”萧容掀开帘子问。 &bp;&bp;&bp;&bp;赵无忧虚弱的站在马车旁,挤出一丝艰涩的笑靥,“自然是先回府休憩,就不送王爷回府了。” &bp;&bp;&bp;&bp;“明日朝堂,但愿还能见到赵大人。”萧容放下车帘。 &bp;&bp;&bp;&bp;赵无忧喘着气,望着御林军送着萧容的马车扬长而去,脚下一软当即瘫在地上。这两日她强忍着不吃药,样子是实在不行了。便是素兮和温故的内劲,也救不了她。 &bp;&bp;&bp;&bp;“公子?”素兮骇然。 &bp;&bp;&bp;&bp;陆国安自然是眼疾手快的,当下就把赵无忧打横抱起,“先回尚府吧!”他也顾不得回东厂了,若然赵无忧出了事,他这辈子都不用回去了。 &bp;&bp;&bp;&bp;众人行色匆匆直奔尚府,听风楼内,云筝瞧着陆国安抱着赵无忧回来,吓得脸都青了。好在温故伺候身边,否则云筝真当要吓得腿软在地。 &bp;&bp;&bp;&bp;“吃药吧!”温故低语,“你体内寒毒太深。” &bp;&bp;&bp;&bp;赵无忧掩着胸口不断的咳嗽着,好似一口气上不来,眼见着就要厥过去了。她死死盯着眼前的温故,目睹素兮紧张的取了药递到自己跟前。 &bp;&bp;&bp;&bp;有那么一瞬,赵无忧是动了气的。 &bp;&bp;&bp;&bp;可终究她也是清醒的,此时此刻若是不吃药,后果有多严重,她比谁都清楚。多少年了,她不是没有试过不吃药的下场,可最后呢?还不是乖乖的继续吃药。 &bp;&bp;&bp;&bp;她恨这些药丸,却又不得不依赖这些东西。 &bp;&bp;&bp;&bp;“千岁府——”她张了张嘴。 &bp;&bp;&bp;&bp;云筝战战兢兢的上前,“公子,都过去了。” &bp;&bp;&bp;&bp;赵无忧骤然眸色狠戾,“你、你再说一遍。” &bp;&bp;&bp;&bp;面色微紧,云筝伏跪在地,“千岁爷已经成亲了,而且今夜皇上与相爷都到场恭贺,这个时辰约莫都已经洞房花烛了。” &bp;&bp;&bp;&bp;虽然知道九千岁是个太监,也知道穆百里不能行人道,可听到这样的话,赵无忧只觉得心头一阵钝痛。她原以为自己赶得及回来,饶是他们拜堂成亲,但她还是有法子将他引出来,至少这新婚之夜不叫他痛快也是好的。 &bp;&bp;&bp;&bp;可现在呢? &bp;&bp;&bp;&bp;喉间一阵腥甜,赵无忧“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bp;&bp;&bp;&bp;素兮慌了,“公子?” &bp;&bp;&bp;&bp;温故已经取了针包坐在床沿,当下开始为赵无忧施针续命。 &bp;&bp;&bp;&bp;赵无忧无力的伏在床边,便是陆国安也的心惊胆战。赵大人吐血了?这可如何是好?想了想,陆国安瞧一眼众人手忙脚乱的模样,掉头就跑出了听风楼。 &bp;&bp;&bp;&bp;这个时候还不赶紧回去复命,若然赵大人真的出了什么事,恐怕得吃不了兜着走。 &bp;&bp;&bp;&bp;温故制住赵无忧体内乱窜的寒毒,继而将自己的内力徐徐灌入赵无忧体内。等到赵无忧缓过劲来,素兮再快速喂赵无忧吃药。 &bp;&bp;&bp;&bp;吃了药喝了水,云筝过来帮忙,扶着赵无忧靠在床榻的软垫上,让她能躺得舒服一些。 &bp;&bp;&bp;&bp;“公子恕罪,奴婢多言。”作罢,云筝跪在地上请罪。 &bp;&bp;&bp;&bp;“都出去吧!”赵无忧揉着眉心,方才她有片刻的视盲,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她亦明白,死扛下来是什么后果。身子越发不济,也不知什么时候便会一口气上不来,就这么睡过去了。 &bp;&bp;&bp;&bp;奚墨从外头进来,“公子,简公子来了。” &bp;&bp;&bp;&bp;赵无忧一愣,“大半夜的不睡觉,跑这儿作甚?” &bp;&bp;&bp;&bp;“简公子早早的听说公子入夜方归,是故一直在等消息。许是听到了城门口动静,直接跑咱尚府来了。”奚墨抿唇,瞧着赵无忧这鬼门关刚刚走一圈的模样,低低的问了一句,“公子见还是不见?” &bp;&bp;&bp;&bp;“来都来了,见吧!”赵无忧揉着眉心。 &bp;&bp;&bp;&bp;奚墨颔首,与一干众人一道退出去。 &bp;&bp;&bp;&bp;赵无忧瞧了温故一眼,“我交代的事,可还记得?” &bp;&bp;&bp;&bp;“放心!”温故俯首。 &bp;&bp;&bp;&bp;“那边最好!”赵无忧阖眼休憩。 &bp;&bp;&bp;&bp;众人尽退,简衍急急忙忙的进门,乍见赵无忧这般神情,当即愣了愣,“无忧,你这是——”骇然惊觉这床边的血迹,眼眸陡然瞪大,“你吐血了?” &bp;&bp;&bp;&bp;舒一口气,赵无忧面色苍白的望着他,“有什么好奇怪的?不过就是一口血罢了!” &bp;&bp;&bp;&bp;简衍坐在她床边,眸光焦灼的审视着她,“现下可有好些?” &bp;&bp;&bp;&bp;赵无忧点点头,“已经吃了药,你放心便是。”顿了顿又道,“大半夜的怎么也不睡,还跑到我这儿来?若是教你爹知道,心不饶你。” &bp;&bp;&bp;&bp;“不饶便不饶吧!”简衍轻叹一声,“他醉得很,就算醒来也是明日了,管那么多作甚。”说着便握住了赵无忧冰凉的手,“你觉得如何?可有舒服些?” &bp;&bp;&bp;&bp;“这是第二遍,不许再问。”赵无忧抽回手,无奈的轻叹一声,“我没什么事,你别担心。” &bp;&bp;&bp;&bp;简衍敛眸,掌心的凉意快速褪却,如今便是碰一碰也是不答应了吗?他低头笑得艰涩,“你没事便好,其实你每次出去我总归是提心吊胆的,日日想着你的病若是中途复发又当如何?你身子单薄,哪里经得起这样的长途跋涉。” &bp;&bp;&bp;&bp;话虽这样说,也不敢责怪皇上,毕竟皇帝才是这大邺的天,身为臣子理当为皇帝效命。 &bp;&bp;&bp;&bp;赵无忧扭头着桌案上明灭不定的烛火,突然道,“我想喝酒!” &bp;&bp;&bp;&bp;简衍一愣,“你疯了?你的身子——” &bp;&bp;&bp;&bp;话到了嘴边,终究咽了下去。 &bp;&bp;&bp;&bp;因为他发现,赵无忧的视线始终不曾落在他身上。那般淡漠疏离的姿态,已然不似从前这般亲昵。轻叹一声,简衍点点头,“你歇着,我去问云筝。” &bp;&bp;&bp;&bp;赵无忧不做声,果然吃了药这身子就感觉活了起来,否则终究是缺了生气的。她坐在被窝里静静的思忖着,想着千岁府那头该是怎样的张灯结彩,大红喜字约莫都能贴满整个房梁了。 &bp;&bp;&bp;&bp;袖中的骨笛依旧透着莹润的光泽,只是送这东西的人,此刻想必是香玉满怀。 &bp;&bp;&bp;&bp;轻叹一声,面上微微发燥,记忆似乎回到了那一日在东厂。脸上发烫,简衍回来的时候,正好到赵无忧伸手捂着自己的脸。 &bp;&bp;&bp;&bp;简衍关上房门,当即放了酒坛子于案上,疾步走到赵无忧床边,“合欢,你怎么了?”语罢,快速伸手去探赵无忧的额头,“好像有些烫。” &bp;&bp;&bp;&bp;“我没事!”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身子轻松不少,便掀开了被子下了床。瞧着桌案上的梨花酒,赵无忧低头一笑,“还是梨花酒最得我心。” &bp;&bp;&bp;&bp;一人一个杯盏,简衍望着对面的赵无忧,眸光微沉,“好端端的怎么想起要喝酒?”话虽这样说,可端起杯盏的那一瞬,仿佛带着几分怨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bp;&bp;&bp;&bp;酒香四溢,淡淡的梨花清香让赵无忧想起了过往岁月,“还记得上一次跟你喝酒,是梨花开的时候。一眨眼,都已入了夏,梨花早已谢尽。” &bp;&bp;&bp;&bp;简衍望着她,“明年,还会有。” &bp;&bp;&bp;&bp;赵无忧嗤笑,杯酒入腹,眼眶微微潮湿,“是啊,还会有的。”俄而盯着简衍了良久,这眼睛里无波无澜,教人瞧不出是什么情绪。 &bp;&bp;&bp;&bp;“你这般盯着我作甚?”简衍下意识的低眉打量着自己,“我脸上有脏东西?” &bp;&bp;&bp;&bp;赵无忧摇摇头,抿一口杯中酒,“只是觉得有些醉了罢!” &bp;&bp;&bp;&bp;“是吗?”简衍轻叹。 &bp;&bp;&bp;&bp;赵无忧笑了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bp;&bp;&bp;&bp;简衍静静的着她,一杯接着一杯的喝。分明身子单薄到了极点,早前还吐了血,这一次却是跟不要命似的。他还记得上一次赵无忧在宫中赌气喝酒,回来时候便吐了血,如今——简衍倒是想拦着,然则赵无忧那副表情却是一点都不想停下来。 &bp;&bp;&bp;&bp;他很少见到她如此放纵的模样,这约莫是第一次吧! &bp;&bp;&bp;&bp;在简衍的眼中,赵无忧是个十分克制之人,用严于律己来形容她亦是不为过的。是故即便她醉醺醺的伏在案上,简衍都只是静静的着她。 &bp;&bp;&bp;&bp;赵无忧趴在桌案上,杯中酒倾泻了大半,她痴痴的笑着。苍白的面色,在烛光里透着如璞玉般的莹白通透。长长的羽睫半垂着,迷离的眸带着蚀骨之惑。 &bp;&bp;&bp;&bp;简衍喉间滚动,心翼翼的靠近她,目不转睛的望着醉醺醺的赵无忧,“合欢,你醉了?” &bp;&bp;&bp;&bp;“关你屁事!”赵无忧只觉得天旋地转,什么克己修身,什么满腹城府,到了这儿都成了闲扯淡。醉醺醺的感觉还真好,脑子里空空的,你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bp;&bp;&bp;&bp;简衍一怔,“合欢?” &bp;&bp;&bp;&bp;“别叫我合欢,我们不熟。”她打个酒嗝,阖眼安歇,“都给我滚,滚出去。” &bp;&bp;&bp;&bp;“合欢,你醉了。”简衍轻叹,当即夺了赵无忧手中的杯盏,“够了,别喝了。” &bp;&bp;&bp;&bp;“你敢管我!”赵无忧动了气,“你是什么东西?竟也敢、敢管我?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可知道我会杀人?我告诉你,我——” &bp;&bp;&bp;&bp;她想起身,可是身子不听使唤。 &bp;&bp;&bp;&bp;于是乎这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在赵无忧的身上得到了极好的体现。知道自己站起不起来,干脆就趴在桌案上一动不动。 &bp;&bp;&bp;&bp;“合欢。”简衍轻叹着,将她打横抱起,“你可知你从未醉过?这般克己之人若无痛心之事,岂能这般自我作践?” &bp;&bp;&bp;&bp;心翼翼的将赵无忧放在床榻上,简衍端坐在床沿,伸手轻拂着她微凉的面颊,眉目间晕开浅浅的无奈,“你可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合欢,是否只有你醉了我才能真正的靠近你?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初没有发现你的真实身份该多好。” &bp;&bp;&bp;&bp;“我们一起长大,我是着你一步步走到今时今日的地位,你位列人臣,官居一品。可我知道,你不开心,你一点都不开心。纵然你现在大权在握,可真正属于你的又能有多少呢?万人之上,却也是一人之下,终究不得自由。” &bp;&bp;&bp;&bp;好在赵无忧并不是完全醉了,她只是身子不听使唤罢了,又不是真的醉了。 &bp;&bp;&bp;&bp;“我开不开心,跟你有何关系?”她觉得头疼,头疼欲裂。无力的抬头揉着眉心,赵无忧靠在软垫处,阖眼休憩,“你走吧!” &bp;&bp;&bp;&bp;“合欢。”简衍目不转睛的望着她。 &bp;&bp;&bp;&bp;“滚!”赵无忧低低的呵斥,“滚出去!”语罢,便翻个身背对着简衍,“让云筝和素兮进来伺候!” &bp;&bp;&bp;&bp;她的确身子不舒服,不过因为酒精的作用,让神经末梢变得迟钝起来,只剩下麻木。她背对着简衍,是故也不想去猜简衍此刻是什么心情,是什么神情。 &bp;&bp;&bp;&bp;反正不管简衍是什么表情,她只知道自己的心里不好受。这个时辰的千岁府,想来这鸳鸯喜烛业已熄灭,有些东西怕是回不去了。 &bp;&bp;&bp;&bp;这般想着她竟有些不由自己的呜咽起来,半蜷起身子,一半痛楚一半难过。这身心折磨,真真是最磨人的,偏生得她如今的身份地位还有处境,容不得她这般情绪波动。 &bp;&bp;&bp;&bp;听得她低低的呜咽,简衍骇然,“合欢,你是不是不舒服?” &bp;&bp;&bp;&bp;“滚!”她还是那句话,继而开始压抑的咳嗽。 &bp;&bp;&bp;&bp;“合欢!”简衍伸手便将她扳过来,双手握紧了她的肩胛,“你怎么了?”却在触及她眼角的泪花时,瞳仁里的光陡然冷到了极点,“你哭了?” &bp;&bp;&bp;&bp;他很少见到她这般模样,一颗心都跟着剧颤起来,面上的血色瞬时褪得干干净净,“合欢,你是不是、是不是爱上了什么人?” &bp;&bp;&bp;&bp;她不是那种会恣意哭泣之人,而此刻的神情已然说明了问题所在。 &bp;&bp;&bp;&bp;赵无忧只是定定的着他,而后笑得嘲冷。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也不在乎自己是什么表情,横竖她当自己喝醉了,“滚!” &bp;&bp;&bp;&bp;下一刻,简衍骤然将她抱在怀中,冷眸无温,“合欢,你别这样,我知道你没醉。” &bp;&bp;&bp;&bp;“那你就该放开我。”她低冷的开口,“放开!” &bp;&bp;&bp;&bp;“我不放!”简衍愈发抱紧,“你可知道,我此生最怕的便是一松手,你已不知所踪。我一直在等你,等了你那么多年。合欢,你是我的合欢。不若你跟我走吧!天涯海角,只要跑出大邺,山高海阔的总归有你我的容身之所。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你、你别爱上他人,你跟我走吧!” &bp;&bp;&bp;&bp;赵无忧笑了,痴笑声中夹杂着冰凉,“离开大邺?这辈子都不可能。” &bp;&bp;&bp;&bp;简衍松开她,捧起她的面颊,望着那双迷离而无聚焦的瞳仁。他想在她的眼睛里找寻什么,可惜他失望了。那双迷离的眸中,除了晦暗还是晦暗,什么都没有。 &bp;&bp;&bp;&bp;拇指的指腹在她冰凉的面颊上轻轻摩挲着,简衍深吸一口气,“合欢,我什么都可以忍,唯独一样。若你此生的幸福不能由我所给,我将不惜一切。从我便在期许着,有朝一日你能为我穿上嫁衣,嫁我为妻的梦。” &bp;&bp;&bp;&bp;“合欢,你是我的合欢,只可独一无二。” &bp;&bp;&bp;&bp;下一刻,他趁势吻她的唇。 &bp;&bp;&bp;&bp;模糊的世界里,赵无忧快速睁大眼睛。等意识到眼前这人是简衍之时,醉醺醺的她用力一推,然则没有推开简衍,反倒被他摁在了床榻之上,动弹不得。 &bp;&bp;&bp;&bp;简衍放了胆子,堵住了她所有的挣扎之音,一双手快速解开了她的腰带。 &bp;&bp;&bp;&bp;那一瞬,她无措到了极点。眸中晕开的不再是迷离,而是凄楚的惶恐,渐渐转化为愤怒。 &bp;&bp;&bp;&bp;云筝和素兮就在院子里,可她们都知道她的脾气,会客的时候不许任何人靠得太近,没有她的吩咐谁也不敢进来。 &bp;&bp;&bp;&bp;她慌了,却又没有半点法子。 &bp;&bp;&bp;&bp;当衣衫褪尽,突如其来的寒意让她打了个激灵,回过神来一口咬在了简衍的唇上,直将他咬出血来。简衍吃痛,当即直起身子松开彼此纠缠的唇。 &bp;&bp;&bp;&bp;唇上鲜血淋漓,口齿间满是浓烈的咸腥味。 &bp;&bp;&bp;&bp;“素兮!”赵无忧喊。 &bp;&bp;&bp;&bp;哪知喉间沙哑了,只能发出微弱的声响。等她再想喊时,已被简衍捂住了嘴,只剩下喉间凄厉的呜咽。她开始张牙舞爪的去抓简衍,手上,脸上,脖子上。 &bp;&bp;&bp;&bp;凡是能抓的地方,她都没有客气。她是断断没想到简衍的胆大妄为,一个温润生,发起狠来也是这般的凶残如狼。多年的情义,却也抵不过贪嗔痴的业障。 &bp;&bp;&bp;&bp;皓腕被捏住压过头顶,简衍的另一手死死捂着她的口,得她招来素兮等人。 &bp;&bp;&bp;&bp;他滚烫的唇,终于贴上了她精致的锁,骨。女子的馨香顷刻间扑鼻而来,他终于能这般恣意的轻嗅着,属于她的淡雅梨花清香。心里的三月暖阳,暖了一树梨花开。 &bp;&bp;&bp;&bp;他抬头,清楚的到她眼睛里的血红与泪,下意识的轻柔了举止,温柔备至的道了一句,“合欢,永远都不要离开我,我会永远永远对你好,一辈子都守着你。” &bp;&bp;&bp;&bp;她泪如雨下,眸中恨意浓烈。 &bp;&bp;&bp;&bp;简衍,你敢! 第175章 啥都没有,别驳了 &bp;&bp;&bp;&bp;“公子?”素兮在外头行礼,总觉得这里头的动静不太对。然则里头没有动静,没有半点回音。素兮扭头了一眼云筝,微微凝了眉头。 &bp;&bp;&bp;&bp;云筝想了想,也跟着叩门轻唤,“公子,可还需梨花酒,是否要奴婢继续备着?”语罢,她抬手三长两短的叩着房门。 &bp;&bp;&bp;&bp;里头,传来简衍一声呵斥,“不必!”喊了这一句,简衍的面色有些微白,当即又补充了一句,“你们暂且退下吧,我与无忧好好说话。” &bp;&bp;&bp;&bp;外头,云筝与素兮对视一眼,敲门的手缓缓缩了回来,压低声音道了一句,“公子出事了。” &bp;&bp;&bp;&bp;音落,素兮眸色狠戾,一脚便踹开了房门。 &bp;&bp;&bp;&bp;一声巨响,伴随着素兮飞身跃起。冷剑寒光,凌厉的剑气破开案上的烛台,泄了一地的流火。 &bp;&bp;&bp;&bp;素兮的剑已经架在了简衍的脖颈上,而后便是身形一震,乍见赵无忧被压在简衍身下,满脸是泪的挣扎,更是恨得咬牙切齿。若她还是当年那个行走江湖的素兮,必当一剑结果了简衍这样的“登徒子”。可惜现在,她是身在朝廷的素兮。 &bp;&bp;&bp;&bp;一个扫腿,简衍一声闷哼便被素兮踹出去。 &bp;&bp;&bp;&bp;下一刻,素兮快速拽过被褥遮住了赵无忧的身子,眸中掠过一丝痛楚,“公子?” &bp;&bp;&bp;&bp;赵无忧只觉得身上的压力快速卸去,苍白的脸上唯有浓浓的愤恨。她快速敛了被褥裹住自身,彻骨的寒意让她止不住颤抖,这会子什么酒劲儿都散了,耳朵里嗡嗡作响。 &bp;&bp;&bp;&bp;下唇紧要,云筝冲进来,乍见这般情景,当下连退两步。 &bp;&bp;&bp;&bp;奚墨想要上前,却被云筝一把拽住,“出去!” &bp;&bp;&bp;&bp;见状,奚墨转身就守在了外头。 &bp;&bp;&bp;&bp; &bp;&bp;&bp;&bp;云筝的身子僵了僵,瞧着从地上爬起来的简衍,一双眼眸通红如血。 &bp;&bp;&bp;&bp;素兮这一脚踹得不轻,简衍早前就有伤在身,如今更是疼得额头冷汗涔涔而下。简衍勉强站起,身子有些摇晃,“你们是什么东西,竟也敢如此对我?都给我滚出去,否则——” &bp;&bp;&bp;&bp;一声脆响,简衍一头栽倒在地。 &bp;&bp;&bp;&bp;素兮骇然愣住,却见云筝就站在简衍身后,手中的碎瓶口瞬时落了地。低头去倒伏在地的简衍,脑后有血溢出。 &bp;&bp;&bp;&bp;云筝呼吸急促,“他欺负公子,岂能轻纵。大不了拼得奴婢一死,奴婢亦要保护公子周全!”语罢,云筝扑通跪在地上,“是奴婢不中用,令公子受,辱。” &bp;&bp;&bp;&bp;“都给我出去!”赵无忧抱紧了自身,“送他去温故那儿疗伤。” &bp;&bp;&bp;&bp;“公子?”素兮一愣。 &bp;&bp;&bp;&bp;赵无忧合上眉眼,她自有打算。 &bp;&bp;&bp;&bp;“是!”素兮点头,当下让奚墨扛着简衍离开了听风楼。 &bp;&bp;&bp;&bp;谁都知道,此时此刻赵无忧需要冷静。寻常女子经此一事必定会哭闹不休,可她只是将自己埋在被子里,冷静得让人心疼。 &bp;&bp;&bp;&bp;脸上的泪痕已干,她敛眸抱紧自身,只觉得寒意入骨,冷得让人无所适从。 &bp;&bp;&bp;&bp;临走前,素兮将屋子里的火盆挑得更热乎一些,这才心翼翼的走出房间。 &bp;&bp;&bp;&bp;云筝还没从方才的事情里回过神来,倒是素兮推了她一把,“你可知方才差点打死简公子?” &bp;&bp;&bp;&bp;“他敢、敢欺负公子,我岂能饶了他。”云筝别过头去,一脸倔强。 &bp;&bp;&bp;&bp;“你下去歇着吧,此处有我守着,不会再有事。”素兮道。 &bp;&bp;&bp;&bp;云筝也知道自己方才有些鲁莽,难会给自家公子惹麻烦,只得点点头离开。临走前,她凝着自己那双手良久,这约莫也是她第一遭伤人,险些杀了人。 &bp;&bp;&bp;&bp;这厢云筝刚走,墙头便有了动静。 &bp;&bp;&bp;&bp;对方速度很快,素兮还来不及拔剑,就被人摁住了剑柄。冷剑归鞘,发出一声低响,而后便是房门开了又被合上的声音。 &bp;&bp;&bp;&bp;素兮骇然一怔,里头便传来穆百里低沉的磁音,“滚!” &bp;&bp;&bp;&bp;伸出去的手,下意识的缩回来,素兮凝眉扫一眼这院子,当下轻咳一声,而后疾步走到了听风楼的院门处守着。穆百里和简衍不同,至少这是赵无忧自己挑的男人。 &bp;&bp;&bp;&bp;再者,这男人决计不会做出与简衍类似的行径,毕竟这事儿对太监来说,实在是太难。 &bp;&bp;&bp;&bp;直到穆百里坐在床前,赵无忧都没有抬头他一眼,淡漠疏离之感,就好像对面的他也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 &bp;&bp;&bp;&bp;他伸手去抚她脸上的泪痕,却被她微微别过头躲开。 &bp;&bp;&bp;&bp;她扬眸他,面无表情的道一句,“恭祝千岁爷大婚之喜,新房之欢。” &bp;&bp;&bp;&bp;下一刻,穆百里凝眉她,与她一般淡淡的道了一句,“真当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天知道,陆国安策马直奔东厂报信,得知她吐了血,他便是一刻都没有停留,飞奔听风楼而来。 &bp;&bp;&bp;&bp;谁知到了这儿,却见着她这副表情。 &bp;&bp;&bp;&bp;然则她越不高兴,便越是证明她吃了醋。是故穆百里的心里也是高兴的,这说明他在她心里的地位,越来越重要。 &bp;&bp;&bp;&bp;蓦地,穆百里眸色陡沉,也顾不得赵无忧是否抗拒,当即攫起她精致的下颚,将她的脸别过来对着自己。视线冰凉的落在她的脖颈处,缓缓下游至她的肩胛附近。 &bp;&bp;&bp;&bp;“怎么回事?”他这才意识到关心则乱,果然是要不得。 &bp;&bp;&bp;&bp;赵无忧发髻凌乱,面带泪痕,眸中猩红未褪。更重要的是她衣衫不整,死死的把自己裹在被褥里,他指尖所到之处皆是寒凉与微颤。视线一瞥,屋子一角有碎地的瓷片,还有少许血迹,很显然这屋子里存在搏斗过的痕迹。 &bp;&bp;&bp;&bp;而且,这一切跟赵无忧有关。 &bp;&bp;&bp;&bp;墨色的瞳仁,此刻若凝着霜雪。 &bp;&bp;&bp;&bp;猛然间,穆百里伸手掀了赵无忧的被褥。她身上的红痕是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bp;&bp;&bp;&bp;她冷笑两声,瞧着他瞳仁里自己的影子,“怎么,千岁爷醋了?”她拢了拢被简衍撕碎的衣衫,嗤笑两声继续道,“千岁爷有如花美眷,就不许我也有妻妾成群吗?你已经成了亲,而我——终究也要找对人才好,总不能一直念着一生一世一双人,而后着千岁爷与新夫人,恩恩**吧?” &bp;&bp;&bp;&bp;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一张脸无悲无喜。 &bp;&bp;&bp;&bp;这眼神得人,心里发怵。 &bp;&bp;&bp;&bp;“你并非这般做想。”他道。 &bp;&bp;&bp;&bp;被人穿的滋味真当不好受,赵无忧敛眸不语。心里却有了自己的打算,历经这件事,让她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她这种人没有资格谈情说爱。动了情无疑是在自己找死,在这人吃人的棋局里,她经不起半点的疏忽。 &bp;&bp;&bp;&bp;而儿女情长会变成致命的刀子,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bp;&bp;&bp;&bp;她想着,自己终有一天也会变成简衍这样,疯狂到不顾生死的地步。因为得不到所以格外渴望,以至于变成了心魔而不自知。 &bp;&bp;&bp;&bp;她不愿让自己走上这一步,是故这场冒险之行,她打了退堂鼓,想就此作罢,不敢再纠缠下去。毕竟,她是赵无忧,不是那种懵懂的少女,只知道情爱之重,而忘了自身之险。 &bp;&bp;&bp;&bp;“我是何作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顿了顿,神情凉薄的望着他,“算了吧!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也什么都没说过。我,后悔了。” &bp;&bp;&bp;&bp;她觉得这大概是自己这辈子说的,最违心的话。不是后悔,是适可而止,她便是这般的冷静自持,冷静得泼了穆百里一盆冷水。 &bp;&bp;&bp;&bp;蓦地,穆百里突然欺身而上,将她压在身下。面色僵冷的捏起她精致的下颚,他瞧着这没心没肝的女人,自己迫不及待的过来,听到的却是这样无情的话,还真是白眼狼无疑。 &bp;&bp;&bp;&bp;“你再说一遍!”他咬牙切齿。 &bp;&bp;&bp;&bp;赵无忧轻叹一声,敛尽面上的凉薄之色,恢复了最初的淡然自若。就好像她第一次去东厂之时,那一脸的淡漠疏离,对着陌生的他说着无关痛痒的话语,“这是尚府,千岁爷若有什么吩咐,还望明儿——唔!”眉睫陡然扬起。 &bp;&bp;&bp;&bp;视线里的那张脸在快速放大,她已不清楚他的容脸。 &bp;&bp;&bp;&bp;模糊的世界里,她只听到自己胸腔里的一颗心在噗噗乱跳,而后化作了急促的呼吸。他居高临下的压着她,如同弱肉强食的生杀者,执掌者一切主动权,她除了接受没有第二条路。 &bp;&bp;&bp;&bp;唇齿相濡,有湿润的东西在眼角蜿蜒。 &bp;&bp;&bp;&bp;“穆百里,我不喜欢你了。”她哽咽了声音,“以后,还是当敌人吧!” &bp;&bp;&bp;&bp;这话太伤人,如同刀子戳了心坎,顷刻间鲜血淋漓。 &bp;&bp;&bp;&bp;他低眉望着她,双手撑在她的面颊两侧,“这次又想用什么借口?” &bp;&bp;&bp;&bp;她笑得泪流满面,“我突然觉得,喜欢一个太监真当无趣,为何要放着好好的男人不要,非要去招惹太监呢?何况这太监已经有了对食的如花美眷,我这般不知廉耻的贴上去,喜欢自己的敌人,不是往火坑里跳吗?所以——我玩够了,不想再继续。” &bp;&bp;&bp;&bp;那一刻,他真的有掐死她的冲动。 &bp;&bp;&bp;&bp;“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开始就能开始,你说结束便能结束的。”他发了狠,啮开她的衣襟。 &bp;&bp;&bp;&bp;指尖所到之处,让她冰凉的身子开始不断的战栗。 &bp;&bp;&bp;&bp;“穆百里,你没听明白吗?”她想挣扎。 &bp;&bp;&bp;&bp;奈何穆百里这气力比之简衍更甚,他压制着她,她便浑然无法动弹。再者——他又不是简衍,她打从内心深处舍不得挠他满脸开花。于是乎一番对峙下来,她自然是落了下风。 &bp;&bp;&bp;&bp;等到衣衫尽褪,她红着眼睛,无奈的望他,“穆百里,你到底想怎样?” &bp;&bp;&bp;&bp;他俯身伏在她耳畔低语,“合欢,欠的债该还了。” &bp;&bp;&bp;&bp;音落,她骇然瞪大眼眸,着他解开了腰带。以往他只负责撩,可从未当着她的面,褪得一干二净过。可是现在呢?在他的身上,那一道道刺目的鞭痕,静静的阐述着属于他的过往。 &bp;&bp;&bp;&bp;他伸手捂住她的眼,“吓着了?” &bp;&bp;&bp;&bp;她冰冰凉凉的手,颤抖着覆抓他的手背,“没有,我只是——”蓦地,她听到穆百里发出一声低喝,眼睛上的手也跟着颤一下。 &bp;&bp;&bp;&bp;等等,那是什么? &bp;&bp;&bp;&bp;“穆百里!”她发出低哑的音色。 &bp;&bp;&bp;&bp;“我在。”他俯身噙着她的唇,一路向南,掠走她所有的冰凉,带来脱胎换骨般的温暖。她冰凉的手用力的握住他的胳膊,“穆、穆百里,我问、问你一件事,你、你到底是、是不是——” &bp;&bp;&bp;&bp;她有些语无伦次,只觉得这屋子里的温度实在太高,以至于让她的鼻尖都微微渗出薄汗来,恨不能一脚将他踹下去。 &bp;&bp;&bp;&bp;他咬着她的耳朵,“赵大人,这一次我说了算。” &bp;&bp;&bp;&bp;音落,骇然一阵痛,她险些叫出声来。唇齿相濡,他的动作何其温柔。 &bp;&bp;&bp;&bp;她终于得了**的机会,狠狠掸开他覆在自己眼睛上的手,泣不成声的哭了一句,“穆百里,你这个大骗子!” &bp;&bp;&bp;&bp;他一笑,赵无忧,该还债了! 第176章 他并非你的良人 &bp;&bp;&bp;&bp;赵无忧不知道事情是怎么结束的,只知道一觉醒来,自己正蜷在某个温暖的港湾里,寒意尽褪。面上,还染了少许红晕,燥得厉害。 &bp;&bp;&bp;&bp;跟穆百里交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往常她也被剥得寸缕不剩,可却也没有过像现在这般近距离的严丝合缝。是故她有些不适应,一时间脑子发蒙,不知该作何反应。 &bp;&bp;&bp;&bp;有温热的指尖轻轻捏起她精致的下颚,顶上传来穆百里磁重的声音,“舍得醒了?” &bp;&bp;&bp;&bp;她一愣,双手不自觉的抵在他的胸口。 &bp;&bp;&bp;&bp;赵无忧不是没想过,穆百里生得这般容色,想必这身上的肌肤也是毫无瑕疵的。可偏偏是这样一个绝色天骄,肌肤上竟然密布鞭痕。 &bp;&bp;&bp;&bp;一道道,一条条,上去何其触目惊心。 &bp;&bp;&bp;&bp;微凉的指尖轻轻抚过他胸口的鞭痕,“这些都是怎么回事?你不是有去痕膏吗?” &bp;&bp;&bp;&bp;他握住她不安分的手,移到他胸口的那一道鞭痕处,“这一道是昔年的云公公打的,当初我欲入他门下,他策马在上一鞭子便打在了这里。夏日里衣衫薄,血色浸染,我便任由其红肿溃烂,以至于留下了这道疤。”于是乎在他得势以后,便将前任司礼监首座,生生的挫骨扬灰。 &bp;&bp;&bp;&bp;而后,他握着她的手又移到了肩胛处,“这几道是昔年的良妃让人打的,良妃仗着母家得势,在宫中横行无忌,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当年诬陷皇后不成,便拿我撒气。” &bp;&bp;&bp;&bp;后来有一天,良妃疯了,再后来良妃借疯行刺皇帝,被皇帝处以极刑,九族皆灭。 &bp;&bp;&bp;&bp;“很疼吧?”赵无忧没体会过鞭子的滋味,她只知道药石苦涩,别的倒是真的没有经历过。从到大,她都是在人们的敬畏中走过来的。 &bp;&bp;&bp;&bp;他的指腹,温柔的摩挲着她精致的面颊,“这一道道鞭痕是让我记住过往的痛,得有朝一日得意忘形,而让自己赴了他们的后尘。这世上没有人会等着你强大,只有夹缝里求生存,才能活下去。他们不死,你就得死。” &bp;&bp;&bp;&bp;赵无忧凝眉望着他,一时语塞。 &bp;&bp;&bp;&bp; &bp;&bp;&bp;&bp;“还疼吗?”他吻上她的眉心。 &bp;&bp;&bp;&bp;她面上微热,长长的羽睫半垂着,愣是没有说话。谁说不疼,只不过——后来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几番折腾险些晕死过去,都被他用内力续了清醒。 &bp;&bp;&bp;&bp;于是乎那一场颠鸾倒凤,在她的欲拒还迎之中完美的落幕。 &bp;&bp;&bp;&bp;见她不语,他突然欺身而上,将她压在身下,“还敢不敢说我是死太监了?还敢不敢说你后悔?” &bp;&bp;&bp;&bp;“你就是个骗子。”她翻个白眼,别过头去。 &bp;&bp;&bp;&bp;他一笑,“骗子也好,只道这颗心是真的便是。”俄而轻叹一声,“此后,可不许再说后悔了,堂堂礼部尚赵大人,与东厂九千岁无媒苟合,不知会成为一段佳话还是遭人诟病,遗臭万年呢?” &bp;&bp;&bp;&bp;听得这话,赵无忧噗嗤一声笑出来,底下却是一热,当即羞红了脸,一记软拳打在了他身上,“不要脸的东西,这话可真当不好听。” &bp;&bp;&bp;&bp;“话不好听,那便办点实在的。”他埋首在她的颈窝处。 &bp;&bp;&bp;&bp;赵无忧心头一窒,当下叫苦不迭:坏了,这厮怕是食髓知味,该不会从此以后变成那没断奶的娃了吧? &bp;&bp;&bp;&bp;这么一想,当即打了个哆嗦。 &bp;&bp;&bp;&bp;她想推开他,奈何力有不逮,某人死赖着不肯撒手。终究,她没能拗过他,在力量悬殊和强烈的心灵攻势之上,她败下阵来。 &bp;&bp;&bp;&bp;她的身子本就不好,他已极力的忍耐,总归是心翼翼的放纵。可有些东西一旦开了头,就再也不可能收得住。开工没有回头箭,也是这样的道理。 &bp;&bp;&bp;&bp;赵无忧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每次都在还剩下一口气的时候,被某人“救”了回来。回来后又是一番折腾,如此反复,反复如此。 &bp;&bp;&bp;&bp;于是乎到了晨光熹微之时,她觉得自己就像个散了架的木头人,连抬手指头的气力都没了。她无力的掀了一下眼皮,瞧着这精力充沛的男人。 &bp;&bp;&bp;&bp;明明出力的是他,为何最后瘫得不行的却是她呢? &bp;&bp;&bp;&bp;难不成这厮会彩英的功夫? &bp;&bp;&bp;&bp;可不管怎样,她实在是没了气力,窝在她怀里沉沉睡去,便是天塌了也不愿再理睬。横竖有穆百里在,她的被窝总是暖暖的,不会有半点寒凉之感。 &bp;&bp;&bp;&bp;怀里的人,睡得安稳。 &bp;&bp;&bp;&bp;穆百里低头便能到某人唇角的笑靥,她约莫也是欢喜的,至少在这一生的末路里,还能有这一场生死相付,怎么想都是值得的。 &bp;&bp;&bp;&bp;人活这一世,谁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 &bp;&bp;&bp;&bp;他轻轻撩开她散乱的青丝,瞧着她脖颈处那些红痕,当下眉开眼笑,满意得很。换做以前,他是打死都没想到,这赵家的儿郎是个女儿身。把敌人的女儿带上了床榻,这算不算是破天荒的一种本事?举目天下,恐怕也没几人能做到的。 &bp;&bp;&bp;&bp;转念一想,这算是开始还是结束呢? &bp;&bp;&bp;&bp;谁都说不清! &bp;&bp;&bp;&bp;院外的素兮守在门外一夜,墙外的陆国安也守在外头一夜。如今天都大亮了,也没见着自家千岁爷从里头出来,陆国安只觉得要坏事。 &bp;&bp;&bp;&bp;别是吵架了吧? &bp;&bp;&bp;&bp;或者是赵大人病重,以至于千岁爷彻夜不眠的陪着? &bp;&bp;&bp;&bp;横竖没有好事就对了。 &bp;&bp;&bp;&bp;素兮也想着,只怕要坏事。这穆百里进去一夜了,按照往常的习惯,天一亮就会翻墙头出去,可今儿怎么连墙头都没动静呢? &bp;&bp;&bp;&bp;想了想,素兮握着剑眯着眼睛听风楼高耸的围墙,“难不成是我漏了?”昨夜她是眯了一会,但也不至于一点动静都察觉不到。 &bp;&bp;&bp;&bp;所以呢? &bp;&bp;&bp;&bp;这穆百里约莫还在房里陪着公子,可——现在还不走,这青天白日的教人逮着,堂堂九千岁在新婚之夜跑尚府公干来了,换做是谁也不会相信。 &bp;&bp;&bp;&bp;保不齐,还会以为赵无忧狎戏阉奴,传出去的话,丞相府那一关便过不了。 &bp;&bp;&bp;&bp;素兮觉得,有必要给赵无忧提个醒,凡事还得适可而止,毕竟现在的京城危机四伏,着实是时机不对。哪知素兮刚要转身进门,便见着温故急匆匆的赶来。 &bp;&bp;&bp;&bp;素兮手一拦,当下把温故拦了下来,“不许进去。” &bp;&bp;&bp;&bp;温故站住脚步,歪着脑袋瞅了素兮半天,“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bp;&bp;&bp;&bp;“没什么事。”素兮对外总是冷冷的,她一向便是这样的脾气。 &bp;&bp;&bp;&bp;温故哼哼两声,“没什么事,那个躺在我那儿昏迷不醒的简家公子是怎么回事?还有,你这眼下乌青,必定是昨晚在这里守了一夜没睡。你当我这眼睛是瞎的吗?赶紧闪开,我要进去公子的身子是否好些,若是耽搁了病情,拿你是问。” &bp;&bp;&bp;&bp;素兮岂能让他进去,剑鞘一抖,当下出了半柄剑。阳光下,冷剑无温,刺目寒光拦住了温故的去路,“没听清楚我的话吗?不许进去。” &bp;&bp;&bp;&bp;“为何?”温故问。 &bp;&bp;&bp;&bp;于是这一老一少的便在听风楼的院门外杠上了,温故自然不甘示弱。他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赵无忧,若不是碍于这是尚府,得遵从赵无忧的法则办事,他肯定早就动了手。 &bp;&bp;&bp;&bp;“没有为何。”素兮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公子还没起来,谁都不能进去打搅。” &bp;&bp;&bp;&bp;“那你告诉我,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了我便走,不会再打扰公子。”温故不肯。 &bp;&bp;&bp;&bp;素兮冷笑两声,“若是能告诉你,我还会这般僵持着吗?回去吧!” &bp;&bp;&bp;&bp;“不可能!”温故作势要动手。 &bp;&bp;&bp;&bp;素兮当即绷紧了神经,毕竟温故的下盘功夫是一等一的好,若然真的动起手来,她都未必能抓住他。想当初东厂还拿他没办法,何况现在她一人对敌,自然更得谨慎。 &bp;&bp;&bp;&bp;“该告诉你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你这老头怎就这般固执?简直是冥顽不灵。”素兮切齿,若不是温故心甘情愿留下来,想来便是赵无忧也没办法留下他。 &bp;&bp;&bp;&bp;“固不固执是我的事。”温故嗤鼻,“公子昨夜可安稳?” &bp;&bp;&bp;&bp;“放心吧,安稳得很!”素兮道。 &bp;&bp;&bp;&bp;温故凝眉,“简家那子都伤成这样了,还安稳呢?” &bp;&bp;&bp;&bp;“信不信由你,赶紧走吧!”素兮道,“不然公子醒来,瞧着你这般胡搅蛮缠,必定要生气。公子一生气,又得十天半月的不理你,你心到时候进冷宫。” &bp;&bp;&bp;&bp;温故撇撇嘴,“你这丫头惯会这般戏耍别人,嘴巴这样毒,心以后嫁不出去。” &bp;&bp;&bp;&bp;“行走江湖之人,还担心什么嫁不嫁的?”素兮收剑归鞘。 &bp;&bp;&bp;&bp;里头,好似有了动静。 &bp;&bp;&bp;&bp;温故那大嗓门与暴脾气,岂能躲得过穆百里的耳朵。赵无忧本来就睡得浅,自然也惊醒了。 &bp;&bp;&bp;&bp;“天色不早了,你还不走?”她蹙眉望着他。 &bp;&bp;&bp;&bp;伸手抚平她紧蹙的眉头,“已然不早,所以什么时候走都无所谓。”语罢,他松了手,顾自起身去捡地上的衣裳。 &bp;&bp;&bp;&bp;赵无忧快速闭上眼睛,天知道她才想起来这事。 &bp;&bp;&bp;&bp;他起身之后,身边的位置一下子空了,当即有些寒意渗入。赵无忧下意识的裹紧了被褥,只留下脖子以上露在外头。 &bp;&bp;&bp;&bp;她着他从光-溜溜变成衣冠楚楚的千岁爷,回眸她时,面上风光无限好。 &bp;&bp;&bp;&bp;赵无忧抿唇,瞧着坐在床边的穆百里,“我——我,那个、那个你——” &bp;&bp;&bp;&bp;指腹的温度熨烫着她的面颊,穆百里笑靥温和,“再不起来,你们家的老头子就该来捉-奸了。到时候一网成擒,你说到时候是你娶我呢?还是我纳你为妾?” &bp;&bp;&bp;&bp;“无耻之徒。”赵无忧愤慨。下一刻,眼睛的喜悦渐渐淡去,她紧咬下唇,有些东西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比如说雪兰的事儿,她可是正儿八经的千岁夫人。 &bp;&bp;&bp;&bp;如今她已经用“惨痛”的教训来验证了“死太监”的秋后算账,那么回去之后呢?穆百里若是贪一时新鲜,那雪兰跟他是否——毕竟他们才是夫妻。 &bp;&bp;&bp;&bp;“早前,我以为你是个太监。”她低语,“如今——如今你不是太监,你和雪兰昨天夜里是不是也、也、也——” &bp;&bp;&bp;&bp;赵无忧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样挣扎过,说一句话都这样结结巴巴的,还真是一点都不干脆。 &bp;&bp;&bp;&bp;穆百里坐在床边,饶有兴致的瞧着她结巴的样子,“赵大人什么时候,舌头打结,说话这么不利索了?你不就是想问一问,昨天夜里本座有没有像对待你这样,对待雪兰。” &bp;&bp;&bp;&bp;“穆百里,人不能太无耻。”她撇撇嘴,“你爱说不说,不说滚蛋。” &bp;&bp;&bp;&bp;他突然将她从被窝下捞出来,惊得赵无忧当即胳膊交叉挡在前头,“穆百里!” &bp;&bp;&bp;&bp;他一笑,当即取了衣裳为她更衣,“若是与她欢好一场,何至于还在你这里上下而求索?赵大人什么时候变得这般不自信?你瞧着本座的脸上,是不是写着负心薄幸四个字呢?” &bp;&bp;&bp;&bp;赵无忧还真当仔细的瞧了瞧,“你不说我还真不出来,你这一说,我倒是瞧出来了。倒不是负心薄幸,而是——披着羊皮的狼。” &bp;&bp;&bp;&bp;他朗笑两声,眉目间晕开浅浅的微光,像极了昨夜的烛光,盈满了她的心窝窝。他低头突然吻上她的胸前,惊得她满面通红,藕根般的脚当即从被窝里伸出来,抬腿便去踹他,却被他轻而易举的捏住脚踝。 &bp;&bp;&bp;&bp;穆百里面色一紧,“踢坏了可就没得玩了。” &bp;&bp;&bp;&bp;她噗嗤笑出声来,生平第二回面若桃花。 &bp;&bp;&bp;&bp;他袖手为她更衣,这伺候人的功夫果然没人能比得上他。他举止轻柔,处事格外仔细,哪怕是腰间玉佩的绺子都被他打理得整整齐齐。 &bp;&bp;&bp;&bp;赵无忧望着一袭大红喜袍的他,昨夜出来得着急,以至于他顾不得换衣裳,就这么穿着喜服来了尚府寻她。偏生得她只顾着自己的伤心难过,也未能领会他的焦心。若他心中没有半点情分,估摸着早就拂袖离开,岂能有昨夜的雨露之情。 &bp;&bp;&bp;&bp;四目相对,他温柔的含着她的唇。灼热的掌心便贴在她的后腰处,将她揽在自己的怀中轻轻拥着,“莫要胡思乱想,雪兰不过是挂个名分,这名分还是你自己求来的,你就得自己担着。这世上所有的事儿都是有因才有果,懂吗?” &bp;&bp;&bp;&bp;赵无忧深吸一口气,“你就不怕有朝一日,她卖了你?” &bp;&bp;&bp;&bp;“在她卖了我之前,她会先变成一具死尸。”他松了手,将她摁在了一旁的梳妆镜前。 &bp;&bp;&bp;&bp;她的梳妆镜格外的简单,案上唯有玉冠玉簪,并没有女儿家的胭脂水粉。男子终究与女子不一样,这便是差别。 &bp;&bp;&bp;&bp;他执手玉篦,动作娴熟得比宫中的嬷嬷们更胜三分。不多时,镜子里便出现了玉冠玉簪,白面少年郎。 &bp;&bp;&bp;&bp;赵无忧瞧了一眼镜子里的他,“没想到千岁爷的手艺这么好。” &bp;&bp;&bp;&bp;他附耳低语,“本座的不但手艺好,手段也好。不知赵大人,是否同意本座的骄傲自满呢?” &bp;&bp;&bp;&bp;赵无忧斜睨他一眼,“千岁爷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bp;&bp;&bp;&bp;“与赵大人有什么可客气的?如今是你知我长短,我懂你深浅,这关系还不够亲密吗?”穆百里说起荤段子来,还真是脸不红气不喘。 &bp;&bp;&bp;&bp;赵无忧也算是缓过劲来了,回头便呛了他一句,“那千岁爷可得把兵器藏好了,兵器藏不住这脑袋也会藏不住。放眼天下,恐怕找不到像千岁爷这般伺候得稳稳妥妥的奴才了!” &bp;&bp;&bp;&bp;穆百里点点头,“所以赵大人得安分守己,若是哪日脖子上再来点青青紫紫的,那本座只好让别人的脑袋在地上滚一滚,染点砂石才算全了男人的本事。” &bp;&bp;&bp;&bp;心下一顿,赵无忧掀了眼皮子盯着穆百里没有吭声。 &bp;&bp;&bp;&bp;屋子里的瓷器碎片和血迹还在,她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不过穆百里太懂她的心思,她只字不提,他便一句不问。她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事事都等着他来操心。 &bp;&bp;&bp;&bp;她有她自己的手段和本事,有她自己的考量和思虑,而这些都不是他能恣意做主的。她没开口,他便不会多问,即便是某人不安分,赵无忧也有足够的能力去处置。 &bp;&bp;&bp;&bp;他若是搀和,反倒会让她不痛快。 &bp;&bp;&bp;&bp;赵无忧,不是寻常的女子。 &bp;&bp;&bp;&bp;“关起门来便是一口一个男人,你——”她犹豫着打量他,“你到底是谁?” &bp;&bp;&bp;&bp;穆百里负手而立,瞧着昨儿柔若无骨,今儿一脸精明的赵无忧,“你的男人。” &bp;&bp;&bp;&bp;“少贫嘴!”赵无忧又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按理说宫中对太监之事彻查极严,一年一度的验身之行,你是如何躲过去的?” &bp;&bp;&bp;&bp;“那你知道本座是从哪个宫出来的吗?”穆百里勾唇笑得邪肆。 &bp;&bp;&bp;&bp;“你伺候过那么多人,我哪儿知道。”她一直都是埋头苦读,彼年也未曾入朝为官,而穆百里也没能提升为东厂提督。对于穆百里一直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剩下的便是从父亲的口中得知的。 &bp;&bp;&bp;&bp;这些年穆百里的步步高升,与她的节节攀升,都是大邺朝的一个传奇所在。可他们很少正式交手,她一直觉得只有有父亲在,她就不必去关注穆百里的存在,只需要哄得皇帝开心便是。 &bp;&bp;&bp;&bp;然则命运弄人,令人闻风丧胆的九千岁,东厂执掌,却在昨天夜里爬上了她的床榻,与她抵死缠绵。 &bp;&bp;&bp;&bp;“这话那么酸。”他笑得凉凉的,微微俯下身来瞧着她。 &bp;&bp;&bp;&bp;她睃了他一眼,“有话快说,不说便罢!” &bp;&bp;&bp;&bp;“在后宫办事,只要你有本事哄得主子开心,只要你家主子正当恩宠或者是有权有势,那么主子一句了,你便能避开这一年一度的验身,就能安然无恙的在宫里生存。”他直起身子,面色微微沉冷下来,“入宫之前,我得师父传功,得锁阳之能,平素靠着吃药便不会有悸动,直到遇见了某只妖精。” &bp;&bp;&bp;&bp;他无奈的望她,笑得颇为复杂,“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bp;&bp;&bp;&bp;她抿唇笑得邪魅,“那你还能缩回去吗?” &bp;&bp;&bp;&bp;闻言,穆百里揉着眉心,“样子赵大人对于本座的贡献,十分不满意,所以这般不屑一顾。也罢,那本座只好牺牲到底,会一直做到赵大人满意为止。” &bp;&bp;&bp;&bp;他转身就走,她急了,当下拽住他的胳膊,“我不过问你开个玩笑,你何以这般认真?” &bp;&bp;&bp;&bp;见她慌张,他便知道,昨晚约莫是吓着她了,她走路都有些半瘸半拐,他只得报之一笑,“也可以缩回去,只不过——没有师父协助,会耗损我大半功力,不值当。” &bp;&bp;&bp;&bp;反正现在也不会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来验他的身,是故这缩不缩回去也没什么要紧的。人呢,只要掌握了权势掌握了生杀大权,谁还管你以前是谁,谁敢轻易的拿你问罪? &bp;&bp;&bp;&bp;赵无忧松了一口气,“你走吧!” &bp;&bp;&bp;&bp;穆百里伸手抚过她微凉的面颊,“陆国安说你昨夜吐了血,我也给你把过脉,脉象的确很乱。好好照顾自己,扎木托那老匹夫别的不在行,但是他的医术是信得过的。想来他跟着你那么久,你也知道他是何身份,巫族的医术和巫蛊之术是并驾齐名的,同样厉害。” &bp;&bp;&bp;&bp;“千岁爷何时变得这般唠叨,就像个管家婆。”她挑眉蔑笑。 &bp;&bp;&bp;&bp;穆百里骂了一句,“喂不熟的白眼狼。”便拂袖离开。 &bp;&bp;&bp;&bp;温故还在门口跟素兮扯皮,乍见穆百里从房内走出来,而后一跃出墙,当即愣了半晌,而后直勾勾的盯着从房内徐徐走出的赵无忧。 &bp;&bp;&bp;&bp;赵无忧面色微白的站在门口,神色依旧淡然自若。 &bp;&bp;&bp;&bp;“昨晚穆百里来了?”温故骇然盯着素兮。 &bp;&bp;&bp;&bp;素兮一脸“明知故问”的表情,也没有说什么。 &bp;&bp;&bp;&bp;“所以简衍,是穆百里打的?”温故蹙眉,“到底发生什么事?” &bp;&bp;&bp;&bp;素兮也不理他,径直走到赵无忧跟前行礼,“公子!” &bp;&bp;&bp;&bp;温故急急忙忙的过来,上下仔细的打量着赵无忧,而后视线定定的落在赵无忧的眼睛里,仿佛想出点什么。于是乎,一时间忘了回神,只是这样目不转睛的盯着赵无忧。 &bp;&bp;&bp;&bp;“你什么?”赵无忧面无表情。 &bp;&bp;&bp;&bp;“你没事吧?”温故低低的开口,心翼翼的模样,浑然没有方才与素兮争吵时的倔强。 &bp;&bp;&bp;&bp;有时候连素兮都觉得,这温故对着赵无忧的时候,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恨不能把一辈子的心谨慎都给用上,那样的畏首畏尾,似乎就只是为了赵无忧一个眼神一个笑容。 &bp;&bp;&bp;&bp;“你我的样子,像是有事吗?”赵无忧缓步走到栏杆处坐定,风吹微凉,她拢了拢衣襟低低的咳着,“简衍怎样?” &bp;&bp;&bp;&bp;“伤到了后脑,所以暂时还没苏醒。”温故敛眸,“他身上有酒气,那就是说你们昨晚喝酒了?” &bp;&bp;&bp;&bp;赵无忧不语。 &bp;&bp;&bp;&bp;温故继续道,“你该知道你的身子,是不合适喝酒的。何况你昨夜刚吐了血,再不好好珍惜自己,便是大罗神仙也拿你没办法。” &bp;&bp;&bp;&bp;“这是我自己的事。”赵无忧揉着眉心,“素兮,宫中可有异动?” &bp;&bp;&bp;&bp;素兮点点头,“已经早早的就有人来报,说是齐攸王已经入宫去了,不过皇上念着大人身子有恙,暂时没有论功行赏。如今齐攸王还没有下朝,是以——” &bp;&bp;&bp;&bp;外头,桑榆跑了进来,“大哥哥!” &bp;&bp;&bp;&bp;赵无忧一笑,与素兮交换了眼神,素兮便缄口退到一旁。赵无忧瞧着跑得气喘吁吁的桑榆,眉目间晕开显而易见的温柔,“跑得这么着急做什么?不好好在月牙里的读写字,怎么跑出来了?” &bp;&bp;&bp;&bp;“大哥哥走的时候都没有告诉我一声,我还以为大哥哥不要我了。”桑榆歪着脑袋她,“大哥哥的病还没好吗?” &bp;&bp;&bp;&bp;赵无忧敛眸,挽唇笑得暖暖的,伸手摸着孩子稚嫩的脸庞,“大哥哥没事,等大哥哥闲了下来,就去教桑榆读习字。这段时间我都没有检查你的作业,你可有安心听师傅教授?” &bp;&bp;&bp;&bp;桑榆连连点头,“桑榆谨记大哥哥教诲,不敢放肆。” &bp;&bp;&bp;&bp;“那便最好。”赵无忧轻咳两声,瞧着孩子单薄的衣裳,“出来的时候怎么也不多穿一件,虽说是入了夏,可终究还不到夏日炎炎的时候。早起贪凉,万一冻着呢?” &bp;&bp;&bp;&bp;转头便冲着素兮道,“你让云筝带着桑榆去库房自己挑料子,多做几身衣裳。” &bp;&bp;&bp;&bp;桑榆一愣,“大哥哥,我的衣服够穿了,上次云筝姐姐给做的好几身新衣裳都还放在柜子里呢!” &bp;&bp;&bp;&bp;“入了我这尚府,你唤我一声大哥哥便是我的亲妹妹,尚府的姐,我待你好是应该的。”赵无忧轻叹一声,她还真的没有打心眼里心疼过谁。只为那一条再也无法复原的胳膊,空空荡荡的袖管,她愿意全心全意的对这孩子好。 &bp;&bp;&bp;&bp;“谢谢大哥哥!”桑榆虽然不大,可年纪懂事得让人心疼。 &bp;&bp;&bp;&bp;素兮牵起孩子的手,“走。” &bp;&bp;&bp;&bp;知道赵无忧有事要做,桑榆也不缠着,只是依依不舍的一步三回头。有时候,她是真的怀念在平临城的日子,好歹那个时候她能时常跟大哥哥在一起。 &bp;&bp;&bp;&bp;桑榆垂头不语,素兮也只是笑了笑。 &bp;&bp;&bp;&bp;目送素兮与桑榆离去的背影,赵无忧才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bp;&bp;&bp;&bp;“早前穆百里没有成亲,纵然你喜欢,那也、也是可取的。可现在千岁府已经有了一位夫人,你们若是再纠缠不清,到时候吃亏的是你。穆百里是千岁爷,他不顾自己的名声倒也无人敢说什么,可是你不一样啊,你——”温故说得很轻,一双眼睛心翼翼的打量着赵无忧的脸色,生怕她会突然翻脸。 &bp;&bp;&bp;&bp;“我有什么名声可言?”赵无忧凉凉的望着他,“我爹被人称为奸臣,天下百姓都知道我是朝中最大的奸臣之子。谁敢乱嚼舌根,我就杀了谁。反正就算我仁善,也不会有人夸我。我一出生,就是来当恶人的,所以恶人没有仁善之心。” &bp;&bp;&bp;&bp;“若无仁善,那这孩子又该怎么说?”温故问。 &bp;&bp;&bp;&bp;赵无忧苦笑两声,“那不过是养着玩罢了,也许哪天我不想玩了,就会废了她。”语罢,她起身欲走。然则两股战战,有些疼痛不是那么快就能消除的,是故疼或者不疼,是装不出来的。 &bp;&bp;&bp;&bp;温故骇然上前,不敢置信的望着她,“你、你这是、这是怎么了?” &bp;&bp;&bp;&bp;“与你无关,大概是坐太久腿麻了。”她面不改色的搪塞。 &bp;&bp;&bp;&bp;“我是大夫。”温故低语,声音很轻很轻。 &bp;&bp;&bp;&bp;赵无忧容色微恙,也没有反驳,毕竟连穆百里都承认温故的医术极好。长长吐出一口气,赵无忧觉得说多了,反倒有种班门弄斧的感觉。 &bp;&bp;&bp;&bp;“我们在一起了。”也不知为何,赵无忧到温故那低落的神情,下意识的解释了一句。 &bp;&bp;&bp;&bp;温故骤然盯着赵无忧的脸色,她到他的脸色,顷刻间煞白如纸。 &bp;&bp;&bp;&bp;“你——”赵无忧觉得很奇怪,为何他的表情会变得这样古怪?复杂之中带着些许痛心,痛心之外有有些不忍,这种神情让人着心酸。 &bp;&bp;&bp;&bp;赵无忧收回视线,徐徐背过身去,“等简衍醒了再来通知我,你下去吧!” &bp;&bp;&bp;&bp;“他并非你的良人。”温故的声音有些沙哑,“你要考虑清楚。” &bp;&bp;&bp;&bp;赵无忧没有吭声,只听得温故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她竟然有种不敢回头去的错觉。是不是自己最近太累了,以至于胆子都变得越来越,神经变得愈发敏-感。 &bp;&bp;&bp;&bp;直到温故的脚步声消失殆尽,赵无忧才转回身来,眸色微沉的望着空荡荡的门口。梨树叶子变得愈发碧绿苍翠,将整个梨园遮蔽得极尽幽静。 &bp;&bp;&bp;&bp;良人? &bp;&bp;&bp;&bp;恐怕连她爹都从没希望过,她会遇见良人吧! &bp;&bp;&bp;&bp;负手而立,少年英姿俊朗,衣袂蹁跹。 &bp;&bp;&bp;&bp;估计下了朝,爹就该来找她了。低头轻咳着,赵无忧轻叹一声,心中乱成一团,只希望这两股战战之痛,能尽快好转,得到时候在爹的面前露了馅。 &bp;&bp;&bp;&bp;可惜,她落空了。 &bp;&bp;&bp;&bp;赵嵩来的时候,赵无忧依旧觉得腿疼。无奈之下,她只好装病躺在床上。横竖她的脸色就没好过,所以是否犯病对她来说,根本没有区别。 &bp;&bp;&bp;&bp;“可曾吃药?”赵嵩坐在桌案处,放下手中杯盏睨一眼床榻上面色苍白的赵无忧。 &bp;&bp;&bp;&bp;赵无忧俯首,“多谢父亲关心,业已吃药。大概是最近东奔西跑未能好好静养,所以身子不济。未能给父亲全礼,请爹恕罪。” &bp;&bp;&bp;&bp;“无妨!”赵嵩眸色微沉,面上没有半点情绪波动,“为父今日来,是有一件事要跟告诉你。” &bp;&bp;&bp;&bp;赵无忧蹙眉,突觉得心上漏跳一拍。 第177章 原来你就是赵无忧 &bp;&bp;&bp;&bp;赵无忧毕恭毕敬的听着,赵嵩坐在那里,眉目间无温凉薄。他仿佛说着与己无关之事,口吻平静得像个陌生人。好在赵无忧早就已经习惯,所以也并未放在心上。 &bp;&bp;&bp;&bp;赵嵩面无表情道,“今日早朝之时,皇上宣齐攸王上殿。”说到这儿,他顿了顿,“你该知道,皇上一心修道是无暇顾及朝政之事,一旦上朝必定是有了大事。” &bp;&bp;&bp;&bp;“是。”这点,赵无忧心知肚明。 &bp;&bp;&bp;&bp;赵嵩盯着她,“皇上对齐攸王是什么心思,你应该很清楚,手足之情,还有当年的辅佐之义。你该明白,当年若不是齐攸王与为父一力扶持,是不可能有今时今日的盛世皇朝。” &bp;&bp;&bp;&bp;赵无忧敛眸,“无忧明白。” &bp;&bp;&bp;&bp;可她不明白的事,父亲为何突然重提当年?还提及了齐攸王? &bp;&bp;&bp;&bp;蓦地,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赵无忧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赵嵩,“爹,您到底想说什么?”这让她不得不想起了回程途中,萧容说的那些话。 &bp;&bp;&bp;&bp;难道真的…… &bp;&bp;&bp;&bp;赵嵩轻叹一声站起身来,临窗而立,负手背对着赵无忧,“你该知道,以你现在的身份地位,这婚姻大事本就做不了主。如今连为父都没了法子,毕竟寻常人家的男子,到了你这个年纪早已成家立业,说不定孩子都满地跑了。” &bp;&bp;&bp;&bp;赵无忧瞪大眼眸,身子微微绷紧,“爹的意思是——” &bp;&bp;&bp;&bp;“不是为父的意思,而是皇上的意思。”赵嵩始终没有转身,是故赵无忧也不清楚父亲脸上的神色,到底是怎样的。她只能听到父亲低冷的声音在屋子里回旋着,他说,“齐攸王与皇上提议要褒奖你,请旨将凤阳郡主与你赐婚。” &bp;&bp;&bp;&bp;耳朵里嗡嗡作响,赵无忧的面色愈发苍白,只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噗噗乱跳,“爹,若无忧真当是男儿身倒也罢了,这婚姻大事全凭父亲做主。可、可是我——爹,若然我真的娶了凤阳郡主,岂非犯了欺君之罪?来日皇上彻查起来,其罪非。” &bp;&bp;&bp;&bp;“对于这一点,为父不是没有想过。”赵嵩轻叹一声,徐徐转身着她,“可皇命如山,谁都没办法违背。你该知道,皇上的欢喜便是你我臣子的欢喜,若是惹了皇上不痛快,那赵家也不会痛快,最后反倒便宜了东厂那帮阉人。” &bp;&bp;&bp;&bp; &bp;&bp;&bp;&bp;“可是爹——” &bp;&bp;&bp;&bp;还不待赵无忧开口,赵嵩冷冷的打断了她的话,“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为父相信以你的聪慧,必定可以做得漂亮。” &bp;&bp;&bp;&bp;“爹,无忧什么都可以答应,唯独这件事恕难从命。”赵无忧垂头。 &bp;&bp;&bp;&bp;“混账!”赵嵩冷斥,“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想抗旨吗?” &bp;&bp;&bp;&bp;“圣旨是爹接的,不是我接的。”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咬定牙关不松口,“入朝为官非我所愿,我还是入了朝堂当了礼部尚。如今娶亲成家也非我所愿,请恕无忧不孝,不能成全爹的心思。” &bp;&bp;&bp;&bp;下一刻,赵嵩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你敢违背为父的命令?” &bp;&bp;&bp;&bp;“无忧不敢,可是这样的风险,无忧不敢承受也担当不起。”赵无忧上去是个病怏怏的,可实际上呢?她骨子里的倔强,其实像极了杨瑾之。 &bp;&bp;&bp;&bp;赵嵩目有深色的望着虚弱至此的她,记忆里的赵无忧一直恭谨,很少有过违逆他的时候。不过也是因为这样,让她这性子越发像极了杨瑾之。 &bp;&bp;&bp;&bp;转念一想,她这般眷恋着母亲,像杨瑾之也是正常的。 &bp;&bp;&bp;&bp;“冥顽不灵!”赵嵩冷喝,“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不管你答不答应,皇上的圣旨已下,你必须娶凤阳郡主为妻。” &bp;&bp;&bp;&bp;“爹!”赵无忧眸色微红,“若是被凤阳郡主知道我乃女儿身,皇上那儿就算是捅破了天。欺君之罪,当诛九族。爹只想着不能落了东厂的口实,难道就没想过一旦应承下来,就是因失大。” &bp;&bp;&bp;&bp;她可不敢答应这件事,一旦应了下来,后患无穷。 &bp;&bp;&bp;&bp;她不是穆百里,顶着太监之名娶亲,大不了不洞房不亲热,横竖是个太监罢了!可她呢?身为“男儿”岂能不洞房,三两日倒也能用病痛推诿,时日长久怎么办? &bp;&bp;&bp;&bp;难道真要如外人所言,她与简衍有私,是个龙阳之癖?既然不喜欢女子,却又娶了郡主为妻,到时候皇上那儿她得吃不了兜着走。 &bp;&bp;&bp;&bp;赵无忧自问没有本事,能做到两全其美,不留痕迹。 &bp;&bp;&bp;&bp;“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胆大妄为了,连为父的意思都敢违拗?是谁给你的胆子?”赵嵩冷然。 &bp;&bp;&bp;&bp;那一番居高临下,让赵无忧的心里发怵。从到大,她自己的父亲,一直都是用仰望来形容的。那个高大而威严的父亲,对她说话的时候总是不苟言笑的,在他这里没有半点温暖,唯有严厉和苛刻。不管父亲走到哪儿,她所见的都是卑躬屈膝的奴颜。 &bp;&bp;&bp;&bp;时候她受不住,悄悄放下墨笔溜出去找娘,爹却呵斥了娘亲:慈母多败儿。 &bp;&bp;&bp;&bp;她当时不懂,只是含着泪去同样红了眼眶的母亲。在娘的眼睛里,她到了痛楚与灰暗的绝望,后来娘便去了云安寺。 &bp;&bp;&bp;&bp;爹说,除非有朝一日她能接替百官之首的丞相之位,有能力做到人上人,否则她的母亲就一辈子别想走出云安寺半步。 &bp;&bp;&bp;&bp;娘说,她此去只为他们父女两个祈福求安。赵家此生杀戮太多,她亦不忍满手血腥,惟愿余生能在佛前忏悔恕罪,请佛祖宽宥。 &bp;&bp;&bp;&bp;“爹。”赵无忧咬唇,“无忧还是不能答应。” &bp;&bp;&bp;&bp;“不答应也没用。”赵嵩冷哼,“齐攸王已经派人去接凤阳郡主来京,钦天监也开始盘算日子,相信很快就会定下来。你就准备着,当你的新郎吧!” &bp;&bp;&bp;&bp;语罢,赵嵩拂袖而去,压根不理赵无忧的辩驳与挣扎。 &bp;&bp;&bp;&bp;所以,他连她是否身体不适也不愿多想。 &bp;&bp;&bp;&bp;赵无忧木讷的坐在被窝里,双手撑在床沿,微微的轻颤着。 &bp;&bp;&bp;&bp;素兮与云筝进门的时候,正好到赵无忧皱眉阖眼的姿态,当下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云筝快一步冲到赵无忧跟前,眸色担虑,“公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丞相他说了什么,公子你的样子——” &bp;&bp;&bp;&bp;“公子?”素兮低低的喊着,“没事吧?” &bp;&bp;&bp;&bp;赵无忧无力的抬了一下眼皮,继而苦笑两声,仍是不说话。她深吸一口气靠在软垫处,睁着一双眼睛去床顶,冷漠疏离的姿态,让云筝与素兮莫名的心慌。 &bp;&bp;&bp;&bp;她们很少见到赵无忧这般模样,带着少许无可奈何的心灰意冷。 &bp;&bp;&bp;&bp;“我想我娘了。”赵无忧翻个身背对着她们,对于凤阳郡主一事,终是只字未提。 &bp;&bp;&bp;&bp;如今是皇帝口谕,离圣旨落下还有一段时间,她得好好的盘算盘算,该怎么才能让爹改变主意,为她抗旨拒婚呢?她又不是那种自怨自艾之人,想这世间之事总归都有解决的法子。 &bp;&bp;&bp;&bp;然则凭她一人之力怕是有些困难,毕竟那头是皇帝、齐攸王和丞相,不管是哪一个跳出来,都得压她一头,她确实没有半点胜算。 &bp;&bp;&bp;&bp;该怎么办呢? &bp;&bp;&bp;&bp;素兮与云筝自然不知发生何事,只能行了礼暂且退出去,徒留下赵无忧一人苦思冥想。她是真没想到齐攸王萧容会真的请旨赐婚,原以为不过说说罢了,原以为父亲会断然拒绝,毕竟她这女儿身的身份着实见不得人。 &bp;&bp;&bp;&bp;现在,所有的没想到眼见着都要变成了板上钉钉,赵无忧心里是慌乱的,脑子是清醒的。 &bp;&bp;&bp;&bp;她得好好想想,从哪儿入手才好? &bp;&bp;&bp;&bp;蓦地,她突然坐起身来。 &bp;&bp;&bp;&bp;若这世上再无凤阳郡主,那此事不就结了吗? &bp;&bp;&bp;&bp;眸色无温,赵无忧轻咳两声,只不过这凤阳郡主怕是没这么好对付。她能想到这一层,那萧容那个老狐狸岂能忽视,想来对凤阳郡主必定多重保护。 &bp;&bp;&bp;&bp;在婚嫁之前,萧容一定不会让凤阳郡主有事。 &bp;&bp;&bp;&bp;这事儿得好好的安排安排才好,得到时候反倒先乱了自己的阵脚。 &bp;&bp;&bp;&bp;外头传来云筝的声音,“公子,温大夫来了。” &bp;&bp;&bp;&bp;赵无忧一愣,“进来!” &bp;&bp;&bp;&bp;温故疾步进门,“简衍醒了。”俄而担心的望着她,“你没事吧?” &bp;&bp;&bp;&bp;赵无忧轻咳两声下了床榻,脚下有些疲软,倒也能撑得住,“去。” &bp;&bp;&bp;&bp;药庐内,简衍的脑袋上裹着厚厚的绷带,温故说伤及后脑勺,所以脑子暂时不会太清醒。由此可见,当时云筝下手有多狠。 &bp;&bp;&bp;&bp;赵无忧进去的时候,简衍已经坐起身来,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床边上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的脚尖。这副神情,带着少许恍惚过后的痴傻。便是见到赵无忧时,简衍的脸上依旧是这副反应迟钝的神色,一时间便是赵无忧也难辨真假。 &bp;&bp;&bp;&bp;“怎么回事?”赵无忧冷了眉目。 &bp;&bp;&bp;&bp;温故轻叹一声,“伤得不轻,是故现在只能等等。” &bp;&bp;&bp;&bp;“等什么?”赵无忧凝眉。 &bp;&bp;&bp;&bp;素兮愣了愣,“他不会一辈子都这般痴傻吧?”难不成云筝这一花瓶下去,就把好好的一个人打成了傻子?早不傻晚不傻,偏偏这般巧合,现在傻了? &bp;&bp;&bp;&bp;思及此处,素兮狐疑的望着默不作声的赵无忧,屋子里当下安静下来。一个两个都在等着赵无忧的决定,毕竟这简衍的身份也是个障碍。且不说是赵无忧的发,退一步讲,他还是工部尚的儿子。 &bp;&bp;&bp;&bp;前不久简为忠还协助赵无忧完成了瀛渠清淤的大工程,惹皇帝器重而扳倒了国公府。简衍又是简为忠的独子,若是他有所闪失,只怕简为忠不会善罢甘休。 &bp;&bp;&bp;&bp;烂船还有三斤钉,何况是朝廷的尚。 &bp;&bp;&bp;&bp;是故就算要惩处简衍,也得有所分寸。 &bp;&bp;&bp;&bp;“公子!”云筝跪地磕头,“是奴婢失了分寸,一切祸事都是奴婢所为,请公子将奴婢交付简大人处置。要杀要剐,奴婢一人承担,绝不会连累公子。” &bp;&bp;&bp;&bp;“你是尚府出去的奴才,你觉得若是简衍出了事,杀了你剐了你,便不会连累尚府了吗?”赵无忧面无表情的望着眼前的简衍,眉目渐冷,“你想得太简单了。” &bp;&bp;&bp;&bp;“公子?”云筝骇然。 &bp;&bp;&bp;&bp;屋子里安静得可怕,赵无忧什么也没说,只是默不作声的坐在了简衍的身边,与他并肩坐在床沿处。 &bp;&bp;&bp;&bp;见状,素兮扶起云筝,拽着温故退出了房间。 &bp;&bp;&bp;&bp;房门被轻轻合上,赵无忧低头苦笑两声,“到了今时今日的地步,你我原有的情义也都散了。在我这十数年的岁月里,一直都有你的存在。我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我曾经以为这世上任何人都可能伤害我,唯独你不会。” &bp;&bp;&bp;&bp;“就算有人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你也会奋不顾身。事实上,我一直都觉得这世上最可信的人便是你,我信你重你也喜欢你。可是——为什么走着走着,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bp;&bp;&bp;&bp;“我不再是你心目中的合欢,你也不再是最初的简衍。我们都变了,人变了心也跟着变,再也回不去最初,再也回不去了。” &bp;&bp;&bp;&bp;长长吐出一口气,赵无忧扭头着他,“昨夜那件事,我权当是你喝醉了,不会追究。但你也该清楚,我并非仁善之人,我纵你一次绝不会纵你第二次。此番送你回去,还望你好自为之,别在做出损人不利己的事,否则就算你是我的朋友,我也照杀不误。” &bp;&bp;&bp;&bp;语罢,她起身。 &bp;&bp;&bp;&bp;下一刻,腕上一紧。 &bp;&bp;&bp;&bp;低眉去,简衍的手已经握住了她的皓腕,那双痴愣的眸就这么空洞洞的盯着她。他张了张嘴,唇瓣有些轻微的颤抖,音色沙哑而哽咽,艰难的发出两个字,“合……欢。” &bp;&bp;&bp;&bp;赵无忧定定的望着腕上的手,终是轻轻的拂开,“我不是你的合欢,我是礼部尚,丞相府独子赵无忧。这话,我只说最后一遍。” &bp;&bp;&bp;&bp;他木讷的站起身来,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可眼睛里的空洞却让人心酸。 &bp;&bp;&bp;&bp;她与他一起长大,多少年了,她的喜怒哀乐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至始至终都有他的陪伴。她没有朋友,唯有简衍一人。 &bp;&bp;&bp;&bp;可现在呢? &bp;&bp;&bp;&bp;突然间什么都变了,她不想再要他这个朋友了。只因为他太喜欢她,强迫她做不喜欢做的事情。所以,她决定主动失去。 &bp;&bp;&bp;&bp;这么一想,心里竟是如此酸楚。 &bp;&bp;&bp;&bp;“抱。”他上前,张开了双臂。 &bp;&bp;&bp;&bp;赵无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然后如同木头桩子一般立在那里,被简衍抱了一下。换做以前,她会有所回应,毕竟他们是好兄弟、好哥们、好朋友。 &bp;&bp;&bp;&bp;但现在,她什么都不想做。 &bp;&bp;&bp;&bp;下一刻,她挣开他的怀抱,往后退了两步,“不管你是真傻还是假傻,都与我不再有关系。我会马上让人送你回家,到了你爹那儿,你便好生养病吧!” &bp;&bp;&bp;&bp;她头也不回的开门出去,面色黑沉得厉害。素兮与云筝对视一眼,这是赵无忧发怒的前兆,她不高兴了,所以最好少去招惹她。 &bp;&bp;&bp;&bp;偏偏温故依旧上前,“那简衍怎办?他的伤——” &bp;&bp;&bp;&bp;赵无忧顿住脚步,“送他回去,就说是喝醉了酒一不心摔了一跤。” &bp;&bp;&bp;&bp;“是!”素兮颔首。 &bp;&bp;&bp;&bp;听风楼内,一片死寂。 &bp;&bp;&bp;&bp;赵无忧烦躁到了极点,一想起凤阳郡主,一想起简衍,脑仁便疼得厉害。头疼的揉着眉心,赵无忧靠在软榻上轻轻的咳嗽着。 &bp;&bp;&bp;&bp;房门被打开,赵无忧冷了音色,“滚出去。” &bp;&bp;&bp;&bp;桑榆骇然一怔,许是被这样的赵无忧吓着,当即站在原地没敢吱声。 &bp;&bp;&bp;&bp;赵无忧抬了眼皮,“桑榆?” &bp;&bp;&bp;&bp;“大哥哥?”丫头的手上端着一杯热腾腾的果茶,面上有些惧色,“素兮姐姐说你心情不好,我就给大哥哥泡了一杯果茶。” &bp;&bp;&bp;&bp;“过来吧!”赵无忧轻叹一声。 &bp;&bp;&bp;&bp;“大哥哥?”桑榆乖巧的望着她,“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bp;&bp;&bp;&bp;赵无忧摇摇头,瞧着外头逐渐入暮的天色,一肚子的苦水却不敢跟任何人说。她想着即便是穆百里,有些东西也是不敢直言相待的。 &bp;&bp;&bp;&bp;他们之间,毕竟还隔着朝堂厮杀。 &bp;&bp;&bp;&bp;“大哥哥没事。”赵无忧勉强一笑,“你来京城也有一段时日了,可除去逛过?” &bp;&bp;&bp;&bp;桑榆点头,低低的应了一声,“去过了。” &bp;&bp;&bp;&bp;赵无忧瞧着她那空荡荡的袖管,这丫头的心思岂能瞒得过她。走下软榻,赵无忧牵起桑榆的手,“趁着现在还能喘口气,大哥哥带你出去走走。” &bp;&bp;&bp;&bp;“真的!”孩子欣喜若狂的盯着她。 &bp;&bp;&bp;&bp;赵无忧笑了笑,在孩子的世界里,才有最单纯的喜怒哀乐。 &bp;&bp;&bp;&bp;华灯初上,这京城街头自然是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bp;&bp;&bp;&bp;桑榆对这里的一切都觉得很好奇,京城跟平临城是不一样的,天子脚下有它特有的繁华。赵无忧带着桑榆去了教坊司,顾自进了雅里。 &bp;&bp;&bp;&bp;红姑上前行礼,“大人可有一段时间没来了。” &bp;&bp;&bp;&bp;“这些日子疲于奔波,也顾不上教坊司,辛苦你了。”赵无忧带着桑榆坐定,“把最好都拿上来。” &bp;&bp;&bp;&bp;“是!”红姑也不敢多问,依吩咐办事。 &bp;&bp;&bp;&bp;赵无忧推开临街的窗,站在窗口瞧着底下的人潮,指着街对面的花灯道,“那便是京城最大的花街柳巷,往东头走是一排酒肆茶馆,改日我带你去吃茶,你也熟悉熟悉这京城的风土人情。” &bp;&bp;&bp;&bp;桑榆对于眼前的一切都显得格外兴奋,蓦地,她到不远处吆喝着,走街串巷的糖葫芦贩子,“大哥哥,我要糖葫芦。” &bp;&bp;&bp;&bp;赵无忧一笑,“让云筝陪你去。” &bp;&bp;&bp;&bp;“恩!”桑榆一溜烟跑开。 &bp;&bp;&bp;&bp;难得有孩子喜欢的东西,桑榆喜欢便好。 &bp;&bp;&bp;&bp;云筝陪着桑榆下去买糖葫芦,素兮缓步进门,“妞儿比以前快乐多了,至少在公子这里,她不必再吃苦受罪。公子给她的,都是最好的。” &bp;&bp;&bp;&bp;“我在她这个年纪,不得不穿上男儿装,不得不执笔天下。你可知道我心里有多少遗憾吗?我想在她身上找到自己的缺憾,逐一弥补。很多东西我得不到的,只能在她身上实现了。”赵无忧扭头望着素兮,“你可知道,我有多羡慕她吗?” &bp;&bp;&bp;&bp;“我甚至想过,来日退下这一身的皮,想你这样能罗裙衣衫,该有多好。可惜,我恐怕到死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素兮,我不想为人棋子,我想做我自己,可我没有法子。我能将朝堂将百官玩弄于鼓掌之中,却没办法主宰自己的命运。” &bp;&bp;&bp;&bp;她敛眸笑得艰涩,“终究这些缺憾,得伴随我一生,由生到死。” &bp;&bp;&bp;&bp;素兮拍了拍她的肩膀,长叹一声,“当年我说,江湖不自在。如今你说,朝堂不痛快。可是公子,虽然不自在不痛快,但也有值得坚守的东西。士为知己者死,便是我此生追求。” &bp;&bp;&bp;&bp;赵无忧无奈轻笑,“你这人说出来的话,总这么动情。” &bp;&bp;&bp;&bp;蓦地,素兮面色一紧。 &bp;&bp;&bp;&bp;顺着素兮的视线去,赵无忧当即冷了眉目,旋即转身,疾步离开。 &bp;&bp;&bp;&bp;云筝将桑榆藏在身后,冷眼着这一群凶神恶煞的家奴,“你们想干什么?给我滚开!” &bp;&bp;&bp;&bp;“不知哪家的丫头,长得这般标致?”为首的是个流里流气的男子。 &bp;&bp;&bp;&bp;桑榆吓得面色发青,“云筝姐姐,他们是什么人?” &bp;&bp;&bp;&bp;她是断然没想到,买到糖葫芦之后,因为跑得太快,以至于撞到了别人。可她当即道歉了,而且对方也没伤着哪儿。云筝姐姐说愿意赔偿他被糖葫芦沾染的衣裳,对方还是不依不饶的。 &bp;&bp;&bp;&bp;对于新鲜的事物,桑榆抱着好奇但也抱着恐惧,毕竟她一个乡下来的丫头,见过最大的官儿便是早前的知府大人,而现在这是京城。 &bp;&bp;&bp;&bp;说白了,没准哪天就见到了皇亲国戚。 &bp;&bp;&bp;&bp;“睁大你的狗眼清楚!”云筝不想惹事,毕竟若是在大街上闹起来,尚府的颜面无光。如今丞相回了京中,云筝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bp;&bp;&bp;&bp;可对方却是毫不畏惧,“哟,口气还挺大。来人,把她给爷带回去。” &bp;&bp;&bp;&bp;云筝切齿,“我乃礼部尚门下,京城之中岂容你如此放肆。你到底是何人?” &bp;&bp;&bp;&bp;“何人?”那人笑得凉凉的,“等你回去好好的伺候爷,爷再告诉你。还不快点动手,把这娘子给我带回去。” &bp;&bp;&bp;&bp;“云筝姐姐!”桑榆吓得当即哭出声来,死死攥紧了云筝的手,“云筝姐姐你别跟他们走,他们这些恶人会——” &bp;&bp;&bp;&bp;“哟,还有个残废呢!”一声落,众人哄笑。 &bp;&bp;&bp;&bp;桑榆流着泪不敢吭声,一双眼睛惊惧的望着四周哄笑一堂的男人们。内心的自卑感油然而生,她少了一条胳膊,所以的确是个残废。 &bp;&bp;&bp;&bp;“姐,别听他们的。”云筝急红了眼,“都给我让开,否则等我家公子来了,必定要你们好!” &bp;&bp;&bp;&bp;“呵,口气不,你家公子是三头六臂呢?还是手眼通天?”那人笑得何其不屑一顾。 &bp;&bp;&bp;&bp;然则下一刻,一声清晰的耳光子声响起,伴随着男子当即被掀翻在地的狼狈姿态。素兮从天而降,冷剑抱在怀中,斜着眼睛扫过眼前众人,“果然都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在天子脚下还敢做这种掳人的勾当,连尚府都没放在眼里,真是瞎了你们的狗眼。” &bp;&bp;&bp;&bp;“你是什么东西?”挨了打,男子愤然,“给我上!” &bp;&bp;&bp;&bp;“大哥哥!”桑榆一声喊,四下陡然安静下来。 &bp;&bp;&bp;&bp;赵无忧不紧不慢的从人群中走出去,她不太在京城里走动,出门都是坐着马车,是故很多人也不太认得她。但是眼尖的人,还是认出了她,赶紧都退开一条道,不敢轻易靠近。 &bp;&bp;&bp;&bp;谁不知道这礼部尚如今官拜一品,是丞相府的独子呢? &bp;&bp;&bp;&bp;惹了他,不是自己找死吗? &bp;&bp;&bp;&bp;偏也有几个不怕死的,愣是瞎了眼的往上撞,一脸的英勇无畏。 &bp;&bp;&bp;&bp;赵无忧拢了拢衣襟,夜来风凉,让她有些咳嗽,一眼去浑然是个病秧子模样。她缓步走到素兮身边,扫一眼这些凶神恶煞的家奴,“是谁家的奴才,在这天子脚下还敢如此恣意妄为?这五城兵马司的人,还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云筝,你去一趟五城兵马司,把王介王大人给我找来。今儿这事儿,没完!” &bp;&bp;&bp;&bp;云筝行了礼,“是!” &bp;&bp;&bp;&bp;她要走,可也得他们放行才好。 &bp;&bp;&bp;&bp;素兮一脚便踹开了拦着云筝的那人,当下跟人动气手来。 &bp;&bp;&bp;&bp;赵无忧牵起桑榆的手站在一旁,冷漠的瞧着素兮与那些人交手。桑榆的掌心有些潮湿,约莫是吓出了一身冷汗,连脸色都青白得厉害。 &bp;&bp;&bp;&bp;赵无忧低眉着她,“还记得大哥哥跟你说过的话吗?出了门,不许被人欺负。你是我尚府的姐,怎么能被这些人吓着呢?胆子放大点,出了事有大哥哥担着,懂吗?” &bp;&bp;&bp;&bp;桑榆身子轻颤,红了眼睛喊了一声,“大哥哥?” &bp;&bp;&bp;&bp;素兮的武功自然在这些人之上,三下五除二的,便将为首的踩在了脚底下。脚底板踩着人家的脖子,稍稍动一下,对方就嗷嗷直叫,惹得那些爬起来的恶奴也不敢轻易靠近。 &bp;&bp;&bp;&bp;“你敢!”男子压根爬不起来。 &bp;&bp;&bp;&bp;素兮单脚踩着男子,冷剑支在他眼前,单手握着剑柄,饶有兴致的望着围将上来,又不敢动手的恶奴们,“长得膘肥体壮的,却是个空架子,真是不中用,信不信姑奶奶一脚踩死你?” &bp;&bp;&bp;&bp;那男子当即求饶,“姑奶奶,姑奶奶,轻点轻点!” &bp;&bp;&bp;&bp;“那你方才怎么说话不客气点?这会你让我轻点,我就能轻点吗?”素兮才不会跟他客气,这种欺软怕硬的,她见得多了,就得狠狠的收拾。 &bp;&bp;&bp;&bp;赵无忧不紧不慢的上前,素兮当即将地上的男子拽了起来,伸手便揪着对方的衣襟,冷剑无温的架在他的脖颈上。 &bp;&bp;&bp;&bp;“桑榆。”赵无忧冷了颜色,“人要为自己的话负责,所以他方才怎么羞辱你的,你就怎么给我打回来。没有了一条胳膊有什么要紧的,你还有一条胳膊。” &bp;&bp;&bp;&bp;桑榆微微一怔,面色更是苍白了几分。 &bp;&bp;&bp;&bp;赵无忧俯身蹲下身子,轻叹一声握住孩子微颤的双肩,“大哥哥保护不了你一辈子,有些东西得你自己学会去做去争取。你要想不被人欺负,你就得把腰板挺直,饶是一死又有何惧?总归不能任人践踏。” &bp;&bp;&bp;&bp;音落,桑榆抬起了手狠狠给了那男人一耳光。 &bp;&bp;&bp;&bp;她虽然只有一只手,可有的时候愤怒能取代懦弱,一只手照样能把人的脸,打得跟猪头一样。到了最后是赵无忧拦下了桑榆,瞧着她红肿的掌心报之一笑。 &bp;&bp;&bp;&bp;有兵马而来,是王介领着人疾步行来,快速包围了此处。 &bp;&bp;&bp;&bp;“赵大人!”王介抱拳。 &bp;&bp;&bp;&bp;“这京城的防卫事宜,王指挥使若不能胜任,自然会有其他人取而代之。”赵无忧面色冷冽。 &bp;&bp;&bp;&bp;王介面上一紧,“下官一定会查清楚,惊扰了赵大人,还望赵大人恕罪。” &bp;&bp;&bp;&bp;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冷飕飕的望着满面红肿的男子,“拔了他的舌头。” &bp;&bp;&bp;&bp;“是!”王介俯首。 &bp;&bp;&bp;&bp;“桑榆,我们走!”赵无忧转身离开。 &bp;&bp;&bp;&bp;岂料有哒哒的马蹄声在长街上响起,紧接着便是一道尖锐的厉喝,“把人留下!”音落,半空倩影,素兮当即飞身相迎,抬手便扣住了那人甩来的长鞭。 &bp;&bp;&bp;&bp;双双落地,当街对峙。 &bp;&bp;&bp;&bp;轻纱蒙面,少女红颜。一袭绿衣赫然出现在跟前,肤色微暗,眸色灵动。两道吊梢眉,活脱脱一个泼辣户,尽显刁蛮强横。 &bp;&bp;&bp;&bp;素兮扣住了那人的鞭子,当即冷笑,“雕虫技。”却是腕上一抖,空手便夺了对方的长鞭,自身却未伤分毫,回归赵无忧身边。 &bp;&bp;&bp;&bp;“你!”少女愤然,“把鞭子还给我。” &bp;&bp;&bp;&bp;“蓄意伤人,你好大的胆子!”素兮冷斥。 &bp;&bp;&bp;&bp;官军当即涌上,将其包围。 &bp;&bp;&bp;&bp;王介上前一步,冷声厉喝,“什么人,敢在当街行凶,行刺尚大人?来人,给我一并抓起来带走。” &bp;&bp;&bp;&bp;“你们敢动她!”方才那男子仿佛来了底气,扯了嗓门的大喊,“你们知道她是谁吗?我说出来,吓破你们的狗胆。” &bp;&bp;&bp;&bp;王介一愣,不明所以的了一眼赵无忧。 &bp;&bp;&bp;&bp;这么说,这女子还大有来头? &bp;&bp;&bp;&bp;赵无忧上下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绿衣少女,趾高气扬的模样的确有几分贵气。下一刻,赵无忧的视线落在了她脚上的绣花鞋处。 &bp;&bp;&bp;&bp;眸色微沉,她转身便走,“素兮,我们走。” &bp;&bp;&bp;&bp;“尚大人?”那女子意味深长低吟,“敢问是哪位尚大人?可是礼部尚赵无忧吗?” &bp;&bp;&bp;&bp;“放肆,赵大人的名讳是你能叫的?”王介呵斥。 &bp;&bp;&bp;&bp;那女子当即笑了,“原来你就是赵无忧。” 第178章 凤阳郡主 &bp;&bp;&bp;&bp;赵无忧面无表情继续往前走,想来对方这样一声喊,已然惹了所有人的注意。长长吐出一口气,赵无忧并不想留下来过多纠缠。 &bp;&bp;&bp;&bp;王介上前想要将人带下,却被后来赶到的一帮家奴拦住,一声冷斥,“不可对郡主无礼!” &bp;&bp;&bp;&bp;将所有的局面都僵了下来,赵无忧顿住了脚步。 &bp;&bp;&bp;&bp;素兮骇然扭头望着赵无忧,不过她的表情,约莫方才已经猜到了大概。只不过素兮心下生疑,这是哪位郡主?京城里头除了齐攸王,还有其他的王爷吗?然则齐攸王没有子女,何来的郡主一说? &bp;&bp;&bp;&bp;所有人都愣愣的,一时间闹不明白,这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泼辣郡主? &bp;&bp;&bp;&bp;“我是凤阳郡主。”少女自报家门,“赵无忧,我听过表叔提过你。” &bp;&bp;&bp;&bp;一听是凤阳郡主,王介当即命人退下,而后毕恭毕敬的朝着她行了礼,“郡主?” &bp;&bp;&bp;&bp;这凤阳郡主乃是齐攸王的表亲,即便不将这姑娘放在眼里,也得忌惮着齐攸王的势力。是故王介偷偷打量了赵无忧一眼,见着赵无忧微微拂袖,便急急忙忙的领着人撤了下去。 &bp;&bp;&bp;&bp;“妹。”男子获释,快速跑到凤阳郡主身边,捂着红肿的脸颊,“你他们给我打的,赶紧收拾他们,真当是无法无天。” &bp;&bp;&bp;&bp;“你自己没用,还怪人家下手太重?”凤阳郡主撇撇嘴,朝着素兮伸手,“鞭子还我。” &bp;&bp;&bp;&bp;素兮了赵无忧一眼,赵无忧敛眸,素兮便将鞭子丢还给凤阳郡主,抱拳道一句,“方才不知是郡主驾到,多有得罪。”连赵无忧都没有异议,可见这位郡主十有**是真的。 &bp;&bp;&bp;&bp;凤阳郡主倒是不以为意,这一双眼珠子直勾勾的落在赵无忧身上,“叔说,你生得一派风流。如今瞧着,怎么是个病秧子呢?” &bp;&bp;&bp;&bp;赵无忧的气色的确不好,乍一着实是个病秧子无疑。 &bp;&bp;&bp;&bp;“不过你方才倒是心狠手辣得很呢!”凤阳郡主笑得凉凉的,扭头一眼男子,“把我的兄长都打成这样了,你说我该不该跟你算账?” &bp;&bp;&bp;&bp;“郡主真要算账?”赵无忧冷眼她,“那也简单,咱们去一趟齐攸王府便是。” &bp;&bp;&bp;&bp;闻言,凤阳郡主面上一紧。去了齐攸王府,那叔父估摸着就该训她无状,无半点郡主仪态。而早前她也清楚了,是那不成器的当街逞恶,估摸着自己不会有好果子吃。 &bp;&bp;&bp;&bp;心头腹诽:算你狠。 &bp;&bp;&bp;&bp;“你这人真是一点都不好玩。”凤阳郡主哼哼两声,把弄这手中的长鞭,“早前是我兄长不对,但你们动了手,你也有不对的地方。大家就当是扯平了,以后互不相欠。” &bp;&bp;&bp;&bp;语罢,她掉头就走。 &bp;&bp;&bp;&bp;“妹,我这——就白挨了?”男子捂着脸。 &bp;&bp;&bp;&bp;“笨死了,自己没本事还瞎嚷嚷什么?丢死人了!”凤阳郡主翻身上马,“还愣着干什么,让你出来放放风,谁知竟然惹下祸来。这可不是蜀城,出了事我也保不住你!” &bp;&bp;&bp;&bp;音落,又羞赧的瞧了赵无忧一眼,这才策马而去。 &bp;&bp;&bp;&bp;街上的人很快就散了,素兮蹙着眉头,一时间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公子,这郡主怎怪怪的?跟咱们打了一架,突然就走了?”这郡主未太好说话了,如此这般也不追究? &bp;&bp;&bp;&bp;不过这性格如此直爽,素兮倒是觉得挺可爱的。 &bp;&bp;&bp;&bp;可这赵无忧的面色黑沉,素兮当即敛了自己的心思,“公子,你怎么了?” &bp;&bp;&bp;&bp;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云筝,去多买几个糖葫芦,我们回府。” &bp;&bp;&bp;&bp;云筝俯首,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跟着赵无忧快速转回尚府。 &bp;&bp;&bp;&bp;夜里的这件事,想必很快就会传开,只不过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这件事到底孰是孰非不会有人追究,等过段时间也许就会变成京城里的一段佳话。 &bp;&bp;&bp;&bp;不打不相识的佳话,打是亲骂是爱的佳话。 &bp;&bp;&bp;&bp;“大哥哥是不是生气了?”桑榆低低的问,瞧着赵无忧独自一人,沉默着走进听风楼。 &bp;&bp;&bp;&bp;素兮蹲下身子,“你大哥哥不会生你的气,但是桑榆要争气,知道吗?不要让大哥哥失望。”语罢,急追赵无忧而去。 &bp;&bp;&bp;&bp;云筝牵起孩子的手,“走吧,奴婢送姐回去。” &bp;&bp;&bp;&bp;桑榆点点头,一步三回头的望着重新合上的听风楼大门。 &bp;&bp;&bp;&bp;今晚的月色不好,云层太厚,以至于四下漆黑得可怕。风吹得回廊里的灯左右摇晃,昏黄的灯光稀稀疏疏的落下,打在赵无忧的身上,泛着无言的凉。 &bp;&bp;&bp;&bp;她负手站在回廊里,面上没有半点神色。 &bp;&bp;&bp;&bp;“公子?”素兮凝眉,“你这是怎么了?” &bp;&bp;&bp;&bp;“你可知道我爹跟我说了什么?”赵无忧听着耳畔的梨园风声,心里头冷得厉害。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所钟视的卑微亲情,已然出现了龟裂的痕迹。而且这裂痕随着凤阳郡主的出现,越来越大。 &bp;&bp;&bp;&bp;素兮摇头。 &bp;&bp;&bp;&bp;赵无忧面无表情,“我爹说,齐攸王今日在朝堂上请皇上赐婚,把凤阳郡主许我为妻。” &bp;&bp;&bp;&bp;眉睫陡然扬起,素兮不敢置信的盯着赵无忧,“相爷知道公子是女儿身,想来必定会抗旨拒婚吧!若是真当应下来,来日你的身份怕是要瞒不住的。” &bp;&bp;&bp;&bp;“爹答应了。”赵无忧说得很轻,很冷。她深吸一口气,而后长长吐出,“早在回城途中,齐攸王就跟我打过招呼,说是想让凤阳郡主与我联姻,我也一度以为爹会拒绝。然则今日我才发现,我始终猜不透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亏我察言观色了那么多年,一直心翼翼的去猜去,终究姜还是老的辣。” &bp;&bp;&bp;&bp;素兮握紧了手中冷剑,“难怪今日郡主公子的眼神都是怪怪的,原来郡主她——只是卑职不明白,公子是如何出凤阳郡主的身份的?” &bp;&bp;&bp;&bp;“她脚上那双鞋的鞋面上用的是蜀绣,早前云筝提起过,甚至于连云筝都不会用这种蜀绣特有的针法。前两年娘亲生辰,我特意让人弄了点蜀绣讨娘欢心。你要知道,宫里头能用得起蜀绣的,也没有几个。可这街面上的一个姑娘,却能穿上蜀绣的花鞋,不是来自蜀城的凤阳郡主,又是何人呢?”赵无忧轻叹。 &bp;&bp;&bp;&bp;这般恣意这般强横,又穿着蜀绣的花鞋,除了凤阳郡主还能是谁?是故当时赵无忧认出了凤阳郡主的身份,但不愿多生事端,所以干脆掉头就走。 &bp;&bp;&bp;&bp;然则终究事与愿违,到底还是打了照面。 &bp;&bp;&bp;&bp;素兮狐疑,“那相爷到底是怎么想的?齐攸王这个提议,无疑是把公子往火坑里推,相爷怎么也敢应下来的?闹不好,那便是欺君之罪,当诛九族。” &bp;&bp;&bp;&bp;“我不在乎什么凤阳郡主,我也不在乎什么齐攸王。”赵无忧突然哽咽了一下,“我所在乎的是我爹,他——素兮,权势真的比至亲还重要吗?我是他的女儿,唯一的女儿,他怎能连我都如此利用?为了跟齐攸王联手,不惜出卖我。” &bp;&bp;&bp;&bp;说到最后,赵无忧声音孱弱,无力的跌坐在栏杆处。 &bp;&bp;&bp;&bp;有时候让人绝望的不是失败不是输赢,而是最亲的人手上,握着染了你鲜血的刀子。最疼不过温柔刀,刀刀割人心。 &bp;&bp;&bp;&bp;素兮抿唇,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静静的陪着赵无忧。 &bp;&bp;&bp;&bp;“有时候我都怀疑,自己的坚持到底是对是错。”赵无忧倦怠的靠在廊柱处,“褪下红妆,是不是值得呢?这一番的尔虞我诈,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们赵家已经什么都有了,为何还要如此眷恋权势不放?骨肉血亲,难道还不如这些冷冰冰的东西?” &bp;&bp;&bp;&bp;“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每个人的追求都不同。”素兮笑了笑,“公子觉得不值得,可在丞相眼里,那才是毕生所求。” &bp;&bp;&bp;&bp;赵无忧苦笑,心里却清如明镜。她在等,等着最后的一道关卡。如果答案一如她所抗拒的那样,那么——总该有人会为此付出代价。 &bp;&bp;&bp;&bp;她又不是傻子,会傻乎乎的任由别人欺凌而不还手。若然真的要斗,那大家就斗个痛快。论生死相搏,也不过棋局一场,谁输谁赢就谁的手段更高、心更狠。 &bp;&bp;&bp;&bp;“你去歇着吧,我自己待会。”赵无忧轻叹一声。 &bp;&bp;&bp;&bp;素兮点点头,却蓦地竖起耳朵,俄而笑道,“样子,是该去歇着了。”音落,她头也不回的离开。 &bp;&bp;&bp;&bp;赵无忧眸色微沉,有微沉的脚步声停在她跟前。低垂的眸,瞧着那双金丝绣蟒纹靴,而后一路往上去,绛紫色的袍子逐渐呈现在她的视线里。 &bp;&bp;&bp;&bp;穆百里挑眉她,“夜来风凉,也不怕冻坏了身子?” &bp;&bp;&bp;&bp;语罢,他将她打横抱起,直接回了房。 &bp;&bp;&bp;&bp;房内温暖,她靠在他的怀里,安静得跟寻常那聒噪的毒舌,呈现了截然不同的姿态。然则穆百里是谁,她这般不言不语,**不离十是因为今日朝堂上的事。 &bp;&bp;&bp;&bp;温柔将她放在软榻上,穆百里弹指间燃了灯火。 &bp;&bp;&bp;&bp;昏黄的烛光里,他紧紧圈着她在自己的怀中,慵懒闲适的坐在软榻上,用这一身的暖,暖她一生的凉。唇瓣所到之处,熨开轻轻的颤栗。 &bp;&bp;&bp;&bp;她呼吸一窒,当即别开头避过。 &bp;&bp;&bp;&bp;岂料下一刻,他突然将她压在底下,极为娴熟的挑开了她的衣扣。惊得赵无忧当即捧起他的脸,呼吸都跟着滚烫起来,“等等、等等!” &bp;&bp;&bp;&bp;他饶有兴致的望她,笑得邪魅无双,“等什么?” 第179章 你这人太坏 &bp;&bp;&bp;&bp;赵无忧如今的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眼睛里除了微光便是她的影子。张了张嘴,身子微微的僵直,然后便不知所言,不知所措。 &bp;&bp;&bp;&bp;穆百里笑靥温柔,“放心,不会伤着你的。” &bp;&bp;&bp;&bp;上一次约莫也是有些着急了,如同愣头青一般,对于某些东西急于求成,又带着几分不知餍足。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瞧着她眼睛里的慌乱,他也是心疼的。 &bp;&bp;&bp;&bp;这种事情若真当心里有了阴影,真当吓着她了,那来日可就不好玩了。 &bp;&bp;&bp;&bp;赵无忧咽了一口气,“穆百里,玩坏了谁负责?” &bp;&bp;&bp;&bp;他一笑,“你想怎样负责都可以。” &bp;&bp;&bp;&bp;“我心里烦,你别——唔!”话太多,还是办了事儿再说为好。他堵了她的嘴,带着蚀骨柔情,贪婪而不知餍足,有些东西食髓知味,一旦开了头就再也收不住。 &bp;&bp;&bp;&bp;若雪花落唇,轻柔得让人如梦似幻。微光中,风吹红鸾帐暖度**,**一刻值千金。 &bp;&bp;&bp;&bp;帘外雨潺潺,春意正阑珊。曲径通幽暖,进出非君子。 &bp;&bp;&bp;&bp;北上南下远,灼灼似燎原。沿途暖意覆,郎情妾意柔。 &bp;&bp;&bp;&bp;挽弓上箭,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幽幽道一曲桃花源:林尽水源处,便得一山,山有口。初极狭,才通人,此后豁然开朗,进出如梭。 &bp;&bp;&bp;&bp;口齿间喷薄而出的嘤咛,惹得赵无忧面红耳赤。她本是倔强之人,平素饶是杀了她也未必会跟穆百里讨饶,可这一次她还真当是服了软,几番讨饶。 &bp;&bp;&bp;&bp;最后实在连掀眼皮子的气力都没了,被他揉在怀中,依旧温热的掌心,慢条斯理的捋着她微微渗着薄汗的脊背。发髻凌乱,青丝倾泻。 &bp;&bp;&bp;&bp;他撑开五指,撩乱她的如瀑青丝。因为常年吃药,她的身子越渐孱弱,可这一头青丝却是极好的。乌黑发亮,如瀑如缎。 &bp;&bp;&bp;&bp;唇瓣轻轻的贴在她微凉的眉心,穆百里轻叹一声,“凤阳郡主的事儿,你打算如何处置?难不成还真的要娶个女人回来暖被窝吗?” &bp;&bp;&bp;&bp;她心头腹诽:不就是怕抢了你饭碗吗? &bp;&bp;&bp;&bp;可她实在没气力,愣是不想开口说话,只是阖眼安歇。 &bp;&bp;&bp;&bp;他轻叹一声,便也没有多说什么,替她掖好被角,拥着她安枕入眠。她的睡眠质量惯来不好,是以他不想饶了她歇息。 &bp;&bp;&bp;&bp;实际上呢? &bp;&bp;&bp;&bp;赵无忧自然有自己的打算,后半夜的时候,腕脉处有一股暖意涌入。下一刻,她突然反手握住那人不安分的手,便是穆百里也跟着微微一怔。 &bp;&bp;&bp;&bp;昏暗中,四目相对,谁也没有说话。 &bp;&bp;&bp;&bp;良久,是他轻叹一声用温暖的掌心裹了她冰冰凉凉的柔荑,“这样有什么不好?” &bp;&bp;&bp;&bp;“所以离开了你,我便会发病,是这个道理吗?”她一直觉得奇怪,早前她不管是在家还是离开家,都会发病,那是惯例。可这一次去接齐攸王回京,她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bp;&bp;&bp;&bp;有他陪着的那几天,她几乎没怎么发病,可离开了京城之后,她的旧疾便犯了,而且一发不可收拾。她如此谨慎而多思多想的人,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其中的蹊跷? &bp;&bp;&bp;&bp;是故在回京的路上,她刻意问过有关于内力输入与缓解病症的关系,心里隐约有了答案。 &bp;&bp;&bp;&bp;如今,是抓了现行。 &bp;&bp;&bp;&bp;“你体内寒气太重,让你舒服点,我瞧着也舒服些。”他含笑咬着她的耳朵,惹得她快速缩了脑袋,一下子埋进了他怀里。严丝合缝的躺着,不许他肆意妄为。 &bp;&bp;&bp;&bp;她的面颊紧贴着他滚烫的胸口,呼吸都有些微促,“穆百里,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说实话。” &bp;&bp;&bp;&bp;“真要说?”他意味深长的问。 &bp;&bp;&bp;&bp;赵无忧敛眸,聪慧如她,岂能不知穆百里这是什么意思。她没有再追问,而是继续保持了沉默。他也知道她这是什么心思,故而也没有多加解释。 &bp;&bp;&bp;&bp;在他们之间,解释太多反而会变成早有预谋。谁都不是一张白纸,在彼此的世界里始终无法做到完全融合,是故有些事情急不得。 &bp;&bp;&bp;&bp;穆百里轻轻捋着她的脊背,“有些东西,还是你自己去查吧。你查到的东西,比我告诉你的更具有信服力。终究有些东西,得慢慢的跨越。” &bp;&bp;&bp;&bp;她伸手圈着他的腰肢,埋首在他怀中一动不动。 &bp;&bp;&bp;&bp;“凤阳郡主的事儿,你打算怎么办?”他问。 &bp;&bp;&bp;&bp;她长长的羽睫,轻轻扫过他的胸口,带来身上的轻微的悸动。她仰头他,“我已经见过凤阳郡主了,是个泼辣的姑娘。你当知晓,若是她在京城有什么事,就会连累五城兵马司。到时候只要我爹和齐攸王联手,东厂就会变成众矢之的。他们会把脏水往你身上泼,而你——” &bp;&bp;&bp;&bp;穆百里笑意凉薄,“这是心疼了?” &bp;&bp;&bp;&bp;赵无忧白了他一眼,“我巴不得你死了才好,省得这般磨人。” &bp;&bp;&bp;&bp;“磨人的妖精吗?”他啃着她的唇瓣,意犹未尽。 &bp;&bp;&bp;&bp;她挣扎着别开头,却被他吻住了脖颈,痒得她当即笑出声来,“别闹!好好说话——别、别闹,穆百里,再、再闹我就、就要——” &bp;&bp;&bp;&bp;“要怎样?”他伏在她的身上,抬头她。 &bp;&bp;&bp;&bp;赵无忧面若桃花,“我就咬你。” &bp;&bp;&bp;&bp;他一笑,迷了风华。 &bp;&bp;&bp;&bp;倾城颜,倾城眼,笑靥浅浅。音色磁柔,举止轻柔,他攀伏在她之上,居高临下的恩赐道,“那便咬吧!记得,别留情。” &bp;&bp;&bp;&bp;他这话刚说完,赵无忧便觉得肩上一疼,这厮竟然真的咬了她。她忽然想起来第一次挨了打的时候,她咬在了他的虎口,当时他还说了什么呢? &bp;&bp;&bp;&bp;骨血相融? &bp;&bp;&bp;&bp;心下发笑,惹得他也跟着微怔,“笑什么?” &bp;&bp;&bp;&bp;“你虎口的伤,好了?”她问。 &bp;&bp;&bp;&bp;骨节分明的手,已无痕迹。 &bp;&bp;&bp;&bp;“倒也可惜了。”她意味深长,笑靥邪肆,“不过改日,我将自己的名字刻在你胸口罢,如此一来外人见着也知你是我的人。” &bp;&bp;&bp;&bp;穆百里挑了眉她,“样子,还是我这厢不够努力,以至于赵大人颇感不满。” &bp;&bp;&bp;&bp;她笑道,“那倒不是,我只是——” &bp;&bp;&bp;&bp;下一刻,她面色骤变,口中难以自制的发出嘤咛之声。 &bp;&bp;&bp;&bp;他却如同恶作剧得逞的孩子,笑得何其欢愉,饶是满天星辰亦换不了此番光景。他总说她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如今她却觉得,他才是那头喂不熟的狼,色-狼的狼。 &bp;&bp;&bp;&bp;她想着,是不是吃了一次便尝出味来了,以至于这般不知餍足,日日都想着裤裆里的那点事。转念一想,他这样隐藏身份多少年,难得拔枪上阵自然得火力全开。 &bp;&bp;&bp;&bp;且他除了赵无忧,也不敢随便对谁拔枪,若然泄露了身份,恐怕这大邺都容不下他。他会失去所有的一切,变成丧家之犬。 &bp;&bp;&bp;&bp;最后,赵无忧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一夜折腾下来,她觉得自己快要虚脱了,可第二天一觉睡醒,这厮还一脸无辜的着她的睡颜,约莫是嫌她身体太弱,以至于他还没有尽兴,她已经精疲力竭。 &bp;&bp;&bp;&bp;赵无忧无奈的揉着眉心,“还好你叫穆百里,你若是取名穆千里,估摸着我这条命都得折在你手上。你就不能安生点?这般食髓知味,不怕提前精-尽-人亡吗?” &bp;&bp;&bp;&bp;他一笑,单手支着脑袋,侧眼瞧着她,“敢说这样的话,浑然是个不怕死的。” &bp;&bp;&bp;&bp;她白了他一眼,“没个正形,真不知人人口中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到底是不是你?” &bp;&bp;&bp;&bp;“喂不熟的白眼狼。”他睨她一眼,“对你好还挑三拣四的,若不是你这身子骨太弱,本座一定让你跪地求饶。” &bp;&bp;&bp;&bp;她心头暗啐一口,只道这厮越发没脸没皮,果然是到了化境,无人能及的地步。 &bp;&bp;&bp;&bp;可是面上,她得谨记着昨夜的教训,对于某人提倡的乐趣,不可轻易违逆,得到时候真当下不来床的,还是她自己。 &bp;&bp;&bp;&bp;只不过身上有些凉凉的,她当下一怔,“你做什么?” &bp;&bp;&bp;&bp;“好东西,能让你舒服一些。”他指尖轻柔的为她上药,“昨儿个未曾准备。”毕竟昨天夜里他也没想到,自己会突然失控,所以这东西当然未曾备下。 &bp;&bp;&bp;&bp;但是今儿他是有备而来,想着她的身子骨比较弱,被他折腾了一番必定是受不住的。所以他特意取了这些好东西带着,终是派上了用场。 &bp;&bp;&bp;&bp;“这是什么?”她呼吸微促,那微凉的感觉的确很舒服,只不过他——他的手让她羞怯难当,“好了没有?你——你别就此作祟。” &bp;&bp;&bp;&bp;他于两股间抬头她,“这凝脂膏乃是皇家专供,效果极好。以往皇上临幸了宫里头的新晋妃嫔,总要让人送上一些。当然,这也得皇上欢喜。遇见那些不得宠的,连味儿都闻不着。” &bp;&bp;&bp;&bp;蓦地,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身子绷得这样紧作甚?”俄而笑得蚀骨**,“想要了?” &bp;&bp;&bp;&bp;“穆百里,你混账。”赵无忧半嗔半恼,一颗心噗噗跳得厉害。 &bp;&bp;&bp;&bp;混账直起身来,坐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瞧着她,赵无忧急忙缩了身子回被窝里,“有什么好的,心半夜的时候趁你睡着了,我将你眼珠子挖出来。” &bp;&bp;&bp;&bp;他慢条斯理,又一本正经的开口,“倒有几分青梅竹马的感觉。” &bp;&bp;&bp;&bp;赵无忧先是一怔,可她脑子转得快,当即明白了穆百里这话外之音,拿起枕头便朝着他砸过去,“你给我滚出去!” &bp;&bp;&bp;&bp;于是乎,穆百里笑了,笑得一脸欢喜。 &bp;&bp;&bp;&bp;不过穆百里的药,还真当是有效。昨儿个起来,她只觉得浑身疼得厉害,走路都腿颤。但是今儿却是大不相同,素兮左右,还若有所思的道了一句,“公子的气色上去好多了。” &bp;&bp;&bp;&bp;赵无忧轻抚自己的面颊,“有吗?” &bp;&bp;&bp;&bp;素兮仔细的端详着眼前的赵无忧,“的确好多了。” &bp;&bp;&bp;&bp;听得这话,赵无忧仔细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你别说,好像还真的有些气色了。她有些犹豫,是因为男女之欢的缘故,还是因为穆百里的内力输入呢? &bp;&bp;&bp;&bp;赵无忧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毕竟她也不是大夫。 &bp;&bp;&bp;&bp;然则她正当出门,便听得奚墨急急忙忙的进来,“公子,宫里来人了。” &bp;&bp;&bp;&bp;眉睫骇然扬起,赵无忧站起身来便已经猜到了答案,冷着脸问了一句,“人呢?” &bp;&bp;&bp;&bp;“正在花厅里候着,是德公公亲自来的。”奚墨抿唇。 &bp;&bp;&bp;&bp;“公子?”云筝蹙眉,“莫不是简公子的事?” &bp;&bp;&bp;&bp;素兮倒是猜到了少许,但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跟着赵无忧前往花厅。走在长长的回廊里,远远便能到花厅外头那些御林军蓄势待命的姿态。 &bp;&bp;&bp;&bp;赵无忧顿住脚步,爹还真是连半点拒绝的机会都不给她。不单单是父亲果断,连齐攸王那头也是速度极快,这头刚回到京城,凤阳郡主后脚便已经到了。 &bp;&bp;&bp;&bp;蜀城距离京城何其遥远,却还能在京城里撞个满怀,这不是早有预谋又是什么?所以齐攸王和她父亲早有勾结,而且——谁都没有征询过她的意见。便是父亲来了尚府,也只是下达命令罢了! &bp;&bp;&bp;&bp;“公子?”素兮担虑的望着她。 &bp;&bp;&bp;&bp;赵无忧苦笑两声,“我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bp;&bp;&bp;&bp;素兮敛眸不语,与云筝一道守在外头,目送赵无忧缓步进门。不多时,里头便想起了德子的声音,“圣旨下,礼部尚赵无忧接旨。” &bp;&bp;&bp;&bp;眉目无温,素兮轻叹一声。 &bp;&bp;&bp;&bp;这道圣旨约莫是赵无忧入朝以来接过的最为沉甸甸的圣旨,握在手里竟有些拿不动的错觉。娶亲?她赵无忧鸳鸯袖里藏短刀,是个实打实的女儿身呀!如何娶亲? &bp;&bp;&bp;&bp;娶的还是郡主?凤阳郡主! &bp;&bp;&bp;&bp;德子不明所以,浅浅的笑着,“赵大人,恭喜了!” &bp;&bp;&bp;&bp;赵无忧真是有苦难言,面上仍是那一副不咸不淡的表情,“多谢德公公走一趟。” &bp;&bp;&bp;&bp;“赵大人年纪轻轻便身居要职,又担了这郡马爷的位份,想必来日前途无量,杂家以后还得仰仗赵大人呢!”德子笑吟吟的开口,“杂家还听说了,这赵大人与凤阳郡主早前在长街上,也算是打过照面了,想必心里头更放心一些。” &bp;&bp;&bp;&bp;“这凤阳郡主人美心眼也好,就是性子活泼了一些,跟赵大人可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呢!今儿个杂家出宫,正好逢着郡主入宫给皇上请安,皇上可是好久没有被人逗笑过了,今儿开怀大笑,大赞郡主有趣。想来赵大人也该明白杂家的意思吧!” &bp;&bp;&bp;&bp;赵无忧点点头,握紧了手中的圣旨,“知道。” &bp;&bp;&bp;&bp;“那便是最好的。”德子拂尘一甩,抬步往外走,“杂家这就回宫,赵大人好生准备着吧!刚办了一场九千岁的大婚,如今便赶上了赵大人娶亲,京城里可真当要热闹大半年了。今年好事成双,来年并蒂开花早生贵子,这相爷定是要高兴坏了。” &bp;&bp;&bp;&bp;赵无忧心头呵笑,早生贵子? &bp;&bp;&bp;&bp;她生还是郡主生?她生的姓穆,郡主生的——反正肯定不会姓赵。赵无忧觉得头疼,脑仁都要炸开了,瞧着这圣旨,都觉得碍眼至极。 &bp;&bp;&bp;&bp;赵无忧送德子出门,“皇上近来可好?”她轻咳两声,“我已许久不曾入宫,这段时间身子亦不好,是故——” &bp;&bp;&bp;&bp;“皇上一切周全,赵大人放心。”德子俯身笑道,“皇上这段时间一直在静修,不过这宫里头嘛,好像是有些动静了。” &bp;&bp;&bp;&bp;赵无忧眉睫微沉,“公公这是何意?” &bp;&bp;&bp;&bp;“千岁爷这一冲喜,还真的冲出不少喜事儿来。”德子压低了声音,“王昭仪有孕,皇上大喜,大封六宫。” &bp;&bp;&bp;&bp;“王昭仪?”赵无忧没绕过弯来,她似乎没听过什么王昭仪,“敢问是哪位王昭仪?” &bp;&bp;&bp;&bp;“说起来,这王昭仪也算是个运气的。”德子笑了笑,“早前入宫只是个淑女,谁知后来跟傅婕妤甚是交好,又唱功了得厨艺精湛,这不节节高升了吗?如今傅婕妤与甘泉宫那位都在养着,便教她捡了个空档,独得恩宠。” &bp;&bp;&bp;&bp;赵无忧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是她。” &bp;&bp;&bp;&bp;“可不是嘛,这一招出其不意,还真让人目瞪口呆,谁也没想到最后反倒便宜了她。”德子轻叹一声,“如今她有了身孕,皇上便册了她为昭仪,来日若是诞下皇子,约莫当个妃嫔也不是不可能的。她那样的身份,还得她的肚子够不够争气。” &bp;&bp;&bp;&bp;这倒是实情,赵无忧笑道,“公公路上慢走。” &bp;&bp;&bp;&bp;德子抬头,瞧着马车旁站着的奚墨,心里也明白了少许。当即俯身朝着赵无忧行礼,“多谢赵大人,那杂家这就回宫跟皇上复命。” &bp;&bp;&bp;&bp;“好!”赵无忧点头,目送御林军车队渐行渐远。 &bp;&bp;&bp;&bp;脸上的笑意慢慢散去,她无奈的长叹一声,这条贼船该如何才能下来?骑虎难下也得下,否则早晚得叫老虎给咬死。 &bp;&bp;&bp;&bp;“公子?”素兮上前,瞅一眼圣旨,“这可如何是好?” &bp;&bp;&bp;&bp;赵无忧将圣旨递给一旁的云筝,“去放起来吧!” &bp;&bp;&bp;&bp;云筝抿唇,“公子真的要娶亲吗?可是——可这不现实,若是教新夫人知道,岂非露了馅?一日两日的倒也能忽悠过去,可时日长久纸包不住火的。” &bp;&bp;&bp;&bp;就如同含音那样,若是短期倒也罢了,以公子的手段,必定能把人哄得服服帖帖的。可这夫妻与含音这样的露水之缘不同,夫妻便是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必定会露出端倪。 &bp;&bp;&bp;&bp;那可是郡主,若然知道真相一状告到皇帝那里,赵无忧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bp;&bp;&bp;&bp;“我心里有数。”赵无忧敛眸转身。 &bp;&bp;&bp;&bp;云筝俯首不敢多言,只能恭恭敬敬的托着圣旨回去。 &bp;&bp;&bp;&bp;这两日她称病不朝,原以为皇帝会顾及她的身子,为了郡主的将来着想,不会为她赐婚。谁知道这宫里头出了一件喜事,于是乎皇帝便觉得这冲喜是有效的。 &bp;&bp;&bp;&bp;也许冲一冲也是好的,说不定冲一冲,他赵爱卿的身子反倒能好起来。 &bp;&bp;&bp;&bp;凤阳郡主出了宫,也不直接回齐攸王府,婢女霍霍当下拦住自家郡主,“郡主,王爷吩咐郡主莫要四处乱走,离开皇宫就转回王府,不得有误。” &bp;&bp;&bp;&bp;“你瞧我这些年听过谁的话吗?”凤阳郡主歪着脑袋问。 &bp;&bp;&bp;&bp;霍霍无奈的撇撇嘴,“郡主,这不是蜀城,若是出了事,奴婢的项上人头可就保不住了。” &bp;&bp;&bp;&bp;“有我在,谁敢拿你是问?”凤阳郡主抬步往前走,“这京城我还没逛够呢,而且——我还有事要办,你若跟着便跟着,若是不想跟着那就回王府跟叔说一声,就说我暂时不回去。” &bp;&bp;&bp;&bp;“郡主!”丫头拽着郡主的衣角,“您就当行行好,别跟奴婢为难了。” &bp;&bp;&bp;&bp;“我跟你说,这京城里什么都是好的什么都最大的,就比如说——老鼠啊,蟑螂啊……” &bp;&bp;&bp;&bp;这话还没说完,丫头的脸色都变了,苦着一张脸,“郡主……” &bp;&bp;&bp;&bp;“你爱走不走咯!”她是要走的。 &bp;&bp;&bp;&bp;没办法,丫头只好抱着郡主的鞭子屁颠屁颠的跟在后头,一如既往的唠唠叨叨,“郡主,咱不可去人多的地方,那里不安全。还有啊,郡主初来乍到可千万别将脸上的轻纱卸下,这京城里的人一个个都是见惯了大世面的,什么都不怕,若是一不心贪恋了郡主的美色,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来。” &bp;&bp;&bp;&bp;“郡主,别走黑漆漆无人的地方,那些地方最是不安全,万一冒出个人来可怎么得了?若是来人心怀不轨,欺负郡主那——” &bp;&bp;&bp;&bp;凤阳郡主白了她一眼,“怎么跟奶娘一个德行呢?” &bp;&bp;&bp;&bp;霍霍撇撇嘴,“那人家是娘生的嘛,娘临走前交代了,一定要保护好郡主伺候好郡主,千万不能让郡主冷着饿着伤着。郡主就是咱们沐国公府的天,万万不能有所闪失,否则奴婢死了也没脸见娘,见夫人,见国公爷,还有国公老爷。所以——” &bp;&bp;&bp;&bp;她一愣,只顾着自己说话,未曾察觉凤阳郡主已经疾步走出一段距离,忙不迭跟上去,“郡主你等等奴婢嘛,走那么快容易崴脚。若是崴了脚,这可如何是好?郡主……” &bp;&bp;&bp;&bp;凤阳郡主捂着耳朵,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话太多,整个就是话匣子,让她这样的直脾气简直被烦得要爆。奈何霍霍是奶娘的孩子,奶娘对她有抚育之恩,临死前最放心不下的也是她。她跟霍霍是一起长大的,而奶娘的亡夫姓霍,她嫌这丫头话太多,干脆就叫霍霍。 &bp;&bp;&bp;&bp;于是乎这么多年,便一直霍霍的叫了下来。 &bp;&bp;&bp;&bp;时日长久,这霍霍的话是越来越多,可若是有一日少了这丫头在耳畔聒噪,她又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总归是一起长大的,她没有兄弟姐妹,所以二人已情同姐妹。 &bp;&bp;&bp;&bp;霍霍一把拽住了郡主的衣角,“这、这是尚府,郡主,你来这儿干什么?” &bp;&bp;&bp;&bp;瞧一眼嘟哝着嘴的霍霍,凤阳郡主负手而立,“我来提前一自己的夫家是什么样子的,有什么不好吗?” &bp;&bp;&bp;&bp;“郡主,身为女子当矜持,岂能这样肆无忌惮?即便是未来姑爷家,也不能现在就进去。虽然圣旨下来了,郡主早晚要嫁人,可人家说了,还没成亲不方便未婚男女见面,否则不吉利,是不会白头到老的。”霍霍抱紧了怀中的鞭子,“郡主,咱回去吧!” &bp;&bp;&bp;&bp;“你说不能白头便不能白头吗?我偏不信。”她沐瑶是凤阳郡主,岂能相信这些无稽之谈,何况若是两个人真当不能白头,那也是缘分使然。 &bp;&bp;&bp;&bp;“什么人!”门口的守卫自然不会让她进去。 &bp;&bp;&bp;&bp;“去告诉赵无忧,就说我凤阳郡主驾到。”沐瑶自报家门。 &bp;&bp;&bp;&bp;一听是郡主驾到,这守门卫士哪敢耽搁,屁颠颠的去通禀。得知这凤阳郡主已经进了门,赵无忧也跟着愣住,“她怎么来了?” &bp;&bp;&bp;&bp;素兮敛眸,“该不是因为昨儿的事儿,来秋后算账的吧?” &bp;&bp;&bp;&bp;赵无忧摇摇头,心里也没有底,只得起身往外走,“我去,你们莫要轻举妄动。” &bp;&bp;&bp;&bp;素兮与云筝毕恭毕敬的跟在后头,不敢轻易吭声,毕竟昨晚是结下了梁子,若是再惹了这郡主,恐怕将来等凤阳郡主过门,这尚府可就要闹腾不止了。 &bp;&bp;&bp;&bp;花园里,沐瑶坐在亭子里,惬意的将一双大长腿翘在栏杆处,俨然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国公府了。她瞧了一眼渐行渐近的赵无忧,你还真别说,这赵无忧生得果然是极好的。虽说是个病秧子,可多几眼便觉得这少年生得温润如玉,眉目间凝着淡淡的愁绪,越发衬得这人沉稳安然。 &bp;&bp;&bp;&bp;沐瑶有些失了神,还是一旁的霍霍快速挡住了沐瑶的视线,低声道,“郡主,当心口水掉下来。” &bp;&bp;&bp;&bp;闻言,沐瑶当即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将双腿放下来,端端正正的坐好。而后她私底下踢了霍霍一脚,丫头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挪开脚步,给自家郡主腾出个地方。 &bp;&bp;&bp;&bp;沐瑶笑嘻嘻的望着终于走到跟前的赵无忧,一想起这便是自己将来的夫婿,一颗少女心也跟着怦怦乱跳,面上有些热热的。尤其迎上赵无忧那温暖的眼神,直教人如沐春风,温暖如斯。 &bp;&bp;&bp;&bp;“郡主驾临,乃如初之幸。”赵无忧俯身作揖,全了大礼,“昨儿不知郡主身份,险些伤了郡主,还望郡主恕罪海涵。” &bp;&bp;&bp;&bp;沐瑶刚要开口说没事,可转头便到霍霍的凝眉,当即端正了姿态道,“你也知道昨晚得罪了本郡主?本郡主初来京城,你就敢在我头上动土,今儿我已经全部告诉了皇上。皇上说了,要严惩不贷。” &bp;&bp;&bp;&bp;赵无忧不卑不亢的躬身,“郡主所言极是,既然是皇上发了话,那便是圣旨无疑。”语罢,她伏跪在地,俯首低语,“微臣惹恼郡主在先,理当重罚,是以会马上负荆去五城兵马司领罪,交由皇上惩处。” &bp;&bp;&bp;&bp;这下子,沐瑶慌了,“我是说着玩的,你当真了?” &bp;&bp;&bp;&bp;赵无忧怎么可能当真?她比谁都了解皇帝的脾气,是故皇帝不可能说出那样的话。所以眼前的沐瑶,不过是在诈她,她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bp;&bp;&bp;&bp;“郡主不可胡言,既是皇上开了口,那就是圣谕。假传圣谕等同于假传圣旨,其罪非,是要掉脑袋的。”赵无忧不紧不慢的说着,面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 &bp;&bp;&bp;&bp;沐瑶愣了,这下子算是自己把自己给作死了。 &bp;&bp;&bp;&bp;这可如何是好? &bp;&bp;&bp;&bp;假传圣旨?这么严重啊?她不过是开个玩笑,怎么突然间就变成要掉脑袋了呢?沐瑶生在蜀城,平素恣意逍遥惯了,还真的没想过这朝堂里,能有什么大名堂。 &bp;&bp;&bp;&bp;可现在呢? &bp;&bp;&bp;&bp;她骑虎难下,掌心都微微捏出薄汗来。她的确是撒了谎,以前在蜀城她说什么都可以,怎么到了京城就不能随便说了呢? &bp;&bp;&bp;&bp;那这件事,怎么收场? &bp;&bp;&bp;&bp;“赵、赵无忧,我、我就是、是随口一说,你别往心里去。”她的声音越来越弱,这个时候不讨饶,等赵无忧真的到了皇帝跟前领罪,那自己这假传圣旨的罪名也就被真的落实了。 &bp;&bp;&bp;&bp;这么一想,还是及时止损比较好。 &bp;&bp;&bp;&bp;赵无忧佯装仲怔,“郡主此言何意啊?” &bp;&bp;&bp;&bp;沐瑶伸手便将赵无忧从地上拽起来,“哎,你这人装傻充愣的本事怎么这样好?外头人人都说礼部尚赵大人是个极为聪慧之人,你岂能不知我的意思?我、我方才不过问你开个玩笑,你、你何必咄咄逼人,非得如此?好嘛好嘛,是我错了还不行吗?” &bp;&bp;&bp;&bp;闻言,赵无忧俯首作揖,“郡主言重,是微臣错了,微臣当街冒犯郡主乃是实情,到了皇上跟前领罪也是罪有应得。” &bp;&bp;&bp;&bp;沐瑶一跺脚,“街上的事儿,是我错了,我不该纵容义兄当街逞凶,险些伤着你们主仆。好了,我都道歉了,你还想怎样?” &bp;&bp;&bp;&bp;听得这话,赵无忧笑了笑,眉目间晕开淡淡的笑意,负手而立之时竟有几分意气风发之态。少年人眉目俊朗,眸中温润,白衣翩翩随风飞。 &bp;&bp;&bp;&bp;她立于沐瑶跟前,负手笑得自信,“那微臣就不跟郡主计较了,多谢郡主给了微臣一个台阶。” &bp;&bp;&bp;&bp;沐瑶微微一愣,想了想才明白过来。迎上赵无忧那自信满满的笑靥,瞬时懂得自己被下了套,非但没吓着赵无忧,反倒把自己给套进去,吓了个半死。 &bp;&bp;&bp;&bp;娇眉微蹙,沐瑶扭捏了半天,咬唇哼道,“你这人太坏。” &bp;&bp;&bp;&bp;赵无忧拂袖而坐,笑靥温柔,意味深长的问道,“请恕微臣冒昧,敢问郡主,微臣坏在何处啊?” &bp;&bp;&bp;&bp;沐瑶哑然,愣是答不上话来。 &bp;&bp;&bp;&bp;良久呢喃自语,“就是坏。” 第180章 国寺疑云 &bp;&bp;&bp;&bp;云筝上了两杯果茶,淡淡的果香在风中散开。 &bp;&bp;&bp;&bp;“你们京城里的人,不都喜欢喝茶吗?为何你却舍不得让我尝一尝你尚府的好茶?难道是舍不得?”沐瑶瞧着杯中的果茶,“为何要让我喝这些,真是气。” &bp;&bp;&bp;&bp;“皇上已经下旨,想来郡主也知道的,这尚府里的东西早晚都是你的,微臣没必要藏着掖着。”赵无忧抿一口香甜的果茶,“女子生性体寒,喝太多茶对你的身体没好处,还不如这些果茶来得滋阴养肺。” &bp;&bp;&bp;&bp;语罢,赵无忧含笑望她,“你若真当欢喜喝茶,让云筝去再泡一杯就是。龙井、碧螺春、雀舌,你叫得出名字的,这尚府都有。你可以随便挑随便选,反正都是你的。” &bp;&bp;&bp;&bp;这话说得沐瑶面色微红,“什么叫都是我的,你这人说话真是没羞没臊的。” &bp;&bp;&bp;&bp;赵无忧报之一笑,也不反驳。姑娘家家的,面红耳赤的意味着什么,赵无忧比谁都清楚。若是再过一会,撩得沐瑶撒腿就跑,估摸着这事儿就成了。 &bp;&bp;&bp;&bp;风吹得她轻咳两声,当即放下手中的杯盏。 &bp;&bp;&bp;&bp;沐瑶一愣,见着赵无忧的面色微白,整个人都咳得轻轻颤抖起来,“你怎么了?” &bp;&bp;&bp;&bp;“如郡主所见,是经年旧疾,这辈子都好不了的。”她略显无奈的望着沐瑶,“如此一个我,郡主还敢嫁吗?若是郡主怕了,那也无妨,微臣愿意跟皇上请旨,绝不会连累郡主名声。” &bp;&bp;&bp;&bp;语罢,她又开始轻咳。 &bp;&bp;&bp;&bp;云筝快速上前为赵无忧覆上披肩,“公子,此处风凉,还是去歇着吧!” &bp;&bp;&bp;&bp;沐瑶急忙起身,“你还是去歇着吧,瞧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 &bp;&bp;&bp;&bp;徐徐站起身来,赵无忧意味深长的笑着,眸光带着少许暖意,“郡主心疼了?” &bp;&bp;&bp;&bp;“你这人!”沐瑶紧咬下唇,“上去是个斯文人,怎说起话来怎这样无赖。” &bp;&bp;&bp;&bp;赵无忧面色苍白的笑了笑,“这世上所有的两厢情愿,不都是从温暖的无赖开始的吗?总归要有人先走一步,否则都在原地打转,如何能进一步发展呢?郡主是想守着冰块,还是执手百年呢?” &bp;&bp;&bp;&bp;沐瑶语噎,真当无言以对。 &bp;&bp;&bp;&bp;“男儿上了战场得身先士卒,那么在这情场之上,也该先低头才是。”赵无忧轻叹一声,“郡主觉得微臣这话,可有道理?” &bp;&bp;&bp;&bp;“你这人油腔滑调的,我说不过你!”沐瑶呼吸微促,“不与你说了。” &bp;&bp;&bp;&bp;她一溜烟的跑离开,赵无忧在后头俯身作揖,“恭送郡主。” &bp;&bp;&bp;&bp;沐瑶边跑边回头,教人分不清她这副神色是欢喜还是恼怒。唯有这霍霍一直在旁边聒噪的喊着,“郡主?郡主?你慢点跑,心崴着脚,郡主——慢点!” &bp;&bp;&bp;&bp;瞧着这主仆二人急急忙忙离去的背影,素兮上前报之一笑,“公子还真是大通吃啊,这郡主怎么也就中了招呢?终究这天下的男男女女都是食色之人,瞧着公子这病公子的姿态,真是我见犹怜呢!” &bp;&bp;&bp;&bp;赵无忧轻叹一声,“说人话。” &bp;&bp;&bp;&bp;素兮轻咳两声,淡淡道一句,“公子果真厉害!” &bp;&bp;&bp;&bp;“我若没两把刷子,你们怎么能知道这世上的男人,有多少话出自内心,有多少话又只是说说而已呢?”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拢了拢衣襟道,“回去吧!” &bp;&bp;&bp;&bp;“公子,真当不管这郡主了?”素兮问。 &bp;&bp;&bp;&bp;赵无忧想了想,“各安天命吧!” &bp;&bp;&bp;&bp;的确,事情到了这份上,她不能轻举妄动。这齐攸王府和丞相府很显然已经联手,凭他一人之力,如何能跟两者抗衡。此去出使邻国数月之久,这两人的密谋必定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是故这两人的盘算也肯定是满打满算的。 &bp;&bp;&bp;&bp;赵无忧觉得自己得按兵不动,清楚父亲与齐攸王的真正心思,才能对症下药,找出疏漏之处。可爹做事想来谨慎至极,这所谓的疏漏之处,又在何处呢? &bp;&bp;&bp;&bp;疏漏? &bp;&bp;&bp;&bp;似乎整个丞相府的疏漏,便是她与娘亲二人。至于其他的,倒也没什么大的纰漏。赵无忧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脑仁疼。 &bp;&bp;&bp;&bp;尚府与凤阳郡主的婚事,很快便闹得京城内外人尽皆知。 &bp;&bp;&bp;&bp;千岁府内。 &bp;&bp;&bp;&bp;穆百里揉着眉心,陆国安心翼翼的端上杯盏,“爷,这赵大人要成亲了,这事儿——想来不是赵大人自己的主意。可上头有皇上压着,想来赵大人也是迫于无奈才接的圣旨。” &bp;&bp;&bp;&bp;“这当然不是她的意思。”穆百里接过杯盏,“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娶郡主为妻。”要怪,只能怪赵无忧身是赵嵩的女儿,所谓的虎毒不食子也只是说说而已。 &bp;&bp;&bp;&bp;喝一口茶,脑子里想着的却是昨儿的风花雪月。原来有些东西还真的会上瘾,正如某些出现在你生命中的人。让你想起她的时候,不经意的唇角上扬。 &bp;&bp;&bp;&bp;“爷,赵大人要娶郡主,这事儿怕是不好解决。”陆国安蹙眉,“齐攸王那头至今也没多少动静,不知道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bp;&bp;&bp;&bp;“盯着便是。”穆百里在等消息,等赵无忧的消息。 &bp;&bp;&bp;&bp;可如今赵无忧按兵不动,他自然也不能随意出手。如今朝廷正在商议对荒澜出兵,东厂在这些事情上才该保持警惕,若是太过于关注赵无忧的婚事,反倒惹人疑心。 &bp;&bp;&bp;&bp;赵嵩的眼睛可毒着呢,否则也养不出赵无忧这样狡黠的女儿。 &bp;&bp;&bp;&bp;陆国安行了礼,“卑职明白,不过郡主方才急急忙忙的从尚府跑出来,据探子回报,说是郡主脸红了。爷,该不是赵大人又故技重施,来个含音第二?” &bp;&bp;&bp;&bp;穆百里斜着眼睛瞧了他一眼,“城外天高地阔的,够埋。” &bp;&bp;&bp;&bp;闻言,陆国安眉心微蹙,不敢吭声。 &bp;&bp;&bp;&bp;须知,那可是凤阳郡主,如今圣旨已下,就算是够埋也该是署上赵大人的名讳,入赵家的族谱。今日的凤阳郡主,来日名正言顺的赵夫人。 &bp;&bp;&bp;&bp;不过当着穆百里的面儿,陆国安可不敢多说,得到时候千岁爷一发火,烧了这千岁府。 &bp;&bp;&bp;&bp;外头传来沈言的声音,“爷,夫人来了。” &bp;&bp;&bp;&bp;雪兰? &bp;&bp;&bp;&bp;穆百里拧着眉心,只淡淡的道一句,“进来。” &bp;&bp;&bp;&bp;雪兰端着杯盏进门,却在到穆百里手中的杯盏之时,微微凝了眉头。低眉瞧着手中的茶盏,雪兰笑得有些尴尬,“样子不需要了。” &bp;&bp;&bp;&bp;“有话便说!”穆百里凝眉放下手中杯盏。 &bp;&bp;&bp;&bp;“活人蛊的方子快要成了,我是过来告诉你一声。还有,听说国寺香火鼎盛,我想去国寺走一走。”雪兰笑得有些悲凉,似乎已经将自身置于卑微的境地。 &bp;&bp;&bp;&bp;事实上,穆百里并不想到这样一个卑微的雪兰,他与她是逢场作戏,可有时候还是念及过往的情义。终究是一起走出来的,当年的承诺虽是年少时的戏言,终究也是误了她此生。 &bp;&bp;&bp;&bp;“让人跟着,自己心。”穆百里敛眸。 &bp;&bp;&bp;&bp;雪兰点点头,转身走出房。 &bp;&bp;&bp;&bp;瞧一眼雪兰离去的背影,陆国安面色微恙,“夫人她——” &bp;&bp;&bp;&bp;“原就没想留住她,只不过是想留住王少钧罢了。”说是留住王少钧,其实也不过是想要王少钧的配方,活人蛊的方子,“盯着王少钧,拿到活人蛊的方子,马上送走。” &bp;&bp;&bp;&bp;“是!”陆国安颔首,“那尚府那头,爷就不管了吗?” &bp;&bp;&bp;&bp;“想管也不能管。”穆百里揉着眉心,这摆明了是齐攸王和赵嵩的联手,若是东厂搅合进去,皇帝那头必定会以为他心胸狭隘,争权夺利。是故他得表现出忠君爱国之态,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事。所有的心思,应该放在出兵荒澜之事上。 &bp;&bp;&bp;&bp;荒澜之行,势在必行。 &bp;&bp;&bp;&bp;荒澜多蛮人,乃马上得天下,是故荒澜的骑兵在这数国之中是最强盛的,鲜逢敌手。穆百里觉得自己得想个法子,如何能让这帮荒澜人的骑兵撒不开腿。 &bp;&bp;&bp;&bp;雪兰走出房间的时候,还端着杯盏。缓步走在长长的回廊里,身后的婢女卿若低低的喊了一声,“夫人,这茶还是交给奴婢吧!” &bp;&bp;&bp;&bp;深吸一口气,雪兰苦笑两声顿住脚步,瞧着手中的杯盏,突然将杯盏掼碎在地上,“都不必了。”是的,她又不是赵无忧,他又岂能稀罕她端的茶? &bp;&bp;&bp;&bp;茶水四溅,惊得身后的奴才们紧跟着躬身俯首,不敢吭声。 &bp;&bp;&bp;&bp;端正了姿态,一袭锦衣玉服,她还有什么可求的呢?所有的祈求,都不过是在夹缝中挣扎,盼得那一星半点的怜爱。她想着,如今怕是连一点点的怜爱都没了吧! &bp;&bp;&bp;&bp;她想着自己的心太乱,也该去静一静心了。京城太繁华,繁华得让人无所适从,唯有那古佛青灯,能洗去一身的枷锁。 &bp;&bp;&bp;&bp;带上几个人,雪兰去了国寺。 &bp;&bp;&bp;&bp;她并不泄露自己的身份,主持也只当她是个寻常的香客。然则来国寺的又岂能是寻常之人,必定是官宦人家或者是皇亲国戚,是以也不敢怠慢。 &bp;&bp;&bp;&bp;雪兰住在厢房里,听着窗外的梵音阵阵,那晨钟暮鼓的声音,果然让人觉得身心平静。她神情呆滞的望着窗外那繁花满园之景,想着这几夜独守空房的滋味,有泪无声无息的落下。 &bp;&bp;&bp;&bp;新婚那一夜,她到他出去了,而那一夜……赵无忧半夜回城。 &bp;&bp;&bp;&bp;卿若在外头守着,沙弥进来奉茶,毕恭毕敬的道,“施主,掌膳师兄让僧来问一问,素斋是否要送到禅房?还是您自个去善堂?” &bp;&bp;&bp;&bp;雪兰拭泪,“我自己去善堂吧,正好可以走走!” &bp;&bp;&bp;&bp;“是!”僧低头退出去。 &bp;&bp;&bp;&bp;长长吐出一口气,雪兰起身走下木榻,却在经过这桌案时骇然凝了眉头。她快速走出房门,冷眼扫过外头,然后疾步退回房间,将视线落在这垫在杯盏下的纸条处。 &bp;&bp;&bp;&bp;这是方才那僧送来的,可她只顾着抹眼泪,生怕被人到自己哭,所以没有留意这僧是何模样。移开杯盏,取出纸条,雪兰眸色微沉。 &bp;&bp;&bp;&bp;上头唯有两字:后山。 &bp;&bp;&bp;&bp;这字迹…… 第181章 目标,云安寺! &bp;&bp;&bp;&bp;后山? &bp;&bp;&bp;&bp;雪兰凝眉想着,自己在大邺除了东厂除了穆百里,便算得上是无亲无故的,什么人会把矛头对准自己呢?这国寺的后山有什么呢?那就是一片林子,把地点约在那儿,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 &bp;&bp;&bp;&bp;右手微微蜷握,这些日子她的右手还是提不起力来,但比起一开始的不适应要好多了。 现在她的左手渐渐的学会了握剑,虽然做不到运用自如,好歹也不至于是个废物。 &bp;&bp;&bp;&bp;雪兰收了纸条,若无其事的走出房门。 &bp;&bp;&bp;&bp;卿若在外头守着,“夫人?” &bp;&bp;&bp;&bp;“去善堂吧!”雪兰抬步往外走。 &bp;&bp;&bp;&bp;善堂里有不少善男信女,大部分来自官宦人家,来这儿只为求个安心。 &bp;&bp;&bp;&bp;卿若在旁伺候着,扫一眼偌大的善堂,人来人往的自然得更加下心才是。可雪兰的心思并不在此,一心想着后山的事情。 &bp;&bp;&bp;&bp;要知道这卿若毕竟是东厂的人,若然真的有什么事情,必须得避开卿若才好。否则卿若一旦知道,这穆百里势必也会知道。 &bp;&bp;&bp;&bp;思及此处,雪兰漫不经心的道一句,“去给我倒杯水过来。” &bp;&bp;&bp;&bp;卿若不疑有他,瞧了一眼周遭还算是安全,茶座就在不远处,便也没有多想。 &bp;&bp;&bp;&bp;趁着卿若转身之际,雪兰立刻起身。善堂里的人本来就都多,是故谁也没有在意雪兰的离去。何况这雪兰一开始也不曾透露过自己的身份,是以并没有受到特殊对待。 &bp;&bp;&bp;&bp;等着卿若转身回来,乍见自家夫人丢了,当下慌了神,“夫人?夫人?”这善堂里人来人往,已无雪兰踪迹。卿若立即出了善堂,直奔方丈室。 &bp;&bp;&bp;&bp;丢了千岁夫人,便是天大的事。 &bp;&bp;&bp;&bp;这约莫就是所谓的艺高人胆大,雪兰避开所有人心翼翼的去了后山。偌大的林子里黑黢黢的厉害,这里平素就不会有人来,此刻格外的安静。 &bp;&bp;&bp;&bp;环顾四周,似乎并无异样,雪兰不由的拧了眉头,音色沉冷的道一句,“我来了,你到底是什么人?”没有回应,她当即冷喝,“装神弄鬼的给我出来。” &bp;&bp;&bp;&bp;有窸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雪兰当即转身,凝了内力于掌心。 &bp;&bp;&bp;&bp;树后走来一名青衣的男子,乍一眼去倒是极为清秀,然则细之下,这眉目间的冰凉让人有些不寒而栗。他渐冷的眸无温的落在雪兰身上,笑靥凉薄,“没想到穆百里那样的阉人,竟也能娶得这般如花美眷,还真让人嫉妒。” &bp;&bp;&bp;&bp;雪兰眸色凛冽,“你到底是什么人?” &bp;&bp;&bp;&bp;敢直呼当朝九千岁的名讳,雪兰基本上可以确定对方是敌非友了。心里隐隐有了答案,然则雪兰还是有个疑问,既然是敌非友,为何要找上自己的麻烦?想拿她对付穆百里? &bp;&bp;&bp;&bp;呵,也不想想这穆百里东厂千岁爷的名头是怎么来的,岂是是这般轻易束手就缚的?何况在穆百里的心里,她早已没有任何的分量,不过是担着千岁夫人的虚名罢了! &bp;&bp;&bp;&bp;“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当谁。”他别有深意的笑着,“听说新婚当夜,千岁爷并不在新房中,独自留了夫人一人,寂寞守空房。” &bp;&bp;&bp;&bp;“与你何干?”雪兰冷笑,“他饶是留下又能怎样?还指望着能琴瑟和鸣,早生贵子吗?” &bp;&bp;&bp;&bp;这倒是实情。 &bp;&bp;&bp;&bp;对方笑了笑,“夫人倒是想得明亮,想来夫人嫁给千岁爷也不只是为了眷恋千岁爷本人吧?这东厂千岁的夫人,想来不管走到哪儿,都是风光无比。这权势在握的滋味,夫人觉得如何?” &bp;&bp;&bp;&bp;雪兰微微放了心,没人知道自己嫁给穆百里的原因,那穆百里的身份便是安全的。如释重负,雪兰嗤冷,“与你何干?”她掉头就走,不想再过多纠缠。 &bp;&bp;&bp;&bp;“听说这段时间,千岁爷和礼部尚赵无忧甚是交好。”身后音色凉薄。 &bp;&bp;&bp;&bp;此言落,雪兰骤然顿住脚步,旁人不知道,她还能不清楚穆百里与赵无忧的内在关系吗?表面上是水火不容,可实际上呢? &bp;&bp;&bp;&bp;便是新婚那一夜,穆百里都不在千岁府,她想着他约莫是去找赵无忧了。 &bp;&bp;&bp;&bp;掌心凝力,雪兰突然难,掌风直逼青衣男子而去。她的度极快,几乎是快如闪电,且——下手绝不留情。但凡知道赵无忧与穆百里的关系,但凡会威胁到穆百里周全的,她都将不惜一切代价,杀人灭口。 &bp;&bp;&bp;&bp;有些东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bp;&bp;&bp;&bp;否则秘密就不再是秘密,一旦曝露在世人面前,将会便成血淋淋的杀戮。 &bp;&bp;&bp;&bp;“你要杀我?”青衣男子飞身急退,直入密林深处。 &bp;&bp;&bp;&bp;雪兰自然是不肯放过的,当即飞身急追,她已经打定主意要杀了他,否则教此人逃出去,必定要出大事,保不齐会威胁穆百里。 &bp;&bp;&bp;&bp;她绝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到她的冉恒哥哥。 &bp;&bp;&bp;&bp;然则下一刻,雪兰骇然顿住脚步。 &bp;&bp;&bp;&bp;等等,不对劲,不对劲! &bp;&bp;&bp;&bp;何止是不对劲,而是极为不对劲。一入密林,四周便出现了幻象,紧跟着斗转星移成了漆黑之色。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 &bp;&bp;&bp;&bp;雪兰心头骇然,“这是阵法。” &bp;&bp;&bp;&bp;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眸,她冷声厉喝,“你给我滚出来,躲躲藏藏的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咱们一对一的较量。用这些宵的伎俩来暗算别人,哼——就凭这个,你也配跟东厂作对吗?” &bp;&bp;&bp;&bp;“等你走出这阵法,再来断言我是否有资格,跟东厂作对吧!”半空中,那声音虚无缥缈。 &bp;&bp;&bp;&bp;雪兰抬手便是一掌朝着黑暗中击去,奈何什么动静都没有。心下陡沉,糟了,这个阵法极为玄妙,恐怕自己这一次是真的要陷在这里了。 &bp;&bp;&bp;&bp;“你到底是什么人?”雪兰怒意盎然,“给我滚出来!” &bp;&bp;&bp;&bp;“你身为北疆人,却要当大邺的狗?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父母亲族,对得起你的家国吗?” &bp;&bp;&bp;&bp;此言一出,雪兰整个人都僵在当场。这一刻,她感觉到了恐惧,一种打心底里升起的恐惧,“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少在这里装神弄鬼,你给我滚出来,滚出来!” &bp;&bp;&bp;&bp;“你就在这里好好反省吧!等你想通了,你再来告诉我,你如今是对是错!” &bp;&bp;&bp;&bp;那声音凭空消失,再也没有出现。 &bp;&bp;&bp;&bp;“你给我滚出来!”雪兰抓狂的在黑暗中奔跑。 &bp;&bp;&bp;&bp;她不知道前方是什么,她不到光亮,她只知道往前冲。黑暗中她什么都不见,人在黑暗中,心里防线会变得格外不堪一击。因为人对于黑暗的恐惧,会逐渐吞噬你所有的理智。 &bp;&bp;&bp;&bp;雪兰摔倒在地,抬头时只到前方不远处有微微升起的火光。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她疯似的冲了过去。渐行渐近之时,她却僵在了当场,痴愣的着眼前的熊熊大火。 &bp;&bp;&bp;&bp;她睁大眼睛,眼睁睁着火势从最初的星星之火,最后成燎原之势。 &bp;&bp;&bp;&bp;火光烈烈,那是她记忆中的噩梦,是无可复制的存在。在她年幼的心灵里,对于烈火的恐惧,对于未来的恐惧,都在那一夜里如曼陀罗一般,生长着罪恶。 &bp;&bp;&bp;&bp;她僵在当场,身子止不住的颤抖着,面色瞬白如纸。 &bp;&bp;&bp;&bp;那大火熊熊之中,她到了白色的砖墙,而后是雪白的穹顶,火光中的琉璃石果然是最美的,比她腕上的还要璀璨夺目。 &bp;&bp;&bp;&bp;火海中,她好似听到了呼救声,那歇斯底里的哀嚎,伴随着鲜血的喷溅。 &bp;&bp;&bp;&bp;她一下子瘫软在地,定定的望着眼前那汪洋火海,延绵不绝之中响起了义母那一声切齿的嘶喊,“叛徒——巫族的叛徒!” &bp;&bp;&bp;&bp;“叛徒!”雪兰觉得浑身的气力都被抽离,那种精疲力竭的无力,好像死过一回似的。脑子里空空的,只剩下义母临死前的嘶喊——巫族的叛徒。 &bp;&bp;&bp;&bp;叛徒! &bp;&bp;&bp;&bp;到底谁才是叛徒? &bp;&bp;&bp;&bp;雪兰不知道,彼时年幼,哪里知道这么多。能九死一生的逃出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她是个女子,没有复国的野心,也没有报仇的咬牙切齿。她想做的,不过是寻到自己的冉恒哥哥,然后白不相离,永远在一起罢了! &bp;&bp;&bp;&bp;可是现在呢? &bp;&bp;&bp;&bp;什么都成了虚幻,什么都变成了如梦幻泡影,她什么都没了。身子没了,心也没可;国没了,家也没了,什么都没了…… &bp;&bp;&bp;&bp;她跌坐在地,痴痴的想着,自己还剩下什么呢? &bp;&bp;&bp;&bp;好像除了胸腔里这一口气,她什么都没了。如此想来,岂非可悲可叹?寻寻觅觅了十多年,到了最后却还是这样的下场,到底怪怪谁呢? &bp;&bp;&bp;&bp;怪命运弄人,还是怪她生不逢时? &bp;&bp;&bp;&bp;有人从火海里走出来,然后渐行渐近。 &bp;&bp;&bp;&bp;雪兰惊恐无措的望着走到跟前的女子,风华依旧,容颜绝世。她居高临下的望着雪兰,眉目间的慈爱像极了当年。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一直没变,一直都还是雪兰心中的模样。 &bp;&bp;&bp;&bp;“义母?”她干哑的嗓子里,出沙哑的声音,顷刻间泪如雨下。 &bp;&bp;&bp;&bp;那女子半俯身捏起雪兰精致的下颚,“兰儿,你怎么哭了呢?母后怎么跟你说的?女子的眼泪是极为珍贵的,能舍得让你流泪而无动于衷的,决计不是你此生的依靠。” &bp;&bp;&bp;&bp;“义母,你还活着?”雪兰痴愣。 &bp;&bp;&bp;&bp;女子笑得温柔,“这都是你的幻觉,那年大火谁都没有跑出来。母后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只是因为母后觉得很失望,对你很失望。” &bp;&bp;&bp;&bp;“义母?”雪兰泪如雨下。 &bp;&bp;&bp;&bp;“你愧对母后对你的教诲,愧对提兰皇族,愧对提兰的子民。”女子的眉目逐渐凝霜,“你虽不是母后的孩子,可你是母后的内定儿媳,你为何要这样辜负母后的希望?难道灭族之仇,灭国之恨,你都忘了吗?你都忘了吗?” &bp;&bp;&bp;&bp;雪兰拼命摇头,“不不不,义母,雪兰没忘,雪兰抵死不忘。” &bp;&bp;&bp;&bp;“那你为何要放下仇恨,你为何不能为我们报仇雪恨?你忘了当年火烧皇宫是怎样的惨绝人寰吗?你忘记母后临死前是怎么跟你说的吗?勿忘仇恨,一定要报仇!巫族的叛徒,叛徒!”她歇斯底里。 &bp;&bp;&bp;&bp;尖锐的嗓音刺痛了雪兰的耳膜,她快捂住耳朵,身子抖如筛糠,已然崩溃到了极点。 &bp;&bp;&bp;&bp;“我不知道叛徒,我什么都不知道。”雪兰嘶喊着,“义母,你别逼我,你别逼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忘记仇恨,可我不能报仇,我什么都做不了!义母——义母——” &bp;&bp;&bp;&bp;低冷的轻哼,伴随着窸窣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你忘了,你都忘了。你忘了提兰是如何灭国灭族的,你忘了那些贪婪的面孔,是怎样用铁骑践踏自己的国土,屠杀提兰的子民。雪兰,你太让我失望了,你让我很失望,失望透顶!” &bp;&bp;&bp;&bp;“不!”雪兰歇斯底里,“义母!义母!” &bp;&bp;&bp;&bp;女人逐渐走回火海,“若你还记得母后,就去找出巫族的叛徒,还有——把蝴蝶蛊夺回来。” &bp;&bp;&bp;&bp;音落瞬间,大火骤然吞没了一切,雪兰青筋凸起,只嘶喊了一声,便无力的倒伏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脑子里浑浊一片,过往的记忆如同洪水般不断地侵蚀着属于她的清醒和理智。 &bp;&bp;&bp;&bp;那些记忆,是她生命里最惊惧的存在。 &bp;&bp;&bp;&bp;人在恐惧面前,内心的脆弱会无所遁形。 &bp;&bp;&bp;&bp;她以为自己忘记了,以为一切都可以过去。事实证明,只有她一个人在自欺欺人,只有她自己沉静在天下太平的虚幻里,继续做着不会清醒的迷梦。 &bp;&bp;&bp;&bp;于是当美梦被人突然撕裂,露出令人惊惧的血盆大口之时,所有的信念都会崩塌。大厦倾覆,再无完卵。她的脑子里唯有两件事:叛徒和蝴蝶蛊。 &bp;&bp;&bp;&bp;叛徒当死,蝴蝶蛊可生。 &bp;&bp;&bp;&bp;这生与死,还真的是永远纠缠不清,一念生一念死。 &bp;&bp;&bp;&bp;雪兰被人找到的时候,她躺在林子里一动不动,神情呆滞得好像灵魂都被人抽走了。卿若急忙教人抬着雪兰回了禅房。卿若觉得万幸,好在雪兰还活着,身上的衣衫也都是完整的,除了露在外头的肌肤有些皮破出血,倒也没别的伤处。 &bp;&bp;&bp;&bp;还好,还好! &bp;&bp;&bp;&bp;“夫人怎么跑到后山去了,让奴婢好找。好在夫人并无大碍,否则千岁爷怪罪下来,奴婢只怕性命难保。”卿若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雪兰不会无缘无故的去后山,然后以这种状态转回。可现在她也不好多问,毕竟雪兰是夫人,卿若不过是个奴婢。 &bp;&bp;&bp;&bp;方丈在旁打着佛偈,道一句,“阿弥陀佛,好在施主无大碍。老衲不知是千岁夫人驾到,实在是照顾不周,还望夫人莫要怪罪。” &bp;&bp;&bp;&bp;雪兰幽幽的缓过劲儿来,“我没什么事,都出去吧!” &bp;&bp;&bp;&bp;一干人等也不敢多留,毕竟这千岁府出来的,可不似寻常的官宦人家,闹不好是要死人的。卿若心的为雪兰涂抹伤口,也不敢吭声。 &bp;&bp;&bp;&bp;“卿若,你在东厂多久了?”雪兰问,作势起身。 &bp;&bp;&bp;&bp;卿若忙不迭给她垫了软垫子,让她能靠得舒服一些,“回夫人的话,奴婢来东厂已经数年之久。只不过奴婢身份卑微,一直都做些杂活罢了!” &bp;&bp;&bp;&bp;雪兰敛眸,“千岁爷的脾气,你清楚吗?” &bp;&bp;&bp;&bp;闻言,卿若当即行礼,“奴婢不敢。” &bp;&bp;&bp;&bp;“这里没有外人,我也不是天生的主子,你不必对我如此敬畏,只当我是你姐姐便好。”雪兰轻叹一声,“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便是。你要记住,如今你是我的丫头。” &bp;&bp;&bp;&bp;“奴婢遵命!”卿若俯,“回夫人的话,奴婢不曾伺候在千岁爷跟前,是以对千岁爷的脾气不太了解,只知道千岁爷是费劲了千辛万苦才走到了今时今日的地位。旁的,不太清楚。” &bp;&bp;&bp;&bp;雪兰苦笑两声,“千辛万苦?” &bp;&bp;&bp;&bp;“是!”卿若点点头,将一旁的药盒子收起来,“夫人莫要胡思乱想,奴婢还从来没瞧过千岁爷这般温柔的待一人,唯有夫人能让千岁爷温柔相待,可见千岁爷对夫人是当了真的。” &bp;&bp;&bp;&bp;外人不知道这是逢场作戏,可雪兰能不清楚吗? &bp;&bp;&bp;&bp;所谓的温柔相待,也不过是虚以为蛇,不过是拿她当了挡箭牌而已,她只是他命中的一个借口罢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借口,没有她也会有别的女人,成为他跟赵无忧之间的虚幻敌人。 &bp;&bp;&bp;&bp;雪兰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当即转了话锋,“我饿了,你给我备点素斋,我现在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卿若行了礼,心翼翼的退出了房间。 &bp;&bp;&bp;&bp;雪兰靠在床榻上想着虚幻中的事,想着蝴蝶蛊。她是知道的,蝴蝶蛊早前是在巫族的圣女身上,而后生了动乱,圣女下落不明,生死难料。她从北疆一路走到大邺,经过了那么多的城镇,始终没有圣女的下落。 &bp;&bp;&bp;&bp;何况这圣女慕容,本来就是中原人,所以她若是出现在大邺,根本不会引起注意。 &bp;&bp;&bp;&bp;雪兰揉着眉心,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 &bp;&bp;&bp;&bp;头有些疼,她觉得身心俱疲,想着歇一歇便好。肚子有些饿,方才她也没有吃什么东西。轻轻抚过自己的腰腹。 &bp;&bp;&bp;&bp;蓦地,雪兰眉心陡蹙,指尖轻轻摸过自己的腰封,在腰带处夹着一个纸条。这纸条是什么时候放进来的?她想起了火海中走出来的义母,她曾靠近过自己,所以这东西可能就是义母给的。 &bp;&bp;&bp;&bp;下一刻,她快打开纸条。 &bp;&bp;&bp;&bp;上头写着:欲求蝴蝶蛊,转寻云安寺。不求天下尊,惟愿人上人。 &bp;&bp;&bp;&bp;“云安寺?”雪兰倒是听过这云安寺。 &bp;&bp;&bp;&bp;因为云安寺里住了一个人,所以这云安寺并没多少香火,毕竟谁也不敢去搅了丞相夫人的安宁。唯有那些不明就里的,才会一不心的前往云安寺游玩。好在这丞相夫人并不拒绝游人来玩,只不过不许任何人靠近丞相夫人的院子罢了! &bp;&bp;&bp;&bp;这云安寺风景秀丽,若不是有杨瑾之在,确实是个散心的好去处。 &bp;&bp;&bp;&bp;雪兰捏紧了手中的纸条,“对方是想让她去找杨瑾之?” &bp;&bp;&bp;&bp;可这丞相夫人在云安寺里修行多年,听说从不踏出云安寺半步,难道她这样一个足不出户之人,还能知道蝴蝶蛊的下落?转念一想,若是杨瑾之知道蝴蝶蛊,那赵无忧? &bp;&bp;&bp;&bp;她突然有些明白,为何她的冉恒哥哥一再的靠近赵无忧,难道是因为赵无忧知道蝴蝶蛊的下落?或者是蝴蝶蛊就在赵家,抑或在赵无忧的手上? &bp;&bp;&bp;&bp;如此想来也不是没可能的,毕竟这赵无忧是杨瑾之唯一的儿子,如果蝴蝶蛊就在杨瑾之的手中,她一定会把这好东西留给自己唯一的儿子。 &bp;&bp;&bp;&bp;雪兰抿唇,当即掀开被褥下了床榻。 &bp;&bp;&bp;&bp;蓦地,她又顿住脚步,自己这样莽莽撞撞的去,岂非是为人棋子?被人利用了?可如果不去,她又如何能拿回蝴蝶蛊?那是国之瑰宝,绝对不能落在异族的手里。 &bp;&bp;&bp;&bp;雪兰想着自己只是去,并不会轻举妄动。这个时候外头必定守着不少人,经过这次的事情,卿若必定会让人严密把守,得她再出岔子。 &bp;&bp;&bp;&bp;不过雪兰的右手废了,并不代表她的武功也废了,该有的底子还是有的。 &bp;&bp;&bp;&bp;这一招的确起了效用,后山被人翻了个遍,卿若也没现有任何异样,是故这样的情况她必须马上让人把消息送回东厂。 &bp;&bp;&bp;&bp;“这件事必定是内鬼作祟。”番子上前。 &bp;&bp;&bp;&bp;卿若敛眸,“能在这国寺内动手的,必定不是外人。何况这后山地形复杂,能进出后山而不被人察觉的,必定是熟悉路径之人。吩咐下去,严格把守国寺内的所有出口,一旦现可疑人立刻拿下。一切后续,等待千岁爷的回复再论!” &bp;&bp;&bp;&bp;“是!”底下人俯。 &bp;&bp;&bp;&bp;卿若这才转身朝着禅房转回,接过婢女递上的素斋,敲了雪兰的门。 &bp;&bp;&bp;&bp;“进来!”雪兰道。 &bp;&bp;&bp;&bp;卿若含笑进门,“夫人饿坏了吧!” &bp;&bp;&bp;&bp;“还好!”雪兰上前,瞧一眼这素淡的斋饭,“有时候这古佛青灯未尝不是件好事,能涤荡心灵,少一些怨憎会。” &bp;&bp;&bp;&bp;“夫人所言极是!”卿若笑道,“夫人快些吃吧,凉了便不太好。” &bp;&bp;&bp;&bp;雪兰拿起筷子,慢条斯理的吃着,眼角余光则转身去关门的卿若身上。说时迟那时快,筷子被折断,锐口已经抵在了卿若的脖颈处。 &bp;&bp;&bp;&bp;她的度很快,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制住了卿若。 &bp;&bp;&bp;&bp;“夫人?”卿若低哑一颤,“夫人您这是要做什么?夫人,奴婢没敢做什么,还望夫人能饶了奴婢一条性命!夫人此番不是奴婢做的,请夫人明鉴。” &bp;&bp;&bp;&bp;“我知道不是你,你也没这个胆子,可你是东厂的人。”雪兰抿唇,“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只是要委屈你了。” &bp;&bp;&bp;&bp;语罢,雪兰冷了音色,“不要出声,把衣服脱下来。否则——后果自负!”她将断筷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上,惊得卿若瞳仁陡缩。 &bp;&bp;&bp;&bp;“夫人!奴婢马上脱,夫人莫要伤害自己。”卿若敛眸,须臾便开始脱衣服照做。 &bp;&bp;&bp;&bp;退下外衣,雪兰深吸一口气,“得罪了!” &bp;&bp;&bp;&bp;一记手刀,卿若当即晕倒在地。 &bp;&bp;&bp;&bp;快穿上卿若的衣裳,雪兰为自己梳了一个与卿若大致的髻。想着如此这般,应该能蒙混过关,骗过外头那些人。 &bp;&bp;&bp;&bp;将自己的外衣盖在卿若身上,雪兰低着头走出了禅房,疾步离开。 &bp;&bp;&bp;&bp;房内,卿若徐徐睁开眼眸,方才她已经防着雪兰了,是故雪兰想打晕她的时候,她刻意的撇了一下身子,并未被雪兰击中关窍。 &bp;&bp;&bp;&bp;她是装晕的,如果雪兰执意要出去,那必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理由。她身为奴婢不能诱着夫人把秘密说出来,是故只好兵行险着,将计就计。 &bp;&bp;&bp;&bp;师兄交代过,夫人这人性格冲动,脾气很倔,所以不能硬着来。 &bp;&bp;&bp;&bp;深吸一口气,卿若徐徐起身。瞧一眼身上的外衣,娇眉微微轻蹙了一下。轻叹一声,她朝着外头喊了一声,“来人!” &bp;&bp;&bp;&bp;有侍女快进门,乍见此情此景当即低头不敢行礼,“百户大人!” &bp;&bp;&bp;&bp;“夫人已经出门,立刻放消息回东厂。”卿若眸色无温。 &bp;&bp;&bp;&bp;“是!”侍女疾步出门。 &bp;&bp;&bp;&bp;卿若面无表情的将雪兰的外衣丢在桌案上,很快便有婢女将衣服重新送上。漫不经心的穿好衣服,等来的便是国寺外的探子急急来报,说是丢了一匹快马。 &bp;&bp;&bp;&bp;“她到底想干什么呢?”她呢喃自语,眸色幽沉。 &bp;&bp;&bp;&bp;好在东厂的马,可不是那么轻易就能骑走的,尤其是这一次带来国寺的马匹和人员,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务必保证万无一失。 &bp;&bp;&bp;&bp;有了前面的马失前蹄,又岂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bp;&bp;&bp;&bp;雪兰自然是不知情的,她策马狂奔,早已奔出数里。她对于云安寺不是很熟悉,只知道现在的云安寺并不容易进去,山下已经有御林军把守,为的就是预防上一次的突事件会再次生。 &bp;&bp;&bp;&bp;毕竟这赵家对于大邺天下的功劳,可谓是居功至伟,皇帝格外的注重。 &bp;&bp;&bp;&bp;雪兰一路狂奔,没有片刻逗留。她并没有从山路上去,毕竟这山口有人把守,她是绝对不可能上山的,而且会打草惊蛇,惊动赵家父子。是故雪兰在临近山口之时,从半壁的侧崖上去,她的脚下功夫自然是极好的,所以沿着垂落崖壁的树藤能爬一段路程。 &bp;&bp;&bp;&bp;等上去一些便不会有人把守,她就可以折回山路继续往上走。 &bp;&bp;&bp;&bp;虽然有些吃力,但好歹终于上去了。 &bp;&bp;&bp;&bp;深吸一口气,雪兰瞧了一眼位于山间云安寺屋顶,心头如释重负,样子距离目标很近了。抿唇环顾四周,雪兰快朝着云安寺跑去。 &bp;&bp;&bp;&bp;只不过得知雪兰的马匹留在云安寺山脚下,倒是把卿若给震着了。 &bp;&bp;&bp;&bp;“此事非同可,我先上去,你们按兵不动。若有异样,务必要做得干净一点。夫人擅闯云安寺,若然被皇上知道,丞相一状告下去,东厂会有大麻烦的。”卿若吩咐。 &bp;&bp;&bp;&bp;雪兰闯了祸,这事儿很快就传到了东厂。 &bp;&bp;&bp;&bp;收到卿若递回来的消息,沈言眯起了危险的眸子,当即转身去找穆百里。这个时间点,穆百里正在批红,听得沈言急促的脚步声,手中的笔尖微微一顿,落下少许朱砂嫣红。 &bp;&bp;&bp;&bp;“爷,夫人擅自离开国寺闯入了云安寺,想来是要出大事了。”沈言低语。 &bp;&bp;&bp;&bp;穆百里深吸一口气,略显头疼的揉着眉心。 &bp;&bp;&bp;&bp;沈言道,“爷,要不要去把人截回来,否则惊扰了丞相夫人,丞相府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咱们东厂会被牵连在内。” &bp;&bp;&bp;&bp;“这是要鹬蚌相争,以利渔人?”穆百里慢吞吞的放下手中墨笔,思虑片刻道,“去找6国安,让他把消息透给赵无忧。” &bp;&bp;&bp;&bp;沈言一愣,“爷就不怕赵大人若是——” &bp;&bp;&bp;&bp;“去吧!”穆百里心意已决。 &bp;&bp;&bp;&bp;“是!”沈言颔,快走出房。 &bp;&bp;&bp;&bp;6国安听得这消息,当即愣了半晌,“什么,夫人去了云安寺?”这闯祸的祖宗!收拾收拾,6国安掉头就跑,这事儿若是耽搁了,还不定会惹出什么祸端。 &bp;&bp;&bp;&bp;闹不好,这丞相府和东厂得干架。最最关键的是这事儿,东厂不占理,纵然是撒泼打滚,到了皇帝跟前也是没有法子。 &bp;&bp;&bp;&bp;更深一些,若是让赵大人心里不痛快,那咱家爷的脾气怕是要止不住了。 &bp;&bp;&bp;&bp;6国安心上一抖,撒开腿跑得更欢,赶紧的…… &bp;&bp;&bp;&bp;是以6国安跳墙头进来的时候,素兮瞧了一眼极好的天色,“天还没黑,6千户怎么就狗急跳墙了呢?怎么,是来给千岁爷探路的?” &bp;&bp;&bp;&bp;6国安不想废话,急急忙忙的就往听风楼走去,“我来找赵大人有事。” &bp;&bp;&bp;&bp;“公事还是私事?”素兮岂能容他乱闯听风楼,当即冷剑横立,“这可不是东厂,这是尚府的听风楼。6千户若是真的有事,还望止步静候,等我通禀了咱家公子,再公子要不要见你。” &bp;&bp;&bp;&bp;6国安急了,当即环顾四周,察觉并无他人,当即道,“请素兮姑娘快点让开,云安寺要出事,再耽搁下去可就了不得了。” &bp;&bp;&bp;&bp;一听云安寺,素兮自然让开一条道。轻重缓急她还是分得清的,是故也不敢再拦着,急忙与6国安一道去了房。 &bp;&bp;&bp;&bp;赵无忧是当真没想到雪兰会去云安寺,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的母亲。 &bp;&bp;&bp;&bp;“公子,今日不是初九。”素兮提醒,“现在过去,万一丞相那头追问起来,公子是要受罚的。” &bp;&bp;&bp;&bp;“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是圣旨赐婚,那我娘也该知道。”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当即取了披肩搭在胳膊上,面色沉冷无温,“带上圣旨,去云安寺!” 第182章 公子有命,杀无赦 &bp;&bp;&bp;&bp;都到了这个时候,赵无忧也顾不得父亲那头是否会动怒。? ?? 如果母亲出了事,那这件事就不是指责的问题,而是——朝廷大事,弄不好会变成双方势力的对垒。 &bp;&bp;&bp;&bp;此时此刻,赵无忧只想插上翅膀飞到云安寺。 &bp;&bp;&bp;&bp;“公子,此刻出门,今夜怕是回不来了。”素兮提醒。 &bp;&bp;&bp;&bp;赵无忧点点头,“让云筝打点府中一切,务必在我回来之前,保持尚府原样。”她意味深长的望着6国安,“此事还有谁知道?” &bp;&bp;&bp;&bp;“赵大人只管放心,知道的人都会闭嘴。”包括山下的御林军,但凡闻到一点味儿,都不能留。这事儿说大不大,说也不,全凭人心操纵。 &bp;&bp;&bp;&bp;“那便最好!”赵无忧疾步出门。 &bp;&bp;&bp;&bp;6国安边走边道,“如今丞相府和齐攸王府都在盯着东厂,千岁爷那头也着实不好出手。他这一动,只怕就该是千军万马了。” &bp;&bp;&bp;&bp;赵无忧白了他一眼,6国安当即闭了嘴。 &bp;&bp;&bp;&bp;赵大人的脸色不好,约莫是得知雪兰造次,所以想把这笔账算在千岁爷头上。6国安握紧了手中冷剑,赔笑道,“赵大人莫要生气,千岁爷着实是……” &bp;&bp;&bp;&bp;“他自己分不开身,就把自家夫人拴裤腰带上,省得出来祸害。还嫌我这儿不够乱吗?瞎折腾!”赵无忧拂袖离去,“把这话原封不动的递给穆百里,少一个字就去诏狱领一鞭子。” &bp;&bp;&bp;&bp;6国安觉得很冤,这关他什么事?一字不漏的传回去,那不就是告诉千岁爷,赵大人生气了吗?而且后果很严重。也不知爷会不会生气,弄不好还得怪他这个传话筒不会办事。 &bp;&bp;&bp;&bp;赵无忧轻车简行,直接出了京城,此前没有任何征兆和迹象,是故这京城里头也没什么大动静。素兮先走一步,在城外候着,而后赵无忧才乘车出城。 &bp;&bp;&bp;&bp;马车快离去,6国安屁颠颠的回去复命。 &bp;&bp;&bp;&bp;“真的这样说?”穆百里揉着眉心。 &bp;&bp;&bp;&bp;6国安俯身行礼,“卑职不敢欺瞒。” &bp;&bp;&bp;&bp;闻言,穆百里无奈的轻叹一声,心道这丫头怕是生了气。好在她是个公私分明之人,如今能拿着圣旨去云安寺,就足以说明在她心里,他的确有着无可比拟的重要性。 &bp;&bp;&bp;&bp;这么一想,心里头倒也痛快不少。 &bp;&bp;&bp;&bp;见穆百里没有生气,6国安低声道,“爷,是否让卿若他们撤回来?得到时候动起手来,惹得赵大人不快?毕竟这赵大人可是出了名的孝子,若是伤着赵老夫人,恐怕……” &bp;&bp;&bp;&bp;“马上飞鸽传,不许轻举妄动,见机行事。”穆百里想着,若是在云安寺大开杀戒,这赵无忧估计得把东厂的门面都给拆了。 &bp;&bp;&bp;&bp;还真别说,她不但有这脾气,还真有这本事。 &bp;&bp;&bp;&bp;谁让她是礼部尚,又官居一品呢! &bp;&bp;&bp;&bp;“齐攸王府什么动静?”穆百里问。 &bp;&bp;&bp;&bp;“暂时没什么动静。”沈言在旁回答,“这郡主离开尚府之后便在京城街头闲逛,才刚刚回转王府。卑职一直让人盯着,得出现任何差池。” &bp;&bp;&bp;&bp;穆百里深吸一口气,“彻查国寺,敢行刺本座的夫人,这事儿没完!” &bp;&bp;&bp;&bp;6国安心知,这是先下手为强。 &bp;&bp;&bp;&bp;趁着赵无忧去收拾云安寺的残局,穆百里先搅合了京城里的一池水,这算不算分工合作的双赢局面?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事项,却有着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功效,也算是给赵无忧腾出了救援时间。 &bp;&bp;&bp;&bp;云安寺里有卿若搅局,只要能拖着雪兰便是。 &bp;&bp;&bp;&bp;雪兰的武功极高,而且是一根筋通到底,也不知这国寺里头受了什么刺激,竟然了神经似的去找杨瑾之的麻烦。这云安寺里头,到底生了什么事呢? &bp;&bp;&bp;&bp;此刻的赵无忧握紧了手中的圣旨,此行若是不能及时拦下雪兰,这疯女人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来。雪兰的右手还是自己让人给废的,若是雪兰迁怒母亲,赵无忧不知该如何收场。 &bp;&bp;&bp;&bp;若然如此,她必定会不惜一切杀了雪兰,管她什么千岁夫人! &bp;&bp;&bp;&bp;云安寺自从赵无忧出过事,便一直有影卫保护,所以雪兰想进去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她在外头观察了一会,觉这云安寺四周高手如云,她若然想进去必须得趁着影卫换班之际,才能寻着间隙从侧门边上的墙角窜进去。 &bp;&bp;&bp;&bp;这云安寺虽然不如国寺的宏伟壮观,然则毕竟是杨瑾之的修行之地,所以赵嵩对于云安寺的规格也是有所要求,并大加修缮的。所以如今到的云安寺,其实是这些年一直在翻修的。是以在这云安寺里,很少见到破败的景象,毕竟赵家是丞相府门第。 &bp;&bp;&bp;&bp;杨瑾之在这里修行,修的身心,最忌讳的便是被人打扰。 &bp;&bp;&bp;&bp;早年她刚来云安寺,便有人想着打着上香的名义去靠近杨瑾之,想求官谋职,谁知最后却被赵嵩找了个由头配边疆,举族流放。 &bp;&bp;&bp;&bp;自此以后,谁都不敢轻易来云安寺套近乎。也有那一两个不知死活的,横竖最后都没有好下场。 &bp;&bp;&bp;&bp;云安寺风景秀丽,佛堂殿宇皆修缮得极好,上去都差不多,是故雪兰一时间也找不到杨瑾之所在。何况这云安寺里有太多的影卫,她要想找杨瑾之其实并不容易。 &bp;&bp;&bp;&bp;这么多屋子,这么多院子,内院外院还有殿宇庙堂。且影卫都在暗处,并无明确的集中分布,所以雪兰很为难,不知道这哪间屋子才是杨瑾之的禅房。 &bp;&bp;&bp;&bp;天色渐暗的时候,慧灵端着素斋进了房,“夫人,该用晚膳了。” &bp;&bp;&bp;&bp;杨瑾之的面色不是很好,自从上次受了惊吓,亲眼见着赵无忧险些殒命,她整个人的精神都垮了大半。午夜里总是喊着合欢的名字惊醒,而后一个人流着泪等天亮。 &bp;&bp;&bp;&bp;这番折磨下来,杨瑾之整个人都消瘦了下去,精神恹恹的。慧灵想着,如果不是温故的方子吊着,估计早就躺下了。 &bp;&bp;&bp;&bp;“夫人?”慧灵将素斋放在桌案上,而后去搀了杨瑾之过来坐下,“这些日子都没好好吃饭,若是公子知道了,只怕要担心得彻夜难眠的。” &bp;&bp;&bp;&bp;“我没什么事,你别什么消息都往合欢那儿送。”杨瑾之面色微白。 &bp;&bp;&bp;&bp;“可是夫人,终究是瞒不住的。”慧灵轻叹,“夫人的脸色不好,气色也不好,这段日子食不下咽,寝不能寐,公子那么聪明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bp;&bp;&bp;&bp;杨瑾之痴愣着摸着自己的脸,“真的有那么差吗?” &bp;&bp;&bp;&bp;慧灵俯身为杨瑾之布菜,“夫人多吃点,让自己好受点,公子也能舒坦一些放得下心。” &bp;&bp;&bp;&bp;“还没到初九呢!”杨瑾之长长吐出一口气,竟有种莫名的如释重负,“还有一段时间,我好好养养,好好养养!”她将米饭往嘴里送,可吃了两口又实在是吃不下。 &bp;&bp;&bp;&bp;“夫人?”慧灵蹙眉,心疼的望着自家主子,“您慢点吃,大不了少吃多餐,奴婢时时给您热着。您饿着就吃两口,哪怕是两口也好。” &bp;&bp;&bp;&bp;杨瑾之冲着慧灵感激一笑,“这些年如果不是你陪着我,我想我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bp;&bp;&bp;&bp;“让夫人坚持下去的,是放不下公子的心。”慧灵敛眸,“夫人,公子已经长大了,很多时候她自己能处理,夫人不必那么担心。” &bp;&bp;&bp;&bp;“儿大不由娘,我也知道自己身处这云安寺,也不过是瞎操心罢了!可是慧灵,那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是我的命根子啊!”杨瑾之眸色微红,“就算到死,那也是放心不下。” &bp;&bp;&bp;&bp;吃着饭也如同嚼蜡,杨瑾之的面色苍白得厉害,可她必须强迫自己吃饭睡觉,纵然一合上眼睛就想起了女儿血淋淋的伤口,她也得睡。否则到了初九那一日,她如何能好好的去见自己的女儿呢? &bp;&bp;&bp;&bp;她太了解自己的女儿,知女莫若母。 &bp;&bp;&bp;&bp;这丫头心思太细,眼睛太毒,什么都得到,什么都猜得着,所以在赵无忧跟前,她这个母亲的任何心思都是无所遁形的。 &bp;&bp;&bp;&bp;“夫人,您慢点吃不着急,离初九还有段时日。”慧灵笑了笑。 &bp;&bp;&bp;&bp;杨瑾之点点头,心里却还是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不太安生,好像会生点什么事。是合欢会出事吗?所以她这个当母亲的才会这样的悬心不安? &bp;&bp;&bp;&bp;事实上,赵无忧也是这样的心思。出了京城,一颗心便是七上八下的忐忑,出城之后便用六匹快马拽着马车直奔,也顾不得自身能否承受得住,总归是越快越好。 &bp;&bp;&bp;&bp;是故她如今的度比平时快了数倍,到了山下的时候,赵无忧面色惨白如纸,握着圣旨的手都在止不住的颤抖着。她气息急促的瞧了一眼守在山下的御林军,拼着最后一丝气力道,“都给我闪开,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上山。” &bp;&bp;&bp;&bp;“是!”御林军自然是认得这位礼部尚赵大人的,紧忙着就让开了道。 &bp;&bp;&bp;&bp;瞧这赵大人急急忙忙赶来的姿态,约莫是有什么事,可一个两个哪敢胡乱猜测。他们这样的身份,知道太多只会死得更快,是故谁也不敢多问。 &bp;&bp;&bp;&bp;素兮策马追随,“公子,你还好吗?” &bp;&bp;&bp;&bp;赵无忧想说:不好,一点都不好,命都去了半条,能好到哪儿去?左不过是靠着一丝执念支撑着,所以不肯让自己躺下。 &bp;&bp;&bp;&bp;若是母亲出了事,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bp;&bp;&bp;&bp;马蹄声在这寂静的夜里,响彻山巅,惊起夜鸟无数。这云安寺里头似乎也惊觉不对劲,慧灵走出房门左右观望,总觉得这夜里似乎不怎么太平。 &bp;&bp;&bp;&bp;“怎么了?”杨瑾之问。 &bp;&bp;&bp;&bp;“没什么事,估摸着明儿要变天,夜鸟群飞呢!”慧灵佯装无事的笑了笑,“夫人别担心,这云安寺内外如今是戒备森严,公子的安排自然是极为妥当的。公子对夫人的心意,夫人还不清楚吗?” &bp;&bp;&bp;&bp;杨瑾之笑了,提及自己的女儿,她自然是骄傲的,满心的欢喜与愉悦。人一高兴,这气色自然会好多了,是故也能多吃两口饭。 &bp;&bp;&bp;&bp;可也正是因为慧灵出去探了脑袋,让雪兰找到了杨瑾之的具体位置所在。 &bp;&bp;&bp;&bp;这云安寺里有个老女人,可想而知这便是伺候丞相夫人的婢女,由此可见,杨瑾之就在这里头。雪兰环顾四周,这黑漆漆的一片,不知道这些影卫具体藏身何处,她不能轻举妄动。 &bp;&bp;&bp;&bp;却不知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bp;&bp;&bp;&bp;卿若已经找到了杨瑾之的所在,是故一直在禅房外头候着,就等着雪兰自己冒头,这会子她已经现了雪兰,正按兵不动等着随时拿下雪兰。 &bp;&bp;&bp;&bp;不管怎样,都不能让雪兰在云安寺里胡作非为,否则事情闹大了谁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bp;&bp;&bp;&bp;蓦地,卿若凝眉。 &bp;&bp;&bp;&bp;雪兰的脚下功夫极快,一个飞跃已经踏入了院中。她身影如风,右手的残缺并没有降低她的度。这般的如风如影之,便是卿若也是愣住。 &bp;&bp;&bp;&bp;换句话说,卿若能制住雪兰,但未必追得上她。要知道这鬼宫的功夫,若是人人都能媲美,就不算是鬼宫了。 &bp;&bp;&bp;&bp;卿若落地的时候,便有影卫上前拦阻。 &bp;&bp;&bp;&bp;出示东厂的令牌,卿若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东厂办事,诸位请围住院子,莫要放走一人莫要闯进一人,否则后果自负。” &bp;&bp;&bp;&bp;可影卫自然不会听她的,“我们是尚府的人,不是东厂的狗腿子。”言外之意,他们只服从赵无忧的命令,东厂根本不在他们的服从范围之内。 &bp;&bp;&bp;&bp;卿若不能来硬的,又不敢直接说有人进去了,否则影卫一旦行动,雪兰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若是伤了赵老夫人,这笔账可真的会死人的。 &bp;&bp;&bp;&bp;“那我便等着,请大家都稍安勿躁,我是一个人来的。”卿若抬起胳膊,影卫快搜了她的身,确信没有刀刃,这才微微放了心。 &bp;&bp;&bp;&bp;影卫没有吭声,公子吩咐过不许在主院内外轻易动手,也就是说即便是东厂的人来了,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不可轻举妄动惊扰了夫人。 &bp;&bp;&bp;&bp;于是乎双方便僵持了下来,卿若在等里头的动静。 &bp;&bp;&bp;&bp;慧灵端着碗筷出去之后,杨瑾之一转身便愣在当场,瞧着赫然出现在跟前的雪兰,当即连退数步。人老了反应也会慢一些,她转身便想去开门,想跑出房间,可因为太着急,当即摔在地了地上。 &bp;&bp;&bp;&bp;“赵夫人。”雪兰一愣,她可没有碰她。 &bp;&bp;&bp;&bp;杨瑾之被狠狠一摔,半晌没能爬起来,脚踝上疼得厉害。她呼吸急促的望着眼前的雪兰,无力的爬到桌脚处蜷起身子,狠狠瞪着眼前的雪兰,“你到底是什么人?我告诉你,不管你是什么无极宫还是什么宫,只要敢伤害我的儿子,我就跟你们拼了。” &bp;&bp;&bp;&bp;雪兰深吸一口气,徐徐蹲下身子,“我不是来杀人的,我也不是来找赵大人麻烦的,我只是有些事想弄清楚,所以来问夫人一些问题。我并无恶意,还望夫人莫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bp;&bp;&bp;&bp;“少在这里装模作样,你们这些人就是想要无忧的性命!”杨瑾之咬牙切齿,“哼,不过是披着人皮的狗,以为我会怕你吗?我活了大半辈子也够了,这辈子绝对不会让你们拿着我去威胁无忧。” &bp;&bp;&bp;&bp;“夫人真的误会了,我真的没有——”雪兰想着,反正自己解释不清楚,干脆也不解释,只得轻叹一声道,“我来这儿,只是想问一问赵老夫人可知道慕容此人?” &bp;&bp;&bp;&bp;眉睫陡然扬起,杨瑾之眸色绝冷的盯着她,那种眼神恨不能将雪兰扒皮抽骨,食肉寝皮。她一字一顿的开口,“我不知道什么慕容,我也不想知道谁是慕容。你再不走,等外头的人闯进来,一定会把你碎尸万段。”她实在没多少气力嘶喊,更怕因为自己的嘶喊而把对方逼急了。 &bp;&bp;&bp;&bp;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是故杨瑾之只能让局面继续僵持下去。她虽然精神状态不太好,可她毕竟也是丞相府出来的,能教出赵无忧这样聪慧的孩子,自身必定也有过人之处。 &bp;&bp;&bp;&bp;脑子一转便明白,这雪兰能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这里,而不惊动外头的影卫,可见其武功必定在外头这些影卫之上。饶是惊动了影卫,杨瑾之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否全身而退。 &bp;&bp;&bp;&bp;雪兰能进来,自然不会惧怕外头的影卫,她全然忘了自己的右手已废,但顾自里的自信却还在不断的蔓延着。她不怕任何人,独来独往惯了,为达目的,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bp;&bp;&bp;&bp;“碎尸万段又怎样?人死了什么都没有感觉,想怎样便怎样吧!”雪兰嗤冷,“赵老夫人,您是起来说呢?还是一直坐在地上?” &bp;&bp;&bp;&bp;她想搀杨瑾之起来,却被杨瑾之狠狠的甩开手。 &bp;&bp;&bp;&bp;“我宁可死在这里,我也不用你这北疆蛮子来猫哭耗子。”杨瑾之又不是傻子,雪兰这倾城容色,这深邃立体的五官轮廓,自然不是大邺之人。 &bp;&bp;&bp;&bp;雪兰冷了眉目,“我是北疆人,可你又好到哪里去呢?”她语调轻柔,音色却冷到了极点,“你大邺若不是杀人无数,若不是血溅黄沙,能有今时今日的疆域辽阔吗?左不过是胜者为王败者寇,谁也别清高。” &bp;&bp;&bp;&bp;她站起身来,眸色素冷,“我问你,慕容身上的东西是不是在你手里?” &bp;&bp;&bp;&bp;“我说过,我不认识什么慕容,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杨瑾之狠戾怒斥,“你给我滚出去!再不出去,我就要喊人了。” &bp;&bp;&bp;&bp;雪兰却已经猜到,她只是说说而已,若杨瑾之真的要喊人,也不会等到现在,是故她一点都不怕杨瑾之吭声。反倒是外头,传来了微沉的脚步声。 &bp;&bp;&bp;&bp;窗户上的人影浮过,约莫就是方才出去的慧灵。 &bp;&bp;&bp;&bp;慧灵正端着刚刚洗干净的香瓜进门,准备趁着鲜让杨瑾之吃点。哪知刚刚进门,盘子里的水果刀便已经落在了雪兰的手中,此刻正抵在慧灵的脖颈上。 &bp;&bp;&bp;&bp;“别动她!”杨瑾之骇然。 &bp;&bp;&bp;&bp;事情生得太快,以至于杨瑾之精神恍惚,都没能回过神来。等反应过来,又是晚了一步。这个时候,还真得怪岁月不饶人。 &bp;&bp;&bp;&bp;慧灵冷着脸,愤怒的着雪兰,而后将视线落在了杨瑾之身上,“你敢伤夫人!公子若是知道,必定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bp;&bp;&bp;&bp;雪兰不想解释,毕竟她也不是那种喜欢解释的人。杨瑾之摔在地上,是她自己摔的,又不是雪兰推的。手中的刀刃在烛光里泛着微光,“我来只是求个明白,不想伤人性命。你们别轻举妄动,我不会伤害任何人。” &bp;&bp;&bp;&bp;“蛮子可恨。”慧灵咬牙切齿,奈何这脖颈上顶着刀,谁也没有法子。 &bp;&bp;&bp;&bp;雪兰冷然,“我要蝴蝶蛊。” &bp;&bp;&bp;&bp;此言一出,杨瑾之陡然握紧了袖中五指,极力压抑的呼吸变得有些微促,她面色僵冷的盯着眼前的雪兰。这女子来自北疆,又知道蝴蝶蛊的下落,恐怕——来者不善。 &bp;&bp;&bp;&bp;“夫人,你别听她胡说。”慧灵嗤冷,“奴婢这条命不打紧,可是没有人能当着奴婢的面威胁夫人。有些事情经历一次便罢,若有第二次,奴婢抵死也不答应。” &bp;&bp;&bp;&bp;“慧灵,你别胡来!”杨瑾之慌了神,脑子里有些不清楚,面色苍白如纸,整个人都开始神情恍惚起来。她颤抖着身子,抱紧了桌脚,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知道耳朵里嗡嗡作响,而后有些东西好像从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了。 &bp;&bp;&bp;&bp;她突然间尖叫出声来,“血!” &bp;&bp;&bp;&bp;雪兰凝眉,她什么都没做,真当不知道这杨瑾之到底在搞什么鬼?想那赵嵩身为丞相,与赵无忧一道父子联手,把持朝政多年,其手段何其凌厉,是以这赵家夫人应该也不会太逊。她想着,这会不会是杨瑾之的缓兵之计?或者是苦肉计? &bp;&bp;&bp;&bp;可慧灵却出了不同,“夫人?” &bp;&bp;&bp;&bp;雪兰松了手,当即上前去查杨瑾之的状况。这抱着脑袋不断的尖叫,是什么情况?她并不知道,就在不久之前,因为赵无极设计伤了赵无忧,已经让杨瑾之的精神垮塌了一次。 &bp;&bp;&bp;&bp;而今,她再也承受不起任何的刺激。 &bp;&bp;&bp;&bp;慧灵快上前,惶恐的盯着有些抓狂的杨瑾之,她也不敢惊着杨瑾之,只能极力的压着嗓子,低低的喊着,“夫人?夫人?奴婢是慧灵,夫人你没事吧?夫人?” &bp;&bp;&bp;&bp;杨瑾之整个人都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她眸色通红的盯着眼前的慧灵,“好多血,慧灵你,我身上都是血,好多血啊——你,她就在那儿着我呢!她做鬼也不会放过我的,她不会放过我!” &bp;&bp;&bp;&bp;“夫人!夫人你醒醒,没事了!没事了!”慧灵慌了神,“夫人,你别想了,夫人!”下一刻,慧灵厉喝,“来人哪!来人!” &bp;&bp;&bp;&bp;一声惊呼,雪兰瞬时抬手,一记手刀落在慧灵的颈后。慧灵身子一歪,当即不省人事的倒伏在地。 &bp;&bp;&bp;&bp;外头得了慧灵的惊呼,影卫和卿若几乎是同一时间闯进来。雪兰已经挟了杨瑾之破窗而出,直入黑暗中,急奔走。 &bp;&bp;&bp;&bp;影卫与卿若在后面急追,只不过这雪兰的脚程极快,一眨眼便没了踪迹。再回过神来,已经没了雪兰的踪迹。四下去,到处是宅院,也不知这雪兰将丞相夫人带往了何处。 &bp;&bp;&bp;&bp;其实雪兰并没有走远,毕竟杨瑾之现在的情绪极度不稳定,即便被雪兰挟持着,她仍是不断的抓挠着,整个人陷入了癫狂的状态。如果不是杨瑾之身上没力气,只怕这会早就撕了雪兰的脸。 &bp;&bp;&bp;&bp;一间黑漆漆的禅房内,雪兰只想战决,“我不管你是装的还是真的,我只问最后一遍,慕容到底在哪?蝴蝶蛊是不是在你手上,你告诉我,我便放了你。” &bp;&bp;&bp;&bp;杨瑾之颤抖得不成样子,她蜷在漆黑的墙角,“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慕容什么蝴蝶蛊,都跟我没关系,我只要我的孩子,我只要孩子。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合欢——我的合欢!” &bp;&bp;&bp;&bp;“你别装了,我告诉你,得不到答案我是不会走的。蝴蝶蛊不属于大邺,不是你们赵家的。蝴蝶蛊属于北疆属于我们提兰,是巫族的瑰宝。你们这些贼寇盗匪,为了蝴蝶蛊不惜覆灭了我们整个提兰,你们才最该死。”雪兰咬牙切齿,当下揪起杨瑾之的衣襟,“告诉我!” &bp;&bp;&bp;&bp;“死了!都死了!”杨瑾之笑得苍凉,有泪不断从眼眶里涌出,“都死了!我杀的。” &bp;&bp;&bp;&bp;雪兰一怔,“你说什么?你杀了谁?” &bp;&bp;&bp;&bp;房门被素兮一脚踹开,黑暗中寒光利利,冷剑直抵雪兰眉心。 &bp;&bp;&bp;&bp;雪兰心惊,着实没想到赵无忧他们竟然这么快就来了,而且此刻素兮招招毙命,完全没有要手下留情的意思。是故她有些慌了,手一松便丢开了杨瑾之,当即飞身躲开了素兮。 &bp;&bp;&bp;&bp;赵无忧捂着起伏不定的胸口,跌跌撞撞的冲进来。影卫快将宅院包围,主持与僧人们都被吩咐各回禅房,不许出来窥探,否则杀无赦。 &bp;&bp;&bp;&bp;“娘?”赵无忧精疲力竭的轻唤,“娘?娘你没事吧?娘,我是合欢!” &bp;&bp;&bp;&bp;杨瑾之被雪兰丢开之后,便一直缩在墙角,不断的自言自语,“是我杀的,慕容是我杀的,是我杀的,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杀了她。” &bp;&bp;&bp;&bp;“娘,你胡言乱语什么?”赵无忧只觉得心头噗噗的跳,尤其是这些话出自母亲的口中,听得让人揪心,揪心的疼。 &bp;&bp;&bp;&bp;外头雪兰和素兮交手,屋内的烛火已经燃起。 &bp;&bp;&bp;&bp;慧灵被救醒,此刻忙不迭搀着杨瑾之站起身来。 &bp;&bp;&bp;&bp;微光中,赵无忧盯着自己的娘亲,瞧着她苍白失色的脸,一股恨意油然而起。深吸一口气,赵无忧朝着慧灵道,“烦劳姑姑陪着娘亲,好好安抚一下!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bp;&bp;&bp;&bp;慧灵颔,搀着不断自言自语的杨瑾之去了一旁的床榻上歇着。 &bp;&bp;&bp;&bp;赵无忧瞧了一眼自己的母亲,面色冷到了极点,身子也是虚弱到了极点。她一路狂奔,早已耗尽气力,此刻只能勉强扶着门框站着。 &bp;&bp;&bp;&bp;外头,与雪兰交战的不是素兮,而是一名遮着脸的黑衣女子。这女子的武功极高,雪兰的右手废了,是故对付起来十分吃力。 &bp;&bp;&bp;&bp;赵无忧凝眉,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怎么回事?” &bp;&bp;&bp;&bp;素兮收剑归鞘,“估计是来收拾残局的。”继而压低了声音道,“这女子武功极高,但很显然她不想杀了雪兰,只是想制服她。影卫方才说,这女子是东厂的,想必是清理门户。” &bp;&bp;&bp;&bp;“混账。”赵无忧切齿,“竟敢找上云安寺,简直是不要命了。” &bp;&bp;&bp;&bp;“公子,要如何处置?”素兮问。 &bp;&bp;&bp;&bp;赵无忧轻咳两声,泛白的面色透着无温阴狠,“杀了她。” &bp;&bp;&bp;&bp;素兮颔,“是!” &bp;&bp;&bp;&bp;敢找到云安寺,敢来找她母亲的麻烦,这样的人还留着干什么?纵然是九千岁的夫人又能怎样?如今这云安寺里里外外都是赵无忧的人,赵无忧一声令下谁敢透露分毫? &bp;&bp;&bp;&bp;何况山下的御林军并没有现雪兰上了山,也就是说就算雪兰死在这里,也是不留痕迹的。如果不是赵无忧不愿意把东厂扯进来,依照她以前的心思,一定会杀了雪兰,再给雪兰换上一身夜行衣。 &bp;&bp;&bp;&bp;如此一来昭告天下,穆百里不但吃个哑巴亏失去了千岁夫人,还会让东厂缠上大事。 &bp;&bp;&bp;&bp;这千岁夫人行刺丞相夫人,就算到了皇帝那里,穆百里也是百口莫辩,而且——雪兰死后也不会不得安生,不被赵家碎尸万段才有鬼。 &bp;&bp;&bp;&bp;然则说到底,这件事如果不是穆百里及时通知,赵无忧也不可能赶到这儿,及时阻止。说来说去,都是扯平了,但赵无忧心上怒意难消。 &bp;&bp;&bp;&bp;你是千岁夫人便了不得吗?敢在赵无忧的地盘上动土,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没用! &bp;&bp;&bp;&bp;素兮得了令,当即出剑直逼雪兰而去。既然是自家公子下的死命令,那便杀了罢,得这祸害成日留在东厂里,早晚要闹出事来。与其让公子着碍眼膈应,那就一剑了事。 &bp;&bp;&bp;&bp;卿若没想到赵无忧会下了决杀令,当即回过头来帮着雪兰。 &bp;&bp;&bp;&bp;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是打得不可开交。 &bp;&bp;&bp;&bp;赵无忧气喘得厉害,这一路的颠簸,让她体力耗尽,这会子眼前一黑,当即一头栽倒在地。惊得素兮也不管不顾,赶紧飞奔回来。 &bp;&bp;&bp;&bp;管什么雪兰不雪兰的,赶紧救自家公子要紧! &bp;&bp;&bp;&bp;影卫们齐刷刷冷剑出鞘,蜂拥而上势要将二人斩杀当场。 &bp;&bp;&bp;&bp;公子有命,杀无赦! 第183章 我又不是慕容 &bp;&bp;&bp;&bp;赵无忧是一觉睡过去了,是故什么都不知道。? ? 她只知道已经到了身体的极限,然后实在是撑不住,脑子里嗡嗡作响,都是母亲含糊不清的话语。 &bp;&bp;&bp;&bp;我杀的! &bp;&bp;&bp;&bp;慕容是娘亲杀的?这怎么可能?娘吃斋念佛了一辈子,从赵无忧有记忆开始,娘连一只蚂蚁都不敢踩死,怎么可能去杀人? &bp;&bp;&bp;&bp;何况温故说过,慕容一身炼蛊之术,怎么可能被她母亲这样的弱女子杀死。想来这句我杀的,必定另有隐情。难道是母亲见证了慕容被杀的过程?所以一直以来娘亲的心魔,不是赵无忧自己,而是慕容? &bp;&bp;&bp;&bp;恍惚中,于黑暗中到一道光,顷刻间成了一片燎原之火。 &bp;&bp;&bp;&bp;赵无忧慌了神,耳畔有人疾呼:合欢!合欢! &bp;&bp;&bp;&bp;下一刻,赵无忧陡然睁开眼睛,咻的一声坐起身来,呼吸紊乱到了极处。身上已被冷汗浸湿,她空了一双眸,定定的望着正前方。 &bp;&bp;&bp;&bp;如此神态,把一旁的素兮也给怔着,“公子?公子你醒了?” &bp;&bp;&bp;&bp;赵无忧幽幽然的转过头来,瞧着站在一旁,眸色焦灼的素兮,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bp;&bp;&bp;&bp;素兮快拧了一把毛巾过来,心翼翼的替赵无忧拭汗,“公子又做噩梦了?不妨事,卑职一直都守着公子,公子很安全。”她自然知道,赵无忧是个极具缺乏安全感的人。 &bp;&bp;&bp;&bp;“素兮,我又梦到了那场大火。”赵无忧接过毛巾,顾自擦汗,“有人在大火里喊着我的名字,可我不清楚那人是谁,你说这算不算是一种昭示?” &bp;&bp;&bp;&bp;“公子不是说,那是个荒郊野外的大宅子吗?”素兮笑了笑,“公子只有这段时间才外出过,其余时间压根没有往外走,一直在京城里头,何来的荒郊野外经历呢?” &bp;&bp;&bp;&bp;这话倒也是实情,似乎赵无忧的确是多想了。 &bp;&bp;&bp;&bp;“雪兰如何?”赵无忧问。 &bp;&bp;&bp;&bp;素兮敛眸,“人倒是抓住了,只不过——还活着,此刻就关在后殿。” &bp;&bp;&bp;&bp;赵无忧蹙眉,素兮不是那种会违背她命令的人,是故这雪兰还活着,想必——她突然眯起危险的眸子,“穆百里来了?” &bp;&bp;&bp;&bp;“千岁爷并没有搀和其中,是沈言和6国安分明来提人。”素兮面色微紧,“公子,去吧!6千户说,千岁爷有东西要交给公子。” &bp;&bp;&bp;&bp;深吸一口气,赵无忧轻咳两声便下了床榻。她只是累着,倒也不是犯了旧疾,是故并无大碍。勉力撑起身子,赵无忧缓步往外走,“我娘那头如何?” &bp;&bp;&bp;&bp;“慧灵姑姑安抚了夫人,给夫人喝了安神汤,是故此刻已经歇下了,想来睡上一觉精神会好些。”素兮担虑的望着她,“公子的身子如何?” &bp;&bp;&bp;&bp;“无妨。”赵无忧拢了拢衣襟,直接去了后殿。 &bp;&bp;&bp;&bp;这件事不解决,这云安寺的问题就会一直存在,无极宫那头她刻意防着了,却没想到漏了东厂这头,也算是自己的一个大疏忽。对于这件事,赵无忧觉得自己也有过错,是她现如今对东厂太过信任。 &bp;&bp;&bp;&bp;所以她也顾不得去母亲,只能先解决雪兰事件。 &bp;&bp;&bp;&bp;赵无忧进去的时候扫了一眼,瞧着麻袋里有蠕动,想来便是雪兰。而那名黑衣女子则站在沈言身边,可想而知她的身份着实不简单。 &bp;&bp;&bp;&bp;不紧不慢的坐定,赵无忧面无表情的轻咳两声。 &bp;&bp;&bp;&bp;沈言与6国安当即行礼,“参见赵大人。” &bp;&bp;&bp;&bp;“本官可不敢受东厂两位千户的大礼。”赵无忧嗤冷,“保不齐今儿个受了,明儿就得挨上一刀。东厂的人惯来会爬墙头,如今这都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缘故吧!” &bp;&bp;&bp;&bp;6国安心头微颤,这赵大人开口就骂,如今连着千岁爷也跟着一道骂上了,若然传到了千岁爷的耳朵里,恐怕是要遭殃的。 &bp;&bp;&bp;&bp;心头这样想,可面上还得赔笑。瞧一眼四下都是自己人,6国安躬身上前,“赵大人,这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事儿都出了,好歹也得有个解决的法子。千岁爷这也是无奈之举,只因其后另有隐情,还望赵大人能多多包涵。” &bp;&bp;&bp;&bp;素兮眉头一挑,“谁跟你是一家人?” &bp;&bp;&bp;&bp;6国安面上一紧,探究的望着眼前的赵无忧。 &bp;&bp;&bp;&bp;哪知赵无忧并不吭声,想来是真的生了气,所以麻烦大了…… &bp;&bp;&bp;&bp;“6千户乃是东厂的千户,咱们尚府是与丞相府站在一处的,你这一家人可真当算不上,若说是各为其政还差不多。”素兮也难冷嘲热讽,毕竟这事儿可不是事,累得自家公子一路狂奔,还累死过去一回,素兮自己也觉得心疼。 &bp;&bp;&bp;&bp;不待6国安开口辩驳,素兮又道,“今儿放出你们千岁夫人在这云安寺横行无忌,来日是不是要一把火烧了我们尚府?这种事情最好是防范于未然,当然是杀之而后快,难不成还得留着祸害给自己添堵吗?咱家公子身子不好,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bp;&bp;&bp;&bp;“再来一次夜半赶车,估摸着连命都得折了去,是故千户大人还是行行好,领着你们东厂的人出门左拐一直往前走,然后绕过大院子前殿,骑上你们的千里良驹,赶紧回去歇着吧!夜深了,你们在这丞相府的地盘上折腾也不合适,就不留你们吃宵夜了。不送!” &bp;&bp;&bp;&bp;6国安张了张嘴,平时怎么没现这冷冰冰的素兮这般会说话?一番话说的6国安哑口无言,只能求救般回眸望着沈言。沈言是个文武悉备之人,想来还能抵挡一会。 &bp;&bp;&bp;&bp;收到6国安的眼神求救,沈言轻咳一声上前行礼,“赵大人,千岁爷深知此事是东厂的不对,夫人她——”他指了指自己的脑门,“这儿……自从被赵大人废了右手,心里头便有些不痛快,是故郁结成疾落了心病。方才见着赵夫人的状况,想来赵大人也该清楚,这心病一事惯来难以纾解,还望赵大人担待。” &bp;&bp;&bp;&bp;“担待?”赵无忧冷嗤,“你这意思,难不成千岁夫人擅闯云安寺,是我的不是?如果不是我废了她的右手,就不会有今日之事了吗?” &bp;&bp;&bp;&bp;如果真是雪兰的挟私报复,那么娘亲的嘴里为何一直念叨着慕容。 &bp;&bp;&bp;&bp;雪兰是北疆人,娘亲念叨着慕容,赵无忧又不是傻子,脑子一转便想到了点子上。沈言这三言两语糊弄其他人倒也罢了,唯独这赵无忧,便是穆百里也拿她没办法。 &bp;&bp;&bp;&bp;“卑职不敢!”沈言俯,“今日千岁爷特意派卑职二人前来,其实是有使命在身,除了带走夫人之外,还会告诉赵大人,有关于夫人的身世。” &bp;&bp;&bp;&bp;赵无忧一怔,好你个穆百里,这是吃定她了吗? &bp;&bp;&bp;&bp;“你以为本官会稀罕,这是你们东厂的事儿。”赵无忧冷哼两声,“素兮,送客!” &bp;&bp;&bp;&bp;沈言不紧不慢的将一封信递上,“此乃千岁爷亲笔,还望赵大人亲自拆阅。千岁爷交代,赵大人会对这里面的东西很感兴趣的!” &bp;&bp;&bp;&bp;“若是不感兴趣,本官就把你们的脑袋拧下来。”赵无忧冷然,素兮便将信件递到了赵无忧跟前。 &bp;&bp;&bp;&bp;打开信件,赵无忧的面色渐渐变了,而后若有所思的望着麻袋里蠕动的动静。 &bp;&bp;&bp;&bp;“公子?”素兮一愣。 &bp;&bp;&bp;&bp;赵无忧敛眸,“把人带走吧!” &bp;&bp;&bp;&bp;“公子!”素兮愕然。 &bp;&bp;&bp;&bp;怎么回事?一封信便让公子改了主意?这件事未太诡异,自家公子是什么脾气,素兮当然很清楚,只是她着实没想到,赵无忧会突然松口。 &bp;&bp;&bp;&bp;为了以防赵无忧突然反悔,沈言当即让人进来,在卿若的陪护下将麻袋扛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6国安、沈言以及赵无忧主仆二人,赵无忧伸手便将信件递到了烛火处。 &bp;&bp;&bp;&bp;火苗窜起,信件当着众人面被焚烧殆尽。 &bp;&bp;&bp;&bp;见状,沈言不紧不慢的将脸上的皮面撕了下来,这一过程便是赵无忧都觉得诧异,“千岁爷交代,如此言说才能让赵大人相信,卑职所言不虚。” &bp;&bp;&bp;&bp;沈言长着一张北疆人的脸,赵无忧当即便相信了,她是见过穆百里真容的。倒是一旁的素兮,微微愣了半晌,若穆百里知道沈言是北疆人,那么穆百里的意图可就不只是权势那么简单了吧? &bp;&bp;&bp;&bp;“如赵大人所见,卑职不是大邺人士。”沈言不紧不慢的开口,“卑职是北疆人士,来这大邺已经很多年了,所以对于大邺的风土人情和习俗都甚是了解。我是提兰人士,提兰国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从所有的国家的疆域版图里消失了。”沈言娓娓道来。 &bp;&bp;&bp;&bp;“所以现在的人,对于提兰都以为只是个传说罢了,殊不知那是真实存在过的一个国。我们的国家虽然很,但是子民和睦,百姓安居乐业。雪兰是跟我们一起长大的,她是母后捡的一个孤女,当年不知道是谁把她丢在宫门口。” &bp;&bp;&bp;&bp;“母后见她可爱无比,便收了为义女。后来雪兰长大了,母后和父皇便决定让她嫁给兄长,倒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于是乎所有人都知道,雪兰长大后是要嫁给大皇子的。那时候我年纪,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跟在他们后面,直到生了动乱。” &bp;&bp;&bp;&bp;“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毁了,如果不是我身边的仆人忠心耿耿,用他自己的孩子替了我,也许我早就死了。我从北疆一路找到了大邺,当过乞丐,当过难民,流离失所。这一切,都是拜那叛徒所赐。我要找到叛徒,要为父皇和母后报仇。” &bp;&bp;&bp;&bp;沈言面色平静的望着眼前的赵无忧,“赵大人现在明白,为何雪兰要入东厂,为什么我家千岁爷要留着雪兰了吧?” &bp;&bp;&bp;&bp;“穆百里是提兰大皇子?”赵无忧倒吸一口冷气,眸中冷厉,“你们来大邺,到底在图谋什么?” &bp;&bp;&bp;&bp;“只为找到叛徒。”沈言言简意赅。 &bp;&bp;&bp;&bp;“恐怕没那么简单吧!”赵无忧冷笑,“你们是想复国?” &bp;&bp;&bp;&bp;沈言摇头,“不,如果想复国,就不会是现在的状况。当年若不是进宫避难,也许我们都活不下来。我遇见兄长的时候,他已经是司礼监座了。这些年,他只让我插手提兰的事情,对于大邺的朝堂之事,他尽量不让我插手。我知道,终有一天他会让我滚,因为在他心里,提兰二皇子已经死了,我只是个大邺人。” &bp;&bp;&bp;&bp;6国安轻叹,“这对你也好,总好过都陷在这里。” &bp;&bp;&bp;&bp;“可我不想离开。”沈言敛眸,“雪兰的存在,其实与赵大人和简公子是一样的。简衍不管做了什么,赵大人也总归心存容忍,不忍心血溅三尺。虽然我们跟雪兰的情义没有那么深,然则毕竟是一起长大的,你若说绝情绝义,可毕竟雪兰的心是向着兄长的。” &bp;&bp;&bp;&bp;赵无忧轻哼两声,“这算不算妇人之仁?” &bp;&bp;&bp;&bp;“那封信赵大人也到了,想来有些东西不必卑职再多说什么。”沈言毕恭毕敬的行了礼,此刻的他除了长着一张北疆人的脸,真当没有半点蛮子的气息。当他披上皮面时,展现在众人跟前的是属于生的儒雅与温和,骨子里还透着几分傲气。 &bp;&bp;&bp;&bp;这跟6国安的圆滑是截然不同的,是故很多时候,6国安和沈言就像是对立面,在穆百里身边办事算是互补的。 &bp;&bp;&bp;&bp;“我不管什么提兰国,也不管你们东厂到底在酝酿着什么秘密,烦劳转达穆百里一句话,这是最后一次。我不管他跟雪兰之间是真情还是假意,管好他的青梅竹马,下次落在我的手里,我一定会将她扒皮抽骨,到时候可别怪我心狠手辣。”赵无忧面无表情。 &bp;&bp;&bp;&bp;“她估计是来找慕容下落的。”沈言慢条斯理的将皮面戴了回去。 &bp;&bp;&bp;&bp;赵无忧不语。 &bp;&bp;&bp;&bp;素兮上前一步,“不管她来找什么,也不管她本意如何,想要做什么。凡是出现在这云安寺里,对夫人不利就该死。” &bp;&bp;&bp;&bp;这话不假。 &bp;&bp;&bp;&bp;“不会有下一次!”沈言行了礼,至始至终他的表情都是淡淡的,这跟穆百里那厮笑里藏刀的模样,是截然不同的。虽然五官相似,可性格上却是相差千里。 &bp;&bp;&bp;&bp;在赵无忧心里,穆百里是百毒不侵的,不管生什么事,他都可以笑着扛下来。其实她也知道,这种上去无所不能的人,其实内心才是最脆弱的,就好比她自己。 &bp;&bp;&bp;&bp;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那么无坚不摧。 &bp;&bp;&bp;&bp;挡风玻璃再僵硬,一颗石子就能溃不成军,所以就能不能抓住软肋。 &bp;&bp;&bp;&bp;而现在穆百里居然把软肋铺在她跟前,让她一时间难分真假。毕竟沈言这些话听上去言之凿凿,确实找不到漏洞,可赵无忧毕竟是赵无忧,生性多疑之人在听到真相的第一时间不是怜悯与同情,而是质疑。 &bp;&bp;&bp;&bp;迎上赵无忧深邃的眸,沈言轻叹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bp;&bp;&bp;&bp;6国安将另一封信呈上,“千岁爷交代,这是作为交换夫人的筹码,也不能让赵大人亏了。” &bp;&bp;&bp;&bp;赵无忧一怔,赫然惊觉这竟然是…… &bp;&bp;&bp;&bp;“活人蛊的配方?”素兮骇然,“你们拿到了活人蛊?” &bp;&bp;&bp;&bp;“千岁爷说,为了表示诚意,这东西也该有赵大人的一份功劳。”6国安轻叹一声,“王少钧在夫人身上种下了生死蛊,若是夫人死了,王少钧也会死。早前对公子下手的并不是夫人,而是王少钧。千岁爷为了能让王少钧继续研制蛊毒,所以必须保住夫人的性命。” &bp;&bp;&bp;&bp;赵无忧敛眸,“我知道了,你们回去吧!” &bp;&bp;&bp;&bp;“赵大人?”6国安犹豫了一下,“那千岁爷——” &bp;&bp;&bp;&bp;“怎么,还得我亲自跟他说?”赵无忧冷了眉目。 &bp;&bp;&bp;&bp;6国安急忙行礼,“卑职不敢,卑职的意思是,赵大人还怪千岁爷吗?毕竟这事儿谁都不想生,若是千岁爷刻意,也不必让卑职赶紧通知赵大人了。” &bp;&bp;&bp;&bp;“他这是怕我赵家跟他开战呢,还真以为他安得什么好心吗?”赵无忧也知道自己说的是气话,不过言不由衷是每个女人的权力。 &bp;&bp;&bp;&bp;身为女子,就是有资格任性。 &bp;&bp;&bp;&bp;身为男儿,就凭她这礼部尚、赵家独子的身份,也有资格在他跟前放肆。 &bp;&bp;&bp;&bp;6国安哑然,当即点点头,“赵大人说什么都是对的。” &bp;&bp;&bp;&bp;“少拍马屁。”素兮嗤鼻。 &bp;&bp;&bp;&bp;6国安又点点头,“是是是,这件事就是咱们东厂的不对,卑职给赵大人赔礼。千岁爷说了,等赵大人回来,一定好好的给赵大人赔个礼。” &bp;&bp;&bp;&bp;一听这话,赵无忧下意识的眸色一转。心头微沉,她瞪了6国安一眼,“都给我滚出去云安寺,再让我到你们东厂的人在云安寺附近。” &bp;&bp;&bp;&bp;这话一出,6国安当即跟沈言退了出来。 &bp;&bp;&bp;&bp;这东厂的人自然不可能从正路离开,他们是从山崖那边爬上来的,如今自然也得爬下去。虽然艰苦,但为了能让这件事大事化,事化了,就必须神不知鬼不觉。 &bp;&bp;&bp;&bp;“赵大人怕是不会相信。”6国安瞧了沈言一眼。 &bp;&bp;&bp;&bp;“信不信都无所谓,千岁爷要做的,只是给她一个台阶下,一个放人的诚意罢了!”沈言轻叹一声,“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赵无忧这样狡黠之人何其危险,却还要眼巴巴的靠近。若然出了事,必定是大事。保不齐连这身家性命都会折在赵无忧手中,到时候……” &bp;&bp;&bp;&bp;6国安拍拍沈言的肩膀,二人并肩走在黑漆漆的林子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自己的选择。对于千岁爷而言,选择赵无忧这样的人的确很危险,保不齐突然出卖了他,那咱这东厂一干人等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可你没觉,爷他是真的高兴了吗?” &bp;&bp;&bp;&bp;沈言顿住脚步,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冷剑。 &bp;&bp;&bp;&bp;“苦了一辈子了,难道要连最后的欢愉都放弃吗?男人也好女人也罢,你说这世上所有的荣华富贵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有必要执念太深吗?千岁爷什么都有了,唯独少了真心和快乐。临了埋进棺材里,还想着这辈子怎么就没有那么个人,能让自己开开心心的赴死呢?”6国安轻笑。 &bp;&bp;&bp;&bp;“值得吗?”沈言不懂。 &bp;&bp;&bp;&bp;6国安缓步往前走,“这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这是你愿不愿意的问题,凡事只求个心,何必执念太多呢?就像你们,幼时富贵到了极点又有什么用?所以这世上什么都是虚的,唯独这情爱还算是真的。” &bp;&bp;&bp;&bp;能让人快乐点,高兴点。压抑了一辈子,总归要在此生的末路里,找一个让自己了无遗憾的借口吧! &bp;&bp;&bp;&bp;底下人汇报,说是东厂的人全部撤离,赵无忧这才起身朝着母亲的房间走去。 &bp;&bp;&bp;&bp;“公子相信沈言说的话吗?”素兮问。 &bp;&bp;&bp;&bp;赵无忧顿住脚步,瞧一眼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的灯笼,早前聚了满园的影卫,此刻早已重新蛰伏,不知身在何处。 &bp;&bp;&bp;&bp;“信不信重要吗?”赵无忧敛眸,“他只是想让我到他所谓的诚意罢了!这份诚意,不管是不是真的,都代表着他向我迈步,想要告诉我,有关于他的秘密。至少从沈言撕下皮面那时候开始,他便已经将自己的把柄递到了我的手上。所以不管沈言说什么,都比不上他那张皮面来得震撼。” &bp;&bp;&bp;&bp;“所以说,都不重要?”素兮微微凝眉。 &bp;&bp;&bp;&bp;赵无忧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夜里风凉,她拢了拢衣襟,低低的轻咳两声,“是的,都无关紧要。毕竟如果他想骗你,那些都只不过是理由。然则如果他告诉你的是实情,那么我也只能当做是借口。你可知道,有些东西知道太多,反而会更危险吗?” &bp;&bp;&bp;&bp;素兮颔,“卑职明白!” &bp;&bp;&bp;&bp;“他不愿让我追查,所以干脆让沈言来跟我说。”赵无忧轻叹一声,“很多时候,我也猜不透穆百里的心中到底在想什么。他这人上去笑嘻嘻的,其实城府很深,我没办法完全透他。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庆幸,若是我能透他,那么我爹和齐攸王他们又怎会比我差?估计他早就死过千百回了。” &bp;&bp;&bp;&bp;但至少现在,她肯定了一件事。 &bp;&bp;&bp;&bp;那就是在穆百里的心中是有感情的存在的,无论是仇恨还是亲情,不管是情还是义,多多少少都证明了他这人的心是活的,也有温暖所在。 &bp;&bp;&bp;&bp;这么一想,是不是该觉得庆幸呢? &bp;&bp;&bp;&bp;见赵无忧唇角微扬,素兮微微一怔,“公子笑什么?” &bp;&bp;&bp;&bp;赵无忧一愣,“有吗?” &bp;&bp;&bp;&bp;“公子在想千岁爷?”素兮意味深长的笑着。 &bp;&bp;&bp;&bp;赵无忧白了她一眼,“愈不成体统。”不过素兮说的也是事实,“是呀是呀,还是你最厉害,连我是什么心思都瞧出来,以后还真得防着你。” &bp;&bp;&bp;&bp;“防着卑职蹲在屋顶上偷窥?”素兮一脸无辜的望着她。 &bp;&bp;&bp;&bp;赵无忧噗嗤笑出声来,“你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牙尖嘴利,莫不是跟那6国安相处久了,也染了他那一身不要脸的毛病?” &bp;&bp;&bp;&bp;素兮张了张嘴,面上微微一紧,“公子你——” &bp;&bp;&bp;&bp;“没事,说说罢了!”赵无忧负手往前。 &bp;&bp;&bp;&bp;素兮撇撇嘴,只能无奈的跟在后头。果然不能跟公子开玩笑,否则随时有可能被反唇相讥,落得自己无法收场的地步。 &bp;&bp;&bp;&bp;慧灵一直在杨瑾之的床边守着,屋子里淡淡的檀香让人没来由的一片心静。赵无忧轻手轻脚的进去,刻意放慢了自己的脚步,得惊扰了母亲的安睡。 &bp;&bp;&bp;&bp;见状,慧灵慌忙拭泪,正欲行礼却被赵无忧拦下,示意她不要出声。 &bp;&bp;&bp;&bp;慧灵点点头,会意的退到一旁继续。 &bp;&bp;&bp;&bp;赵无忧轻轻的坐在母亲床边,借着微暗的烛光瞧着母亲脸上的憔悴之色。这才多久没见着,母亲好像更瘦了一些,整个人泛着瘆人的白。这种白与赵无忧的苍白是不同的,年老之人的苍白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灰暗,让人着油然而生一种无言的恐惧。  想来这段时间,母亲的心里并不好受。 &bp;&bp;&bp;&bp;这些年她着母亲的心病越来越严重,却是束手无策。找不着根源,连温故都无法对症下药。不过这一次,似乎出现了少许端倪。赵无忧不知道这是好是坏,这心里头就跟卡着刺一样。 &bp;&bp;&bp;&bp;该说的,当初慧灵都说得差不多了,是故她也不知道还能在慧灵身上问出什么。 &bp;&bp;&bp;&bp;赵无忧揉着眉心,当时慧灵都晕了,所以有些东西恐怕还真的只有母亲才知道。等等——若是娘知道这其中内情,是否意味着爹也可能知道? &bp;&bp;&bp;&bp;娘杀了慕容? &bp;&bp;&bp;&bp;慕容——蝴蝶蛊? &bp;&bp;&bp;&bp;眉睫陡然扬起,赵无忧只觉得胸腔里的心肝都跟着剧颤起来,霎时盯着床榻上的杨瑾之。爹会不会知道蝴蝶蛊的秘密?温故说她体内寒气很重,阻止了蝴蝶蛊的开化与成熟,还让她的身子每况愈下。 &bp;&bp;&bp;&bp;药是爹给的,病也是爹让人给的,爹如果知道蝴蝶蛊的秘密,那么他这么做到底是在救她还是想——她不敢想下去,只觉得袖中的手紧跟微微颤抖起来。 &bp;&bp;&bp;&bp;下一刻,赵无忧快站起身来,朝着慧灵低语一句,“照顾我娘!” &bp;&bp;&bp;&bp;望着赵无忧疾步离去的背影,慧灵也不知道公子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突然间就变了脸色,约莫是想起了什么事儿吧! &bp;&bp;&bp;&bp;素兮也觉得诧异,却见赵无忧走出去甚远,直到拐个弯瞧不见夫人的房间了,这才停下来扶着廊柱,捂着胸口不断地喘息。 &bp;&bp;&bp;&bp;赵无忧的脸色极为难,上去还有些慌乱。 &bp;&bp;&bp;&bp;“公子你不舒服?”素兮蹙眉,想上前去搀赵无忧一把,却被赵无忧伸手推开。 &bp;&bp;&bp;&bp;赵无忧眸色幽邃的扭头她,得素兮一愣一愣的,当即回过神来查自身,“卑职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公子怎这样着卑职?” &bp;&bp;&bp;&bp;“素兮,你说——虎毒不食子是不是真的?”赵无忧略显倦怠的低问。 &bp;&bp;&bp;&bp;素兮敛眸,“你这个问题由来已久,其实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从公子遇见了温故,接触了有关提兰和巫族的事情,公子对很多事情都产生了质疑。尤其是对相爷,公子似乎已经变得极不信任。” &bp;&bp;&bp;&bp;赵无忧仲怔,“你是说我对我爹——”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处危险之中,素兮已经察觉了她对父亲的异样,那么爹是否也会察觉呢? &bp;&bp;&bp;&bp;她顿了顿,“我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bp;&bp;&bp;&bp;素兮摇摇头,“暂时还没有,但卑职不得不提醒公子,得公子哪日一不心出现纰漏,到时候相爷那头必定生疑。相爷对待公子惯来严厉,若是察觉了公子的异心,来日只怕是……” &bp;&bp;&bp;&bp;她没敢继续说下去,毕竟将来的事情,谁都料不定。 &bp;&bp;&bp;&bp;“温故——”赵无忧起身,面色微沉,“我也不妨与你说实话,不知道为什么,我到温故总有一种几欲靠近的错觉,是以对他——我便不给好脸色,面色他愈靠近,最后反倒让我自己有些手足无措。他既然深谙蛊毒,我都要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对我下蛊。” &bp;&bp;&bp;&bp;“其实人跟人之间,强求一个缘分吧!”素兮笑了笑,“公子还是顺其自然为好,有些东西太过刻意,反倒求而不得。顺其自然,不定会收获怎样的意外。” &bp;&bp;&bp;&bp;赵无忧没有这样的乐观,她本身就是多思多想之人,是以此刻满脑子都在想赵嵩的事情。虎毒不食子,若真当如此倒也让人欣慰。若然不是——赵无忧不知道自己该拿怎样的心思,去重新认知这样一位严父。 &bp;&bp;&bp;&bp;从的严格教育,如果只是因为把她当成养蛊的容器而加以利用,那这父亲便太可怕了。 &bp;&bp;&bp;&bp;她想着,这世上当真有这么狠心的父亲吗? &bp;&bp;&bp;&bp;所以她在等,等着温故的最后答案。期许而有抗拒排斥着,内心矛盾重重。 &bp;&bp;&bp;&bp;赵无忧彻夜难眠,第二天一早便去了母亲房中。 &bp;&bp;&bp;&bp;杨瑾之已经醒了,此刻正精神恹恹的靠在床头,乍见赵无忧的时候,她的身子突然一缩,瞳仁紧跟着绽放着惊惧之色。须臾才放下心来,低低的叫了一声,“合欢?” &bp;&bp;&bp;&bp;原本惊吓过后出现这样的神情也是正常的,可赵无忧此刻心里却存着其他的事情,是故这一幕落在赵无忧的眼里,便出现了微恙的错觉。 &bp;&bp;&bp;&bp;娘好像在怕她,那种眼神就像是到了一个陌生人,惊惧中透着无恙的凉,带着内心深处的排斥。 &bp;&bp;&bp;&bp;“娘?”赵无忧坐在床沿,伸手握住了母亲的手,“好些了吗?” &bp;&bp;&bp;&bp;杨瑾之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赵无忧,眼睛里的光终于逐渐聚拢,“合欢,是你?” &bp;&bp;&bp;&bp;“当然是我。”赵无忧笑道,“不然娘以为是谁呢?我又不是慕容。” &bp;&bp;&bp;&bp;杨瑾之的手骤然抽回,紧跟着身子剧颤。 第184章 我是被你逼疯的 &bp;&bp;&bp;&bp;那一刻,屋子里透着诡异般的死寂。&bp;&bp;谁都没有说话,毕竟赵无忧这话来得太突然,纵是素兮也没能及时反应过来。这般的突兀,实在让人措手不及,没有一丝丝防备。 &bp;&bp;&bp;&bp;说完这话,赵无忧报之一笑,“娘这是怎么了?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bp;&bp;&bp;&bp;杨瑾之眼底的光渐渐散去,她噙着泪去眼前的赵无忧,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去摸她的容脸。直到温暖的掌心触摸到了赵无忧冰凉的面颊,杨瑾之突然哭出声来,“合欢!我的合欢!是我的合欢,是我的——” &bp;&bp;&bp;&bp;她哭得歇斯底里,让人听着肝肠寸断。 &bp;&bp;&bp;&bp;赵无忧不知道母亲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为何好端端的突然就成了这般模样?她抱紧了母亲,为自己的唐突而懊悔。她怎么能拿对付别人的心思,来对付自己的母亲呢?纵然母亲有秘密藏在心里,那也是母亲的秘密啊! &bp;&bp;&bp;&bp;娘纵然以前有错,可她始终是娘,这世绝无仅有的亲人。 &bp;&bp;&bp;&bp;娘,只有一个啊! &bp;&bp;&bp;&bp;紧拥着自己的母亲,赵无忧轻轻捋着杨瑾之的脊背,“娘,对不起,合欢不该这样说,是合欢不好,吓着娘了。我跟娘保证,这绝对是最后一次,以后我绝对不会再问任何有关于慕容的事情。不管生什么事,娘始终都是合欢最重要的人。” &bp;&bp;&bp;&bp;她如同哄孩子一般哄着自己的母亲,自己闯的祸得自己去平息。 &bp;&bp;&bp;&bp;杨瑾之泣不成声,抱紧了赵无忧,“合欢,不要逼我。” &bp;&bp;&bp;&bp;“对不起,是合欢鲁莽,惹娘伤心是合欢的不是,娘你原谅我吧!”赵无忧噙着泪,音色哽咽。 &bp;&bp;&bp;&bp;杨瑾之泪流满面,“我这一生,唯有你这一个女儿,以后也只有你这一个女儿。合欢,娘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你,娘不忍心啊!娘好怕,真的好害怕,有朝一日若是娘走了,你该怎么办呢?你什么都不知道,若是教人害了你,娘死也不能瞑目。” &bp;&bp;&bp;&bp;赵无忧微微一怔,“娘,合欢长大了。如今我是礼部尚,官拜一品太子少师,来日我极有可能成为太傅,到时候我便可以落个闲职,求爹让我把你接过去。咱们娘两永远在一起,合欢将伺候母亲终老,陪着娘亲一直走到夕阳日暮。” &bp;&bp;&bp;&bp;“合欢!”杨瑾之泣泪,“娘的合欢。” &bp;&bp;&bp;&bp;赵无忧笑了笑,“娘放心,合欢会一直陪着娘亲的。” &bp;&bp;&bp;&bp;杨瑾之松开赵无忧,也不知在想什么,泪眼朦胧的着自己的女儿。良久,她才心翼翼的张了嘴,“合欢,其实娘想跟你说一件事。”她深吸一口气,面上露着惊惧之色,“你要心——” &bp;&bp;&bp;&bp;“今儿不是初九!”一声冷厉之音,伴随着稳重的脚步声跨门而入。紧接着,便是赵嵩那一张冷到了极点的容脸。他扫了一眼床榻上痛哭过后的杨瑾之,微微眯起了眸,最终将视线落在了赵无忧身上。 &bp;&bp;&bp;&bp;见到父亲的那一瞬,赵无忧便知道自己大意了。京城里头是准备妥当了,可她怎么忘了山下的御林军照样会把消息传回京城,传到丞相府。 &bp;&bp;&bp;&bp;这里头难保不会有父亲安排的人,丞相府的势力,无处不在。 &bp;&bp;&bp;&bp;好在赵无忧早就有所准备,当即起身朝着赵嵩行礼,“参见父亲!” &bp;&bp;&bp;&bp;赵嵩冷哼一声,“还记得为父是如何交代的吗?” &bp;&bp;&bp;&bp;赵无忧敛襟垂眸,“父亲交代过,每月初九方可探视,其余时间不得来云安寺走动,扰了母亲的清修。无忧谨记在心,不敢有忘。” &bp;&bp;&bp;&bp;“不敢有忘?”赵嵩冷哼一声,“你便是这般不敢有忘的?今儿是初九吗?” &bp;&bp;&bp;&bp;闻言,赵无忧扑通跪在地上,“父亲容禀,无忧漏夜赶来其实是因为想把成亲之事第一时间告诉母亲。只不过恰逢母亲身子不适,是故还来不及上禀。” &bp;&bp;&bp;&bp;“成亲?”杨瑾之瞪大眸子,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赵嵩,“无忧所言可当真?” &bp;&bp;&bp;&bp;“你先出去,待会找你。”赵嵩沉了沉音色。 &bp;&bp;&bp;&bp;赵无忧行了礼,道一句“是”便毕恭毕敬的领着所有人退出了房间。慧灵面色白,不敢直视冷颜的丞相大人,走出禅房之后险些脚软在地,所幸被素兮一把托住。 &bp;&bp;&bp;&bp;“公子?”素兮蹙眉望着面无表情的赵无忧。 &bp;&bp;&bp;&bp;慧灵谢了素兮,便垂守在院子里,毕竟陈平是不会让任何人靠近这个房间的。 &bp;&bp;&bp;&bp;如今父母在叙话,赵无忧只能走开一阵子,尽量离开父亲的心腹——陈平的视线。是以赵无忧拐个弯便出了院子,站在了偏殿一侧的道里,面无表情的蹲下身子抱紧了自己。 &bp;&bp;&bp;&bp;“公子?”素兮也跟着蹲下身子,“相爷来得这么快,想必昨夜也是一宿没睡,说话难重了一些,你别往心里去。” &bp;&bp;&bp;&bp;“素兮,你见过从来都不会笑的父亲吗?”赵无忧神情微微迟滞。 &bp;&bp;&bp;&bp;素兮敛眸,“我只有兄长,没有父母。从我懂事起,我便知旁人有父母而我没有。” &bp;&bp;&bp;&bp;“对不起!”赵无忧轻叹。 &bp;&bp;&bp;&bp;素兮摇摇头,“其实有时候到那些父母,还真当觉得不如没有。这可怜天下父母心也该仔细对待,天下的父母总不见得都是一样的。” &bp;&bp;&bp;&bp;“有人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赵无忧苦笑两声,“但是——” &bp;&bp;&bp;&bp;她突然不知该如何言说,一时间竟如鲠在喉,没能说下去。该怎么说呢?如果温故的答案是……赵无忧不知道该如何接受,心里一直忐忑的祈求着,愿只是自己多思多虑,愿一切都不过她的胡思乱想。 &bp;&bp;&bp;&bp;“公子?”素兮不解,“你到底怎么了?” &bp;&bp;&bp;&bp;赵无忧敛眸,“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累了。饶是父母亲人,即便没有外人在场,亦心中存疑互不信任,你说这样的亲情是有多可悲?” &bp;&bp;&bp;&bp;素兮哑然,没能答上话来。 &bp;&bp;&bp;&bp;房间内,赵嵩不紧不慢的坐在了床沿上,眸色深邃的去床榻上神情恹恹的妻子,“我一走数月,你怎么会憔悴成这样?” &bp;&bp;&bp;&bp;杨瑾之敛眸,在他的手伸过来之际,将脸微微别开,避开了他的碰触。 &bp;&bp;&bp;&bp;赵嵩的手僵在了半空,面上仍是没有多少情绪波动。良久,他无奈的轻叹一声,将眉宇间的凉薄淡淡散去,换上了以往的淡然自若,晕开眉眼间的淡淡笑意,“怎么了?数月不见,怎又生疏了?” &bp;&bp;&bp;&bp;“无忧说要成亲?为何要成亲?”杨瑾之方才听得仔细,“她跟谁成亲?是谁要娶她?” &bp;&bp;&bp;&bp;赵嵩清浅的吐出一口气,温柔的替杨瑾之掖好被角,“没什么,左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是齐攸王与皇帝商议给无忧赐婚,指的是蜀城的凤阳郡主。” &bp;&bp;&bp;&bp;“哪个凤阳郡主?”杨瑾之有些激动。 &bp;&bp;&bp;&bp;赵嵩轻描淡写,“你也知道的,便是当年沐贵妃的母家沐国公府那位。沐国公死时无后,幸得沐家女膝下有一女,便过继给沐国公门下,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如今那姑娘长大了,生得亭亭玉立的,倒也是极好的。” &bp;&bp;&bp;&bp;杨瑾之当下握住了赵嵩的手,“可无忧不是男儿,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送吗?嵩哥,便当我求你,不要在害她了。她什么都不知道,这些年在你的培植之下,也帮了你不少的忙,就算是养条狗,这么多年也该有感情了。” &bp;&bp;&bp;&bp;“说什么混账话?”赵嵩变了脸,“我何时害她?做这些不都是为她好吗?如果不是我,你觉得她还能活到今时今日吗?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人着,就为了她身上的东西。瑾之,我非无情之人,不是吗?” &bp;&bp;&bp;&bp;杨瑾之落泪,“你要的不是情,你只爱权势地位,你只喜欢那些高高在上的东西,何曾稀罕过这平凡的情分?嵩哥,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忍受着心里的折磨,我真的快要受不住了。你放过无忧吧!” &bp;&bp;&bp;&bp;“好了,不说这些!”赵嵩轻叹一声,轻轻的将杨瑾之揽入怀中,“瑾之,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这样简单。你无力更改,我也无法掌控。总归是赌一场,也不知道是谁笑道最后。” &bp;&bp;&bp;&bp;杨瑾之只是伏在他怀里低低的抽泣着,“你可知道每次到无忧苍白的脸,我这当娘的心里有多痛苦吗?我恨不能替了她,为什么?她有什么错?” &bp;&bp;&bp;&bp;“谁都没错,只不过是生不逢时,怨不得谁。”赵嵩长长吐出一口气,转而又道,“上次云安寺的事情,我也听说了,那个人真的是无极吗?” &bp;&bp;&bp;&bp;眉睫陡然扬起,杨瑾之突然挣脱开他的拥抱,眸色幽幽的盯着眼前的赵嵩,“你过来只是想知道这个?你不是来我的,也不是来找无忧的,你是来找答案的。” &bp;&bp;&bp;&bp;她觉得,赵嵩是来找赵无极的。 &bp;&bp;&bp;&bp;赵嵩凝眉他,“无极就算还活着又能怎样呢?在赵家人的眼里,他已经死了。就算他回来又能改变什么?我赵嵩唯有一妻一子,妻子是你,儿子是赵无忧,跟他赵无极没有半点关系。瑾之,你太多疑了。” &bp;&bp;&bp;&bp;杨瑾之骤然揪起他的衣襟,眸色狠,“赵嵩,我告诉你,如果你敢为了无极而伤害我的合欢,我不会放过你的。无极的命,合欢已经还给他了。他两刀已经把他与我的母子情分彻底交代了清楚,我跟他之间再无骨肉血亲。” &bp;&bp;&bp;&bp;“瑾之,你什么疯?”赵嵩挣扎了一下。 &bp;&bp;&bp;&bp;杨瑾之歇斯底里的冲着他喊,不依不饶的咬牙切齿,“我是疯了,我是被你逼疯的!是你都是你!是你把我逼到今时今日的地步,你到底还想要什么?你什么都有了,什么都能得到了,你还想怎样?” &bp;&bp;&bp;&bp;“我不会为了赵无极而伤害合欢,你给我放开!”他用力掰开杨瑾之的手,她当即被推倒在床榻上。 &bp;&bp;&bp;&bp;杨瑾之泪流满面,“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该掐死合欢,也得你们这些狼子野心的豺狼虎豹,日日都盯着她,想吃她肉喝她血。早知道这样,早知道——” &bp;&bp;&bp;&bp;她已泣不成声。 &bp;&bp;&bp;&bp;“我说过,我不会伤害无忧,即便是赵无极站在我跟前,我也不会让他动无忧一根毫。就像你说的,就算是养狗养了那么多年,也有感情了。”赵嵩一声叹息,将她搀扶起来,“瑾之,我可以誓,绝对不会让无极有机会取代无忧的地位。” &bp;&bp;&bp;&bp;“我丞相府,只认无忧这一个孩子,我也只要你这一个妻子。除了你们,我谁都不要,否则这些年我不会守着你一人,不愿纳妾生子。你要知道,如果我真的想让人取代无忧,会有千百种方法。” &bp;&bp;&bp;&bp;杨瑾之定定的着他,“当真?” &bp;&bp;&bp;&bp;赵嵩点点头,极是认真的点头,“当真。” &bp;&bp;&bp;&bp;却在敛眸之际,眸中掠过一闪即逝狠戾之色。 &bp;&bp;&bp;&bp;当真? 第185章 你嫁我?你随意! &bp;&bp;&bp;&bp;杨瑾之哭够了,也喊够了,最后沉沉睡去。? 她的精神状态已经崩溃到了极点,是故很多时候很多话都说得凌乱至极。 &bp;&bp;&bp;&bp;赵嵩轻叹一声,瞧一眼这床榻上眼角带着泪痕的妻子,无奈的抬手拭去她的泪,眸色幽邃的望着那张逐渐苍老的面庞。 &bp;&bp;&bp;&bp;“还记得那年你笑颜如花,站在那楼台上盈盈一望,我便觉得这世上什么都亮了。瑾之,很多时候人都是心不由己的,有些东西不是我不想争就可以放下的。”赵嵩转身离开。 &bp;&bp;&bp;&bp;出了门,赵嵩还是那张严肃的面孔。 &bp;&bp;&bp;&bp;他眯起眸子瞧瞧外头的天,今日的天色不太好,有些灰蒙蒙的,不见丝毫阳光。 &bp;&bp;&bp;&bp;陈平行了礼,“相爷。” &bp;&bp;&bp;&bp;“公子呢?”赵嵩问。 &bp;&bp;&bp;&bp;陈平道,“在院门外。” &bp;&bp;&bp;&bp;闻言,赵嵩面无表情的朝着外头走去,等着赵嵩离去,慧灵赶紧回到屋里守着。见着杨瑾之安然无恙,高悬的一颗心这才徐徐放下,还好没什么事。 &bp;&bp;&bp;&bp;只不过这公子——也不知该如何跟相爷交代? &bp;&bp;&bp;&bp;交代这种事,对于赵无忧而言并不是难事,她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是以见到父亲走出来,赵无忧便一直等着他,也不急着迎上去。 &bp;&bp;&bp;&bp;她只是站在那里,给素兮递了一个眼神,素兮敛眸退下。 &bp;&bp;&bp;&bp;那头,陈平也不敢过来,站在原地目送赵嵩走向赵无忧跟前。 &bp;&bp;&bp;&bp;“爹!”赵无忧垂头。 &bp;&bp;&bp;&bp;赵嵩轻叹一声,“坐吧,我们父女两个好好聊一聊。” &bp;&bp;&bp;&bp;赵无忧依言坐在赵嵩的对面,隔着一条道,虽是父女却何其生疏。对于这个父亲,赵无忧说不出是什么情义,还不如与素兮来得融洽无间。 &bp;&bp;&bp;&bp;“坐那么远作甚,坐过来。”赵嵩道。 &bp;&bp;&bp;&bp;赵无忧顿了顿,温顺的坐了过去,但是仍和赵嵩隔了一段距离,不敢靠得太近。这样的表现,让赵嵩微微凝了眉头。 &bp;&bp;&bp;&bp;“在你心里,爹是不是很让你失望,严肃得让你不敢接近?”赵嵩轻叹,“无忧,你恨爹吗?” &bp;&bp;&bp;&bp;“无忧不敢!”赵无忧当即垂头。 &bp;&bp;&bp;&bp;赵嵩苦笑,“是不敢?” &bp;&bp;&bp;&bp;赵无忧心头一窒,父亲这是怎么了?当即俯作揖,“父亲是无忧的榜样,我一直以父亲的教诲来修习此身,只为能跟上父亲的脚步,不愿让父亲失望。” &bp;&bp;&bp;&bp;“无忧。”赵嵩长长吐出一口气,“你可曾想过,如果有一天为父扛不起这大邺江山了,我们赵家会怎样?你可有足够的信心,扛起这肩上的担子?” &bp;&bp;&bp;&bp;“爹?”赵无忧蹙眉。 &bp;&bp;&bp;&bp;赵嵩语重心长,“无忧,爹不许你来云安寺,是不希望你在以后的人生里感情用事。不管是亲情、爱情还是友情,对我们这种人而言,都是最危险的存在。爹不愿你被情感所羁绊,希望你无软肋可寻。虽然很痛苦,但是有朝一日你会现,做个无情之人的好处显然胜过有情之人。” &bp;&bp;&bp;&bp;“无忧明白!”赵无忧敛眸,一副温顺至极的模样。她低低的轻咳着,身姿单薄。经过昨夜的折腾,此刻她的脸泛着惯有的苍白,毫无血色,没有半点生气。 &bp;&bp;&bp;&bp;赵嵩盯着她,“你最好真的明白。” &bp;&bp;&bp;&bp;赵无忧寻思着父亲的言外之意,亲情、友情、爱情,她这十数年的岁月里可曾真正拥有过吗?与父母之情,她无法触及;与简衍之谊,最后也不过是一场错位的昏聩。 &bp;&bp;&bp;&bp;便是这爱情,也因为夹杂了太多的东西,而让彼此不断的猜忌。赵无忧想着,这爱情能走多远?会不会也跟亲情和友情一样,在某个时间点突然绷断了那根弦? &bp;&bp;&bp;&bp;心头一窒,她想起了穆百里那张脸,那温柔浅笑。 &bp;&bp;&bp;&bp;以至于连赵嵩投射而来的冷冽眸色,都未能察觉。等到赵无忧察觉,心头更是一慌,装着若无其事的模样抬头去父亲的容脸。她若是心虚的低头,势必会引起赵嵩的怀疑,是故她不敢放松警惕。 &bp;&bp;&bp;&bp;父女之间,也得各存猜忌,不得不说,是件何其可悲的事情。 &bp;&bp;&bp;&bp;“爹还有什么吩咐吗?”赵无忧俯身。 &bp;&bp;&bp;&bp;“无忧,你有些心不在焉。”赵嵩是谁?身为百官之,见过多少真假面孔,能做到执掌朝政,玩-弄权术的丞相之位,岂是好糊弄的。 &bp;&bp;&bp;&bp;赵无忧轻咳着,“许是最近奔波,所以身子有些扛不住,总归觉得疲累不堪。昨儿赶路来此,又是一番颠簸,是以——昨晚又晕倒了一次。”语罢,赵无忧轻叹,“药效的持续时间越短,无忧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爹,你说若是我——” &bp;&bp;&bp;&bp;“绝不可能。”赵嵩骤然起身,眸色绝冷,“你不会有事,莫想这些有的没的。”转而又道,“你最近真的在吃药?” &bp;&bp;&bp;&bp;赵无忧点点头,“药在素兮身上,爹若是不相信,可以让素兮过来。” &bp;&bp;&bp;&bp;“不用。”赵嵩深吸一口气,“好好吃药就不会有事,还有这次的事情就此作罢,莫再有下一次。你娘在云安寺修行,你别在打扰她。” &bp;&bp;&bp;&bp;“爹,娘的身子不太好,您能不能把娘接到我的尚府——” &bp;&bp;&bp;&bp;“不行!”还不待赵无忧说完,赵嵩已狠戾的打断了她的话语。许是觉得自己的话语太过狠绝,赵嵩缓了缓口吻道,“你娘已经习惯了在云安寺的日子,何况你自己的身子本就不好,到时候两个都病倒了,又该如何得了?” &bp;&bp;&bp;&bp;“你是朝廷命官,肩负赵家的重担,哪里还有心思腾出来顾着你母亲。是以你还是做好你自己罢,为父还是那句话,哪日你有本事担起为父的重责,哪日你便能母女团聚,否则一切谈。” &bp;&bp;&bp;&bp;赵无忧真的想问一问,父亲口中这肩挑重任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父母亲人吗?为何她的承担反倒要母女分离?难道是因为娘亲身上的秘密? &bp;&bp;&bp;&bp;不过这些话,赵无忧自然是不敢说出口的,“无忧知道了,只不过这次来是为了我的婚事。不管娘是否已经修行,娘始终是娘,有权知道我的婚姻大事。” &bp;&bp;&bp;&bp;“这事为父已经跟你娘说过了,她没什么意见。”赵嵩道,“你收拾一下,回去吧!” &bp;&bp;&bp;&bp;“爹?”赵无忧一怔,“我想再见一见娘。” &bp;&bp;&bp;&bp;“不必。”赵嵩一口回绝,“你该回去了!” &bp;&bp;&bp;&bp;语罢,赵嵩不在逗留,大步离开。 &bp;&bp;&bp;&bp;赵无忧定定的站在那里,目送赵嵩离去的背影,一动不动。 &bp;&bp;&bp;&bp;素兮走上前轻轻拍了拍赵无忧的肩膀,“别了,相爷这脾气又不是一日两日了,公子应该习惯的。他是一朝丞相,自然是说一不二的。” &bp;&bp;&bp;&bp;“我还是那句话,你见过从来都不会笑的父亲吗?”赵无忧回眸望着素兮,笑得有些凉薄,“这便是,我见过了。” &bp;&bp;&bp;&bp;素兮深吸一口气,“公子,该走了。” &bp;&bp;&bp;&bp;赵无忧点点头,的确该走了,父亲都下了逐客令,她还能怎样?经过院门的时候,她很想再走进去,一自己的母亲,可着院子里的那些丞相府随扈,她却没了迈开脚步的资格。 &bp;&bp;&bp;&bp;只是一道门,却生生的隔开了母女二人,不得相见。 &bp;&bp;&bp;&bp;从云安寺出来,赵无忧便一直头疼,素兮也知道她心情不好,自然不敢打搅。只不过到了尚府门前,素兮连唤两声“公子”也没见着车内的动静,当即察觉事情不对头。 &bp;&bp;&bp;&bp;掀开车帘,赵无忧躺在车内,一动不动。 &bp;&bp;&bp;&bp;“公子!”素兮疾呼。 &bp;&bp;&bp;&bp;于是,温故便派上了用场。 &bp;&bp;&bp;&bp;赵无忧了高烧,大概是昨夜赶路太急,再加上山里的夜风寒凉,她受了点风寒。整个人高烧烧得滚烫,素白的面颊,此刻泛着让人心焦的潮红。 &bp;&bp;&bp;&bp;云筝忙里忙外的端水,素兮在旁边候着,瞧着温故为赵无忧心翼翼的施针。 &bp;&bp;&bp;&bp;“如何?”素兮忙问。 &bp;&bp;&bp;&bp;温故拭汗,“她的底子太差,一番奔波折腾之后,便受不了风寒侵体。”收了银针,温故轻叹一声,“烧得很厉害,暂时只能冰敷降温。” &bp;&bp;&bp;&bp;“药呢?”素兮一声喊,奚墨急急忙忙的端着药从外头进来。 &bp;&bp;&bp;&bp;“药在这里,在这里!”奚墨心的递上,“心烫。” &bp;&bp;&bp;&bp;素兮瞧了一眼口齿紧咬的赵无忧,“得掰开她的嘴。” &bp;&bp;&bp;&bp;温故捋起袖子,“我来!” &bp;&bp;&bp;&bp;于是乎温故掰开赵无忧的嘴,素兮拿起汤匙慢慢的往赵无忧嘴里喂。然则,汤药却沿着她的嘴角涌出,似乎一点都吃不下去。 &bp;&bp;&bp;&bp;“吃不下去?”云筝慌了神,“这可如何是好啊?” &bp;&bp;&bp;&bp;却有一阵风吹过,素兮手上一松,穆百里已将药碗捏在了手中,“都出去!” &bp;&bp;&bp;&bp;“你!”温故横眉怒挑,“若不是你们东厂的人恣意妄为,她何至于躺在这里奄奄一息。穆百里,你还有脸出现在这里,该滚的人是你才对!你给我滚出去,这里不需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 &bp;&bp;&bp;&bp;素兮瞧了一眼云筝和奚墨,示意这二人动手。 &bp;&bp;&bp;&bp;三个人突然拽住了温故,也不管温故肯不肯答应,直接将他拖出了房间。而后,云筝心的合上房门,心头虽然不愿意,可——公子的心思,他们几个还是有些清楚的。 &bp;&bp;&bp;&bp;温故被三人直接拖到了梨园,他才敢喊出声来,“放手!放手放手!你们这帮胳膊肘往外拐的,就不知道心疼自己人,光顾着帮衬那混账东西,真真是一帮妇人之仁。” &bp;&bp;&bp;&bp;素兮“嘘”了一声,示意温故注意点。 &bp;&bp;&bp;&bp;见状,温故气不打一处来,瞧着楼上的微光,又想着上楼去搅局,却被素兮快拦下。素兮忙道,“温故,你凑什么乱呢?” &bp;&bp;&bp;&bp;温故急了,“你才是凑乱子,不知道那穆百里是什么人吗?平素倒也罢了,可是今儿个公子了高烧,任由他们在一起,那后果将是不堪设想。” &bp;&bp;&bp;&bp;“公子又不是头一回烧,何况你为何料定这穆百里就会伤害公子呢?”素兮狐疑的打量着温故,而后绕着温故走了一圈,“温故——” &bp;&bp;&bp;&bp;温故一愣,“你什么?” &bp;&bp;&bp;&bp;“我怎么瞧着你有点不太对劲呢?”素兮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你上去可不像是纯粹关心公子的身子,更多的是关心了别的东西。温故,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bp;&bp;&bp;&bp;“我是什么人,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温故敛眸,许是有些心虚,他没敢去素兮的眼睛。 &bp;&bp;&bp;&bp;素兮这人有个毛病,如果你对着她说谎,她会一直盯着你,直到你心虚不已为止。所以这会子,温故更不敢抬头她,只是背过身去,略带不甘的哼哼两声。 &bp;&bp;&bp;&bp;瞧了一眼云筝与奚墨,二人会意的走开。 &bp;&bp;&bp;&bp;“你还真的别哼哼,这事儿若是搁在别人的身上,我必定不会多问一个字。可你如今对公子表现出来的过分关心,让我不禁怀疑了一件事。”素兮笑意凛冽。 &bp;&bp;&bp;&bp;温故眉心微蹙,“怀疑什么?” &bp;&bp;&bp;&bp;“怀疑你跟公子是否有所关联。”素兮幽幽道来,“我跟着公子很多年了,对于她的行为方式也有一定的了解,受她熏染我也渐渐的学会了如何去人心。有些东西凝在眼睛里,是从心里出来的,想装都装不出来。就好像楼上那位,我并不拦阻是真的觉得,他对公子是上了心的。” &bp;&bp;&bp;&bp;“且不论这时日能否长久,人活一世总归是得过且过的,该高兴的时候就别那么难过,该难过的时候就别假装高兴。一辈子就那么长,还要做戏给别人,温故,你不累吗?” &bp;&bp;&bp;&bp;温故冷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bp;&bp;&bp;&bp;“你不是听不懂,你是想装糊涂。”素兮笑意凉薄,缓步走到温故跟前,剑鞘冰冰凉凉的挑起温故的下颚,迫使他对上自己的眼睛,“温故,你该不会觉得我家公子是你的女儿吧?” &bp;&bp;&bp;&bp;温故心头一怔,随即冷笑,“她是丞相府独子,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bp;&bp;&bp;&bp;“慕容当年身怀蝴蝶蛊,可是后来死在了大邺,蝴蝶蛊却落在了我家公子的身上。试问,好端端的慕容怎么会把蝴蝶蛊放在我家公子的身上?咱们丞相府,可没有一个叫慕容的远亲。”素兮别有深意的笑着,“公子不会瞒着我什么,是故我作为一个旁观者,得比她更清楚。” &bp;&bp;&bp;&bp;“纵然我撕下皮面,你还会觉得我跟公子有血缘关系吗?”温故嗤冷,“我是北疆人,北疆人五官深邃,跟你们大邺的温婉是截然不同的。” &bp;&bp;&bp;&bp;“可慕容并非北疆人。”素兮眯起眸子,审视着眼前的温故,“女儿可能随了母亲,至少我公子一点都不像自家相爷,跟夫人也没多少相似之处。” &bp;&bp;&bp;&bp;“你别胡说。”温故抬步就走。 &bp;&bp;&bp;&bp;“扎木托?”素兮淡淡然喊了一声,“你可曾想过,如果公子真的是你的女儿,你该如何?丞相府里没有第二位公子,所有的一切都得落在公子的身上。” &bp;&bp;&bp;&bp;“你到底想说什么?”温故有些恼怒。 &bp;&bp;&bp;&bp;素兮深吸一口气,“我不想说什么,我只是提醒你注意自己的身份。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真的跟公子有什么关系,我也希望你能坦诚的面对,别到了最后悔之晚矣,又觉得想要挽回。在公子这里,很少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获得机会。” &bp;&bp;&bp;&bp;“公子不喜欢拖泥带水,也不喜欢任何人欺骗她,甚至于跟她动心思。否则就算是亲爹也没商量,她不会手下留情。我倒是不怕你们死不死的,我只是怕她一旦下了手,最后遗憾终生的是她自己。公子不喜欢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但我知道她心里并不好过。” &bp;&bp;&bp;&bp;“温故,如果你跟她没什么关系,以后不要装得那么稔熟的样子,否则早晚有一天,她会杀了你。公子不会让任何人变成她的软肋,即便是我,如果有必要,她也会选择牺牲我。这是赵家的传统,今儿我就把话撂这儿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别到时候怪我没提醒你。” &bp;&bp;&bp;&bp;说到最后的时候,温故眼睛里的东西出现了微妙的变化,连素兮都说不清楚这是什么样的表情。上去像是有些失落,又充满了悲凉,那种悲凉是从心里出来的,让你上一眼都有种为之心酸的错觉。 &bp;&bp;&bp;&bp;素兮敛眸,转身走到梨树下站着,细雨绵绵而下。 &bp;&bp;&bp;&bp;“也许你是对的。”温故抬步离开。 &bp;&bp;&bp;&bp;素兮瞧着温故离去的背影,只得轻叹一声,有时候很多事情真的是身不由己,心不由己,时不相逢。道一句命中注定,其实饱含了多少无可奈何。 &bp;&bp;&bp;&bp;该说的话素兮都说清楚了,她也只是学着赵无忧的样子去试一试温故罢了!只不过温故的神色,素兮心里的隐忧便越来越重了。 &bp;&bp;&bp;&bp;如果自己的胡扯一通变成了现实,那又该如何是好呢? &bp;&bp;&bp;&bp;她也不知道,抬头望着灯火微亮的听风楼,唯有一声轻叹,满是无可奈何。 &bp;&bp;&bp;&bp;汤药有些苦涩,穆百里捏着赵无忧的下颚,将这汤药一口又一口的渡进赵无忧的嘴里。她既然咽不下去,那他就送下去。一点点的喂给她吃,直到把这一碗药都吃下去为止。 &bp;&bp;&bp;&bp;嘴巴里有点苦涩,穆百里嘬了一下嘴,想了想便俯身低头,继续噙着她的薄唇。温热在她口中一扫而过,将她嘴里的苦涩味散去。 &bp;&bp;&bp;&bp;他想着,没有哪个女子喜欢这般艰涩的味道,偏偏她吃了十多年的药。如今有了他,他希望她能断了那些药,毕竟是药三分毒,这世上所有的药都不可能完全没有毒性。 &bp;&bp;&bp;&bp;可就在他还没来得及抬头之际,某人已经睁开了眼睛,长长的羽睫半扬起,而后轻轻的煽动。赵无忧的喉间微微滚动了一下,然后又合上了眼睛。 &bp;&bp;&bp;&bp;穆百里直起身来,“赵大人这是作甚?” &bp;&bp;&bp;&bp;赵无忧倦怠的破开一条眼缝,眸色略显空洞的望着他,喉间出孱弱的声音,“穆百里,我头疼。” &bp;&bp;&bp;&bp;闻言,他报之一笑,“知道疼是好事,知道疼就是死不了。” &bp;&bp;&bp;&bp;她合上眉眼,任凭他坐过来,将她半托起身子靠在他的身上。他的身上永远都是暖暖的,有他在似乎整颗心都安稳了下来,不再七上八下的。 &bp;&bp;&bp;&bp;虽然他们未必会有未来,但就眼前来,也是极好的。 &bp;&bp;&bp;&bp;温热的指尖,轻轻揉着她的太阳穴,一如既往的温柔与娴熟。她跟他之间的关系越微妙,上去是敌人,却在做着共赢互利的打算。嘴上不留情,身子却最诚实。各自拿捏着彼此的把柄,也许突然有一天,就会置对方于死地。 &bp;&bp;&bp;&bp;就最后,谁会情深,谁的情重。 &bp;&bp;&bp;&bp;其实打从他喂下第一口药,他便知道她有些清醒的迹象。方才喂不下去,是因为她胸腔里存了一口气,所以没办法吃下药。顺了气,便没什么大碍了。 &bp;&bp;&bp;&bp;“温故说,鬼宫——”赵无忧顿了顿,依旧阖眼休息。 &bp;&bp;&bp;&bp;“鬼宫有三大弟子,其一是我师父,其二是温故。”穆百里知道,就算自己不说,赵无忧也能从温故的嘴里掏出来。 &bp;&bp;&bp;&bp;“还有一个呢?”赵无忧问。 &bp;&bp;&bp;&bp;穆百里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止,只是眸色微冷,“还有一个叫摩耶,当年大火,死在里头没有出来。他是温故的师兄,也是巫族的人。” &bp;&bp;&bp;&bp;“摩耶?”赵无忧睁开眼睛,身子依旧滚烫,不过她已经习惯了,是故脑子还是清楚的,“说说他的具体情况。” &bp;&bp;&bp;&bp;穆百里想了想,“彼时年幼,很多东西都是经由师父的口转述,师父也很少提及这人。只说是这人生得极好,在师兄弟当中是最为俊俏的一个,天姿也极好。鬼宫三弟子各有各的门道,为了避师兄弟们械斗不休,嫉妒相争,是故祖师爷教授的东西都不一样。” &bp;&bp;&bp;&bp;“我师父白须是个武痴,天赋极高,所以他精通的东西也是最多的,不过他最擅长的是布阵与破阵。其次是摩耶这个二师兄,他的武功是最好的,而温故将来是要执掌巫族当族长的,是故他所学的是医术。医术可救人也,蛊毒之术能杀人,所以算是一脉相通。” &bp;&bp;&bp;&bp;赵无忧深吸一口气,眸色微沉的盯着他,“可是赵无极的布阵之法极为厉害,你确定你没有什么师兄弟吗?或者是你师父又开山收徒,让你有机会清理门户。” &bp;&bp;&bp;&bp;“师父早年便不再收徒,于我是基于鬼门的约定。”穆百里忍不住,俯含住她的唇。了烧的唇,透着一丝干涸的灼热,却依旧糯软得让人眷恋不舍。 &bp;&bp;&bp;&bp;她无力反抗,于是乎便伸出手,在他的腰间软肉处,用力掐了一把。惹得穆百里当即笑出声来,这丫头果然是个不服输的,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肯轻易就范。 &bp;&bp;&bp;&bp;便也是这样刚烈的性子,才越教人心疼。 &bp;&bp;&bp;&bp;“我倒是有个师弟,昔年因为他父亲的缘故而被师父破例收徒。”穆百里笑了笑,“左不过师父交代过,下了山便不可使用本门的阵法,否则就当做叛徒处置。所以说,你见我何时用过阵法?破阵是不得已而为之,布阵则是有意为之,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概念,赵大人可莫要混淆。” &bp;&bp;&bp;&bp;赵无忧意味深长道,“我想不明白,到底是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把赵无忧培养成这样的神经病。” &bp;&bp;&bp;&bp;穆百里蹙眉望着她,略显无奈,“你非得让我开口吗?” &bp;&bp;&bp;&bp;“你说呢?”她饶有兴致的望着他,倦怠的神情,轻轻一瞥的眸,带着几分骄傲几分任性,在她身子不适的情况下,竟透着几分摄魂的迷离。 &bp;&bp;&bp;&bp;置于她腰间的手下意识的握紧,微微用力,穆百里道,“那你就不知道表示表示?” &bp;&bp;&bp;&bp;赵无忧轻叹,“如今我身子不适,估摸着再折腾就得要了这条命。如果千岁爷不介意换个人伺候,那我倒是乐于成全。正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虽不是牡丹花,好歹也能凑个狗尾巴花的数,勉强凑合着用吧!” &bp;&bp;&bp;&bp;音落,她的手已经娴熟的探入了他的衣衫。虽说是着烧,可唯有掌心温热,这指尖依旧冷得厉害。她就像是冰雕的人儿,不管什么时候都冒着骨子里的寒气。 &bp;&bp;&bp;&bp;穆百里狠狠啃着她的脖颈,疼得赵无忧的脑子骤然清醒了不少。她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奈何被他翻身压下。许是顾念她身子不适,所以他只是啃噬着,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bp;&bp;&bp;&bp;良久,穆百里意犹未尽的抬头望着她,继而是一声无可奈何的轻叹。 &bp;&bp;&bp;&bp;赵无忧却笑了,笑得面颊绯红,也不知是因为烧的缘故,还是因为某人眼中的压抑。反正她笑了,笑得及时好,以至于眼角都笑出了泪花。 &bp;&bp;&bp;&bp;他只是聚精会神的着她笑,极是认真的盯着她。 &bp;&bp;&bp;&bp;“你什么?”她轻嗤,别过头不去他。 &bp;&bp;&bp;&bp;穆百里煞有其事道,“我今儿才现,赵大人笑起来的样子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bp;&bp;&bp;&bp;她知道,他约莫是又想嫌她丑,然后话到了嘴边才记起她了烧,所以干脆换了一种方式,说得这么婉转,听不懂是夸还是贬? &bp;&bp;&bp;&bp;“穆百里,你少油嘴滑舌的,在我这里,这些阿谀奉承都不顶用。”赵无忧觉得累,想了想便让他躺好,然后顾自攀上他的胸膛,将他的怀抱当枕头,这样靠着,整个人都舒坦多了。 &bp;&bp;&bp;&bp;穆百里蹙眉,“赵大人没听懂本座的话吗?” &bp;&bp;&bp;&bp;这丫头越得寸进尺,没瞧见他憋得厉害吗? &bp;&bp;&bp;&bp;赵无忧置若罔闻,“对了,你的锁阳功夫也是师父教的?怎么这样厉害,前段时间我怎么一直都没现你这死太监是个冒牌呢?” &bp;&bp;&bp;&bp;穆百里呼吸微促,她就这样死皮赖脸的靠在他身上,惹得他体温渐升,实在是有些憋屈。 &bp;&bp;&bp;&bp;“还得吃药。”他揉着眉心,“人又不是木头,即便心如止水,可这身子又不是铁打的木头做的。得不断的吃药,让自己所有的妄念都趋于平静。” &bp;&bp;&bp;&bp;“那此前呢?”她问,“你可对我动过心?” &bp;&bp;&bp;&bp;穆百里轻叹,“是谁破了我的锁阳?” &bp;&bp;&bp;&bp;赵无忧笑得邪魅,“是你自己破的,如今还要来怪我吗?这提枪上阵的事儿,难不成还是我强要了你不成?穆百里,你若执意觉得如此,那我只好让素兮送个胡萝卜过来,成全你咯。” &bp;&bp;&bp;&bp;穆百里的脸可谓是越听越黑,瞧着她病怏怏的样子,可这嘴上是半点都没饶人呢!这哪里像个女子该说的话?转念一想,也对,她本就不是寻常女子。 &bp;&bp;&bp;&bp;可这话他该如何反驳呢? &bp;&bp;&bp;&bp;胡萝卜伺候? &bp;&bp;&bp;&bp;他无奈的摇头,“赵无忧,我早前怎么没出来你这般能耐?男亦可女亦可,世上还有通杀的道理?” &bp;&bp;&bp;&bp;“千岁爷得习惯,毕竟过不了多久,我就该娶亲了。”赵无忧笑得微冷,“等到我成了亲,千岁爷就算有心与我,也只能当个偏房。这点,您可得想仔细了!这郡马爷,不是那么好当的。” &bp;&bp;&bp;&bp;穆百里深吸一口气,“你——真的要成亲?” &bp;&bp;&bp;&bp;“我不成亲,你嫁给我吗?”她别过头,微凉的指尖轻轻挑起他的下颚,眸中带着挑衅,“你肯吗?” &bp;&bp;&bp;&bp;“你随意!”穆百里轻叹。 &bp;&bp;&bp;&bp;遇见这样一个女子,算不算命中的大劫?这女子出身好,容貌也好,唯独这颗心不好。七窍玲珑,把什么都得轻如鸿毛,让身边的人都会产生一种拿捏不住的错觉。 &bp;&bp;&bp;&bp;她时而高高在上,时而厚颜无耻,最不改的是这满肚子坏水。她若想要你死,绝对会想出比东厂的一百零八种刑罚更残酷的东西。 &bp;&bp;&bp;&bp;是劫,也是结。 &bp;&bp;&bp;&bp;“我睡不着,你再跟我说说有关于你们北疆的事情吧!”赵无忧往他怀中拱了拱,“我没去过北疆,我很想知道你们北疆的风光,跟我们大邺有什么区别?” &bp;&bp;&bp;&bp;他拥着她,想了想才道,“辽阔,壮观。终有一日,我带你去领略塞外风光,北疆美景。” &bp;&bp;&bp;&bp;她点点头,听着他极是好听磁音悠悠转转的在耳畔徘徊,一颗心平静得不能再平静。这样的日子真好,岁月安然,时光静好。 &bp;&bp;&bp;&bp;两个人相拥而眠,笑待晨光熹微。 &bp;&bp;&bp;&bp;齐攸王府。 &bp;&bp;&bp;&bp;沐瑶吃着早点,若有所思的望着管家,嚼着筷子问道,“叔叔到底去哪儿了?为何你们都是一问三不知的?叔他不会去干什么坏事了吧?” &bp;&bp;&bp;&bp;管家急忙行礼,“郡主言重了,可不敢这么说。王爷去哪儿是他的自由,咱们当奴才的不敢过问。” &bp;&bp;&bp;&bp;“身为留京王爷,一夜未归,这可是大事。”沐瑶道,“莫不是叔出了什么事儿,你们一个个都打算瞒着我?” &bp;&bp;&bp;&bp;管家面色一紧,“奴才不敢!” &bp;&bp;&bp;&bp;音落,沐瑶啪的一声将筷子摔在案上,“混账!霍霍,给我拿鞭子来!” &bp;&bp;&bp;&bp;“放肆!”一道冷音,自外而入。 第186章 闯祸的祖宗 &bp;&bp;&bp;&bp;萧容进来的时候,沐瑶面色微微一紧,俄而默不作声的捡起了筷子,装作什么都没说过,继续吃着饭。 厅内突然就安静下来,只能听得萧容沉重的脚步声。 &bp;&bp;&bp;&bp;沐瑶没有吭声,即便萧容坐在了她的身边。 &bp;&bp;&bp;&bp;“瑶儿,你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早前本王就叮嘱过你,不许乱说话,不许横行无忌。你是郡主,是尊贵的凤阳郡主,来日你就会嫁入尚府,成为礼部尚的妻子。瑶儿,这话还要本王说多少次?”萧容板着一张脸,一板一眼的教训。 &bp;&bp;&bp;&bp;沐瑶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吃着美味的水晶包。 &bp;&bp;&bp;&bp;“还有,以后少打听本王的行踪。”萧容说这话的时候,意味深长的盯着眼前的沐瑶,“本王身为齐攸王,自然有本王的去处和公务。你若是真的闲得慌,本王可以给你找个教习嬷嬷,好好的教一教你如何相夫教子,如何针织女红。” &bp;&bp;&bp;&bp;“这些东西娘亲在世的时候尚且没有教过我,如今更不需要旁人来教。”沐瑶似乎有些厌烦,放下筷子起身道,“我吃好了,我走了!” &bp;&bp;&bp;&bp;“站住!”萧容音色陡沉,“你这是什么态度?本王说了,这是京城,容不得你造次。昔日在京城长街之上你肆意妄为,纵人行凶。若不是赵无忧放你一马,你觉得就凭你一个凤阳郡主的头衔,还能安安稳稳的坐在这里吗?” &bp;&bp;&bp;&bp;沐瑶回头,嘟着嘴盯着他,“叔这话是什么意思?那赵无忧我也见过了,不就是个病怏怏的生吗?叔说得这样吓人,到底是什么意思?赵无忧还能吃人不成?” &bp;&bp;&bp;&bp;萧容近步上前,眸色微冷的道一句,“他真的会吃人。” &bp;&bp;&bp;&bp;闻言,沐瑶心头一窒,瞳仁里的光微微敛了少许,呼吸都紧跟着急促起来,“赵无忧又不是妖怪,叔别吓唬我。我沐瑶虽然没见过京城的世面,可我也不是吓大的。这赵无忧若真能吃人,有本事就让他吃了我。否则,就谁笑到最后。” &bp;&bp;&bp;&bp;瞧着这丫头倔强的丫头,萧容眸色深邃,也不知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bp;&bp;&bp;&bp;厅内,一片瘆人的死寂。 &bp;&bp;&bp;&bp;良久,萧容突然笑出声来,继而拍了拍沐瑶的肩膀,“果然有几分沐家的傲气,如此一来本王倒也放了心,以你这脾气嫁到那尚府,才不至于被赵无忧欺负。” &bp;&bp;&bp;&bp;“他那病秧子怎敢欺负我。”沐瑶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bp;&bp;&bp;&bp;萧容点点头,“如此也好,那本王就放心了。毕竟这沐国公府如今也只剩下你一人,本王若是不照好你,如何对得起你父母的在天之灵?” &bp;&bp;&bp;&bp;沐瑶报之一笑,“叔只管放心,赵无忧若是敢欺负我,得先过了我手中的鞭子。赵无忧若是不怕死,只管上来便是!这世上,我只服强者。” &bp;&bp;&bp;&bp;“那就好。”萧容转身坐定。 &bp;&bp;&bp;&bp;沐瑶行了礼,“那我走了!” &bp;&bp;&bp;&bp;“去哪?”萧容问。 &bp;&bp;&bp;&bp;沐瑶撇撇嘴,“去被叔关起来的义兄啊!你都关着人家好几天了,还不给放出来,这不是想把他憋死吗?” &bp;&bp;&bp;&bp;“憋死他都算轻的,若是落在了赵无忧的手里,你觉得他还能有这一口气留在胸腔里吗?”萧容冷然轻笑,“你是要他死,还是要他活呢?” &bp;&bp;&bp;&bp;沐瑶无奈,“他也不是有心,总归是在蜀城里胡闹惯了,他又没有真的把人家大姑娘带回去,就是闹着玩罢了!在蜀城,他这样折腾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bp;&bp;&bp;&bp;“可这是京城。”萧容嗤冷。 &bp;&bp;&bp;&bp;“罢了罢了,关着便关着吧!”沐瑶抬步走出大门。 &bp;&bp;&bp;&bp;胡青上前一步,“王爷,郡主这样闹腾,会不会出事?” &bp;&bp;&bp;&bp;“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丫头,能掀起多大的浪来?”萧容面色不太好,“若她是个沉稳之人,那本王兴许还得忌讳点。好在,她是个没脑子的。” &bp;&bp;&bp;&bp;胡青点点头,“一来就在京城街头闹腾,闹得人尽皆知的,这脾气若不是圣上赐婚,只怕丞相府那头也不敢要。” &bp;&bp;&bp;&bp;萧容揉着眉心,“让人跟着她,别让她闹出大乱子。这样的不服管教,早晚得有风言风语。” &bp;&bp;&bp;&bp;“是!”胡青颔。 &bp;&bp;&bp;&bp;回廊里,沐瑶脚步飞快的走到了后院一间偏房。 &bp;&bp;&bp;&bp;霍霍提着食盒,朝着守门的一顿臭骂,“没瞧见郡主驾到吗?一个个杵在这儿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还不赶紧开门,让郡主一直在外头等着,你们担当得起吗?到底你们是郡主,还是我家主子是郡主?一点都不懂礼数。” &bp;&bp;&bp;&bp;守门卫士觉得很冤,不就是开门的度慢了一点吗? &bp;&bp;&bp;&bp;被霍霍这丫头从拔钥匙开始骂,一直骂到了他们进门为止。临了,这丫头还不给好脸色,砰的一声重重合上房门。 &bp;&bp;&bp;&bp;“这丫头——”守卫还没说完。 &bp;&bp;&bp;&bp;门又开了,霍霍探出脑袋,狠狠剜了一眼门口的两人,“马上退避三舍,你们谁敢偷听我就把你们的眼珠子挖出来!” &bp;&bp;&bp;&bp;关键是,偷听不是耳朵之故吗?何以要挖眼珠子呢? &bp;&bp;&bp;&bp;守卫表示一脸懵逼,却也只能悻悻的退到院子里,否则这丫头待会又得神经兮兮的开门出来,他们又得挨一顿臭骂。 &bp;&bp;&bp;&bp;果不其然,他们才下到台阶,还没走到院子里,身后的房门又被打开了。 &bp;&bp;&bp;&bp;见着二人已经照做,霍霍这才没有开骂,又哼哼两声合上房门,朝着沐瑶道,“郡主,没事了。” &bp;&bp;&bp;&bp;沐瑶点点头,轻叹一声敛了神色,疾步走上前去叫了一声,“兄长?” &bp;&bp;&bp;&bp;廉明正百无聊赖的靠在床榻上,翘着二郎腿等着。霍霍的动静,他也是听到的,只不过任由她们折腾完了再说。 &bp;&bp;&bp;&bp;“今儿怎么有空来我,不出去闯祸了?”廉明笑嘻嘻的望着沐瑶,而后将视线落在她手中的食盒上,“哟,给我送饭来了,我正好饿了。” &bp;&bp;&bp;&bp;“兄长——”沐瑶将食盒放在桌案上,默不作声的摆开。 &bp;&bp;&bp;&bp;廉明大快朵颐,这吃相就跟快饿死的人没什么差别,全然不顾一旁的沐瑶坐在那里,定定的着他这副吃相。 &bp;&bp;&bp;&bp;到了最后,廉明还不忘赞叹一句,“你还真别说,这京城齐攸王府的东西,就是比沐国公府的好吃。毕竟这京城与蜀城是不同的,天子脚下,什么都是好的。” &bp;&bp;&bp;&bp;沐瑶撇撇嘴,“果真什么都是好的,那你便留下,来日我自己回去。” &bp;&bp;&bp;&bp;廉明嚼着鸡腿扭头她,“唯独人不好。” &bp;&bp;&bp;&bp;她噗嗤笑出声来,然后用手肘推了他一下,“诶,这次委屈你了。” &bp;&bp;&bp;&bp;“没什么事,在蜀城也没少干这些霸凌之事,不过是举手之劳。”廉明轻叹一声,“倒是你自己,别太委屈了自己才好。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女子报仇——慢慢来吧!” &bp;&bp;&bp;&bp;沐瑶垂头敛眸,“难得有这样的好机会,我不想轻易放过。” &bp;&bp;&bp;&bp;“随你吧,你想怎样就怎样,只要能与我打个招呼就行。好兄弟,讲义气嘛!”廉明将鸡骨头丢在桌案上,“想当初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了。江湖不好玩,玩玩朝廷也不错。” &bp;&bp;&bp;&bp;沐瑶轻笑两声,“就你这吊儿郎当的,穿上龙袍都不像太子,还玩玩朝廷呢!就你这样只能当个流氓痞子,光顾着闯祸了。” &bp;&bp;&bp;&bp;“那也是极好的,至少没那么累。”廉明舒坦的靠回床榻上。 &bp;&bp;&bp;&bp;“叔还是不肯放你,只能委屈你继续在这儿待着。”沐瑶道。 &bp;&bp;&bp;&bp;廉明点点头,“放心吧,只要别毒死我,其他的都无所谓。这儿也挺好的,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有吃有喝还能睡个舒坦,简直是好地方。” &bp;&bp;&bp;&bp;“光贫嘴吧!”沐瑶瞧了一眼霍霍,“让人收拾一下,我们走!” &bp;&bp;&bp;&bp;“妹。”廉明突然道。 &bp;&bp;&bp;&bp;沐瑶回头了他一眼,“怎么了?” &bp;&bp;&bp;&bp;廉明深吸一口气,“自己心行事,别到时候真把自己给赔进去。这沐国公府,如今可就剩下你一人了。你得当心,千万当心!” &bp;&bp;&bp;&bp;说这话的时候,沐瑶能清楚的到廉明眼中的担虑。 &bp;&bp;&bp;&bp;重重点头,沐瑶报之一笑,“你放心,我会的。” &bp;&bp;&bp;&bp;房门又再次关上,沐瑶长长吐出一口气,继而伸了个懒腰,“霍霍,这京城里头哪儿最热闹?” &bp;&bp;&bp;&bp;霍霍撇撇嘴,“郡主,这京城里的地儿奴婢都不认得,奴婢就认得蜀城。” &bp;&bp;&bp;&bp;“废话,这蜀城是我家,我还能不清楚吗?我问的就是京城!”沐瑶蹙眉,“听说这京城里的姑娘都是倍儿漂亮,水灵灵的就跟芙蓉花似的。这京城最大的青楼是哪家?” &bp;&bp;&bp;&bp;霍霍无奈的望着自家郡主,“郡主,您是个女儿家,别整天青楼青楼的。你要知道,那风尘女子一身的红尘味,若是在蜀城倒也罢了,可这是京城。王爷说了,京城有京城的规矩,郡主若是恣意妄为,难会坏了自己的名声。” &bp;&bp;&bp;&bp;“郡主是要嫁入尚府的,若是有人见郡主从青楼出来,改明儿全京城都知道郡主是个不安寂寞的。那赵大人该如何想你呢?堂堂郡主逛青楼窑子,这算什么事儿呢?” &bp;&bp;&bp;&bp;沐瑶被吵得脑仁疼,“我就说了一句,你霍霍个没完!真是——” &bp;&bp;&bp;&bp;霍霍一脸无辜,“郡主,奴婢这是为了你好啊!娘说了,郡主身份尊贵——” &bp;&bp;&bp;&bp;“停!停停停!”沐瑶表示服了,“我就是随口一说,请霍霍姑娘莫要往心里去,我不去青楼,我就是去街上走一走,散散心,散散心!” &bp;&bp;&bp;&bp;语罢,沐瑶撒腿就跑。 &bp;&bp;&bp;&bp;霍霍在后头急追,“郡主,你跑慢点,你跑那么快,奴婢追不上你!郡主,这是京城,一个人跑大街上是很危险的!郡主,你当心脚下别跑那么快嘛!郡主,你是不是不要奴婢了……” &bp;&bp;&bp;&bp;沐瑶有一颗抓狂的心,和几近崩溃的耳蜗。 &bp;&bp;&bp;&bp;不远处,萧容负手而立,瞧着沐瑶与自家婢女一前一后的跑出去。这般疯狂无状的主仆,没有半点规矩。却也是因为这样,让人容易放心。毕竟没脑子的人,不需要太多的忌惮。只不过没脑子也有没脑子的坏处,去了尚府怕是充当不了极为有用的棋子,最多是多了一双眼睛罢了! &bp;&bp;&bp;&bp;凤阳郡主出了齐攸王府,便有不少眼睛盯着她,毕竟这凤阳郡主来日便是赵家的儿媳,身份越的显贵。早前若只是个郡主,如今已经涉及了朝堂。 &bp;&bp;&bp;&bp;霍霍一直喋喋不休,沐瑶没办法,只好买了不少点心塞住她的嘴,得自己耳朵受罪。 &bp;&bp;&bp;&bp;站在教坊司门前,沐瑶双手叉腰的笑了笑,“这地方门面气派,上去倒是挺安静的。” &bp;&bp;&bp;&bp;霍霍抬头一,上头写着“教坊司”三个字,当即变了脸色,“郡主别开玩笑了,这可是教坊司,是礼部尚的地方。” &bp;&bp;&bp;&bp;“走吧!”沐瑶大摇大摆的走进门去,“我倒要这赵无忧有什么真本事,他既然要当我的丈夫,总归要有点大丈夫的能耐。” &bp;&bp;&bp;&bp;红姑见着沐瑶时,眸色微微一沉。早前京城街头的闹腾,她也是听说的,刻意让人留意了一下凤阳郡主,没成想——今儿就出现在自己跟前了。 &bp;&bp;&bp;&bp;然则红姑能执掌教坊司多年,自然也有自己的本事。佯装不认识,红姑含笑上前,“两位姑娘,这是教坊司,二位到此不知有何贵干呢?” &bp;&bp;&bp;&bp;沐瑶瞧了一眼自身,而后又绕着红姑走了一圈,红姑依旧面不改色,果然是一派干练姿态。 &bp;&bp;&bp;&bp;“你们这儿是干什么呢?”沐瑶问。 &bp;&bp;&bp;&bp;红姑笑了笑,“听二位口音好像不是京城之人,那我就给二位说一说我这教坊司是干什么的。”语罢,当即一招手,“二位姑娘不妨坐一坐,我让人给二位奉茶,咱们好好聊聊。” &bp;&bp;&bp;&bp;霍霍白了红姑一眼,“这位嬷嬷说得轻巧,咱们来这儿人生地不熟的,你就要款待咱们,教人听着都觉得心里瘆的慌。” &bp;&bp;&bp;&bp;“这青天白日的,你们若是没有点胆量,还真不敢进我这教坊司呢!”红姑浅笑,“坐不坐随你们,咱们开门做生意的,讲究个和气生财。” &bp;&bp;&bp;&bp;“爽快!”沐瑶坐定,“那我就等着你跟我好好说说,这教坊司到底干的什么营生。” &bp;&bp;&bp;&bp;红姑颔,“二位请。”转而去了后堂,吩咐了底下人,“马上去尚府一趟,告诉公子,家里来了客人。快点!” &bp;&bp;&bp;&bp;底下人急急忙忙的从后门离开,红姑便亲自去沏了两杯茶。 &bp;&bp;&bp;&bp;沐瑶瞧着偌大的教坊司,偌大的花台,“果然比蜀城大得多。” &bp;&bp;&bp;&bp;霍霍撇撇嘴,“估摸着心思也比蜀城的老鸨子大多了,她方才瞧着郡主的样子,就跟管家挑白菜似的,恨不能把郡主的皮都给扒了,眼睛里是贼亮贼亮的。郡主要是再听着她胡言乱语,保不齐人家就得把你留下来了。” &bp;&bp;&bp;&bp;“留我作甚?”沐瑶对这里的一切都极为感兴趣,这教坊司里被布置得极为雅致,并不像寻常的青楼那般,一味的追求妖媚。这里有着文人雅士的淡雅,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梨花香,跟寻常所见的脂粉浓郁是截然不同的。 &bp;&bp;&bp;&bp;“郡主生得好呗!”霍霍嗤鼻,“所以人家打量着要买了郡主,把您留这儿招揽生意。” &bp;&bp;&bp;&bp;“那以我的容色,可当得花魁娘子?”沐瑶打着趣儿。 &bp;&bp;&bp;&bp;霍霍翻个白眼,“郡主还笑得出来,待会人家卖了咱们,你还能这样高兴就好!还有还有,待会那嬷嬷的茶,郡主可千万别喝。平素在蜀城,没人敢对郡主怎样?这可是京城!听说京城里的人坏着呢!这些人都见过大世面,都是为权为财的,郡主可千万不能把自己折进去。” &bp;&bp;&bp;&bp;“你要是喝了茶,被她下了药,明儿一觉醒来,郡主估计就得改嫁郡马爷了!娘活着的时候就说过,出门在外,绝对不能喝别人的东西吃别人的东西,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郡主不能——” &bp;&bp;&bp;&bp;沐瑶揉着眉心,“霍霍,能不说了吗?” &bp;&bp;&bp;&bp;霍霍不解,“郡主,奴婢哪儿说错了吗?” &bp;&bp;&bp;&bp;“你什么都没说错,就是话太多!”沐瑶扯了唇,笑得艰涩。 &bp;&bp;&bp;&bp;红姑奉茶而出,“二位坐吧!” &bp;&bp;&bp;&bp;沐瑶自然是不客气的,当下坐定,毫不客气的端起了杯盏。一旁的丫鬟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自家郡主手中的杯盏。 &bp;&bp;&bp;&bp;敢情自己方才说了那么多,郡主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bp;&bp;&bp;&bp;这不,沐瑶端着杯盏浅酌一口,“没想到这京城的东西也是最好的,跟我们家的就是不一样。” &bp;&bp;&bp;&bp;红姑笑了笑,“姑娘喜欢就好。” &bp;&bp;&bp;&bp;“那嬷嬷现在可以说了吗?”沐瑶问。 &bp;&bp;&bp;&bp;红姑抿一口茶,淡淡然笑道,“姑娘是个聪明人,想必一眼咱们这儿的摆设,心里约莫就清楚了大概。这是礼部的教坊司,从这里出去的歌舞姬很多都送入了皇宫,也有人留在了皇上的梨园之中。我们这儿的姑娘除了长得漂亮,还得讨人喜欢。” &bp;&bp;&bp;&bp;“琴棋画,礼仪诗都得学,无一不精。所以很多时候,那些达官贵人也会来咱们这消遣,打打时光,权当是——”她意味深长的笑了两声,“我说了这么多,姑娘可都明白?” &bp;&bp;&bp;&bp;沐瑶眨着眼睛,“明白什么?” &bp;&bp;&bp;&bp;“进了咱们教坊司的人,很少能出去的。”红姑含笑打量着沐瑶,“姑娘——” &bp;&bp;&bp;&bp;“你这是想留下我?”沐瑶笑靥凉薄。 &bp;&bp;&bp;&bp;红姑起身笑了笑,当即有不少人围拢上来,将教坊司的大门关上,“咱们这儿最是公道,姑娘可以自己给个价格。瞧姑娘这身行头,想来也是富贵人家。能走到我这儿地头上,想来也是有了难处。不过也没关系,咱们教坊司出得起价钱。” &bp;&bp;&bp;&bp;说着,又细细打量着沐瑶,“姑娘生得还不错,虽然不是倾国倾城,但是还能得过眼。” &bp;&bp;&bp;&bp;霍霍破口大骂,“你这老太太说话这难听,什么叫出得起价钱,什么叫得过眼?我告诉你,咱家主子可是大有来头,今儿你自己嚼了舌头,放我们出去便罢,否则定要你吃不了兜着走。这京城是天子脚下,你们教坊司还能无法无天了吗?” &bp;&bp;&bp;&bp;“礼部尚赵大人,那可是咱家郡马爷,你们这帮不长眼睛的瞎子,再敢在这里放肆无状,心我一状子告到你们的尚郎那里,定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bp;&bp;&bp;&bp;这头刚说完,那头便有人打开了大门,赵无忧不紧不慢的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依旧是身形单薄清瘦,她覆着披肩,走进来的时候轻轻的低咳两声,视线始终没有落在沐瑶的身上。 &bp;&bp;&bp;&bp;坐下那一瞬,她又开始咳嗽。 &bp;&bp;&bp;&bp;云筝和素兮陪着,云筝一个眼神便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对于影卫,素兮有掌控权,但对于教坊司,云筝比素兮要稔熟一些。 &bp;&bp;&bp;&bp;人都退了下去,红姑当即行了礼,“公子!” &bp;&bp;&bp;&bp;“都下去吧!”赵无忧轻咳两声,继而伸手打开了沐瑶跟前的杯盏,“怎么是茶呢?不是告诉过你,女子切莫拿身子开玩笑,差量伤身,对你自己不好。” &bp;&bp;&bp;&bp;云筝极是明白,当下退下,转而泡了两杯果茶上来。 &bp;&bp;&bp;&bp;这期间,沐瑶只是盯着赵无忧,一句话都没说。这少年人,眉目分明极为清秀,只不过是身子不大好。但也因为这样的缘故,让赵无忧上去格外的惹人心疼,也足以教人渐渐的放下心头警惕。 &bp;&bp;&bp;&bp;赵无忧抿一口果茶,面上依旧苍白得厉害。 &bp;&bp;&bp;&bp;云筝心翼翼的上前,“公子的身子还未痊愈,这会可千万不要受了凉。”继而冲着一旁的红姑冷声呵斥,“你们是怎么办事的?公子昨儿高烧不退,今儿你们就闯下这么大的祸事?如果不是公子让人时时刻刻盯着教坊司,打量着你们都要造反了不成?” &bp;&bp;&bp;&bp;“这位是凤阳郡主,你们这帮瞎了眼的东西,还不赶紧给郡主赔礼道歉。郡主今儿若是原谅了你们,那是你们的三生有幸,若是郡主不原谅,你们自己去暴室领罚。惹怒了郡主,又扰了公子,这罪可就重了,得重重的罚。” &bp;&bp;&bp;&bp;红姑当即跪在地上,面露惶恐,“郡主恕罪,公子饶命啊,奴婢真的是老眼昏花,有眼不识泰山,还望二位能宽宥。” &bp;&bp;&bp;&bp;说完,便开始给沐瑶磕头。 &bp;&bp;&bp;&bp;沐瑶撇撇嘴,“罢了!我只是进来瞧一瞧罢了,人家都说着教坊司是礼部的地方,我原想着你们就不敢拿我怎样。” &bp;&bp;&bp;&bp;可赵无忧一直没开口,那红姑岂敢起身呢!只能继续磕头,继续喊着饶命。 &bp;&bp;&bp;&bp;“赵无忧。”沐瑶道,“我说算了。” &bp;&bp;&bp;&bp;“不长眼的奴才,总该好好教训,否则记不住还会犯错。”赵无忧轻咳两声,面色苍白的望着沐瑶,上去神情恹恹的,“今日犯的是郡主,来日若是犯了高高在上的主,可就不会那么便宜了。这教坊司当以严谨而执掌,不能有一星半点的疏忽,否则这歌舞姬到了皇宫里,还不得乱了套。” &bp;&bp;&bp;&bp;“既然今日逢着机会,那我便好好的整顿清理,总不能白来一趟吧!这教坊司的规矩就是规矩,虽然是人定的,但也是让人遵守的。不遵守规矩的人,就该受罚。来人,拖下去五十棍。” &bp;&bp;&bp;&bp;霍霍目瞪口呆,“这老嬷嬷能挨上五十棍吗?不会给打死吧?” &bp;&bp;&bp;&bp;“打死也是她的命,谁让她自己坏了规矩。”赵无忧轻咳两声,抿一口果茶,仍是一副淡淡然的神色。 &bp;&bp;&bp;&bp;听得这话,沐瑶面上一紧,“我没想杀人,这事儿便这么算了吧!” &bp;&bp;&bp;&bp;“郡主心地仁善是好事,可很多事情不是善良就能解决的。郡主要知道,我执掌礼部必须按照规矩来,没有规矩如何成方圆呢?”赵无忧慢条斯理,含笑望着沐瑶,“这不是杀人,这是以儆效尤!” &bp;&bp;&bp;&bp;“那就当是在我的面上,你要是把这老嬷嬷给打死了,那她还不得找我半夜索命吗?”沐瑶撇撇嘴起身,“罢了罢了,这是你的家务事,我懒得管。” &bp;&bp;&bp;&bp;闻言,赵无忧轻笑一声。 &bp;&bp;&bp;&bp;“你笑什么?”沐瑶问。 &bp;&bp;&bp;&bp;赵无忧轻叹一声,徐徐站起身来,“郡主这话说得,有些使性子。家务事,是谁的家务事啊?男主外女主内,这圣旨上写的东西那就是板上钉钉的,郡主还想反悔吗?” &bp;&bp;&bp;&bp;沐瑶的脸,噌的一下子红到了耳根,“你这人说话怎么没个把门的?这话也能当着这么多人说吗?”还说得情意绵绵的,让人心肝直跳。 &bp;&bp;&bp;&bp;“在郡主的份儿,就饶了你一次。”赵无忧居高临下。 &bp;&bp;&bp;&bp;红姑当即欣喜若狂的冲着沐瑶磕头,“多谢郡主!多谢郡主!谢公子!” &bp;&bp;&bp;&bp;“滚吧!”赵无忧轻咳两声。 &bp;&bp;&bp;&bp;红姑马不停蹄的离开,不敢逗留片刻。 &bp;&bp;&bp;&bp;“对我这教坊司,还满意吗?”赵无忧问,“你若真心喜欢,我可以带你四处逛逛。教坊司隶属礼部,这里很多东西都是朝廷置办的,虽然是我的地盘,可算起来也不过借用罢了!” &bp;&bp;&bp;&bp;“我不想在这儿了,我想去茶楼听说。”沐瑶兴致勃勃,“我在蜀城就经常去听说的,什么关公败走麦城,诸葛亮大意失荆州。” &bp;&bp;&bp;&bp;这京城里的茶楼说的,大概就是钟楼那一块的得意楼了。 &bp;&bp;&bp;&bp;“怎么了?”见赵无忧没说话,沐瑶面色一紧,“你不愿意去,那我自己去便是。霍霍,咱们走。” &bp;&bp;&bp;&bp;赵无忧轻咳两声,拢了拢衣襟道,“那倒不是,我只是在想,哪一家茶楼说的,说得最好呢?” &bp;&bp;&bp;&bp;“当然是得意楼。”霍霍道,“咱们都打听清楚了,就是它。” &bp;&bp;&bp;&bp;闻言,赵无忧点点头,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那便一起走吧!” &bp;&bp;&bp;&bp;直到一众人驱车离开,素兮还留在原地,转身回了教坊司。红姑在后堂等着,见着素兮进来当即道,“走了吗?” &bp;&bp;&bp;&bp;素兮点点头,“没事吧?” &bp;&bp;&bp;&bp;“没什么事!”红姑摸了一把红肿的额头,方才磕头是真的想下了狠手。 &bp;&bp;&bp;&bp;“没事就好,得意楼那边,你着人安排一下。”素兮敛眸,“公子在来的路上便盘算着,这凤阳郡主来教坊司只怕是另有所谋。没成想,竟然是想让公子陪着去得意楼。” &bp;&bp;&bp;&bp;红姑笑了笑,“莫不是这郡主真的上了公子?” &bp;&bp;&bp;&bp;“那就是咱家公子的本事。”素兮轻叹一声,“只不过公子怀疑,这凤阳郡主恐怕不像我们所见到的那样简单。你也该知道,公子的心思很细,寻常人是没办法轻易瞒过她的。” &bp;&bp;&bp;&bp;红姑蹙眉,“从蜀城来的,这样的脾性若是能听人安排嫁娶,的确是有些令人不解的。而且这一次分明是她自投罗网,京城里头只要打听一声,谁不知道教坊司是礼部的地方。还敢这进来,故意撞在我的手上,莫不是为了刻意引公子过来作陪?” &bp;&bp;&bp;&bp;蓦地,红姑倒吸一口冷气,骇然抬头望着面色僵冷的素兮,“你的意思是,她们别有居心的靠近公子,那会不会伤害公子?” &bp;&bp;&bp;&bp;“事情不明,谁知道呢!”素兮握紧手中冷剑,“我去追他们,你派人去得意楼探一探,那丫头经不起公子试探,一句话自个儿就把事给露了。样子应该不是什么老手,第一次接触公子这样心思缜密之人。若真的如此,倒也不必把事儿往坏处想。总归是两个乳臭未干的丫头,抱着不知名的目的,想干点坏事。” &bp;&bp;&bp;&bp;“你赶紧去,莫教人伤了公子!”红姑忙道,“我这就去让人安排。” &bp;&bp;&bp;&bp;素兮点点头,转身往外走。 &bp;&bp;&bp;&bp;这得意楼并不是京城里头最大的茶楼,比这更好的还有不少,可偏偏这主仆二人选择了得意楼,你当赵无忧是个傻子吗? &bp;&bp;&bp;&bp;可赵无忧此刻只想当个傻子,傻子才能跟沐瑶相处得和谐一些。到了得意楼,赵无忧携着沐瑶一道进去,云筝早早的去安排了雅,临窗临湖,自然是最好的上房。走出门就能到底下的说台,能清晰的听到底下的说声,若是累了就回去歇着,只要不关房门,照样能听得很清楚。 &bp;&bp;&bp;&bp;“你想听什么?”赵无忧问。 &bp;&bp;&bp;&bp;沐瑶想了想,“好多东西,我在蜀城就听过了,我要听没听过的。” &bp;&bp;&bp;&bp;赵无忧眉目微垂,“那也简单,让掌柜的把单子拿来,什么目你自己来挑。”云筝领命退下,不多时便将目呈上,连带着掌柜也跟着一起来了。 &bp;&bp;&bp;&bp;山羊胡的掌柜毕恭毕敬的行了礼,知道眼前这位是礼部尚,哪敢怠慢。 &bp;&bp;&bp;&bp;沐瑶瞧着页上的目录,娇眉微蹙。 &bp;&bp;&bp;&bp;突然,她指着那一曲“斩箜篌”笑道,“这是什么?” &bp;&bp;&bp;&bp;赵无忧握着杯盏的手微微顿了顿,然后又继续不动声色的饮茶。 第187章 别跟赵无忧耍心眼 &bp;&bp;&bp;&bp;斩箜篌? &bp;&bp;&bp;&bp;赵无忧在心里头默念了一会,顾自琢磨着,这三个字到底有何重大意义。?? ≠只不过一时间,她还真的没弄明白这凤阳郡主的心里头,到底藏了什么事儿? &bp;&bp;&bp;&bp;掌柜的瞧了一眼默不作声的赵无忧,这里的人大多不认得凤阳郡主沐瑶,但是对赵无忧这个礼部尚却是耳熟能详,是故没有得到赵无忧的肯,谁敢轻易接手? &bp;&bp;&bp;&bp;沐瑶蹙眉,“怎么了?没听到我的话吗?” &bp;&bp;&bp;&bp;掌柜的随即赔笑道,“姑娘,这斩箜篌并非咱们这儿的老说人所创的目录,是个前两年新来的一个说老者自己编的。因为大家伙都没听过什么斩箜篌,是以也不知道这目好不好。” &bp;&bp;&bp;&bp;“是目有问题,还是说先生有问题?”赵无忧放下杯盏,凉凉的开口。 &bp;&bp;&bp;&bp;“不不不,都没有问题。”掌柜的忙道,“就是这——是个新目,早两年谁都不愿意听这些,是故一直都没开讲,后来便渐渐的冷落下来。大人您瞧,这不是摆在最后一页了吗?” &bp;&bp;&bp;&bp;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眸色温和的瞧了一眼沐瑶,“只要我家夫人喜欢,最后一页也好第一页也罢,照做便是。” &bp;&bp;&bp;&bp;“是是是!原来是尚夫人,失敬失敬。”掌柜的急出一头冷汗。 &bp;&bp;&bp;&bp;沐瑶张了张嘴准备反驳,可临了还是没能说话,赵无忧这么说,似乎也没什么错。毕竟圣旨在赵无忧手上捏着呢,他说她是夫人,还真的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就差大红花轿与洞房花烛了。 &bp;&bp;&bp;&bp;掌柜的退下去安排相关事宜,赵无忧则是静观其变。 &bp;&bp;&bp;&bp;这好端端的挑了个最末的目,恐怕是有些名堂的。若然只是偶然倒也罢了,否则——事情可就闹大了。毕竟掌柜的方才说了,这说先生几年前来的京城,也就意味着这凤阳郡主很早以前就开始谋划某些极为危险的东西。 &bp;&bp;&bp;&bp;虽然赵无忧暂时还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当你不知道路在何方的时候,你只能选择沉默,然后以静制动。 &bp;&bp;&bp;&bp;沐瑶显得有些兴致勃勃,“我听过不少曲目,还真当没听过《斩箜篌》,你可知道箜篌是什么吗?” &bp;&bp;&bp;&bp;赵无忧挑了眉她,笑而不语。 &bp;&bp;&bp;&bp;被赵无忧这么一,沐瑶当即避开她的视线,面上浮起些许绯红,“我怎生忘了,你掌管教坊司,天底下什么样的丝竹管弦之乐不曾见过。” &bp;&bp;&bp;&bp;“样子郡主知道箜篌。”赵无忧报之一笑,“不知道郡主会弹箜篌吗?” &bp;&bp;&bp;&bp;沐瑶摇摇头,“我自便不会学这些无聊的东西,我还是喜欢的我策马扬鞭。你体会过驰骋的感觉吗?快马飞奔,风从耳边呼呼的吹过,那种自由自在的淋漓畅快。” &bp;&bp;&bp;&bp;赵无忧敛眸轻咳两声,她这样的身子是经不得马背上颠簸的,是故——沐瑶所说的那种自由自在,她这辈子都不可能享有。即便她有健康的身子,出身丞相府这样的女儿身,也容不得她恣意张狂。 &bp;&bp;&bp;&bp;“对不起!”沐瑶许是明白了赵无忧的意思,“我不是有意的。” &bp;&bp;&bp;&bp;赵无忧摇摇头,“无妨,我都习惯了。” &bp;&bp;&bp;&bp;外头的人越来越多,该到了听的时辰。赵无忧的身子不好,是以也不愿走出去坐在大堂里跟那些人混杂一处。教人开了临堂的窗户,倚窗而坐既不叫外头的人瞧见自己,又能将外头的说声听得一清二楚,果然是极好的。 &bp;&bp;&bp;&bp;一声惊堂木,那说先生开口便道了一《李凭箜篌引》。 &bp;&bp;&bp;&bp;这倒是惹了赵无忧的兴致,不由的细细琢磨那一句,“江娥啼竹**愁,李凭中国弹箜篌。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 &bp;&bp;&bp;&bp;“这是什么意思?”沐瑶问。 &bp;&bp;&bp;&bp;赵无忧低头一笑,“只是形容箜篌弹得深入人心,弹得极好的意思。” &bp;&bp;&bp;&bp;沐瑶嚼着点心颔,“我倒要听听,这斩箜篌到底能说出个什么事儿来!” &bp;&bp;&bp;&bp;一声惊堂木,说先生娓娓道来,“今儿我便来为大家说一说,这斩箜篌是何来由。说来荒诞非荒诞,倒是无情却有情。” &bp;&bp;&bp;&bp;“说是在那远地边城,有一女子深谙箜篌之艺,得家族代代相传一柄凤箜篌,乃旷世奇珍。人人觊觎,却也无人敢轻易触碰,只因这琴乐之物大多通人性,颇为灵性,也是认得主人的。” &bp;&bp;&bp;&bp;赵无忧微微冷了心肠,这凤箜篌的确存在,只不过很少有人认得。自从唐朝之后便很少出现,是以很多现下的箜篌,都只供应宫廷使用,相关材料制作也都是根据古籍记载而来,具体如何赵无忧自己也没见过正品。 &bp;&bp;&bp;&bp;听得那说先生继续道,“传到这一代,已经是千百年之久,落在了这女子手中。有一后生乃是王侯将相之辈,上门拜求见这箜篌一面。有缘者,当见之,无缘者当永世不见。谁知这一见便是了不得,少年人春心动,姑娘家芳心摇,一眼便是一生。” &bp;&bp;&bp;&bp;赵无忧嗤笑两声,沐瑶道,“有什么好笑的?你不觉得这故事编得极好吗?” &bp;&bp;&bp;&bp;闻言,赵无忧道,“我笑只是觉得这种事不过是男欢女爱罢了,所有的一见钟情,都不过是见色起意,而后便是贼心与贼胆的问题。有贼心没贼胆的,成了默默欢喜。有贼心又有贼胆的,则成了夫妻。” &bp;&bp;&bp;&bp;沐瑶哑然,好像说的也有道理。只不过光听这赵无忧说,都错过了外头说先生的桥段,沐瑶撇撇嘴,端起杯盏喝了一口,“你这人好像什么都说得有理,总归是说不过你。” &bp;&bp;&bp;&bp;“多谢郡主。”赵无忧笑了笑,转头瞧了一眼底下大堂里的说先生。 &bp;&bp;&bp;&bp;那说得唾沫横飞的先生年约五旬出头,一袭长褂灰袍,案上摆着一杯水,倒也没有什么范本,却能把一个故事说得极尽详细,仿佛是烂熟于心似的。 &bp;&bp;&bp;&bp;赵无忧微微眯起了眸子,端起杯盏淡淡抿了一口,不禁打趣道,“这说先生倒也精神,音色沉亮,中气十足的。” &bp;&bp;&bp;&bp;沐瑶笑道,“人家就是吃这碗饭的,难不成还得跟你一样病怏怏的?” &bp;&bp;&bp;&bp;“他若是病怏怏的,说不定也能当个礼部尚。”赵无忧笑着回应,不温不火,说得不痛不痒。 &bp;&bp;&bp;&bp;这话一出,倒是把沐瑶给噎着了。到底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身为礼部尚不早朝不上殿都无妨,可见皇帝对赵无忧的厚爱有加。 &bp;&bp;&bp;&bp;沐瑶兴致缺缺的拖着腮帮子,抬头瞧了赵无忧一眼,然后悻悻的敛眸吃着干果点心,没有再多说什么。而外头的故事还在继续,沐瑶也不知道赵无忧到底有没有在听,毕竟赵无忧脸上的表情永远都没有情绪波动。该怎么形容呢? &bp;&bp;&bp;&bp;沐瑶想起了蜀城出城往东的那一潭死水,约莫就是赵无忧最好的写照。 &bp;&bp;&bp;&bp;她想着,这样的人大概是最危险的,因为你永远都猜不透对方到底在想什么,然后便开始捉急,你一捉急便将自己的所有秘密都露了馅儿,而你却还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 &bp;&bp;&bp;&bp;是吃了你杀了你,还是帮着你护着你。 &bp;&bp;&bp;&bp;越是这样想,沐瑶的心里越没底,赵无忧这人城府实在太深。 &bp;&bp;&bp;&bp;意识到沐瑶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赵无忧淡淡一笑,“郡主在什么?” &bp;&bp;&bp;&bp;“额?”沐瑶当即回过神来,快将视线挪开,“没、没什么,你以为我在你吗?我左不过、左不过是听得入迷罢了!” &bp;&bp;&bp;&bp;“那你听到外头在说什么了吗?”赵无忧问。 &bp;&bp;&bp;&bp;沐瑶斜睨赵无忧一眼,“自然是知道,那箜篌夫人失了夫君,一怒之下恨斩箜篌,从此便在人世间消失无踪。” &bp;&bp;&bp;&bp;赵无忧低头一笑,也不多说。 &bp;&bp;&bp;&bp;外头传来说先生的声音,“战乱皆生死,一念是往生。那箜篌夫人在家中苦等夫君归来,谁知却等到一纸噩耗,泪流满面。素手弹箜篌,声声催泪,夜夜哭啼。” &bp;&bp;&bp;&bp;听得这些,赵无忧意味深长的望着眼前的沐瑶。 &bp;&bp;&bp;&bp;沐瑶深吸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bp;&bp;&bp;&bp;“郡主果然是聪明伶俐,听了上半段就已经猜到了结局。”赵无忧笑了笑,“想来改日也可以由郡主来编一个故事,说不定到时候座无虚席,必定是极好的生意。” &bp;&bp;&bp;&bp;“话不投机半句多。”沐瑶起身就往外走。 &bp;&bp;&bp;&bp;赵无忧仍旧坐在雅内,喝着茶听得外头的故事,这一个哀怨悱恻,情动缠绵的故事,还真是催人泪下。瞧瞧,已有不少客官抬袖拭泪,低低的呜咽着。 &bp;&bp;&bp;&bp;人呢?总是感悟着别人的生离死别,当做自己的来疼着。然后到了自己身上,便又忘了珍惜,等着你到了别人再想起来,原来自己早前也有过这么一段,或者是即将面临这一幕,才知道错过了太多。 &bp;&bp;&bp;&bp;什么都没留下,唯有满腔的懊悔与遗憾,此生难了。 &bp;&bp;&bp;&bp;于是,便寄希望于下辈子。 &bp;&bp;&bp;&bp;可这辈子都没过好,还能指望下辈子吗? &bp;&bp;&bp;&bp;云筝进门,行了礼才恭敬道,“公子,郡主怎么走了?她不是要听说吗?” &bp;&bp;&bp;&bp;“估摸着是这说的说得太好,感动了郡主,所以郡主实在不忍心再留下来,只能先行离开。”赵无忧漫不经心的回答。 &bp;&bp;&bp;&bp;云筝轻叹,“这说的还真不赖,把这故事说得催人泪下。” &bp;&bp;&bp;&bp;闻言,赵无忧掀了眼皮,瞧了云筝一眼,“哭过了?” &bp;&bp;&bp;&bp;云筝忙道,“这倒是没有,只不过是觉得这故事的结局太过悲凉,实在是让人心里不舒坦。” &bp;&bp;&bp;&bp;“不舒服就去外头走走,透透气也好。”赵无忧低头抿一口果茶。 &bp;&bp;&bp;&bp;云筝行了礼,眸色微恙的颔,“是!” &bp;&bp;&bp;&bp;瞧着云筝退了出去,素兮这才进得门来,朝着赵无忧行了礼,“公子。” &bp;&bp;&bp;&bp;放下手中杯盏,赵无忧含笑望着她,“如何?” &bp;&bp;&bp;&bp;“果然如公子所料,郡主并没有离开这得意楼,如今还在这楼里。”素兮笑了笑,“估摸着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猫着呢!说不定还在等着谁,给公子戴绿帽子!” &bp;&bp;&bp;&bp;语罢,赵无忧轻笑一声,“这个说法还真让人接收不了,左不过也无所谓,毕竟我也不稀罕她。外头的故事你可都听见了?有什么感触吗?” &bp;&bp;&bp;&bp;素兮挑眉,“不过是个说的,能有什么感触呢?说来说去,不就是情深不寿吗?深爱却不能在一起,一怒之下断箜篌,就当是绝了当初的缘分,教生生世世纠缠不清,痛苦万分。” &bp;&bp;&bp;&bp;“还有呢?”赵无忧问。 &bp;&bp;&bp;&bp;素兮一愣,“还有?还有什么?” &bp;&bp;&bp;&bp;赵无忧轻叹一声,徐徐起身走下来,“这故事听上去有些像神话故事,编得极为顺溜,可是呢?我来了一趟,郡主点了这个故事让我听,而后又刻意露了马脚让我心中生疑。你觉得这丫头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是把我当成傻子呢?还是纯粹把自己当成诱饵了?” &bp;&bp;&bp;&bp;“这倒是没想到。”素兮蹙眉,“公子的意思,这郡主都是故意的?” &bp;&bp;&bp;&bp;“她既然是有备而来,怎么可能如此冲动?”赵无忧揉着眉心,“这孩提般的循循善诱之计,真的一点都不好玩。” &bp;&bp;&bp;&bp;素兮一笑,“那公子想要如何?” &bp;&bp;&bp;&bp;“如何?”赵无忧轻叹,“你觉得你家公子我,是这样任人摆布的?所谓的主动权和被动权,我肯定会选择前者。她拿我当挡箭牌,我岂能让她得偿所愿呢?” &bp;&bp;&bp;&bp;语罢,赵无忧出了门,“从后门悄悄离开,前院门的人不必动,继续留守便是。” &bp;&bp;&bp;&bp;素兮轻笑,“是!” &bp;&bp;&bp;&bp;公子这是打算戏弄戏弄凤阳郡主吧!人家总拿她当枪使,她自然不会让凤阳郡主如愿以偿,所以——公子不动声色的回了一次。 &bp;&bp;&bp;&bp;“齐攸王如今在哪?”赵无忧问。 &bp;&bp;&bp;&bp;素兮道,“今儿在五城兵马司校场,好像是在巡视五城兵马司的练兵。” &bp;&bp;&bp;&bp;赵无忧笑得极好,瞧一眼温暖的阳光,这天气果然是越来越暖和了。拢了拢衣襟,手指尖依旧凉得厉害,赵无忧轻咳两声,“我们去王介打个招呼。” &bp;&bp;&bp;&bp;“公子,丞相也在。”素兮犹豫。 &bp;&bp;&bp;&bp;“那便正好。”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我这身子总是在家待着也不好,我去那儿一趟就当是偶遇。毕竟谁都知道,我不喜欢太过热闹的场面。所以去的时候,不会有人太过疑心,只是觉得我来得不凑巧。” &bp;&bp;&bp;&bp;素兮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陪着赵无忧徒步去了五城兵马司。 &bp;&bp;&bp;&bp;而得意楼里头,谁都没有觉,毕竟这赵无忧的车架都还在外头,连守卫也纹丝未动,是以谁都没有怀疑赵无忧已悄悄离去。 &bp;&bp;&bp;&bp;到了五城兵马司,赵无忧的出现的确让所有人都诧异。毕竟这赵无忧很少出门,因为她的身子一直不佳,连早朝都是了的。虽然皇帝不朝,可有丞相和齐攸王在,百官还是得上早朝的。 &bp;&bp;&bp;&bp;赵嵩与齐攸王正站在校场的墙头,与王介一道检阅五城兵马司的兵马,然后还得商议京城内外的安防与兵力部署。 &bp;&bp;&bp;&bp;“你怎么来了?”赵嵩打量了赵无忧一眼。 &bp;&bp;&bp;&bp;赵无忧朝着父亲与齐攸王行礼作揖,“回父亲的话,无忧觉得身子好些了,就出来走动走动,晒晒太阳。总好过整日闷在家里头。” &bp;&bp;&bp;&bp;萧容道,“的确不错,多出来走动对身体有好处。成日闷着,恐怕都要霉了。今儿凑巧,相请不如偶遇,今儿本王做东,请丞相大人和尚大人叙如何?” &bp;&bp;&bp;&bp;赵嵩深吸一口气,“多谢王爷。” &bp;&bp;&bp;&bp;闻言,赵无忧瞧了一眼自家父亲,“全赖父亲做主。” &bp;&bp;&bp;&bp;于是乎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赵无忧也没有抗议,然后站在赵嵩身后,瞧着底下的练兵。只不过心里隐约有些奇怪,到底哪儿不对劲,赵无忧一时间也说不好,只觉得有些别扭。 &bp;&bp;&bp;&bp;可哪儿别扭了? &bp;&bp;&bp;&bp;赵无忧敛眸,若有所思的望着底下的操练。袖中还藏着属于他的骨笛,隔着薄薄的衣料,她轻轻捏着那管骨笛,心里头才稍稍安稳少许。 &bp;&bp;&bp;&bp;深吸一口气,瞧一眼底下的声势浩大,赵无忧只觉得这练兵之音有些刺耳。她本就不喜欢这样的嘈杂之音,如今更是厌烦。 &bp;&bp;&bp;&bp;好不容易挨到晌午时分,赵无忧便与众人一道出了门。 &bp;&bp;&bp;&bp;这个时候得意楼那头应该也察觉到了赵无忧的离开,否则奚墨和云筝不会带着车马等在了五城兵马司的门外,时间拿捏得正好。 &bp;&bp;&bp;&bp;齐攸王府里,山珍海味样样俱全,赵无忧轻咳两声踏入这齐攸王府,进去的时候难左右观了一番,入得萧容眼里,大抵认为她在找凤阳郡主。 &bp;&bp;&bp;&bp;“赵大人是在找人吗?”萧容道,“郡主出去了。” &bp;&bp;&bp;&bp;赵无忧当即笑道,“王爷多虑了,下官第一次来王爷府邸,难有些失礼。郡主与下官虽然有婚约在,然则终究是男女有别。” &bp;&bp;&bp;&bp;“可本王瞧着,赵大人怎么面露惧色呢?”萧容扭头笑一旁的赵嵩。 &bp;&bp;&bp;&bp;赵嵩倒是稳如泰山,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安之若素的神色。 &bp;&bp;&bp;&bp;深吸一口气,赵无忧也不再多言,毕竟言多必失,祸从口出。坐下吃饭,一顿饭也就是赵嵩与萧容交谈国事朝政,跟赵无忧这个礼部尚其实没有半点关系。 &bp;&bp;&bp;&bp;所谓礼部,执掌国家的礼仪教法便是,其他的还真的跟她没多少关系。算起来是个闲职,如果不是出身丞相门庭,估摸着赵无忧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权力。 &bp;&bp;&bp;&bp;一顿饭吃得赵无忧索然无味,如同嚼蜡。好在她习惯了察言观色,即便如此也是淡然之色,安然处之。 &bp;&bp;&bp;&bp;沐瑶最后回来的时候,见着赵无忧在王府里做客,恨不能把一双眼珠子都挖出来。她到外头停着丞相府的马车,可没想到云筝和素兮他们见着她回来,当下避开了。 &bp;&bp;&bp;&bp;所以沐瑶以为王府来了客人,这不屁颠颠的跑来一。 &bp;&bp;&bp;&bp;结果呢? &bp;&bp;&bp;&bp;结果是这个中途溜走的礼部尚赵无忧——赵大人!沐瑶一口气没上来,当即呛着口水,拼命的咳嗽起来,“你、你——” &bp;&bp;&bp;&bp;赵无忧急忙躬身上前,俯作揖,“请郡主恕罪,当日长街之上的确是下官的无礼,还望郡主海涵包容。赵无忧,这厢给郡主请罪了!” &bp;&bp;&bp;&bp;“不是、不——”沐瑶咳得满面通红,说不出话来。 &bp;&bp;&bp;&bp;霍霍急忙过去捋着沐瑶的脊背,“郡主?郡主要不要喝口水?”慌忙端起一旁的杯盏递过去,“郡主快喝点水!” &bp;&bp;&bp;&bp;萧容起身,当即冷了脸,“一回来就大呼叫的,成何体统?没到这儿有客人吗?丞相大人在此,瑶儿,你太放肆了!都怪本王平素太惯着你,简直是无法无天。” &bp;&bp;&bp;&bp;“是下官的不是,惹怒了郡主。”赵无忧俯身朝着萧容作揖。 &bp;&bp;&bp;&bp;萧容摆摆手,“总归是性子太急躁,与人无尤。”继而轻叹一声,“让丞相和赵大人见笑了,国公爷早逝,是本王未能悉心教诲,实在惭愧!” &bp;&bp;&bp;&bp;赵嵩起身,“无妨,既然是郡主回来了,那咱们也该告辞了。” &bp;&bp;&bp;&bp;闻言,萧容轻叹一声,“好!” &bp;&bp;&bp;&bp;萧容亲自送了丞相父子出门,赵无忧便不再多言,很多时候她担心的不是齐攸王萧容,而是自己的父亲。只要赵嵩一直瞒着她,背着她做那些利用她的事情,终有一天,赵无忧会连自己被卖了都不知情。 &bp;&bp;&bp;&bp;身边的人,最亲最近的人,才是所有危险的根源存在。 &bp;&bp;&bp;&bp;走出齐攸王府,赵嵩并没有直接上车,而是让赵无忧陪着他走了一段。这一段路走得赵无忧是心惊肉跳的,毕竟她实在猜不透父亲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是纯粹的利用,还是别样的保护呢? &bp;&bp;&bp;&bp;“今儿怎么出来了?”赵嵩面色僵冷。 &bp;&bp;&bp;&bp;赵无忧毕恭毕敬道,“今儿天气好,出来走走。” &bp;&bp;&bp;&bp;“你原就不喜欢这样的场面,为何还要来?”赵嵩狐疑的望着她。 &bp;&bp;&bp;&bp;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我是来问问王大人,京城当中是否还有无极宫的残党余孽。” &bp;&bp;&bp;&bp;“出了什么事?”赵嵩顿住脚步,眯起眸子盯着赵无忧。他似乎要在她的脸上出点什么,一双冷眸无温而冰凉。 &bp;&bp;&bp;&bp;“昨晚府中有些动静。”赵无忧轻叹一声,半垂下眉眼,“许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吧!如今稍有风吹草动,我便觉得是无极宫的人在作祟。” &bp;&bp;&bp;&bp;“这般草木皆兵,如何成大事?”赵嵩拂袖,“还是回去吧!” &bp;&bp;&bp;&bp;“是!”赵无忧俯身行礼,目送父亲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bp;&bp;&bp;&bp;她留在原地良久,脸上堆砌的笑靥渐渐淡去,眸中微光逐渐转为微凉。长长吐出一口气,赵无忧不禁苦笑两声。唯有提及无极宫,父亲才会这般迫不及待的让她住口。样子爹知道不少有关于无极宫的事情,更重要的是,爹的态度压根不想让她多插手。 &bp;&bp;&bp;&bp;赵无极,终究是比她重要吧! &bp;&bp;&bp;&bp;即便那疯子险些杀了赵无忧,连捅她两刀,父亲都没有半点表情。也许在爹的心里,她这个女儿终究不如儿子来得重要。此刻需得冒着欺君之罪,都是她这女儿身所连累的。 &bp;&bp;&bp;&bp;素兮上前,“公子,别了。” &bp;&bp;&bp;&bp;赵无忧回过神来,“是啊,不了,来去能出什么来呢?有些人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你,就好像食肉动物这辈子都不会放弃吃肉的欲。” &bp;&bp;&bp;&bp;“公子不是早就习惯了吗?”素兮苦笑,“这世上呢,什么事都会有习惯的一日,习惯了也就不再需要那些曾经渴望,毕竟人都是现实的。” &bp;&bp;&bp;&bp;“走吧!”赵无忧轻叹。 &bp;&bp;&bp;&bp;是啊,习惯就好。 &bp;&bp;&bp;&bp;习惯了得不到,就不会渴望得到,时间久了也就不会再需要了。 &bp;&bp;&bp;&bp;赵无忧刚要上车,却听得身后传来凤阳郡主沐瑶的声音,带着几分嗔怒,几分怨怼,“赵无忧,你这是什么意思?” &bp;&bp;&bp;&bp;闻言,赵无忧一脸无奈的望着她,“下官也觉得奇怪,郡主不是早早就离开了得意楼吗?怎么还不如我的脚程快一些呢?下官来齐攸王府,也没有现郡主归来,只好接受王爷款待,一边吃一边等着郡主归来。郡主这是去哪儿了?也不跟下官打声招呼,害得下官好找。” &bp;&bp;&bp;&bp;沐瑶一怔,“你倒是恶人先告状?” &bp;&bp;&bp;&bp;赵无忧轻叹,“既然郡主认定下官是恶人,那下官也无话可说,告辞!” &bp;&bp;&bp;&bp;“你给我站住!”沐瑶疾步冲过来,却被素兮当下拦住。 &bp;&bp;&bp;&bp;“赵无忧!”沐瑶厉喝,“我让你给我站住,你听到没有?” &bp;&bp;&bp;&bp;赵无忧无奈的望着她,“愿闻其详,郡主想说什么?” &bp;&bp;&bp;&bp;沐瑶深吸一口气,“你是不是在耍我?” &bp;&bp;&bp;&bp;“或者郡主需要与下官一道回尚府。”赵无忧瞧了一眼这齐攸王府的门楣,然后将指尖留在了车壁的黑漆上,轻轻敲了三下。 &bp;&bp;&bp;&bp;沐瑶一怔,眼见着赵无忧坐进马车里,扬长而去。 &bp;&bp;&bp;&bp;霍霍愣住,“郡主,就这么放他走了呀?” &bp;&bp;&bp;&bp;“不放他走,难不成还要留下来吃晚饭吗?都怪你太蠢,让你盯着人呢,你却盯着外头的马车,连人走了都不知道。”沐瑶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就你这性子,能干什么事?” &bp;&bp;&bp;&bp;语罢,沐瑶提溜着裙摆就一路跑回了府门,霍霍在后头紧追不舍。 &bp;&bp;&bp;&bp;远远的萧容负手而立,略有所思的望着消失在转角处的沐瑶。 &bp;&bp;&bp;&bp;胡青道,“王爷,这郡主好像跟赵大人走得很近呢!虽说二人的婚事将近,然则如此亲昵,未会惹人非议。上去,倒像是郡主的一厢情愿。” &bp;&bp;&bp;&bp;萧容敛眸,“一厢情愿也好,两厢情愿也罢,总归是一枚棋子,一步棋而已。本王也没打算让他们惺惺相惜,何况以赵无忧这样的人,也不可能与谁都做到惺惺相惜的。左不过是个联系,一个桥梁罢了!” &bp;&bp;&bp;&bp;“可是王爷,郡主好像有事。卑职派人盯着郡主,她先是去了教坊司,而后才跟着赵大人去了得意楼。这当中会不会有什么?”胡青狐疑,“赵大人好端端的,怎么带着郡主去了得意楼呢?而且——” &bp;&bp;&bp;&bp;“而且什么?”萧容问。 &bp;&bp;&bp;&bp;“而且赵大人不知何时离开了得意楼,郡主为何没有察觉?这期间郡主去做了什么?赵大人怎么就来了这五城兵马司,丢下了郡主一人呢?怎么说,都好像于理不合啊!”按理说赵无忧和郡主在一起,是不可能丢下郡主先行离开的。 &bp;&bp;&bp;&bp;胡青实在是想不明白,这赵无忧和凤阳郡主到底在搞什么? &bp;&bp;&bp;&bp;“赵无忧的心思,谁知道呢?”萧容凝了眉头,“赵嵩教出来的,自然跟他自己一样,城府深沉。不过这一次,本王倒是觉得赵无忧似乎有些儿戏,明知道这么简单的把戏,谁都会出来,怎么还要凑到本王的跟前呢?” &bp;&bp;&bp;&bp;胡青蹙眉,“该不是——赵大人不喜欢这段婚事,所以故意戏弄郡主,想让郡主知难而退?” &bp;&bp;&bp;&bp;“如果真的是瑶儿自己要退婚,皇上还真的不会说什么,反而会更加善待赵无忧。”萧容倒吸一口冷气,“若真的是这样,那瑶儿怕是要吃亏的,就算给她一百个脑子,恐怕也斗不过赵无忧。” &bp;&bp;&bp;&bp;语罢,萧容低头自嘲般的笑了笑,“若不是沐家唯有这么一个后人,本王也不愿把她接到京城来。”毕竟沐家的直系亲属,就这么一根苗,如果萧容对于赐婚联姻先想到的是别人,难会让人非议无情。 &bp;&bp;&bp;&bp;也唯有沐家,能让皇帝一口答应与赵无忧的赐婚。毕竟皇家欠了沐家一份情,皇帝也不愿让人说自己刻薄忘恩。 &bp;&bp;&bp;&bp;如今想想,萧容倒是觉得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错觉。 &bp;&bp;&bp;&bp;赵无忧上了马车,面色有些泛白。今儿折腾了一番,她的旧疾又开始蠢蠢欲动。但赵无忧实在不愿吃药,她必须极力的隐忍,即便高烧烧得滚烫,她也想扛过去。 &bp;&bp;&bp;&bp;到了尚府,赵无忧已经蜷起了身子,气息奄奄的伏在车内的桌案上。最后还是素兮抱着赵无忧下的马车,急急忙忙的就回了听风楼。 &bp;&bp;&bp;&bp;若不是红姑让人来通知,说是凤阳郡主在教坊司,赵无忧今儿是绝对不会出去的。她的身子本来就没好,如今这般一折腾,身子便愈虚弱。 &bp;&bp;&bp;&bp;温故急了,“就不能好好静养吗?非得四处走。” &bp;&bp;&bp;&bp;素兮白了他一眼,“就不能少说两句?非得话多招人嫌。” &bp;&bp;&bp;&bp;一声叹息,温故坐在床沿,扣上了赵无忧的腕脉,这丫头又了高烧,只不过这一次……温故眉头微蹙的抚着自己的白须,这脉象好似与以往不太相同啊! 第188章 吃了十八年的毒 &bp;&bp;&bp;&bp;温故仔细的给赵无忧探脉,这一次的脉象虽然依旧紊乱,可体内的寒毒似乎被什么东西正在极力的压制着。&bp;&bp;≈这倒是出乎温故的意料,难道说是赵无忧不肯吃药的缘故?或者是——这让他想起一个人来。 &bp;&bp;&bp;&bp;穆百里! &bp;&bp;&bp;&bp;难不成是穆百里帮了赵无忧一把,把他自己的内力输入了赵无忧的体内?借此来缓解赵无忧的病痛之苦?如果真的是这样,那这穆百里到底打的什么心思呢? &bp;&bp;&bp;&bp;是帮着赵无忧,还是别有所图? &bp;&bp;&bp;&bp;温故不清楚,这是一场利益交易,还是一种情感寄托呢?但不管是哪一样,至少对赵无忧的身子是有好处的。穆百里内力浑厚,乃至阳的内家功夫。大师兄的内劲是师兄弟之中最好的,所以他教出来的徒弟应该也是最好的才是。 &bp;&bp;&bp;&bp;否则大师兄这样的武痴,还不得疯了? &bp;&bp;&bp;&bp;穆百里的功夫的确能缓解赵无忧的病痛之苦,并且他如果内力足够浑厚,还能取出赵无忧的蝴蝶蛊。只不过他不相信穆百里的内力能达到这种程度,想来能取出蝴蝶蛊的也只有大师兄。 &bp;&bp;&bp;&bp;敛了思绪,温故抬头望着眼前的赵无忧,轻叹一声。 &bp;&bp;&bp;&bp;这一叹息倒是把云筝给愣着了,“怎么了温大夫?公子这一次是不是病得严重?” &bp;&bp;&bp;&bp;温故摇摇头,“那倒不是,只不过也病得不轻。我开点药,吃下去就能稳定一些。” &bp;&bp;&bp;&bp;赵无忧是病着,但没有晕厥,所以此刻躺在床榻上无力的睁着眼皮,瞧着忙忙碌碌的众人。她也不说话,只是心里头寻思着,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就嗝屁了?然后死了——突然就回到了家? &bp;&bp;&bp;&bp;当温故的银针扎下来的时候,赵无忧所有的梦幻都破灭了。 &bp;&bp;&bp;&bp;她轻叹一声,无奈的望着竭力救治自己的温故,“有时候,我真的恨你们这些大夫。就是你们这些人始终觉得自己是对的,也不管病人是不是愿意接受救治,你们都要说一句医者仁心。温故,你可知道有些病是治不好的?” &bp;&bp;&bp;&bp;就好像她母亲的心病,恐怕这辈子都不可能治好。 &bp;&bp;&bp;&bp;温故瞧了她一眼,“能活着有什么不好?活着就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做大夫的大多都不太相信来世,毕竟这辈子才是真的。” &bp;&bp;&bp;&bp;赵无忧阖眼,“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如果有一天我快要死了,温故,你能给我个痛快吗?” &bp;&bp;&bp;&bp;握着银针的手当下颤了颤,显然是温故扎偏了,疼得赵无忧倒吸一口冷气,当即蹙眉望着眼前面色微白的温故,“你做什么?” &bp;&bp;&bp;&bp;温故深吸一口气,“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你身上有蝴蝶蛊,不管怎样都不会有事。” &bp;&bp;&bp;&bp;“我只是打个比方,你那么紧张做什么?”赵无忧觉得脑仁疼,“对了,药的事情查得怎样了?” &bp;&bp;&bp;&bp;听得这话,温故握着银针犹豫了半晌。 &bp;&bp;&bp;&bp;赵无忧蹙眉,“你想好了再扎,若是再扎偏了弄-疼了我,我就把你扎成刺猬。身为大夫,竟是如此心不静气不沉的,打量着是要杀人吗?” &bp;&bp;&bp;&bp;温故咽了一口口水,抬头扫一眼屋子,云筝去煎药,奚墨在外头守着,素兮则在旁边待着。 &bp;&bp;&bp;&bp;见着温故不说话,素兮挑眉,“如果不方便,我可以出去。” &bp;&bp;&bp;&bp;“不是。”温故轻叹,“不是不方便,只是有些东西我怕我说出来,你们未必会相信。” &bp;&bp;&bp;&bp;“你都还没开口,怎么知道我们会不会相信呢?”素兮嗤笑,“你且说说,咱们又不是没脑子的人,你若说得言不符实,咱也能听得出来,又不是木头疙瘩,全凭你一人做主。” &bp;&bp;&bp;&bp;温故点点头,“那好,我就告诉你们这段时日我查出了什么。虽然我没有完全查出这药丸里成分,但是我现了一味药的存在。在这里头存了一味北疆的蛊药,千年寒冰。这种草药生长在极度阴寒的地方,是故很少有人认得,也很少有人知道。” &bp;&bp;&bp;&bp;“但我是巫族出身,是故我对于这东西还真的见过几眼。彼年在爹那里,寒冰被列为禁-药,是不许轻易有人触碰的禁忌。毕竟寒冰这东西能存在身体里很久很久,尤其是女子生就体寒,一旦摄入过量还会影响——” &bp;&bp;&bp;&bp;他敛眸有些犹豫。 &bp;&bp;&bp;&bp;“影响什么?”素兮忙问,当下握紧了手中的冷剑。 &bp;&bp;&bp;&bp;“影响生育。”温故面色微沉的盯着床榻上的赵无忧,“我这意思你该明白!若你是个男儿,倒也罢了,男子属阳,能些许抵抗这些阴寒之物。可女子本就属阴,是故一旦摄入就很难拔除。” &bp;&bp;&bp;&bp;赵无忧坐起身来,高烧中眸散迷茫,“你是说影响生育?就跟昔年汉宫赵飞燕一样,息肌掌中舞,此生无后终。” &bp;&bp;&bp;&bp;“对,只不过那是麝香,但你这个比麝香更烈更毒。”温故有些不忍心,心翼翼的为她掖好被搅。 &bp;&bp;&bp;&bp;素兮取了软垫子让赵无忧能靠得舒服一些,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宽慰赵无忧的心。毕竟这药是丞相给的,赵无忧吃了十多年,可想而知这体内的寒毒,恐怕早已累积到一定程度。 &bp;&bp;&bp;&bp;“如果不是蝴蝶蛊在你身上,这些累积的寒毒足以让你的五脏六腑都被侵蚀腐烂。”温故低低的开口,“你吃了那么多年的药,所以说此刻你的身子已经是个冰窖了。所以你会畏寒怕冷,即便是夏日炎炎,你的身上也是凉的。” &bp;&bp;&bp;&bp;这点,素兮也觉得很奇怪。 &bp;&bp;&bp;&bp;从她认识赵无忧开始,赵无忧就一直怕冷体虚,连一月一次的月信都特别紊乱,更有甚者半年不来一次,来了就疼得直打滚,好像死过一次似得。 &bp;&bp;&bp;&bp;而且赵无忧的身子,一如温故所言,从来都没有热过。除了心口上的温热,她全身冰凉,真当如冰窖里钻出来的一样。 &bp;&bp;&bp;&bp;赵无忧重重合上眸,“也许是我爹的迫不得已。” &bp;&bp;&bp;&bp;“好,你既然要这么说,那我也只好承认你所谓的虎毒不食子。”温故敛眸,“但是有些东西是纸包不住火的,总有一天会被人查出来。我私底下托人去找了一样东西,你们大概不认得,但是这东西就存在你的药里面。” &bp;&bp;&bp;&bp;“时候我跟着我爹上山,我娘头疼得厉害,所以我爹就去弄了一些。那东西长在深山里,爹说这玩意很容易生长,但是也极为脆弱,绝对不能移植,否则很难成活。而且这东西,爹坚决不让栽种回去,爹说这东西是魔。” &bp;&bp;&bp;&bp;赵无忧被窝底下的手,死死攥紧了床褥,面上冷到了极致。 &bp;&bp;&bp;&bp;素兮道,“温故,你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什么东西这样厉害,我倒是不信了,还能长出妖魔鬼怪来?你们这些当大夫的,就喜欢危言耸听。” &bp;&bp;&bp;&bp;“你说的这东西,长得什么模样?”赵无忧问。 &bp;&bp;&bp;&bp;温故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我不知道能去哪儿找这个,如今巫族没了,我也不可能回北疆去给你找,所以我就画了下来。你可能不认得,但这玩意的确很厉害。尤其是止痛效果,几乎是一等一的好,但也有个致命的弱点。” &bp;&bp;&bp;&bp;接到那张纸,赵无忧只是上一眼,便已经心惊肉跳。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当了十多年的大傻瓜,原来她所坚持的虎毒不食子,所渴望的亲情都是骗人的。 &bp;&bp;&bp;&bp;这是素兮第一次见到赵无忧哭得这样伤心,她不是那种会轻易掉眼泪的人,赵无忧一向无坚不摧,即便挨了两刀子,也没见赵无忧这般伤心绝望过。 &bp;&bp;&bp;&bp;她捧着那张纸,双手颤抖得厉害,眼泪珠子吧嗒吧嗒落下,直接打湿了那张纸。 &bp;&bp;&bp;&bp;素兮慌了,当即取过赵无忧手中的画纸,可她瞧了半天也不知道这到底画的是什么,心下犹豫的望着温故,“你到底画的是什么?公子?” &bp;&bp;&bp;&bp;赵无忧又哭又笑,“原来一直以来,我才是天底下最蠢的人。我以为天底下的父母都是一样的,就算是自己受伤也得保全子女。我以为我爹是真心对我好,我以为他是真的怕我死了。如今我才知道,我不过是一枚可悲的棋子,如果哪一天失去了利用价值,我也会被弃如敝屣。” &bp;&bp;&bp;&bp;“所有的善良与疼爱,都不过是一种掌控,他对我只有利用。可是——可是他是我爹呀!他唯有我这一个女儿,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bp;&bp;&bp;&bp;“这到底是什么?”素兮慌了,恨不能一剑劈开温故的脑袋,瞧瞧这里头装的是什么。 &bp;&bp;&bp;&bp;温故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赵无忧,面色微恙,“你竟然认得这东西?”难道是记忆里的东西?可是这事儿除了他与父亲,还真当没人知道呢!便是慕容,他也没敢告诉。 &bp;&bp;&bp;&bp;或者是,这丫头自带天赋? &bp;&bp;&bp;&bp;否则,她如何认得这样的东西。 &bp;&bp;&bp;&bp;“这是罂-粟,专供皇宫培植,又名阿芙蓉,番邦进贡则名乌香。”赵无忧咬牙切齿,“是一种能强力止痛,却又让人无可摆脱的上瘾,是千百年来,千百年后都没人能无法摆脱的魔。” &bp;&bp;&bp;&bp;素兮骇然,“上瘾?”她突然醒过神来,“难怪公子一旦停药,身子便急剧恶化,整个人都好像去了半条命。原来这药不是缓解病痛的,是相爷——用来控制公子的。” &bp;&bp;&bp;&bp;“十八年!”赵无忧眸色狠戾,泪如雨下,“十八年,就算是养条狗也该有感情了!十八年一直控制我,让我不人不鬼的活着。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他要这么对我?我是他女儿,虎毒不食子,他的心难道比虎还要毒吗?” 第189章 先天不足之症的真相 &bp;&bp;&bp;&bp;谁都没有说话,赵无忧最后的歇斯底里变成了无语凝噎,而后无力的靠在那里,眸色空滞的盯着床顶。她发泄了一番,才发觉原来发泄一点用处都没有。卡在心口上的石头还在摇摇晃晃,随时准备把自己堵死。 &bp;&bp;&bp;&bp;一口气上不来的时候,赵无忧是真的差点厥过去了。 &bp;&bp;&bp;&bp;好在有温故和素兮在侧,愣是将她从鬼门关拽了回来。她这辈子走得最远的路,估计就是黄泉路。 &bp;&bp;&bp;&bp;醒来的时候,赵无忧的身边还是只有温故和素兮,她没有先前的歇斯底里,好像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结果。她不是那种会自怨自艾,会认命的人。所有的隐忍,只是因为她觉得有些东西值得她隐忍。 &bp;&bp;&bp;&bp;但是现在来,她已没有隐忍的必要。 &bp;&bp;&bp;&bp;又不是没人要,又不是非得要有父亲。曾经她也没有父亲,不还是活下来了吗?既然当爹的不要女儿,那她这个女儿还眼巴巴的凑上去做什么?犯贱?自己找死? &bp;&bp;&bp;&bp;请恕她做不到! &bp;&bp;&bp;&bp;“公子?”素兮担虑的蹲在床前,担虑的望着她,“你好些了吗?” &bp;&bp;&bp;&bp;赵无忧敛了神,“什么时辰?” &bp;&bp;&bp;&bp;素兮如释重负,“是戌时了,公子一直睡着,高烧刚退。你若是觉得太累,就再睡一会,卑职和温故会一直守在你身边的。” &bp;&bp;&bp;&bp;“我没什么事,你们不必担心我。”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素兮,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心情吗?” &bp;&bp;&bp;&bp;素兮敛眸,“卑职明白,很多坚强的理由,突然间变成了笑话,公子的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的。不过素兮不管这些,公子说什么,卑职就做什么。横竖卑职是公子的人,不是相府的人。” &bp;&bp;&bp;&bp;赵无忧勉力撑起,靠在了软垫上。刚好迎上温故偷瞄自己的眼神,随即低头一笑。 &bp;&bp;&bp;&bp;“那个——”温故反倒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你为何要相信我呢?也许我只是找个由头,让你们父女反目,也许我是故意的,故意挑拨离间然后借由你的手来对付东厂,对付大邺朝廷,借此来为我巫族和提兰国报仇?” &bp;&bp;&bp;&bp;“你是吃饱了撑着,还是觉得我没有责罚你,所以皮痒难耐?”赵无忧冷飕飕的斜睨他一眼,“我当时就说了,信不信在我自己,我相信是因为我自己怀疑过,而不是单纯的信任你。温故,你就不必自作多情了,这事其实跟你没多少关系。” &bp;&bp;&bp;&bp;“你自己也怀疑过?”温故蹙眉。 &bp;&bp;&bp;&bp;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对,前几次出门,我只要吃药就能扛过去,不吃药就不行。跟穆百里在一起的时候,好像很少有发病的时候。后来我知道,是他一直在给我输内力,压制我体内的寒毒。” &bp;&bp;&bp;&bp;“公子是从什么时候知道,千岁爷的内力对你有好处?”素兮不解。 &bp;&bp;&bp;&bp;“从我去接齐攸王开始,我便知道自身一样。久病成良医,我自己的身子当然心知肚明。”赵无忧敛眸,“离开京城离开穆百里,我就不得不吃药,就会经常犯病。我心中有怀疑,所以问你们内力是否能助我减轻病痛。就在前不久,我假寐抓了穆百里一个现行。” &bp;&bp;&bp;&bp;素兮点点头,“如此来,相爷还不如千岁爷来得好,至少千岁爷是真的在帮公子减轻痛苦。” &bp;&bp;&bp;&bp;“我想了很久,也许我不能单纯的怪父亲如此冷情薄幸,毕竟他是百官之首是丞相。人身处高的时候,对于很多东西都是不屑一顾的,因为太轻易得到,从不知道珍惜为何物。”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权势迷人眼,却忘了百年之后也不过黄土一堆罢了!” &bp;&bp;&bp;&bp;“你饿吗?”温故问。 &bp;&bp;&bp;&bp;赵无忧望着,得温故慌忙别开她的视线,“要不我给你倒杯水!” &bp;&bp;&bp;&bp;语罢,温故急忙起身去倒水,将杯盏递到赵无忧跟前之时,他半带犹豫的望着赵无忧,一时间只觉得有些尴尬。 &bp;&bp;&bp;&bp;赵无忧盯着他的杯中水,然后将视线落在温故身上。 &bp;&bp;&bp;&bp;素兮也觉得尴尬,这杯水公子到底是接还是不接呢? &bp;&bp;&bp;&bp;“温故,你真的只是为了我身上的蝴蝶蛊吗?”赵无忧问。 &bp;&bp;&bp;&bp;温故不语,握着杯盏的手微微轻颤。 &bp;&bp;&bp;&bp;赵无忧轻叹一声接过他手中的杯盏,他这才如释重负,笑得有些勉强,“你饿了吧?我让素兮把药热一热,然后我去厨房给你熬点药膳粥。” &bp;&bp;&bp;&bp;“以后除了你的药,我什么药都不吃了。”赵无忧抿一口杯中水。 &bp;&bp;&bp;&bp;温故微微一怔,当即愣了半晌,然后突然笑了,“恩,好!”说完,急急忙忙的走出门去,好像是格外的高兴。 &bp;&bp;&bp;&bp;“公子为何单纯的相信温故所言呢?其实就卑职来,温故这人还是有很多疑点的,早前卑职逼得他无话可说,显然他心里还有不少秘密。”素兮凝眸,“公子就不怕他骗你吗?” &bp;&bp;&bp;&bp;“要想知道温故有没有说实话,你只需要去找一个人就可以了。”赵无忧眸色微沉。 &bp;&bp;&bp;&bp;素兮一怔,“谁?” &bp;&bp;&bp;&bp;赵无忧握紧了手中杯盏,“薛易。” &bp;&bp;&bp;&bp;“薛易?”素兮蹙眉。 &bp;&bp;&bp;&bp;薛易薛御医是不必在太医院值守的,毕竟他也是上了年纪,又加上脾气太倔,没人喜欢这糟老头子。所以今儿夜里薛易在自己的宅子里研究着古方,妻儿早逝,媳妇死于难产,唯有留下一个宝贝孙子,如今就爷孙相依为命。 &bp;&bp;&bp;&bp;孙子就睡在身后的床榻上,薛易点着灯翻阅古籍,一边抄录一边顾自沉吟。 &bp;&bp;&bp;&bp;风从窗外吹进来,烛火摇曳不定。薛易急忙起身去关窗户,谁知脖颈一凉,有一柄冷剑已经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烛光里,剑刃寒光冷厉。 &bp;&bp;&bp;&bp;素兮黑衣蒙面,从窗外进来,伸手便合上了窗户。 &bp;&bp;&bp;&bp;“你是什么人?”薛易骇然一惊,“你到底想干什么?” &bp;&bp;&bp;&bp;素兮挑眉,“不想干什么,只想杀人。薛御医知道太多,很多人想要杀人灭口,这个理由足够吗?” &bp;&bp;&bp;&bp;薛易冷笑两声,“老夫自问俯仰无愧,一生坦荡。要杀便杀,只求留下姓名,也让老夫知道,到底是谁想要我的命。” &bp;&bp;&bp;&bp;“俯仰无愧,一生坦荡?”素兮冷哼,“薛御医说这话的时候,也不会脸红吗?” &bp;&bp;&bp;&bp;“放屁!”薛易切齿,“老夫行医数十载,救人无数,岂容你肆意污蔑。名节大于天,尔等鼠辈岂能知道这些!” &bp;&bp;&bp;&bp;素兮收了剑,不紧不慢的在房间里走着。这薛易不敢喊叫,就是怕惊心了里屋的孙子,得这宝贝疙瘩也会遭遇不测。 &bp;&bp;&bp;&bp;如今见着素兮在屋子里踱步,眼见着要走向内屋,薛易自然是慌了神,当即怒斥,“你到底奉了谁的命令而来?要杀便杀,何必如此——” &bp;&bp;&bp;&bp;“你慌什么?”素兮轻嗤,“这么着急求死,不就是怕我伤了你内屋的孙子吗?” &bp;&bp;&bp;&bp;薛易哑然,吹胡子瞪眼的盯着素兮。 &bp;&bp;&bp;&bp;“这般我作甚?没瞧见我连剑都收了吗?”素兮瞪了他一眼,“我只问薛御医一句话,便能让你死得瞑目,把自己刚才的话都给吃回去。” &bp;&bp;&bp;&bp;“什么话?”薛易不信,他自问此生问心无愧。 &bp;&bp;&bp;&bp;素兮深吸一口气,“很多年前,你给一位公子过病,得知这位公子的病因很大程度上是被人陷害,可是后来你畏惧权势篡改了病录,可有此事?” &bp;&bp;&bp;&bp;眉睫陡然扬起,薛易瞪大眼眸,“你说什么?” &bp;&bp;&bp;&bp;“我只问薛御医,是或不是。”素兮眯起危险的眸子。 &bp;&bp;&bp;&bp;屋内陡然安静下来,薛易所有的气焰顷刻间米殆尽,他是真的没有想到,时隔多年还会有人重提旧事。篡改病录?并非他的本意! &bp;&bp;&bp;&bp;薛易显得有些神情呆滞,他晃了晃身子,无力的跌坐在凳子上,整个人像是霜打的茄子——蔫了! &bp;&bp;&bp;&bp;从他这般神情,素兮便已经知道,公子的猜测是对的。 &bp;&bp;&bp;&bp;当年赵无忧病重,宫里的太医宫外的大夫,人人都给过,医术不好的直接当伤寒来治疗,医术好一些就说是先天不足之症。唯有这惯了疑难杂症的薛御医瞧出了端倪,说是并非先天不足之症,好像这身体里存了什么东西。 &bp;&bp;&bp;&bp;他不谙蛊毒自然不识蝴蝶蛊,一时间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bp;&bp;&bp;&bp;可因为这句话,让他付出了沉重代价。 &bp;&bp;&bp;&bp;“彼时正当气盛,总觉得这世上是有天理公道的,仗着一身的傲骨想跟这天底下的人都叫板。”薛太医神情黯淡,口吻低沉,“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所谓的邪不压正只是说说罢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天理公道。儿子死后,我的妻子便悬梁自尽。” &bp;&bp;&bp;&bp;“枉我自诩活人救世,却也救不活他们。便是媳妇因为难以接受刺激而难产,我也是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的着一家人,死的死散的散,最后只剩下我们爷孙两个,相依为命。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年没那么固执,也许现在我们还活得好好的,一家人相亲相爱的。我可怜的孙子,也不会早早的没了父母。” &bp;&bp;&bp;&bp;“如果你是为了这件事而来,那我也无话可说。求姑娘在我薛家也救过不少人的份上,留我薛家一根苗吧!” &bp;&bp;&bp;&bp;语罢,薛易跪在地上,面色沉重而灰白。他似乎是抱着必死之心,却也不肯吐露太多,只是一心求死,一心只想留下自己的宝贝孙子。 &bp;&bp;&bp;&bp;素兮轻叹,“你觉得如果你死了,你的孙子就能活得好好的吗?薛御医,你想过没有,如果你死了,你的孙子该如何自处?该如何生活下去?家里什么人都没了,他还能干什么?” &bp;&bp;&bp;&bp;“你放过他。”薛易激动异常,“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求你饶过无辜的孩子。” &bp;&bp;&bp;&bp;“既然我是杀手,那么多少一个和少杀一个人,对我来说根本没有区别。所谓的无辜不无辜,在自己的性命跟前,根本不重要。”素兮握紧了手中的剑柄,“也许很多时候,死亡未见得就是一件坏事。什么都没了,也许什么都是转机。” &bp;&bp;&bp;&bp;音落,冷剑出鞘,素兮的剑已经落在了薛易的脖颈上,“黄泉路上,我就送你们爷孙两个一程。到了下面,你们一家五口可以好好的共享天轮。” &bp;&bp;&bp;&bp;“赵嵩便如此容不得我们吗?”薛易咬牙切齿,眦目欲裂,“他已经杀了我的儿子,我已经答应他篡改了病录,他还想怎样?我已家破人亡,如今他不将我赶尽杀绝,便不罢休吗?赵嵩老贼,狼子野心,其心可诛。我就算是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他。” &bp;&bp;&bp;&bp;“那就等薛御医变成了厉鬼,再来追魂索命吧!”音落,素兮手起剑落。 &bp;&bp;&bp;&bp;薛易合上眉眼,可是迟迟都没有感觉到疼痛,唯有一阵风掠过,白胡子被齐刷刷斩断落下。冷剑归鞘,素兮面无表情的轻叹一声,“早点说不就完了吗?非得让我动手。” &bp;&bp;&bp;&bp;“你?”薛易愣住,“你不杀我?” &bp;&bp;&bp;&bp;“我不是说了吗?多杀一个人和少杀一个人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既然没区别,不杀你也无妨。”素兮慢条斯理,“今儿的事儿有多严重你自己比我清楚,想来也不必我多说什么。别打听我是谁,也别管我想干什么,守住爷孙的性命便是你的当务之急。” &bp;&bp;&bp;&bp;薛易深吸一口气,“我不会把今日之事传出去,绝对不会跟任何人吐露分毫。” &bp;&bp;&bp;&bp;“那就好!”素兮眸色微沉,“今日能断须,明日就能断首。希望薛御医不会让我失望,也去我再来一趟,将您的脑袋挂在城门头上,那样可就太难了。” &bp;&bp;&bp;&bp;音落,素兮窜出窗户,消失在夜色迷茫之中。 &bp;&bp;&bp;&bp;薛易当即如同散了骨架,瘫软在地上。他挣扎了很久,突然起身跌跌撞撞的朝着内屋走去,瞧着依旧安然入睡的孙子,顿时老泪纵横。 &bp;&bp;&bp;&bp;孩子被惊醒,搓揉着惺忪的眸,奶声奶气的问,“爷爷,你怎么哭了?” &bp;&bp;&bp;&bp;一老一,也着实可怜。 &bp;&bp;&bp;&bp;薛易笑了笑,抱紧了自己的孙子,“爷爷只是想他们了。” &bp;&bp;&bp;&bp;“爷爷乖,孙儿会永远陪着爷爷的。”孩子年幼,可心里头很清楚,爷爷好辛苦。 &bp;&bp;&bp;&bp;于是乎爷孙两个相拥了一夜,薛易都没敢松开自己的孙子,生怕一眨眼就跟自己的儿子一样,从人间蒸发了。 &bp;&bp;&bp;&bp;不过素兮回来的时候,倒是没有直接去听风楼,而是在下面守着。云筝报之一笑,递了一个眼神给素兮。素兮自然明白,这个时辰若是东厂没什么事儿,那个谁谁谁就会过来。 &bp;&bp;&bp;&bp;公子说了,穆百里的内力对她有影响,是故素兮并不打算上去。 &bp;&bp;&bp;&bp;有些事在听风楼里已经成了一种默契,素兮百无聊赖便翻了墙头,低头一这陆国安果然等在老地方。素兮笑了笑,“这月黑风高的,陆千户总守着尚府,若是教人瞧见还以为你们东厂吃饱了撑的,替我们尚府把门呢!” &bp;&bp;&bp;&bp;陆国安凝眉,微微仰头她,“素兮姑娘非要这样嘴上不饶人吗?” &bp;&bp;&bp;&bp;“长夜漫漫,不说两句怕睡不着。”素兮从墙头落下,“以后别守在这儿了,难会教人出来。跟我来吧!” &bp;&bp;&bp;&bp;陆国安一怔,“千岁爷吩咐——” &bp;&bp;&bp;&bp;“哦,那我去告诉千岁爷一声。”素兮作势要走。 &bp;&bp;&bp;&bp;“诶,等等!”陆国安无奈的轻叹一声,“罢了罢了,跟你走便是!” &bp;&bp;&bp;&bp;青布马车停在听风楼的后院,素兮特意吩咐了底下人,谁都不许多一眼多问一句,见的也只当是没见。那些影卫皆快速退回去,不敢多说半句。 &bp;&bp;&bp;&bp;“站在屋里头,比在外头好舒服一些。”素兮道,“等你家千岁爷出来,我会告诉他,你就在这儿。” &bp;&bp;&bp;&bp;陆国安点点头,“素兮姑娘为何突然这么做?” &bp;&bp;&bp;&bp;他守在尚府外头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若素兮真当有心要让他进来,不必等到现在。抬头去素兮脸上的凝重之色,陆国安隐约觉得这其中应该是出了什么事。 &bp;&bp;&bp;&bp;可素兮不说,陆国安也不可能从她嘴里掏出话来。跟着赵无忧这么久,能是简单的人物吗?这心思这行为举止,多多少少都会受到赵无忧的影响,接近赵无忧的行事作风。 &bp;&bp;&bp;&bp;素兮也不打算说太清楚,不过依着赵无忧的心思,这一次知道了赵嵩如此对付她,估计也会翻脸不认人。对方没有当她是女儿,她自然也不会苦情到那种苦苦哀求的地步。 &bp;&bp;&bp;&bp;赵无忧与生俱来的傲气,容不得她低头,也容不得她犯贱。 &bp;&bp;&bp;&bp;当穆百里坐在床沿,伸手去探她额头的那一瞬,赵无忧睁开眼睛,眸色微沉的盯着他。而后她直接坐起身来,一言不发的抱紧了他。 &bp;&bp;&bp;&bp;心里有很多话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于是只能抱紧他,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愿说。 &bp;&bp;&bp;&bp;穆百里微微一怔,已经感觉到来自于赵无忧的异常。一手抱着她,一手捋着她的脊背,不紧不慢的笑道,“是相思成疾了?这才几个时辰没见呢?就这么想念?” &bp;&bp;&bp;&bp;赵无忧音色低哑,“穆百里,别说话,让我抱一会,我觉得冷得厉害。” &bp;&bp;&bp;&bp;“冷了就破开了身子,把心拿出来捂一捂便罢!”他磁音清冽,眸色微冷,“若是受了欺负,就扒了那人的皮,拿这一腔热血暖了自己便是。” &bp;&bp;&bp;&bp;“如果是你爹呢?”赵无忧问。 &bp;&bp;&bp;&bp;脊背上的手,当下停了下来。 &bp;&bp;&bp;&bp;穆百里眉头微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赵嵩那老匹夫又折腾你了?为了这云安寺一事,还是说……”蓦地,他突然捧起她的脸,仔细的了,“怎么眼睛都红了?” &bp;&bp;&bp;&bp;能让赵无忧这般情绪低沉的,恐怕不是什么事。 &bp;&bp;&bp;&bp;穆百里想了想,“你已经答应要娶亲,怎的他还给你气受?” &bp;&bp;&bp;&bp;赵无忧盯着他,“你且告诉我,你一直为我输内力是否也想有朝一日,让我对你形成依赖?还是说,你早前便知道我的状况?” &bp;&bp;&bp;&bp;她说得有些隐晦,并没有直接挑明。 &bp;&bp;&bp;&bp;“你在怀疑本座?”他冷了音色。 &bp;&bp;&bp;&bp;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如今我不愿亲信任何人,穆百里,你能给我一个深信不疑的理由吗?我经不起猜忌了,真的——很累。” &bp;&bp;&bp;&bp;说到最后她整个人像是颓废了大半,头也半耷拉着。早前那个虽然病怏怏,但是气势不减的礼部尚,好像突然间消失了。 &bp;&bp;&bp;&bp;穆百里面不改色,骨节分明的手轻轻裹紧了她的柔荑,“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bp;&bp;&bp;&bp;“你先回答我。”赵无忧也不抬头他。 &bp;&bp;&bp;&bp;一声叹,穆百里道,“其实一开始我也不曾怀疑过,只不过总见你吃着那药,心里头总是有些疑问。那一次你晕了,我便让人取了药去好生查一查,这里头到底是什么。能让你维系生命的东西,想来也是个好物件,为何赵嵩不能多弄一些,顺便上供君王呢?” &bp;&bp;&bp;&bp;“也是直到不久之前,我才知道这药里头怕是有些见不得人的成分。我想了很久,这件事怕是不好解决。以你的心思不可能想不到这药有问题,可你一直自欺欺人,想必是舍不得那一星半点的父女之情。” &bp;&bp;&bp;&bp;“有些东西得靠你自己走出来,外人是插不上手的。我若是多说几句,到了最后你难辨真假,反倒会让我落了个里外不是人。” &bp;&bp;&bp;&bp;赵无忧苦笑两声,“所以你把温故留下,其实也有私心。” &bp;&bp;&bp;&bp;“有温故在,你这头疼脑热的也有个照应。这京城里头的大夫,宫里头的御医,我还能不清楚,有几斤几两吗?都是些不中用的废物,摆着也就罢了,若真的要派上用场,估计得死一大波。”穆百里嗤冷,“与其如此,还不如找个信得过的。至少蝴蝶蛊在你身上,温故就不敢轻举妄动,会竭力保全你的性命。” &bp;&bp;&bp;&bp;“如果我告诉你,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断药,你又当如何?”赵无忧鼻间泛酸,“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我要代表赵家,与你东厂世世为敌,不得违拗。否则,我会比死更痛苦一百倍。” &bp;&bp;&bp;&bp;穆百里凝眉她,事实上他并不知道这药里头有什么大的成分,毕竟寒冰与乌香这样的东西不是寻常大夫能接触到的,一般人也不可能认得。 &bp;&bp;&bp;&bp;白须老怪传授了穆百里武功与布阵之法,医术方面还真的没有涉猎,是故穆百里自身对蛊毒也不是很了解,毕竟他离开提兰的时候年纪还。 &bp;&bp;&bp;&bp;“赵嵩给你吃了什么?”他心里隐约猜到,却不敢猜。 &bp;&bp;&bp;&bp;“虎毒不食子,你爹会不会为了利益而拿药控制你?”赵无忧问。 &bp;&bp;&bp;&bp;谈起父亲,穆百里的脸色显然不好,他摇了摇头,“不会。我父母会为我生死,绝不会送我去死。” &bp;&bp;&bp;&bp;“所以这就是区别。”赵无忧笑得悲凉,眼眶通红却没有半滴眼泪,“我爹给我的药里放了寒冰和罂-粟,也就是番邦进贡君王的乌香,所以我这辈子已经毁了。没有药,我不会死,只会生不如死,最后吃得多了就会越来越消瘦,越来越面色苍白。” &bp;&bp;&bp;&bp;穆百里手背上青筋暴起,当下拦了她入怀,“够了,别说了。世上有毒药就会有解药,既然你清了你爹,接下来就把药戒了。” &bp;&bp;&bp;&bp;“寒冰在我的身体里囤积了太久,遏制了蝴蝶蛊的开化,所以我的身子越来越寒凉,越发虚弱不堪。只要我断药,我就有可能会死。我爹料准了我不可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我虚弱的身子也受不起那样的折磨,所以他不怕我脱离他的掌控。”赵无忧眸色狠戾,“这就是我爹。” &bp;&bp;&bp;&bp;“我已经习惯他的视人命为草芥,可我是他的女儿,他怎么能这样对我?难道滔天权势就这么好吗?高高在上,便不在乎是否会孤独终老?呵——果然是百官之首,果然是我的好父亲。言传身教,也算是给我上了一课。” &bp;&bp;&bp;&bp;穆百里轻叹一声,“现在知道,总比到死都蒙在鼓里要好得多。事在人为,大不了就是一死,有什么可想不开的?想想那些死在你我手上的人,他们也曾想要活着,可都死了。所以你我还能活下来,没被人午夜索命,已经算是幸运。” &bp;&bp;&bp;&bp;这话倒是把赵无忧逗笑了,她噗嗤笑出声来,一记软拳便落在他胸口,“没半点正形,我与你说正经的,你却在这里只管逗我笑。” &bp;&bp;&bp;&bp;“若是教你哭,那还要我何用?”他的手撑在她的青丝里,掬起她如缎青丝于掌心。烛光里色泽油亮,果然是极好的,“我也曾恨到极处,恨不能将这天与地都与我陪葬。后来我入了宫,受尽欺辱,我才知道原来光想着报仇是件多么愚蠢的事。” &bp;&bp;&bp;&bp;“想得多了,不定什么时候就露了馅,到时候别说报仇,便是这身家性命都得折在里头。所以后来我便学会了如何去隐藏仇恨,将这仇恨化作隐忍。百忍可成金,不忍则乱大谋。” &bp;&bp;&bp;&bp;他俯首咬着她的耳垂,细语呢喃间,透着几分如痴如醉的暗哑,“哪日你大权在握,生杀在手,这仇与恨便不那么重要了。那些人在你眼里,都将变成蝼蚁。” &bp;&bp;&bp;&bp;语罢,他欺身将她压下,指尖轻柔的撩开她额前散发,瞧一眼这面色苍白的女子,心头浮起无边的怜惜。远观的时候不曾有多少感觉,靠近了才觉得这是自己想要的,再得到了便不想再放手。 &bp;&bp;&bp;&bp;他心里头默念,她是他的。 &bp;&bp;&bp;&bp;他们之间掌握着对方最大的秘密,然后负距离的接触,再然后呢? &bp;&bp;&bp;&bp;唇齿相濡,他想着其实人跟人之间的相处,哪思虑得了这么周全呢?只要能让彼此舒服,便是最好的。若来日有机会,他真的想放下一切,与她一道离开这是非之地。 &bp;&bp;&bp;&bp;当然,现下是走不得。不管是她还是他,只要出现任何的纰漏,都会变成致命的伤。他可不想让所有的美好,都变成彼此的噩梦。 &bp;&bp;&bp;&bp;进去的那一瞬,他明显感觉到来自于她的轻颤。低头间噙住她的薄唇,他眷恋着属于她的美好,贪-恋着属于她的糯软滋味。 &bp;&bp;&bp;&bp;如同不知餍足的兽,在她的世界里攻城掠寨。 &bp;&bp;&bp;&bp;他带领着千军万马,征服着属于她的城池。然后撒下种子,期许来年的收成,占据这片土地的所有权和使用权,以胜利者自居。 &bp;&bp;&bp;&bp;事罢,他轻柔的揽着疲惫不堪的赵无忧,悄悄的将内力输入她的体内,让她的身子能暖一些再暖一些,助她对抗体内的寒毒入侵。他知道这么做效果其实并不太大,可只要不放弃,终有一天累积的效果会战争疯狂的毒。 &bp;&bp;&bp;&bp;他素来不是轻言放弃之人! &bp;&bp;&bp;&bp;赵无忧伏在他怀里,实在是精疲力竭,也不屑管他想做什么,便已沉沉睡去。睡梦里,是谁-吻-过她的额头,在她的耳畔呢喃低语,永不言弃? &bp;&bp;&bp;&bp;她一笑,唇角弯弯如月。 &bp;&bp;&bp;&bp;暖了他的眉眼,也暖了胸膛。 &bp;&bp;&bp;&bp;他并不想这么快就让她坐地反击,对付赵嵩毕竟得过了赵无忧的心里这关。若她不开口,他绝对不会轻易出手,只会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bp;&bp;&bp;&bp;他相信赵无忧的能力,也相信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第一时间会想到他。现在对抗赵嵩,很显然并不是最好的时机,因为在赵嵩的身边,还有个齐攸王。 &bp;&bp;&bp;&bp;齐攸王萧容,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再怎么说,那也是皇帝的手足兄弟。若然出了事,到了皇帝跟前,手足始终是手足,君臣到底是君臣。信任度,始终是不同的。 &bp;&bp;&bp;&bp;所以穆百里会等,等赵无忧的坐地反击。 &bp;&bp;&bp;&bp;赵无忧睡得很沉,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便是连穆百里离开了也未曾知晓。起来的时候便见云筝与素兮担虑的守在床前,见着她醒来如同到了什么大惊喜一般,一个个脸上呈现出的如释重负,让赵无忧觉得很可笑。 &bp;&bp;&bp;&bp;亲生父亲,还不如随身侍婢来得更亲昵一些。血肉至亲,凉薄至此,难教人唏嘘感慨。 &bp;&bp;&bp;&bp;好在赵无忧很快就收拾了心情,穆百里说得很对,当一个人高高在上之后,那些所谓的恩怨情仇就会变得不那么重要。 &bp;&bp;&bp;&bp;“公子没事吧?”素兮问。 &bp;&bp;&bp;&bp;云筝行了礼,“奴婢马上去备膳。” &bp;&bp;&bp;&bp;赵无忧点点头,云筝疾步离去,素兮上前搀着赵无忧起身。 &bp;&bp;&bp;&bp;“公子很久没有这样睡过一觉,可觉得好些?”素兮取了衣裳心翼翼的为赵无忧更衣。 &bp;&bp;&bp;&bp;赵无忧顿了顿,“昨晚——如何?” &bp;&bp;&bp;&bp;“如公子所料。”素兮低语,也不敢多说。 &bp;&bp;&bp;&bp;赵无忧轻笑两声,“罢了,其实知道那么多干什么呢?左不过是让自己更难受罢了!好在现在知道得也不晚,得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bp;&bp;&bp;&bp;“公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素兮问。 &bp;&bp;&bp;&bp;“戒药。”赵无忧一字一顿,何其斩钉截铁。 &bp;&bp;&bp;&bp;素兮抿唇,“可是公子不是说,这过程会很痛苦吗?千岁爷也不可能夜夜都过来帮着公子渡气,所以公子要有心理准备。何况这婚事将近,公子若是出什么意外,难会惹相爷生疑。” &bp;&bp;&bp;&bp;“就算没有意外,他又何曾信任过我。”赵无忧眸色微沉,“吩咐下去,尚府开始置办婚礼,我身子不适,闭门谢客。” &bp;&bp;&bp;&bp;“好!”素兮颔首。 &bp;&bp;&bp;&bp;但愿公子,能挨得过这一关! 第190章 戒药 &bp;&bp;&bp;&bp;既然是想戒药,那就得有妥善的准备,不能让丞相府那头有丝毫的察觉。?&bp;&bp; 云筝与奚墨便大张旗鼓的去了大街上,筹备一切婚礼该用的东西,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bp;&bp;&bp;&bp;只有这样,所有人才不会登门打扰赵无忧。 &bp;&bp;&bp;&bp;距离成亲还有一段时间,她有足够的时间来安排自己的计划。 &bp;&bp;&bp;&bp;不过在此之前,她还得查清楚一件事,一件算得上极为诡异的事情,也让赵无忧很是困惑。但这件事不能让尚府的人去查,所以赵无忧得让素兮去一趟东厂。 &bp;&bp;&bp;&bp;东厂的耳目遍布天下,而且当年有些事情也只有穆百里他们这些当事人最为清楚。 &bp;&bp;&bp;&bp;素兮当然不可能大摇大摆的走进去,只能学着穆百里主仆二人,翻墙头进去。这东厂的暗卫虽然厉害,可素兮单枪匹马什么都不怕。就算惊扰了他们这些暗卫,也没什么打紧的,除非是穆百里想露了与尚府的关系。 &bp;&bp;&bp;&bp;暗卫围上来的时候,沈言冷眼站在回廊里,绣春刀在手,冷眸横扫,“都给我退下!” &bp;&bp;&bp;&bp;众人行了礼,当下俯退得干干净净。 &bp;&bp;&bp;&bp;“你来这里干什么?”沈言打量了素兮一眼。 &bp;&bp;&bp;&bp;“奉公子之命,来东厂走一遭,借东厂的东西查一些东西。”素兮怀中抱剑,含笑望着眼前的沈言,“我不偷不抢,千户大人何必拿这种眼神我?” &bp;&bp;&bp;&bp;“不偷不抢,翻墙做什么?”沈言掉头就走。 &bp;&bp;&bp;&bp;素兮冷笑两声,“不翻墙,难道要打着旗鼓进来,告诉天下人这东厂的千岁爷最喜欢翻我们尚府的墙头吗?嗯?” &bp;&bp;&bp;&bp;沈言哑然,剜了素兮一眼。 &bp;&bp;&bp;&bp;一声轻咳,6国安从后头急急忙忙的走来,“素兮姑娘怎么来了?” &bp;&bp;&bp;&bp;见状,沈言径直走开。 &bp;&bp;&bp;&bp;“真是个冰块脑袋。”素兮暗啐一句,转头望着6国安,“我要借你们东厂的手,查一个人。” &bp;&bp;&bp;&bp;6国安一愣,“谁?” &bp;&bp;&bp;&bp;“姚迟。”素兮凝眸。 &bp;&bp;&bp;&bp;“这——”6国安深吸一口气,“随我来吧,东厂的档案不是人人都能触碰的,得经过千岁爷的肯才能进入地宫。” &bp;&bp;&bp;&bp;这地宫赵无忧进去过,所以这一次赵无忧让素兮直接来问,不必跟东厂的人绕弯子。必要时候,可以拿赵无忧当借口,横竖撒泼打滚,三十六计随便用。 &bp;&bp;&bp;&bp;所以素兮刚刚才敢拿那些话来堵沈言的口,否则她岂敢这样随便开口。 &bp;&bp;&bp;&bp;房外头,6国安请示了穆百里,听说是赵无忧让素兮来的,穆百里自然不会不答应。 &bp;&bp;&bp;&bp;素兮进得门来,面带笑意,“卑职给九千岁行礼,咱家公子吩咐过,请千岁爷行个方便。等卑职回去,一定会如实禀报公子,公子必定会对千岁爷感激涕零,加倍奉还。” &bp;&bp;&bp;&bp;听得这话,6国安心里微恙,加倍……他下意识的抬眼了穆百里一眼。要是咱家爷当了真,赵大人那头可就有苦头吃了。 &bp;&bp;&bp;&bp;好在他们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bp;&bp;&bp;&bp;穆百里放下手中笔墨,缓步走到素兮跟前,“这话你最好一字不漏的回禀赵无忧,少一个字都不行。” &bp;&bp;&bp;&bp;素兮觉得咬到了舌头,心头盘算着,明儿咱家公子得睡到什么时候?今儿是中午时分了,那明儿得日落时分了吧? &bp;&bp;&bp;&bp;这么一想,素兮便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面色微微一紧。 &bp;&bp;&bp;&bp;6国安陪着素兮下了地宫,在东厂的档案室内搜寻着有关于姚迟的踪迹。 &bp;&bp;&bp;&bp;“如果是入了官籍的,应该都有记录,宫里头不全的,咱们这儿都能补齐了。”6国安一排排的找过去,“你给个方向吧,约莫是什么时候入籍的?” &bp;&bp;&bp;&bp;素兮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大概是十八年前失踪的,早前应该隶属沐将军,也就是如今的已故沐国公。” &bp;&bp;&bp;&bp;6国安倒吸一口冷气,面色稍霁之后便带着素兮去了一排架子前头,“这里头全部是十八年前有关于边疆兵马元帅调动,已经能记录在案的伤亡人数。当年沐国公领兵出征北疆,便死在了北疆,对大邺而言也算是功勋卓著了。” &bp;&bp;&bp;&bp;闻言,素兮轻嗤,“朝廷从不忌讳对死人的封赏,却很忌惮活着的人功高盖主。” &bp;&bp;&bp;&bp;“没办法,死人才是最值得尊敬的,最不会有威胁的。”6国安开始查找,“你往前面找,我往后面找,应该就在一排。” &bp;&bp;&bp;&bp;“好!”素兮点头,偌大的架塞满了大大的册子,得一一翻找过去。好在这东厂的信息库里什么都有,是故这耳目众多有时候真的不是件坏事。 &bp;&bp;&bp;&bp;“找到了!”6国安道。 &bp;&bp;&bp;&bp;素兮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快接过6国安手中的册子。 &bp;&bp;&bp;&bp;“这里头记载的是当初沐国公点兵之将,如果你说的姚迟也是其中一员,应该也在其中。”6国安解释道,“关键是得他是死是活。” &bp;&bp;&bp;&bp;素兮一页一页的翻过去,第一页上写的是沐将军,第二页写的应该就是副将姚迟。可是——素兮凝眉,瞧着上头的字迹,微微凝了眉头,“失踪?” &bp;&bp;&bp;&bp;6国安蹙眉,只见上头写着:靖德元年,沐光耀领兵出征北疆,一战黄沙,马革裹尸。风沙口一战,副将姚迟下落不明。 &bp;&bp;&bp;&bp;“就只有这些?”素兮凝眉,“还有别的吗?” &bp;&bp;&bp;&bp;6国安想了想,“既然有了眉目,就顺着这条线往下找便是。副将姚迟,下落不明。” &bp;&bp;&bp;&bp;“风沙口一战?”素兮深吸一口气,“改日有机会,我还真的出关去,这风沙口到底生过什么事。何至于主将战死,副将失踪呢?” &bp;&bp;&bp;&bp;确定了是沐国公的副将,这条线索便容易翻查得多。 &bp;&bp;&bp;&bp;“这些消息,还是在千岁爷接手东厂之后逐一补充的,以前也不知道什么缘故,有关于出征北疆和风沙口一战的事儿,被捂得严严实实,半点风声都查不出来。”6国安取出一个册子,“这官府名册是按照官阶来的,死的伤的退的都在这里,约莫失踪的也能查到!” &bp;&bp;&bp;&bp;素兮颔,“只能试试。” &bp;&bp;&bp;&bp;时隔十多年,很多东西要查起来确实不容易。素兮与6国安一本本的找过去,一册册的查过去。终于找到了有关于姚迟的户籍档案! &bp;&bp;&bp;&bp;“姚迟,祖籍阜城,乃明武帝二十三年的武状元,后投身在沐家军旗下。深谙兵法,熟读兵,文武全才。于靖德元年随沐家军北征,未归。”素兮冷笑两声,“阜城?” &bp;&bp;&bp;&bp;6国安轻叹,“只能尽力查到这么多,你这是要干什么?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来要查一个失踪已久之人?这人是沐国公麾下,你在查凤阳郡主?” &bp;&bp;&bp;&bp;素兮眸色微沉,“既然她要嫁入尚府,总归得查清楚才好。否则教那些不明不白的人都进了尚府,岂非显得我尚府格外好欺负?” &bp;&bp;&bp;&bp;“有你和赵大人在,谁敢欺负你们?”6国安自言自语。 &bp;&bp;&bp;&bp;素兮一愣,“你胡言乱语什么?” &bp;&bp;&bp;&bp;6国安急忙赔笑,“不过是戏言罢了,莫往心里去!” &bp;&bp;&bp;&bp;“谁跟你往心里去了?”素兮撇撇嘴,抬步往外走,6国安屁颠颠的跟在后头。 &bp;&bp;&bp;&bp;“其实素兮姑娘,有些东西没比较那么较真,赵大人的身子不好,你说成日操心这个操心那个,若是因此而伤了身子那多不值当?这凤阳郡主的事情,若是赵大人能够放下心,咱们东厂一定办得妥妥的。”6国安笑道。 &bp;&bp;&bp;&bp;素兮顿住脚步,凉飕飕的瞧了他一眼,“谁跟你是咱们?东厂是东厂,尚府是尚府,被以为如今你们家千岁爷会翻墙,你也进了后院就当成是自己人。我告诉你,你离自己人还有一段距离呢!公子说了,凡事总有个过程,这个过程得好好的考验考验。” &bp;&bp;&bp;&bp;6国安咧嘴一笑,“又不是比武招亲,还考验呢?” &bp;&bp;&bp;&bp;“你!”素兮剜了他一眼,疾步往外走。 &bp;&bp;&bp;&bp;“素兮姑娘?”6国安脑子转得快,眼见着素兮这般神色,知道她约莫是生了气。可这话也不过是玩笑话,平素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呢! &bp;&bp;&bp;&bp;今儿这是怎么了? &bp;&bp;&bp;&bp;出去之后给穆百里行了礼,素兮二话不说就往回走,6国安这才敢拦着她,“方才是我口无遮拦,素兮姑娘莫往心里去。” &bp;&bp;&bp;&bp;素兮站在那儿,面色微恙。 &bp;&bp;&bp;&bp;6国安瞧着她握紧了手中的冷剑,那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好像他一不心戳中了她的心事?这种神色,他还真的没在素兮的脸上见过。 &bp;&bp;&bp;&bp;素兮姑娘这是怎么了? &bp;&bp;&bp;&bp;其实素兮也没什么,只是有些时候人总归是有秘密的,就好像剑鞘上的图腾,烙印在内心深处,不可能被轻易的抹去。 &bp;&bp;&bp;&bp;素兮转回听风楼的时候,四下安静得可怕。云筝与奚墨守在听风楼底下,一个个神色紧张,见着素兮回来,奚墨当即上前,“素兮姑娘,你赶紧上去吧!” &bp;&bp;&bp;&bp;一听这话,素兮便知道定然是赵无忧出了事。二话不说,也不走楼梯了,纵身一跃直接上了楼台。 &bp;&bp;&bp;&bp;赵无忧的房间里,房门紧闭,里头隐约传来温故的声音,“你忍着点!” &bp;&bp;&bp;&bp;金针在烛火上炙烤着,然后趁着热刺入身子。素兮进去的时候,几乎能听到那灼热与肌肤相互接触而出的滋滋声。 &bp;&bp;&bp;&bp;“公子?”素兮骇然,瞧着赵无忧身上那通红的斑点。 &bp;&bp;&bp;&bp;素白的肌肤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可只要能解除寒冰与乌香带来的痛楚与折磨,赵无忧觉得什么都是值得的。她要断了寒毒对自己的侵蚀,同时也要断了对药物的依赖。她要做回自己,即便是当赵无忧,也要当得自由自在,不受人控制。 &bp;&bp;&bp;&bp;“这金针是我离开师门的时候师父特意传授给我的,用的极阳之材,乃天之来石锻造。一经炙烤就更甚,希望能助你抵抗体内的寒毒。”温故面色凝重,他也只是试一试罢了! &bp;&bp;&bp;&bp;毕竟若单纯只是寒冰倒也罢了,可这还有乌香之毒,所以导致这寒冰根深蒂固,在她的体内扎根蔓延,很难拔除体外。 &bp;&bp;&bp;&bp;薄汗从额头渗出,赵无忧面色苍白,如果不是昨夜穆百里给她输了内力,恐怕此刻她早就经不住了。 &bp;&bp;&bp;&bp;素兮敛眸,“可是这样一冷一热,内外两种力量互相交战,不会让公子伤得更重吗?若是公子受不住,那又该如何是好?” &bp;&bp;&bp;&bp;“我也是没办法了。”温故深吸一口气,“你若想要断药,先就得去了寒毒,只有让蝴蝶蛊活过来,逐渐开化,才有机会能摆脱束缚。” &bp;&bp;&bp;&bp;赵无忧咬紧牙关,体内寒冷无比,身上却是炙热难耐,这种冷热交替,谁都受不住。何况这些年她的身子本就虚弱,现下更是被折腾得奄奄一息。 &bp;&bp;&bp;&bp;等到温故施针完毕,赵无忧只剩下一口气,虚弱到了极点。 &bp;&bp;&bp;&bp;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扛多久,还可以煎熬多久。但脑子却是清醒的,不管病得多严重,最残忍的就是意识清晰。那就意味着,你得切实的感受到来自于身体的病痛,除非晕厥——真的没有一点办法。 &bp;&bp;&bp;&bp;“这只是开始。”温故拭去额头的汗渍,“如果你真的熬不住,那我们就缓一缓,毕竟乌香这种东西不是说断就能断了的。你身体不好,我怕你若是熬了太久,反倒——” &bp;&bp;&bp;&bp;赵无忧无力的摇着头,“我要断药!” &bp;&bp;&bp;&bp;此心已决,绝不反悔。 &bp;&bp;&bp;&bp;她不要疯魔,不要为人棋子,这点苦都吃不了,那这些年的罪岂非都白受?忍常人所不能忍,才能成其大业,才能获得新生。 &bp;&bp;&bp;&bp;冷意入骨的疼痛,和平素那些病痛是不同的。冷意之痛会渗入骨髓,让你生不如死,却又不得不咬牙坚持。连男儿尚且支撑不住,何况赵无忧这样的弱女子。 &bp;&bp;&bp;&bp;可意志力的强大,能战胜一切。 &bp;&bp;&bp;&bp;疼痛让她在床榻上挣扎,唇瓣也被咬出血来。温故的金针没能减轻她的病痛,反而激了她体内寒毒,那无休无止的抵抗。 &bp;&bp;&bp;&bp;寒毒在体内乱窜,赵无忧一口淤血从口中匍出,脸上瞬时惨白至极。 &bp;&bp;&bp;&bp;素兮慌了,忙不迭上前搀扶,乍见赵无忧吐血,已然是心急如焚,“你别光着啊!赶紧想想办法,这本身就是虚弱,你要是大口大口的吐血,还不得把人给掏空了?” &bp;&bp;&bp;&bp;“可是这——”温故急忙搭上赵无忧的腕脉,眼见着赵无忧大口大口的吐血,早已面色铁青,“她这是体内的寒毒在作祟,所以——眼下合你我之力,将内力输入她体内,不能镇住。” &bp;&bp;&bp;&bp;素兮也顾不得多问,这个时候能出手便出手,先镇住再说。 &bp;&bp;&bp;&bp;到了最后,赵无忧连仅存的意识都逐渐淡去,渐渐的陷入一片黑暗中。耳畔有轰鸣声,她听见了素兮和温故的喊声,可实在是太累,累得她一点都不想动,连掀眼皮子的力量都没了。 &bp;&bp;&bp;&bp;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听到了素兮的哭声。 &bp;&bp;&bp;&bp;转念一想,素兮那样的潇洒不羁的人,怎么可能哭呢? &bp;&bp;&bp;&bp;走在雪白的世界里,赵无忧又站在了那一棵梨树下,她想着自己怎么走来走去,都走不出这梨花白的世界呢?是身体里的蝴蝶蛊又开始产生了自我保护的意识,所以再次把她引到这儿吗? &bp;&bp;&bp;&bp;“你出来吧!”这一次,她不再惊慌失措。 &bp;&bp;&bp;&bp;这一次没有赵无极,而且她也接受了蝴蝶蛊:活死人、肉白骨的传说。是故她并不怎么抵触那个女子的出现,换句话说,她不抵触慕容的出现。 &bp;&bp;&bp;&bp;“慕容。”她低低的开口,“你便是扎木托一直在找寻的慕容吧!” &bp;&bp;&bp;&bp;有风掠过眉梢,素白的梨花纷纷扬扬的落下。她回头望去,竟然到了穆百里一袭红衣站在梨树下,雪白的梨花落满了他的肩头,就像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bp;&bp;&bp;&bp;他回过头来,冲着她温柔浅笑,一如既往的眸色温和。 &bp;&bp;&bp;&bp;“穆百里?”赵无忧骇然愣在当场。 &bp;&bp;&bp;&bp;他笑着她,眼睛里蓄满了璀璨微光,就像三月暖阳,让人无可抗拒。他朝着她伸出手,淡淡的道了一句,“合欢,过来。” &bp;&bp;&bp;&bp;她神情微滞,迎着风走向他。 &bp;&bp;&bp;&bp;风中散开淡雅的梨花清香,那一刻,她觉得胸腔里的心在噗噗的乱跳。 &bp;&bp;&bp;&bp;到了跟前,她含笑望他,“如果这是幻觉,我希望是一辈子。如果这不是幻觉,我还是希望是一辈子。”可眼泪却不争气的落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慕容,你活在我的身体里吗?还是说,你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蝴蝶蛊之上?” &bp;&bp;&bp;&bp;“你在让我清楚自己的软肋是什么,一个动了情的谋士,身居朝堂却再也无法心无旁骛。对于我来说,这是极为危险的事情。可人生在世,哪一次选择不是在冒险呢?就好比你自己。” &bp;&bp;&bp;&bp;穆百里的身影随风而散,出现在赵无忧跟前的的确是慕容。 &bp;&bp;&bp;&bp;慕容生得极好,一如温故画中一般,容颜绝世。她温柔的望着赵无忧,眼睛里却带着少许不忍与眷恋,那种眼神让赵无忧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身居云安寺不得自由,被逼得疯的可怜的女人。 &bp;&bp;&bp;&bp;赵无忧苦笑,“你是觉得,我其实应该蠢一些,如此一来便能在这虚妄的世界里,创造出另一番人间乐土。可是慕容,你已经死了。” &bp;&bp;&bp;&bp;说完这句话,慕容眼睛里带着伤,噙着泪,“只要蝴蝶蛊开化,与你融为一体,我就会消失。” &bp;&bp;&bp;&bp;这是赵无忧第一次正儿八经的与她对话,有些出乎赵无忧的意外。 &bp;&bp;&bp;&bp;“你体内的寒毒在乱窜,我才有机会出来找你。”她的身影略显虚幻,“很高兴,你不再抗拒我的存在。你也别怕,因为蝴蝶蛊跟着我多年,染了我的血所以寄予了前任宿主的希冀。合欢,我放不下你。” &bp;&bp;&bp;&bp;音落,慕容突然散了。 &bp;&bp;&bp;&bp;风过树梢,那梨花纷纷扬扬的落下,落了一地,什么都没了。 &bp;&bp;&bp;&bp;“慕容?”赵无忧当即环顾四周。 &bp;&bp;&bp;&bp;慕容消失了,似乎她每次都只能出现一会,而且——无法固定的出现。只是因为她临死前的希冀,所以蝴蝶蛊记载了曾经宿主的意识,留在了她的体内。 &bp;&bp;&bp;&bp;可是赵无忧不明白的是,慕容为什么会说:合欢,我放不下你? &bp;&bp;&bp;&bp;她跟慕容有什么关系吗?临死前的遗愿,竟然是放不下她? &bp;&bp;&bp;&bp;为什么? &bp;&bp;&bp;&bp;有温润的东西从唇上慢慢涌入口齿间,水是生命的源泉,是故赵无忧觉得自己终于喘上了一口气。醒来,却是在穆百里的怀里。 &bp;&bp;&bp;&bp;她掀开眼皮,然后又慢慢的合上。这种事情不太可能会生,毕竟白日里的他们得保持距离,不能让任何人到他出现在尚府附近。 &bp;&bp;&bp;&bp;“还没睡够吗?”他的齿轻轻啮啃着她的耳朵。 &bp;&bp;&bp;&bp;赵无忧一个激灵,当即睁开眼睛,盯着他了半晌。没错,此时此刻她就躺在他的怀里,而他视线一刻也不敢离开她左右,生怕这一松手,又换来她生死难料的后果。 &bp;&bp;&bp;&bp;“如果不是素兮跑来找我,打量着你也不会告诉我,你在戒药对吗?”他略带惩罚的吻上她的脖颈。 &bp;&bp;&bp;&bp;赵无忧当即缩了脖子,快捧起他的面颊,不许他再使坏。其实她很怕痒,他知道,所以每次都拿这个来惩罚她。而她呢?总会在第一时间捧起他的脸。 &bp;&bp;&bp;&bp;这些举动,似乎已经成了彼此的默契,不需要任何解释的默契。 &bp;&bp;&bp;&bp;她松了手,无力的靠在他怀里。 &bp;&bp;&bp;&bp;屋子里什么人都没了,唯有他一人轻轻的抱着她在怀里。屋子里暖暖的,素兮早早的备下了火盆,能让赵无忧的身子好受一些。 &bp;&bp;&bp;&bp;“我怎么了?”她低低的问。 &bp;&bp;&bp;&bp;穆百里抱紧了她,俄而一声轻叹,“素兮来报,说是你生死难料,让我来见你最后一面。约莫是怕我不肯救你,说的时候还带着哭腔。” &bp;&bp;&bp;&bp;说到这儿,他轻哼一声,“便是你这样的脾气,除了本座,还有谁会愿意和你在一起呢?再者,你死了便也死了罢,只是以后难逢敌手,不知该怎样的孤单寂寞。” &bp;&bp;&bp;&bp;她笑了笑,“一惯觉得我说话不好听,你自己不也是吗?以后谁也别说谁,都是半斤对八两。” &bp;&bp;&bp;&bp;“有力气骂人,就说明没事了?”他仔细的审视着她,这才正儿八经的问道,“好些了吗?” &bp;&bp;&bp;&bp;“你一味的给我输内力,会不会对你自己有影响?”她问。 &bp;&bp;&bp;&bp;穆百里道,“每天夜里辛苦操劳,第二天多补一补倒也没什么大碍。只要赵大人不再往东厂送香肉这样燥热的东西,就不成问题。” &bp;&bp;&bp;&bp;这话说得赵无忧脸上一紧,“你自己还给我送过一锅,若要秋后算账,你这一笔也算黑账。板子是你让人狠狠的打,香肉是你让人送来的,这会嫌弃了?” &bp;&bp;&bp;&bp;这么一说,还真有点秋后算账的意味。 &bp;&bp;&bp;&bp;穆百里无奈的望她,“旧事莫提。” &bp;&bp;&bp;&bp;“往事莫忘。”她白了他一眼。 &bp;&bp;&bp;&bp;他可不敢继续重提旧事,毕竟有些东西男人还真的比不上女人,比如说翻旧账。比如说,赵无忧的毒舌。他说得越多,错漏越多,到时候恐怕更下不来台。 &bp;&bp;&bp;&bp;抱紧了她,穆百里轻叹一声,“你查沐国公府到底想做什么?” &bp;&bp;&bp;&bp;“我问你一句,当年沐国公征战北疆,是不是跟你们提兰有关?”赵无忧问。 &bp;&bp;&bp;&bp;穆百里深吸一口气,“当时我并不知大邺的统帅是何人,后来才知道,就是沐光耀。不过在风沙口一役中,沐光耀已经战死,这件事是千真万确的。” &bp;&bp;&bp;&bp;“沐光耀有一名心腹副将叫姚迟,你可知道?”赵无忧问。 &bp;&bp;&bp;&bp;她让素兮去查,素兮恐怕也只能查到皮毛。想来这些东西,不是寻常人能轻易接触的。如果真的荡然无踪,恐怕是背后有人吧! &bp;&bp;&bp;&bp;“没错,失踪了。”穆百里凝眸她,“你到底在怀疑什么?” &bp;&bp;&bp;&bp;“我怀疑沐国公府还有人在密谋一些东西,当年的风沙口一战,恐怕另有隐情。”赵无忧轻咳两声,他当即用被褥裹紧了她。 &bp;&bp;&bp;&bp;瞧着赵无忧素白的面色,穆百里蹙眉,“好些吗?” &bp;&bp;&bp;&bp;“你听我把话说完。”她虚弱的阖眼,这样会好受一些,身上的寒凉也能稍稍减轻一些,“我听到一些很奇怪的东西,说是当年风沙口一战,这沐国公是被人害死的。” &bp;&bp;&bp;&bp;凤眸陡然眯起,穆百里凝眉望着她,“你这话是从哪儿听来的?开战的时候你恐怕还没出生,怎么可能知道内情。这风沙口一战,何其惨烈,大邺与荒澜大获全胜,提兰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城池覆没,巫族灭亡。” &bp;&bp;&bp;&bp;“按理说大邺和荒澜对于大漠的情况,肯定没你们熟悉。”赵无忧敛眸,“一战告败,是因为你一直寻找的叛徒吗?” &bp;&bp;&bp;&bp;“提兰的兵力部署和风沙口的所有陷阱地图都失踪了,就因为这样,提兰溃不成军,才会被一举攻下。”穆百里深吸一口气,“这些人烧杀抢掠,所到之处屠城灭口。你能想象举国上下,几乎没有活口是什么场面吗?杀完了人就摞在一处,用火焚烧。” &bp;&bp;&bp;&bp;毁尸灭迹,权当做提兰国从不曾出现过一样。 &bp;&bp;&bp;&bp;“为什么?”赵无忧问。 &bp;&bp;&bp;&bp;“欲壑难平,你说为什么呢?”穆百里意味深长的盯着她,“你自己身上有什么,难道还不清楚吗?整个提兰,整个巫族最珍贵的东西,不就在你身上吗?你爹,恐怕也是知情的。否则为何要用寒冰来压制你体内的蝴蝶蛊,还要控制你?” &bp;&bp;&bp;&bp;赵无忧眸色微沉,“你是说提兰一战,杀了那么多的人就是为了蝴蝶蛊?” &bp;&bp;&bp;&bp;“你以为呢?”穆百里如今说起这些,面上已无悲愤之色,更多的是一种冷,一种对贪婪的厌恶,“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各国流传着,说是提兰的巫族有一样至宝叫蝴蝶蛊。蝴蝶蛊乃是天下一奇,得蝴蝶蛊者能长生不老,能百病全消。” &bp;&bp;&bp;&bp;“长生不老?”赵无忧冷笑两声,“昔年秦始皇也想长生不老,最后还不是长埋地下?这世上若真的有长生不老,教那些信奉轮回的情何以堪呢?一个个都去长生不老了,阎王爷怕是也不答应呢!” &bp;&bp;&bp;&bp;穆百里苦笑,“人人都像你这么脑子清楚,还要战争作甚?所以战争,不就是一时脑热吗?” &bp;&bp;&bp;&bp;她嗤之以鼻,“也可能是觊觎已久!” &bp;&bp;&bp;&bp;他一愣,她回回都有理。 &bp;&bp;&bp;&bp;“姚迟的事情交给我。”他温热的指尖不知何时已经探-入-她的衣襟之内,这一番肆意的上下搅动,直教赵无忧心神一震。 &bp;&bp;&bp;&bp;“你别动!”她抿唇,“我身上不舒服。” &bp;&bp;&bp;&bp;他一笑,“我自然是知道的,这一套是用来舒缓筋骨的,只要你心无杂念,便会觉得很舒服。方才温故他们折腾了你一通,让你全身经脉淤塞,我与你通通经脉也是好的。” &bp;&bp;&bp;&bp;“我怕痒。”她死死的摁住他不安分的手,险些笑出声来。 &bp;&bp;&bp;&bp;“那我——轻点。”他笑意邪魅。 &bp;&bp;&bp;&bp;事实上,他是真的没打算要怎样,毕竟她如今的确身子不适,靠着他的内力才能缓过劲儿来,若是再给折腾出好歹,他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 &bp;&bp;&bp;&bp;他是真的,打算给她疏通筋脉。 &bp;&bp;&bp;&bp;只不过这丫头似乎有些想歪了,不管你的指尖落在哪儿,她总能笑个不停,好像全身上下都怕痒。穆百里觉得很无奈,这六根不净,心术不正的尚大人! &bp;&bp;&bp;&bp;温故与素兮越听越不对劲,怎么方才安安静静的,这会就只剩下公子的笑声了呢?而且这笑声极为悦耳,素兮想着,公子好像从来没有这样高兴过吧! &bp;&bp;&bp;&bp;“这是点了笑穴吧?”温故犹豫。 &bp;&bp;&bp;&bp;素兮白了他一眼,“千岁爷要对付公子,还用得着点什么笑穴?约莫是有什么正经事吧!不过——”她深吸一口气,如释重负道,“从我跟着公子,就没听过公子如此开心的笑过。你知道一直压抑,一直得保持着淡然自若的姿态,有多难受吗?反正我是一天都受不住。” &bp;&bp;&bp;&bp;温故敛眸,“所以,她是真的很高兴?” &bp;&bp;&bp;&bp;“还用问吗?瞎子都知道。”素兮轻叹,“温故,我知道你是为公子好,但很多时候你不能只从自己的角度出。你给的未必是她想要的,如今这里头的笑声,才是公子真正想要的东西。” &bp;&bp;&bp;&bp;温故想了想,郑重其事的点头。 &bp;&bp;&bp;&bp;良久,温故才道,“公子让你查当年的风沙口一战,是吗?” &bp;&bp;&bp;&bp;素兮蹙眉,狐疑的望着她。 &bp;&bp;&bp;&bp;温故忙道,“我就是在外头听了一耳朵,没有别的意思。”见素兮仍旧不信,温故眸色微沉,音色无温,“你知道,穆百里为什么一直拿我当叛徒吗?” 第191章 死于非命的统帅 &bp;&bp;&bp;&bp;素兮还真当没有想过,这穆百里一味的将温故当成叛徒,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原以为是因为所有人都死了,偏偏温故存活了下来,是以被穆百里当成了叛徒对待,一直追杀了十多年。如今听得温故如此言语,素兮才知道这其中大有文章。 &bp;&bp;&bp;&bp;而这一切都源自于,那一场风沙口一战。 &bp;&bp;&bp;&bp;生与死的对决,偏偏出了意想不到的差错。 &bp;&bp;&bp;&bp;“提兰的边关部署,兵力部署,还有陷阱地图都在我手里丢了。”这边是温故的答案。 &bp;&bp;&bp;&bp;素兮虽然不曾参军,却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这些东西落在了敌军手里,那就意味着自己的国家将会任人宰割而毫无招架之力。在最短的时间内,一个国家的军力部署是不可能极快的调整的。 &bp;&bp;&bp;&bp;难怪穆百里要把温故当成叛徒,若换做素兮自己,估计也得追杀温故了。 &bp;&bp;&bp;&bp;这摆明了是纵容敌军对自己的国家,展开准确无误的进攻。军者上沙场,宁可掉了脑袋,也不能掉了这么重要的东西。 &bp;&bp;&bp;&bp;“我没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我也知道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证明清白,我没有出卖提兰也没有出卖巫族。可是那一场战役下来,唯有我一人逃出生天,换做是我,我也会怀疑这唯一的生还者就是叛徒。”温故轻叹一声,脸色灰暗。 &bp;&bp;&bp;&bp;素兮摇头,“不,这场战役可能还有人活着。” &bp;&bp;&bp;&bp;温故一怔,“你什么意思?” &bp;&bp;&bp;&bp;素兮冷笑两声,“你忘了我在查什么吗?样子温大夫的脑子只能用来行医救人,还真的救不了你自己。公子如今在查沐国公沐光耀,还有他身边那位消失的心腹副将姚迟。” &bp;&bp;&bp;&bp;“姚迟这人我倒是见过的。”温故仔细的回想着。 &bp;&bp;&bp;&bp;素兮大喜,“那你与我说说,这副将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是否可靠?” &bp;&bp;&bp;&bp;记忆仿佛回到了那一年的血染黄沙之际,温故想起了那个丰神俊朗的男子,“当时大邺与我提兰是第一次交战,我随父亲上战场与统帅们共同迎敌。在沐光耀的身边,一直有一个肤色微黑的男子。” &bp;&bp;&bp;&bp;“后来交手,我发现这人的武功奇高,对沐光耀可谓是忠心耿耿,最后一场战役我们重创大邺军队,若不是荒澜及时赶到,恐怕我们已经大获全胜。” &bp;&bp;&bp;&bp;“这一场战役如果不是因为姚迟舍身替沐光耀挡了一箭,沐光耀早就死在了沙场上,哪里还有命活着回去。之后没多久,便发生了机密泄露之事,提兰为此举国皆灭。” &bp;&bp;&bp;&bp;素兮敛眸,狐疑的望着温故,“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bp;&bp;&bp;&bp;温故苦笑,“你在怀疑我?” &bp;&bp;&bp;&bp;“不,我只想问清楚来龙去脉,搞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这个姚迟还活着,那么你的冤屈很可能会大白天下。”素兮说的很有道理。 &bp;&bp;&bp;&bp;温故深吸一口气,“当年东西丢了之后,我爹存了私心,第一时间让我离开了军营回巫族去,马上的带着慕容离开。离开提兰,不管去哪都好。我非怕死之人,只不过当时慕容——我不得不这么做,这个时候能逃一个算一个,总好过大家一起死。” &bp;&bp;&bp;&bp;“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到时候谁也不会再记得,在曾经的大漠版图里,还有提兰这样一个地方。可是没想到,路上我们被冲散了,遇见了追杀。” &bp;&bp;&bp;&bp;素兮凝眸不解,“提兰当时已经有敌军入侵吗?” &bp;&bp;&bp;&bp;温故摇摇头,“没有,但当时很奇怪,有一群不明身份的黑衣人苦苦追杀,我只身引开了杀手。你们大邺人说过一句话,叫灯下黑。所以我们约好了去大邺避难,毕竟慕容本来就不是北疆人,即便回到大邺也不会惹人怀疑。可我没想到,这一别就是一生。” &bp;&bp;&bp;&bp;语罢,温故不语,眼眶通红,没能继续说下去。 &bp;&bp;&bp;&bp;一别,就是一生! &bp;&bp;&bp;&bp;所以遇见对的人,不要轻易转身。也许这一转身,再回头的时候,她已经消失了。再见唯有坟前荒草漫长及腰,一如她昔年青丝,终成枯冢。 &bp;&bp;&bp;&bp;素兮眸色微冷,“这些人到底是谁?难不成就是那叛徒的党羽?” &bp;&bp;&bp;&bp;温故摇头,“我也不知道,当时脑子很乱,我一心只想找到慕容,至于其他的——等我后来冷静下来再回去查找,什么都没了。整个提兰国被烧杀抢掠,覆没在黄沙中,唯有断壁残垣。” &bp;&bp;&bp;&bp;蓦地,温故顿了顿,敛了心绪望着素兮,“你们到底发现了什么?沐光耀死了那么多年,公子为何突然要查他?还有那姚迟,都失踪十多年了,当年他若是还活着为何不回大邺?大邺班师回朝,虽然没有大获全胜,但也是灭了邻国有功。” &bp;&bp;&bp;&bp;“估计是因为主将阵亡,所以没敢回来吧!”素兮随后搪塞。 &bp;&bp;&bp;&bp;可谁都知道,主将阵亡这种事情古有发生,又不是他这一次。对朝廷而言,抚恤犒赏便能摆平,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主将阵亡,这副将往往很容易升官加爵,除非姚迟死了,否则他没理由不回来加官进爵。 &bp;&bp;&bp;&bp;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bp;&bp;&bp;&bp;“那你跟慕容是在大邺内分开的,还是在大邺之外?”素兮问。 &bp;&bp;&bp;&bp;温故轻叹,“进了金陵城,我们就分开了。” &bp;&bp;&bp;&bp;“金陵城?”素兮凝眸,“那已经是大邺的城池。” &bp;&bp;&bp;&bp;“对!”温故眸色无温,“我们被一路追杀,从提兰逃到了大邺,进入了金陵城内得到了我爹故友的帮助。我曾以为,这事儿到了这儿也算是告一段落,可我没想到还有人穷追不舍。无奈之下,我跟慕容商议去京城。” &bp;&bp;&bp;&bp;素兮骇然,“你们敢来京城?” &bp;&bp;&bp;&bp;“天子脚下,谁敢造次啊?”温故叹息,“若不是被逼无奈,我们也不想冒这么大的风险。” &bp;&bp;&bp;&bp;“按理说你的武功那么高,连东厂都抓不住你,要避开杀手应该很容易才是。那慕容是你教的,你教出来的徒弟,怎么连还手之力都没有?”素兮不解。 &bp;&bp;&bp;&bp;温故犹豫了一下,似有难言之隐,“她终究是弱女子,而且当时身子不大好,十分虚弱。” &bp;&bp;&bp;&bp;素兮点点头,那便说得通了,“她受了伤?” &bp;&bp;&bp;&bp;“算、算是吧!”温故吞吞吐吐。 &bp;&bp;&bp;&bp;见状,素兮也不愿再多问,毕竟这些事儿能从温故的嘴里吐出来,已经很不容易。素兮轻叹一声,“以前有人跟我说,这命里的东西都是老天爷的恩赐,他给的都是有定数的,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会拿回去。你就当慕容回到了属于她的地方,别太难过。” &bp;&bp;&bp;&bp;温故笑红了眼睛,“我不难过,她虽然走了,我可知道她的心还在,她把最重要的都留给了我。我只是可惜没能再她一眼,就这么分别得毫无预兆。” &bp;&bp;&bp;&bp;“别想太多。”素兮深吸一口气,转身坐在了栏杆处,指尖微颤着拂过剑鞘上的图腾。 &bp;&bp;&bp;&bp;他说:我若是走了,你一人得好好的活下去,即便到了绝境也不可相随。你这条命,便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东西。 &bp;&bp;&bp;&bp;后来,他真的走了。 &bp;&bp;&bp;&bp;鼻尖泛酸,这是有多少年没敢回想过了?还以为忘了,没想到回头一想,伤还在疼也依旧。 &bp;&bp;&bp;&bp;长长吐出一口气,素兮不愿多想,也不敢多想。 &bp;&bp;&bp;&bp;屋内的笑声渐渐淡去,赵无忧一开始是真的觉得很痒,后来渐渐的——她觉得身上有些发热,慢慢的便浑身舒畅起来。虽然有些部位他下手挺重的,摁得她有些疼,但是到了最后,她却睡着了。 &bp;&bp;&bp;&bp;穆百里无奈的望着歪了脑袋,慢慢挪进自己怀中的赵无忧。不知道他光不能吃,本来就遏制得厉害吗?如今还敢送上来,这不是存心要折磨他? &bp;&bp;&bp;&bp;奈何她现在身子不适,而且还在极其努力的戒药之中,他所有的欲都得以她的身体为先。这副身子不折腾好,估摸着以后有的是憋屈。 &bp;&bp;&bp;&bp;温热的指尖轻轻拨开她散落面颊的发髻,睡着了能让她的身子好受一些。否则醒着,就得一直忍受着病痛折磨。算起来这赵嵩也是够狠够绝,对待自己的女儿尚且手下无情。 &bp;&bp;&bp;&bp;曾经他还以为赵嵩是个专情之人,毕竟丞相夫人只有一个,他始终没有纳妾填房。以他对赵无忧的栽培来,他对这个“独子”也是极为用心的。 &bp;&bp;&bp;&bp;如今穆百里算是开了眼,原来所有的用心都是别有居心,所有的栽培不过是棋子一枚罢了!所谓的专情,只是因为他要的更多,而不是羁绊权势的女人。等你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你还怕没有女人相伴吗? &bp;&bp;&bp;&bp;所以,穆百里有理由怀疑,赵嵩要的恐怕不是眼前到的那样简单。 &bp;&bp;&bp;&bp;狼子野心,不可觑。 &bp;&bp;&bp;&bp;赵无忧只是憩一会,毕竟先前她也睡了很久。穆百里的身上暖暖的,是她喜欢的温度,带着她喜欢的气息,所以她觉得安心。 &bp;&bp;&bp;&bp;似乎是命中注定,从他出现死赖在她床榻上不走,非要跟她一起睡,她就形成了一种习惯。有他在身边的时候,她便心安。 &bp;&bp;&bp;&bp;知道她正处于半睡半醒状态,他实在忍不住,就在她脸上轻轻啄着。就像是年幼的孩子,渴望着心爱之物,得到之后便爱不释手。 &bp;&bp;&bp;&bp;她唇角轻扬,心里是暖暖的。 &bp;&bp;&bp;&bp;不过,穆百里也不能一直留在尚府,现下这荒澜与大邺即将开展,边关局势十分吃紧。东厂若想夺得兵权,就得在这场两国对峙中,有所贡献。 &bp;&bp;&bp;&bp;对于如今的局势,赵无忧心里是清楚的,端坐在梳妆镜前,望着镜子里那个为自己挽发的男儿,心里隐约有些担虑。 &bp;&bp;&bp;&bp;“我不会再去争什么兵权,毕竟我也不需要了。”她父亲如此对她,她如今的状况真的没必要去参与权力斗争,否则就是在打自己的脸。赵无忧没那么蠢,蠢到自己倒贴进去。 &bp;&bp;&bp;&bp;穆百里为她重新戴好玉冠,双手轻轻摁在她的肩膀上,“你自己当心点,戒药并非一朝一夕,你爹若是察觉,必定会杀了你。” &bp;&bp;&bp;&bp;眉睫陡然扬起,这点赵无忧倒是真的没有想过。会真的,杀了她吗? &bp;&bp;&bp;&bp;儿子的命是命,女儿的命就不是命? &bp;&bp;&bp;&bp;但是她也不敢冒险,毕竟性命之忧一条,她没有多余的机会,让自己去斗胆一试。 &bp;&bp;&bp;&bp;“我要你一句实话。”赵无忧眸色微沉。 &bp;&bp;&bp;&bp;穆百里似乎已经料到她想说什么,眸色微微黯淡下去,“你说。” &bp;&bp;&bp;&bp;“你忍辱负重出现在大邺宫闱,而后谋划了这么久坐上了东厂提督之位,执掌朝政大权。我只想问你,你是不是想利用大邺来对付荒澜,搅动两国风云,以此来报自己的灭国之恨?”赵无忧一字一句。 &bp;&bp;&bp;&bp;她的脑子永远是这么清晰,没有半点的犹豫。 &bp;&bp;&bp;&bp;“我若说是,你当如何?”穆百里问。 &bp;&bp;&bp;&bp;“我做不到出卖你,我也做不到出卖大邺,但——我会退避三舍。”这是她身为大邺的礼部尚,赵家子嗣,唯一能做的退让。 &bp;&bp;&bp;&bp;穆百里如释重负,继而苦笑两声,“大邺和荒澜都覆没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bp;&bp;&bp;&bp;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肩上的担子可以卸下来了。那么接下来呢?继续颠沛流离,继续流离失所,继续过以前那种无国无家无亲人的日子? &bp;&bp;&bp;&bp;赵无忧垂眸,“那么,我没什么可问了。” &bp;&bp;&bp;&bp;他伸出双臂,从后面环住她的双肩,将下颚轻轻抵在她的肩胛处,“若大邺亡了,你该去哪儿呢?若你流离失所,又该如何与我在一起?” &bp;&bp;&bp;&bp;“那你的仇恨呢?”她问。 &bp;&bp;&bp;&bp;他别有深意的笑着,“我的恨是由爱而生的,你若给我足够的爱便能抵消,是故得赵大人的表现。何时赵大人让本座满意,本座当死在石榴裙下,无怨无悔。”语罢,他拂袖转身。 &bp;&bp;&bp;&bp;她嗤笑,目送他离去的背影。 &bp;&bp;&bp;&bp;及至穆百里离去,素兮才敢进来,“公子?” &bp;&bp;&bp;&bp;赵无忧轻叹一声,“让你们都担惊受怕了?” &bp;&bp;&bp;&bp;素兮摇摇头,“只要公子安然无恙,其他的都不重要。”转而又道,“公子既然好些了,那卑职就将有关于沐国公之事与公子说一说。” &bp;&bp;&bp;&bp;“好!”赵无忧安然静坐,细细的听着素兮将所有的调查结果一一上报。尤其是温故口述的那些事,这些即便在东厂的档案室里,也是不存在的。 &bp;&bp;&bp;&bp;等着素兮说完,赵无忧沉吟良久,“你去安排一下,尽量让凤阳郡主避开齐攸王,与我见上一面。让温故来见我,我有事要让她去办。” &bp;&bp;&bp;&bp;“地点呢?”素兮问,“是否要让卑职选择。” &bp;&bp;&bp;&bp;“不,还是得意楼。”赵无忧眸色幽沉。 &bp;&bp;&bp;&bp;素兮颔首,“卑职明白!”转而快速离开了房间。 &bp;&bp;&bp;&bp;不多时,温故走了进来,瞧着赵无忧还算神清气爽,这才放了心。穆百里如此厚待赵无忧,着实出乎温故的意料。 &bp;&bp;&bp;&bp;“素兮都告诉我了。”赵无忧凝眸望着他,眸中晦暗不明,“温故,你想给自己洗白,你就得听我的。也许这一次,我还能连带着把你们一直苦苦追寻的叛徒,都给揪出来。但是——你得配合我,明白吗?” &bp;&bp;&bp;&bp;温故颔首,“只要公子吩咐,我一定照办。” &bp;&bp;&bp;&bp;“不管结果如何,你都不能冲动,坏了我的规矩。”赵无忧难还是要叮嘱一句,毕竟北疆来的蛮子,有时候容易没了管束。 &bp;&bp;&bp;&bp;“你放心,已经隐忍了那么多年,我若真的要做点什么,也不至于等到现在。”温故深吸一口气,“我只是心有不甘,那么多人都死在铁骑之下,却不知道到底是被谁出卖的。我不愿白白担着污名,来日去了底下,也没脸见我巫族的乡亲父老。” &bp;&bp;&bp;&bp;“我不管你们巫族,我只要真相。”赵无忧眸色无温。 &bp;&bp;&bp;&bp;温故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bp;&bp;&bp;&bp;沐瑶没想到素兮会来找她,而且是在沐瑶准备安睡之际,掀开被褥,床褥里头滚出个俏女子。素兮饶有兴致的望着一脸哑然的沐瑶,“这齐攸王府的东西,可真舒服。” &bp;&bp;&bp;&bp;“你怎么在这里?”沐瑶骇然,极力压低了声音。 &bp;&bp;&bp;&bp;霍霍紧跟着取了外衣披在沐瑶身上,这会子沐瑶已经褪了衣裳准备就寝呢! &bp;&bp;&bp;&bp;“公子太过思念郡主,如今茶不思饭不想,实在是让人于心不忍。这不,卑职就来请郡主过去一趟。”素兮笑呵呵的起身,冷剑在手,一身英姿飒爽。 &bp;&bp;&bp;&bp;霍霍道,“都已经快到亥时了,你家公子才想起来思念郡主,莫不是心怀不轨,对郡主有什么非分之想吧?我可告诉你,郡主就是郡主,谁敢恣意妄为,我第一个饶不了他。不管是尚还是丞相之子,这可是京城是天子脚下,由不得你们乱来。深更半夜的,郡主要歇息了,有事明儿请早!” &bp;&bp;&bp;&bp;素兮也不恼,这丫头一开口就跟个炮仗似的,倒也有趣。 &bp;&bp;&bp;&bp;“所以说,郡主是不打算跟我走?”素兮别有深意的笑着。 &bp;&bp;&bp;&bp;沐瑶也不是傻子,这大半夜的来齐攸王府,肯定不是为了相思病,自然是别有居心。就好比上一次赵无忧的心思,如果这一次自己不去,会不会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bp;&bp;&bp;&bp;若是惹人怀疑,又该如何是好呢? &bp;&bp;&bp;&bp;素兮不紧不慢的从被褥里取出一个包袱,打开来是两套男儿装,“郡主若是对我家公子有意,可与婢女一道换上这衣服,剩下的便交给我来处置。” &bp;&bp;&bp;&bp;“我为何要去?”沐瑶冷眼斜睨。 &bp;&bp;&bp;&bp;“郡主请我家公子听了一出好戏,那我家公子自然也得礼尚往来。”素兮眸色微恙。 &bp;&bp;&bp;&bp;“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沐瑶眯起危险的眸子。 &bp;&bp;&bp;&bp;素兮怀中抱剑,笑得微冷,“公子有句话,托卑职转告郡主!”她伏在沐瑶耳畔低语,直说得沐瑶面色骤变,当即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素兮。 &bp;&bp;&bp;&bp;“你是说——”沐瑶抿唇。 &bp;&bp;&bp;&bp;“郡主想要的,不就是这样吗?既然是试探,那么恭喜郡主,您成功了。”素兮深吸一口气,“选择权还是在郡主身上,若郡主现下想要退出,公子必定不会拦阻。” &bp;&bp;&bp;&bp;沐瑶上前,“霍霍,换衣服。” &bp;&bp;&bp;&bp;霍霍一怔,“郡主?” &bp;&bp;&bp;&bp;素兮带着二人悄悄的从后门乘坐马车离开,齐攸王府的探子只到郡主与丫鬟都穿着男儿装,离去时更是鬼鬼祟祟的,恐怕是有所图谋! &bp;&bp;&bp;&bp;胡青得了消息,当即转达了萧容。 &bp;&bp;&bp;&bp;房里还点着灯,萧容正收到边关来的信鸽,还来不及打开,便听得胡青汇报,说是凤阳郡主和婢女两人,女扮男装跑出去了。 &bp;&bp;&bp;&bp;萧容一怔,“这个时辰了,还跑出去做什么?” &bp;&bp;&bp;&bp;胡青摇头,“王爷,要不要派人去找?” &bp;&bp;&bp;&bp;“这丫头古灵精怪的,惯来会闯祸,你让人盯着点,若是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马上汇报。”说这话的时候,萧容眼底陡沉。 &bp;&bp;&bp;&bp;有些东西好像从地底下裂开,正在慢慢的往上爬。 &bp;&bp;&bp;&bp;马车停在了青楼门前,沐瑶与霍霍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老鸨倒是很热情,迎着两位新面孔便进了雅。这雅里头有两个女扮男装的等候多时,沐瑶进来的时候微微一怔,这人的身段跟自己和霍霍差不多,从背影来,还真的难辨真假。 &bp;&bp;&bp;&bp;素兮领着二人穿过一道门,然后让二人又换了一次衣裳,再从后窗带着二人离开。那里早有马车等候,人一上车就马上离开,直接去了得意楼。 &bp;&bp;&bp;&bp;发现自己来了得意楼,沐瑶眸色微沉,“为何来此?” &bp;&bp;&bp;&bp;素兮也不多说,“请,公子还在原来的雅等着,郡主自己上去吧!” &bp;&bp;&bp;&bp;沐瑶深吸一口气,缓步上了楼,推开虚掩的房门便到了安然坐在里头的赵无忧。两杯果茶,香气淼淼,一室果香。 &bp;&bp;&bp;&bp;“郡主终于来了!”赵无忧含笑望她,眉目温柔。 &bp;&bp;&bp;&bp;沐瑶坐在赵无忧对面,“这么晚了你找我过来,说是有什么故人要见上一面,到底想让见谁?赵大人,你可莫要故弄玄虚才好。” &bp;&bp;&bp;&bp;赵无忧抿一口果茶,淡淡然她,“郡主的脸色不太好。” &bp;&bp;&bp;&bp;闻言,沐瑶当即抚上自己的脸,却在不经意间暴露了自己的心思。呼吸微促,沐瑶有些懊恼,为什么她的脑子总是慢一拍呢?尤其是在赵无忧跟前。 &bp;&bp;&bp;&bp;也许是赵无忧这人太聪慧,眼睛太毒,什么都得穿,包括这人心。 &bp;&bp;&bp;&bp;可赵无忧觉得,自己的眼睛并不毒,至少她没有清楚父亲的真面目,被人眼巴巴的操纵了这么多年,如今才算醒悟。 &bp;&bp;&bp;&bp;“赵无忧,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沐瑶冷了面色。 &bp;&bp;&bp;&bp;赵无忧一笑,“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是想让郡主见一见故人,然则这位故人有些不太好找,没有郡主的吩咐,他便如同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不肯钻出脑袋来。” &bp;&bp;&bp;&bp;沐瑶冷笑两声,“缩头乌龟也有缩头乌龟的难处,赵大人这般咄咄相逼,未欺人太甚。” &bp;&bp;&bp;&bp;“咄咄相逼,欺人太甚?”赵无忧掀了眼皮子,冷飕飕的剜了沐瑶一眼,“若不是凤阳郡主自己一脑袋扎进来,非得试探本官的真心,本官又何必多费心思呢?” &bp;&bp;&bp;&bp;“郡主美意,岂可辜负,若我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岂非让郡主很失望。为了避让郡主失望,本官只好使出浑身解数,去追查这斩箜篌的背后故事。没想到,还真的让本官查出了端倪。” &bp;&bp;&bp;&bp;沐瑶的眉睫陡然扬起,一双美眸死死的盯着赵无忧。 &bp;&bp;&bp;&bp;赵无忧不以为意,顾自抿一口果茶,“听说在沐国公府里,还真的有一把凤首箜篌,只不过这东西并不属于国公夫人,而是属于沐家姐,也就是郡主的生身之母。沐家的箜篌惯来是传女不传男的,所以这东西如今应该是在郡主手里。” &bp;&bp;&bp;&bp;“当年沐家姐与人有婚约在前,可是却珠胎暗结,生下了一个女儿,至今也没人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而后沐国公以身殉职,马革裹尸,得封国公府门第。因为膝下没有一儿半女,夫人又悬梁自尽,老太爷觉得肥水不流外人田,干脆就把自己的外孙女过继,权当是自家的孙女。” &bp;&bp;&bp;&bp;“大不了,来日招婿入府,也算是绵延了沐家的香火,对得起沐家的列祖列宗。在过继大礼过后没多久,沐家姐便香消玉殒,至于死因对外宣称是病逝,可实际上呢?谁有知道?这大门大院里,关起门来是什么勾当,就不必多说了。” &bp;&bp;&bp;&bp;沐瑶静静的听着,面色愈发沉冷。赵无忧在述说着沐瑶的身世,也就是说,她在用刀子慢慢的剖开沐瑶的胸膛,正打算取出她火热的心。 &bp;&bp;&bp;&bp;“此后,郡主便得了封赏,成了沐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凤阳郡主。”说到这儿,赵无忧放下手中杯盏,“敢问郡主,本官所言是否属实啊?” &bp;&bp;&bp;&bp;“不过是说的胡编乱造,赵大人怎么也当了真呢?”沐瑶冷了面色。 &bp;&bp;&bp;&bp;赵无忧轻笑,“我方才也是说笑,可郡主这脸色好像也是当了真的。” &bp;&bp;&bp;&bp;“你!”沐瑶哑然。 &bp;&bp;&bp;&bp;赵无忧轻叹一声,“郡主其实也不必试探,这丞相府与齐攸王府联姻,原本无关你我,可偏偏皇上还是赐了婚。你觉得这意味着什么呢?你想拉我过去与你统一战线,可是你想过没有,我会听你的还是听我爹的?只要我现在把知道的事情告诉丞相府,郡主只怕会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bp;&bp;&bp;&bp;沐瑶切齿,“你——赵无忧,你敢!” &bp;&bp;&bp;&bp;“郡主这句话,算不算正面的肯定了我所有的推测呢?”赵无忧意味深长的笑着。 &bp;&bp;&bp;&bp;闻言,沐瑶愣住,“你在试探我?” &bp;&bp;&bp;&bp;“换句话,也是想在郡主这里,求个明白罢了!”赵无忧轻叹,“如今郡主什么都不必说了,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我还是知道了。”她顿了顿,“郡主想不想杀人灭口呢?” &bp;&bp;&bp;&bp;沐瑶握紧了袖中拳头,她知道赵无忧并非泛泛之辈,这会子就算自己翻脸,也未必能杀得了赵无忧。恐怕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周围盯着自己。 &bp;&bp;&bp;&bp;只要她动手,她绝对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bp;&bp;&bp;&bp;仿佛是泄了气的皮球,沐瑶垂眸,“你到底想怎样?” &bp;&bp;&bp;&bp;“把郡主知道的,都告诉我。”赵无忧依旧笑靥清浅,“比如国公爷到底是怎么死的?当年风沙口一战的真相又是如何?” &bp;&bp;&bp;&bp;沐瑶的身子在微微颤抖,赵无忧清晰的感觉到来自于沐瑶的愤怒,那种不知名的仇恨。身为郡主,却有这样的一股子怨气,想来这沐国公之死的确有猫腻。 &bp;&bp;&bp;&bp;“你就不怕我说出来,会连累你尚府和丞相府?”沐瑶切齿,眸色狠戾。 &bp;&bp;&bp;&bp;“丞相府是丞相府,尚府是尚府,如今尚府的主人是我。”赵无忧别有深意的说着。 &bp;&bp;&bp;&bp;这话倒是让沐瑶娇眉微蹙,赵无忧这话的意思是——尚府与丞相府是各自为政的?也就是说赵无忧并不打算跟赵嵩联手? &bp;&bp;&bp;&bp;这父子也是人心隔肚皮,各有所谋? &bp;&bp;&bp;&bp;“你说吧!”赵无忧淡淡道,“我爹不会知道的,何况你早晚是要嫁入我尚府的,与我尚府一个战线才是你最后的出路。这不是你的本意吗?想利用我尚府对付齐攸王府。” &bp;&bp;&bp;&bp;沐瑶的面色瞬白,“你怎么知道——” &bp;&bp;&bp;&bp;“若你不是跟齐攸王心存间隙,又为何要将目标落在我身上呢?你上去是单纯可爱,可实际上也有很多聪明的举动,而这些举动都是做给我,做给那些跟着你的齐攸王府探子的。你若觉得我能走到尚这个职位,连这个眼力见都没有,那我也无话可说了。”赵无忧轻叹。 &bp;&bp;&bp;&bp;“当年我舅舅出征北疆,临走前叮嘱我娘一定要好好养着,等这件事完毕他就会回来,到时候就让我娘能风风光光的嫁给我爹。”沐瑶深吸一口气,“可是舅舅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后来朝廷传来了主将阵亡的消息,在舅舅的棺椁回到京城的那天夜里,舅母便悬梁自尽,跟着舅舅去了。” &bp;&bp;&bp;&bp;“我那时候尚在襁褓,根本不知道家中出了变故。皇上感念沐家功勋,在舅舅死后追封他为沐国公,并遵循爷爷的意思,把我过继给了舅舅膝下,成了沐国公府的凤阳郡主。娘亲身体不好,历经家中变故,病得更重了一些。没过几年,娘亲就不行了。” &bp;&bp;&bp;&bp;“在娘临走前,有一人回到了国公府,望了我母亲。他从北疆而来,带来了有关于当年风沙口一战最关键的消息。原来我舅舅并不是光明正大的死于战场,而是被人暗箭所杀。” &bp;&bp;&bp;&bp;赵无忧身形一震,“这人是谁?” 第192章 我要他血债血偿 &bp;&bp;&bp;&bp;“我舅舅的副将——姚迟!”沐瑶阖眼,过往的记忆太痛苦,她必须去回忆母亲临死前的惨状,“娘走得很痛苦,那神情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 ” &bp;&bp;&bp;&bp;赵无忧其实也已经想到了,能知道当年风沙口一战的猫腻,必定是姚迟无疑,“所以说,姚迟没死是真的。他不但没死,还回到你们蜀城,如今就在这京城里头蛰伏着,便是那位说先生吧!” &bp;&bp;&bp;&bp;沐瑶点点头,“你既然都知道,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要杀要剐都只有这条命,反正我早就豁出去了。横竖都是一死,我只是可惜没能给我舅舅和舅母报仇雪恨。我们沐家的仇,算是报不了了。” &bp;&bp;&bp;&bp;“那倒也未必。”赵无忧意味深长,“也许我会帮你也说不定。” &bp;&bp;&bp;&bp;“你肯帮我?”沐瑶诧异的望着赵无忧。 &bp;&bp;&bp;&bp;赵无忧可不想太早给沐瑶下台阶,毕竟她也不会相信。赵无忧轻笑两声,“不过这世上没有无本的买卖,郡主总该给我点好处吧!这世上没有白干活的道理。” &bp;&bp;&bp;&bp;“你想要怎样?”沐瑶一震。 &bp;&bp;&bp;&bp;“很简单,你嫁给我,然后——” &bp;&bp;&bp;&bp;“流氓!”沐瑶当即环胸,狠狠瞪了赵无忧一眼,面色绯红。 &bp;&bp;&bp;&bp;赵无忧蹙眉,俄而笑得温和,“郡主想哪儿去了,无忧岂敢有这样的非分之想,左不过是想与郡主携手合作,共渡难关罢了!你我各有各的难处,在一处也不过是各有所图,是故郡主放心,无忧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并非登徒浪子。” &bp;&bp;&bp;&bp;沐瑶面色微恙,“我也不怕你是登徒浪子,横竖这夫妻之名已经传遍天下,不管你做什么,对天下人而言都是情理之中。” &bp;&bp;&bp;&bp;“这么说,郡主已经做好了准备,要当我赵某人的妻子?”赵无忧别有深意的笑着,眸色依旧温柔。 &bp;&bp;&bp;&bp;沐瑶容色微紧,“你这人惯会占嘴皮子上的便宜,实在没有半句好话。” &bp;&bp;&bp;&bp;“好话自然是有,只不过无忧不知郡主愿不愿听。”赵无忧含笑望她。 &bp;&bp;&bp;&bp;直得沐瑶面红耳赤,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平素任性惯了,人人都当她是假子,可突然间有人撩她,她便有些措手不及,心慌意乱了。 &bp;&bp;&bp;&bp;未经人事的少女,哪知道眼前这少年不过是披着羊皮的狼,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在猎物放松戒备的时候,将猎物一口吞入腹中,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bp;&bp;&bp;&bp;赵无忧笑靥温柔,一眼去还真算得上是如意郎君的典范。 &bp;&bp;&bp;&bp;少年温润,翩翩儒雅。 &bp;&bp;&bp;&bp;“我不想与你说了,我要回去。”沐瑶瞧了一眼外头的天色,这兜兜转转的,再不回去怕是会被人觉的。若是萧容现她们不在王府,想来是要生疑的。 &bp;&bp;&bp;&bp;“还没见到人呢?现在就走,岂非可惜。”赵无忧含笑起身,然后瞧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得意楼里没有一个人,这个时辰店家早就打烊了,是故显出几分空荡荡的孤寂。 &bp;&bp;&bp;&bp;沐瑶很肯定的告诉赵无忧,“你们找不到他。” &bp;&bp;&bp;&bp;“若是找到了又当如何?”在赵无忧的脸上,沐瑶所到的只有淡然自若,似乎这个人除了温润便没有其他表情,是故谁也猜不透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bp;&bp;&bp;&bp;“我不信。”沐瑶斩钉截铁。 &bp;&bp;&bp;&bp;“那你我便等一等,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就该回来了。”让温故去抓人,想来是最合适不过的。 &bp;&bp;&bp;&bp;毕竟温故见过姚迟,所以对于姚迟应该不会太陌生。即便时隔多年,即便容颜尽改,总归是有感觉的。毕竟温故这一生的冤屈,还得从姚迟的身上洗清。 &bp;&bp;&bp;&bp;不过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太对劲,按理说以温故的脚程,这件事应该处理得很快才对。及至午夜时分,温故也没能回来,这倒让赵无忧有些心中生疑。 &bp;&bp;&bp;&bp;难不成这温故,真的是叛徒,见着了姚迟所以—— &bp;&bp;&bp;&bp;素兮急急忙忙的从外头进来,面色难到了极点,“公子,出事了。” &bp;&bp;&bp;&bp;“什么事?”沐瑶比赵无忧更着急。 &bp;&bp;&bp;&bp;素兮深吸一口气,“人——快不行了!” &bp;&bp;&bp;&bp;说话间,大堂底下已经有了动静,沐瑶先赵无忧一步夺门而出,直奔大堂而去。 &bp;&bp;&bp;&bp;空空荡荡的大堂里,围着一圈影卫,不许任何人轻易靠近。所有人都在待命,只等着赵无忧下达最后的命令。担架上的说先生浑身血淋淋的,此刻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bp;&bp;&bp;&bp;这就意味着,他已弥留。 &bp;&bp;&bp;&bp;脖颈处有绷带缠绕着,可见温故已经做过处理,然则——鲜血还是不断的往外冒。他被切中了颈动脉,温故已经尽力,所以他这条命是救不回来了。 &bp;&bp;&bp;&bp;“姚副将?”沐瑶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眼泪珠子突然落下来,一旁的霍霍已经泣不成声。 &bp;&bp;&bp;&bp;赵无忧的推测是对的,这说先生不是旁人,正是当年从风沙口一战失踪的副将姚迟。他没死,他还活着,而且活着从蜀城回到了京城。 &bp;&bp;&bp;&bp;“为什么会这样?”沐瑶泪如雨下,突然一拳直挥温故而去,毕竟只有温故的手上,染满了鲜血,“是你杀他!是你!” &bp;&bp;&bp;&bp;温故眼疾手快,快摁住了沐瑶的手腕,面色黑沉到了极点,“不是我,我到的时候他已经是这样了,如果不是我用金针止血,他根本活不到现在。” &bp;&bp;&bp;&bp;“别打了!”素兮箭步上前,一掌推开两人,“如今还有一口气,你们是想等他死,还是听他说?” &bp;&bp;&bp;&bp;沐瑶泣泪跪在姚迟跟前,“姚叔叔,是他吗?” &bp;&bp;&bp;&bp;姚迟被切断了喉管,此刻只能竭力的张着嘴,痛苦的表情伴随着喉间绷带上的鲜血涌动。满是鲜血的手,死死握住了沐瑶的手,“是……是……” &bp;&bp;&bp;&bp;赵无忧疾步上前,“姚迟,我问你一个问题,当年沐国公是谁杀的?” &bp;&bp;&bp;&bp;如果沐瑶知道,或者沐瑶手中有证据,方才她一定会和盘托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听得赵无忧问这句话,一脸翘以待的等着姚迟开口。 &bp;&bp;&bp;&bp;姚迟死死盯着赵无忧的脸,可他已经说不出话来,整个人僵直,而后伸出手去抓赵无忧的脸。可惜最后他的手僵在半空,不甘心的睁着一双眼,死不瞑目。 &bp;&bp;&bp;&bp;“姚叔叔!”沐瑶歇斯底里。 &bp;&bp;&bp;&bp;赵无忧蹙眉,眸色微沉的望着温故。温故摇摇头,表示他也无能为力。他是大夫,又不是什么神仙,做不到起死回生。能让一个喉管被割开之人,存活这么几个时辰,已经是他的极限。 &bp;&bp;&bp;&bp;“你说的是他吗,是什么意思?”赵无忧问。 &bp;&bp;&bp;&bp;“是萧容!”沐瑶眦目欲裂,“一定是他!” &bp;&bp;&bp;&bp;赵无忧心头一窒,“齐攸王?” &bp;&bp;&bp;&bp;爹说过,齐攸王昔年随军去过北疆,难不成那场战役他也有份参与?按理说齐攸王身份尊贵,不可能亲自上战场才对。 &bp;&bp;&bp;&bp;涉及齐攸王,那这事儿可就不能同日而语了,得好好的掂量掂量,闹不好会死无全尸。 &bp;&bp;&bp;&bp;“娘死都不肯告诉我,到底是谁害了我舅舅,她也不肯让我来京城找萧容。我便猜到这其中只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直到后来姚副将要来京城蛰伏,他告诉我如果他出了事,便是萧容之故。”沐瑶狠狠拭泪,“我不懂,本是同根生,为何要自相残杀?我舅舅到底做错了什么,他连自己的表兄弟也不放过。” &bp;&bp;&bp;&bp;赵无忧始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而后走到姚迟的尸体前头。浓重的血腥味冲得她有些不适,不由的轻轻咳嗽起来,“你们赶到的时候——咳咳咳,就是这样的?” &bp;&bp;&bp;&bp;“我们赶到的时候,还有不少人在追杀他。不过——”温故蹙眉,“你们不是说,他是武状元吗?可他没有半点功夫,否则也不至于在我们找到他之前,就被人割了喉。” &bp;&bp;&bp;&bp;“没有武功?”赵无忧陡然凝眸盯着沐瑶,“你在骗我,他不是姚迟。” &bp;&bp;&bp;&bp;“不,他是姚将军!”霍霍忙道,“只不过他从北疆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没了武功。说是当年受伤太重,摔下了悬崖,九死一生才逃回来的。到底是怎么摔下悬崖的,只有姚将军和夫人知道。” &bp;&bp;&bp;&bp;“夫人临死前都不肯告诉郡主,还让郡主誓不许来京城报仇。这一次如果不是圣旨传召,如果不是齐攸王,郡主是不可能违背夫人的遗愿,来到这京城的。” &bp;&bp;&bp;&bp;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摔下悬崖?”然后别有深意的了温故一眼。 &bp;&bp;&bp;&bp;温故是大夫,自然知道此刻该做什么。细细的检查了一遍姚迟的尸体,尸体还是软的,尸温犹存,所以他还能找出点东西。 &bp;&bp;&bp;&bp;比如他的手筋都断了,且依照温故的摸骨来推断,在此之前姚迟经历了非人的痛楚、 &bp;&bp;&bp;&bp;“他身上有些骨头都已经错位,而且再生长。”温故吃了一惊,“这就意味着,他的话可能是真的。摔下悬崖因为没来得及救治,所以很多骨头错位之后又重新与皮肉相连,重新生长在一处。” &bp;&bp;&bp;&bp;“那岂非——他其实是个废人?”素兮当然明白这意思,“所以他的日常生活,应该会很痛苦。” &bp;&bp;&bp;&bp;毕竟身上有太多的骨头错位,遇见刮风下雨,估计更生不如死。 &bp;&bp;&bp;&bp;“我不会放过萧容!我不会放过他!”沐瑶咬牙切齿,“终有一天我会杀了他,替我舅父舅母,还有姚叔叔报仇。我们沐家的这笔血债,我一定会如数讨回来。血债,就得血偿!” &bp;&bp;&bp;&bp;沐瑶掉头就想走。 &bp;&bp;&bp;&bp;“你拿什么去讨?拿什么让他还?”赵无忧冷哼,眸色冷蔑,“就凭你一介女流,凤阳郡主,便想螳臂当车?简直是痴心妄想!” &bp;&bp;&bp;&bp;“赵无忧!”沐瑶厉喝,“你敢拦我!我——” &bp;&bp;&bp;&bp;还不待她说完,只听得一声脆响,赵无忧狠狠扇了她一记耳光,“脑子不够清楚,我就打得你清醒。沐瑶,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凤阳郡主?说白了,你就是萧容与丞相府联姻的棋子,如果不是他一时间找不到最好的替代,你以为你为什么能出现在这里?” &bp;&bp;&bp;&bp;“报仇雪恨,血债血偿?你拿什么让他偿,就凭你单枪匹马一根鞭子?哼,还不得你走到他跟前,你就已经被乱刃分尸,谈什么报仇雪恨?” &bp;&bp;&bp;&bp;赵无忧拂袖而去,“离开之前把脑子理清楚,掂量清楚自己的分量。你若还想去送死,我不介意送你一程,来日与你一口金丝楠木,让你随了你舅父舅母而去。” &bp;&bp;&bp;&bp;“你这人说话——”还不待霍霍开口,沐瑶已经摁住了她的手腕。 &bp;&bp;&bp;&bp;脸上刺辣辣的疼,耳朵里嗡嗡作响,可见赵无忧这一记耳光的确下了狠手。脸上疼了,脑子才能清楚起来,才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来。 &bp;&bp;&bp;&bp;所有的牺牲都得有所意义,否则——她回头望着姚迟的尸体,顷刻间泪如雨下。 &bp;&bp;&bp;&bp;她得忍,不忍则乱大谋,她还不知道为什么萧容要杀了自己的舅舅,当年的风沙口一战,到底出了什么事,以至于…… &bp;&bp;&bp;&bp;沐瑶狠狠拭泪,笑得何其凄凉,“终究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bp;&bp;&bp;&bp;素兮行礼,“郡主想清楚了,卑职就送您去青楼,二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回齐攸王府了。剩下的事情,卑职会处理妥当,请郡主放心。” &bp;&bp;&bp;&bp;“走吧!”沐瑶深吸一口气,收拾了心情,大步流星朝着外头走去! 第193章 晕死,丞相来了! &bp;&bp;&bp;&bp;离开得意楼,沐瑶主仆二人回到了青楼,从青楼的正门光明正大的离开。? ? 刚出去便见了守在正门外的胡青,胡青一脸狐疑的打量着沐瑶主仆二人。 &bp;&bp;&bp;&bp;良久,胡青才毕恭毕敬的行了礼,恭恭敬敬的道了一句,“卑职参见郡主。” &bp;&bp;&bp;&bp;沐瑶冷笑两声,“你敢跟踪我们?”俄而上下仔细的打量了胡青一眼,“你穿得人模人样的,没想到真喜欢穿着人皮当狗。” &bp;&bp;&bp;&bp;胡青也不恼,俯身道,“郡主言重了。” &bp;&bp;&bp;&bp;“不是言重了,而是在叔的面上,不跟狗奴才计较。”沐瑶大摇大摆的上了等在外头的齐攸王府马车,眸色无温。 &bp;&bp;&bp;&bp;直到马车离开,素兮才微微打开雅的窗户,眉目微沉的往底下瞧了一眼。探子还在鬼鬼祟祟的,估摸着也不太相信沐瑶主仆来这儿是寻欢作乐的,是故也在等着母后的始作俑者。 &bp;&bp;&bp;&bp;可素兮是这么容易上当的人吗?公子早就吩咐过,人走三批,才算彻底的迷惑敌人。有人会从大门和后门离开,但素兮只能爬墙了!好在这尚府的爬墙技术已经练得跟东厂某人一样,炉火纯青到了极致。 &bp;&bp;&bp;&bp;听风楼里,赵无忧坐在房里,烛光摇曳,面色微白。 &bp;&bp;&bp;&bp;她默不作声的坐在烛光里,好像是在想些什么,许是又觉得头疼,指尖在眉心轻轻的揉捏着。温故就在一旁坐着,赵无忧没有吭声,他自然也不敢说话。 &bp;&bp;&bp;&bp;房内的气氛变得很诡异,隐约透着一丝瘆人的寒气。 &bp;&bp;&bp;&bp;最后还是温故自己耐不住了,“真的不是我杀的,我没必要杀死姚迟,如果是我杀了他,岂非坐实了我的叛徒之名?你信我一回。” &bp;&bp;&bp;&bp;“我有怀疑你吗?”赵无忧瞥了他一眼,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我只是在想,萧容杀沐国公的理由。姚迟在此之前可有说过什么?哪怕一点也好!” &bp;&bp;&bp;&bp;温故开始回忆今天夜里到底生了什么。 &bp;&bp;&bp;&bp;还没到巷子口,还没找到姚迟住的那间屋子,就已经听到了打斗声。然后温故直接飞身而去,一脚踹开了房门,对方正准备对姚迟补刀,所幸被温故一脚踹飞了短刃。 &bp;&bp;&bp;&bp;身为大夫,他第一眼就知道,姚迟怕是熬不过去了。伤口划开很大,割喉当时若不是姚迟自己挣扎了一下,也许当场就死了。 &bp;&bp;&bp;&bp;温故快撕碎了衣角,死死摁住了姚迟喷涌而出的鲜血。等着底下的人赶到,他才动手诊治。先止血,只有止住了鲜血才能留下一口气,才能有转圜的余地。 &bp;&bp;&bp;&bp;只不过,即便温故尽了力,姚迟还是没能开口说出真相。 &bp;&bp;&bp;&bp;“我救他的时候,他只说了一句郡爷。”温故犹豫了一下,“也许是军爷?当时他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听得是这两个音,具体是哪两个字,我也没没猜透。” &bp;&bp;&bp;&bp;“军爷?郡爷?”赵无忧琢磨着,“这是什么意思?” &bp;&bp;&bp;&bp;温故摇头,“是不是姚迟想让郡马爷,也就是公子你帮他报仇?” &bp;&bp;&bp;&bp;赵无忧凝眸,“我也不知道。” &bp;&bp;&bp;&bp;“失血过多,有时候人会产生幻觉,也许在那一刻姚迟想到了什么人吧!”温故深吸一口气,面色晦暗的垂下眸去。 &bp;&bp;&bp;&bp;良久没有听到赵无忧的回应,温故笑得何其艰涩,“姚迟死了,是不是意味着,我这辈子都洗不清这叛徒之名了?” &bp;&bp;&bp;&bp;“有什么要紧的吗?”赵无忧反问。 &bp;&bp;&bp;&bp;温故一愣,“若我是叛徒,那么我将会失去此生最重要的东西。” &bp;&bp;&bp;&bp;“你已经没有慕容了,还怕失去吗?”赵无忧别有所思的盯着他。 &bp;&bp;&bp;&bp;温故苦笑,“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也不会有。也许突然间,就有了吧!” &bp;&bp;&bp;&bp;“你这话说得可真奇怪。”赵无忧眸色微沉,“什么有没有的,自己心里还不清楚吗?温故,我不管你瞒着我什么,我只能再次强调,我最恨背叛。” &bp;&bp;&bp;&bp;温故点点头,“在这世上,我即便坏事做尽,也不敢拿你怎样?” &bp;&bp;&bp;&bp;她冷笑,想起了身上的蝴蝶蛊,“没想到你们巫族对于蝴蝶蛊,还真是保存了极高的恭敬度。” &bp;&bp;&bp;&bp;温故不否认,也没有承认。在蝴蝶蛊的事情上,他其实一直保持了中立的态度。抬头温和的望着烛光里的女子,苍白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历经十多年的折磨,让她整个人都呈现出病弱的消瘦。 &bp;&bp;&bp;&bp;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微微升起,氤氲了视线,再也不清楚烛光里的赵无忧。 &bp;&bp;&bp;&bp;深吸一口气,温故快别开了视线,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你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 &bp;&bp;&bp;&bp;赵无忧轻咳两声,“当初你北疆,见过萧容吗?” &bp;&bp;&bp;&bp;温故一愣,“齐攸王?”他想了想,“见倒是见过一眼,不过当时萧容去北疆好像并不似沐光耀他们这般明目张胆。萧容一直深居简出,我还是在去敌营探消息的时候,才见过这么一眼,整个战场上是不到萧容此人的。” &bp;&bp;&bp;&bp;“而且当时我并不知道他就是齐攸王,只听说大邺的营帐内有一位尊贵的客人,至于是谁当时也没能得知,还是到了后来沐光耀死了,我才知道的。” &bp;&bp;&bp;&bp;赵无忧蹙眉,“沐光耀死后,齐攸王才出来?” &bp;&bp;&bp;&bp;“没错。”温故努力的回忆。 &bp;&bp;&bp;&bp;时隔多年,也许在时间顺序上有些凌乱,但是对于生的事情,他还是记得清楚的,“我记得荒澜大军抵达风沙口之后,齐攸王才正式走出营帐,此前一直神神秘秘的。” &bp;&bp;&bp;&bp;“奉命北征,何必躲躲藏藏呢?”赵无忧不解,“何况他们本意就是要灭了提兰,只要大军压阵,你们提兰国无一生还,这一段历史就会被风沙掩藏,到时候谁会记得他们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bp;&bp;&bp;&bp;温故摇头,“我也不知道,反正后来很乱,提兰国已经溃不成军,我只顾着带慕容离开大漠,经过金陵城进入大邺境内。后来我们走散了,再后来我便再也没有提兰国消息,只听到大邺的军队班师回朝的欢悦。他们屠杀了我们的百姓,回到自己的国家大肆庆祝。” &bp;&bp;&bp;&bp;“这跟吃人肉,喝人血,有什么区别?” &bp;&bp;&bp;&bp;对于这点,赵无忧倒是不认同,“战争所带来的就是死亡和杀戮,这点我并不苟同你的观点。你是北疆人,所以你觉得我大邺杀了你们的族人就是罪大恶极。可你们提兰也杀了不少我们大邺的军士,这笔账又怎么算?” &bp;&bp;&bp;&bp;“古往今来,胜者为王败者寇,这点是毋庸置疑的。温故,我并不否认大邺与荒澜对你们提兰的灭国政策是极为残忍的,但如果抛却蝴蝶蛊的因素,而只是国与国之间的扩张领土,你还会觉得这场战争是吃肉喝血吗?” &bp;&bp;&bp;&bp;“捍卫领土和扩张边疆,一直以来就是军人的天职,若你提兰强大到一如大邺或者荒澜、大祁这般境地,你还会觉得欺负弱是一种卑劣吗?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没有卑劣,只有更卑劣,以及最终的胜负。” &bp;&bp;&bp;&bp;一番话,说得温故哑口无言。 &bp;&bp;&bp;&bp;“朝代更替本来就是一种趋势,即便今日的大邺,也可能早就来日的其他王朝。当初大殷何其繁盛,可是后来还不是被大祁所取代吗?”赵无忧轻叹一声,“冥冥之中,都自有定数。” &bp;&bp;&bp;&bp;温故点点头,“你是对的。” &bp;&bp;&bp;&bp;赵无忧缓步走到温故跟前,负手而立,含笑望着他,“你也不必沮丧,虽然目前没办法洗清你的叛徒之名,可好歹也证明这件事跟萧容有关。萧容身为齐攸王,参与了当年的风沙口一战,还导致沐国公的惨死,如今又杀了姚迟,说明这里头的问题比你的更严重。” &bp;&bp;&bp;&bp;“萧容?”温故细细的琢磨,“他跟沐光耀是表兄弟,按理说不该痛下杀手才对。亲表兄弟之间,有什么矛盾是不能谈的,非得你死我活?” &bp;&bp;&bp;&bp;“难道是萧容跟荒澜勾结?”赵无忧想来想去,似乎也就这一点还算说得过去。 &bp;&bp;&bp;&bp;可即便勾结那又怎样?如果萧容得势,哪怕是夺了皇位,他们沐家还是皇亲国戚,左不过是换个人当皇帝罢了,有什么不好? &bp;&bp;&bp;&bp;沐光耀难道忠心耿耿到这种地步?宁愿死,也不愿跟萧容同流合污? &bp;&bp;&bp;&bp;或者,还有其他更重要的原因。 &bp;&bp;&bp;&bp;那姚迟临死前,又想表示什么呢? &bp;&bp;&bp;&bp;素兮叩门而入,“公子!” &bp;&bp;&bp;&bp;“凶手抓到了?”赵无忧问。 &bp;&bp;&bp;&bp;素兮颔,“抓是抓到了,不过当场自尽,没拦住。只不过公子可以猜一猜,凶手是谁的人?” &bp;&bp;&bp;&bp;“你这副样子,我便知道必定跟齐攸王府没什么直接关系。呵,该不会是无极宫的人吧?那阴魂不散的,几乎被朝廷清剿殆尽,只剩下残兵剩勇,还敢出来丢人现眼?”赵无忧眸色微沉。 &bp;&bp;&bp;&bp;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隐约有些寒意。 &bp;&bp;&bp;&bp;“公子果然是女中诸葛,一猜就中。”素兮深吸一口气,“我跟无极宫交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他们的武功路数,我基本上是清楚的。那些残兵剩勇,还真是不怕死得很呢!” &bp;&bp;&bp;&bp;音落瞬间,赵无忧突然拂袖将案上的杯盏悉数掸落在地。 &bp;&bp;&bp;&bp;顷刻间,满屋子都是瓷器碎落的声音。 &bp;&bp;&bp;&bp;云筝疾步从外头进来,乍见此情此景便蹲身去捡,却被赵无忧一声怒斥,“滚出去!” &bp;&bp;&bp;&bp;所有人都愣在那里,云筝敛眸退了下去,没有吭声也没敢抬头。只是在走出去之后,才回头定定的望着被重新合上的房门。她就站在那里,神色黯淡,眸中雾气氤氲。 &bp;&bp;&bp;&bp;奚墨轻叹一声接过她手中的瓷片,“你别想太多,公子心情不好,跟你没什么关系。”蓦地,他瞧着素兮的指尖溢着血,当即一愣,“你出血了?赶紧去包扎一下。” &bp;&bp;&bp;&bp;云筝抿唇,依旧盯着那紧闭的房门。良久她才徐徐转身离开,指尖的疼痛早已忘却。 &bp;&bp;&bp;&bp;目送云筝离去的背影,奚墨长长吐出一口气,略显无奈。 &bp;&bp;&bp;&bp;“公子?”素兮敛眸,“云筝她——” &bp;&bp;&bp;&bp;“我过分了点。”赵无忧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腔里,十分不好过,“我知道她会很难受,但——罢了,不说她,都各自干活去吧!我得好好想一想,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bp;&bp;&bp;&bp;摊上齐攸王府这么大的事儿,还真得好好的想一想,如果被萧容知道自己插手当年的提兰一事,是要闯大祸的。 &bp;&bp;&bp;&bp;保不齐,连爹都得对付自己。 &bp;&bp;&bp;&bp;轻咳两声,赵无忧面色泛白,疲乏的坐了下来,有些脑仁疼。 &bp;&bp;&bp;&bp;“你别想太多,你的身子不能太累。”温故忙道。 &bp;&bp;&bp;&bp;赵无忧没有抬头,自然也不会见温故脸上那焦灼的神色,只是淡淡然的点了点头。 &bp;&bp;&bp;&bp;素兮朝着温故递了一个眼神,若要公子好好休息,就赶紧走。 &bp;&bp;&bp;&bp;见状,温故只得随着素兮离开房间,临走前还是有些不放心的瞧着屋里头,“不如你去歇着吧,我来守着她,万一要是下半夜身子不舒服,我还能赶个及时。” &bp;&bp;&bp;&bp;“你就这么担心公子?”素兮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眼前的温故,“老毛病又犯了?” &bp;&bp;&bp;&bp;温故一怔,转身离开。 &bp;&bp;&bp;&bp;的确,有些时候关心则乱,想太多反而缚手缚脚。 &bp;&bp;&bp;&bp;素兮怀中抱剑,若有所思的望着温故离去的背影,眸色微沉。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好事,若是教相府那头知道,估计是要惹出乱子的。 &bp;&bp;&bp;&bp;公子身边有这样的能人,而且还出寻常的关心公子,势必会惹来相爷怀疑。可是素兮暂时也没法子,毕竟很多东西若是自内心,你便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也不会有所更改。 &bp;&bp;&bp;&bp;只能走一步一步,尽可能的避不必要的事情生。 &bp;&bp;&bp;&bp;这一夜穆百里没有过来,想着约莫她这里会很忙,也不好时时都过来,到时候反倒让她分了心。毕竟一个是东厂一个是尚府,都不是闲得蛋疼的人。 &bp;&bp;&bp;&bp;躺在床榻上,赵无忧睁着眼睛去想,这齐攸王的事情怎么突然落在了无极宫的头上呢?这无极宫的人,为何要帮着齐攸王?难不成投靠了齐攸王? &bp;&bp;&bp;&bp;这么一想,赵无忧嗖的一声坐起身来,惊出一身冷汗。 &bp;&bp;&bp;&bp;若是赵无极投靠了齐攸王,那么——她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正死死的扼着自己的脖颈,让人喘不上起来。赵无极这人阴狠毒辣,齐攸王连自己的表兄弟都杀,这二人若是联起手来,后果将不堪设想。 &bp;&bp;&bp;&bp;头好疼,这事她没有直接证据,如果重提当年的风沙口一战,她爹赵嵩势必会起疑心,然后调转枪头处理她这个“逆子”。 &bp;&bp;&bp;&bp;思及此处,赵无忧更是辗转难眠。 &bp;&bp;&bp;&bp;真的是太棘手,斩不断理还乱。可偏偏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你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在家族与权势面前,爱情变得很艰难。可不管有艰难,没有努力尝试,赵无忧不想轻易认输。 &bp;&bp;&bp;&bp;更不想认输的还有一个人,那便是被胡青带到正厅的沐瑶。 &bp;&bp;&bp;&bp;正厅内烛火明亮,萧容端坐在堂,慢条斯理的喝着茶,等着沐瑶归来。霍霍被留在外头,沐瑶独自一人进了大厅。 &bp;&bp;&bp;&bp;“瑶儿给叔请安。”沐瑶抿唇,如同犯了错的孩子,低头攥着自己的衣角,一脸的做贼心虚。 &bp;&bp;&bp;&bp;“去哪儿了?”萧容明知故问。 &bp;&bp;&bp;&bp;沐瑶挤出笑脸,“叔,没去哪儿,就是随处走走罢了!” &bp;&bp;&bp;&bp;“随处走走都能走到青楼妓馆去,瑶儿,你太放肆了!”萧容放下手中的杯盏,眸光瑟瑟的盯着眼前的沐瑶,“本王三番四次的与你提及,这是京城不是蜀城,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触犯。” &bp;&bp;&bp;&bp;“今儿夜里,还敢悄悄去青楼里,若是传出去,你这凤阳郡主的名节还要不要?你穿成什么样子?如此还有凤阳郡主的仪容吗?简直是胡闹至极!” &bp;&bp;&bp;&bp;听得这话,沐瑶翻个白眼,“好了叔,随便训训也就罢了,非得那么较真作甚呢?谁三更半夜的不睡觉,光盯着我这个凤阳郡主作甚?我又不是什么香饽饽,让他们那么费心干什么?叔放心就是,我出去的时候很心,不会被人瞧见的。” &bp;&bp;&bp;&bp;萧容冷厉,“你胡言乱语什么?” &bp;&bp;&bp;&bp;沐瑶干脆坐了下来,一脸的无赖相,“瑶儿句句属实,何来的胡言乱语。反正我是有娘生没娘养的,就跟天生地养的没什么区别,来人若是有人诟病我,说我的名节问题,那只能让他们去我娘坟前说个痛快。反正——责任不在我!” &bp;&bp;&bp;&bp;“你!”萧容拂袖便将杯盏掷在地上,“混账,你说的什么话?” &bp;&bp;&bp;&bp;“叔没听明白吗?说的是大实话,谁都不敢说的大实话。”沐瑶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我沐瑶虽然身在沐国公府,可没人教过我礼仪诗,也没人在乎过我,反正我就是这样,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叔若实在不惯,大可把我送回蜀城。” &bp;&bp;&bp;&bp;“你以为本王不敢吗?”萧容眸色狠戾,一身杀气,“即便圣旨赐婚又如何,明儿本王就能推了皇上,让你滚回蜀城去。” &bp;&bp;&bp;&bp;“滚就滚!”沐瑶撇撇嘴起身,“反正这京城也没什么可玩的,还得处处被叔的人盯着,就像个犯人一样,没有一点自由。” &bp;&bp;&bp;&bp;语罢,她行了礼,“沐瑶逍遥自在惯了,受不了约束,让叔失望了。” &bp;&bp;&bp;&bp;目送沐瑶大摇大摆的离开,萧容怒气正盛,一掌便拍碎了桌案。砰然之声,沐瑶隔着大老远还能听见。可她也只是顿了顿脚步,然后若无其事的照样回房去。 &bp;&bp;&bp;&bp;霍霍面色微白,“郡主,你跟王爷——吵架了?你这样就不怕惹怒了王爷?万一王爷起了疑心,一巴掌下来,把咱们的脑袋瓜子劈成两半,可就成水瓢了?” &bp;&bp;&bp;&bp;“你懂什么?我今晚是故意的。”沐瑶冷了脸,“我若是一味的顺从才会惹他怀疑,毕竟我这蜀城地方出来的,偶尔得耍点性子才对得起我这刁蛮郡主的名头。何况我若是不脾气,怎么能堵住他的嘴?他要是继续问下去,我还一时间没办法回答他。容我一夜时光,好好想一想。” &bp;&bp;&bp;&bp;霍霍眨着眼睛,“那郡主明儿要去赔礼道歉吗?” &bp;&bp;&bp;&bp;“你什么时候见我膝盖软过?”沐瑶嗤鼻,“这一次我就跟他杠上了。” &bp;&bp;&bp;&bp;霍霍撇撇嘴,不敢多言,疾步跟在沐瑶身后,屁颠颠的回房去。 &bp;&bp;&bp;&bp;萧容着实被气得不轻,这会脸色铁青,身上杀气滕然。便是胡青瞧着,也是心下一惊,自知王爷这是动了大气,只得毕恭毕敬的行礼,低低的说了一句,“王爷,郡主回房去了。” &bp;&bp;&bp;&bp;“简直无法无天!”萧容切齿,“混账!” &bp;&bp;&bp;&bp;胡青低低的劝慰,“王爷,郡主放任惯了,是故没有约束,这也怪不的郡主。此次赐婚乃是皇上下旨,虽说若是王爷推诿倒也无妨,可是皇上好面子,难有些难堪。” &bp;&bp;&bp;&bp;萧容又岂会不知其中缘故,只不过——有些东西,如今想想也的确是自己意气用事了,没有思虑妥当。算起来也是自作自受,所以此刻后悔似乎也有些晚了。 &bp;&bp;&bp;&bp;扶额揉着眉心,萧容轻叹一声,“盯着她,下次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她踏出房门半步。” &bp;&bp;&bp;&bp;“若是郡主抵抗呢?”胡青问。 &bp;&bp;&bp;&bp;这的确是个问题,沐瑶是凤阳郡主,又会点功夫,而且性子又很冲动。这般争强好胜的女子,做起事来不管不顾的,若是有人敢拦着她,她必定是要动手的。 &bp;&bp;&bp;&bp;这么一想,萧容更觉得头疼。这丫头还真是惹祸的祖宗,重不得轻不得,得想个像样的法子好好的治一治。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bp;&bp;&bp;&bp;若这丫头是个内敛沉稳的,也许他还得多存一份心思,可现在摆明了这丫头是个直肠子,所以只要控制就不成问题。 &bp;&bp;&bp;&bp;头疼,实在是头疼。 &bp;&bp;&bp;&bp;“郡主敢顶撞王爷,说明在郡主的心里,当王爷是一家人,方才听郡主那口气,只是任性罢了!”胡青只能捡好听的说,有些事儿得王爷冷静下来才能做出选择,否则你添油加醋的,到时候出了事还得怪在你的头上。 &bp;&bp;&bp;&bp;萧容轻叹一声,起身的时候眸色微沉。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站在院子里很久,身子微微僵直,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良久没有回过神来。 &bp;&bp;&bp;&bp;这一夜过得很漫长,每个人的心里都装着事儿。 &bp;&bp;&bp;&bp;有人提心吊胆,有人歇斯底里。 &bp;&bp;&bp;&bp;漆黑的角落里,传来女子低冷的吼声,“你说过不会杀人的,可你又骗我!” &bp;&bp;&bp;&bp;有男儿的声音,低沉而暗哑,“我不想骗你,人真的不是我们杀的,如今我们只想自保,只想好好的活下去。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我保证——我对天誓,只要拿到解药我就会走。到时候我带你一起走,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相伴一生。” &bp;&bp;&bp;&bp;“你还在骗我?”她带着抽泣。 &bp;&bp;&bp;&bp;最后变成了呜咽,一种让人闻之心酸的哭泣。 &bp;&bp;&bp;&bp;僻静的假山后头,云筝被他抱在怀里,她埋哭泣着。双手死死抓着他的衣襟,双肩止不住颤抖。她哭得很伤心,是真的伤了心。 &bp;&bp;&bp;&bp;男子只有个背影,熟悉的背影。 &bp;&bp;&bp;&bp;“别哭,着你哭,我的心好疼。”他低低的劝慰,指尖钳起她的下颚,微光里俯含着她的薄唇。辗转迂回,将她所有的哭泣都堵在了口中。 &bp;&bp;&bp;&bp;这微凉的山洞里,晕开糜-糜的气息,夹杂着紊乱的呼吸,有些迫不及待,有些低低的抽泣。分不清是你情我愿,还是别有隐情,总归是一场苟合罢了! &bp;&bp;&bp;&bp;谁都不必带着真心,原本都没有心。各取所需,要爱要情,还是要权要利,都是人性的使然。云筝最后走出来的时候,又恢复了最初的衣冠整洁,理了理微微凌乱的,这才大步流星的离开。 &bp;&bp;&bp;&bp;不多时,男子走出假山,然后轻轻摁住自己的左眼,消失在花园一角。 &bp;&bp;&bp;&bp;晨曦微光之时,桑榆兴冲冲的跑来找赵无忧,可在外头敲了门,里头却没有一点动静。 &bp;&bp;&bp;&bp;此刻,云筝与奚墨正端着早膳过来,见着桑榆一脸不解的站在门外,心下隐约有些不安。云筝快将托盘塞给奚墨,疾步走到桑榆跟前,“怎么回事?” &bp;&bp;&bp;&bp;桑榆摇头,“不知道,我敲了很久,可是大哥哥一直不开门。云筝姐姐,大哥哥是不是还在睡觉啊?可平时这个时候,她不是已经起来了吗?” &bp;&bp;&bp;&bp;天日渐暖,入了夏的日子更舒坦一些。 &bp;&bp;&bp;&bp;云筝与奚墨对视一眼,奚墨犹豫,“按理说这个时辰,公子都该起来了,除非是他在里头,否则——” &bp;&bp;&bp;&bp;“你们在干什么?”素兮走上前,“都围在门口嘀咕什么呢?” &bp;&bp;&bp;&bp;“大哥哥不知道怎么了,里头没有动静。”桑榆急了,“素兮姐姐,大哥哥不会出事吧?” &bp;&bp;&bp;&bp;一听这话,素兮面色一紧,公子这几日在戒药,所以什么情况都会生。思及此处,素兮伸手推开众人,当即叩门,“公子?公子你醒了没有?公子?” &bp;&bp;&bp;&bp;里头还是没有动静,下一刻,素兮抬腿就是一脚,直接将房门踹开。刹那间,所有人都涌入了房间。 &bp;&bp;&bp;&bp;房间里,一年死寂。 &bp;&bp;&bp;&bp;赵无忧穿着单薄的中衣,晕死在地上,嘴角有残存的血迹。桌案上的杯盏里,满是嫣红,可见是——素兮瞪大眸子,“马上去找温故!” &bp;&bp;&bp;&bp;云筝还愣在那里,面色青白,最后还是素兮快将赵无忧抱起,对着愣的云筝一声吼,“去找温故,还愣着干什么?” &bp;&bp;&bp;&bp;闻言,云筝撒腿就跑。 &bp;&bp;&bp;&bp;倒是把桑榆给吓坏了,哆哆嗦嗦的站在床边,着素兮快去生火盆,想将这屋子弄得暖和一些。年幼的孩子不知道生了什么事,这会子整个人都是懵的。 &bp;&bp;&bp;&bp;她不敢置信的盯着床榻上赵无忧,想起了那时候在平临城之际,大哥哥是怎样的力挽狂澜,将这一场人为的瘟疫彻底平息下去。她对赵无忧几乎到了崇拜的地步,所以到赵无忧此刻躺在床榻上,几乎只剩下一口气,桑榆的心里是接受不了的。 &bp;&bp;&bp;&bp;“大哥哥,你是怎么了?”桑榆哽咽着,“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啊?大哥哥,你醒醒,我是妞儿。大哥哥说过要照顾妞儿一辈子,大哥哥不能说话不算数。大哥哥……” &bp;&bp;&bp;&bp;孩子不明所以,低低的抽泣着,生怕她崇拜的大哥哥会醒不过来。 &bp;&bp;&bp;&bp;温故进门的时候,险些被门槛绊倒,好在快站住,这才面色紧了紧的瞧着床榻。见素兮此刻正在给赵无忧渡内劲,心知大事不好。 &bp;&bp;&bp;&bp;等到了床前,瞧一眼昏死过去,浑身冰凉的赵无忧,温故的脸色比谁的都难。他几乎是推开了桑榆,也顾不得孩子会不会摔倒,只想着赶紧取出金针替赵无忧续命。 &bp;&bp;&bp;&bp;体内的寒冰与乌香重新开始纠缠,此刻又紧紧的联合在一起,与赵无忧体内的蝴蝶蛊开战。冷热交替,寒毒难拔,让赵无忧陷入了深度昏迷。 &bp;&bp;&bp;&bp;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半夜里实在头疼得厉害,就想着起身去喝水,这才喝了一口水便觉得这水里有股咸腥味。喉间滚动,当即吐了一口血在杯盏里,还来不及呼喊便已经晕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bp;&bp;&bp;&bp;金针刺入身体,不知疼痛。 &bp;&bp;&bp;&bp;素兮的内力灌入赵无忧的体内,也如同泥牛入海,没有半点用处。实在没了法子,素兮银牙一咬,“我去找千岁爷。” &bp;&bp;&bp;&bp;温故并不拦阻,却见奚墨跌跌撞撞的进门,一脸的惊慌失措,“糟了,相爷来了!” &bp;&bp;&bp;&bp;这话一出,无疑比赵无忧晕厥更令人胆战心惊。 &bp;&bp;&bp;&bp;“赵嵩!”温故咬牙切齿,“他还敢来!若不是他,公子能躺在这里昏迷不醒吗?这老匹夫,我非宰了他不可,大不了拼了我这条命!” &bp;&bp;&bp;&bp;素兮一把拽住温故,“你疯了!这个时候还嫌事情不够大吗?温故,你长本事了,敢去杀了丞相?你就不怕公子醒来,先宰了你吗?” &bp;&bp;&bp;&bp;“如果让他知道公子在戒药,他会放过公子吗?”温故厉喝。 &bp;&bp;&bp;&bp;“那也得忍着!”素兮有些慌乱,脑子有些乱,这个时候该想个什么法子才好,才能制住赵嵩过来呢?如果赵嵩知道公子在戒药,一定会……素兮不敢想下去。 &bp;&bp;&bp;&bp;这可如何是好,如果公子醒着,倒也能有个主意,可现在——现在怎办? &bp;&bp;&bp;&bp;桑榆算是听明白了,大哥哥原来是在戒药,而这些药很可能是出自大哥哥的父亲,即丞相大人之手。方才被温故一推,她也算清醒了不少,如今她正抬步往外走,“温伯伯照顾大哥哥,我去见丞相大人!” 第194章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bp;&bp;&bp;&bp;“桑榆!”素兮疾呼,在外头拦住了孩子的去路,“你确定你要去面对丞相大人?” &bp;&bp;&bp;&bp;桑榆点点头,“素兮姐姐,大哥哥说过,他当我是亲妹妹,那么大哥哥有难,作为妹妹是不是该帮大哥哥一把?” &bp;&bp;&bp;&bp;“可你还,你根本不知道人心险恶。?&bp;&bp; ”素兮担虑。 &bp;&bp;&bp;&bp;桑榆深吸一口气,“可妞儿知道是非黑白,懂得知恩图报。素兮姐姐,人心险恶比得上瘟疫来得狠毒吗?我连瘟疫都不怕,更不怕死。” &bp;&bp;&bp;&bp;孩子的眼神格外坚定,以至于素兮不好再说什么。她犹豫了半晌,终于松开了手,“桑榆,你大哥哥的性命捏在你手里,我这么说可能有些过分,但事实就是这么个情况。你大哥哥的情况你也到了,她如今还剩下一口气,我们必须为她争取时间,你明白吗?” &bp;&bp;&bp;&bp;“素兮姐姐,我都明白!”桑榆抿唇,“我是大哥哥一手教出来的,我懂得分寸。” &bp;&bp;&bp;&bp;“那就好!”素兮道,“那个是丞相,是你大哥哥的父亲。你大哥哥是他教出来的,所以你大哥哥有多聪明,他就有多厉害,懂吗?” &bp;&bp;&bp;&bp;桑榆点点头。 &bp;&bp;&bp;&bp;素兮继续道,“你必须保持恭敬,保持冷静,不管你用什么手段,能拖就拖。现在温大夫在救人,我要去找后援,大家都得竭力去救你家大哥哥。最关键的,还得你能不能拖住丞相,你拖得越久,你大哥哥就越安全。” &bp;&bp;&bp;&bp;“好!”桑榆深吸一口气,越过素兮朝着外头走去。 &bp;&bp;&bp;&bp;赵嵩并不直接来听风楼,而是在正厅里等着,毕竟现在这个时候,整个尚府都在张灯结彩,操办着郡主与赵无忧的大婚,所以赵嵩也不好直接去听风楼。 &bp;&bp;&bp;&bp;如今温故在房里为赵无忧施针,极力遏制她体内乱窜的寒毒,以激她体内蝴蝶蛊的自身抗力。素兮直奔东厂,只能再去求某人的援助,毕竟现在这个时候,实在是束手无策了。 &bp;&bp;&bp;&bp;桑榆进去的时候,一脸无辜的盯着眼前面容严肃的赵嵩,歪着脑袋奶声奶气的笑问,“伯伯,您就是大哥哥的亲爹吗?” &bp;&bp;&bp;&bp;赵嵩先是一愣,而后当即皱起眉心,放下手中杯盏。他眸色微沉的了一眼陈平,“这是谁家的孩子,为何会在这里?”更让他诧异的是,这孩子只有一条胳膊,另一条衣袖是空的。 &bp;&bp;&bp;&bp;陈平也跟着一愣,半晌没回过神来,这尚府何时多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女娃子。 &bp;&bp;&bp;&bp;“我是大哥哥从平临城带回来的,大哥哥赐我姓名,赵桑榆。”桑榆笑嘻嘻的上前,虽说断了一臂,可这孩子倒是没有半分怯弱之态。对于赵嵩而言,这样的孩子倒是难得。 &bp;&bp;&bp;&bp;只不过赵嵩的本质里,并没有悲天悯人的习惯,他冷飕飕的瞧了桑榆一眼,心里隐约有了异样,“且不管你在这里作甚,今儿都不是你造次的时候。出去!” &bp;&bp;&bp;&bp;见赵嵩不买账,桑榆微微咬唇,“伯伯不喜欢桑榆?” &bp;&bp;&bp;&bp;赵嵩冷睨,一言不。 &bp;&bp;&bp;&bp;“我以为大哥哥喜欢我,伯伯也会喜欢我。”她有些哽咽,“是桑榆鲁莽,请伯伯恕罪!”好在她并没有哭,毕竟赵嵩最厌恶的便是弱者的眼泪。 &bp;&bp;&bp;&bp;桑榆虽然年纪,可她也算是跟着赵无忧一段时日,而且她的功课很大程度上都是赵无忧教授的。孩子的模仿能力和学习能力,是最好的。 &bp;&bp;&bp;&bp;见着赵嵩没有多大的反应,桑榆当即明白这一招对赵嵩不起作用,是故她得往大了去想,毕竟要以情动人是不太可能了,因为眼前的赵伯伯,可是没有半点动容之色,可想而知得换个法子。 &bp;&bp;&bp;&bp;大哥哥是礼部尚,而这赵伯伯乃是当朝丞相,丞相大人最怕什么呢? &bp;&bp;&bp;&bp;桑榆想着,当初平临城的时候,知府大人最怕被人知道,自己的儿子干了坏事。所以大概所有的当官的,都怕被人说闲话,担心自己的名声。 &bp;&bp;&bp;&bp;思及此处,桑榆当即笑道,“伯伯,桑榆第一次来京城,所以没什么见识,可是桑榆知道,伯伯是最疼爱大哥哥的。我来京城便听到那些老百姓说,丞相伯伯尤为疼爱大哥哥,为了大哥哥不远千里去求药,只是为了保住大哥哥的性命。” &bp;&bp;&bp;&bp;听得这话,赵嵩微微眯起了危险的眸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bp;&bp;&bp;&bp;“桑榆没有别的意思,桑榆只是觉得好羡慕。”桑榆轻叹一声,“大哥哥如今忙里忙外的,桑榆帮不上忙,不过桑榆可以替大哥哥来招待赵伯伯。大哥哥太忙了,这会子正好歇着呢,赵伯伯那么疼爱大哥哥,想来也希望大哥哥的身体能好起来。” &bp;&bp;&bp;&bp;说完,桑榆抿唇垂眸,一脸的无奈,“可惜桑榆帮不上忙,否则必不教大哥哥如此劳累。大哥哥要成亲是好事,桑榆打心眼里为大哥哥高兴,如今外头的人都知道大哥哥要成亲,想来很多人都会盯着尚府,盯着大哥哥。” &bp;&bp;&bp;&bp;赵嵩冷哼一声,“你叫赵桑榆?” &bp;&bp;&bp;&bp;“是!”桑榆连连点头,一脸的欢喜,“赵伯伯记住我的名字了?” &bp;&bp;&bp;&bp;瞧着孩子稚嫩的面庞,赵嵩笑得何其冰凉,“果然是无忧教出来的东西,倒是有几分她的影子。也罢,我改日再来!” &bp;&bp;&bp;&bp;说完,赵嵩黑着一张脸,头也不回的走出大门。 &bp;&bp;&bp;&bp;陈平一怔,当即随着赵嵩走出门去,这还真是奇怪,“相爷,这孩子说的话奇奇怪怪的,相爷怎么就相信了呢?” &bp;&bp;&bp;&bp;“连一个孩子都知道有人盯着尚府,本相若还是执意留下,倒叫外人以为是父子不和了。”赵嵩眸色冷戾,“让一个孩子来转告本相,无忧身子不适,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bp;&bp;&bp;&bp;陈平搀着赵嵩上了马车,赵嵩冷笑着去高悬的尚府匾额,“这是在告诉本相,虎毒不食子!无忧身子不适,本相若是执意要留下,到头会这虎崽子早晚会窝里反。” &bp;&bp;&bp;&bp;语罢,赵嵩钻进了马车。 &bp;&bp;&bp;&bp;听得这话,陈平心下一颤,再也不敢多言。 &bp;&bp;&bp;&bp;桑榆的掌心都是冷汗,她就是随口胡说的,只不过是拿外头的人吓唬吓唬这高高在上的丞相大人。说先生不是经常说吗?说是官当得越大,越怕悠悠之口。 &bp;&bp;&bp;&bp;她没赵嵩想得那么高明,只是觉得这个时候只能拼命一试。而复杂的人呢?在赵嵩的眼里,到的都是复杂的人心,和毒辣的阴谋诡计。 &bp;&bp;&bp;&bp;其实一个孩子,能想到什么周密的东西呢?左不过是一些聪明,可这些聪明摆在心狠手辣的人眼里,就成了另一种威胁。 &bp;&bp;&bp;&bp;趴在门后,瞧着赵嵩离开,桑榆当即转身就跑,直奔听风楼而去。 &bp;&bp;&bp;&bp;温故已经施针完毕,刚刚拭汗,便见着桑榆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来,面色微白的盯着眼前的温故。 &bp;&bp;&bp;&bp;“赵嵩过来了?”温故骇然。 &bp;&bp;&bp;&bp;桑榆连连摇头,“走、走了!” &bp;&bp;&bp;&bp;温故一愣,“你是怎么办到的?” &bp;&bp;&bp;&bp;“我也不知道。”桑榆瞪着一双眼睛,无辜的望着温故。 &bp;&bp;&bp;&bp;温故蹙眉,“你这女娃娃还真有点本事,怎么三招两式就把人赶跑了呢?” &bp;&bp;&bp;&bp;“估摸着是我长得太吓人,把丞相大人都给吓跑了。”桑榆笑了笑,“大哥哥怎样呢?温伯伯,你可治好大哥哥了吗?” &bp;&bp;&bp;&bp;温故摇头,“我只能暂时压制,她体内的寒毒太深,凭我一人之力没办法力挽狂澜。” &bp;&bp;&bp;&bp;笑意消失,桑榆不敢置信的盯着温故,“可是温伯伯,你连瘟疫都治得好,怎么会治不好大哥哥呢?温伯伯,大哥哥不会有事的,是不是?” &bp;&bp;&bp;&bp;“桑榆。”温故俯身蹲在孩子跟前,面色凄楚,“你可知道,若是能以命换命,温伯伯愿意拿自己的命去换你大哥哥的命,可伯伯做不到,伯伯只能尽力而为。” &bp;&bp;&bp;&bp;桑榆红了眼睛,“伯伯,你一定要救大哥哥,就算拿桑榆的命也没事,桑榆愿意为大哥哥死。” &bp;&bp;&bp;&bp;“好孩子。”温故哽咽。 &bp;&bp;&bp;&bp;可这世上的事,谁能说得准呢?即便你想以命换命,你也得有机会才行。 &bp;&bp;&bp;&bp;穆百里来的时候,只到床榻上奄奄一息的赵无忧,整张脸都黑沉了下来。所有人都退出了房间,唯剩下穆百里与赵无忧二人。 &bp;&bp;&bp;&bp;她想戒药,可这药哪有这么容易就能戒掉。吃了那么多年,早已根深蒂固的驻扎在骨髓深处,否则赵嵩怎么能安枕无忧这么多年? &bp;&bp;&bp;&bp;内力徐徐的灌入赵无忧的体内,穆百里的面色也不太好,总归是自己的内劲,总归他也需要恢复的时间,不可能无止休的日日夜夜,随时待命为她输送内力。 &bp;&bp;&bp;&bp;体力有限,内力有限,他也不是万能的。 &bp;&bp;&bp;&bp;赵无忧幽幽然醒转的时候,只到面色微白的穆百里。 &bp;&bp;&bp;&bp;他释然浅笑,温和的望着她,“舍得睁开眼睛了?你总说这世上男人多负心薄幸,可如今呢?你若一觉睡过去,到底是谁负心薄幸?别以为你披着一张男儿的皮,便有资格无情。” &bp;&bp;&bp;&bp;“有我穆百里一日,上穷碧落下黄泉,你便是到了阎王殿也得给我滚回来。否则我便白骨铺路,百鬼成劫,闹一场天地之殇。” &bp;&bp;&bp;&bp;脑袋还是懵的,耳朵还在嗡嗡作响,可不知道为何,到他一张一合的挪动唇瓣,她竟然也真的懂了。轻颤的唇,微微扬起迷人的弧度。她实在是乏力得很,低低的道了一句,“我信。” &bp;&bp;&bp;&bp;然后,重重的合上眼睛。 &bp;&bp;&bp;&bp;却是把穆百里给惊着了,当即吻上她的薄唇,轻轻咬着她的唇瓣。微微的疼痛,让赵无忧倒吸一口冷气,终于又睁开眼睛,迎上他极为无奈的眸,“别睡,我们说说话。” &bp;&bp;&bp;&bp;她歪着脑袋靠在他怀里,音色孱弱,“穆百里,我冷。” &bp;&bp;&bp;&bp;他三下五除二就扒了她的衣裳,然后将她紧紧的裹在自己怀里,胸口是最贴近心脏的位置,所以这个位置永远都会保持恒温。 &bp;&bp;&bp;&bp;除非人死了,这温度才能彻底的消失。 &bp;&bp;&bp;&bp;他暖着她的身子,也暖了她的笑。她的面颊贴在他的心口上,听着那极具节奏感的心跳声,觉得心里都是暖暖的。 &bp;&bp;&bp;&bp;“好些吗?”他低头问得温柔。 &bp;&bp;&bp;&bp;赵无忧深吸一口气,“穆百里,你怎么又来了?你可知道,每次睁开眼睛都会到你,会变成一种可怕的习惯。如果有朝一日,这习惯必须更改,我怕我会受不住。” &bp;&bp;&bp;&bp;“这世上还有比你更没良心的女人吗?”他问。 &bp;&bp;&bp;&bp;赵无忧想了想,“我把身心都给了你,你现在才来怪我没良心,当初你就不该拿我的心。” &bp;&bp;&bp;&bp;这么一说,反倒是穆百里的不是。他仔细的想了想,这句话到底是褒还是贬呢?这丫头说话真是越来越狠,骂人都不吐脏字。如今他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好像不管怎么说都是他的错。 &bp;&bp;&bp;&bp;无奈的摇头,穆百里啃着她的耳垂,眷恋着她身上淡淡的梨花清香,“你可知道,你这一次把所有人都吓坏了。” &bp;&bp;&bp;&bp;“尤其是你?”她笑。 &bp;&bp;&bp;&bp;他堵住她的嘴,不知餍足的啃噬,到了最后恨不能将这不知死活的东西,拆骨入腹。可偏偏到了嘴边,又是这样的万般不舍。 &bp;&bp;&bp;&bp;“你确定还要继续下去吗?”他问得认真。 &bp;&bp;&bp;&bp;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回答得认真,“虽死无悔。” &bp;&bp;&bp;&bp;穆百里不多说什么,那些所谓的劝慰或者是道理,在她的执着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bp;&bp;&bp;&bp;“你会怎样?”她问。 &bp;&bp;&bp;&bp;他一笑,眸色微沉,“誓死作陪。” &bp;&bp;&bp;&bp;“你穆百里也有今天呢!”她口吻潮冷,带着冰冰凉凉的冷蔑,“你可想过,也许有朝一日现我不过是美人计,那你可就亏大了。” &bp;&bp;&bp;&bp;“若真当如此,我便更要竭力全力治好你,然后让你生不如死。”他笑意清浅,“保不齐来日里,我还能让你们赵家,从此改名换姓。” &bp;&bp;&bp;&bp;这话一出口,她一记软拳落在他的胸口,“混账东西,竟说这些不可能的事情。我与你纵然有情有义,恐怕最后也只能——分道扬镳,你心知肚明,何必还说这些话。” &bp;&bp;&bp;&bp;他的掌心裹着她冰冰凉凉的柔荑,齿啮着她瓷白的脖颈,温热的呼吸悉数匍在她的颈-窝-处,“若是有可能?” &bp;&bp;&bp;&bp;说话间,温热的指尖已经顺着她的腹一路南下。 &bp;&bp;&bp;&bp;赵无忧的身子瞬时微微一紧,当即呼吸微促的盯着他,“穆百里,你想做什么?” &bp;&bp;&bp;&bp;“惩罚。”他低笑,“你别怕,左不过是想让赵大人记住一些事儿,有些话总归不能轻易说出口,一旦说了便得负责。赵大人要了我的人,上了我的心,如何能这般凉薄无情。” &bp;&bp;&bp;&bp;音落,赵无忧的身子骇然龚起,低哑的喊出他的名字,“穆百里!” &bp;&bp;&bp;&bp;谁知这厮笑得温柔,用一惯的温柔目光掠过她焦灼的面庞。这没来由的一怔烧热,让快握住他的胳膊,“穆百里,我错了。” &bp;&bp;&bp;&bp;“识时务者为俊杰是不错,可惜赵大人说得太晚了一些。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所以嘛——”他笑得何其温柔缱绻,指尖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bp;&bp;&bp;&bp;果然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bp;&bp;&bp;&bp;这帘外水潺潺,春意阑珊,总归是日月颠倒,鸾凤交错。 &bp;&bp;&bp;&bp;他封住她的唇,辗转在齿缝间,掠-夺着属于她的呼吸。他也知道她受不得,是故并不打算亲自上阵,只不过是她说话太狠,将未来得太透,他觉得有必要惩罚一下太过清醒太过理智的女人。 &bp;&bp;&bp;&bp;得她这心里头,总要惦着这些事。 &bp;&bp;&bp;&bp;这指尖缭乱,也教她素白的面上,晕开三月桃花,染了风霜林红。清醒和理智在此刻早就可以摒弃,有些东西不需要太清醒,是需要一些幻想的空间。 &bp;&bp;&bp;&bp;良久,赵无忧觉得自己的骨都跟着-酥-了,无奈的靠在他怀里,望着身边含笑如初的穆百里。这厮正单手支着脑袋,煞是欢喜的望着她这张忽白忽红的脸,屋子里透着一股子难以言明的气息。 &bp;&bp;&bp;&bp;“你真是个疯子。”她白了他一眼,快背过身去。 &bp;&bp;&bp;&bp;“有力气骂人了?”他蹙眉,“难不成是本座伺候得不好?方才是谁忍不住?”语罢,他将血淋淋的胳膊递过去。 &bp;&bp;&bp;&bp;是谁忍不住,一口咬在了某人的胳膊上,然后浑身颤抖? &bp;&bp;&bp;&bp;赵无忧只觉得面红耳赤,仍是不做声,佯装动了气。 &bp;&bp;&bp;&bp;他无奈的伸手扳过她的身子,迫她对着自己的眼睛,“箭在弦上,却是隐忍不,你可知我忍得艰辛?然则总归得教你知道厉害,不能叫你白白的胡思乱想。”他轻叹一声,“以后莫再说那些绝情的话,你可知那些话,我听得不好过?” &bp;&bp;&bp;&bp;她抿唇,敛眸。 &bp;&bp;&bp;&bp;她何尝好过? &bp;&bp;&bp;&bp;脑子太清楚,有时候便是作茧自缚,自我折磨。 &bp;&bp;&bp;&bp;“赵大人,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他将她塞进怀里,狠狠的抱着,力道很重。似乎恨不能将她揉碎了塞进怀里,然后日日都拴在裤腰带上,走哪儿都带着。 &bp;&bp;&bp;&bp;“穆百里,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怎样?”她试探着问。 &bp;&bp;&bp;&bp;他一笑,“穷尽一生,遍寻天下。你若忍心,我便敢。只是最好别让我抓到,否则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bp;&bp;&bp;&bp;“你会杀了我吗?”她笑得酸涩。 &bp;&bp;&bp;&bp;他想了想,“同葬一处,可好?” &bp;&bp;&bp;&bp;她点点头,“穆百里,我真的想跟你在一起,真的好想不顾一切。” &bp;&bp;&bp;&bp;听得这话,他倒是极为满意,声色暗哑的道一句,“乖。” &bp;&bp;&bp;&bp;后来的后来,他对着她歇斯底里的喊了一句:赵无忧,是你先动的我,你可还记得? &bp;&bp;&bp;&bp;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梨园内,桑榆歪着脑袋瞧着眼前的素兮和温故,“你们都不打算告诉我吗?那个进去的还没出来,他们两个——” &bp;&bp;&bp;&bp;“桑榆,你还。”素兮抿唇,“有些东西,终究不是你该明白。你眼前到的,未必是真,而你听到的也未必是假,这——”她也不知该如何跟孩子说。 &bp;&bp;&bp;&bp;桑榆想了想,“大哥哥喜欢那个大人?还是那个大人喜欢大哥哥呢?早前在平临城的时候,我就出来大哥哥他的眼神,是不一样的。” &bp;&bp;&bp;&bp;温故凝眉,“如何不一样?” &bp;&bp;&bp;&bp;听得这话,桑榆开始仔细回忆,“满心欢喜,光明磊落。” &bp;&bp;&bp;&bp;素兮噗嗤笑出声来,“这两个词是你刚学的吧?怎么都凑不到一处,你非得说是公子的眼神。”不过说得也是**不离十,“桑榆,有些东西放在心里知道就好,没必要说出来。有时候你若是一不心,很可能会害了你大哥哥,明白吗?” &bp;&bp;&bp;&bp;“所以那位大人急急忙忙的进去,是去救大哥哥?”桑榆一本正经的盯着他们。 &bp;&bp;&bp;&bp;素兮颔,“对,只有他才能救你大哥哥的命。” &bp;&bp;&bp;&bp;“那我明白了。”她单手托腮,微微嘟嘴,“为什么大哥哥的父亲要这么凶,反倒是平时起来很凶的那位大人,却是个好人呢?” &bp;&bp;&bp;&bp;温故苦笑,“人与人之间若都是一样的,那这世上就没有杀戮了?当初的平临城,也不至于被瘟疫荼毒。孩子,人不能表面,得用心去。” &bp;&bp;&bp;&bp;桑榆点点头,“反正谁对大哥哥好,我就对谁好。谁欺负大哥哥,谁就是我的敌人。” &bp;&bp;&bp;&bp;素兮摸着孩子的脑袋,意味深长道,“好好跟公子学,学着点皮毛就够你受用不尽了。” &bp;&bp;&bp;&bp;“是!”桑榆抬头望着听风楼,耳畔是风吹树梢,梨树叶子沙沙作响之音。 &bp;&bp;&bp;&bp;穆百里离开的时候,与外头的温故打了个照面,温故瞧了一眼面色微白的穆百里,随手将一个瓷瓶递给他,然后一脸冷凝,“这东西能让你快恢复内力。” &bp;&bp;&bp;&bp;冷哼两声,穆百里并没有搭理。 &bp;&bp;&bp;&bp;“你别以为你是皇族,我便必须讨好你尊崇你,若不是在你还有救人价值的份上,我这些大补元气之物岂能白白给你。”温故随手丢出去。 &bp;&bp;&bp;&bp;穆百里伸手便捏在了掌心,眸色素冷。 &bp;&bp;&bp;&bp;“你若觉得有毒,大可丢了便是。只不过下一次,我不知道你还有没有足够的内力,给她灌输内力为她续命断药。”温故推门而入。 &bp;&bp;&bp;&bp;胸口微疼,体内的真气有些紊乱。 &bp;&bp;&bp;&bp;一如温故所言,穆百里的内力有限,这三天两头的得为她输送内力,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五指微微蜷握,他眯起危险的眸子盯着微敞的房门。 &bp;&bp;&bp;&bp;温故还真是费心? &bp;&bp;&bp;&bp;这般费心,到底是别有居心,还是真心实意,还真是让人费猜疑。 &bp;&bp;&bp;&bp;轻咳一声,穆百里纵身一跃离开了尚府。 &bp;&bp;&bp;&bp;温故与素兮、桑榆进来的时候,赵无忧已经坐在了床榻上,衣衫完整,冠端正。他每次离开之前,除非她睡着,否则一定会为她梳理更衣妥当才会离开,绝不叫人白白见了她的身子。 &bp;&bp;&bp;&bp;自己的女人,还得靠自己守护好了,才算男儿大丈夫。 &bp;&bp;&bp;&bp;“他走了?”赵无忧敛眸轻咳。 &bp;&bp;&bp;&bp;素兮如释重负,“公子终于没事了,可把咱们吓坏了。”语罢,疾步上前,“公子现下觉得如何?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bp;&bp;&bp;&bp;不舒服? &bp;&bp;&bp;&bp;她一想起方才生的那些事,当即有些面上-燥,咽了一口口水道,“没什么,我现在觉得好多了。当时事突然,我自己也没能反应过来,是故——” &bp;&bp;&bp;&bp;“以后卑职就守在公子床前,哪儿都不去。”素兮心有余悸。 &bp;&bp;&bp;&bp;桑榆上前,“大哥哥?” &bp;&bp;&bp;&bp;“你怎么也来了?”赵无忧轻咳着。 &bp;&bp;&bp;&bp;桑榆快上前为赵无忧也好被角,“大哥哥病得很厉害,桑榆也不想离开大哥哥半步,也想守在大哥哥的身边照顾大哥哥。” &bp;&bp;&bp;&bp;“如果不是桑榆,也许还没人现你已经晕厥在地。”温故轻叹,“好在桑榆一大早来敲门,现你屋子里没有动静,这才让素兮撞了门。你不知道,在你晕厥之后,你爹来了。” &bp;&bp;&bp;&bp;眉睫陡然扬起,赵无忧面色陡沉,“你说什么?我爹——来了?”她最担心的,莫过于被爹现,她在解药、在解寒毒。 &bp;&bp;&bp;&bp;“但是被我打走了。”桑榆笑吟吟的望着赵无忧。 &bp;&bp;&bp;&bp;听得这话,赵无忧狐疑的望着桑榆,“怎么回事?” &bp;&bp;&bp;&bp;于是乎,桑榆便将自己的话,一字不漏的都告诉了赵无忧,却见赵无忧的面色越来越难。说到最后,孩子都不敢再开口了,只是有些畏惧的盯着眼前默不作声的赵无忧。 &bp;&bp;&bp;&bp;谁也不知道赵无忧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下子脸色这么难? &bp;&bp;&bp;&bp;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阖眼靠在软垫上。 &bp;&bp;&bp;&bp;“公子,怎么了?”素兮不解,“桑榆把相爷都给应付过去了,有什么不好吗?至少这样,相爷不知道公子在戒药,如此一来咱们还有机会。” &bp;&bp;&bp;&bp;“我爹受到了威胁。”赵无忧掀开眼皮,眸色冷戾,“桑榆,这段时间不要离开月牙,进出都必须有人陪着。温大夫,麻烦你这段时日多带着桑榆,不要离开她半步。” &bp;&bp;&bp;&bp;眸中骇然,温故不敢置信,“你的意思是,丞相会对桑榆下手?” &bp;&bp;&bp;&bp;“我爹有一枚棋子就够了,若是这枚棋子还衍生出赝品,你觉得他会容忍这样的事情生吗?桑榆现在还,所做的事情也不过是孩童本性,有的只是聪明和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在我爹的眼里,她将来可能会成为我的帮手,他的威胁。”赵无忧轻叹一声,伸手握住桑榆的手。 &bp;&bp;&bp;&bp;“桑榆,我说过不许你搀和我的事情,你怎么不听劝告?你可知道这么一来,我爹不会放过你。敢顶撞他,在他跟前耍聪明的,都没有好下场。除非你有足够能力与他抗衡,否则他会先下手为强。桑榆,你太冒险了。” &bp;&bp;&bp;&bp;听得这话,谁都不敢吭声,素兮下意识的靠近桑榆,伸手轻轻摁在了桑榆的肩头。 &bp;&bp;&bp;&bp;可是孩子不在意啊,桑榆笑嘻嘻的望着赵无忧,“可是大哥哥安全了,不是吗?” &bp;&bp;&bp;&bp;赵无忧鼻子一酸,有些不忍去眼前年幼的孩子。 &bp;&bp;&bp;&bp;素兮笑得冷厉,“连孩子都知道心疼公子,那当爹的却在打着这样的心思。利用利用还是利用,除了利用便是杀戮。这样的爹,有还不如没有,没有反倒落得一身清净,也不必染上这一身的痼疾难去。” &bp;&bp;&bp;&bp;“这世上的爹,也不全是一样的。”赵无忧眸中氤氲,“好在我还有娘,我得好好的活下去。如果没有我,娘会死的。” &bp;&bp;&bp;&bp;素兮只觉得喉间生涩,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温故一言不。 &bp;&bp;&bp;&bp;“大哥哥还有我。”桑榆握紧了赵无忧的手,“就算他们要杀了我,我也不怕。桑榆这条命是大哥哥给的,为了大哥哥,我不怕再死一次。” &bp;&bp;&bp;&bp;“如果还得再死一次,我何苦要救你?”赵无忧轻叹,“罢了,不说这些。我爹的那些心思,你们都不会明白。他工于心计,是故在他的眼里,所有人都是别有居心的,一言一行都自成阴谋诡计。” &bp;&bp;&bp;&bp;“不累吗?”素兮冷笑。 &bp;&bp;&bp;&bp;赵无忧想着,怎么能不累呢?至少她觉得很累。工于心计,每天都在想我要害谁,然后每天在防备,谁要害我?于是乎恶性循环,周而复始,心思越来越复杂,最后连最简单的情感都被轻易的漠视。 &bp;&bp;&bp;&bp;如果不是遇见了穆百里,赵无忧想着她以后的人生,也会在漠视中度过。而最终导致的结果便是孤独一生,孑然终老。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爱人也没有孩子。 &bp;&bp;&bp;&bp;如今赵无忧想着孤独终老四个字,就觉得害怕,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走到死亡的尽头。 &bp;&bp;&bp;&bp;“接下来该怎么办?”温故望着桑榆,“相爷还没有起疑,咱们是不是也该有个对策,若——若——”他不敢说若还有下次这样的话,生怕真的一语成箴。 &bp;&bp;&bp;&bp;赵无忧揉着眉心,“容我好好想想。” &bp;&bp;&bp;&bp;音落,四下一片寂静。 &bp;&bp;&bp;&bp;是该好好想一想,捋一捋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万无一失。瞧一眼这张灯结彩,满是大红喜字的窗户,赵无忧想着,先得从沐瑶那里下手。 &bp;&bp;&bp;&bp;“齐攸王府那头,有什么动静?”赵无忧突然问。 &bp;&bp;&bp;&bp;“郡主被禁足。”素兮知道赵无忧要问,是故早早的探明。 &bp;&bp;&bp;&bp;赵无忧点点头,“无极宫替萧容处置了姚迟,而偏偏这一夜沐瑶离开了齐攸王府。这萧容怎么一点怀疑都没有?你确定只是禁足?”这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bp;&bp;&bp;&bp;“说是郡主了脾气,王爷这才动了气。”素兮回禀。 &bp;&bp;&bp;&bp;闻言,赵无忧一笑,“她倒是有几分机警。”俄而眯起危险的眸子,“萧容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为何一定要凤阳郡主联姻呢?若真的是萧容杀了沐国公,那他现在如此对待凤阳郡主,岂非养虎为患?这般简单的道理,萧容不会不清楚。 &bp;&bp;&bp;&bp;还是说,这背后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bp;&bp;&bp;&bp;难不成是这凤阳郡主并没有说实话,还有什么沐国公府的秘密,是不能与外人说的?比如说当年沐家姐的未婚生子!明明是奇耻大辱,为何沐家反倒是坦然面对了? &bp;&bp;&bp;&bp;这在豪门大族而言,是极不正常的,除非有某种内在的约定? &bp;&bp;&bp;&bp;约定? 第195章 赵嵩的秘密 &bp;&bp;&bp;&bp;赵无忧猜不透父亲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而赵嵩也发现赵无忧似乎越来越脱离自己的掌控。有些东西好像在渐渐的变了模样,变得让人心焦,让人无所适从。 &bp;&bp;&bp;&bp;安静的湖心筑,赵嵩瞧一眼被风撩动的帷幔,眸色微沉的紧握手中杯盏。从尚府出来,他便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bp;&bp;&bp;&bp;如今风吹得脑子倒是清醒了几分,他好像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太草木皆兵了。那不过是个七八岁的丫头,难不成还真的能当第二个赵无忧吗?赵无忧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可他没想到的事,这世上还真的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存在。 &bp;&bp;&bp;&bp;赵无忧太聪明,她所有的聪明才智都落在了朝堂之上,开蒙得早,接触得早,是故——赵嵩现在已经有些把控不住。 &bp;&bp;&bp;&bp;陈平上前,“相爷,王爷来了。” &bp;&bp;&bp;&bp;音落,陈平退下。 &bp;&bp;&bp;&bp;齐攸王萧容不紧不慢的上前,面色温和的坐在了赵嵩跟前。胡青与陈平退到亭子外头,各自冷眼无温。像是盟友,又必须保持敌对的清醒。 &bp;&bp;&bp;&bp;赵嵩也不多言,只是提起茶壶给萧容倒上一杯茶,“王爷相邀,不知所为何事?” &bp;&bp;&bp;&bp;“丞相大人好像并不愿意见到本王。”萧容瞧了一眼杯中水,笑得有些冷冽。 &bp;&bp;&bp;&bp;“那倒不是,只不过各自家中有喜事,得忙着操办,实在没心思在这里叙旧谈心。”赵嵩面色平淡,深沉的老狐狸总归得收敛了爪子,才能获得自己想要的。于是乎一个阴狠毒辣,一个冷漠无情,凑在一起就成了阴谋诡计。 &bp;&bp;&bp;&bp;萧容一笑,“既然是姻亲,也算是一家人,丞相大人何必如此见外。” &bp;&bp;&bp;&bp;赵嵩依旧面无表情,端起杯盏浅酌,“外人自然是不知道我与王爷到底有什么如意算盘,还真以为咱们两个是联起手来了。可王爷想过,若是皇上觉得本相与王爷连成一气,又当如何?” &bp;&bp;&bp;&bp;“皇上对丞相信任有加,丞相在担心什么?”萧容盯着眼前的赵嵩,可赵嵩是什么人呢?在朝廷里打滚了那么多年,纵然面对萧容,也是不温不火,不冷不热的,愣是教人瞧不出他到底心里怎么想的。 &bp;&bp;&bp;&bp;“本相倒不是担心自己,只不过是担心王爷。”赵嵩低头一笑,放下手中杯盏,眸色无温的望着眼前的萧容,“王爷才是皇家血脉,于皇上而言,本相是个外臣,无关威胁。” &bp;&bp;&bp;&bp;萧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说到底兄弟手足虽好,跟皇帝也足够亲近。可对于皇位龙椅而言,越是亲近就越危险。毕竟有些东西,是存在人骨子里,就好比君王的多疑与猜忌。 &bp;&bp;&bp;&bp;自古无情帝王家,说的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bp;&bp;&bp;&bp;“比起丞相大人的欺君罔上,本王这个已经不算什么了。”萧容笑得凉薄,“丞相大人以为呢?” &bp;&bp;&bp;&bp;握着杯盏的手,微微用力,赵嵩的脸上仍是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这跟赵无忧几乎是一个模样。萧容心想着,这父女两个还真是一脉传承。 &bp;&bp;&bp;&bp;“王爷有话就直说吧,不必再拐弯抹角的提醒本相。”赵嵩放下杯盏,“若没什么事,本相还有要事,就不作陪了。” &bp;&bp;&bp;&bp;“盯紧你们家闺女,别让她再出来瞎搅合。”萧容冷戾。 &bp;&bp;&bp;&bp;“你在说什么?”赵嵩面色一紧。 &bp;&bp;&bp;&bp;萧容嗤笑,“说什么?丞相大人执掌朝政,只手可以遮天,怎么连自己的女儿在瞎捣鼓什么都不知道呢?尚府有位大夫叫温故,丞相大人可知晓?” &bp;&bp;&bp;&bp;“她身为礼部尚,身子又不好,府中有大夫相随,有什么问题吗?”赵嵩冷笑,“齐攸王府,难道没有驻府的大夫?王爷是不是太题大做,草木皆兵了?王爷若还想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大做文章,揪着尚府不放,那本相就先告辞。” &bp;&bp;&bp;&bp;“她在插手十八年前的提兰一事。”萧容音色低沉。 &bp;&bp;&bp;&bp;闻言,赵嵩眸光陡厉,“你说什么?” &bp;&bp;&bp;&bp;“我说什么,难道还不够清楚吗?”萧容徐徐起身,轻叹一声缓步走到湖边站着,负手而立,“十八年前发生过什么事情,想必丞相大人也不会陌生吧!” &bp;&bp;&bp;&bp;“你胡言乱语什么?”赵嵩依旧冷着脸,快速敛去眸中所有的情绪,“十八年前的事情,跟本相有何关系,当年出征的是王爷与沐国公府,跟我丞相府八竿子打不到一处。” &bp;&bp;&bp;&bp;“是吗?”萧容回眸他时,眸光如刃,“丞相大人就不想知道,自己当年被劫走的儿子,到底在哪吗?你假凤虚凰,用女儿充当儿子养着,不也是因为贪图那东西吗?” &bp;&bp;&bp;&bp;赵嵩阖眼,深吸一口气。 &bp;&bp;&bp;&bp;仿佛有些话,戳中了内心深处最不能触碰的东西。假凤虚凰,女扮男装,这一桩桩一件件,若是连在一起,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bp;&bp;&bp;&bp;儿子,女儿? &bp;&bp;&bp;&bp;忽然想起来,这本来是一件何其悲凉的事情,可后来呢?后来成了一个笑话,一个让天下人都会为之笑掉大牙的笑话。 &bp;&bp;&bp;&bp;让儿子流落在外,让女儿登堂入朝,冒天下之大不韪,滑天下之大稽。 &bp;&bp;&bp;&bp;赵嵩深吸一口气,“这是本相的家务事,跟王爷好像没有半点关系。当年的事情,本相不愿重提,想来这对王爷也没什么好处。知道太多,想得太多,难是要出乱子的。时隔十八年,有些东西早就该湮没在过往中,永远尘封。” &bp;&bp;&bp;&bp;萧容别有深意的笑着,“可以这样吗?又或者,本王可以让丞相大人的儿子,亲自回来找丞相大人叙叙旧。若是丞相大人不介意,你们父子两个,可以谈一谈当年有关于丞相大人封锁消息的经过,还有你不得已的苦衷。” &bp;&bp;&bp;&bp;“本王倒是很有兴趣,丞相大人当初为何不要自己的儿子呢?这么多年,听说丞相大人可是连半点寻找的心思都没有,就这么放任自己的儿子流落在外,似乎太过冷漠无情吧?” &bp;&bp;&bp;&bp;“王爷说够没有?当年的事情已经过去,本相的儿子已经死了,王爷三番四次的提及,就不怕本相翻脸吗?”赵嵩仍是不为所动,可袖中的五指却在微微颤抖着。有些记忆太血腥,有些抉择太无情,以至于多年后重新面对,再冷漠的人也会为之颤抖和害怕。 &bp;&bp;&bp;&bp;每个人心里都有属于自己的阴暗面,还有不能触碰的底线。 &bp;&bp;&bp;&bp;赵嵩,亦如是。 &bp;&bp;&bp;&bp;那个十八年前,火光冲天的一幕。 第196章 你跟简衍的情分 &bp;&bp;&bp;&bp;回过神来,赵嵩的脸色更加沉冷几分,然则此刻他还是那一副沉稳姿态。? ? 他是当朝丞相,除了在赵无忧面前偶尔会失控暴躁,其他时候永远都得保持这样的无动于衷。 &bp;&bp;&bp;&bp;若是谁都能揣摩出他的心思,那他这个百官之的位置也该退位让贤了。 &bp;&bp;&bp;&bp;“王爷到底想说什么,有话不妨直说。”赵嵩坐回亭子里,“既然是合作那就得有合作的姿态,王爷能否别在揪着十多年前的事情不放。无忧那里,我会让她停手,不许在搀和当年的事情,王爷大可放心。” &bp;&bp;&bp;&bp;“丞相大人觉得这样,此事就能了结吗?”萧容长长吐出一口气,安然坐了回去。 &bp;&bp;&bp;&bp;赵嵩抬眸他,“那依王爷的意思,王爷想怎么做?杀了我女儿?王爷,人不可贪得无厌,有些东西毕竟得摆在明面上的。本相虽然被你拿捏着把柄,可你若是欺人太甚,终究也只能鱼死网破,咱们谁都落不的好。王爷以为呢?” &bp;&bp;&bp;&bp;“丞相大人言重。”萧容笑了笑,“本王并不是鱼死网破的意思,只不过既然丞相大人开了口,那本王也该卖你一个面子。十八年前的提兰一战,对朝廷对皇上来说,都是不能提及的话题。尚大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插手这件事,恐怕到时候皇上那儿也得怪罪。” &bp;&bp;&bp;&bp;听得这话,赵嵩嗤笑,“皇上?王爷可曾想过,有罪还是赦都在皇上一句话,本相也不是没有想过,若皇上得知本相与无忧欺君,会有怎样的抉择。无忧只是身子不好,可生得还是不错,人又聪明伶俐。皇上食色,王爷也不是第一天才知道。” &bp;&bp;&bp;&bp;萧容眯起危险的眸子,没有吭声。 &bp;&bp;&bp;&bp;“实在不行,只好蛊惑君心,送她诈死入宫。如果王爷是想到这一幕,那本相万般无奈之下,也会成全王爷的美意。”赵嵩冷笑两声,“虽然入不得朝堂,可是能入后宫也是极好的。以无忧的聪明才智,想来王爷也会相信,她的能力足以母仪天下。” &bp;&bp;&bp;&bp;“只不过可惜了王爷的棋子,可惜了凤阳郡主。年纪轻轻的就得当个寡妇,为我赵家守活寡一辈子。” &bp;&bp;&bp;&bp;音落,赵嵩起身拱手,“本相还有公务在身,就不陪王爷在这里闲聊了。至于王爷所说的——本相的儿子,那纯属子虚乌有,只要本相不松口,他便有冒充朝廷官宦之子的嫌疑。若一不心供出王爷,对王爷而言会变得格外棘手。告辞!” &bp;&bp;&bp;&bp;终究是赵嵩棋高一着,他能从一介文官,一步步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步,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的。他有他的退路,凡事总是留了一线,是故就算有把柄捏在萧容手中,依旧进退有度,未受萧容影响。 &bp;&bp;&bp;&bp;离开湖心筑,赵嵩的脸色算是彻底的黯了下来。 &bp;&bp;&bp;&bp;简直混账透顶,萧容竟然知道那么多的事情,还敢让人盯着尚府,打量着是要无时无刻拿捏着赵无忧威胁丞相府。 &bp;&bp;&bp;&bp;“相爷?”陈平上前。 &bp;&bp;&bp;&bp;赵嵩顿住脚步,“马上让人去查一下,最近这段时间,是否有不明身份之人进入尚府。本相要知道确切的消息,尤其是有个一个叫温故的。” &bp;&bp;&bp;&bp;“是!”陈平颔,“卑职马上让人去查。” &bp;&bp;&bp;&bp;赵嵩长长吐出一口气,疾步上了马车。 &bp;&bp;&bp;&bp;温故? &bp;&bp;&bp;&bp;大夫? &bp;&bp;&bp;&bp;如今的尚府里头,有了越来越多的秘密,这就意味着赵无忧已经逐步建立了属于她自己的势力,若是羽翼渐丰,这鹰终究是要变成老鹰,翱翔天际的。 &bp;&bp;&bp;&bp;思及此处,赵嵩眯起了危险的眸子。 &bp;&bp;&bp;&bp;羽翼渐丰,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利与弊到底孰重?费尽心机,若是养了一只狼,到时候反咬自己一口,那可就是要命的事。 &bp;&bp;&bp;&bp;事实上头疼的也不止赵嵩一人,齐攸王萧容也觉得很蛋疼。跟赵嵩过招,又不能把赵嵩逼得太紧,得到时候适得其反。他知道赵嵩的软肋在哪,可他也知道就凭这些的确不可能让赵嵩,完完全全的听从自己摆布,这是不现实的。 &bp;&bp;&bp;&bp;如今的局面,只能算是互利互助的状态。 &bp;&bp;&bp;&bp;“王爷?”胡青犹豫了一下,“王爷告诉丞相有关于赵大人调查提兰国一事,岂非会让他们对咱们更加提防?以后咱们若想得知消息,恐怕会更难。这尚府越来越心,对咱们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bp;&bp;&bp;&bp;“那件事对赵嵩也有影响,如果赵无忧继续调查下去,一旦查到赵嵩自己的头上,这父女二人的关系会越来越紧张。只要他们父女心存间隙,那本王的目的就算是达到了。”萧容长长吐出一口气,“赵无忧是赵嵩一手教出来的,这二人谁都不好对付。” &bp;&bp;&bp;&bp;“既然都不好对付,都是厉害角色,那本王就拿他自己的矛刺他自己的盾。本王隔岸观火,反倒落了个大获全胜,有什么不好?” &bp;&bp;&bp;&bp;胡青点点头,“就怕他们父女两太聪明,到时候不会按照王爷所想而来。” &bp;&bp;&bp;&bp;“越是聪明的人,越见不得别人比自己聪明。”萧容若有所思,抿一口微凉的杯中水,然后一脸嫌恶的将杯盏拂落在地,“本王倒要,赵无忧那个乳臭未干的女子,能掀起多大的浪。竟然敢插手提兰一事,简直是自寻死路。” &bp;&bp;&bp;&bp;胡青轻叹一声,“只希望姚迟临死前不曾说过什么,否则——” &bp;&bp;&bp;&bp;“若是姚迟真当说了什么,赵无忧会没有动静?”萧容倒是放心得很,“按照赵无忧的心思,岂会坐以待毙。” &bp;&bp;&bp;&bp;“是!”胡青颔,“只是王爷,那郡主真的要嫁给赵大人吗?” &bp;&bp;&bp;&bp;“自然是要嫁过去的,这是圣旨,而且——”萧容眯起危险的眸子,“凤阳郡主毕竟是沐国公府出来的,姚迟既然还活着,难接触过沐国公府的人,本王得确保万无一失才好。若是这沐瑶知道了什么,那这事情可就不那么简单了。” &bp;&bp;&bp;&bp;“嫁到尚府,也正好让本王这凤阳郡主与沐家,是否知道当年的事情。若是心存恨意,跟赵无忧联手欺骗本王,本王也好早做准备。得到时候教一个丫头片子给耍了,呵,那才是真的活该。” &bp;&bp;&bp;&bp;胡青敛眸,“王爷所言极是。” &bp;&bp;&bp;&bp;只要沐瑶嫁过去,能安然无恙的与赵无忧相处,便可知晓这沐瑶此前必定是在装傻充愣。不管是谁,敢跟他耍花样,自然是不可轻纵的。 &bp;&bp;&bp;&bp;“提兰一事得盯着点,不能再让赵无忧搀和进来了,赵无忧太聪明,长此下去必定是要出事的。”萧容轻叹一声往外走,“若不是她生在赵家,本王对她还真的有点感兴趣。若是能为本王所用,必定是如虎添翼,可惜了……这么好的苗子。” &bp;&bp;&bp;&bp;“王爷也不必可惜,跟王爷作对的,都得死!”胡青俯。 &bp;&bp;&bp;&bp;萧容不语,只是脑子里忽然想起了赵无忧蹙眉的情景。那一幕,至今还让他心中难以释然。让他想起某个人,想起了被刻意遗忘了很久,却始终占据在午夜梦回之中,那浑身鲜血淋漓的女子。 &bp;&bp;&bp;&bp;罢了,不去想了!却是一声长叹,也不知到底有什么东西,突然硌得心口上生生的疼。好似有什么东西,连皮带肉的撕扯剥离。 &bp;&bp;&bp;&bp;第二天下了朝,赵嵩又来了尚府。 &bp;&bp;&bp;&bp;赵无忧正从月牙出来,听得这消息微微顿住脚步,眸色微沉的站在原地。 &bp;&bp;&bp;&bp;“公子,相爷这次来也不知要做什么。”素兮下意识瞧了桑榆一眼。 &bp;&bp;&bp;&bp;桑榆倒是什么的都不怕,“大哥哥不必担心我,我不怕。” &bp;&bp;&bp;&bp;深吸一口气,赵无忧想了想,牵起桑榆的手就往外走,“那你便与我一道去,毕竟大哥哥不能护着你一辈子,人生是你自己的。” &bp;&bp;&bp;&bp;“公子?”素兮担虑。 &bp;&bp;&bp;&bp;“我爹是不可能为了桑榆过来一趟,毕竟桑榆只是个孩子,他还没必要兴师动众的特意来一趟。”赵无忧冷着脸往外走,“我担心的是,我爹无事不登三宝殿。” &bp;&bp;&bp;&bp;“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素兮不解。 &bp;&bp;&bp;&bp;“朝廷上的事情,我爹现在已经全盘接手,犯不着我来搀和。”赵无忧眸色微沉,“你想想,如今还有什么事情是最近生,而且最让我爹不安,非得亲自跑一趟的?昨儿来了一回,按照他的惯例,这段时间都不会再过来,可偏偏这一次……” &bp;&bp;&bp;&bp;素兮心头一窒,“公子是说,姚迟的事情让相爷知道了?若是如此,又该如何是好?” &bp;&bp;&bp;&bp;“无极宫能替齐攸王杀了姚迟,那齐攸王自然也会让我爹阻止我继续查下去,毕竟我如今的身份,让齐攸王很为难。”赵无忧低头苦笑,“只要我爹提及这事,就可以证明我爹跟齐攸王,已经是沆瀣一气,彻底联手了。” &bp;&bp;&bp;&bp;“联手对付东厂,联手夺权?”素兮低语。 &bp;&bp;&bp;&bp;赵无忧不吭声,领着桑榆走进了正厅。桑榆跟着赵无忧,随她一道朝着赵嵩行了礼。 &bp;&bp;&bp;&bp;赵嵩放下手中杯盏,瞧了一眼桑榆,然后才将视线冰冰凉凉的落在赵无忧身上,面无表情的道了一句,“闲杂人等,全部退下。” &bp;&bp;&bp;&bp;“忘记跟爹介绍,这是桑榆,赵桑榆,是我从平临城带回来的孩子。她这条胳膊也是因为我,算起来我欠她一条命。”赵无忧言简意赅,“爹,无忧没有兄弟姐妹,从到大我总觉得孤独。如今我已经认下了这个妹妹,以后便由我来照顾桑榆,还望爹成全。” &bp;&bp;&bp;&bp;“都已经随你姓,为父还能说什么?”赵嵩冷厉。 &bp;&bp;&bp;&bp;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多谢爹,这里都不是外人,爹有什么话就说吧!” &bp;&bp;&bp;&bp;赵嵩瞧了一眼赵无忧倔强的面色,自然知道赵无忧这是什么意思。对于桑榆这件事,他不想置喙,毕竟赵无忧也不是三岁的孩子,身为礼部尚,她有能力也有资格去打理她自己的尚府。多个孩子对赵无忧而言,其实没什么大的影响,反而多了一条软肋。 &bp;&bp;&bp;&bp;眸色微沉,赵嵩倒是没有直接从无极宫与姚迟的事情说起,反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bp;&bp;&bp;&bp;“为父今日前来,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赵嵩似有些惋惜,脸上的冷色渐渐褪去,若有所思的凝着女儿苍白的面庞,“今日皇上——给了简家一个恩典。” &bp;&bp;&bp;&bp;眉睫陡然扬起,赵无忧骤然盯着赵嵩的容脸,却没有说话,只是心里头骇然漏跳了一拍。自从上次把简衍送了回去,她便不再轻易关注简衍的事情。只是着人在简家外头盯着,得简衍再出乱子。 &bp;&bp;&bp;&bp;可现在突然从父亲口中得知简衍有事,赵无忧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bp;&bp;&bp;&bp;青梅竹马,相知相伴了那么多年,你若说绝情狠心到不闻不问,甚至于两厢厮杀的地步,赵无忧觉得自己暂时还做不到。或许有一天她真的可以狠下心来,但绝不是今时今日。 &bp;&bp;&bp;&bp;见赵无忧没开口,赵嵩继续道,“皇上有旨,让十五公主下嫁简衍,与你同日成亲。” &bp;&bp;&bp;&bp;音落,赵嵩终于在赵无忧的脸上找到了一丝情绪波动。 &bp;&bp;&bp;&bp;赵无忧面色微恙,但神色还算镇定。赵嵩不是不知道,她跟简衍的情分有多深。从她身子不好,身边也没有人敢跟她当朋友,是故除了简衍,她从来都只是单身一人。 &bp;&bp;&bp;&bp;在赵无忧十多年的人生里,绝大部分的孤独都来自于赵嵩,他不许任何人轻易靠近她,得教人现了她的女儿身,也得她被人挑唆,生出二心来。 &bp;&bp;&bp;&bp;到了后来,赵无忧逐渐习惯了孤独,变得独来独往。 &bp;&bp;&bp;&bp;孤独能让人的脑子变得格外清新,却在感情来临之后,让灵魂脆弱得不堪一击。 &bp;&bp;&bp;&bp;“十五公主与简衍的年纪相仿,皇上有此恩典,是简衍的福分,也是简家的造化。”赵无忧面不改色,淡淡然低语。 &bp;&bp;&bp;&bp;“你能这么想自然是极好的。”赵嵩轻叹,“为父知道你跟简衍的情分,可终究你跟他不是一路人。你生来就是赵家所有的希望,为父说过,有朝一日你是要接为父的位置,让赵家继续荣耀下去的。无忧,别怪父亲心狠,赵家的将来是容不得丝毫差错的。” &bp;&bp;&bp;&bp;赵无忧俯身行礼,“无忧知道父亲的苦衷,不敢肆意妄为。简衍之事,无忧也觉得极好。所谓情分,也不过是兄弟之义,手足之情,这么多年的青梅竹马,终于到他娶妻生子,无忧替简衍觉得高兴。” &bp;&bp;&bp;&bp;“唉,倒是可惜了你。”赵嵩抿一口茶,“若他有半点功名,但凡能入得朝堂为官,都不至于——” &bp;&bp;&bp;&bp;“爹!”赵无忧打断了赵嵩的话,“此事我业已知晓,不知爹还有什么吩咐吗?若无吩咐,无忧该好好准备给简衍送的礼。多年的情义,得好好的斟酌。” &bp;&bp;&bp;&bp;赵嵩点点头,“为父今日来,只是为了这件事,别无其他。既然你想得开,那我就放心了,也得教为父为你担虑。无忧,你已经长大了,我也老了。” &bp;&bp;&bp;&bp;说到最后的时候,赵嵩眸中灰暗了一下,面上透着一股倦怠之色。鬓间微白,好像是真的老了。 &bp;&bp;&bp;&bp;赵无忧眸光微凝,低低的喊了一声,“爹?” &bp;&bp;&bp;&bp;赵嵩摆摆手起身,款步走到了赵无忧跟前,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管你做什么事,都得注意自己的分寸。无极宫也好,齐攸王府也罢,爹都希望你能拿捏住分寸,别到时候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爹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不希望到你出事。” &bp;&bp;&bp;&bp;“爹的意思是——”赵无忧明知故问。 &bp;&bp;&bp;&bp;“为父的意思是,做事当心谨慎,别叫人拿捏了把柄,最后把你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最后还得爹给你收拾。我护得住你一时,护不住你一时,有些东西不是你该接手的,最后离得远点。”赵嵩意味深长。 &bp;&bp;&bp;&bp;赵无忧心知肚明,“无忧记住了。” &bp;&bp;&bp;&bp;“希望你是真的记住了。”赵嵩轻叹,“别到时候,还得有人来通知为父去救你。无忧,爹不想到那一天,懂吗?” &bp;&bp;&bp;&bp;赵无忧点点头,“无忧懂了。” &bp;&bp;&bp;&bp;“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别拿鸡蛋碰石头,你虽然是礼部尚,可你爹是当朝丞相,牵一而动全身。一旦出事,覆巢之下无完卵。”赵嵩谆谆教导,“你当明白为父这一番苦心,记着不该你管的就少插手,否则来日谁也救不了你。” &bp;&bp;&bp;&bp;“是!”赵无忧毕恭毕敬的俯身作揖。 &bp;&bp;&bp;&bp;“为父还有公务在身,便不久留了。”赵嵩抬步就往外走。 &bp;&bp;&bp;&bp;身后,赵无忧躬身作揖,“恭送父亲。” &bp;&bp;&bp;&bp;蓦地,赵嵩突然回头盯着赵无忧,“听说府中有一位大夫叫温故?” &bp;&bp;&bp;&bp;赵无忧当即蹙眉,担虑的望着赵嵩,“爹是哪里不舒服?”随即道,“素兮,去把温大夫请来。” &bp;&bp;&bp;&bp;“不必!”赵嵩摆手,“为父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bp;&bp;&bp;&bp;赵无忧面露担心,“爹真的没事吗?这温大夫是早前的乡下土郎中,当初歪打正着,在我去平临城的路上救过我一命,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反正他是孑然一身,我便干脆将他接到京城来,虽说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有时候他那些土方子对于头疼脑热的还是挺管用。” &bp;&bp;&bp;&bp;赵嵩道,“土方子虽好,但也不能盲目相信,这些东西毕竟是乡野草民用的。你身为礼部尚,身份何其尊贵,不可轻易犯险试药。” &bp;&bp;&bp;&bp;“无忧谨记。”赵无忧再度行礼,微微抬了眼皮,目送赵嵩离去。 &bp;&bp;&bp;&bp;直到赵嵩上了马车离开,素兮才迅转回,疾步走进正厅,“公子,相爷走了。” &bp;&bp;&bp;&bp;赵无忧点点头,沉默不语。 &bp;&bp;&bp;&bp;“大哥哥,赵伯伯是什么意思?”桑榆不懂。 &bp;&bp;&bp;&bp;赵无忧轻叹着将桑榆揽入怀中,轻轻的抱紧了孩子,“你安全了,爹放过你了。剩下的都是我的事,你还,不必多问。” &bp;&bp;&bp;&bp;桑榆抿唇,“大哥哥会有危险吗?” &bp;&bp;&bp;&bp;“你听出什么了?”赵无忧笑得微凉。 &bp;&bp;&bp;&bp;桑榆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大哥哥听出了什么,反正桑榆觉得大哥哥不太高兴,而且赵伯伯说话的时候,眼睛里是冷的,桑榆着就觉得心里慌。” &bp;&bp;&bp;&bp;赵无忧轻抚孩子的脑袋瓜子,“桑榆真聪明,以后不要轻易去我爹的眼睛,知道吗?” &bp;&bp;&bp;&bp;“为什么?”桑榆不明白。 &bp;&bp;&bp;&bp;赵无忧笑得微凉,“因为我爹的眼睛会杀人。” &bp;&bp;&bp;&bp;桑榆的笑当即凝在嘴边,有些惊惧的盯着眼前的赵无忧,“那大哥哥,会不会觉得害怕呢?” &bp;&bp;&bp;&bp;“大哥哥已经习惯,但是大哥哥不希望桑榆去习惯那样的眼神,不希望桑榆变成像大哥哥这样的人,你懂吗?”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孩子就该无忧无虑的长大,此前你颠沛流离,无所归依。此后,大哥哥希望你当个聪慧的女子,有能力保护自己,也有能力维持赤子之心,莫忘初衷。” &bp;&bp;&bp;&bp;孩子用极为干净的眼神,盯着眼前的赵无忧。有些话她还不是很懂,可她能记下来,刻在心里。等到她长大了就会逐渐明白赵无忧的苦心。 &bp;&bp;&bp;&bp;“公子?”素兮蹙眉,“相爷他——没有说起提兰一事,这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bp;&bp;&bp;&bp;“是没提,但却给了我一个警告。”赵无忧起身,负手而立,眉目森冷,“他在警告我,若我轻举妄动,丞相府不会管我的死活。提兰一事,果然另有蹊跷,这齐攸王已经连我爹都打过招呼了,可想而知他是多么担心,此事的败露。” &bp;&bp;&bp;&bp;素兮点点头,“这么说来,应该是齐攸王跟丞相打过招呼。所以丞相才会来咱们尚府,警告公子一番,但父女之间又不能把话说得太绝了,是故只能暗地里给点警告。” &bp;&bp;&bp;&bp;“不能太绝?”赵无忧轻叹一声,好似千斤巨石压在心头,只觉得整个人都好累。坐在那里,赵无忧面色白,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身上冷一阵热一阵的,脊背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bp;&bp;&bp;&bp;素兮疾步上前,“公子?” &bp;&bp;&bp;&bp;“我没事!”赵无忧无力的靠在椅子上,“我爹提起了温故,好在温故的确是乡野出身,就算我爹去调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乡野草民,没那么大的威胁,否则教我爹知道温故医术高明,恐怕——温故也得死。” &bp;&bp;&bp;&bp;素兮敛眸,“就如同当初的薛御医一样?” &bp;&bp;&bp;&bp;赵无忧点点头,面色苍白的揉着眉心,“没错。” &bp;&bp;&bp;&bp;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觉得心头悲凉。父女之间,尚且只有利用,这人世间的情意,何其凉薄无温。曾经最宝贵的亲情,也在这权与势之间,被挥散得荡然无存。 &bp;&bp;&bp;&bp;素兮搀着赵无忧起身,徐徐往外走去。 &bp;&bp;&bp;&bp;今儿的天气正好,阳光普照,到处都是暖洋洋的,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暖和吧! &bp;&bp;&bp;&bp;赵无忧站在阳光底下,只觉得眼前的东西都在晃动,一阵风吹过,身子忍不住哆嗦。她的脸色已经到了苍白的极限,无奈的坐在栏杆处,赵无忧靠在了廊柱处歇着,“素兮,我走不动了。” &bp;&bp;&bp;&bp;素兮骇然,“公子?” &bp;&bp;&bp;&bp;桑榆撒丫子就跑,“我去找温伯伯。” &bp;&bp;&bp;&bp;瞧着桑榆那飞奔的背影,赵无忧笑得酸楚,“连桑榆都知道我是个药罐子,可想而知,我这副身子骨有多不中用。要保护的人那么多,可我——” &bp;&bp;&bp;&bp;“公子?”素兮深吸一口气,“公子已经做得很好,如果不是你,桑榆会死,温故也会有危险。如今公子保全了所有人,已经尽力了。” &bp;&bp;&bp;&bp;“人人都说我是丞相,是奸臣之子。可是素兮,这奸臣也不好当,当得好了那就是祸国殃民,当得不好就得身异处。”她轻叹,总算缓过劲儿来,“人总要努力的活下去,不管身处何境,不管遇见什么样的艰难险阻。” &bp;&bp;&bp;&bp;素兮一笑,“卑职最钦佩的,就是公子的这份心思。不管什么时候,都保持着活下去的勇气。当年若不是你,也许我已经死了。” &bp;&bp;&bp;&bp;“有人说过,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件不是闲事。”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除了生死,没有什么是跨不过去的。这一场劫数,我一定可以抗到底。” &bp;&bp;&bp;&bp;她的声音愈孱弱,身子有些摇摇欲坠。素兮当即起身坐在她身边,让赵无忧能靠在自己的身上,能稍稍舒服一些。 &bp;&bp;&bp;&bp;“公子?”素兮低低的轻唤。 &bp;&bp;&bp;&bp;见赵无忧没有再说话,素兮当下急了,快将赵无忧打横抱起,疾步朝着听风楼奔去。到了听风楼的正大门外,温故也赶到了,身后的桑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惊惧的望着躺在素兮怀里的赵无忧。 &bp;&bp;&bp;&bp;“大哥哥?”桑榆吓着了。 &bp;&bp;&bp;&bp;“我没事!”赵无忧掀开眼皮,无力的瞥了一眼众人,“素兮,把我放在梨园里吧,我不想刚进屋子。黑漆漆的屋子,就跟大牢一样可怕。” &bp;&bp;&bp;&bp;素兮点点头,按照赵无忧平素的习惯,将软榻放在了梨树下。 &bp;&bp;&bp;&bp;赵无忧安然躺在软榻上,听得风过梨树梢的沙沙声,觉得很是心安。温故为她探脉,素兮心翼翼的为她掖好被角,每个人脸上的神色都是凝重的,尤其见着赵无忧额头的薄汗,便可知她必定不好受。 &bp;&bp;&bp;&bp;体内的乌香和寒冰在交替纠缠着,薄被底下的五指已经死死的掐进掌心里,可那张素白的脸上却不见极是痛苦之色。她依旧保持了温润浅笑,虽然笑得有些勉强,可她还是那一副不温不火的温和姿态,“我没什么事,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bp;&bp;&bp;&bp;温故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指关节泛着瘆人的青白。 &bp;&bp;&bp;&bp;“你们若是觉得害怕,就在旁边陪我说说话,我不想失去理智,我必须保持最后的清醒。”她不想变成那些令人厌恶而恐怖的模样,她不是不知道,戒药的后果会有多疯狂。 &bp;&bp;&bp;&bp;体内如万蚁啃噬,骨头里都在叫嚣着渴望。她是想要吃药的,身子和心都在喊着,可脑子里却有人在低低的鼓励着,让她坚持下去,熬下去。 &bp;&bp;&bp;&bp;她觉得自己很庆幸,庆幸这个年代的提纯技术并不好,浓缩技术也不够先进,只要自己有足够的忍耐,这罂-粟是可以戒掉的。她唯一需要的就是坚持,还有时间。 &bp;&bp;&bp;&bp;“公子,你若是实在受不住你就睡吧!”素兮焦灼,快取了帕子替赵无忧拭汗。 &bp;&bp;&bp;&bp;“素、素兮,若、若是我扛不住,你们就把我绑起来。”赵无忧呼吸急促,瞳仁微微溃散,似乎进入了迷离状态,“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我吃药,这是、是我下的死命令!听懂了吗?” &bp;&bp;&bp;&bp;素兮哽咽,狠狠点头,“听懂了。” &bp;&bp;&bp;&bp;赵无忧只觉得自己快喘不上气来了,开始撕扯着自己的衣襟,好像快要渴死的鱼,在拼命的透气。她极力的保持自己最后的一丝理智,素兮在一旁死死摁住赵无忧的手。 &bp;&bp;&bp;&bp;“公子,你一定要忍住,忍住就可以了!”素兮的手也在颤抖。 &bp;&bp;&bp;&bp;温故以金针银针封脉,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他尽可能的减轻她的痛苦。事到如今,什么法子都没了,只能赵无忧的意志力有多强大。 &bp;&bp;&bp;&bp;当然还有一个更关键的问题,那就是赵无忧的身子。如果赵无忧的身子先垮,那这场戒药之举将会失去所有意义。 &bp;&bp;&bp;&bp;素兮不断的跟赵无忧说话,温故则极力的维持赵无忧的体力极限,尽最大努力让她熬下去。这过程自然是极为煎熬的,赵无忧一度晕厥,好在温故都极力的将她救醒。 &bp;&bp;&bp;&bp;醒来之后,赵无忧才算稍稍清醒一些,也算是熬过了一次。 &bp;&bp;&bp;&bp;“如何?”素兮面色泛白,温故面色青,桑榆身子微颤。 &bp;&bp;&bp;&bp;赵无忧却是连说话的气力都没了,眼皮子掀了一下,又无力的合上。此时此刻,脑子里是空的,什么都是一片空白。 &bp;&bp;&bp;&bp;温故不是没想过,用麻沸散来缓解她的痛苦。可麻沸散用多了会对身体有副作用,她的身子本来就不好,若是再惹出乱子,便越不好收拾。 &bp;&bp;&bp;&bp;“大哥哥,你不会有事的。”桑榆抹着眼泪。 &bp;&bp;&bp;&bp;赵无忧艰难的挽唇,终究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实在是精疲力竭了。 &bp;&bp;&bp;&bp;温故探了脉,赵无忧还算稳妥,众人便守着她,让她能好好的歇一歇,合上眼睛睡一觉。这样的日子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这样的痛楚估摸着还得受一阵子,毕竟她这药实在是吃了太多,本该毒入骨髓。 &bp;&bp;&bp;&bp;若不是有蝴蝶蛊,估摸着…… &bp;&bp;&bp;&bp;一声叹,温故极是心疼的望着昏昏沉沉睡去的赵无忧,起身时便将眼角的泪,悄无声息的拭去。 &bp;&bp;&bp;&bp;模模糊糊中,赵无忧想起了父亲临走前说的那句话:简衍要成亲了。 第198章 你师父是谁? &bp;&bp;&bp;&bp;是的,简衍要成亲了,这件事还是穆百里促成的。?? &bp;&bp;&bp;&bp;毕竟总有个人盯着自己的怀中物,枕边人,这样的感觉真当不好受。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何况还是个青梅竹马的偷心贼,怎么想着都不舒坦。他穆百里又不是开善堂的,心眼自然只有针鼻儿那么大。 &bp;&bp;&bp;&bp;“爷?”6国安上前行礼。 &bp;&bp;&bp;&bp;穆百里站在院子里,瞧一眼极好的天色,阳光暖暖的,心也是暖暖的,可脑子里却有个不安分的女人,不断的在走来走去,让人深感无奈。 &bp;&bp;&bp;&bp;6国安继续道,“若是赵大人知道,简公子成亲这事儿是爷授意的,不知道会不会怪爷?” &bp;&bp;&bp;&bp;“她怪不到本座头上,这是圣旨赐婚。”穆百里想了想,他们这三个是怎么回事呢?怎么皇帝一转眼就从天下之主变成了天底下最大的媒婆呢? &bp;&bp;&bp;&bp;千岁府赐婚,尚府赐婚,简衍赐婚。 &bp;&bp;&bp;&bp;果然,皇帝赐婚也会上瘾吧,下一次也不知该轮到谁了。 &bp;&bp;&bp;&bp;千岁府里的风光真好,只是可惜不能与心爱之人共赏。她与他就像是妖与孽,只能昼伏夜出,不可大白于天下,为世所不容。 &bp;&bp;&bp;&bp;6国安点点头,“只不过怕是瞒不了赵大人,赵大人聪慧,只要侧耳听一听,便会知道是爷的意思。好在赵大人心里头是有千岁爷的,是故知道也无妨。” &bp;&bp;&bp;&bp;穆百里回头了6国安一眼,“本座才现,你6国安什么时候这么巧舌如簧?”这话说得真是顺口,也极为顺耳。 &bp;&bp;&bp;&bp;她心里有他,他自然是高兴的,尤其是离开前她说的那一句:真想不顾一切与你在一起。 &bp;&bp;&bp;&bp;赵无忧是什么人,穆百里还能不清楚吗?能说出这样的话,且动了心思的,自然是认真的。她认真了,自然也会竭尽全力。她有多大的本事,他的确无法估计,至少这个对手变成了枕边人,对他而言是天大的幸运。 &bp;&bp;&bp;&bp;他庆幸她是个女儿身,更庆幸他们不再做势均力敌的对手。 &bp;&bp;&bp;&bp;穆百里负手而立,6国安在旁笑了笑,“千岁爷谬赞,卑职只是旁观者清罢了!” &bp;&bp;&bp;&bp;“可惜,这条路并不好走。”穆百里眯起了危险的眸子,“荒澜国蠢蠢欲动,朝廷上还在为让人领军出兵而犹豫不决,争论不休,这局面很可能会影响到将来的兵权分布。” &bp;&bp;&bp;&bp;6国安蹙眉,“爷的意思是,想要——”转而道,“可是爷,你不曾领过兵,是故就算想上前线也得顾及自身的周全。不懂领兵而上战场,会很危险。” &bp;&bp;&bp;&bp;“本座自然清楚其中利弊,只不过……”他有些犹豫,“找个机会,让温故出来一趟。” &bp;&bp;&bp;&bp;6国安为难,“扎木托如今还保持着对东厂的警惕和排斥,怕是不会愿意出来。” &bp;&bp;&bp;&bp;“你就说事关蝴蝶蛊和寒冰,他会出来的。”穆百里眸色微沉。 &bp;&bp;&bp;&bp;“卑职明白,马上安排。”6国安俯,只不过他有些不明白,千岁爷怎么突然想起来要见扎木托?扎木托此刻就守在赵无忧的身边,让他出来见一面,所谓何故呢? &bp;&bp;&bp;&bp;不过具体是为了什么,6国安也不敢过问,毕竟这是穆百里自己的事情。主子有命,奴才从命便是,知道太多未必是件好事。 &bp;&bp;&bp;&bp;及至6国安离开,沈言缓步而来,毕恭毕敬的冲着穆百里行了礼,“爷,夫人想要见你。” &bp;&bp;&bp;&bp;“在地宫里待着,还不安生吗?”一提起雪兰,穆百里便觉得头疼。 &bp;&bp;&bp;&bp;沈言苦笑,“终归是幼年相识一场,约莫还是心有不甘的。大邺有句话叫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 &bp;&bp;&bp;&bp;“她是见了棺材也会落泪。”穆百里拂袖而去,“不见!” &bp;&bp;&bp;&bp;“王少钧也开了口。”沈言道,“爷或许可以考虑一下,毕竟王少钧还有利用价值。他这些年一直在钻研炼蛊与解蛊之术,也许有些东西可以从他的身上去拿。扎木托虽然医术高明,可他离开北疆太久,有些东西怕是已经生疏。” &bp;&bp;&bp;&bp;沈言这话也的确有道理,王少钧虽然医术不好,但是在无极宫的培植之下精通炼蛊,所以对于如何解去蝴蝶蛊的寒冰毒估计是有点办法的。 &bp;&bp;&bp;&bp;只要蝴蝶蛊能开化,赵无忧就不会戒药戒得那么痛苦。 &bp;&bp;&bp;&bp;深吸一口气,穆百里黑着一张脸去了地宫。 &bp;&bp;&bp;&bp;幽暗的地宫里,透着冰冷与潮湿,这样的地方让沈言想起了提兰的地道,想起了记忆里不敢回忆的黑暗。他止步守在石门外头,穆百里抬步而入。 &bp;&bp;&bp;&bp;雪兰从云安寺被带回来之后,一直就留在这里,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她不喜欢这样的地方,很讨厌这样的冷寂与孤独。 &bp;&bp;&bp;&bp;一个人被锁在冰冷的石室内,等待她的是被人逐渐遗忘。她不甘心,不愿意就这样死在这里,更重要的是不想跟王少钧死在一起。 &bp;&bp;&bp;&bp;尤其是到王少钧每次眸光亮的出现在自己面前,雪兰总有种杀人的冲动。她想着,这大概就是穆百里给她的,最大的惩罚。 &bp;&bp;&bp;&bp;日日夜夜都得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人,可偏偏你又不能杀了他,只能由着他继续碍眼,继续让你抓狂暴躁。这种惩罚,比什么都残忍。 &bp;&bp;&bp;&bp;穆百里进来的时候,一眼就见了蜷缩在墙角的雪兰。微暗里,苍白的面色没有半点光亮,她已经不再是那个风华无限的花魁娘子,此刻的雪兰黯淡了所有光华。 &bp;&bp;&bp;&bp;“你终于肯来见我了。”雪兰笑得凄婉,“你可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我一直在各大青楼里徘徊吗?我害怕孤单害怕寂寞,可我又不喜欢热闹,我只喜欢你给的热闹。但是冉恒,你为何不要我呢?” &bp;&bp;&bp;&bp;“我走了那么多的路,吃了那么多的苦,我只是想在你身边照顾你。难道我喜欢你,也是不可饶恕的罪吗?冉恒,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无情?我只是想为你做点事情,你为什么连这样的机会都不肯给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bp;&bp;&bp;&bp;她似乎有些神志不清,整个人靠在墙角里,怀抱着双膝,有些精神恍惚,一直说个不停。 &bp;&bp;&bp;&bp;穆百里依旧站在那里,不管雪兰说了什么,他所能表现的除了淡漠便是疏离,总归没了最初的温热。他的心,不是雪兰能捂得热的,自然也不会为她尽展笑颜,生出骨子里的怜惜。 &bp;&bp;&bp;&bp;一声轻叹,穆百里往前走了两步,但是距离雪兰还是隔了一段。 &bp;&bp;&bp;&bp;“你觉得自己没错,却不知这世上爱错人也是错。”穆百里幽幽然开口,“冉恒已死,为何你总是记不住?” &bp;&bp;&bp;&bp;“你所谓的死亡,在我心里却始终活着,也将永远的活下去。”雪兰徐徐站起身来,眼睛里却显得有些平静,“如今你我是名义上的夫妻,即便我要死,这墓碑上也得冠上你的姓名,不是吗?” &bp;&bp;&bp;&bp;穆百里一言不,只是盯着眼前的雪兰。 &bp;&bp;&bp;&bp;圣上赐婚,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堂堂正正的九千岁夫人。就算来日死了,墓碑上得冠上他穆百里的姓名,生生世世都将与他纠缠不清。 &bp;&bp;&bp;&bp;不过穆百里并不在乎这些,空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与他跟赵无忧的关系是截然不同的。即便同处一室,却同床异梦,还不如两心相许、生死与共来得更真实更刻骨。 &bp;&bp;&bp;&bp;这大概就是人最渴望的东西,情感! &bp;&bp;&bp;&bp;“你若想要的是这些,本座现在就可以为你立碑。”他掉头就走。 &bp;&bp;&bp;&bp;“你什么时候放我出去?”雪兰问,“我不想再留在这里,日日夜夜面对着不想喜欢的人纠缠。” &bp;&bp;&bp;&bp;他回眸她,“你既然知道这种感觉,就该遵守游戏的规则。” &bp;&bp;&bp;&bp;雪兰哑然。 &bp;&bp;&bp;&bp;所以他面对她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感觉吗?不喜欢,讨厌的纠缠。 &bp;&bp;&bp;&bp;眼睛里薄雾氤氲,雪兰笑得悲凉,“我明白了,我不会再靠你太近。” &bp;&bp;&bp;&bp;“雪兰,你该知道本座为何会出现在大邺。”穆百里意味深长的盯着她,“你若真的想为提兰,想为父皇母后做点什么,你就不该感情用事。” &bp;&bp;&bp;&bp;“你是说,为义父义母报仇?”雪兰一怔,眼泪珠子突然落下。她想起了自己的义母,那个温柔的女子,那个待自己如同亲生女儿的娘亲。 &bp;&bp;&bp;&bp;“没错。”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提兰会被覆灭,很大程度上是并不是因为大邺、荒澜的开战,你该明白提兰地处要势,如果不是叛徒出卖,荒澜和大邺的军队根本不可能攻占都城。” &bp;&bp;&bp;&bp;雪兰点点头,快拭泪,她只顾着自己的儿女私情,真的把这件事抛诸脑后了,“叛徒?谁是叛徒?你找到叛徒了?” &bp;&bp;&bp;&bp;“早前以为是扎木托,后来本座现其中怕是另有隐情。”穆百里眸色微沉,“你且回答一个问题,本座再告诉你相应的后续。” &bp;&bp;&bp;&bp;雪兰盯着穆百里,“你问,但凡我知道的,我一定都告诉你。” &bp;&bp;&bp;&bp;“你这一身的功夫,是谁教你的?”穆百里凝眸,眸中带着几分冷意。 &bp;&bp;&bp;&bp;雪兰心头一窒,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穆百里,“我的功夫是一位侍卫教的,他把我救出了王宫,然后带离了提兰。” &bp;&bp;&bp;&bp;“侍卫?”穆百里轻嗤,“本座怎么不知道,提兰的王宫里,还有鬼宫的徒弟当侍卫呢?” &bp;&bp;&bp;&bp;“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雪兰不解,“师父倒是提过鬼宫,但——具体的他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师父只是告诉我,你若还活着必定来了大邺报仇,所以我才会进入大邺找你。” &bp;&bp;&bp;&bp;穆百里眸光狠戾。 第198章 梦是遗失的记忆片段 &bp;&bp;&bp;&bp;“简直愚不可及。??&bp;&bp;”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即便提兰国破,你觉得那些大邺和荒澜的叛军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冲入国都吗?退步讲,如果一名侍卫有这样的能力,怎么可能救你而不去救自己的皇和皇后?” &bp;&bp;&bp;&bp;这些雪兰着实没有想过,至今也没想过。 &bp;&bp;&bp;&bp;“你的意思是,师父他——”雪兰倒吸一口冷气,“他到底是谁?” &bp;&bp;&bp;&bp;“这话不是该问你吗?你既然能得如此功夫,想必在他身边也待了很久。”穆百里眯起危险的眸子,冷冷的盯着雪兰。 &bp;&bp;&bp;&bp;“我——”雪兰抿唇,“我当时住在山谷里,与世隔绝的过着生活,前半年时光师父经常来,后来师父就不常来了。我一心想着能快点练好功夫去找你,所以什么都没有多想,一心扑在勤学苦练之上。” &bp;&bp;&bp;&bp;“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你勤学苦练的同时,也在拼命的学会去如何与人棋子?”穆百里已经意识到自己输了一截,为何会输呢?因为雪兰的出现,因为自己的收容,没想到雪兰的身后还有他人,于是乎…… &bp;&bp;&bp;&bp;但是事已至此,他后悔也没用。 &bp;&bp;&bp;&bp;对方想必已经借由雪兰而怀疑他的真实身份,但是迟迟没有动静,就说明对方也不是极为肯定雪兰的抉择。毕竟雪兰在大邺中兜兜转转了多年,忽然有一天良禽择木而栖也是情理之中的。 &bp;&bp;&bp;&bp;雪兰自然也听出了穆百里的言外之意,“这就是说,我的出现其实已经把你的身份暴露了?”她顿了顿,“如果我的师父——就是叛徒,那、那你是不是也会有危险?退一步讲,叛徒就在身边,很可能就在京城里蛰伏?这叛徒到底是谁?” &bp;&bp;&bp;&bp;穆百里冷哼两声,“现在才想起来,是不是太晚了点?从今往后,不许再提冉恒二字,以后你是千岁夫人,本座乃当朝九千岁,至死都不会改变的事实。” &bp;&bp;&bp;&bp;“我懂了。”雪兰颔,“你放心吧,我以后再也不会莽莽撞撞,有什么事我会先问过你。”她长长吐出一口气,“今儿你告诉我那么多,其实还有话没说完吧?外人皆道东厂提督,当朝就千岁心狠手辣。我想着你不会因为我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是故……” &bp;&bp;&bp;&bp;雪兰微微凝眉,“你想让我做什么,只管开口吧!但凡我能为你做的,我都会做,即便是这条命。只要你不会再赶我走,只要能让我再留在你身边,我将不惜一切。你当知道我的执着,权当是给我一次机会为义父义母做点事情。” &bp;&bp;&bp;&bp;“如果叛徒真的是你所谓的师父,你还敢这样说吗?来日相逢,你能下杀手?”穆百里问。 &bp;&bp;&bp;&bp;雪兰冷笑两声,“为何不能?义父义母的恩德在前,师父虽然教授我武功,可目的本就不纯,我为何要尊师重道?连养育之恩都被剥夺了报答的权力,还谈什么师父?所谓的师父,只是披着羊皮的狼。他只是想利用我,来找到你然后对付你罢了!” &bp;&bp;&bp;&bp;“我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伤你!保住你,就是我对义父义母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bp;&bp;&bp;&bp;终不知,这话终究会在某年某月的某个时候,一语成谶。是以这人世间所有的承诺,切不可轻许。 &bp;&bp;&bp;&bp;对于雪兰,穆百里自有打算。 &bp;&bp;&bp;&bp;“你最后一次见到你师父是在什么时候?”穆百里问。 &bp;&bp;&bp;&bp;雪兰仔细的想了想,“三年前我还遇见过。” &bp;&bp;&bp;&bp;“什么?”穆百里凝眉。 &bp;&bp;&bp;&bp;雪兰仔细的想了想,“三年前我在云幽州的青楼里待着,不知道为什么师父竟然找到了我,说是让我朝着大邺的都城过去。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师父的大概意思是京城里人多,消息更好一些。可我因为心里抗拒着大邺的皇城,迟迟不肯进京。” &bp;&bp;&bp;&bp;三年前? &bp;&bp;&bp;&bp;穆百里想着,三年前自己刚坐上司礼监座的位置,然后正着手夺东厂大权。有些东西,还真的没有太过注意,毕竟当时东厂的规模也没有做到现在这样,眼线遍布天下的地步。 &bp;&bp;&bp;&bp;但是听雪兰这么一说,想必早前就有人疑心了自己的身份,所以特意去找了雪兰,想要确定自己的身份。是刻意去找雪兰,还是偶然相遇呢? &bp;&bp;&bp;&bp;三年前的云幽州——云幽州的知府是谁呢? &bp;&bp;&bp;&bp;他猛然间僵直了身子,三年前的云幽州爆了蝗灾,当时朝廷派了重臣前往云幽州,为的就是安抚民心。当时是谁一起去的呢? &bp;&bp;&bp;&bp;想必查一查就能有所端倪! &bp;&bp;&bp;&bp;思及此处,穆百里转身离开,脚步匆匆。 &bp;&bp;&bp;&bp;雪兰一愣,疾步跟上去。 &bp;&bp;&bp;&bp;三年前的事情想要查起来也简单,毕竟当年云幽州的蝗灾的确闹得厉害,此事人尽皆知。能让提兰国破之人绝非泛泛之辈,想必有其更深层次的目的,那这目的到底是什么呢?这叛徒是否跟朝廷官员有所联系,或者就是朝廷中人。 &bp;&bp;&bp;&bp;否则寻常人不可能知道蝴蝶蛊,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本事挑动国与国的战争。 &bp;&bp;&bp;&bp;所以穆百里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假设这叛徒就在朝廷之中。所以那人才能将所有的一切都掌控在自己的手里,并且不被任何人找到,毕竟一个叛徒能隐藏这么多年而杳无音信,连东厂都找不到痕迹,是有其一定的道理的。 &bp;&bp;&bp;&bp;然而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穆百里自己都没想到,当年云幽州蝗灾,是身为丞相的赵嵩亲自领着赈灾粮前往。 &bp;&bp;&bp;&bp;有那么一瞬,穆百里觉得自己脑子里空白了一下。 &bp;&bp;&bp;&bp;等到回过神来,脸色已经很难。 &bp;&bp;&bp;&bp;又是赵嵩! &bp;&bp;&bp;&bp;无奈的揉着眉心,穆百里觉得头疼,实在是脑仁烫。样子这事儿得跟赵无忧打个招呼,得这丫头脑子太活络,以后兴师问罪,又得怪他没有提前打招呼。 &bp;&bp;&bp;&bp;单身有单身的好处,可以果断决绝,可以毫无顾忌。可现在呢?怎么总觉得有种被人钳制的错觉?而且这种错觉还带着欣喜,莫名的觉得心里暖暖的。 &bp;&bp;&bp;&bp;不过穆百里心中还是承认的,在朝政处置上,穆百里的思虑的确不如赵无忧来得妥当。 &bp;&bp;&bp;&bp;她毕竟是从接触,习以为常,而且对于赵嵩的势力范围十分清楚。不像穆百里,他知道东厂在众人心中什么位置,但却不是百分百清楚,朝廷上哪些人才是赵嵩与齐攸王的党羽。 &bp;&bp;&bp;&bp;思及此处,他想着自己是有必要去一趟了。 &bp;&bp;&bp;&bp;在去那儿之前,他得把东厂的批红先行办完,毕竟那也是大事。 &bp;&bp;&bp;&bp;内跟东厂,现在是旗鼓相当,源于当时赵无忧的欲擒故纵之计,在赵嵩接手后,没有照着赵无忧的既定计划进行,所以东厂又获得了一线生机。 &bp;&bp;&bp;&bp;穆百里甚至想过,如果当时赵无忧没有爱上自己,而是一味的跟自己作对,等到赵嵩回来对自己的女儿深信不疑,照着女儿既定的计划进行下去,估摸着东厂也得被赵无忧捅出个大篓子。 &bp;&bp;&bp;&bp;是故穆百里很庆幸,庆幸自己的先睡为强。 &bp;&bp;&bp;&bp;到了夜里,穆百里又开始了爬墙生涯。 &bp;&bp;&bp;&bp;赵无忧白日里熬了一次,又睡得久了,到了夜里怎么都睡不着。样子早睡是不可能了,她干脆坐起身来找了本翻,随手拿着《史记》,却不慎刚好翻到秦始皇本纪,指尖微微一顿。 &bp;&bp;&bp;&bp;烛光里,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若有所思的望着跃然纸上的文字。有些东西在脑子里清晰的过了一遍,却让她整颗心都开始揪着疼。 &bp;&bp;&bp;&bp;佛珠若是都找齐了,她该回去吗?能回去吗? &bp;&bp;&bp;&bp;如果真的走了,那这里的人怎么办?这里的情又当如何?自己的一走了之,会带来怎样的结果呢?这么多人,她真的可以放得下吗? &bp;&bp;&bp;&bp;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虽然有些记忆片段实在是想不起来了,可是这里才是她生活的全部。 &bp;&bp;&bp;&bp;仿佛是有些惧怕,赵无忧随手将卷放在案上,推开了后窗,负手而立瞧着外头的梨园。春来梨花开,殷殷胜白雪。梅有暗香来,梨香自清雅。 &bp;&bp;&bp;&bp;长长吐出一口气,她敛眸垂下眼帘,有些懊恼的将指尖轻轻搭在窗棂上,烦躁的敲打着窗棂,出微弱的声响。 &bp;&bp;&bp;&bp;却不知身后有人拿起了那本史记,眸色微沉的望着她翻开的那一页。 &bp;&bp;&bp;&bp;心下一怔,赵无忧快转身,她张了张嘴几欲拦阻,但为时已晚。穆百里正饶有兴致的盯着她翻开的那一页,若有所思的瞧了她一眼。 &bp;&bp;&bp;&bp;在穆百里来,赵无忧的神色有些怪异,似乎不太愿意他到这些。 &bp;&bp;&bp;&bp;所谓巧合,就是恰逢你惶然失措,却又让你措手不及。 &bp;&bp;&bp;&bp;“好端端的,怎么就这些?”穆百里坐了下来,继续查着。 &bp;&bp;&bp;&bp;赵无忧依旧站在窗口,既然已经来不及,就不必拦着。否则你越紧张,穆百里便越觉得其中有问题。轻叹一声,赵无忧道,“不过是随手翻开罢了!” &bp;&bp;&bp;&bp;“心情不好?”他问,也不她。 &bp;&bp;&bp;&bp;“谁说的?”她揉着眉心,“不过是有些头疼罢了!” &bp;&bp;&bp;&bp;“是因为简衍要成亲了?”穆百里随口便问。 &bp;&bp;&bp;&bp;赵无忧翻个白眼,转身背对着他。 &bp;&bp;&bp;&bp;他这才回过头来她的背影,眸色微微暗沉了一下,“为何不说话?” &bp;&bp;&bp;&bp;“有意思吗?”她问,“若真的心疼了,是不是该去简家门口哭闹?然后求着简衍娶我?或者是我抛下一切,跟他一走了之,答应他许诺的山高水长,成为天底下一段才子佳人的美谈?说不定到时候,千岁爷还能从天桥下说先生嘴里,得知我的只羡鸳鸯不羡仙。” &bp;&bp;&bp;&bp;穆百里轻嗤,“还真能想,跑得出京城再说。” &bp;&bp;&bp;&bp;“怎么,若我真的想走,你一个东厂便能留得住我吗?”她淡淡然应了一句。 &bp;&bp;&bp;&bp;不过是句玩笑话,他却突然认了真。当即放下手中卷,走到了她身后,强势扳过她的身子,捏起她精致的下颚。 &bp;&bp;&bp;&bp;四目相对,赵无忧蹙眉,“你做什么?” &bp;&bp;&bp;&bp;“我想知道,这句话是不是真的?”他问。 &bp;&bp;&bp;&bp;“哪一句?”她想了想,便明白过来,只不过——是不是真的,又有什么要紧的。有些东西是命中注定的,谁都无法更改。 &bp;&bp;&bp;&bp;四下一片沉默,穆百里俯含着她的软糯的唇,将所有的音节都融化在口齿之间。赵无忧心下一窒,下意识的揪着他的腰际,被他紧托着后脑勺无法动弹。 &bp;&bp;&bp;&bp;所有的空气都被某人掠夺殆尽,她拼命的争取呼吸的权力,却不慎落入某人的陷阱之中,反被口舌趁虚而入,纠缠不清。 &bp;&bp;&bp;&bp;良久,意识到她一张脸憋得不行,他这略带惩罚式的啃噬才算结束。 &bp;&bp;&bp;&bp;赵无忧摸着自己微疼的唇,“你再咬下去,我明儿就不必出去见人了!” &bp;&bp;&bp;&bp;“那便更好,省得你跑到简家,跟那谁谁谁,只羡鸳鸯不羡仙。”他略带赌气性质,将她打横抱起,“站那么久也不怕累着,身子都好全了?” &bp;&bp;&bp;&bp;被他抱在怀里,赵无忧嗤笑两声,“与你何干?” &bp;&bp;&bp;&bp;“因为本座想在赵大人身上干点坏事,所以现在得好好的巴结赵大人,哄赵大人开心点。”他用一本正经的口吻,说着极度不正经的话语。 &bp;&bp;&bp;&bp;听得赵无忧心口噗噗直跳,一记软拳就落在了他身上,“你这人怎么这般无赖?这无媒苟合的登徒子,也不怕来日我一不心给你下个崽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bp;&bp;&bp;&bp;他顿住脚步,却是含笑她。 &bp;&bp;&bp;&bp;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赵无忧的身子已经寒凉至极,是不太可能有这种事情生的。甚至于,很可能她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成为一个母亲。 &bp;&bp;&bp;&bp;“你若敢,我便养。”他笑得温和,眉目间那灼灼星辰微光,何其迷人。温柔的抱着她坐在软榻上,穆百里贪-婪的嗅着她身上的淡雅清香,“我今儿来是有件事想要跟你商量。” &bp;&bp;&bp;&bp;她一愣,有些不敢置信的盯着他。 &bp;&bp;&bp;&bp;“这般着我作甚?”他蹙眉。 &bp;&bp;&bp;&bp;“你堂堂九千岁,东厂提督,什么事儿都是一竿子敲定,怎么今儿倒是这么客气呢?”她含笑揶揄,“打量着千岁爷是嫌府中的夫人不够温柔体贴,想要再多纳几房妾,来暖一暖诏狱的寒气?嗯?” &bp;&bp;&bp;&bp;她尾音拖长,一番话冷嘲热讽的,音色却是柔柔软软的,惹得人心里直痒痒。 &bp;&bp;&bp;&bp;穆百里眯起眸子她,“怎么听着,一股子醋味?” &bp;&bp;&bp;&bp;“没办法,屋子里关了太久,难有些霉臭。自己酵醋杀杀菌,总好过来日被别人倒了一身的醋要好得多!”赵无忧可不好惹。 &bp;&bp;&bp;&bp;穆百里却是笑了,眼睛里蓄满了微光,墨色的瞳仁里,唯有她一人的身影,“我是与你说真的,有关于你爹的事儿。” &bp;&bp;&bp;&bp;眉目微沉,赵无忧凝眉望着他,“我爹——他又怎么了?” &bp;&bp;&bp;&bp;“三年前的云幽州蝗灾,你知道吧?”穆百里问。 &bp;&bp;&bp;&bp;赵无忧点点头,“我知道,那一次我本来是想跟爹一起去的,但我身子扛不住,出城没多久便打道回府了。从那以后出了云安寺,我再也没有出过京城,也不敢走出京城。”也是从那时候起,大夫给她下了命不久矣之说。 &bp;&bp;&bp;&bp;长长吐出一口气,赵无忧娇眉微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起了云幽州的蝗灾,你想吃蝗虫了?” &bp;&bp;&bp;&bp;穆百里知道她的毒舌,是故当即一五一十道,“我在追查当年的提兰叛徒。” &bp;&bp;&bp;&bp;“不打算怀疑温故了?”她笑盈盈,“因为我的关系?” &bp;&bp;&bp;&bp;“真够自作多情的。”他嗤鼻,“就赵大人这点身子骨,本座需要如此顾及吗?” &bp;&bp;&bp;&bp;她翻个白眼,“那倒也是,我这身子骨还不够千岁爷折腾的,所以今儿千岁爷可得手下留情,否则可就没得玩了。” &bp;&bp;&bp;&bp;他无奈的望着她,怎么什么话到了她这儿,她总有本事接下去呢? &bp;&bp;&bp;&bp;“我怀疑这叛徒可能就在大邺朝廷之中。”穆百里说出自己的疑虑。 &bp;&bp;&bp;&bp;赵无忧眉睫微挑,“事先说明,我爹可不是蛮子,不可能去你们北疆当巫族的叛徒。” &bp;&bp;&bp;&bp;“废话!”穆百里轻嗤,“我自然是知道,左不过——这世上的可能性太大,没有做不到的只有想不到的。如果叛徒不在朝廷,试问大邺是如何知道蝴蝶蛊一事?要动国与国之间的战争,可不是寻常百姓能做到的。” &bp;&bp;&bp;&bp;赵无忧敛眸,要动战争,光靠挑唆朝臣还不够,得蛊惑君心,让君王为之倾心,如此才能不顾一切。如此想来,穆百里的推测也是有道理的,如果这叛徒真的在大邺的朝廷之中,那么这官阶必定不低。 &bp;&bp;&bp;&bp;这么一想,赵无忧只觉得脊背凉。 &bp;&bp;&bp;&bp;身处朝堂这么多年,她还真没觉这朝堂上有谁,是带着面皮过活的。人心隔肚皮,谁知这脸也得隔着一层皮。 &bp;&bp;&bp;&bp;会是谁呢? &bp;&bp;&bp;&bp;又或者是哪个官员府中,豢养了一名提兰来的叛徒。 &bp;&bp;&bp;&bp;赵无忧还没想明白,突然身上一沉,某人已经开始不安分起来,一双手在她身上恣意的游走。指尖娴熟,宛若老马识途。男人对于某些事情还真的可以无师自通,甚至于通到不能再通。在这方面,女子的确是弱势,无论是体力上,还是反应度上,都不及男儿灵敏。 &bp;&bp;&bp;&bp;所以在这场体力的较量里,赵无忧只输给他一人。 &bp;&bp;&bp;&bp;她无奈的望他,一如不知餍足的兽,在寻寻觅觅着属于他的归宿。将这负距离的温暖进行到底,由不得她拒绝。 &bp;&bp;&bp;&bp;他自然是有他的本事,总有能力让她从最初的拒绝演变成欲拒还迎,最后也随着他一道沉沉浮浮,不能自己。天堂与地狱,不过是一念之间。 &bp;&bp;&bp;&bp;你栈恋着天堂,我便随你请漫天佛光渡你安然。 &bp;&bp;&bp;&bp;你若要下地狱,我当为你扫百鬼之路护你无虞。 &bp;&bp;&bp;&bp;总归不离不弃,不死不休。 &bp;&bp;&bp;&bp;欢-愉着彼此的欢-愉,痛快着彼此的痛快,将这人世间的爱恨情仇都在此刻挥得淋漓尽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惟愿这一刻持续到永恒。 &bp;&bp;&bp;&bp;可这世上的事情,总归有个结束的时候。 &bp;&bp;&bp;&bp;赵无忧觉得自己被折腾得死过了一回,鬼门关上又走了一圈,还是被他拽回来了。 &bp;&bp;&bp;&bp;迷离的眸,映入眼帘的是属于他的桀骜与霸道。他领着千军万马,攻占她的堡垒,成为她的王,占据了她所有的城池。 &bp;&bp;&bp;&bp;弯弓上箭,箭在弦上。 &bp;&bp;&bp;&bp;突然间万箭齐,千军万马的铁骑攻入城门,傲娇的士兵长驱直入,直捣黄龙。这一番两军交战,换来的是守城士兵的全部阵亡,是敌军的胜利欢呼,将这一腔精血,撒在这城池的每一寸土地上。 &bp;&bp;&bp;&bp;终有一日,这座城池将带来新的生命,是每个女人都会经历的,痛并快乐着的蜕变过程。 &bp;&bp;&bp;&bp;轻轻揽了赵无忧在怀中,穆百里轻-吻着她的眉心,低眉望着她长长的羽睫垂落在瓷肌上,打着极是好的剪影。那剪影随着他的呼吸,而被轻轻的吹动。 &bp;&bp;&bp;&bp;她实在是太累了,早前还辗转反侧的睡不着,这一会却是连掀眼皮子的气力都没了。 &bp;&bp;&bp;&bp;他伏在她耳畔,低柔的舐过她微凉的耳垂,“好好睡吧!” &bp;&bp;&bp;&bp;她轻挽唇角,笑靥安然。 &bp;&bp;&bp;&bp;烛光摇曳,怀中温暖。 &bp;&bp;&bp;&bp;这一幕岁月静好,倒是令人想起一句话来: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bp;&bp;&bp;&bp;赵无忧睡得很安稳,也不曾告诉穆百里,白日里的她曾经忍受了怎样的痛楚。可有些事,即便她不说,他也知道。摊开她的掌心,瞧着掌心那些指甲痕,他便明白她的隐忍有多深。 &bp;&bp;&bp;&bp;温热的指腹,轻柔的抚过她掌心的每一个痕迹,眼睛里的光掠过痛楚。这些东西他无法取代她的背负,也无法替她痛楚,唯有她自己熬过去,才算可行。 &bp;&bp;&bp;&bp;她不是矫情的人,是故什么都不愿多说。 &bp;&bp;&bp;&bp;他懂,却也不能多说。 &bp;&bp;&bp;&bp;深吸一口气,穆百里心的为她掖好被角。他时刻谨记着,她的畏寒怕冷。 &bp;&bp;&bp;&bp;赵无忧睡得极好,恍恍惚惚之中,她好像又听见了慕容在说话,然后是哭泣声。很乱很乱的哭泣声,夹杂着混乱的脚步声,耳畔还有冷箭呼啸而过的声音。 &bp;&bp;&bp;&bp;可黑暗中,她什么都不清楚。 &bp;&bp;&bp;&bp;她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bp;&bp;&bp;&bp;唯有那一片火光冲天里,才有少许光亮。 &bp;&bp;&bp;&bp;赵无忧想喊出声来,可嗓子怎么都不出声音,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好直奔火光而去。在那一片火光里,她到好多人在火海里奔跑、嘶喊、挣扎。 &bp;&bp;&bp;&bp;哀嚎遍地,尸横遍野。 &bp;&bp;&bp;&bp;最后的最后,她到了一个男人的背影。那人就站在火光中,冰冷的下达了一道命令,“鸡犬不留!” &bp;&bp;&bp;&bp;手起刀落的瞬间,一颗头颅突然滚到了赵无忧的脚下,惊得她骇然尖叫出声来。顷刻间睁开眼睛,从穆百里的怀中腾然坐起身,浑身上下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bp;&bp;&bp;&bp;穆百里凝眉她,方才见她的身子有些颤抖,他是想叫醒她的。可还没等他开口,她便已经惊醒了。 &bp;&bp;&bp;&bp;被噩梦惊醒的赵无忧是木讷的,整个人蒙圈的坐在那里,大口大口的喘气。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面白如纸。 &bp;&bp;&bp;&bp;他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摁在胸口最暖的位置,“别怕,做恶梦而已。” &bp;&bp;&bp;&bp;赵无忧还没从噩梦中回过神来,那如影随形的梦魇,让她很是无奈,“你可知道,我这噩梦伴随了我很多年,而且这段时间越来越清晰。” &bp;&bp;&bp;&bp;她顿了顿,眼睛里泛着少许氤氲,“不知道为什么,以前梦到那一幕我总觉得害怕惊惧,可是现在我却只想哭。” &bp;&bp;&bp;&bp;她不是那种会轻易流泪的人,可是她真的觉得很心酸,莫名的想哭出来。 &bp;&bp;&bp;&bp;“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唯一害怕的就是——有朝一日梦魇变成了现实向我走来,而我却无法承受。”她哽咽了一下,突然伸手抱紧了他的脖颈,紧紧的与他相拥,“穆百里,你明白那种感受吗?就是有些东西其实是存在你的记忆深处,可是被你遗忘了一段时间。” &bp;&bp;&bp;&bp;“等到有一天记忆涌动,你突然现所谓的噩梦其实就是被你遗忘的一部分,那种恐惧会生不如死。” &bp;&bp;&bp;&bp;穆百里蹙眉,“你忘掉了一些事情,你到底梦到了什么?” &bp;&bp;&bp;&bp;“火海。”她低语,极不愿意再去回忆那一幕,“有人在梦里对着我喊,鸡犬不留。” &bp;&bp;&bp;&bp;他一怔,“是谁?” &bp;&bp;&bp;&bp;她摇头,“除了出现在我梦里的慕容,所有的人都是模糊的,我不清楚他们是谁,所以才会觉得害怕。如果都能清楚,也许就不会那么恐惧。” &bp;&bp;&bp;&bp;他敛眸,“我的梦里也有火,是王宫被焚烧之时的记忆。” &bp;&bp;&bp;&bp;赵无忧仍是紧紧抱着他,“我们都要好好的。” &bp;&bp;&bp;&bp;他伸手,轻轻捋着她光滑的脊背,温和应一声,“好。” &bp;&bp;&bp;&bp;赵无忧再无睡意,干脆两个人都不睡,相拥着说说话。可他们之间没什么能闲谈的,除了朝政还是朝政。说起了荒澜,说起了他的提兰。 &bp;&bp;&bp;&bp;他说,有一天我带你回提兰去,我也有很多年不曾回去过了。 &bp;&bp;&bp;&bp;她点点头,握紧了他的手,便当做他给的承诺。不记得是谁说的,男人对女人最大的信任就是见家长,而女人对于男人最大的信任就是舍里面。 &bp;&bp;&bp;&bp;所以他们的信任已经逐渐建立,并且趋向于稳固。 &bp;&bp;&bp;&bp;他们说起了三年前的云幽州一事,这事儿赵无忧是比较清楚的,毕竟为了云幽州一行她还做了不少功课。只不过后来没有成行,让她一直可惜了很久。 &bp;&bp;&bp;&bp;“云幽州的知府已经在去年的时候告老还乡了,如今是个新上任的,没多大背景。毕竟云幽州乃是苦寒之地,确实没什么油水,所以没那么多人愿意去那。”赵无忧道,“我爹当年去了云幽州赈灾,身边只有他的心腹陈平,也没带多少官员。” &bp;&bp;&bp;&bp;“既然是雪兰的师父,那至少应该是个武将才对。当年随行的人当中,并没有多少武将。我记得有王焕将军,李琛将军——” &bp;&bp;&bp;&bp;蓦地,赵无忧忽然顿住,与穆百里对视一眼,复而又道了一句,“李琛?” &bp;&bp;&bp;&bp;没错,李琛! &bp;&bp;&bp;&bp;齐攸王身边的得力干将! 第199章 事关蝴蝶蛊 &bp;&bp;&bp;&bp;说起李琛也算是个人物,其父李将军当年与大殷交战,乃是数一数二的常胜将军。&bp;&bp;而后他算是个少将军,常年随父征战在外,直到父亲战死才转回朝堂。 &bp;&bp;&bp;&bp;皇帝抚恤,让其承袭父位,继续担任军中要务。 &bp;&bp;&bp;&bp;其父当年本就在萧容麾下,承袭父业之后仍旧在萧容麾下。如今对于萧容而言,这李琛算是自己在军中的一枚重要棋子,是故上一次就是因为听到皇帝要派遣李琛出征荒澜国,这萧容才不得不随了赵无忧回京。 &bp;&bp;&bp;&bp;谁也没有说话,赵无忧对上穆百里的眸,只觉得有些东西已然变得微妙起来。 &bp;&bp;&bp;&bp;良久,赵无忧垂下眼帘,“你来是想跟我打个招呼,意思是——你已经开始调查我爹。穆百里,你是不是怀疑我爹跟你们提兰国的覆灭有关,甚至于你们想找的叛徒,都有可能就在我爹的身边。或者就在丞相府里,被我爹藏起来了?” &bp;&bp;&bp;&bp;“你觉得呢?”穆百里没有肯定,却也没有否定。 &bp;&bp;&bp;&bp;赵无忧揉着眉心,两个人靠在床壁处,她枕在他腿上,长长的羽睫半垂着,“我爹的确有很多令人费解的地方,比如说他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跟齐攸王搅合不清了?” &bp;&bp;&bp;&bp;“以前我一直以为我爹执掌朝堂,只手遮天下,不会被人左右。可现在我突然觉得,我爹好像不再那么无坚不摧了。他似乎是受到了威胁,来自于齐攸王的威胁。” &bp;&bp;&bp;&bp;穆百里温热的指尖,轻柔的抚过她瓷白的脖颈,“你如何肯定是受到了威胁,而不是相互利用、相互合作呢?” &bp;&bp;&bp;&bp;“因为我爹来警告过我,所以我知道他的打算。”她笑靥凉薄,那种神情,他只在朝堂上见过。胸有成竹,而后满腹谋算,让人压根猜不到这丫头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bp;&bp;&bp;&bp;“什么打算?”他问。 &bp;&bp;&bp;&bp;“前不久我现了一些有关于你们北疆的事情,我觉得挺有趣的就细细的打听了一番,可没想到最后的人证被杀死,所有的线索都被中断。”赵无忧言简意赅,说得有些含糊。 &bp;&bp;&bp;&bp;穆百里凝眸,“你在查姚迟。” &bp;&bp;&bp;&bp; &bp;&bp;&bp;&bp;她一笑,“何必把话说得那么清楚呢!姚迟死了,沐国公府的事情都中断了。若仅仅只是这样,倒也不足为奇,毕竟这世上有很多人的存在,威胁到了别人的生存。” &bp;&bp;&bp;&bp;“可偏偏,是无极宫下的手,更不巧的是——因为这件事,我爹来警告过我,不许我插手当年的沐国公一事。这么听着,倒像是我爹在跟齐攸王合作,然则……” &bp;&bp;&bp;&bp;她仰头望着他,他俯在她唇上轻轻的啄着,眼睛里的光有些让人眷恋。他约莫又是动了心思,直勾勾的盯着她,让她有些心惊,快别开了视线。 &bp;&bp;&bp;&bp;这厮怕是又上瘾了,可不敢再跟他对视,得到时候星火燎原,又要她来充当灭火器。她已经累了,可不敢再往枪口上撞! &bp;&bp;&bp;&bp;毕竟这锁了那么多年的物件突然出鞘,当然需要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擦枪,她暂时不想当那块擦枪的抹布!毕竟身子吃不消! &bp;&bp;&bp;&bp;“然则什么?”他可不愿她避开自己的视线,伸手捏起她精致的下颚,迫使她重新直面自己。 &bp;&bp;&bp;&bp;赵无忧极是无奈的望着他,只好继续道,“然则我爹却摆明了警告我,只是旁敲侧击的,明里暗里的告诉我,是有人在威胁他,所以他为了我的周全,不得不让我退出这场无妄之灾。” &bp;&bp;&bp;&bp;“能让我爹这当朝丞相都如此为难的人,除了你穆百里,恐怕只有他齐攸王萧容了。” &bp;&bp;&bp;&bp;穆百里笑得微凉,“你爹还真是有本事,自己的女儿也能如此利用。” &bp;&bp;&bp;&bp;“连你都出来了?”她轻叹,只觉得有些无言的惋惜。惋惜的是那一份来之不易的亲情,突然间幻灭得一点都不剩。 &bp;&bp;&bp;&bp;“你爹是想让你去对付齐攸王,所以没有明着拦阻你,而只是隐晦的让你别插手。这以退为进的法子,还真是不错。改日我也试试,这以退为进是什么滋味,能不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穆百里的手,轻车熟路的一路南下。 &bp;&bp;&bp;&bp;赵无忧心下一惊,当即握住了他不安分的手,“有话说话,莫要动手动脚。” &bp;&bp;&bp;&bp;他一笑,“怕了?” &bp;&bp;&bp;&bp;她翻个白眼,“怕你伤重不治,精-尽-人-亡。总归还是要收敛一些,你这段时日与我输了不少内力,权当我是个傻子什么都不知晓吗?顾着自己的身子吧,莫要乱来。” &bp;&bp;&bp;&bp;“没听说过一句话吗?轻伤不下阵。”他别有深意的笑着,突然俯身欺上,轻柔的喊着她的名字,“合欢……” &bp;&bp;&bp;&bp;一颗心都跟着轻颤起来,这厮惯会撩-拨人,总能找到她最脆弱的点,然后星星之火便开始无限燎原,以至于到了最后,她这一腔的热忱也跟着扬光大。 &bp;&bp;&bp;&bp;低低的嘤咛,她想推他,奈何这骨头都跟泡在化骨水里一般,实在没有半点力气。 &bp;&bp;&bp;&bp;无奈的轻叹,赵无忧低低的喊着他的名字,“穆百里,你悠着点——你悠着点!” &bp;&bp;&bp;&bp;他只从鼻间哼哼了两声,齿缝间唯有一个“嗯”,然后便没了然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弭在口齿间。 &bp;&bp;&bp;&bp;相爱相杀,相杀相爱,终究成了今生今世都纠缠不清的业障。 &bp;&bp;&bp;&bp;每次在关于她父亲的事情上,他总是极有默契的点到为止,不会过多强求,也不会肆意挑唆。她知道,若他执意要将最后一层窗户纸捅-破,她也是毫无办法。 &bp;&bp;&bp;&bp;但他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将这人性的劣根性早就得透彻,是故在某些自欺欺人的问题上,他并不会强求她的认可,只是适当的点拨一下,得她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 &bp;&bp;&bp;&bp;糊涂装得太久,会变成真糊涂。 &bp;&bp;&bp;&bp;黎明到来的时候,赵无忧依旧睡得很沉,这一次是真的很沉。以至于穆百里什么时候走的,赵无忧都毫无所知。 &bp;&bp;&bp;&bp;赵无忧只知道自己一觉醒来,浑身上下都酸疼得厉害。便是云筝与素兮进来为赵无忧更衣,赵无忧下床时险些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上。 &bp;&bp;&bp;&bp;这让素兮想起了千岁爷成亲的那一夜,穆百里离开之后,咱家公子好像也犯了腿软之症。 &bp;&bp;&bp;&bp;思及此处,素兮低头一笑,心的搀着赵无忧坐定,默不作声的与赵无忧更衣。 &bp;&bp;&bp;&bp;屋子里的氛围有些莫名的尴尬,云筝一言不,赵无忧的眼神有些闪躲,只在赵无忧不到的地方,偶尔眷眷的扬起眉眼,定定的凝望着。 &bp;&bp;&bp;&bp;谁都没有说话,可是很多东西却已经是心照不宣。 &bp;&bp;&bp;&bp;京城极为僻静的一角,茶楼里头没什么人,温故带着斗笠进门。一早还有些微光,如今渐渐的乌云密布,约莫是会下雨的。 &bp;&bp;&bp;&bp;一名陌生男子早已久候多时,当即领着温故上了二楼雅间。这一大早的茶楼里也没多少人,是故整个茶楼都显得空空荡荡。 &bp;&bp;&bp;&bp;推开雅间的门,温故一眼就到坐在那里,气定神闲的穆百里。 &bp;&bp;&bp;&bp;温故环顾四周,唯有门外的陌生男子朝着温故一笑,“请吧!” &bp;&bp;&bp;&bp;说是陌生男子,可这标志性的笑,倒像是穆百里身边那个叫6国安的狗腿子。果然是极为心的,出门还得这般着装打扮,想来有些事情是真的很重要。 &bp;&bp;&bp;&bp;温故深吸一口气,来都来了,还有什么可躲避的,当即跨入门内。 &bp;&bp;&bp;&bp;房门合上,温故坐在穆百里跟前,“你说事关蝴蝶蛊,到底是什么意思?” &bp;&bp;&bp;&bp;穆百里放下手中杯盏,眸色无温的盯着眼前的温故,“扎木托,你留在赵无忧身边到底有何用意?你不是不知道,这蝴蝶蛊不可能取出来,除非她自愿。” &bp;&bp;&bp;&bp;“我当然知道。”温故冷笑两声,“而且我还知道,以你现在的功力是不可能拿到蝴蝶蛊的,所以你靠近公子也是为了蝴蝶蛊吧!” &bp;&bp;&bp;&bp;“你有见过像本座这样玩命拿蝴蝶蛊的人吗?想要蝴蝶蛊的,都是惜命之人,而不是亡命之徒。”穆百里翻个白眼。 &bp;&bp;&bp;&bp;这举动倒是让温故一愣,这神情还真当与赵无忧有几分相似,细之下怎么两个人越越神似呢?她染了他的毛病,他得了她的习惯。 &bp;&bp;&bp;&bp;温故冷哼,“我不是为了蝴蝶蛊,但我必须保护蝴蝶蛊,保护赵无忧。不管是谁,都休想打蝴蝶蛊和她的主意。” &bp;&bp;&bp;&bp;“话说得太满,容易打脸。”穆百里抿一口茶,“那这寒冰和乌香,你又当如何处置?你有本事在这里大放厥词,怎么没本事让她恢复健康?” &bp;&bp;&bp;&bp;“你!”温故切齿,“穆百里,你如果只是来羞辱我的,那么我告诉你,恕不奉陪。”他起身欲走。 &bp;&bp;&bp;&bp;却听得身后传来冰冰凉凉的声音,“只要你能让她扛过乌香之祸,本座自然有法子让她拔除寒冰。扎木托,你觉得如何?” &bp;&bp;&bp;&bp;温故一怔,狐疑的望着眼前的穆百里,他说出来的话,自然是有其一定把握的。要拔除寒冰非一朝一夕之功,须知赵无忧服食寒冰已经十多年,这身子骨早就被寒毒浸染。 &bp;&bp;&bp;&bp;“你想怎么做?”温故蹙眉。 &bp;&bp;&bp;&bp;“那就是本座的事儿,与你无关。”穆百里并不打算直面回答,“本座只有一句话,你有把握,让她戒掉乌香吗?” &bp;&bp;&bp;&bp;温故点点头,“是!” &bp;&bp;&bp;&bp;“那就好!”穆百里隐约叹息了一声,“你走吧!” &bp;&bp;&bp;&bp;“你让我过来,就是想问我能不能遏制乌香?”温故眸色微恙,“穆百里,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你可知道当年巫族将寒冰列为禁药,是故——” &bp;&bp;&bp;&bp;“是故你就是叛徒。”穆百里有些不耐烦,一脸的冰冰凉凉,“如果不是你巫族里出了叛徒,外族人怎么拿得到寒冰?那丞相赵嵩是大邺人士,如何能获得巫族禁药?你身为巫族之人,是不是该给本座一个交代?” &bp;&bp;&bp;&bp;温故哑然,这的确是…… &bp;&bp;&bp;&bp;“不是我!”除了这句话,温故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bp;&bp;&bp;&bp;巫族的人差不多已经死绝,那么这禁药是如何到了赵嵩的手上,并且赵嵩还知道其中关窍,借此来遏制蝴蝶蛊的开化,如此说来的确是有人在背后与赵嵩联系。 &bp;&bp;&bp;&bp;而且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巫族的叛徒,出卖提兰的细作。 &bp;&bp;&bp;&bp;“如果不是到你现在竭尽全力为赵无忧拔除寒毒,不管是谁都会怀疑你。”穆百里放下手中杯盏,“扎木托,你该感谢赵无忧,让你获得重生的机会,否则本座一定会杀了你,不管你是不是叛徒。” &bp;&bp;&bp;&bp;温故深吸一口气,“你信我?” &bp;&bp;&bp;&bp;“本座相信的不是你,但终有一天还是会杀了你,临阵脱逃、罪该万死。”穆百里冷眸无温。 &bp;&bp;&bp;&bp;温故没有言语,想来他肯暂时放过自己,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左不过穆百里如今的话语格外奇怪,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bp;&bp;&bp;&bp;穆百里继续道,“今日之事不许透露,但凡让赵无忧知道只言片语,本座剁碎了你。” &bp;&bp;&bp;&bp;闻言,温故的眉心皱得更加厉害,心里头隐约有些异样。 &bp;&bp;&bp;&bp;蓦地,他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骇然盯着眼前的穆百里,“你的意思是——你要……” &bp;&bp;&bp;&bp;穆百里凉飕飕的剜了他一眼,“闭嘴!” &bp;&bp;&bp;&bp;温故缄口,身子微微僵直。深吸一口气,他眸色微沉的盯着穆百里了一眼,旋即掉头离开了房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权当是命中注定吧! 第200章 消失的村庄 &bp;&bp;&bp;&bp;关于穆百里的事情,温故回到了尚府也未能吐露分毫,毕竟有些事情的确不该开口也不能开口。? ? ? 然则也因为这样,温故倒是确定了一件事,那便是穆百里对赵无忧的心思。 &bp;&bp;&bp;&bp;这心思,约莫是真的。 &bp;&bp;&bp;&bp;“你去了哪里?”素兮问。 &bp;&bp;&bp;&bp;温故将手中的斗笠放在一旁,“我查到了一个古方,但是需要一些药材,就去街上筹备一番。”所幸他早有准备,在回来的路上去了药材铺一趟,备了一些药材回来。 &bp;&bp;&bp;&bp;见状,素兮便不再生疑,只是提醒一句,“公子又开始了,你赶紧随我过去。” &bp;&bp;&bp;&bp;一听这话,温故当下急了,忙不迭将手中的药材交给底下人,急急忙忙的就赶去了听风楼。细雨落在树梢,打在叶子上,出沙沙声响。 &bp;&bp;&bp;&bp;赵无忧蜷在墙角,整个人呈现着极为痛苦的神色。那种万蚁啃噬的疼她,与百爪挠心的欲,交织在一起,让人实在难以忍耐。第一次忍过去算是幸运,可到了现在,人的意志力被渐渐的磨平。 &bp;&bp;&bp;&bp;“公子?”温故疾步上前。 &bp;&bp;&bp;&bp;赵无忧无力的伏跪在地上,青丝散乱,一脸已经惨白到了极致。此时此刻,她对药物的渴望开始逐渐增长,她不知道自己还能维持清醒多久。一次两次可以忍受,可是时间久了,她便再也无法忍受。 &bp;&bp;&bp;&bp;无限的煎熬让她濒临崩溃的边缘,她想着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口中有涎沫不断的涌出,整个人都在无止境的颤抖着。可她没有法子,脑子里最后一丝清醒都被剥夺。 &bp;&bp;&bp;&bp;“公子?公子你坚持住!”素兮疾呼,快抱住了不断颤抖的赵无忧。 &bp;&bp;&bp;&bp;见此情况,温故已经知道赵无忧的体力快要耗尽,只要体力耗尽,相应的理智和清醒都会消失,所以他必须在赵无忧失去理智之前,帮着她压制体内乱窜的寒毒。 &bp;&bp;&bp;&bp;寒毒被乌香牵引着,不断的袭扰着蝴蝶蛊的周全,蝴蝶蛊如今处于弱势,是故没办法与这两种毒火拼,反而被寒毒紧紧包裹着,根本无法动弹。 &bp;&bp;&bp;&bp;这也是赵无忧为什么,在犯病之后越来越无法忍耐的缘故。 &bp;&bp;&bp;&bp;寒毒似乎已经意识到险境,唯有死死裹着蝴蝶蛊,才能保全自身周全,没有后续补充的寒毒,又被温故施以金针辅助治疗,这寒毒已经开始渐渐的消融。 &bp;&bp;&bp;&bp;“我——”赵无忧呼吸急促,整个人僵硬着剧颤,“我——快要受不住了,素兮、我——” &bp;&bp;&bp;&bp;素兮慌了,赵无忧眼珠子泛白,身子冷到了极点,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bp;&bp;&bp;&bp;金针炙烤之后,快刺入赵无忧的身体,温故的额头满是冷汗。他不知道这样的状况能持续多久,毕竟赵无忧的底子实在是太差,以至于很难扛过这一关。 &bp;&bp;&bp;&bp;但他在穆百里跟前许下了承诺,是故无论如何都必须保证赵无忧能熬得过乌香的折磨。 &bp;&bp;&bp;&bp;只要能断了想吃药的念头,断了乌香的控制,赵无忧就能获得新生。她不能再被这样的毒控制着,一辈子为人傀儡,当一辈子的棋子。 &bp;&bp;&bp;&bp;所以,温故得竭尽全力。 &bp;&bp;&bp;&bp;金针刺入之后,赵无忧觉得脖颈后头有一股温热微微溢开,那种东西像一股暖流,在身体里突然窜动了一下。虽然是稍纵即逝,但对她而言,好像的确舒服了不少。 &bp;&bp;&bp;&bp;脑子开始逐渐清醒,渐渐的终于可以清楚眼前的两个人,当即如释重负,瘫软在地。 &bp;&bp;&bp;&bp;“公子?”素兮愕然,急忙抱起赵无忧快步朝着床榻走去。 &bp;&bp;&bp;&bp;温故坐在床沿为赵无忧探脉,“一定要忍过去,一定要忍着!”指尖有些轻颤,温故的脸色不比赵无忧好多少,苍白之中透着焦灼,焦灼里透着极度的隐忍。 &bp;&bp;&bp;&bp;赵无忧能忍多久,他便能忍多久。 &bp;&bp;&bp;&bp;若有一天赵无忧忍不住了,温故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坚持下去,也许也会忍不住吧!忍不住的后果是什么,温故不敢想,也不能去想。他担心害怕,有无限的考量,生怕因为一着不慎而让她从此换了人生轨迹。 &bp;&bp;&bp;&bp;虽然她现在过得不好,但至少她现在位高权重,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她自己。 &bp;&bp;&bp;&bp;否则…… &bp;&bp;&bp;&bp;深吸一口气,温故阖眼。 &bp;&bp;&bp;&bp;素兮骇然,“怎么了?是公子的病更重了一些?还是说——”素兮面色白,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温故,“你可别吓唬我,我告诉你温故,如果公子有什么事儿,我拿你是问。” &bp;&bp;&bp;&bp;“若她有什么事,我第一个不放过自己,就不劳动手了。”温故吐出一口气,瞧着因为疼痛犹存,而疲惫睡过去的赵无忧,“如今我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助她摆脱痛苦。乌香作起来的痛楚,不是谁都可以承受的,即便是你们习武之人也未必能熬得住。” &bp;&bp;&bp;&bp;素兮抿唇,“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关键是得让公子好起来。这该死的乌香,该死的寒冰毒,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清除?” &bp;&bp;&bp;&bp;顿了顿,素兮又问,“我问你,如果公子排出了寒冰和乌香,那她的身子是否就能好起来?那样的话,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病怏怏了吧?” &bp;&bp;&bp;&bp;“只要能排除寒毒,她的身子会好的。”温故眸色无温,“身为父亲,却拿自己的女儿性命开玩笑,这爹当得还真是够格。” &bp;&bp;&bp;&bp;“且不论赵嵩这爹当得够不够格,那都是公子家里的事儿,跟你一个外人没什么关系。”素兮去拧了一把毛巾,心翼翼的替赵无忧拭汗。轻叹一声,素兮冷笑着去不置一词的温故,“温故,我现你对公子的好奇,可真是太全面了。” &bp;&bp;&bp;&bp;温故也不多说什么,只是起身往外走。 &bp;&bp;&bp;&bp;“你去哪儿?”素兮问。 &bp;&bp;&bp;&bp;温故顿住脚步,“我去煎药。” &bp;&bp;&bp;&bp;语罢,再也没有回头。 &bp;&bp;&bp;&bp;素兮眸色微恙,这老头子真是越来越奇怪了。改天抽出时间,得好好的跟这老头算一算总账。得来日他突然出招,一个个都得措手不及。 &bp;&bp;&bp;&bp;赵无忧实在是太累了,但是潜意识里对那一股温暖的感觉,极为眷恋。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她只知道自己闭上眼睛沉沉的睡去之时,又梦见了那一树的梨花开。 &bp;&bp;&bp;&bp;慕容依旧站在梨花树下,浅笑着着她。 &bp;&bp;&bp;&bp;她走近了慕容,那纷纷扬扬的梨花如同白雪一般,落满了自己的肩头。她想问慕容点什么,可一时间却迷失在慕容的温和浅笑之中,鼻子有些莫名的泛酸。怎么以前都没有这样的感觉,而现在竟生出了些许酸涩之感。 &bp;&bp;&bp;&bp;四目相对的那一瞬,慕容唇边带笑,眸中似乎有水雾氤氲。她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赵无忧,那一副深情的模样,让赵无忧有种想要转身就跑的冲动。 &bp;&bp;&bp;&bp;这眼神——让她有些无法承受,有些不敢接受。 &bp;&bp;&bp;&bp;事实上,赵无忧真的那么做了,掉转头撒腿就跑。在梦里,她不必顾及自己的身子是否会虚弱得跑不动,她可以无止境的奔跑,畅快的迈开步子。 &bp;&bp;&bp;&bp;然则身后,依旧听得到慕容的声音,那一句:放不下你。 &bp;&bp;&bp;&bp;骤然睁开眼睛,赵无忧骇然坐起身来,冷汗已经打湿了衣衫。 &bp;&bp;&bp;&bp;“公子?”素兮忙不迭上前,用湿毛巾快去擦赵无忧额头的冷汗,“公子好些吗?” &bp;&bp;&bp;&bp;赵无忧木讷的扭头她,眼睛里的光渐渐聚拢,终于将视线落在了素兮身上。微颤的唇,匍出了低哑的声音,“她说,合欢,放不下你。” &bp;&bp;&bp;&bp;素兮一愣,“额?” &bp;&bp;&bp;&bp;温故端着药站在门口,手上一颤,滚烫的汤药便荡在他的手背上。手背上泛起微红,他站在那里几乎忘了疼痛。 &bp;&bp;&bp;&bp;赵无忧说的话,他都听到了。 &bp;&bp;&bp;&bp;这是什么意思,温故比谁都清楚。蝴蝶蛊里带着慕容临死前的希冀,带着她的记忆停留在赵无忧的体内,所以这段时日他不断的用金针刺激蝴蝶蛊的开化、消融寒毒,也让慕容的出现次数,一次比一次多。 &bp;&bp;&bp;&bp;可是——他多么希望,慕容能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哪怕是上一眼也好。 &bp;&bp;&bp;&bp;深吸一口气,温故走进门,眸色复杂的望着刚刚醒过神来的赵无忧,“喝药吧!这药能逐渐减轻你对乌香的依赖性,让你能逐渐的断了对乌香的念头。” &bp;&bp;&bp;&bp;赵无忧抬头望着眼前的温故,“你会梦到慕容吗?” &bp;&bp;&bp;&bp;温故一愣,继而摇着头,“不会,她很少来我的梦里。约莫是怕我难受,所以即便离开了我的身边,却是连午夜梦回的机会都不给我。” &bp;&bp;&bp;&bp;“既然是生离死别,那自然是不必再见的。再见,也不过徒添伤感罢了!”素兮应道,接过温故手中的汤药递给了赵无忧。 &bp;&bp;&bp;&bp;药很苦,可心里有那么多无解的结,才真的磨人。 &bp;&bp;&bp;&bp;“那你知道,慕容为何要对我,反反复复的说那句话?”赵无忧问,“她说她放不下我,是因为我身上的蝴蝶蛊缘故吗?” &bp;&bp;&bp;&bp;温故一笑,“约莫是吧!终究这最后一面未能见着,是故我也不知道慕容最后的心思到底是什么。你也不必多想,等到蝴蝶蛊开化,前宿主的意识就会彻底的从你的身上消失,到时候你就不会再有困扰。” &bp;&bp;&bp;&bp;赵无忧凝眸他,眼睛里的光有少许寒意,“温故,你若有事瞒着我,还是那种会抱憾终身的大事,我必定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bp;&bp;&bp;&bp;听得这话,温故的瞳仁猛的一缩,有些话到了嘴边,却还是没敢吐出。有些东西太过沉重,有些人已经一去不返。 &bp;&bp;&bp;&bp;深吸一口气,温故点点头,权当是应了而没有后话。着赵无忧将汤药一饮而尽,温故便端着空碗离开了房间,始终没有回头。 &bp;&bp;&bp;&bp;“公子不觉得这温故一直都怪怪的吗?”素兮开了口。 &bp;&bp;&bp;&bp;赵无忧当然知道这温故有些蹊跷,可她也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 &bp;&bp;&bp;&bp;素兮继续道,“卑职总觉得温故公子的眼神,一直都不太对劲,那种眼神不说是敌意,好像有几分爱意。可这种爱意又不像千岁爷那种,倒有些像是家中的长辈,对于晚辈的关心和爱护。” &bp;&bp;&bp;&bp;“继续说。”赵无忧嘬了一下嘴,尝着口中那苦涩的滋味,心里却隐隐泛起了波澜。 &bp;&bp;&bp;&bp;素兮点点头,“公子,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很多事情旁观者得比较清楚。卑职觉得温故对于公子的呵护并不是因为蝴蝶蛊那么简单,反倒像是有其他的苦衷。” &bp;&bp;&bp;&bp;赵无忧敛眸,细细的想着这一路以来温故的那些神情,还有一些出寻常的关爱。赵无忧又不是傻子,有些东西心里很清楚,只不过没说破罢了。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也是需要勇气的。 &bp;&bp;&bp;&bp;“那你觉得,他会是我什么人呢?”赵无忧轻叹一声。 &bp;&bp;&bp;&bp;素兮摇摇头,“那卑职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她打着趣儿,“跟公子的父亲比起来,温故更像个父亲,至少他在竭尽全力的救治公子,而不是一直都掌控着公子,把公子当成是傀儡和棋子。公子可能不知道,在千岁爷来尚府的时候,温故的神情有多古怪。” &bp;&bp;&bp;&bp;赵无忧一愣,“如何古怪?” &bp;&bp;&bp;&bp;素兮仔细想了想,“就好像自己种的白菜被猪拱了,一个劲儿的暴躁着,想要找人算账。此前若不是卑职拦着,估摸着温故要跟千岁爷动手了。” &bp;&bp;&bp;&bp;“他对东厂唯恐避之不及,没想到还敢如此?”赵无忧轻笑两声。 &bp;&bp;&bp;&bp;“所以,这也是值得怀疑的地方。以正常的思维方式来说,温故被东厂追杀了那么多年,对千岁爷应该是唯恐避之而不及,绝对不可能自己冲上去。可是呢?自温故遇见了公子,总是那一副恨不能跟千岁爷拼命的模样,实在让人很费解。”素兮撇撇嘴。 &bp;&bp;&bp;&bp;赵无忧翻个白眼,“罢了,不说这些,下一次换个好点的形容词,什么叫猪拱了白菜?” &bp;&bp;&bp;&bp;素兮一怔,当即笑道,“是是是,是卑职用词不当,一不心就把公子的心肝宝贝说成了猪,卑职罪该万死,还望公子恕罪。” &bp;&bp;&bp;&bp;“你这人——”赵无忧轻嗤,“懒得理你。” &bp;&bp;&bp;&bp;素兮心的为赵无忧掖好被角,“懒得理我也无妨,总归是要护好自己的身子。” &bp;&bp;&bp;&bp;却听得外头有人来报,说是有急事。 &bp;&bp;&bp;&bp;闻言,素兮疾步往外走,左不过在回来之后,脸色就不太好。回到床边坐着,素兮眉目微沉,“公子——是早前公子让卑职调查的事情,如今有了少许眉目。” &bp;&bp;&bp;&bp;赵无忧的眉睫陡然扬起,“你是说我娘的事情?” &bp;&bp;&bp;&bp;素兮颔,“对!” &bp;&bp;&bp;&bp;“如何?”赵无忧道。 &bp;&bp;&bp;&bp;“当年夫人被人劫持,一路朝着出关的方向离去,最后在一个村子里被拦了下来。当时这村子里生过什么事情,谁都不知道。”素兮抿唇,似乎有难言之隐。 &bp;&bp;&bp;&bp;赵无忧蹙眉,“既然是村落,那早前的一些老人应该知道具体情况吧?” &bp;&bp;&bp;&bp;“没有老人。”素兮低语。 &bp;&bp;&bp;&bp;赵无忧一怔,“为何?” &bp;&bp;&bp;&bp;“那个村子已经消失了,从大邺的版图上彻底的消失了。就连一些县志上,都被人抹去了该有的痕迹。”素兮神情微恙的盯着赵无忧的脸色变化。 &bp;&bp;&bp;&bp;“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赵无忧心下一窒,“你是说,屠村?” &bp;&bp;&bp;&bp;素兮面露难色,“那村子不大,又在穷乡僻壤的地方,是故村落的出现和消失对于世人而言,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只不过后来有人现这村子里的人一直都没有出现过,心下存疑便去查找。可惜,村庄都被夷为平地。” &bp;&bp;&bp;&bp;这场景,好像有些熟悉。 &bp;&bp;&bp;&bp;赵无忧盯着素兮审视了良久,“你到底想说什么?” &bp;&bp;&bp;&bp;“卑职想说,那个地方咱们已经去过了。”素兮顿了顿,“公子想起来了吗?” &bp;&bp;&bp;&bp;仿佛有什么东西,突然狠狠的撞了一下左肩下方的位置,赵无忧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素兮,“你是说、你是说那个、那个消失的村子?” &bp;&bp;&bp;&bp;“公子想起来了?”素兮笑得艰涩,“这算不算是天意呢?我们从金陵城回来,就是在那里被无极宫的人设伏的。当时我也觉得很奇怪,以我行走多年的经验来,这无极宫不可能做到这么万无一失,连咱们在哪里落脚都知道得这么一清二楚,而且早早的挖好地道等我们。” &bp;&bp;&bp;&bp;“设伏倒也简单,可这挖地道并非一朝一夕之事,能有如此准备真当蹊跷。后来卑职去营救云筝他们,偏巧又现了老鼠洞,然后经过了地道找到了那间关押着众人的庙宇。这地道阴暗潮湿,石壁上都生出了青苔,青苔的颜色绝对不是这两年之功。” &bp;&bp;&bp;&bp;“年代久远,早已有之。可想而知,这无极宫……” &bp;&bp;&bp;&bp;赵无忧突然抬手,示意素兮停一停。 &bp;&bp;&bp;&bp;“你是说,地道修建了很多年之久?”赵无忧凝眉,“无极宫知道这条地道?而这个村落已经荒废了十多年,这意味着他们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去一个荒废的村落里,挖一条不中用的地道留存了十多年备用。” &bp;&bp;&bp;&bp;“公子的意思是,十多年前的事情,很可能跟无极宫有关?”素兮骇然,她怎么没想到那么多。 &bp;&bp;&bp;&bp;赵无忧摇头,“还不单单如此,你试想一下,蝴蝶蛊为什么会在我身上。我娘当时如果正好被人劫持到这个村落里,那慕容必定也在,否则慕容的蝴蝶蛊为何会在我的身上?” &bp;&bp;&bp;&bp;素兮僵直了脊背,“那可就巧了!” &bp;&bp;&bp;&bp;“若说之前是巧合,那之后可能就是故意了。慕容必定是遭遇了什么,是故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只好将蝴蝶蛊寄托在他人身上。当时情况一定特别乱,而我娘一定是在那儿艰难产子。”赵无忧极力的剖析当时的粗略情况,“慧灵说当时很乱,以至于赵无极被人抢走。” &bp;&bp;&bp;&bp;“公子没有问慧灵,当时的具体位置吗?”素兮道。 &bp;&bp;&bp;&bp;赵无忧眸色幽邃,“我当时没想那么多,谁能想到竟然是在那个地方。而那个地方,也险些成了你我的噩梦。样子,过段时间我得重新去一趟。” &bp;&bp;&bp;&bp;“公子?”素兮一愣,“还是让卑职去吧!” &bp;&bp;&bp;&bp;赵无忧敛眸,“素兮,我心里有些不安,总觉得若是不去一趟,有股怨气怎么都散不去。” &bp;&bp;&bp;&bp;“怨气?”素兮蹙眉,“难不成是慕容的怨气?” &bp;&bp;&bp;&bp;赵无忧揉着眉心,“大概是吧,慕容残存的意识就在我的体内,直接影响到了我的情绪。这件事若不处置妥当,早晚是要惹出祸来。” &bp;&bp;&bp;&bp;“那就得等着公子成亲之后。”素兮犹豫了一下,“只不过到时候,恐怕会惹郡主怀疑!” &bp;&bp;&bp;&bp;“沐瑶如今也是骑虎难下,她怀疑我还不如与我联手,专心去对付萧容来得更实在。”赵无忧倒不担心沐瑶,她只是很担心,萧容是否知道自己的女儿身。 &bp;&bp;&bp;&bp;萧容跟父亲联手,如果父亲告诉了萧容有关于自己女儿身的秘密,那沐瑶如果还能装作若无其事,恐怕过不了萧容那老贼的一关。赵无忧所担心的,是沐瑶在萧容跟前会露陷。 &bp;&bp;&bp;&bp;想要扳倒齐攸王,当年的风沙口沐国公一案,就是关键。 &bp;&bp;&bp;&bp;想到萧容,赵无忧只觉得脑仁疼得厉害,实在是头疼!这心狠手辣的黑面神,到底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以至于连自己的亲表兄弟都不放过呢? &bp;&bp;&bp;&bp;是通敌叛国,与荒澜或者是大殷勾结?还是说心存不轨,想要争夺皇位? &bp;&bp;&bp;&bp;可当年明明就是齐攸王自己不要皇位,一力推着萧炎上位的,怎么到了最后反倒喜欢皇位?这好像有些说不过去。 &bp;&bp;&bp;&bp;这萧容,到底想做什么? &bp;&bp;&bp;&bp;沐瑶也不知道,这萧容到底想怎样?派人包围了整个院子,沐瑶如今是寸步难行,只能坐在栏杆处,隔着雨帘望着这森严的守卫。 &bp;&bp;&bp;&bp;“你们到底想怎样?”沐瑶切齿,握着鞭子的手,骨关节咯咯作响,“我又不是犯人,你们这样盯着我,到底所谓何故?” &bp;&bp;&bp;&bp;为的行了礼,“奉王爷之命,好好照郡主周全。再过些日子,就是郡主的大婚之喜,奴才们不敢懈怠,得旁生枝节。也请郡主稍安勿躁,莫要让奴才们难做。” &bp;&bp;&bp;&bp;“难做?”沐瑶一鞭子过去,那人的脸上便多了一条血痕,“你们这群狗奴才,竟敢关着本郡主,简直是活腻歪了!我在蜀城这么多年,还没人敢这样跟我说话!” &bp;&bp;&bp;&bp;“够了!”一声低喝,伴随着萧容沉稳的脚步声缓缓而来。 &bp;&bp;&bp;&bp;众人行了礼,急忙退了下去。 &bp;&bp;&bp;&bp;外头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 &bp;&bp;&bp;&bp;回廊里,沐瑶毫无畏惧的仰望着跟前的萧容。 &bp;&bp;&bp;&bp;萧容的面色有些苍白,轻咳两声道,“瑶儿,别胡闹,回房去歇着吧!” &bp;&bp;&bp;&bp;“那是房间吗?那是叔给我安排的囚笼,我又不是鸟,你干嘛非得关着我?”沐瑶不甘心,可当着萧容的面又不能放肆过头。她的形象定义是刁蛮郡主,然则刁蛮之外也得有分寸。 &bp;&bp;&bp;&bp;太过则让人厌烦,失去耐心。 &bp;&bp;&bp;&bp;但是太过隐忍,又会招致萧容的疑心。 &bp;&bp;&bp;&bp;“外头下着雨,你想去哪?”萧容难得耐着性子问。 &bp;&bp;&bp;&bp;沐瑶撇撇嘴,随手将鞭子丢给一旁的霍霍,霍霍会意的退出去甚远,担虑的望着自家郡主“演戏”过关。心里头直打鼓,可千万别惹怒了王爷才好,否则也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 &bp;&bp;&bp;&bp;“我就是不喜欢在一个地方待太久,我喜欢外头自由自在的。”沐瑶坐定,“这屋子里黑漆漆的,有什么好的?饶是叔的齐攸王府,如今我都逛腻了,实在提不起兴趣。” &bp;&bp;&bp;&bp;“难不成,还得去那青楼窑子,你才能有兴趣?”萧容轻咳两声。 &bp;&bp;&bp;&bp;沐瑶一怔,恰当的转了话锋,“叔病了?” &bp;&bp;&bp;&bp;萧容摆摆手,面色却苍白得厉害,“无妨,下了雨难旧疾犯了。”继而又道,“你若真的想出去,可以让胡青陪着你去,但不许肆意妄为,早去早回便是!” &bp;&bp;&bp;&bp;听得这话,沐瑶愣了半晌,“叔这意思是——可以让瑶儿出去玩?” &bp;&bp;&bp;&bp;“儿大不由娘,女大不中留,还能怎样呢?”萧容略显无奈的望着她,苍白的脸上泛着一丝微恙之色,“不要惹出乱子,记着这是京城。还有,不许再去青楼那些地方,得坏了你凤阳郡主的名声,到时候又是麻烦。” &bp;&bp;&bp;&bp;“是!”沐瑶欣喜若狂,可心里头却在暗暗打鼓。 &bp;&bp;&bp;&bp;这萧容如此大方,也不知到底在谋划什么,难不成是想从自己身上找出点什么痕迹?有关于姚迟被杀的事情?她跟谁在联络?是否真的知道当年风沙口一战的真相? &bp;&bp;&bp;&bp;思及此处,沐瑶微微攥紧了袖中的拳头,脸上依旧摆着无害的笑意。 &bp;&bp;&bp;&bp;沐瑶若无其事的离开了齐攸王府,胡青一直跟着她,说是随行保护,其实说白了就是监视。不过只要能走出齐攸王府,沐瑶不怕甩不掉胡青。 &bp;&bp;&bp;&bp;刁蛮郡主嘛——就得有自身的刁蛮脾气,若脾气太好,那还是她沐瑶吗? &bp;&bp;&bp;&bp;胡青十分心,不言不语,目不斜视,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沐瑶身上。王爷吩咐过,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郡主有所差池。 &bp;&bp;&bp;&bp;雨,淅淅沥沥的下着。街上的人皆走得匆忙,一柄柄油纸伞撑着,一辆辆马车当街而过。 &bp;&bp;&bp;&bp;霍霍突然间尖叫出声来,“郡主你,你最喜欢吃的冰糖葫芦诶!”说完,一溜烟朝着不远处的店面跑去,那油纸伞划着胡青跟前而过,恰到好处的遮去了胡青的视线。 &bp;&bp;&bp;&bp;等胡青骤然回过神来,身后早已没了沐瑶的踪迹。这茫茫伞群,唯有雨水飞溅,哪里还有郡主的身影。唯有不远处,一辆马车疾驰而去。 第201章 东厂的冰渣子 &bp;&bp;&bp;&bp;霍霍丢下油纸伞,在胡青将目标对准自己之前,早早的开溜。&bp;&bp;这种事情在蜀城的时候,是经常生的。郡主与她是一道长大的,是故郡主使个眼色,霍霍便知道郡主想干什么。 &bp;&bp;&bp;&bp;所以方才郡主瞧了一眼疾驰而来的马车,霍霍便知道郡主这是在信号。这不,趁着她挡了胡青的视线,沐瑶已经翻上了疾驰的马车离开了胡青的视线。 &bp;&bp;&bp;&bp;等着胡青回过神来,四条腿的马早就跑远了。 &bp;&bp;&bp;&bp;胡青切齿,等回头去找霍霍,那丫头亦是没了踪迹。这次倒好,郡主没盯住,连郡主的丫鬟都跑得没了踪影。胡青一怒之下,令人搜查整个街道,还有——方才跑过去的那辆马车,他隐约记得驱车的好像穿着锦衣。 &bp;&bp;&bp;&bp;蓦地,胡青身子一怔,该不会是东厂的车子吧?凤阳郡主应该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上东厂的车子? &bp;&bp;&bp;&bp;可是转念一想,估计那凤阳郡主压根不知道,那就是东厂的车子,并且——郡主的胆子那么大,保不齐还得跟东厂的人杠上! &bp;&bp;&bp;&bp;思及此处,胡青只觉得喉间滚动,脊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bp;&bp;&bp;&bp;这一次,怕是要出大事了。 &bp;&bp;&bp;&bp;的确是要出大事了,沐瑶压根不知道这是谁家的马车,反正能让她开溜就对了。她可不怕把事儿闹大,反正她是凤阳郡主,早在蜀城就已经刁蛮之名,人人皆知。 &bp;&bp;&bp;&bp;沐瑶伸了伸脖子,尽量让自己的身子往后靠一些。嘴角微微扯出迷人的弧度,沐瑶尽量保持微笑的姿态,“那个——麻烦公子,能不能把这剑挪开几寸?你这样,会割到我的。” &bp;&bp;&bp;&bp;可对面这冷峻的公子爷是怎么回事呢? &bp;&bp;&bp;&bp;是个聋子?还是个瞎子?要不就是个木头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这剑依旧牢牢的黏在沐瑶的脖颈上。 &bp;&bp;&bp;&bp;她想着只要这马车稍稍颠簸一下,自己这条命估计就得报销了,到时候血花喷溅,别提有多壮观。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口水,沐瑶后悔了,自己怎么这样倒霉,一下子上了贼车。 &bp;&bp;&bp;&bp;“没有人告诉你,东厂的马车要敬而远之吗?” &bp;&bp;&bp;&bp;冰冰凉凉的话语,没有半点温度,却让沐瑶松了一口气,“你不是聋子?” &bp;&bp;&bp;&bp;他眉心微蹙,没有吭声,可手上的剑仍旧没有要收回的意思。 &bp;&bp;&bp;&bp;“既然你不是聋子,那咱们好说。”沐瑶深吸一口气,当即笑了笑,“我呢是一时贪玩,不心上了你的马车,但我绝无恶意。当然我也不知道这是东厂的车子,如果早知道是你们东厂,我是打死也不敢上来的。”她伸出指尖,想要将冷剑从自己的脖子上挪开。 &bp;&bp;&bp;&bp;哪知这男人是个不解风情的,突然将剑更靠近了几分,累得沐瑶当即高举双手,“等等等等,我是凤阳郡主!” &bp;&bp;&bp;&bp;这一喊,脖颈上的剑当场顿了顿,有微凉的液体从脖颈处缓缓流出。 &bp;&bp;&bp;&bp;下一刻,是冷剑归鞘之音。 &bp;&bp;&bp;&bp;沐瑶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胸腔里,一抹自己的脖子,已然见了血。如果自己晚喊一会,估摸着脑袋都得孤零零的滚落在地。如此一来,可真是成了史上第一冤死郡主人选。 &bp;&bp;&bp;&bp;“你这人怎么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沐瑶取出帕子擦拭自己的脖颈,伸手去摸自己的伤口,好在伤口并不深,否则可真当要死了。 &bp;&bp;&bp;&bp;他也不她,只是伸手敲了一下马车的车壁。 &bp;&bp;&bp;&bp;马车随即停下来,而后便是他冰冰凉凉的声音,“下车。” &bp;&bp;&bp;&bp;沐瑶掀开车帘,她才不稀罕与他同坐车辇,只不过一掀开车帘,瞧着外头的倾盆大雨,沐瑶便邹起了眉头,又坐了回去。 &bp;&bp;&bp;&bp;“还不走?”他冷眼她。 &bp;&bp;&bp;&bp;“你是不是不相信我是凤阳郡主?”沐瑶问。 &bp;&bp;&bp;&bp;他还是那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bp;&bp;&bp;&bp;沐瑶继续道,“我真的是凤阳郡主,再过不久我就会嫁给礼部尚赵无忧。既然你是东厂的人,想来也该知道这赵无忧是什么人吧?这丞相府的独子,位份不低吧!” &bp;&bp;&bp;&bp;“下去!”他还是只有这句话。 &bp;&bp;&bp;&bp;沐瑶凝眉,“你这人怎么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外头下着大雨,你让我现在下车?这京城里头,我都人生地不熟的,若是遇见坏人怎么办?你们东厂,还负不负责?” &bp;&bp;&bp;&bp;他斜睨她一眼,眸色无温,“这里就是东厂,你可以下车了。不管你是不是郡主,这儿都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下车,别逼我动手!” &bp;&bp;&bp;&bp;沐瑶当然知道这就是东厂,而且就在东厂的门外,她都到那巍峨的东厂大门了。只不过,外头的雨的确下得很大,她又没带雨伞,这会子下去就会变成落汤鸡。 &bp;&bp;&bp;&bp;是故,她死活不肯下去。 &bp;&bp;&bp;&bp;“要不,你让人送我去长街。”去了街上她便能找个空档开溜。 &bp;&bp;&bp;&bp;“没空。”这人冰冷得像块石头。 &bp;&bp;&bp;&bp;“不下。”沐瑶撇撇嘴,“我要是病了,如何还能成亲呢?到时候丞相府和尚府还有齐攸王府怪罪下来,就是你们东厂的不是。” &bp;&bp;&bp;&bp;他凝眉,“你莫无理取闹,这是你自己上的马车,与东厂没有关系。” &bp;&bp;&bp;&bp;“可我脖子上的伤,就跟东厂有关。”沐瑶哼哼两声,“要么送我去长街,要么借我一把伞,反正我现在是不会下车的。” &bp;&bp;&bp;&bp;“你不走我走!”他起身下车,抬步走进了大雨中。 &bp;&bp;&bp;&bp;让东厂的马车去送凤阳郡主回去,难会惹人猜忌。 &bp;&bp;&bp;&bp;上头交代过,切莫靠近凤阳郡主,必须退避三舍,毕竟现在赵无忧在调查姚迟的事情,若是东厂也搅合进去,势必会让萧容意识到赵无忧的威胁,对赵无忧不利。 &bp;&bp;&bp;&bp;“喂!”沐瑶一把拽住那人的手,“你敢对我如此放肆?你叫什么名字?” &bp;&bp;&bp;&bp;他不语,大踏步冒雨走进了东厂大门。 &bp;&bp;&bp;&bp;沐瑶愤愤得直跺脚,这个木头疙瘩果真是要把人气死的。她追到了东厂大门外,里头突然丢出来一把油纸伞,然后仍是冰冰凉凉的声音,“马上离开!” &bp;&bp;&bp;&bp;握着手中的伞,沐瑶愤然啐一口,“混账东西,下次别教我遇见你。” &bp;&bp;&bp;&bp;沐瑶撑着伞走在雨里,才离开东厂一段距离,便已经被一辆马车拦住,而后是接踵而来的王府侍卫将她重重包围。 &bp;&bp;&bp;&bp;车帘被撩开,萧容坐在车内轻咳两声,“还不滚上来。” &bp;&bp;&bp;&bp;沐瑶撇撇嘴,收了伞便进了马车。 &bp;&bp;&bp;&bp;萧容正欲开口,却在见着沐瑶脖颈上的伤口时,快转了话题,“谁伤了你?” &bp;&bp;&bp;&bp;“自己闹着玩,没事就在脖子上划拉一道子,挺有趣的。”沐瑶垂眸,“对不起叔,我就是闹着玩的,没想到——” &bp;&bp;&bp;&bp;“你可知道,本王险些把整条街都翻过来,就因为你一人之故!”萧容音色森冷,面色严肃,“瑶儿,你太胡闹了。” &bp;&bp;&bp;&bp;“下次不敢了。”沐瑶轻叹一声,“我也受到教训了,叔说得很对,京城毕竟是京城,不是我的蜀城。我在蜀城胡闹惯了,没人敢管我敢拿我怎样,可是到了这儿——这脑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咕噜噜滚到地上去了,实在是太危险。” &bp;&bp;&bp;&bp;萧容深吸一口气,该说的话都被沐瑶说完了,他只好道一句,“你明白就好,莫有下次。” &bp;&bp;&bp;&bp;沐瑶没有吭声,心里头却在盘算着,那男子到底是谁?东厂里头的冰碴子?! &bp;&bp;&bp;&bp;霍霍也被抓回来了,若不是沐瑶及时找到,这会子必定挨了棍子,好在她是沐瑶的贴身随婢,一般人没敢拿她怎样,上头也没有吩咐,是故霍霍逃过一劫。 &bp;&bp;&bp;&bp;瞧着主子脖子上的一道血痕,丫头的脸色极为难,“哪个不长眼的混账东西,竟敢拿剑对着郡主?若是教奴婢抓着,必定要将他与二踢脚放在一处,非得炸得他脑袋开花不可。” &bp;&bp;&bp;&bp;“轻点!”沐瑶忙道。 &bp;&bp;&bp;&bp;霍霍撇撇嘴,“郡主为何不早点自报家门,白白挨了人家一剑,还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bp;&bp;&bp;&bp;“下次你去问。”沐瑶翻个白眼。 &bp;&bp;&bp;&bp;“郡主闹了这么一场,估摸着王爷以后不敢再让郡主出去了。”霍霍轻叹。 &bp;&bp;&bp;&bp;沐瑶也觉得很无奈,“我原是打算出去找赵无忧的,然则——时不与我,又能怎样呢?不过这样也好,将萧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身上,约莫能让她好过一些。” &bp;&bp;&bp;&bp;霍霍蹙眉望着自家郡主,“郡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关心赵大人了?” &bp;&bp;&bp;&bp;“你这死丫头!”沐瑶轻嗤。 &bp;&bp;&bp;&bp;“不对不对,以后得改口称为郡马爷了。”霍霍笑嘻嘻的为沐瑶贴好绷带,“郡主嘴角带笑,眼角带喜,啧啧啧,一眼便知是春心大动之态。” &bp;&bp;&bp;&bp;沐瑶一怔,“你再胡说,心我撕烂你的嘴。” &bp;&bp;&bp;&bp;霍霍笑嘻嘻,“郡主可舍不得,若是没了奴婢这张嘴,郡主以后得多无聊!不过郡主放心,奴婢一定会为郡主打听消息的,这一剑咱不能白挨,早晚得讨回来。古人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女子报仇什么时候都不晚。” &bp;&bp;&bp;&bp;“有这句话?”沐瑶狐疑。 &bp;&bp;&bp;&bp;霍霍嘿嘿一笑,“前半句是真的,后半句——奴婢自己加上去的。” &bp;&bp;&bp;&bp;沐瑶翻个白眼,不予理睬。 &bp;&bp;&bp;&bp;后来,沐瑶才知道马车里那个冰冰凉凉,险些要了自己性命的东厂冰渣子是谁。不是别人,正是穆百里身边的得力心腹——千户沈言! &bp;&bp;&bp;&bp;美眸微凝,娇眉微蹙。 &bp;&bp;&bp;&bp;沐瑶临窗而坐,望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顾自低吟着那两字,“沈言?” &bp;&bp;&bp;&bp;东厂,沈言! 第202章 奇怪的母亲 &bp;&bp;&bp;&bp;自从凤阳郡主闹了一场,这京城里头乱了一通,然后天下皆知这凤阳郡主是个泼辣户,来日嫁入尚府势必会将那病怏怏的礼部尚,折腾半死。 &bp;&bp;&bp;&bp;赵无忧也知道了沐瑶胡闹的消息,心里头隐隐有些明白沐瑶的心思。这丫头虽然上去疯疯癫癫,没什么大智慧,却也是懂得大智若愚的道理。你若不想让萧容出深沉与多思,你觉得告诉萧容你还有另一番的作用和利用价值。 &bp;&bp;&bp;&bp;这刁蛮郡主的利用价值,自然是刁蛮和闹腾。 &bp;&bp;&bp;&bp;你有足够的能力闹腾,来日嫁入这尚府,势必也能闹腾丞相府,这对于萧容来说是有利无害的。即便是联盟,也希望到合作方鸡飞狗跳,而不是阖家欢乐。 &bp;&bp;&bp;&bp;不过自那以后,所有的一切突然平静了下来。 &bp;&bp;&bp;&bp;尚府没了动静,而这齐攸王府也趋于平静,便是这东厂也跟着安生了。京城里头,透着一股子诡异的气息,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bp;&bp;&bp;&bp;这段时间,穆百里也没有再来过,赵无忧寻思着,估计是朝中要出大事了。这厮一肚子的坏水,一肚子的鬼主意,估摸着这会又打上了荒澜的主意。毕竟现在,大邺和荒澜正处于僵持状态。 &bp;&bp;&bp;&bp;荒澜屡犯我边疆,这一场仗早晚是要打的,所以朝廷得早作准备。 &bp;&bp;&bp;&bp;身为东厂提督,又心系朝廷兵权,自然不甘错过这样的好机会。 &bp;&bp;&bp;&bp;朝廷之中,谁掌握了兵权,谁就能用拳头说话。 &bp;&bp;&bp;&bp;是故赵无忧也没有让素兮再去东厂,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若是一不心教人现端倪,是会出大事的。既然穆百里没空,那她也不必去打扰。 &bp;&bp;&bp;&bp;赵无忧站在院子里,穿着整齐,虽然上去依旧面色苍白而且有些疲惫,但是整个的精气神似乎好多了,连眼睛里的光都亮堂的。那种熬过了风雨,重见阳光的滋味,不是谁都能够明白的。 &bp;&bp;&bp;&bp;如获新生,何其美好。 &bp;&bp;&bp;&bp;“公子,药!”素兮将汤药递上。 &bp;&bp;&bp;&bp;赵无忧点点头,将汤药一饮而尽。 &bp;&bp;&bp;&bp;温故上前,递给她一枚枣子解解苦,“这药能让你一如既往的呈现出病态,会让你在短时间内虚弱不堪,得教丞相大人出端倪。” &bp;&bp;&bp;&bp;“我知道。”赵无忧轻咳两声,面色白的望着温故,“你也跟着吧,我不想再相信丞相府的任何人。对于医术,我信你。” &bp;&bp;&bp;&bp;语罢,赵无忧疾步出门。 &bp;&bp;&bp;&bp;温故先是一愣,而后不敢置信的盯着素兮。 &bp;&bp;&bp;&bp;素兮一笑,“还愣着干什么,这段时日如果不是你,公子还不定得遭受怎样的苦楚。公子信任你,是你自己的努力结果。” &bp;&bp;&bp;&bp;深吸一口气,温故似乎搓了搓手,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喜悦,只是嘿嘿的笑了两声,脚下匆匆的跟上赵无忧的脚步。 &bp;&bp;&bp;&bp;该送的聘礼都送了,该有的准备也都做好了,唯独差了一样,那就是丞相府的当家主母。今儿是赵家父女亲自动身,前往云安寺迎接丞相夫人杨瑾之的好日子。 &bp;&bp;&bp;&bp;明儿,就是大婚。 &bp;&bp;&bp;&bp;马车浩浩荡荡出了京城,赵嵩的马车在前,赵无忧的马车在后。路上颠簸,温故的药的确很有效,等到了山脚下,赵无忧一张脸已经惨白如纸,整个人虚弱至极,眼见着摇摇欲坠。 &bp;&bp;&bp;&bp;“爹!”赵无忧呼吸微促,“请爹先行上山,我想、想歇一会。” &bp;&bp;&bp;&bp;赵嵩凝眉望着赵无忧,终是点了点头,“你自己抓紧时间,,莫要耽搁太久,到时候误了回去的时辰。为父先去让你娘做点准备,等你到了再一起下山回城。” &bp;&bp;&bp;&bp;赵无忧垂下眼帘,无力的坐在了路边,上去好似随时都会断气。 &bp;&bp;&bp;&bp;眼见着丞相府的队伍快离去,温故急忙上前,“你还坚持得住吗?”他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这药性得持续一日,你若是真的受不住,大可告诉我。我身上带着解药,能快与你服下,半个时辰就能解了药效让你恢复正常。” &bp;&bp;&bp;&bp;“这点苦都吃不了,那我之前所受的罪不就是白受了吗?”赵无忧唇色灰白,眸色晦暗,“我没事,你不必管我。” &bp;&bp;&bp;&bp;继而轻叹一声,瞧着极好的天色,“我还想站在阳光底下,尽情的享受着如沐春风的感觉。” &bp;&bp;&bp;&bp;赵嵩先行到了云安寺,早前便接到通知,说是父子二人一起来,可如今杨瑾之却没有到赵无忧的踪迹,当即走到门口向外头眺望,“怎么没到无忧?” &bp;&bp;&bp;&bp;听得这话,赵嵩沉着脸走进了禅房。 &bp;&bp;&bp;&bp;慧灵示意杨瑾之,杨瑾之点点头,转身回到了房间,心的合上了房门。她的精神状态依旧不是太好,身子越来越差,连两鬓的白也越来越多。 &bp;&bp;&bp;&bp;“你怎么了?”杨瑾之低低的问。 &bp;&bp;&bp;&bp;赵嵩坐定,敛了神端详着眼前的妻子,“没什么事,坐下来说话。” &bp;&bp;&bp;&bp;杨瑾之轻叹着,视线依旧时不时的落在门口位置,她是什么意思,赵嵩岂能不知道。只不过,他没想到杨瑾之的执念竟然这么深,她对赵无忧的感情竟然也到了这样的地步。 &bp;&bp;&bp;&bp;“无忧身子不适,在山脚下休息,待会便会上来接你,你不必担心她,她不会有事。”赵嵩说得极为平静,可这话语间的凉薄却是显而易见的。 &bp;&bp;&bp;&bp;“那就好。”杨瑾之顾自低语。 &bp;&bp;&bp;&bp;赵嵩顾自倒上两杯水,推了一杯放在杨瑾之跟前,而后徐徐起身站在了窗口,“这一次随我回相府,你若真的想留下来,就不必再回云安寺了。” &bp;&bp;&bp;&bp;握着杯盏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杨瑾之的眼眶突然湿润了少许,却还是笑着摇了摇头,“不用了,云安寺挺好,暮鼓晨钟能让人的心彻底安宁下来,回到京城反倒不适应。” &bp;&bp;&bp;&bp;“是对京城不适应,还是对我不适应?”他背对着她。 &bp;&bp;&bp;&bp;杨瑾之苦笑,“你我夫妻数十载,何来如此生分之说?你总是喜欢把简单的事情想得很复杂,什么时候能让自己轻松一点?嵩哥,我累了,真的很累很累。你可知道每次面对无忧,我的内心有多折磨吗?你可以做到铁石心肠,可是我不能。我是个女人,也是个母亲。” &bp;&bp;&bp;&bp;“罢了,这话不必再说。现在说这样还有什么意义呢?”赵嵩依旧背对着她,“瑾之,很多事情已经生了,你耿耿于怀也是无补于事,还不如放下!” &bp;&bp;&bp;&bp;“如何能放下?若是能放下,这么多年我还用守着云安寺吗?”杨瑾之眸中噙着泪,“事情的确已经生,而且无可弥补,可是我心里的劫数却始终都过不了。嵩哥,我不会拦着你,你是我的丈夫,是我的天,这些年我也知道你不容易。” &bp;&bp;&bp;&bp;“你一步步走到今日的百官之,有多么艰难,我心里头是清楚的。可是嵩哥,踩着别人的尸骨而得来的荣华富贵,我是真的一点都不稀罕。那是罪孽,是在造孽。你若真的心里还有一点点的良知,对我有那么一点点残存的心思,你就放过无忧吧!” &bp;&bp;&bp;&bp;“不管她身上有什么,也不管她是谁,养了那么多年的女儿,也替你办了不少事儿,该还的都还清了。养育之恩不是拿来利用的,你这样早晚是要遭报应的!” &bp;&bp;&bp;&bp;“住口!”赵嵩厉喝,“你疯了吗?” &bp;&bp;&bp;&bp;杨瑾之整了整,俄而笑得微凉,“是啊,我是疯了。可是赵嵩,你敢说你没有疯吗?你竟然让无忧去娶郡主,你就不怕无忧的女儿身会被人现吗?欺君罔上,红粉朝堂,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bp;&bp;&bp;&bp;“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赵嵩终于走到了她的身边,“待会她就上来了,身为母亲,我希望你给予的是祝福,而不是疯狂。” &bp;&bp;&bp;&bp;“你是在警告我?”杨瑾之冷笑,“赵嵩啊赵嵩,二十多年了,你的心是不是石头做的?是石头也该被捂热了。无忧到底哪儿对不起你了,她什么都听你的,被你控制,受你指使去跟那些朝臣争权夺利。也够了不是吗?” &bp;&bp;&bp;&bp;“哪儿对不起我?”赵嵩长长吐出一口气,“你说她哪儿对不起我?因为她,我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要了,我女儿也死了,你说我还能怎样?两条命换一条狗,难道还不够吗?” &bp;&bp;&bp;&bp;杨瑾之突然揪住赵嵩的胳膊,“她不是狗,她是人,活生生的人!你怎么能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bp;&bp;&bp;&bp;“瑾之,我不想跟你吵,如果你真要把事情扯那么远把话说绝了,那就别怪我做出什么事儿来。到时候,你可别后悔。”赵嵩抽回手,几欲出门。 &bp;&bp;&bp;&bp;杨瑾之扑通就跪在了地上,一脸惶恐,“嵩哥,我、我不过是随口一说,你、你莫要当真。我不会告诉无忧的,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我什么都不会说。嵩哥——你放过她,我什么都听你的。” &bp;&bp;&bp;&bp;赵嵩骤然转身,眸色微沉的望着眼前的杨瑾之,这神色又有些不太对劲。 &bp;&bp;&bp;&bp;当下走到杨瑾之跟前,将杨瑾之搀起,赵嵩忙道,“你先起来,你我之前何必如此。我也不愿将事情做得太绝,只不过你也该明白我的心思,我不想杀人,但有时候也是情非得已。” &bp;&bp;&bp;&bp;杨瑾之泣泪,“少作杀孽,终有报啊!我们丧女弃子,终究是要有报应的。” &bp;&bp;&bp;&bp;“别说胡话了,若真当有报应,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该有报应了。”赵嵩深吸一口气,抬手拭去杨瑾之脸上的泪,“所谓报应是人心作祟,我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情,是故也不怕有什么报应。无忧快到了,你笑一笑,别让她担心。” &bp;&bp;&bp;&bp;杨瑾之怔怔的望着眼前的赵嵩,那眼神何其陌生,就像是着一个陌生人一样。有些错误,一错就是一生,而你却没有半点可更改的机会。 &bp;&bp;&bp;&bp;赵无忧来的时候,杨瑾之与赵嵩安然坐在屋子里等着她。 &bp;&bp;&bp;&bp;“娘!”赵无忧含笑望着自己的母亲,继而又微微蹙眉,“娘的脸色不太好,最近是不是又没有乖乖吃药?是不是山楂吃完了,改日我让云筝再送点过来。” &bp;&bp;&bp;&bp;“没有。”杨瑾之报之一笑,“娘只是等你等得太着急了。” &bp;&bp;&bp;&bp;赵无忧低头一笑,眼角的余光却落在了赵嵩身上,有些东西其实不必说破,她自己也心中清楚。握住母亲微凉的手,赵无忧笑道,“娘不必担心,我很好。” &bp;&bp;&bp;&bp;杨瑾之伸手抚过女儿苍白的面庞,“好像又瘦了。” &bp;&bp;&bp;&bp;“我每次来,娘总是这么说。”赵无忧笑了笑,“是不是每个母亲长久不见女儿,第一句话总是这样,总觉得自己的孩子没有白白胖胖的,就是瘦了?” &bp;&bp;&bp;&bp;杨瑾之被她逗笑了,“你何时白白胖胖过?” &bp;&bp;&bp;&bp;“所以我没有瘦,反倒是娘亲瘦了不好啊。”赵无忧轻叹,“娘,今日我跟爹是来接你回家的,你可愿与我们一道回去?无忧要成亲了,娘该高兴的。” &bp;&bp;&bp;&bp;可杨瑾之哪里高兴得起来,扭头了赵嵩一眼。 &bp;&bp;&bp;&bp;赵嵩长长吐出一口气,“你们好生说说话,我在外头等你们。”语罢,顾自走出了房间,没有回头二人一眼。 &bp;&bp;&bp;&bp;及至赵嵩离去,赵无忧才上前轻轻抱了抱自己的母亲,“娘怎么不高兴呢?无忧如今的身份是礼部尚,是少年郎,本就该娶亲的。否则,我这身份势必会败露。” &bp;&bp;&bp;&bp;“若是娘的合欢来日嫁得如意郎君,那娘自然该高兴的。可是合欢要娶妻,你让娘如何高兴得起来呢?明知道是火坑,还得着自己的女儿往下跳,你让娘如何能忍心?”杨瑾之哽咽,“合欢,娘一点都不想到你娶亲,娘只想在有生之年,能到你风风光光的嫁人。” &bp;&bp;&bp;&bp;“娘只希望有朝一日,合欢是最美丽的新嫁娘,而不是什么威风八面的尚郎。到时候娘给合欢梳头,给你做最好的嫁衣。” &bp;&bp;&bp;&bp;赵无忧红了眼眶,“娘,不说这些了。”毕竟这些东西是不可能成真的,是故也不必多想,多想无益。 &bp;&bp;&bp;&bp;可杨瑾之似乎并没有罢休,而是继续拉着赵无忧的手,絮絮叨叨的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母亲的心思自然都在儿女身上,在杨瑾之的眼里,赵无忧只是她的女儿,一个饱受折磨的女儿。 &bp;&bp;&bp;&bp;“娘?”赵无忧及时轻唤,“还好吗?” &bp;&bp;&bp;&bp;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话,杨瑾之当即回过神来,面色泛着异样的白,“我是不是、是不是又不对劲了?合欢,娘是不是又犯病了?” &bp;&bp;&bp;&bp;赵无忧报之一笑,“娘在女儿心里,永远是最好的。” &bp;&bp;&bp;&bp;听得这话,杨瑾之笑得如同孩提一般。 &bp;&bp;&bp;&bp;“娘,你什么都不必说,合欢心里都清楚。女儿长大了,很多事情让我自己处理吧!娘不要担心我,我很好,并且会一直好好的活下去。” &bp;&bp;&bp;&bp;杨瑾之连连点头,握紧了赵无忧的手。在父母的心里,孩子永远是孩子,却不知孩子也会长大,终有一天他们也会变成父母。 &bp;&bp;&bp;&bp;而父母,则是渐渐老去。 &bp;&bp;&bp;&bp;两个变成一个,然后什么都没了。 &bp;&bp;&bp;&bp;牵着杨瑾之走出禅房,走出了云安寺,赵无忧便现杨瑾之的神情有些奇怪。约莫是太多年不曾跨出过云安寺的大门,她对外界的一切都显得有些彷徨,有些不知所措。 &bp;&bp;&bp;&bp;“娘,别担心。”赵无忧含笑送了杨瑾之上马车。 &bp;&bp;&bp;&bp;杨瑾之点点头,进了赵嵩的马车。 &bp;&bp;&bp;&bp;轻咳两声,赵无忧则回到了自己的车内。 &bp;&bp;&bp;&bp;温故悄无声息的进来,“你觉得如何?” &bp;&bp;&bp;&bp;赵无忧倦怠的靠在车壁处,眉目微合,一张脸惨白如纸,“都习惯了,还能怎样?只要乌香的毒不犯,我便什么都不怕。” &bp;&bp;&bp;&bp;“还扛得住吗?”温故又问。 &bp;&bp;&bp;&bp;赵无忧点点头,“我没什么事,你放心。” &bp;&bp;&bp;&bp;温故这才如释重负的走出马车,随车而行。 &bp;&bp;&bp;&bp;杨瑾之身为丞相夫人,回到京城自然也得去丞相府,不可能随赵无忧一道回尚府。站在相府门口,杨瑾之盯着府门口的匾额了很久很久。 &bp;&bp;&bp;&bp;“娘,进去吧!”赵无忧低唤,搀着杨瑾之往府内走去。 &bp;&bp;&bp;&bp;赵嵩始终没有说话,一直走在前头。十多年没回来,杨瑾之对于这丞相府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这府中的人早就不知道换过多少批,是故对于这位传言中的丞相府夫人,每个人心里都是有几分好奇。 &bp;&bp;&bp;&bp;但好奇归好奇,该有的恭敬还是要有的。 &bp;&bp;&bp;&bp;“娘,你累了吧!”赵无忧搀着杨瑾之进了院子,“这是娘早前的院子,爹一直都没让人动过,一直都保留着娘离开之前的状态。” &bp;&bp;&bp;&bp;“我走之前是什么模样,我自己都记不清了。”杨瑾之轻叹,举目环顾四周,这里的一切早已陌生得让人不太适应,还不如她的禅房来得熟悉。 &bp;&bp;&bp;&bp;赵嵩深吸一口气,“你们两个说会话,我还有点事先离开一会。晚上留下来吃饭,好好陪陪你母亲,让她适应一下。” &bp;&bp;&bp;&bp;赵无忧颔行礼,“是!” &bp;&bp;&bp;&bp;可心里头却隐约有些,在父亲跟前待太久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毕竟她如今正在戒药,也就意味如果长时间不吃药就会招致父亲的怀疑。 &bp;&bp;&bp;&bp;但是现在,她的确没有理由拒绝陪伴母亲的事情。 &bp;&bp;&bp;&bp;赵嵩走了,赵无忧陪着杨瑾之坐了下来,一如在云安寺那般,轻轻的以头枕着母亲的腿,“娘,你终于回来了。” &bp;&bp;&bp;&bp;“娘却宁愿没有回来。”杨瑾之轻叹一声,指尖轻柔的拂过女儿苍白的面庞,“这里有太多惨烈的记忆,有些事情不想面对却还是得面对。合欢,娘不喜欢这儿,不喜欢这么冰冷的地方。” &bp;&bp;&bp;&bp;“那我去跟爹说,让娘去我那儿住一晚。可惜如今不是春日,梨花早就败了,否则娘亲一定会很喜欢我的梨园。”赵无忧笑道。 &bp;&bp;&bp;&bp;梨园? &bp;&bp;&bp;&bp;梨花? &bp;&bp;&bp;&bp;杨瑾之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睛里泛着少许迟滞之色,“娘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梨花,那样的白,一旦染上鲜血,就会变成噩梦。” &bp;&bp;&bp;&bp;“娘在说什么呢?”赵无忧不解。 &bp;&bp;&bp;&bp;想了想,杨瑾之将那块玉佩重新戴在了赵无忧的脖颈上,“合欢,娘没什么可给你的,唯有这个东西原就是你的,你一定要好好的收着,千万千万不能弄丢了,知道吗?” &bp;&bp;&bp;&bp;“娘不是说,这个是平安符吗?”赵无忧凝眉,“娘自己收着吧!” &bp;&bp;&bp;&bp;“娘给你了,就是你的。”杨瑾之意味深长的望着她,“记着,千万别让你爹到,不要轻易拿出来示人。这虽然是平安符,可若是不谨慎处置,很容易会变成催命符。娘累了,没办法继续保存下去,唯有交还给你,接下来的路还得你自己去走。” &bp;&bp;&bp;&bp;“娘,你怎么怪怪的?”赵无忧不明白,娘这是怎么了? &bp;&bp;&bp;&bp;杨瑾之红着眼睛,“娘没什么怪怪的,娘只是、只是觉得累了,老了,再也保护不了自己的女儿,所以呢——娘相信合欢会自己保护自己的。”她俯,将略显粗糙的面颊贴在女儿的额头,“以后不管做什么事,都不必顾及我,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bp;&bp;&bp;&bp;“娘?”赵无忧心头一窒,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口窜动,微微泛着疼。 &bp;&bp;&bp;&bp;“娘最后再说一遍,娘老了,这是无可更改的事实。你可知道你为什么叫合欢吗?”杨瑾之笑问。 &bp;&bp;&bp;&bp;赵无忧摇头。 &bp;&bp;&bp;&bp;杨瑾之低低的开口,“因为有人跟我说,她此生再难见合家之欢,是故这合欢便成了她此生遗憾。她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尽欢尽乐,去生离死别之苦。” &bp;&bp;&bp;&bp;闻言,赵无忧蹙眉望着杨瑾之,“娘,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怎么了?”她想着,母亲难不成又犯病了,正要去叫温故,却被杨瑾之一把拽住。 &bp;&bp;&bp;&bp;一声叹息,杨瑾之将那个木箱子取了出来。早前为了调查红绳子的事儿,赵无忧打开过这个箱子,可是她没想到娘亲此刻竟然想起了这个,当下有些愣。 &bp;&bp;&bp;&bp;“娘?”赵无忧几欲阻止,“你累了,该好好歇着,爹很快就会回来。” &bp;&bp;&bp;&bp;“所以我要在你爹回来之前,在娘还保存一丝清醒之前,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一下。”杨瑾之并不像是在开玩笑,“这个箱子里装着的,都是你时候的东西。有些已经遗失,而有些却被娘捡回来心的保存。” &bp;&bp;&bp;&bp;得出来,杨瑾之也在犹豫,但她犹豫的成分并不多,更多的是一种眷恋,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意。她含泪望着自己的女儿,从嗷嗷待哺,到了此刻的身段颀长,要用仰望来形容。 &bp;&bp;&bp;&bp;“娘,女儿长大了。”赵无忧抿唇,“有些事情,还是让我自己来解决吧!”这箱子里是什么东西,赵无忧岂会不懂,若是母亲现少了一根红绳,又当如何? &bp;&bp;&bp;&bp;赵无忧想要阻止母亲打开箱子,可惜——她的母亲也是个倔强的,否则不会倔强的在云安寺待了那么多年,不肯踏出大门半步。 &bp;&bp;&bp;&bp;箱子打开来,一对虎头鞋出现在杨瑾之的视线里,“这是你时候穿过的东西,是我一针一线做的,本来有两对,只不过后来你哥哥被弄丢了,所以那一对也被你爹丢进了火盆里烧掉了。这里头剩下的,就只有你的物件。” &bp;&bp;&bp;&bp;杨瑾之似乎在翻找什么,赵无忧已经猜到她在找什么,只是在站一旁没有吭声。 &bp;&bp;&bp;&bp;“东西呢?”杨瑾之一愣,“为何没有了?是谁来过我这儿?”下一刻,她身子一怔,而后徐徐转身盯着一言不的赵无忧。 &bp;&bp;&bp;&bp;赵无忧的眼神不避不躲,唇角扬起一抹无奈的弧度,“娘是在找红绳子?” &bp;&bp;&bp;&bp;杨瑾之身子微颤,她张了张嘴,盯着赵无忧却没敢开口。 &bp;&bp;&bp;&bp;“那绳子被我拿走了。”赵无忧解释,“在平临城的时候,我现一名北疆蛮子手上有这样一根绳子,下头悬着哑铃,我一时好奇……娘说,我也有一个。” &bp;&bp;&bp;&bp;她顿了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当是个寻常物件,所以顺手给拿走了。” &bp;&bp;&bp;&bp;“那绳子呢?”杨瑾之目不转睛的望着她。 &bp;&bp;&bp;&bp;赵无忧抿唇,“丢了。” &bp;&bp;&bp;&bp;她可不敢告诉杨瑾之太多,不敢告诉母亲,绳子被他拿来试探温故了。如果杨瑾之知道身边有个蛮子,也不知会作何感想。 &bp;&bp;&bp;&bp;“丢了?”杨瑾之面色灰白,略显黯然的坐在了凳子上,神情迟滞,“丢了便丢了吧,原就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丢了——也好!” &bp;&bp;&bp;&bp;“娘?”赵无忧忙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bp;&bp;&bp;&bp;“跟你没关系,大概是缘分尽了。”杨瑾之长叹一声,说着令人费解的话语,“有些不该来,有些不该走,果然是半点不由人。” &bp;&bp;&bp;&bp;“娘,你累了吧!”赵无忧担虑的望着母亲苍白的脸,“好好歇着吧!” &bp;&bp;&bp;&bp;杨瑾之苦笑两声,“这辈子都歇够了,再歇着估计就醒不来了,可我还想着合欢欢欢喜喜的嫁人。”她含笑望着赵无忧,“合欢,你告诉娘一句实话,你可有法子能避开这场婚事?” &bp;&bp;&bp;&bp;赵无忧报之一笑,“娘别担心,合欢心中有数。” &bp;&bp;&bp;&bp;杨瑾之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再多说什么。而赵无忧忽略了自己母亲的手,此刻正死死抠着那木箱子,几乎要抠出血来。 &bp;&bp;&bp;&bp;因为朝上突然有事,这顿饭是赵无忧陪着杨瑾之吃的,哄了母亲睡觉,赵无忧便在赵嵩回来之前赶回尚府。 &bp;&bp;&bp;&bp;望着烛光里那一套大红喜服,她竟有种嫣红如血的错觉,莫名的觉得心头瘆得慌。那种无言的惊惧,不断的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人只觉得极度不安。 第203章 大婚之喜,你会后悔的 &bp;&bp;&bp;&bp;今儿的京城里头,有两桩大喜事。 &bp;&bp;&bp;&bp;一则是皇帝嫁女儿,将自家的十五公主风风光光的出嫁,许的是工部尚家的独养儿子——简衍。 &bp;&bp;&bp;&bp;另一桩也是大事,帝王亲自赐婚,将沐国公府的凤阳郡主,下嫁礼部尚赵无忧。 &bp;&bp;&bp;&bp;谁人不知这沐国公府除了名号,其他的早已荡然无存。虽说是下嫁,其实算是高攀,毕竟这赵无忧是丞相府的独子,如今又是皇帝的宠臣,身为礼部尚的同时,又是太子少师,朝廷的一品大员。 &bp;&bp;&bp;&bp;这两桩喜事摆在一处,一大早便能听得鞭炮声从宫门外延伸到丞相府与尚府,包括齐攸王府。公主是从宫里出嫁,而郡主则是从齐攸王府走出,是故现在的京城比大过年还要热闹。 &bp;&bp;&bp;&bp;一大早的赵无忧便起来更衣,虽然她不是新娘子,也无需那些繁琐的髻,但早点起来还是必要的。毕竟整个尚府忙里忙外的,有些事情还是得自己盯着点。 &bp;&bp;&bp;&bp;素兮与云筝伺候着赵无忧更衣,那一身大红喜袍穿在身上,教人着倒是极为耀眼的。 &bp;&bp;&bp;&bp;云筝微微哽咽,“从未见公子穿得这么明艳过,还真当是不习惯呢!” &bp;&bp;&bp;&bp;“人这一生总归是有一次要穿的。”赵无忧心想着,这不是第一次了,算起来跟穆百里在平临城的那一次,才是她第一次穿大红喜服。 &bp;&bp;&bp;&bp;这么一想,赵无忧忽然有些心里平衡了,一人穿两次,算是打个平手。 &bp;&bp;&bp;&bp;不自觉的,唇角溢开一丝笑靥。 &bp;&bp;&bp;&bp;素兮笑了笑,“卑职去外头准备得如何。” &bp;&bp;&bp;&bp;赵无忧颔,无奈的轻叹一声。 &bp;&bp;&bp;&bp;云筝神色微滞的盯着眼前的赵无忧,“公子穿得真好,就跟画里走出来的人一样。但愿今儿,能一切顺当。” &bp;&bp;&bp;&bp;“你只管守好你自己的职责便是,至于其他的我自己心里有数。”赵无忧意味深长。 &bp;&bp;&bp;&bp;“奴婢明白!”云筝深吸一口气,却又给赵无忧跪了下来,“公子一定要当心,平日里——要好好照顾自己,奴婢……” &bp;&bp;&bp;&bp;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不必说了,我知道。” &bp;&bp;&bp;&bp;云筝点点头,什么话都没说,行了礼便退出了房间。 &bp;&bp;&bp;&bp;新房并不设在这个院子里,这听风楼是赵无忧的独属,即便来日有了沐瑶这位尚夫人,也不可能在这里出入自如。 &bp;&bp;&bp;&bp;听风楼,始终是赵无忧的听风楼。 &bp;&bp;&bp;&bp;瞧着自己身上的大红喜袍,盯着镜子里的容脸,赵无忧想起了简衍。分开那么久,他的伤应该也好得差不多了,但愿他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痴傻之症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只要能让他心里舒坦一些,装一辈子也无所谓,反正她与他是再也不可能回到最初了。 &bp;&bp;&bp;&bp;轻叹一声,赵无忧徐徐坐定。 &bp;&bp;&bp;&bp;贺礼已经送到了简家,也算是彻底的了断了这份青梅竹马之情,以后就桥归桥路归路,再也没有任何相干。 &bp;&bp;&bp;&bp;当精致的锦盒出现在简衍手上之时,他的脸上依旧是迟滞而痴凝的表情,什么反应都没有,只是痴痴的望着盒子里的东西。 &bp;&bp;&bp;&bp;“这是什么?”简为忠不懂。 &bp;&bp;&bp;&bp;这盒子里放着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其中有一个瓷瓶,上去好像一瓶药。简为忠觉得很奇怪,这赵无忧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呢?早前把昏迷的简衍送回来,让自己的儿子变成这般痴痴傻傻的模样,如今又送了这种东西过来。 &bp;&bp;&bp;&bp;赵无忧,到底是什么意思? &bp;&bp;&bp;&bp;简衍也不说话,只是合上了盒子,然后抱紧了盒子没有吭声。这里头是什么东西,当事人自然是最清楚的。 &bp;&bp;&bp;&bp;见简衍如此神态,简为忠一声轻叹,“这些日子你不哭不闹不说话,大夫说你体内血气淤塞,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好,可我瞧着你怎么越来越严重?儿子,你不说话不要紧,可今儿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得把喜服换上,得去迎亲呢!” &bp;&bp;&bp;&bp;语罢,简为忠一招手,便有奴才们快上前,为简衍梳洗更衣。 &bp;&bp;&bp;&bp;只不过他的视线始终盯着那盒子,仿佛里头承载着他此生最珍贵的东西。穿上大红喜袍的那一瞬,他又将那盒子抱在了怀中,如同抱着心爱之人,唇角带着少许笑意,眉目间晕开淡淡的温柔。 &bp;&bp;&bp;&bp;简为忠一声长叹,终是无可奈何。这大喜之日也不适合吵吵嚷嚷的,横竖就这一个儿子,如今还痴傻成了这副模样,怪谁都不合适。罢了罢了,只要不出乱子,爱怎样便怎样吧! &bp;&bp;&bp;&bp;多方忙碌,一个个都忙得不可开交。 &bp;&bp;&bp;&bp;娶亲这样的人生大事,自然不可马虎,喜娘、喜婆还有宫里头来的司礼,一个个进进出出的,忙并快乐着。 &bp;&bp;&bp;&bp;不过穆百里却不太高兴,端坐在千岁府里的房内,听了一天的鞭炮声,终是忍不住,焦躁的将手中笔墨丢在了案上。墨汁晕开,染了层层白纸。他深吸一口气,疾步走出了房大门,站在院子里透气。 &bp;&bp;&bp;&bp;偏生得今儿的天气爷怪异得很,好像专门与他作对一般,阴云密布,冷风嗖嗖的刮着。 &bp;&bp;&bp;&bp;6国安大步上前行礼,“爷,这是要出去?今儿天气不好,怕是要下雨的。” &bp;&bp;&bp;&bp;穆百里斜睨他一眼,“谁说要出去?” &bp;&bp;&bp;&bp;“外头的鞭炮声的确是吵闹了一些。”6国安赔笑,笑得有些尴尬。 &bp;&bp;&bp;&bp;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混账东西!”却也不知道是在骂谁,总归是心里不痛快。虽说是娶亲,可一想起某人一身大红喜袍的模样,站在人群中一脸欢喜的面对贺喜之人,怎么想都不舒坦。 &bp;&bp;&bp;&bp;6国安跟着穆百里身边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千岁爷是什么心思,他还能不清楚吗?这一句混账,约莫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而是冲着某位不知死活的人。至于是谁,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估摸着千岁爷也就是心里不痛快,随意爆-粗罢了。 &bp;&bp;&bp;&bp;“爷,要不回东厂,那里稍微清静一些。”6国安低低的开口。 &bp;&bp;&bp;&bp;“东厂不还是在京城?”穆百里没好声好气,这会子所有的温和都已经消弭殆尽。他想着,自己成亲的时候,某人不也是闹了一场吗? &bp;&bp;&bp;&bp;后来呢? &bp;&bp;&bp;&bp;后来就吃上肉了! &bp;&bp;&bp;&bp;再后来呢? &bp;&bp;&bp;&bp;再后来就上瘾了,成了梁上君子。日日君从梁上来,夜夜不曾放过她。 &bp;&bp;&bp;&bp;这么一想,心里更不是滋味了,有那么一瞬恨不能将那不知死活的女人拆骨入腹。娶亲?娶亲?两个女人成什么亲? &bp;&bp;&bp;&bp;无奈的轻叹一声,穆百里揉着眉心,只觉得脑仁疼,“罢了,不关你事,你且去盯着尚府,莫要教人闹出乱子,坏了京城的周全。本座——入宫去,毕竟是皇上嫁女儿,此事非同可。” &bp;&bp;&bp;&bp;6国安低低一笑,口硬心软,还不是怕有人趁乱伤了自个儿的心肝宝贝。 &bp;&bp;&bp;&bp;不过千岁爷没火,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6国安心中庆幸,当即转身离开。 &bp;&bp;&bp;&bp;出了这千岁府,穆百里还是觉得焦躁。进了皇宫,他仍旧焦躁,板着一张脸,脸色极为难。以至于宫里人见着这样的九千岁,一个个更是提心吊胆,谁也不敢吭声。 &bp;&bp;&bp;&bp;皇帝虽说是嫁女儿,可实际上呢却是个甩手掌柜,端坐在那里,等着时辰到了,公主自个儿来辞行拜别,然后公主便上了轿辇离宫,便算是全了嫁礼。 &bp;&bp;&bp;&bp;着从永碧宫出来的十五公主萧柔玉,穆百里躬身行礼,“恭送公主。” &bp;&bp;&bp;&bp;萧柔玉满心欢喜,早前这皇帝就提过她跟简衍的婚事,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一直搁浅。这一次如果不是穆百里旧事重提,说是好事成双,也许她也没有离开宫闱的机会。 &bp;&bp;&bp;&bp;这冰冰凉凉的皇宫,她早已厌倦。 &bp;&bp;&bp;&bp;“多谢千岁爷成全。”萧柔玉行了礼。 &bp;&bp;&bp;&bp;穆百里报之一笑,“公主福气好,嫁得如意郎君,幸赖皇上仁德,为公主挑了一个好夫婿。” &bp;&bp;&bp;&bp;萧柔玉隔着红盖头,没人瞧见她羞红的脸。 &bp;&bp;&bp;&bp;“时辰不早了,莫要误了吉时。”穆百里笑道。 &bp;&bp;&bp;&bp;瞧着萧柔玉一行人离宫,穆百里的心里头才算舒坦了一些。好歹去了一个简衍,这算是个实力派对手吧!毕竟是青梅竹马,一直放在那儿也不是个事儿,得早早的除了才算周全。 &bp;&bp;&bp;&bp;穆百里想了想,这下倒好,三个都是有妇之夫。这三角关系,还真是让人头疼!瞧一眼这天色,宫里头的宴席已经开始,皇帝在永碧宫坐了坐就走了,毕竟这十五公主也不是什么得宠的,皇帝能走走过场也算是情至意尽。 &bp;&bp;&bp;&bp;所以这宫里头也没什么人来,大臣们中午赶赴齐攸王府,到了晚上就赶赴两个尚府。简衍这头毕竟是没有官阶的,除了简为忠的一些好友,倒也没什么人。 &bp;&bp;&bp;&bp;然则赵无忧的尚府,这门槛都快要被挤烂了。丞相的儿子成亲,礼部尚娶了齐攸王的表侄女,怎么说都比简家的来得尊贵。 &bp;&bp;&bp;&bp;只不过今儿的天气似乎不太好,到了傍晚时分竟然下起了绵绵细雨。 &bp;&bp;&bp;&bp;好在这并不影响尚府的热度,赵无忧一身大红喜袍,踢了轿门牵着自己的新嫁娘,跨过火盆踩碎瓦片走进了尚府大门。 &bp;&bp;&bp;&bp;众目睽睽之下,赵无忧一袭大红喜服,衬着她素白的面庞越瓷白如玉。她浅笑盈盈,俨然见不着半点不悦之色,与所有的娶亲男子一样,上去好似欢天喜地。 &bp;&bp;&bp;&bp;可实际上,赵无忧也就是应付应付罢了! &bp;&bp;&bp;&bp;隔着大红盖头,沐瑶心里是欢喜的,虽然不清楚赵无忧的神色,但她听着赵无忧的声音里似乎也带着笑意,约莫也是欢喜的吧! &bp;&bp;&bp;&bp;她没想到,自己真的嫁人了。 &bp;&bp;&bp;&bp;司礼在那里高声叫喊着,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bp;&bp;&bp;&bp;沐瑶被送入洞房,然后赵无忧继续在前面应付着,身为新郎官自然不能早早的入洞房,毕竟公婆都还在那儿坐着呢! &bp;&bp;&bp;&bp;这是沐瑶人生里的一大转折,也是每个人女人必须经历的一道关卡。 &bp;&bp;&bp;&bp;从少女变成少妇,从女子变成女人。 &bp;&bp;&bp;&bp;不过沐瑶不知道的是,在赵无忧这里,她是不太可能经历这种变数了。 &bp;&bp;&bp;&bp;前堂里头,赵无忧推杯换盏。当然,她不可能喝酒,只能以果茶代酒,毕竟人人都知道赵无忧身子不好,是喝不了酒的。 &bp;&bp;&bp;&bp;几杯果茶下腹,赵无忧便什么都吃不下了。早前又喝了温故给配的药汤,这会子虚弱得不成样子,只好捡了个空挡,去院子里的僻静处坐一坐。 &bp;&bp;&bp;&bp;杨瑾之面色微白的望着赵嵩,压低了声音道,“嵩哥,我去无忧。” &bp;&bp;&bp;&bp;赵嵩自然也知道赵无忧的身子不好,今日的确劳累,估计要扛不住了,便点头允了杨瑾之离去。在杨瑾之离去之后,赵嵩又冲着身边的陈平使了个眼色。 &bp;&bp;&bp;&bp;陈平当然知道赵嵩是什么意思,当即悄无声息的尾随杨瑾之而去。 &bp;&bp;&bp;&bp;整个尚府喧嚣鼎沸,杨瑾之想着自己的女儿必定不喜欢这样吵闹的地方,一定会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好好歇一会。 &bp;&bp;&bp;&bp;杨瑾之尽量往僻静的地方走去,果不然到了不远处赵无忧坐在黑暗中,靠在廊柱处歇着。还有一名男子似乎在旁边与她说话,那人她见过,是当日来云安寺的大夫,叫什么温故的。 &bp;&bp;&bp;&bp;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杨瑾之缓步走过去。 &bp;&bp;&bp;&bp;素兮上前朝着杨瑾之行礼,“夫人。”而后压低声音,“有尾巴!” &bp;&bp;&bp;&bp;闻言,杨瑾之顿住脚步,当即站在了原地没有动弹。 &bp;&bp;&bp;&bp;素兮直起身子,含笑道,“夫人累了?可去客房歇会,卑职会转告公子一声。” &bp;&bp;&bp;&bp;杨瑾之点点头,担虑的望着不远处的赵无忧。 &bp;&bp;&bp;&bp;此处人多眼杂,的确不适合说话,是故素兮想得也算是周全。杨瑾之清醒的时候还是知道一些的,素兮这么一说她便知道赵嵩让人跟着自己。 &bp;&bp;&bp;&bp;深吸一口气,杨瑾之去了客房里等着,赵无忧不多时便也进得房内。 &bp;&bp;&bp;&bp;“娘!”见着母亲,赵无忧自然是欢喜的。 &bp;&bp;&bp;&bp;烛光里的娘亲,笑靥温柔。慈爱的容色,在赵无忧的记忆里一直都没有变过。只不过母亲的鬓不知何时已经变得花白,再也不复如初模样。 &bp;&bp;&bp;&bp;赵无忧微微一愣,下意识的盯着娘亲的鬓,眸色微恙,“娘的头怎么白了呢?” &bp;&bp;&bp;&bp;“娘老了。”杨瑾之笑了笑,“娘不老,娘的合欢就长不大。唯有娘老了,合欢才能独立成长,才能——”她顿了顿,不舍的抚过女儿苍白的面颊,“合欢,更瘦了。” &bp;&bp;&bp;&bp;赵无忧一笑,“娘每次都说我瘦了,可你我哪儿瘦了?合欢还是旧模样,娘也是。” &bp;&bp;&bp;&bp;杨瑾之轻轻抱着自己的女儿,“合欢还记得娘以前的样子吗?” &bp;&bp;&bp;&bp;“娘在合欢心里,一直都没变过。”赵无忧笑道,“好端端的,娘怎么说这些话呢?娘,今儿是合欢的大好日子,该高高兴兴的。” &bp;&bp;&bp;&bp;搀着母亲坐了下来,赵无忧倒是显得极为高兴,“只要有娘在身边,合欢什么都不怕,什么事儿都能扛下来。娘,合欢长大了,可以保护家人保护自己最亲的人。等过些时日,朝局稳定,合欢就把娘接回来,跟我一起住在尚府里。” &bp;&bp;&bp;&bp;“娘说不喜欢梨花,那我就在听风楼后面种娘最喜欢的花,娘喜欢牡丹,我就去洛阳亲自挑选上好的牡丹品种,到时候开的花一定是最好的。” &bp;&bp;&bp;&bp;杨瑾之轻笑,“娘这辈子种的最好的花,就是娘的合欢。有了合欢,娘什么都不需要了。”握着女儿冰凉的手,杨瑾之眼睛里含着泪花,“合欢的手,还是这样凉。” &bp;&bp;&bp;&bp;赵无忧微微一怔,“娘?” &bp;&bp;&bp;&bp;“娘有很多无奈,很多身不由己。”杨瑾之自言自语,“可人心都是肉长的,娘不能那么自私,让合欢一辈子被人挟制,不得自由。娘的合欢那么漂亮、那么聪明,应该像树上的梨花一样纯白干净,应该绽放在春日里,绽放在最高的树梢,而不是碾落成泥。” &bp;&bp;&bp;&bp;“娘,你别说了。”赵无忧忙道,“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我让温故给你瞧瞧,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bp;&bp;&bp;&bp;杨瑾之快拽住无忧,“别走,合欢,你听娘把话说完。娘憋了一肚子的话想对你说,可一直都不知该从何说起,如今也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过了今夜,合欢就是个大人了,不再孩子。成家立业的人,就该担起自己的背负,有自己的家国天下。” &bp;&bp;&bp;&bp;赵无忧蹙眉,担虑的望着自己的母亲。 &bp;&bp;&bp;&bp;娘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是故赵无忧也没往心里去。娘疯疯癫癫的样子她都见过,这絮絮叨叨的模样也就不足为奇了。 &bp;&bp;&bp;&bp;杨瑾之长长吐出一口气,“合欢,娘今夜说的话,你都要记在心里。娘这一次一走,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剩下合欢一个人得好好的活下去。没有娘在身边,合欢都已经习惯了,以后也得一直习惯下去。” &bp;&bp;&bp;&bp;“还有,若是遇见了无极,你莫心慈手软。他跟你爹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心狠手辣之辈。我对他们已经不抱半点希望,可合欢是娘全部的希望,娘想把最好的都留给合欢。” &bp;&bp;&bp;&bp;“朝廷上的事情,你多留一个心眼,不要太实诚的交给你爹。夫妻二十多年,我太了解你爹是什么样的人,权势熏心,利益惑人,将活生生的人变成了鬼。合欢,若是有朝一日能抽身离去,那些功名利禄就随风去吧!” &bp;&bp;&bp;&bp;“来日若是遇见了心爱之人,定要告诉娘亲,让娘也高兴一下。娘最想到的,还是合欢身穿嫁衣的模样。你可知道自从知道合欢要娶妻,娘这心里头有多难受吗?” &bp;&bp;&bp;&bp;“难受的时候,娘就让慧灵帮娘下山买了一些料子,偷偷给你做了一套新嫁衣,就压在禅房的柜子底下。上头是你最喜欢的梨花,是娘亲手绣的,下次来云安寺的时候,你穿给娘。娘的合欢,穿着娘亲手做的嫁衣,一定会很好。” &bp;&bp;&bp;&bp;赵无忧含笑望着自己的母亲,不慎落下泪来,笑着哭的滋味还真是不好受,“娘,你说的,都把我弄哭了。我待会还得出去迎客,若是教爹见,保不齐又得责难了。” &bp;&bp;&bp;&bp;杨瑾之深吸一口气,拭去女儿脸上的泪,“你别怕他,不过是个连妻儿都护不住的废物,一心想要踩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他已经不再是我的嵩哥,不再是我认识的丈夫了,他是个不知餍足的魔。” &bp;&bp;&bp;&bp;许是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杨瑾之的脸上露出几分惶然,几分窘迫。着赵无忧微蹙的眉头,杨瑾之面色苍白,心里头是惴惴不安的,“合欢,娘说这些话的意思并不是、并不是——你不要以为娘在挑唆,娘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让你刻意去违背你爹,我——” &bp;&bp;&bp;&bp;“娘!娘你冷静点!”赵无忧忙抚慰,“合欢知道娘的苦心,合欢懂得,娘你放宽心,娘——” &bp;&bp;&bp;&bp;杨瑾之醒过神来,突然抱紧了赵无忧,“合欢你别怕,娘会一直保护你,一直陪在你身边,谁都不能伤害娘的合欢。你放心,娘给你时间,三年够不够?三年——三年够不够?” &bp;&bp;&bp;&bp;赵无忧知道,娘的病又犯了,“够了够了,娘你别胡思乱想。” &bp;&bp;&bp;&bp;外头传来素兮的声音,“公子,相爷快过来了,你跟夫人做好准备。” &bp;&bp;&bp;&bp;“知道了。”赵无忧快松开自己的母亲,抬手把杨瑾之脸上的泪擦去,“娘,爹快过来了,你整理整理心情,咱们马上出去。若是让爹见着娘哭了,不定要出什么事。” &bp;&bp;&bp;&bp;杨瑾之点点头,如孩子般盯着赵无忧的脸,一直盯着她,仿佛要将她刻在自己的骨子里。 &bp;&bp;&bp;&bp;走出客房的时候,赵无忧一眼就到了走在回廊里的赵嵩。 &bp;&bp;&bp;&bp;素兮道,“卑职与陈平纠缠,是故他没了法子,只好去找相爷。” &bp;&bp;&bp;&bp;“你退下吧!”赵无忧当然知道,就算没有素兮,他爹也不可能放任妻子在外太久。是故对于父亲的出现,赵无忧并不感到意外。 &bp;&bp;&bp;&bp;素兮转身就走,赵无忧牵着杨瑾之走上前。 &bp;&bp;&bp;&bp;赵嵩的脸色不是太好,见着赵无忧与杨瑾之单独在一起,更是眸色无温。 &bp;&bp;&bp;&bp;见状,赵无忧轻咳两声松开了母亲的手,毕恭毕敬的朝着赵嵩行了礼,“爹!” &bp;&bp;&bp;&bp;杨瑾之深吸一口气,也不去赵嵩一眼,神情有些恍惚。 &bp;&bp;&bp;&bp;“时辰不早了,就不耽误你休息,我与你母亲也该回丞相府去了。”赵嵩冷飕飕的了杨瑾之一眼,缓了缓口吻才道,“瑾之,该走了。” &bp;&bp;&bp;&bp;杨瑾之敛眸,眷眷不舍的望着赵无忧,有多少话到了唇边,却再也无法说出口。 &bp;&bp;&bp;&bp;眼中噙着泪,杨瑾之朝着赵无忧笑了笑,“娘走了,合欢要好好的,知道吗?” &bp;&bp;&bp;&bp;赵无忧一笑,“娘放心,合欢不是孩子。” &bp;&bp;&bp;&bp;“那娘——就走得放心了。”杨瑾之如释重负,这才随着赵嵩缓步朝着外头走去。 &bp;&bp;&bp;&bp;赵无忧轻咳着,亲自送父母离去。上车的时候,杨瑾之又回头了赵无忧一眼,给了她一个明媚的笑靥。娘说,“回去吧,外头天凉,当心身子。” &bp;&bp;&bp;&bp;“恩!”赵无忧点点头,含笑目送。 &bp;&bp;&bp;&bp;马车渐行渐远,终于没入了黑暗之中。 &bp;&bp;&bp;&bp;这尚府的喜宴也渐渐的散了,丞相都走了,那些溜须拍马之辈也跟着走了。吃饱喝足,一个个都离开了尚府。 &bp;&bp;&bp;&bp;喧嚣的世界,即将恢复平静。 &bp;&bp;&bp;&bp;可杨瑾之的心里,却再也没有平静过。 &bp;&bp;&bp;&bp;坐在马车里,杨瑾之神色迟滞,眼睛里待着少许茫然与灰暗。 &bp;&bp;&bp;&bp;“你跟无忧说了什么?”赵嵩问。 &bp;&bp;&bp;&bp;马车摇晃,车前的马灯微光时不时的落进来,晃得眼睛疼。外头一声鞭炮声,绚烂的烟花在半空绽放,那是尚府的方向。 &bp;&bp;&bp;&bp;杨瑾之挑开车窗帘子,含笑望着外头的烟花,“还记得当年你我成亲之时,你对我许过的承诺吗?” &bp;&bp;&bp;&bp;赵嵩一怔,“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 &bp;&bp;&bp;&bp;“你说你会一辈子对我好,一辈子只我一人足矣。”杨瑾之定定的望着外头,“你的确做到了一辈子只有一妻绝无妾室,可是赵嵩,你为什么变了呢?” &bp;&bp;&bp;&bp;“何曾变过?”赵嵩深吸一口气,“不还是原来的模样吗?” &bp;&bp;&bp;&bp;“以前的你,不会这般冷漠无情。”杨瑾之话语低冷,“如今为了高官厚禄,为了蝴蝶蛊,你已经算不上是个人了。知道猪狗不如四个字是怎么写的吗?虎毒不食子,你的心比猛兽还要毒辣。亲子不要,养子也不要,光想着能一人天下。” &bp;&bp;&bp;&bp;“赵嵩,你早晚会后悔的。可是老天爷是公平的,他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你机会。每个人的机会都是有定数的,用完了定数,你就是孤家寡人。” &bp;&bp;&bp;&bp;赵嵩冷厉,“瑾之,你疯够了没有?说够了没有?我做的事,从不后悔。今儿是无忧的大好日子,你莫要恣意妄为,惹出祸端。明儿一早,我就会让人送你回云安寺,你好好的在里头待着,等到事情都结束了,我会亲自去接你出来。” &bp;&bp;&bp;&bp;杨瑾之回头他,笑得何其凛冽,“佛门净地,却成了我的囚笼,我一心求饶恕与解脱,为何连佛都不愿宽恕?赵嵩,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 &bp;&bp;&bp;&bp;音落,突然一声巨响,赵嵩骇然瞪大眸子! &bp;&bp;&bp;&bp;后来赵嵩想着,这辈子还是有一件事是后悔的。可惜正如杨瑾之所言,所有的机会都是有定数的,他耗完了她给予的所有机会,所以——她便再也没给过他机会。 第204章 穆百里,我嫁你好不好? &bp;&bp;&bp;&bp;车辕断裂的瞬间,马车在京城的长街上侧翻。&bp;&bp;夜里的繁华,被这一声巨响划破,万籁俱寂的世界里,只有鲜血的喷溅,还有无可挽回的生离死别。 &bp;&bp;&bp;&bp;赵嵩跌坐在那里,怀中抱着血淋淋的妻子,突然间觉得所有的气力都被抽离。 &bp;&bp;&bp;&bp;马车倾覆的那一瞬,他伸手想要拽住杨瑾之,却还是晚了一步。杨瑾之被马车甩了出去,然后他便听到了一声闷响。 &bp;&bp;&bp;&bp;那一刻,赵嵩承认自己是慌乱的,这辈子都没有如此狼狈不堪过。连滚带爬的钻出车厢,然后便到了慧灵哭着抱紧了杨瑾之,声声泣喊着“救命”二字。 &bp;&bp;&bp;&bp;赵嵩上去的时候,手脚都是软的,几乎是扑通一声便跪在了杨瑾之跟前。 &bp;&bp;&bp;&bp;杨瑾之的额头撞在了路边的石柱上,鲜血布满了整张脸。她躺在慧灵的怀里,双眸紧闭,身子逐渐冰冷无温。丞相府的卫士快疏散了人群,然后急急忙忙的去找了最近一家医馆里的大夫。 &bp;&bp;&bp;&bp;抱紧了怀中的妻子,赵嵩痴愣在那里,有滚烫的东西夺眶而出,越来越多,再也无可抑制。他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她竟然会以这种方式,离开自己的世界。 &bp;&bp;&bp;&bp;慧灵第一时间,便让人去了尚府,通知赵无忧。说是夫人在长街上出了事,怕是不行了。 &bp;&bp;&bp;&bp;得知消息的那一瞬,赵无忧觉得耳朵里炸开了花,就好像有人把一串鞭炮丢进了脑子里,然后又用刀子将自己的心挖出来,放在了绞肉机里。 &bp;&bp;&bp;&bp;刹那间,鲜血淋漓,疼痛入骨。 &bp;&bp;&bp;&bp;赵无忧没命似的往外冲,此时此刻,什么风度翩翩,什么礼仪诗,都可以抛诸脑后。所有的谋划,都变成了空谈。 &bp;&bp;&bp;&bp;脑子里嗡嗡作响,心里空得厉害也疼得厉害。 &bp;&bp;&bp;&bp;如果不是素兮策马将赵无忧拽上马背,此刻赵无忧还在连滚带爬的往前跑,没有目的不知方向。 &bp;&bp;&bp;&bp;到了那儿的第一时间,赵无忧僵在当场。 &bp;&bp;&bp;&bp;没有眼泪,也没有哭泣。 &bp;&bp;&bp;&bp;她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母亲,着大夫摇着头,嘴巴一张一合的,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母亲的脸上,那满脸的鲜血,像极了赵无忧身上的大红喜袍。 &bp;&bp;&bp;&bp;跌跪在地上,赵无忧容色惨白如纸,呼吸急促到了极点。她伸手去摸母亲脸上的血,指尖止不住颤抖。当嫣红的鲜血染上了她的指尖,她才意识到这是母亲的血,而指尖那凉薄的鲜血之温,将会成为此生最无法摆脱的梦魇。 &bp;&bp;&bp;&bp;“娘?”她低低的喊了一声,音色剧颤。 &bp;&bp;&bp;&bp;杨瑾之双眸紧闭。 &bp;&bp;&bp;&bp;赵无忧又抬头望着赵嵩,“爹,娘怎么了?” &bp;&bp;&bp;&bp;大夫说:相爷请节哀,夫人已经没了脉搏和心跳。夫人——去了! &bp;&bp;&bp;&bp;赵嵩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一场噩梦。他抱紧了怀中逐渐冰冷的妻子,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灰暗之色,仿佛没听到赵无忧在说什么,只是颤了颤身子抱起了妻子。 &bp;&bp;&bp;&bp;他站在长街上,也不知此刻该往哪儿走,只是站在那里。髻因为方才的车子颠覆而凌乱至极,身为当朝丞相,这约莫是他此生最狼狈的时候了。 &bp;&bp;&bp;&bp;素兮上前,想要搀起赵无忧,谁知赵无忧却一屁股跌坐在那里,神情茫然到了极点,“我娘怎么了?” &bp;&bp;&bp;&bp;“公子?”素兮慌了。 &bp;&bp;&bp;&bp;赵无忧只觉得喉中腥甜,突然呕出一口心头血,当场不省人事。她接受不了,任何有关于母亲的事情,她都无法接受。 &bp;&bp;&bp;&bp;一时间,京城乱了套。 &bp;&bp;&bp;&bp;丞相夫人死于意外,礼部尚赵无忧当场吐血晕厥。这对于朝廷而言,差不多是天崩地裂的前兆。这赵家父子把持朝政这么多年,人称大丞相,可现在呢? &bp;&bp;&bp;&bp;一个丧妻,一个丧母。 &bp;&bp;&bp;&bp;赵无忧是被素兮急急忙忙抬回去的,所幸温故及时诊治。这急怒攻心,让赵无忧生生去了半条命。等着她醒转之时,穆百里已经坐在了床沿。 &bp;&bp;&bp;&bp;她没有他预想中的嚎啕大哭,甚至于一滴眼泪都没有。她安静的坐起身来,眼睛里空洞得可怕。视线轻飘飘的睨了穆百里一眼,然后便再也没有多他一眼。 &bp;&bp;&bp;&bp;“你若想哭就哭吧!”穆百里面色微沉的将她揽入怀中,心中钝痛,“所有人都被我遣开,不会有人到。”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晦暗的一面。 &bp;&bp;&bp;&bp;在穆百里的眼里,赵无忧是打不死的,即便你让她万箭穿身,她仍旧有法子继续活下去。可是现在,他突然意识到,她也是有血有肉的一个人,也会伤心难过,甚至于——绝望。 &bp;&bp;&bp;&bp;是的,赵无忧觉得很绝望,人有的时候是真的不能太聪明。太过聪明便将一切都想得透透的,想透了便绝望了。原来知道太多,真的会把人逼疯,逼上绝路。 &bp;&bp;&bp;&bp;“我娘呢?”她声音沙哑的伏在他怀里。 &bp;&bp;&bp;&bp;穆百里深吸一口气,“知道事情之后,我便赶来了。你娘已经跟你爹一道回了丞相府,如今——”他顿了顿,“合欢,我知道现如今说这些话很不合时宜。可是你必须记在心里,你娘已经死了,这对你来说是致命的打击。可你要知道,你娘为何会出事。” &bp;&bp;&bp;&bp;“她是为了我死的。”赵无忧眉睫微扬,眼睛里是仇恨是愤怒,更多的是一种对自己的痛恨,“我早就该猜到了,她问我三年够不够的时候,我为何要当她是在疯?” &bp;&bp;&bp;&bp;下一刻,她突然歇斯底里的揪住穆百里的衣襟,“为什么我不信她?” &bp;&bp;&bp;&bp;他第一次到她如斯疯狂的模样,双眸通赤如血,眦目欲裂得恨不能将人生吞活剥。她揪着他的衣襟,素白的手背上几乎可以到微起的青筋,那咬牙切齿的模样,让他只觉得心疼。 &bp;&bp;&bp;&bp;她一惯温润,一惯病弱,如今却被逼到了这样的地步,怎不教他心头狠。 &bp;&bp;&bp;&bp;用力的将她拽回怀中,死死的摁在怀里,眸色无温,“别怕,我还在。” &bp;&bp;&bp;&bp;并且,一直都会在。 &bp;&bp;&bp;&bp;娘说,这一次一走,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剩下合欢一个人得好好的活下去。没有娘在身边,合欢都已经习惯了,以后也得一直习惯下去。 &bp;&bp;&bp;&bp;原来那时候,娘就已经决定了她的去处。娘说,娘会一直保护着合欢,因为合欢是娘的希望,全部的希望。所以最后,娘用自己的性命,化解了她的危机。 &bp;&bp;&bp;&bp;三年——够不够? &bp;&bp;&bp;&bp;可是娘,思念自己的母亲,就算是三十年都不够啊? &bp;&bp;&bp;&bp;赵无忧重重的合上眉眼,她想哭却哭不出来,她觉得很绝望,那种打心底里的悲怆,蔓延至四肢百骸,几乎要将她吞没。可她还能喘息、还能说话、还能感受,那种痛楚让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bp;&bp;&bp;&bp;她宁愿死的那个,是自己! &bp;&bp;&bp;&bp;死死的揪着穆百里的衣襟,她已经无法表达自己此刻的悲伤,除了用力的抱紧再抱紧,她已经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平息心头的痛。 &bp;&bp;&bp;&bp;太疼,疼得让人生不如死。 &bp;&bp;&bp;&bp;褪却了大红喜袍,换上了素白的孝服,一夜之间赵无忧觉得自己又成了孤儿。爹不疼,娘没了,兄长要她的命,身边多少人都盯着她的权位她的命。 &bp;&bp;&bp;&bp;就是因为这样,她又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bp;&bp;&bp;&bp;披麻戴孝,眸中无神。 &bp;&bp;&bp;&bp;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意外也许是人为,因为车辕上有人为割断的痕迹,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衙门里头的人在调查这件事,纷纷猜测凶手是冲着丞相赵嵩来的,谁知反倒让丞相夫人无辜殒命。 &bp;&bp;&bp;&bp;沐瑶是抵死都没想到,新婚还没洞房,就传来婆婆意外身亡的消息。须知大邺乃是礼仪之邦,赵无忧又是礼部尚,对其母的恭敬与孝顺是人尽皆知的。 &bp;&bp;&bp;&bp;杨瑾之一死,赵无忧必须为其守孝。 &bp;&bp;&bp;&bp;短则一年,多则三年。 &bp;&bp;&bp;&bp;那就意味着,沐瑶嫁过来就必须守活寡。而这守活寡的时间,就赵无忧自己的选择了。身为礼部尚,不可能给天下人立一个不孝的典范,得教世人见赵无忧的纯孝至善。 &bp;&bp;&bp;&bp;对于这件事,沐瑶是不敢置喙的,包括齐攸王府也不敢说什么。新媳妇刚嫁过来,家里就出了事,没说沐瑶是克星已经是客气了。 &bp;&bp;&bp;&bp;穿着一身孝服,跪在灵堂前,赵无忧面无表情的望着眼前的棺椁。纵然是金丝楠木又如何?人死如灯灭,什么都感受不到。 &bp;&bp;&bp;&bp;没了就是没了,活着的——还得继续活着。 &bp;&bp;&bp;&bp;昨日欢天喜地办婚宴,今日凄凄凉凉成丧礼。大悲大喜过后,剩下来的是世人笑话的嘴脸。赵无忧跪在那里,不哭也不闹,从始至终都没掉过一滴眼泪。 &bp;&bp;&bp;&bp;娘不喜欢她哭,娘喜欢她笑的模样。 &bp;&bp;&bp;&bp;可是娘,合欢笑不出来,但合欢也不会哭给你,惹你伤心难过,你放心就是。 &bp;&bp;&bp;&bp;来行礼的官员一批接着一批,赵无忧神情麻木的还礼,亦不曾失了礼数。每个人都让她节哀,可这哀如何能结呢? &bp;&bp;&bp;&bp;一口气憋在心口上,她只觉得喉间腥甜,生生的将那咸腥味咽下去。 &bp;&bp;&bp;&bp;简衍带着公主,跟着父亲简为忠一道前来。身为赵无忧的,在外人不知道他们之间生过什么事之前,简衍的确有资格出现在这里。 &bp;&bp;&bp;&bp;甚至于,比穆百里更有资格。 &bp;&bp;&bp;&bp;赵无忧仍旧跪在那里,不理不睬,不闻不问。她当自己是木头桩子,无悲无喜,沉浸在属于自己的封闭世界里,满脑子都是母亲的笑,母亲温柔的抚摸,还有母亲的细语叮嘱。 &bp;&bp;&bp;&bp;娘的话,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忘记,她想着自己欠了母亲的,穷尽一生都没机会再还了。剩下来的日子,都是娘给的,她得替娘好好的活下去,不能让母亲在天之灵亦魂魄难安。 &bp;&bp;&bp;&bp;简衍还是抱着他的木盒子,神情呆滞的出现在她跟前。 &bp;&bp;&bp;&bp;她也不抬头他,只是机械性的将冥币丢入火盆里,整个人像极了没有灵魂的木偶。 &bp;&bp;&bp;&bp;两个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很久,便是连十五公主萧柔玉都觉得很奇怪。早前一直有传闻,说是简衍和赵无忧乃是龙阳之好,如今来即便简衍痴傻,却还是心系赵无忧。 &bp;&bp;&bp;&bp;其实这种事情,你若是往歪了去想也是很容易的。你若不去想,单纯只是觉得兄弟之情,其实也说得通。所以这心魔,都是人想出来的。 &bp;&bp;&bp;&bp;简为忠行了礼,见着简衍如此情况,只能赶紧带着人回去。简衍如今的情况,不适合在这种情况下久留。 &bp;&bp;&bp;&bp;赵嵩也没说什么,如今他丧妻,整个人都颓废了不少。 &bp;&bp;&bp;&bp;这么多年的夫妻,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毕竟他赵嵩也只有这么一个女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心思一直都不在女人这一块。 &bp;&bp;&bp;&bp;可突然间,杨瑾之走了,他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回忆过往的点点滴滴,才觉其实自己的心还是有些温暖的,左不过这一份温暖没能敌得过功名利禄和权势地位,于是他的妻子就用她自己的方法,惩罚了他。 &bp;&bp;&bp;&bp;不可逆转的惩罚,一辈子的惩罚。 &bp;&bp;&bp;&bp;她拿此生,换他抱憾终身。 &bp;&bp;&bp;&bp;行礼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到了夜里终于可以安静消停下来。赵无忧始终跪在那里,滴水不沾,粒米不进,赵嵩也知道劝不了她,干脆也随她去了。 &bp;&bp;&bp;&bp;他连自己的心思都收不住,哪里还顾得了赵无忧。 &bp;&bp;&bp;&bp;寂静的灵堂里,唯有白蜡烛上的烛花偶尔响起,赵无忧一身白衣素裹,神情呆滞的望着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材。起身的时候,膝盖和腿都是麻的,那种钻心的痛丝毫不能抵消心里的苦。 &bp;&bp;&bp;&bp;瘸着腿,一步一拖拽的走到棺椁之前。 &bp;&bp;&bp;&bp;她扒着棺椁,瞧着里头的母亲。 &bp;&bp;&bp;&bp;这是她第一次到娘化了妆的样子,额头上的伤也被刻意的遮去,几乎不出来了。雪白的容脸,紧闭的双眼,还有再也不会说话的唇。 &bp;&bp;&bp;&bp;她微凉的指尖,抚上母亲冰冷的脸,然后握住了娘再也没有温度的手,僵硬的手。 &bp;&bp;&bp;&bp;赵无忧扯了唇想要笑,可唇瓣却在止不住颤抖,连声音都颤抖得不成样子。心里有那么多话想说,可到了喉间却只剩下了哽咽。 &bp;&bp;&bp;&bp;指甲深深的嵌入木中,恨不能把这棺椁打碎,让母亲活过来。 &bp;&bp;&bp;&bp;“娘,合欢好好的,一直都好好的。三年……三年之后,合欢一定可以做到娘所希望的那样。”有泪在眼眶里徘徊,始终不肯落下。那种想哭却哭不出来的感受,恐怕没多少人会懂。 &bp;&bp;&bp;&bp;无力的跌坐在棺椁旁,赵无忧将面颊轻轻的贴在棺椁上,那冰凉的触感真让人心疼,疼得无以复加却没有半点法子。不管什么事情,她都能努力做到力挽狂澜,唯有这生死,她实在是无能为力。 &bp;&bp;&bp;&bp;这世上终究有权势地位换不回来的东西! &bp;&bp;&bp;&bp;四下空空荡荡的,有微弱的脚步声进了灵堂。赵无忧无力的掀了眼皮,慧灵一身白衣走到了她跟前,眸中噙着泪,“公子?” &bp;&bp;&bp;&bp;赵无忧垂下羽睫,“你们都别过来,娘不喜欢太闹腾,有我守着她就够了。” &bp;&bp;&bp;&bp;慧灵泪如雨下,“公子,夫人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公子的身子不好,夫人她不希望到公子这般折磨自己。夫人疼公子,疼了一辈子,也为公子伤了一辈子的心。可即便如此,夫人还是甘之如饴,因为夫人是公子一个人的母亲,所以到了最后,夫人把自己的命也给了公子。” &bp;&bp;&bp;&bp;“我什么都知道。”她无力,“可是知道又怎样?娘把命给了我,可她问过我吗?可曾想过我是否愿意接受?我宁可要一个活生生的娘,也不要她为我做任何事。” &bp;&bp;&bp;&bp;“慧灵,你知道抱憾终身是什么滋味吗?如同凌迟,千刀万剐。你们每个人都说为我好,可你们真的了解我吗?娘不顾一切,可我不要娘的不顾一切,我能不能求老天爷,把我娘还给我?” &bp;&bp;&bp;&bp;“能不能把我娘还给我?能吗?” &bp;&bp;&bp;&bp;到了最后,赵无忧只剩下歇斯底里,还有脖颈处因为激动而突起的青筋。 &bp;&bp;&bp;&bp;慧灵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公子若是觉得难受,就哭吧!” &bp;&bp;&bp;&bp;“娘不喜欢我哭,我为何要哭?”歇斯底里过后,只满目的空白,满脸的茫然无措,“娘喜欢我笑,娘——会一直在我身边陪着我,我不能让她失望。” &bp;&bp;&bp;&bp;娘,回不来了。 &bp;&bp;&bp;&bp;“夫人临终前留了一句话。”慧灵泣不成声。 &bp;&bp;&bp;&bp;赵无忧僵着脸,盯着慧灵。 &bp;&bp;&bp;&bp;慧灵拭去脸上的泪,“夫人说,放不下啊!” &bp;&bp;&bp;&bp;身子僵得生疼,有滚烫的东西在眼眶里徘徊,赵无忧笑了,笑得那样悲怆而凄凉。可她还能说什么呢?什么都说不出来。 &bp;&bp;&bp;&bp;什么都不必说了! &bp;&bp;&bp;&bp;慧灵泣泪,朝着赵无忧重重磕了头,“奴婢能不能求公子一件事?” &bp;&bp;&bp;&bp;赵无忧阖眼不语,精疲力竭的靠在棺椁处。 &bp;&bp;&bp;&bp;“奴婢陪着夫人半辈子了,如今夫人走了,还望公子能成全奴婢!”慧灵磕头,“请公子成全。” &bp;&bp;&bp;&bp;赵无忧笑得凉薄,“你们每个人都希望我成全,可是谁来成全我?” &bp;&bp;&bp;&bp;慧灵抬头望着赵无忧,竟是扬唇笑得慈柔,“公子保重。”想了想便压低了声音,“心相爷!” &bp;&bp;&bp;&bp;语罢,慧灵对着棺椁磕头,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出了灵堂。 &bp;&bp;&bp;&bp;赵无忧就像一滩烂泥似的靠在棺椁处,哔哔啵啵的烛花还在肆意的响着。 &bp;&bp;&bp;&bp;骨节分明的手将冥币丢入火盆里,让即将燃尽的灰烬又重燃了火花。一身玄袍,眉目微凉,在这空空荡荡的灵堂里,像极了来勾魂的无常。 &bp;&bp;&bp;&bp;他站起身来,脚下轻缓的走到了赵无忧跟前,然后又徐徐蹲下身子,与她保持了平视的姿势。 &bp;&bp;&bp;&bp;赵无忧掀了眼皮他,眼睛里的迟滞刺得他心中微疼。 &bp;&bp;&bp;&bp;她的第一句话,竟是笑着说的。她说,“穆百里,我再也没有娘了。” &bp;&bp;&bp;&bp;他点点头,“天塌了,还有我。” &bp;&bp;&bp;&bp;所有的劝慰在此刻都是苍白无力的,那就不必多说什么,静静的陪着她便是。在她虚弱无力,在她脆弱的时候,至少还有一个人,在乎她的生死,在乎她的喜怒哀乐。 &bp;&bp;&bp;&bp;这就够了! &bp;&bp;&bp;&bp;穆百里与她一道坐在地上,她无力的靠在他怀里,“若是知道会有这一日,在娘走之前我就该告诉她,其实我不是一个人。可这世上就是有这么多的遗憾,才算惩罚你的不够珍惜。” &bp;&bp;&bp;&bp;还记得娘走的时候说的那些话,娘说她好想到有朝一日,她的合欢能嫁给心爱之人,能穿上娘亲手做的嫁衣。 &bp;&bp;&bp;&bp;娘,你到了吗? &bp;&bp;&bp;&bp;你的合欢已经找到了心爱之人,相信终有一天,娘的合欢能穿上娘亲手做的嫁衣。从此以后,平安喜乐,合欢无忧。 &bp;&bp;&bp;&bp;穆百里不能来太久,好在外头有6国安和素兮等人守着,到了天亮时分,穆百里就该走了。 &bp;&bp;&bp;&bp;吻上她的眉心,穆百里轻轻的抱着她,担虑的望着她煞白如纸的面色,“你要记得,你不是一个人。不管生什么事情,我都在。” &bp;&bp;&bp;&bp;她抬眸着他,摇摇欲坠的身子,坚强得让人心疼。 &bp;&bp;&bp;&bp;“我不是一个人。”她重复,话语却是清晰冷静的,“我还有你,还有我娘的遗愿,我不会有事,我会好好的活下去。我要幸福,要快乐,要自由。” &bp;&bp;&bp;&bp;穆百里眸色微红,指腹轻柔的摩挲着她微凉的面颊,多少话卡在喉间,一句都说不出来。有那么一瞬,他是想让她哭出来的,可是他做不到勉强她。 &bp;&bp;&bp;&bp;“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活着的人,当替死去的人继续活下去。”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我走了,你自己当心。” &bp;&bp;&bp;&bp;她点点头,站在那里就像个纸片人,仿佛风一吹就会随风消散了。 &bp;&bp;&bp;&bp;穆百里走了,趁着黎明到来之前消失在丞相府。他能来这一趟已经是冒了很大的风险,若是被丞相府的人到,势必会惹出大乱子。 &bp;&bp;&bp;&bp;赵无忧不会留他,即便悲痛欲绝,即便心如死灰,她也分得清轻重缓急。脑子永远太过清醒,清醒得令人痛不欲生。 &bp;&bp;&bp;&bp;天刚亮的时候,府里头就传来了混乱声。 &bp;&bp;&bp;&bp;赵无忧依旧跪在灵堂里,将冥币元宝丢进火盆里,听得云筝急急忙忙的进门,扑通跪下,“公子,慧灵姑姑——去了!今儿一早,慧灵姑姑被现在自己房中悬梁自尽。” &bp;&bp;&bp;&bp;手中握着冥币,赵无忧的眼睛微微眨了一下,脸上没有半点情绪波动。这本来就没什么大惊怪的,慧灵跟着母亲一辈子,此刻去了,也算是全了这份主仆的情义。 &bp;&bp;&bp;&bp;放不下,就跟着去吧! &bp;&bp;&bp;&bp;出殡那一天,赵无忧已经虚弱到了极致。可她还是坚持着,一张脸苍白到了极点,比杨瑾之的脸色还要难。赵嵩望着她那副样子,只是心头钝了钝,始终没有说什么。 &bp;&bp;&bp;&bp;原来母女之情,真的比父女之情要深一些。赵嵩想着,既然都薄情了一辈子,何妨再继续薄情下去呢? &bp;&bp;&bp;&bp;杨瑾之就被葬在云安寺的山脚下,她被困在云安寺大半辈子,临了还是回到了这里。晨钟暮鼓,能洗涤人的灵魂,让所有业障都得到救赎。 &bp;&bp;&bp;&bp;慧灵就葬在杨瑾之的墓旁,主仆两个也算是有个伴。 &bp;&bp;&bp;&bp;赵无忧披麻戴孝的跪在墓前,这几日她不哭不闹,在所有人眼里,礼部尚赵无忧是最薄情最冷漠的存在。便是沐瑶也觉得心里瘆得慌,没有一滴眼泪的赵无忧,让人着很害怕。 &bp;&bp;&bp;&bp;“相公?”沐瑶低低的喊着,“起来吧!” &bp;&bp;&bp;&bp;赵无忧怔了怔,扭头她时,眼睛里平淡无波,“你回去吧!我要在这里陪我娘说说话。” &bp;&bp;&bp;&bp;沐瑶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婆婆的死——” &bp;&bp;&bp;&bp;“娘只是睡着了。”她纠正。 &bp;&bp;&bp;&bp;沐瑶俯身蹲下,“相公,你这样——身体会吃不消。” &bp;&bp;&bp;&bp;赵无忧敛眸,瞧了一眼置于跟前的靴子,是赵嵩。 &bp;&bp;&bp;&bp;“人死不能复生,回去吧!”赵嵩冷了音色。 &bp;&bp;&bp;&bp;“请爹允准无忧,陪娘最后一夜。”赵无忧磕头,“我想去云安寺走一走,请爹成全。”她说得极是无力,身子已经达到了抗压的极限。 &bp;&bp;&bp;&bp;赵嵩深吸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这个时候太过计较,瑾之也会泉下难安吧! &bp;&bp;&bp;&bp;“我陪你。”沐瑶低语。 &bp;&bp;&bp;&bp;赵无忧摇头,“我只想一个人静静的,你回尚府吧!”她扭头望着沐瑶,“这些日子尚府的事,辛苦郡主了!” &bp;&bp;&bp;&bp;沐瑶抿唇,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好站起身来。 &bp;&bp;&bp;&bp;霍霍冲着她摇头,沐瑶也觉得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 &bp;&bp;&bp;&bp;夜幕降临的时候,素兮上了云安寺,推开了杨瑾之原来的禅房,找到了杨瑾之亲手做的那套新嫁衣。嫁衣如火,灼了谁的眸,疼了谁的心。 &bp;&bp;&bp;&bp;指尖轻轻的抚过嫁衣上的花纹,娘的梨花绣得真好,栩栩如生,就跟梨园里的梨花是一样的。 &bp;&bp;&bp;&bp;赵无忧靠在墓碑上,神色微暗,“娘,合欢颓废了好些日子,如今一切都尘埃落地,也该站起来,好好的、好好的活下去了。答应过娘的事情,合欢一定会做到。娘答应我会一直陪着,也不能食言。” &bp;&bp;&bp;&bp;穆百里来的时候,赵无忧在孝服外头穿了一身大红嫁衣。 &bp;&bp;&bp;&bp;她在等着他,等了很久。 &bp;&bp;&bp;&bp;清冷的月光下,她眉目微凉,苍白的脸上泛着少许笑意。她终于落了泪,沙哑的嗓子里唯有那一句,“穆百里,我嫁给你好不好?” &bp;&bp;&bp;&bp;他一愣,而后疾步上前将她揽入怀中,附耳道一句,“好!”音色磁柔,却是何其斩钉截铁,权当是此生的承诺已定。 &bp;&bp;&bp;&bp;命定之人,当缘定三生,当永世不负。 &bp;&bp;&bp;&bp;下一刻,她泪流满面。 第205章 报复,她要他亲手灭子 &bp;&bp;&bp;&bp;那一夜的云安寺山脚下,丞相夫人的墓前,那一袭红衣的女子,与那玄袍男子作了皇天后土的见证。??&bp;&bp;那天夜里的月色极好,银辉落在髻上,误以为已到白头。 &bp;&bp;&bp;&bp;他终究欠了她一场盛世婚礼,虽然对天对地对着赵夫人的墓,行了三拜之礼,还是亏欠了她。 &bp;&bp;&bp;&bp;穆百里拥着她坐在树梢,瞧着满世界的银辉绚烂,安静的世界里唯有他们两个人,相拥在一起,相约此生要生死一处。 &bp;&bp;&bp;&bp;“穆百里,男儿一言九鼎,你若负了我,别怪我翻脸无情。”她伏在他怀中低语。 &bp;&bp;&bp;&bp;他低眉她,哭了一场,双眼肿如核桃,说话都带着浓重的鼻音。好歹也是哭出来了,否则他还怕这丫头会把她自己给憋死。 &bp;&bp;&bp;&bp;人嘛,高兴就得笑,难过就得哭,否则老天爷给人六根,让人喜怒哀乐作甚?总归不要压抑,否则早晚是要出事的。 &bp;&bp;&bp;&bp;那杨瑾之,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bp;&bp;&bp;&bp;“若我负了你,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他轻叹一声,“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bp;&bp;&bp;&bp;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我要把这笔账好好算一算,算得清清楚楚。我娘不能白死,我不会放过那些逼死她的人。如果不是齐攸王府,不是我爹,不是无极宫,我娘怎么会神志不清,被逼得走投无路。” &bp;&bp;&bp;&bp;如果不是被逼无奈,她的母亲怎么舍得下她? &bp;&bp;&bp;&bp;怎么能这样凄凄惨惨的死去? &bp;&bp;&bp;&bp;一想起娘亲临死前的血肉模糊,赵无忧喉间便涌上了腥甜的滋味,一张脸惨白到了极点。她极力压抑着喉间的滋味,身子有些凉。 &bp;&bp;&bp;&bp;穆百里也感觉到了来自赵无忧的轻颤,当即抱紧了赵无忧,“是不是不舒服?” &bp;&bp;&bp;&bp;赵无忧点点头,突然呕出一口血来。 &bp;&bp;&bp;&bp;惊得穆百里当下扣住她的腰肢,快带着她落回地面。将赵无忧打横抱在怀中,穆百里直奔简易棚子而去。这个时候找大夫都是其次,这种情况估计是体内的寒毒又在作祟了。 &bp;&bp;&bp;&bp;这几日温故也不知在做什么,尤其是杨瑾之死了之后,温故就消失到了现在。 &bp;&bp;&bp;&bp;内力缓缓的灌入赵无忧的体内,穆百里的脸色极为难,素兮与6国安在外头守着,一干影卫继续戒备,不许任何人靠近打扰。 &bp;&bp;&bp;&bp;可是穆百里已经输了不少内力,自己都跟着气喘,这赵无忧怎么还不醒?样子,这情况怕是严重了。 &bp;&bp;&bp;&bp;素兮见着里头一直没动静,自然也是惊了,进了棚子觉穆百里一脸僵冷,赵无忧还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当即跑到跟前,“公子?” &bp;&bp;&bp;&bp;可这一探腕脉,好像什么都正常?这体内也未见乱窜的迹象,这是怎么了? &bp;&bp;&bp;&bp;穆百里也觉得诧异,怎么只觉得内劲对赵无忧没有作用?按理说不应该,他的内力乃是纯阳之力,与寒冰相抗,是绝对有效果的,怎么…… &bp;&bp;&bp;&bp;蓦地,素兮突然笑了。 &bp;&bp;&bp;&bp;“你笑什么?”穆百里面露愠色。 &bp;&bp;&bp;&bp;素兮站起身来,“千岁爷不必担心,公子是睡着了。” &bp;&bp;&bp;&bp;穆百里一怔,忽然明白了过来。 &bp;&bp;&bp;&bp;轻叹一声,素兮无奈的望着熟睡中的赵无忧,“公子太累了,自从夫人走后,公子睡得很少,吃得也少,整个人消瘦憔悴。也就是在千岁爷身边,公子才敢放心睡,才能睡得安稳一些。” &bp;&bp;&bp;&bp;语罢,素兮行了礼,毕恭毕敬的退出去。 &bp;&bp;&bp;&bp;是的,赵无忧睡着了。 &bp;&bp;&bp;&bp;她实在是太累,身心俱疲,再也没有睁开眼睛的气力。她需要好好休息,然后好好去想,怎么能让娘亲死而瞑目,怎么能完成娘亲的遗愿,然后让自己好好的活下去。 &bp;&bp;&bp;&bp;那一夜,赵无忧睡得很安稳。 &bp;&bp;&bp;&bp;梦里有淡淡的梨花清香,还有娘亲温暖的怀抱。娘仍旧住在云安寺里,她伏在娘的膝上,娘温暖的指尖轻轻的抚过她的面颊,温柔的低唤着她的名字。 &bp;&bp;&bp;&bp;合欢…… &bp;&bp;&bp;&bp;一觉醒来,娘依旧是冰冰凉凉的墓碑,她的身边只有穆百里一人。他一夜未眠,睁着眼睛守着她,担心她会做噩梦。 &bp;&bp;&bp;&bp;好在她睡得很安稳,纵然梦中落过泪,却也是笑着哭的。 &bp;&bp;&bp;&bp;收起嫁衣,赵无忧瞧着身上的孝服,眉目微凝。睡了一觉,果然精气神都好多了。她还是她,那个淡漠疏离的礼部尚赵无忧。 &bp;&bp;&bp;&bp;晨光熹微,穆百里踏着晨曦归去,他们不能一起回来,否则是要教人生疑的。所以穆百里先走一步,赵无忧稍后再回。 &bp;&bp;&bp;&bp;跪在娘亲墓前,赵无忧眉目清浅,脸上无悲无喜,“娘可都到了?合欢已有心爱之人,娘亲的嫁衣也穿在了合欢的身上。娘的手艺真好,合欢很喜欢。虽然现在会很艰难,并且以后的路也会一直艰难,可合欢不会放弃。” &bp;&bp;&bp;&bp;她的命,是用娘的命换来的。 &bp;&bp;&bp;&bp;守孝三年,三年…… &bp;&bp;&bp;&bp;云筝上前,将披肩轻轻的覆在赵无忧身上,“公子,时辰不早了,该启程回去了。” &bp;&bp;&bp;&bp;赵无忧意味深长的瞧了云筝一眼,突然抬手,一个响亮的耳光便落在了云筝的脸上,“你是什么东西,需要你来提醒我做事吗?既然你那么喜欢多管闲事,那便在这里好好替我守着。” &bp;&bp;&bp;&bp;语罢,赵无忧拂袖而去。 &bp;&bp;&bp;&bp;奚墨一愣,“公子,云筝她——” &bp;&bp;&bp;&bp;“你是不是也想留下?”赵无忧冷然。 &bp;&bp;&bp;&bp;丧母之痛,让赵无忧整个人都透着阴郁寒气,大有生人勿近之感。 &bp;&bp;&bp;&bp;奚墨不敢吭声,只是回头了一眼跪在墓前的云筝。所有人都随着赵无忧撤走,唯有云筝被留了下来,仍旧跪在那里。 &bp;&bp;&bp;&bp;她回眸望着渐行渐远的车队,着那尘烟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眼睛里有温热在不断的涌动,最后夺眶而出。 &bp;&bp;&bp;&bp;云筝伏跪在墓前,双肩微微的抽动着。 &bp;&bp;&bp;&bp;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驻在云筝的身边。 &bp;&bp;&bp;&bp;惨白的脸上带着黑色的眼罩,还有一道长长的刀痕,原就不够英俊的脸上,此刻更添几分可怖之状。此时此刻,赵无极正笑意冰凉,斜着眼冷睨墓碑上的那一行字迹。 &bp;&bp;&bp;&bp;“现如今,你还觉得赵无忧好吗?”他冷笑,“还觉得这个女儿是你的一切吗,如今连命都丢了,你还觉得自己是对的吗?你养的好女儿,反过来要了你的命,你还真是能耐。” &bp;&bp;&bp;&bp;那冷冰冰的嘲讽,带着一种憎恨,没有半点温情。 &bp;&bp;&bp;&bp;一眼仍旧伏跪在地的云筝,赵无极俯身蹲下,“还不起来,打算一直跪着吗?” &bp;&bp;&bp;&bp;“我还能怎样?”云筝抬起头,神情略显麻木,“在公子心里,我已经成了里外不是人。若非公子念着这些年我随行伺候着,估计这会早就杀了我。我知道的东西太多了,她岂能容得下我。” &bp;&bp;&bp;&bp;“我给你通了那么多消息,你觉得我还回得去吗?公子没让我回去,是下了狠心的,她根本就没打算让我回去。” &bp;&bp;&bp;&bp;赵无极深吸一口气,“那你便跟我走吧!” &bp;&bp;&bp;&bp;云筝凝眉望着他,“你说什么?” &bp;&bp;&bp;&bp;“自然是要跟我走,难不成你还回尚府送死吗?赵无忧已经怀疑你了,对她而言,只要她有一丝反悔,你就没有存活的必要。”赵无极眸色冷冽,“跟我走,反正你早就是我的人。” &bp;&bp;&bp;&bp;云筝不答,仍旧跪在那里。 &bp;&bp;&bp;&bp;赵无极长叹一声,踩着缓慢的步伐,走到了墓碑之前。蹲下身子轻轻抚过母亲的墓碑,冰凉的触感让他觉得很痛快,竟有种莫名的心中舒坦。 &bp;&bp;&bp;&bp;“娘,你终于死了。”赵无极笑了,笑得何其恣意可怖。 &bp;&bp;&bp;&bp;那尖锐的笑声让云筝下意识的喉间滚动,攥紧了袖中拳头。云筝站起身子,眉目微惧的走到赵无极跟前,“你别这样,她好歹也是你的母亲。” &bp;&bp;&bp;&bp;“母亲?”赵无极笑意凛冽,“那你可见过不要儿子的母亲?既然是她负我在先,我为何还要认她?如今她是个死人了,我她还怎么疼爱她的宝贝女儿。若我是她,黄泉之下太孤单,一定会带着那宝贝疙瘩下地狱去。” &bp;&bp;&bp;&bp;云筝抿唇,“你别这样,你这样让我很害怕。” &bp;&bp;&bp;&bp;“这世上最不可怕的就是死人,若世上真的有鬼倒也好了。”赵无极冷笑,一脚踹翻了墓前的祭品,眸色狠戾。 &bp;&bp;&bp;&bp;下一刻,赵无极牵起云筝的手,“我知道,你会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对吗?” &bp;&bp;&bp;&bp;云筝定定的望着赵无忧,继而点了点头,“但是我还是那句话,你莫要伤害公子,我断不会做伤害公子的事情。其他的,都好说。” &bp;&bp;&bp;&bp;“你放心,对付赵无忧是我一个人的事,至于你——”他轻轻的将云筝拥入怀中,抬眸间眸光狠戾,“你是我的女人,我自然会好好的保护你。那些生与死的事儿,都跟你没关系,你要做的只是留在我的身边,好好的陪着我。” &bp;&bp;&bp;&bp;云筝颔,笑靥温柔的伏在赵无极怀中,“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 &bp;&bp;&bp;&bp;赵无极清浅的吐出一口气,敛了眉目道,“赵无忧已经容不下你,我带你去个地方。以后,我们永远在一起。” &bp;&bp;&bp;&bp;“好!”云筝面色微红的点点头。 &bp;&bp;&bp;&bp;她想着,这一走怕是再也回不来了。再见,亦不知是什么时候。只是这人世间的所有缘分,都自有定数,缘分尽了,谁都无可奈何。 &bp;&bp;&bp;&bp;马车朝着回城方向行驶着,赵无忧无力的靠在车壁处。 &bp;&bp;&bp;&bp;素兮进得车内,“公子还撑得住吗?” &bp;&bp;&bp;&bp;赵无忧面色惨白,靠在车壁处奄奄一息,“死不了。” &bp;&bp;&bp;&bp;一声轻叹,素兮点点头,“夫人——” &bp;&bp;&bp;&bp;“我娘的心思,我自然是清楚的,她不能自尽身亡,所以刻意制造了这一场意外。在我与我爹之间,她选择了我却怕伤了我爹,齐攸王府会对我不利,东厂也会对我下手,满朝文武都会落井下石。”赵无忧睁开眼眸,笑得何其酸涩。 &bp;&bp;&bp;&bp;“我娘处处为了我考虑,可我什么都没能为她做。除了保全自己,不让她失望,其实我什么都做不了。我自以为聪慧,其实很多事还是无能为力。素兮,你知道我此刻的无力感吗?” &bp;&bp;&bp;&bp;素兮颔,“卑职当然明白,就跟当年一样,我只能眼睁睁着他死去,却没能为他做点什么。有那么一瞬,卑职想过随他一起去吧!如今想来才觉得释然,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回头去当年的那些事儿,其实也就是一念之差罢了!” &bp;&bp;&bp;&bp;赵无忧深吸一口气,“的确,有朝一日我到了娘这个年纪,再回过头去想着娘当年的样子,才会觉原来已经隔了很远很远。若是有朝一日,我有了自己的孩子,也许很多观念都会就此更改。” &bp;&bp;&bp;&bp;“是故公子也颓废过了,该振作起来。夫人那么疼爱公子,早早的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制造了一场意外,让公子的路能更好走一些。”素兮惋惜,“事已至此,放下吧!人总该往前的。” &bp;&bp;&bp;&bp;赵无忧苦笑,“后退已无路,我爹再也没了软肋,我却去了半条命。”她伸手挑开窗户帘子,瞧着外头极好的风景,“如此也好,这父女之间最后的联系,也算是彻底断了。” &bp;&bp;&bp;&bp;以前还得顾及娘亲的感受,如今什么都不必想。 &bp;&bp;&bp;&bp;都没了! &bp;&bp;&bp;&bp;因为杨瑾之的死,身为礼部尚的赵无忧自然得守孝。且不说三年,至少一年是要的,这礼得做给天下人,能不能遵守全赵无忧自己的意思。 &bp;&bp;&bp;&bp;不过沐瑶知道,赵无忧肯定会遵守。 &bp;&bp;&bp;&bp;霍霍无奈的望着镜子里头戴白花的沐瑶,“奴婢替郡主委屈,这好端端的一桩大喜事,如今突然变了模样,成了这副样子,实在教人心不甘情不愿。这相爷夫人好端端的,突然就摔了马车,还——” &bp;&bp;&bp;&bp;“够了!”沐瑶低喝,“不要命了,这个时候说这种话?你没到尚府与丞相府如今是什么状况吗?”她轻叹一声,脑子里是赵无忧面如死灰的模样。 &bp;&bp;&bp;&bp;霍霍撇撇嘴,让她不说话,她自然是做不到的,“可是郡主,你姑爷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怎么也不像是至孝之人,却下重誓要守孝三年,这不是耽误郡主吗?” &bp;&bp;&bp;&bp;沐瑶骤然起身,“你这丫头,平日说什么我都随了你,可这一次由不得你胡说。” &bp;&bp;&bp;&bp;长长吐出一口气,沐瑶缓步走到门口,瞧着外头极好的日头,“你也知道,我娘走得早,我都没来得及伤心太久,就忘了娘是何模样。所以我很羡慕你,有娘亲的陪伴。” &bp;&bp;&bp;&bp;“霍霍,你也有过母亲,奶娘走的时候你可曾肝肠寸断?若你有过这种滋味,就别再说这种剜心的话,我也会疼。” &bp;&bp;&bp;&bp;“赵无忧的确没有哭,可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我知道赵无忧心里是难受的,不哭比哭出来更让人不忍心。那种有泪往肚子里流的滋味,才是最生不如死的。” &bp;&bp;&bp;&bp;听得这话,霍霍不敢再多言。 &bp;&bp;&bp;&bp;赵无忧已经回来了,只不过把自己锁在了听风楼,什么人都不见。沐瑶轻叹一声,还以为嫁过来能好好的谋划,即便赵无忧对自己没有那份心思,可自己好歹也是有心的,说不定哪天还能…… &bp;&bp;&bp;&bp;霍霍道,“不如郡主去吧,姑爷一直封闭自己也不是个事儿,总得走出来才对。” &bp;&bp;&bp;&bp;沐瑶想了想,这话倒是对的。 &bp;&bp;&bp;&bp;端着厨房刚做好的点心,沐瑶便去了听风楼。在皇家人眼里,赵无忧是郡马爷。但出了皇宫,沐瑶是尚夫人,嫁夫随夫。 &bp;&bp;&bp;&bp;素兮踏入房,“公子,郡主来了。” &bp;&bp;&bp;&bp;赵无忧放下手中的墨笔,将一封信交给素兮,“悄悄让人递给千岁爷,就说是我的意思。还有,温故回来了吗?” &bp;&bp;&bp;&bp;“没有!”素兮接过信,“他是不是——” &bp;&bp;&bp;&bp;赵无忧敛眸,“他不会跑的,也跑不出去。让郡主进来吧,我正好也有事找她商量。” &bp;&bp;&bp;&bp;“好!”素兮行了礼,快退下。 &bp;&bp;&bp;&bp;不多时,沐瑶端着点心进门。 &bp;&bp;&bp;&bp;进来的时候,沐瑶的脸上显着几分心翼翼,她将点心隔在桌案上,抿唇轻语,“你、你没事吧?” &bp;&bp;&bp;&bp;赵无忧的脸上无悲无喜,“如今还能有什么事?你不必担心,我不会破罐子破摔。”语罢,她缓步走下案,走到了沐瑶跟前,“很抱歉,你的洞房花烛夜要推到三年以后了。” &bp;&bp;&bp;&bp;沐瑶的面色紧了紧,“你我本就是利益之合,本来就无所谓这些。” &bp;&bp;&bp;&bp;长长吐出一口气,赵无忧坐定,“虽然暂时做不成夫妻,可这情义还在,我们的联盟依旧作数。郡主,你说呢?” &bp;&bp;&bp;&bp;“是。”沐瑶点点头,“我舅舅的事情,我一定要查清楚,还他一个天理公道。” &bp;&bp;&bp;&bp;“我已经让人去查当年的风沙口一事,相信会有所眉目。”赵无忧轻咳,素白的脸上泛着憔悴之色。 &bp;&bp;&bp;&bp;这几日的操劳,让她整个人消瘦得厉害,原本就单薄,此刻更显得虚弱。眼下的乌青都有些加重,可见这段时日着实折腾得厉害。 &bp;&bp;&bp;&bp;“我信你,只不过你的身子——”沐瑶担虑,“还好吗?” &bp;&bp;&bp;&bp;赵无忧抬头了她一眼,若无其事的将点心塞进嘴里,避重就轻道,“你觉得呢?” &bp;&bp;&bp;&bp;沐瑶坐定,“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你若是觉得心里有苦,可与我说一说,我那么大的把柄都落在你手里,自然不会出卖你。” &bp;&bp;&bp;&bp;闻言,赵无忧笑了,“我也不怕郡主出卖,不过人死不能复生,我一味的消沉有什么用呢?” &bp;&bp;&bp;&bp;沐瑶抿唇,“外头的人都在说,这一次意外其实是人为,很可能是你和相爷得罪了什么人,所以、所以才会对相爷下手,谁知竟然连累了相爷夫人。” &bp;&bp;&bp;&bp;“你是说无极宫?”赵无忧冷笑两声,“这帮鬼畜,真是该死。” &bp;&bp;&bp;&bp;她说这话的时候,极为平静,可眼睛里还是难掠过一丝痛楚。消息都散得差不多了,这一次赵嵩得对付自己的亲生儿子,否则如何能告慰亡妻的在天之灵?如何能平天下之怒? &bp;&bp;&bp;&bp;赵无忧抿一口水,眸色无温。 &bp;&bp;&bp;&bp;她倒要这一次,她那身为丞相的爹,该如何处置。对于赵无极是纵还是杀?若是纵,那赵无忧就得亲自动手了,如果是杀——赵无忧便无话可说。 &bp;&bp;&bp;&bp;父亲的心里装着权势地位,连儿子都杀,那她这个女儿想来也没有留存的必要。 &bp;&bp;&bp;&bp;权势地位,胜过一切。 &bp;&bp;&bp;&bp;沐瑶道,“我已经跟齐攸王府打过招呼,想必萧容也会有所动静。毕竟我已经嫁入了尚府,尚府的事儿他不能袖手旁观。” &bp;&bp;&bp;&bp;赵无忧一笑,她怎么会忘了萧容呢! &bp;&bp;&bp;&bp;如果不是萧容执意要把沐瑶嫁入尚府,她的母亲也不会殊死一搏,拿自己的命去换她的周旋时间。三年一条命,怎么想都觉得心中怨恨难消。 &bp;&bp;&bp;&bp;长长吐出一口气,赵无忧道,“这样也好,总归不能让他闲着就是。因为娘的事情,连你的三朝回门都是你自己回去的,找个时间我陪你回一趟齐攸王府。” &bp;&bp;&bp;&bp;沐瑶一怔,“你——” &bp;&bp;&bp;&bp;“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否则你在萧容眼里的价值,会越来越少。一个连男人都捏不住的女人,萧容会起疑会废了你这枚棋子。”赵无忧眸色微沉。 &bp;&bp;&bp;&bp;沐瑶颔,“终究是你思虑得周全。” &bp;&bp;&bp;&bp;“如今你我是一条船上的,你若安好我便周全。”赵无忧深思,“萧容此人,疑心深重,是故不可觑不可大意。回去之后,你尽量实话实说,有关于我的疑点也别瞒着。回来之后,你把告诉过萧容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便好,其他的便由我来处置。” &bp;&bp;&bp;&bp;沐瑶点点头,“我明白,你是要我取得萧容的信任?” &bp;&bp;&bp;&bp;“你是刁蛮郡主,该有的刁蛮还是要有的。”赵无忧起身,“但是你又是一枚棋子,若只顾着刁蛮,什么眼力见儿都没有,久而久之就会变成弃子。” &bp;&bp;&bp;&bp;“好!”沐瑶深吸一口气,“我会照做,若是、若是言语不当,你多担待。” &bp;&bp;&bp;&bp;“放心吧!”赵无忧垂眸,“这点心还不错,就是太腻了,我不喜欢吃太甜的。”语罢,她抬步踏出了房门。 &bp;&bp;&bp;&bp;沐瑶站在那里,她是真的不懂赵无忧的心思。夫人的死去对赵无忧的打击明明很大,可她却能在人前人后装得若无其事,你压根猜不到她在做什么,她想做什么。 &bp;&bp;&bp;&bp;那一惯的平静从容,足以迷惑所有人。也正是因为这样,才越让人想要一窥究竟,想知道她的内心想法,想走近她的身边。   沐瑶告诉自己,慢慢来别着急。 &bp;&bp;&bp;&bp;毕竟赵无忧这样的人,城府太深,心思太沉。 &bp;&bp;&bp;&bp;赵无忧的信送入了东厂,6国安亲自递呈穆百里跟前,“爷,赵大人的信。” &bp;&bp;&bp;&bp;穆百里正在房内查阅荒澜国的相关事宜,听得这话当即接过信,“估摸着是要动手了。” &bp;&bp;&bp;&bp;“相爷夫人这事儿对赵大人打击很大,好在赵大人恢复得也快,脑子够清醒。”6国安轻叹,“卑职还从来没见过赵大人这样颓废的样子。” &bp;&bp;&bp;&bp;“她只当是给她自己放了几天的假,如今又复活了。”穆百里瞧着信,眉目微沉,“传令下去,撒出去的对付无极宫的人,全部原地待命,及时汇报消息但不许动手。” &bp;&bp;&bp;&bp;6国安一愣,“这次的事,京城里头都怀疑是无极宫的残党余孽下手,爷怎么突然撤了?” &bp;&bp;&bp;&bp;“既然是无极宫下的手,那他丞相大人不是比东厂更有资格追杀赵无极吗?”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赵无忧这次是来真的了,要逼着她爹出手灭子。” &bp;&bp;&bp;&bp;“这一招,可真毒。”6国安低语。 &bp;&bp;&bp;&bp;穆百里剜了他一眼,6国安忙赔笑道,“卑职的意思是,赵大人这一招真高。有赵老爷子出手,这无极宫必定是无所遁形。” &bp;&bp;&bp;&bp;“还用你说!”某妻奴冷嗤。 &bp;&bp;&bp;&bp;6国安又道,“爷,若是丞相大人对赵无极手下留情,岂非——” &bp;&bp;&bp;&bp;“若是手下留情,那赵无忧也不必再对这赵家有所眷恋,她赌的就是他爹的选择。选择儿子还是女儿,最关键的还是要赵无忧的价值够不够大。”穆百里凝眉,“但愿这丫头不会受太大的创伤。” &bp;&bp;&bp;&bp;敢拿她爹来赌,若是教赵嵩察觉,估摸着这父女之间是要翻了天的。赵无忧这次真是玩大了,也算是恨到了极致。 &bp;&bp;&bp;&bp;6国安当然也知道此事不可觑,当下犹豫,“可是爷,那原定计划该如何?” &bp;&bp;&bp;&bp;“照旧!”穆百里斩钉截铁。 &bp;&bp;&bp;&bp;听得这话,6国安便知穆百里的决绝,只得点点头行了礼退下。 &bp;&bp;&bp;&bp;瞧着案上的边防图,穆百里唯有一声叹息,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这世上什么都有机会重来,唯独这性命嘛——是独一无二的。 &bp;&bp;&bp;&bp;听说扎木托离开了京城,不过穆百里相信他是不可能跑远的,赵无忧没那么愚蠢,傻到会放他走。是故这扎木托应当是现了什么,莫不是叛徒的痕迹? &bp;&bp;&bp;&bp;这叛徒一事不解决,终究是穆百里心头的一根刺。 &bp;&bp;&bp;&bp;事实上,温故并不是逃离,而是去了那个被迫消失的村庄。这消息是素兮透露的,原是想问问温故有没有印象,谁知却成了温故心头一个解不开的结。 &bp;&bp;&bp;&bp;快马奔驰,温故就站在那一片废墟之上。 &bp;&bp;&bp;&bp;那座荒废的林间旧宅,如今还孤零零的伫立着,似乎是在等着什么。 &bp;&bp;&bp;&bp;他在旧宅里待了一天一夜,满脑子都是慕容的音容笑貌。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除了静静的坐在回廊里,幻想着她的一颦一笑,颓废到了极点。 &bp;&bp;&bp;&bp;直到后来一场大雨,让他突然回过神来,这才惊觉自己还活着。 &bp;&bp;&bp;&bp;他想着,这里约莫就是慕容的葬身之地。 &bp;&bp;&bp;&bp;如今,他只想循着她的气息,走一遍她走过的路。 第206章 明镜楼前无明镜 &bp;&bp;&bp;&bp;消失的村落,荒废的旧宅,在这天地间显得何其孤单。 温故想着,当年的慕容身处此地,孤立无援之时爷是这样的心境吧? &bp;&bp;&bp;&bp;虽然大邺是故里,可她是在北疆长大的,再回大邺难有种身在异乡的错觉。身边没有一个人,她被永远的留在了这里。 &bp;&bp;&bp;&bp;可温故不知道,她到底在哪儿,没能见到最后一面,连她的葬身之地都找不到。 &bp;&bp;&bp;&bp;走在长长的回廊里,温故是绝望的,越走越绝望。站在那空空荡荡的平地上,他能到那一堆白骨冢,一旁还散落着少许骨头。那种灰白的颜色,带着尘埃,让人心疼得无以复加。 &bp;&bp;&bp;&bp;哪一块骨头会是她? &bp;&bp;&bp;&bp;站在那白骨冢之前,温故无言的跪在地上,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该怎么办才好呢?多少话卡在嗓子里,再也没有说出口的勇气。 &bp;&bp;&bp;&bp;深吸一口气,温故瘫坐在地,伸手摸着地上那一块人骨,“慕容,你可听得见?若你泉下有知,能否知道我如今的备受煎熬。亲人就在眼前,我却不敢认,只怕成为她的负累,犹如你当年一般。若你没有和我在一起,若你还是自由的,也许就不会有今时今日的局面。” &bp;&bp;&bp;&bp;“我日日都想你,夜夜不成眠,脑子里总念着回忆里的东西。慕容,我该如何才能解脱,如何才能给你一个交代?这人世间若不是因为你,我已无眷恋。可是现在随你而去,我怕到了下面你不会原谅我。总归要了结你最后的心愿,才算对得起你。” &bp;&bp;&bp;&bp;这荒凉的地方,唯有荒凉的心。 &bp;&bp;&bp;&bp;“如果你能到她,你必定很是欣慰。从我第一眼见她,我便心里有了答案。她的眼睛眉毛像你,连蹙眉的样子都跟你极为相似。我不敢与她对峙,我没有勇气,也没有足够的信心让她接受我。当年是我错过了你们,如今我哪有资格出现在她面前,让她喊我一声爹。”温故泪落。 &bp;&bp;&bp;&bp;“若这一生无法相认,现在这样也好,我便如同守着你一般守着她。只要她能周全,我万死不辞。我不知当年生了何事,但我知道你没能回来,必定是舍了性命才能活了她。她是你的命,也是我的命。” &bp;&bp;&bp;&bp;默默的拭泪,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放不下的,大概就是她了。 &bp;&bp;&bp;&bp;一如慕容残留在蝴蝶蛊里的意识,唯有一句:放不下。 &bp;&bp;&bp;&bp;可怜天下父母心,可怜此生难重来。 &bp;&bp;&bp;&bp;温故留在了这旧宅里,将宅子里里外外的收拾了一番,他想着若是此间事了,他就回到这里,回到慕容最后待过的地方,一辈子都不走了。 &bp;&bp;&bp;&bp;他生死都得守着她,不负当年的月下之诺。 &bp;&bp;&bp;&bp;“我们北疆的男儿,虽然不懂温柔,但一言九鼎,言出必践。”温故在宅子后头立了一块碑,做了一个衣冠冢。以后,这便是家。 &bp;&bp;&bp;&bp;有他最爱的人,此生不离不弃。 &bp;&bp;&bp;&bp;直到后来素兮让人来找,温故才知道京城里头出了事,早知道会出事,他是不敢擅自离京的。可谁能想到,不过是离开几日,不愿到赵无忧娶妻时的为难模样,也得那一日与赵嵩等人撞个正着,谁知——竟会生了这样的事。 &bp;&bp;&bp;&bp;听得赵无忧伤心难过,温故的心里也不好受,急急忙忙的就往京城转回。 &bp;&bp;&bp;&bp;策马回城,温故一心念着赵无忧的周全,这丫头身子不好,若是操劳过度恐怕是扛不住的。 &bp;&bp;&bp;&bp;乌香的毒刚刚有些好转,作的间隔时间越来越长。只要再坚持一段时间,她就能控制体内的乌香作,到时候就只剩下寒冰之毒。 &bp;&bp;&bp;&bp;然而等到温故回到听风楼,第一眼到的是赵无忧对着那一块玉佩在呆。 &bp;&bp;&bp;&bp;她坐在梨树下,眉目微沉的盯着掌心的玉佩,神情微滞,便是连温故靠近了也未曾觉。似冷漠的人,其实有着世上最敏感而脆弱的心,却在失去软肋之后,再次变得无坚不摧。 &bp;&bp;&bp;&bp;素兮瞧了一眼温故,递了个眼神便快退去,守在外面,教闲杂人等打扰。 &bp;&bp;&bp;&bp;温故心翼翼的上前,低低的道一句,“公子还好吗?” &bp;&bp;&bp;&bp;敛了神,赵无忧轻叹一声,“如今也无所谓好与不好,不过是还活着罢了。你该了的事情都办完了?” &bp;&bp;&bp;&bp;温故颔,“已经有了落处,便也不着急了结。”他盯着赵无忧手中的玉佩微微拧眉,“这东西还是收起来吧,若是不心教人见,怕是要惹下事端的。” &bp;&bp;&bp;&bp;“不过一枚玉佩罢了,你何必如此担心,虽然是信物,终究也不过是个死物罢了。你认得这是你们巫族之物,旁人却是不认得的,不是吗?”赵无忧倒是一点都不放心上,“何况这是我娘生前留给我的东西,谁敢置喙?” &bp;&bp;&bp;&bp;温故轻叹,“随你吧!”其实赵无忧说的也不是没道理,这是巫族的东西,除了巫族的人,谁知道内中实情,说到底也不过是温故一人的心虚而已。 &bp;&bp;&bp;&bp;顿了顿,温故又问,“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bp;&bp;&bp;&bp;赵无忧意味深长的盯着他,“那就要你能给我带来什么价值。” &bp;&bp;&bp;&bp;温故一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bp;&bp;&bp;&bp;“你觉得呢?扎木托。”赵无忧笑得凛冽。 &bp;&bp;&bp;&bp;听得这话,温故便知道了赵无忧的意思,眉目间晕开一丝浅浅的无奈,“我明白了,你放心吧!” &bp;&bp;&bp;&bp;深吸一口气,赵无忧别有深意的望着他,“雪兰的武功与你们系出同门,穆百里怀疑她的师父便是你们鬼宫之人,现如今雪兰一直咋查找师父的踪迹。你觉得你们鬼宫到底是谁,会是雪兰的师父?” &bp;&bp;&bp;&bp;温故敛眸,仔细的想了想,“按理说,大师兄是断断不肯多管闲事的,他是个武痴,不管俗事已久。剩下的便是我,还有二师兄摩耶。二师兄为了救我与慕容,已经死在皇宫大火,是故也不太可能。” &bp;&bp;&bp;&bp;“这不可能那不可能,样子最后的叛徒,还是你自己。”赵无忧收了玉佩,一脸轻蔑,“想来你是跳进了黄河也洗不清了,不如干脆点,认了这叛徒之名便罢。” &bp;&bp;&bp;&bp;温故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甚是难,“我不是叛徒。” &bp;&bp;&bp;&bp;“即便我信你,可你口说无凭,又能怎样?”赵无忧笑靥凉薄,“鬼宫三弟子都不是叛徒,那救雪兰的是谁?教雪兰武功的又是谁?” &bp;&bp;&bp;&bp;这的确是个问题,可温故答不上来。 &bp;&bp;&bp;&bp;“那一夜救走赵无极的人,你不是也觉得熟悉吗?”赵无忧起身。 &bp;&bp;&bp;&bp;风过树梢,吹得梨树叶嗖嗖作响。 &bp;&bp;&bp;&bp;四下一片死寂,谁也没有说话。 &bp;&bp;&bp;&bp;最后还是素兮上前行了礼,打破了僵局,“公子,一切皆准备妥当了。” &bp;&bp;&bp;&bp;“你们这是要去哪?”温故一愣。 &bp;&bp;&bp;&bp;赵无忧也不说话,直接拂袖而去。 &bp;&bp;&bp;&bp;温故敛眸,没有吭声。 &bp;&bp;&bp;&bp;素兮拍了拍温故的肩膀,“公子最近心情不太好,你也莫放在心上。今儿是公子陪郡主去齐攸王府的日子,时辰也差不多了。你刚回来便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等公子回来再说。” &bp;&bp;&bp;&bp;目送赵无忧离去的背影,温故保持了沉默。 &bp;&bp;&bp;&bp;赵无忧有她自己的思虑,她能容忍一个外族在听风楼里随意走动,已然是最大的宽宥。所以温故也不期许,只想着能留多久算多久,能留住她的性命是他目前的重中之重。 &bp;&bp;&bp;&bp;尚府外头,沐瑶已经等候在车旁。 &bp;&bp;&bp;&bp;见着面色微白的赵无忧走出来,沐瑶尽展笑颜,“你真的可行吗?” &bp;&bp;&bp;&bp;“不是已经跟齐攸王府打过招呼了吗?”赵无忧轻咳两声,缓步走到沐瑶跟前,“走吧!这一趟早晚都得去,照我说的做。” &bp;&bp;&bp;&bp;沐瑶点点头,想上前搀着赵无忧上马车,却被素兮快了一步。 &bp;&bp;&bp;&bp;“云筝呢?”沐瑶一愣,素兮虽然经常伴赵无忧出行,然则赵无忧的贴身事宜一般都交给云筝打理。自打赵无忧从墓地回来,这云筝好像一直都没露面。 &bp;&bp;&bp;&bp;赵无忧的神情微微一顿,眸色沉冷,“以后别再提她。” &bp;&bp;&bp;&bp;沐瑶张了张嘴,还不待多问,赵无忧已经进了马车。见状,沐瑶不解的望着素兮,素兮只是报之一笑,什么都没说。 &bp;&bp;&bp;&bp;既是如此,沐瑶也是个知情识趣的,不问便不问,他们的联盟本就不在云筝身上。 &bp;&bp;&bp;&bp;一路上,赵无忧也没有说话,两个一直保持沉默,直到马车停在了齐攸王府门前。车子停下时,赵无忧别有深意的望着沐瑶,“准备好吗?如今便算是新的开始。” &bp;&bp;&bp;&bp;沐瑶点点头,“准备好了。” &bp;&bp;&bp;&bp;“记住自己的身份,你是齐攸王安插在我身边的棋子。”赵无忧叮嘱一声,抬步走下了马车。 &bp;&bp;&bp;&bp;沐瑶迟滞了片刻,紧随其后。 &bp;&bp;&bp;&bp;早就知道赵无忧和沐瑶要回来,是故萧容早早的让人等在府门口,听得家丁来报,当即于房站起身来,朝着正厅走去。 &bp;&bp;&bp;&bp;胡青在旁跟随,“王爷,这赵无忧与郡主一道回来,会不会——” &bp;&bp;&bp;&bp;萧容顿住脚步,长长吐出一口气,眯起狭长的眸,眸光远远的落在天际,“若不是丞相夫人的事情耽搁了,早就该一起回来了。且不管这赵无忧如今是什么心思,探一探便是。郡主爱吃的可都备下了?” &bp;&bp;&bp;&bp;“是!”胡青颔。 &bp;&bp;&bp;&bp;萧容点点头,等在了正厅。 &bp;&bp;&bp;&bp;赵无忧偕沐瑶上前,毕恭毕敬的朝着萧容行礼,尊一声,“王爷。” &bp;&bp;&bp;&bp;“如今都是自家人,无需如此客气。”萧容笑道,“瑶儿尊本王一声叔,赵大人也可如此。” &bp;&bp;&bp;&bp;“下官不敢僭越。”赵无忧俯,“王爷始终是王爷,是皇室。” &bp;&bp;&bp;&bp;“这是齐攸王府,是瑶儿的母家,赵大人不必如此见外。”萧容也不强求,转头吩咐胡青,“可以开始了。!” &bp;&bp;&bp;&bp;音落,胡青行礼退下。 &bp;&bp;&bp;&bp;宴席设在荷池边上,风景秀丽,无人来扰,倒也是极好的。 &bp;&bp;&bp;&bp;知道赵无忧不喝酒,是故这宴席上唯有果茶相代。 &bp;&bp;&bp;&bp;萧容举杯笑道,“如今本王与赵大人是一家人,赵大人来了齐攸王府,不必拘泥,大可当作是自己家中,畅快些便是。” &bp;&bp;&bp;&bp;赵无忧谢礼,“多谢王爷。” &bp;&bp;&bp;&bp;沐瑶紧跟着笑道,“叔如今只顾着相公,也不关心关心瑶儿?叔真当偏心,瑶儿一点都不喜欢叔这样。”说着,还故作嗔怒的撇撇嘴,不去他们。 &bp;&bp;&bp;&bp;闻言,萧容轻笑一声,“你这孩子,愈胡闹。”转头望着赵无忧,“赵大人还是要担待一些,瑶儿被惯坏了,难有些性子野,不受管束。若是瑶儿来日闹出什么,你大可来告诉本王,本王与你做主。” &bp;&bp;&bp;&bp;“都说丈母娘女婿,越越满意,怎么叔也是这德行呢?”沐瑶不悦,放下筷子起身就走,“懒得跟你们这些臭男人在一处。” &bp;&bp;&bp;&bp;“你去哪?”萧容一愣,“没规矩!” &bp;&bp;&bp;&bp;沐瑶眼角微挑,“我没规矩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叔习惯了,相公早晚也得习惯才好。你们吃吧,我随处逛逛,懒得搭理你们。” &bp;&bp;&bp;&bp;语罢,还真当不理睬任何人,大摇大摆的离开。 &bp;&bp;&bp;&bp;赵无忧心底如释重负,身为刁蛮郡主是该刁蛮一些才好。若事事都寻求规矩,那就不是凤阳郡主的秉性了,是故这样反倒最好,能让萧容放下戒心。 &bp;&bp;&bp;&bp;“瑶儿她——”萧容似乎有些失望。 &bp;&bp;&bp;&bp;赵无忧报之一笑,俄而轻咳两声,“郡主真性情,倒也是极好的。” &bp;&bp;&bp;&bp;“赵大人能担待,是瑶儿的福气。”萧容轻叹一声放下杯盏。 &bp;&bp;&bp;&bp;“能娶到郡主,是赵无忧的福分。”赵无忧敛眸,苍白的脸上带着倦怠与憔悴。她微微凝了眉头,心里头有自己的盘算。 &bp;&bp;&bp;&bp;萧容眸色微沉的盯着她蹙眉的模样,下意识的神情一滞,“赵大人——好些吗?” &bp;&bp;&bp;&bp;“多谢王爷关心,如今人人见着我都得问上一句,好些吗?可我这好不好,又有什么要紧的?我娘还是走了,我终究没了母亲。”赵无忧苦笑两声,“对不起,我不是对王爷有意见,我只是——” &bp;&bp;&bp;&bp;“本王知道赵大人刚刚丧母,心里头不好受。”萧容轻叹,“这件事本王不会置之不理,必定会查清楚,也算是给瑶儿一个交代。” &bp;&bp;&bp;&bp;赵无忧点点头,“谢王爷。” &bp;&bp;&bp;&bp;“不必谢本王,只要赵大人能振作,能对瑶儿好些,本王也就知足了。”萧容俨然一个慈爱的长辈形象,可心里头到底在盘算什么,只有他自己心中清楚。 &bp;&bp;&bp;&bp;赵无忧颔,“王爷放心,郡主已经入了我尚府的大门,就是我赵无忧的妻子,虽然我现在守孝在身,等孝期过了,必定好好的对郡主。” &bp;&bp;&bp;&bp;“外头传得沸沸扬扬,说这一次是无极宫下的手。”萧容蹙眉,“此事可当真吗?” &bp;&bp;&bp;&bp;听得这话,赵无忧脸上的表情掠过显而易见的冷冽。好在她是个能克制之人,蹙眉去萧容之时,敛尽脸上的清冽,换上寻常可见的淡漠之色,“此事尚在调查,车辕是被人刻意弄断的,所以我母亲的死的确不属于意外。” &bp;&bp;&bp;&bp;“至于是不是无极宫所为,其实一点都不重要。无极宫这帮残党余孽,早就该死了,是故不管他们有没有动我母亲,他们都得死。” &bp;&bp;&bp;&bp;语罢,赵无忧抿一口杯中果茶,淡淡的抬头望着眼前的萧容,“王爷觉得呢?” &bp;&bp;&bp;&bp;萧容点点头,“倒也是实情。” &bp;&bp;&bp;&bp;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放下手中杯盏,“王爷也觉得这是对的,那自然是最好的。想来如今的朝廷,会更加迫切,将这无极宫清剿殆尽。余孽不清,朝廷难安,圣上亦复如是。” &bp;&bp;&bp;&bp;说这话的时候,赵无忧用眼角余光瞟着萧容。当日姚迟之死便与无极宫有关,她寻思这萧容与无极宫必定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是故刻意说了一番话。 &bp;&bp;&bp;&bp;萧容喝一口果茶,点头笑道,“朝廷一定会清剿。” &bp;&bp;&bp;&bp;“就算是掘地三尺,我也不会放过这些过街老鼠。”赵无忧笑得微凉。 &bp;&bp;&bp;&bp;萧容报之一笑,没有再说什么。 &bp;&bp;&bp;&bp;两个男人之间当然不可能谈情说爱,说的都是那些令人乏味的国家大事。朝政布局,各自心肠,没有直言不讳,唯有心谨慎。 &bp;&bp;&bp;&bp;谁都不愿在对方面前说漏嘴,谁也不敢轻易暴露了自己的本性与目的。每一句话都得斟酌再三,在脑子里过一遍,然后三分真三分假,剩下的四分压在舌头下。 &bp;&bp;&bp;&bp;沐瑶走得急,霍霍在后头紧追不舍。 &bp;&bp;&bp;&bp;“郡主,你慢点,奴婢快要追不上你了。”霍霍气喘吁吁,“慢点!慢点!” &bp;&bp;&bp;&bp;沐瑶突然顿住脚步,霍霍来不及止步,一脑袋撞上去。好在沐瑶反应迅,当下闪开,于是霍霍直接扑在了廊柱处,脑袋上磕出一个大包,疼得丫头嗷嗷直叫。 &bp;&bp;&bp;&bp;“你说你说话快也就罢了,怎的走路也这般快?”沐瑶撇撇嘴,“还好我闪开了。” &bp;&bp;&bp;&bp;霍霍撇撇嘴,委屈的揉着生疼的脑门。就因为郡主闪开了,她才会撞在柱子上。不过这话可不敢说,难不成她还想撞郡主吗? &bp;&bp;&bp;&bp;想了想,若是连累郡主受伤,还真不如撞柱子上。 &bp;&bp;&bp;&bp;“郡主这是要去哪?”霍霍嘟哝着,“这齐攸王府,郡主早就转遍了,还有什么好的。” &bp;&bp;&bp;&bp;“笨。”沐瑶轻叹一声,“自然是去找义兄,我嫁入了尚府这些日子,也不知道叔有没有苛待他。可惜,叔不肯放人。” &bp;&bp;&bp;&bp;“连奴婢都知道的意思,郡主就不必再提了。若是郡主把人带走了,那王爷拿什么要挟郡主?”霍霍揉着脑门,疼得龇牙咧嘴,“郡主还是安生一些,自己的脚跟都没站稳,可不敢狮子大开口,得到时候反受其乱。” &bp;&bp;&bp;&bp;沐瑶点点头,“我自然是知道的,趁着叔跟赵无忧吃饭喝茶,没人能拿我怎样,我来一义兄才能放心。” &bp;&bp;&bp;&bp;因为知道是郡主,也知道里头关着的是郡主的义兄,所以门口的守卫没人敢拦着,自然得放沐瑶进去。 &bp;&bp;&bp;&bp;屋子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昏暗,沐瑶进去的时候低低的喊了一声,“义兄?” &bp;&bp;&bp;&bp;然后她听到了床榻上的辗转反侧之声,而后是廉明的一声应,“还想睡个午觉,谁想你这丫头一肚子坏水,连睡个觉都不允,真是坏透了。” &bp;&bp;&bp;&bp;话是这样说,廉明还是起了身,揉着眉心坐在了床沿处,“你不是嫁入了尚府吗?怎么今儿回来了?”想了想,他突然凝眸盯着沐瑶,神思一紧,“不会是被现了吧?” &bp;&bp;&bp;&bp;沐瑶摇头,“没有,我与赵无忧一道回来的。”她坐在桌案旁,“丞相夫人出了事,三朝回门的时候是我自己回来的,是故赵无忧如今陪我来齐攸王府,算是跟齐攸王赔个礼。” &bp;&bp;&bp;&bp;廉明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那是最好的。” &bp;&bp;&bp;&bp;“你——还好吗?”沐瑶问。 &bp;&bp;&bp;&bp;“唯一的不好,就是整日吃了睡,睡了吃,早晚得胖得原地打滚,走不出这屋子。”他打趣的笑着,“放心吧!若我真的要走,这里可困不住我。” &bp;&bp;&bp;&bp;沐瑶抿唇,“如果不是为了我,你就不必在此受困。” &bp;&bp;&bp;&bp;“我辈侠义之人,自然是义字当头。你我既然是义结金兰,自然得肝胆相照,两肋插刀。”廉明若无其事的笑着,凝眸望着眼前的沐瑶,“你别担心我,还是想想你自己吧!在用脑子方面,我比不上你和赵无忧,所以帮不上你什么忙。但若你们用得着我,只管开口。” &bp;&bp;&bp;&bp;沐瑶轻笑,“你这人——” &bp;&bp;&bp;&bp;“我这人没别的好处,就是命大。”他苦笑两声,“三番四次都死不了,想来连阎王爷都嫌弃我。” &bp;&bp;&bp;&bp;“等到此间事了,我们就回蜀城去。”沐瑶面色微恙,“这京城,还真的没有什么好的,到处都勾心斗角,到处都是尔虞我诈。我很不喜欢,十分不喜欢。” &bp;&bp;&bp;&bp;听得这话,廉明颔,“也是,这京城哪有蜀城自由自在。你赶紧回去吧,别出来太久。这齐攸王府,终究不安全,你自当格外心。” &bp;&bp;&bp;&bp;沐瑶起身,“萧容要用你来要挟我,想来暂时不会对你下手。但你也得仔细,千万别着了他的道儿。” &bp;&bp;&bp;&bp;“我这条命,还得留着跟萧容好好算账呢,你就放心的待在尚府吧!我得睁眼着,他是如何下场。”廉明说得凉薄,话语间透着丝丝寒意。 &bp;&bp;&bp;&bp;沐瑶不再多言,转身离开房间。见着廉明周全,她也就放心了。等着萧容是何下场的,何止他一人,她也在努力。 &bp;&bp;&bp;&bp;房门合上,屋子里的光线又消失殆尽。 &bp;&bp;&bp;&bp;廉明略显失神的靠在床柱处,眉目微沉,恍惚间又想起了那一段被人追杀的日子。他想着,在蜀城的那一段日子,想来是他这辈子过得最平静最自由的时光。 &bp;&bp;&bp;&bp;然而从今往后,这样的日子恐怕都不会再有。从踏入京城的那一刻起,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朝着无可逆转的方向而去。 &bp;&bp;&bp;&bp;深吸一口气,廉明想着,这大概就是命吧!兜兜转转了那么多年,还以为一切皆已放下,却没想到又回到了原点。 &bp;&bp;&bp;&bp;瞧一眼紧闭的房门,将自己埋在黑暗中,只希望这一次老天爷长眼睛,能让昔年的真相能大白于天下。也能还那些死去的人,一个天公地道。 &bp;&bp;&bp;&bp;偌大的齐攸王府,果然是气派非常。 &bp;&bp;&bp;&bp;赵无忧缓步走在回廊里,望着九曲廊桥与亭台水榭,眉目淡然,“齐攸王府的景色宜人,真好。” &bp;&bp;&bp;&bp;萧容一笑,“听说尚府的梨园也是极好的,每每到了春日,梨花胜雪,甚是好。” &bp;&bp;&bp;&bp;“梨花终归只有一春,不似王爷的府邸,四季如春,花开不败。”赵无忧站在九曲廊桥上,望着底下成群的锦鲤游过,漾开少许愁绪,总归一副心事重重的姿态。 &bp;&bp;&bp;&bp;“赵大人似乎有心事。”萧容邀赵无忧走进湖心亭里,“与本王说一说,本王是否能帮得上忙。” &bp;&bp;&bp;&bp;赵无忧摇头,“不过是思母之心罢了,教王爷见笑了。”回头去那成群结队的锦鲤,眼底竟蒙上了氤氲薄雾。她定定的望着不断泛起水花的湖面,心底却在盘算着,这萧容想从自己身上试出什么? &bp;&bp;&bp;&bp;蓦地,她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茂密林木处,那檐角…… &bp;&bp;&bp;&bp;“王爷,那是什么地方?”赵无忧问。 &bp;&bp;&bp;&bp;顺着赵无忧的视线望去,萧容的脸色有一瞬即逝的稍变,他深吸一口气,良久没有说话。 &bp;&bp;&bp;&bp;赵无忧凝眉,“难不成,那便是明镜楼?” &bp;&bp;&bp;&bp;萧容一怔,脸上竟浮起少许苦笑之色,“没想到赵大人也知道明镜楼?” &bp;&bp;&bp;&bp;“只是略有耳闻罢了,只不过没想到王爷是如此念旧之人,竟还留着明镜楼。”赵无忧轻叹一声。 &bp;&bp;&bp;&bp;明镜楼前无明镜,天涯此去故人远。 &bp;&bp;&bp;&bp;气氛似乎有些尴尬,萧容没有吭声,赵无忧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风吹得她有些不太舒服,面色苍白的轻咳着。 &bp;&bp;&bp;&bp;见状,萧容凝眉,“赵大人可去厢房歇着,或者本王可以带你去瑶儿的房间。” &bp;&bp;&bp;&bp;“多谢王爷,我坐会就好。”赵无忧仍是咳着。 &bp;&bp;&bp;&bp;“来人,去把郡主找回来。”萧容冷了脸。 &bp;&bp;&bp;&bp;胡青上前,“王爷,卑职有事禀报。” &bp;&bp;&bp;&bp;“不必了。”赵无忧随即摆摆手,面色苍白如纸,“王爷公务繁忙,不必顾念着我。我在这儿坐会,等着郡主玩够了就会回来的。” &bp;&bp;&bp;&bp;萧容起身,瞧了胡青一眼,然后将视线落在病怏怏的赵无忧身上,“那赵大人在此歇会,本王去去就回。” &bp;&bp;&bp;&bp;赵无忧俯身作揖,目送萧容离去。须臾,她直起身来,视线又落在林木深处那若隐若现的檐角上。 &bp;&bp;&bp;&bp;明镜楼! 第207章 本官不喜欢东厂提督的位置 &bp;&bp;&bp;&bp;对于这明镜楼,赵无忧也只听一些老人偶尔会提起,说是早年在这明镜楼里头住着一个女子,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何,这女子失了踪,此后齐攸王下令,谁也不许再提这明镜楼的事儿。 &bp;&bp;&bp;&bp;久而久之,所有人对明镜楼的事情皆讳莫如深。 &bp;&bp;&bp;&bp;时隔那么多年,所有的事情也都该尘归尘土归土,不该再被人提起。 &bp;&bp;&bp;&bp;站在亭子里,赵无忧娇眉微蹙,失踪无外乎两者,要么死了要么被赶出去了。那这女子到底为何会失踪呢?齐攸王能给她造明镜楼,定然是对其恩宠有加,既然是恩宠有加,为何会失踪? &bp;&bp;&bp;&bp;难不成这女子心有所属,不愿与齐攸王交好,是故死在了里头,所以齐攸王才不许任何人重提此事?这倒是有些可能,毕竟就赵无忧如今对萧容的了解,此人城府极深,她就不信他还搞不定一个女人。 &bp;&bp;&bp;&bp;所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女人死了吧! &bp;&bp;&bp;&bp;自尽,还是他杀呢? &bp;&bp;&bp;&bp;赵无忧无从得知,毕竟这事儿隔了太久,所有的传闻早已化为尘土,无人再提。 &bp;&bp;&bp;&bp;她想着,此刻萧容应该是去找沐瑶了吧!从自己这儿探了探口风,也该去沐瑶那儿证实一下,得到时候辨不清真假,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bp;&bp;&bp;&bp;的确,萧容是去找沐瑶了。 &bp;&bp;&bp;&bp;而此刻沐瑶就坐在花园里荡秋千,百无聊赖的望着渐行渐近的萧容,一脸的无奈,“叔不去陪着赵无忧,怎么反倒在这儿闲逛呢?” &bp;&bp;&bp;&bp;下一刻,沐瑶微微一怔,快速上前,“赵无忧走了?” &bp;&bp;&bp;&bp;“你都还在这儿,赵无忧怎么敢独自回去。”萧容轻叹一声,转而走进了一旁的亭子里,眉目微沉,“瑶儿,你跟叔说实话,你是不是爱上赵无忧了?” &bp;&bp;&bp;&bp;沐瑶笑得凉凉的,“叔知道什么是爱吗?” &bp;&bp;&bp;&bp;萧容坐定,神情微微一怔,“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bp;&bp;&bp;&bp;闻言,沐瑶伏在石桌上,若有所思的盯着眼前的萧容,“叔,你也是男人,不如你跟瑶儿说说,这男人心中的爱情到底是什么样的?我母亲说,男人心里只有天下没有家,所以男人的眼里只有成败,没有妻儿。叔,你觉得我娘说的对吗?” &bp;&bp;&bp;&bp;萧容凝眉,“你娘便是这样告诉你的?” &bp;&bp;&bp;&bp;“难道不是吗?”沐瑶坐定,拿着瓜子顾自嗑着,“或者在叔心里,爱情不该是这样。那叔告诉我,又是怎样的呢?” &bp;&bp;&bp;&bp;萧容苦笑两声,“约莫是未动心思,是故才会觉得天下比家更重要。” &bp;&bp;&bp;&bp;“那就是说,不够上心,所以才会没有心。”沐瑶深吸一口气,“叔觉得赵无忧有没有心?” &bp;&bp;&bp;&bp;“赵无忧待你不好?”萧容皱眉。 &bp;&bp;&bp;&bp;沐瑶撇撇嘴,“也不是不好,只不过相公这人不爱说话,总是太过安静,让我心里没底。虽然说是皇上赐婚,倒也相敬如宾,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bp;&bp;&bp;&bp;她托腮望着萧容,“叔有没有爱过一个人?就像西楚霸王爱虞姬,虞姬爱霸王那样,为了彼此可以不惜性命的那种。” &bp;&bp;&bp;&bp;萧容心头一窒,抬眼望着沐瑶之时,眼底掠过一丝微凉的痛楚。然这种情绪也只是稍纵即逝,难以捕捉。轻叹一声,萧容含笑望着沐瑶,“年少时总归有少许轻狂,如今渐渐的老去,便已经心如止水了。” &bp;&bp;&bp;&bp;“心如止水也不错。”沐瑶敛眸,“总好过一厢情愿,最后什么都没有。” &bp;&bp;&bp;&bp;“赵无忧若是敢欺负你,只管回来找叔,本王与你做主。”萧容笑了笑。 &bp;&bp;&bp;&bp;沐瑶嗑着瓜子,“叔觉得相公是这样的人吗?你那样子,估计连吵架都困难,还欺负我呢?我不找茬就不错了,他哪敢惹我。” &bp;&bp;&bp;&bp;“你们——”萧容顿了顿,“你住进了听风楼吗?” &bp;&bp;&bp;&bp;沐瑶没听懂,“没有,相公一个人住听风楼,不过我偶尔也会过去。” &bp;&bp;&bp;&bp;“你偶尔也会过去?”萧容一怔,“你们在一起了?” &bp;&bp;&bp;&bp;“自然是在一起的,夫妻嘛——总归不能太生分,到时候教底下的奴才们见着,得有多尴尬?”沐瑶嗤鼻,“叔的问题真当奇怪,教人听不懂。” &bp;&bp;&bp;&bp;她端起杯盏,不愿再多说什么。 &bp;&bp;&bp;&bp;却听得萧容一本正经的开口,“本王的意思是,你什么时候生孩子。”说得太隐晦,沐瑶势必听不懂,所以萧容干脆说得直白一些。 &bp;&bp;&bp;&bp;可这直白易懂,直接让沐瑶一口水喷了出来,当即咳得满脸通红,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萧容。 &bp;&bp;&bp;&bp;霍霍急忙上前替自家主子抚着脊背,“郡主?郡主你慢点?郡主你没事吧?” &bp;&bp;&bp;&bp;沐瑶推开霍霍,示意她赶紧出去。 &bp;&bp;&bp;&bp;这种事儿,她自己听得都是面红耳赤的,哪敢再让霍霍听见,否则这丫头得整天追在自己屁股后面,叨叨这生孩子的事儿。 &bp;&bp;&bp;&bp;“叔,咳咳咳,叔,咱不开玩笑了,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沐瑶终于平息了咳嗽,嗓子生疼生疼。萧容这话,还真的是吓着她了。迄今为止,沐瑶还真没想过跟赵无忧生孩子这事儿。 &bp;&bp;&bp;&bp;可转念一想,既然做了夫妻,好像这生孩子也是正常,倒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bp;&bp;&bp;&bp;然则问题是,她跟赵无忧还没…… &bp;&bp;&bp;&bp;“这可不是玩笑。”萧容煞有其事,“你沐家人丁单薄,若是你能绵延子嗣,到时候还能过继回去,也能让沐国公府后继有人。” &bp;&bp;&bp;&bp;“就算我有孩子,这丞相府那头也是独子。”沐瑶捂着发红的面颊,心口噗噗乱跳,“这事儿我一个人说了也不算,何况这生孩子的事儿还早着呢!” &bp;&bp;&bp;&bp;“怎么这样说?”萧容一脸的狐疑不解。 &bp;&bp;&bp;&bp;沐瑶轻叹一声,“叔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如今婆婆刚过世,相公身上带孝,你觉得他会碰我吗?新婚那天夜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隔着好几日我都没能见到他。如今他好不容易回来了,却得守孝三年。你说我能怎样?难不成我得把自己扒光了送他跟前去?” &bp;&bp;&bp;&bp;“可即便是如此,他也未必会动心呢!相公是正人君子,他决定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守孝三年那就得三年,少一天他都不会答应的。” &bp;&bp;&bp;&bp;萧容凝眉,“样子,赵无忧对自己的母亲,感情很深呢!” &bp;&bp;&bp;&bp;“可不是!”沐瑶担虑,“你都不知道,那时婆婆刚去世,相公不吃不喝的跪在那里,就跟木头桩子似的,可吓人了。后来婆婆出殡下葬,相公愣是在墓地留了一夜,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下半条命。” &bp;&bp;&bp;&bp;“然则相公虽然是个文弱生,骨子里却是好强得很,不哭不笑也不闹腾,上去跟个没事人一样。正是因为这样,才最叫人担心。” &bp;&bp;&bp;&bp;“心里有事不说出来,就容易出事。” &bp;&bp;&bp;&bp;萧容点点头,“真不出来,赵无忧是个如此重情重义之人。” &bp;&bp;&bp;&bp;“我也没想到,相公会如此。”沐瑶轻叹,“婆婆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上去没什么事,关起门来一个人自己偷偷的难过。我好几次到他出神的望着窗外,就站在那一动不动。” &bp;&bp;&bp;&bp;“我娘死的时候,我都未见得这样凄凉过,可是着相公那样子,我竟然觉得很难受。” &bp;&bp;&bp;&bp;萧容一声长叹,“罢了,不说这些。这听风楼如今你也能随意出入,倒也是赵无忧对你的厚待。” &bp;&bp;&bp;&bp;“听风楼不能随意出入吗?”沐瑶一愣。 &bp;&bp;&bp;&bp;“那是自然。”萧容刻意提醒,“每个人的家里,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私人禁地,是不可擅自出入的。所以你进出听风楼的时候,得格外心,别触怒了赵无忧,最后反倒是你自己会受伤。” &bp;&bp;&bp;&bp;“为何会受伤?”沐瑶不解,好奇宝宝般盯着萧容,“叔是说,这听风楼里有秘密吗?” &bp;&bp;&bp;&bp;“叔只是提醒你该当心谨慎。”萧容意味深长,“心使得万年船,总归没错的。” &bp;&bp;&bp;&bp;沐瑶一脸的不屑,“你们这些男人,总喜欢把简单的事情复杂,然后还装出一副深不可测的模样。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权势地位,不说便罢!真是无趣。” &bp;&bp;&bp;&bp;深吸一口气,沐瑶突然道,“叔说,每个人的家里都有一块禁地?难不成就跟叔的明镜楼一样?” &bp;&bp;&bp;&bp;这齐攸王府里头,她什么地儿都走遍了,唯独这明镜楼不许人进去,她也没能进去。她很好奇这明镜楼里有什么秘密,可她对京城不熟悉,问不到那些所谓的传闻。 &bp;&bp;&bp;&bp;这是一天之内,第二次被人问及明镜楼的事情。 &bp;&bp;&bp;&bp;萧容的脸色而不是太好,只是定定的望着沐瑶良久,那眼神透着冰凉,让沐瑶面露惧色,“叔为何这样着我?好了,不问就不问嘛,这般凶巴巴的作甚?” &bp;&bp;&bp;&bp;“有些东西不该问,就少问。”萧容起身就走,没有片刻的逗留。 &bp;&bp;&bp;&bp;沐瑶觉得自己触到了萧容的逆鳞,否则他何至于突然翻脸无情呢?转头望着明镜楼的方向,这里头一定有什么事儿吧!否则萧容为何话没问完就急急忙忙的走了呢?按理说,他得多问问,有关于听风楼的事情。 &bp;&bp;&bp;&bp;可是现在呢? &bp;&bp;&bp;&bp;沐瑶若有所思的望着萧容疾步离去的背影,心想着要不要把这事儿告诉赵无忧呢? &bp;&bp;&bp;&bp;明镜楼,里头到底有什么? &bp;&bp;&bp;&bp;这一次,沐瑶没有打草惊蛇,反正是进不去明镜楼的,所以无所谓真的为此惹怒萧容,这对谁都没有好处。有些东西,私底下走动就好。 &bp;&bp;&bp;&bp;思及此处,沐瑶快速起身,“霍霍,相公在哪呢?” &bp;&bp;&bp;&bp;霍霍若有所思,“王爷是从湖边那头走来的,约莫是在那里。郡主,你这是怎么了?方才在王爷跟前,怎么演得这么好?” &bp;&bp;&bp;&bp;沐瑶啐一口,“那是真的,不是演戏。” &bp;&bp;&bp;&bp;闻言,霍霍一怔,“郡主,演得跟真的一样。” &bp;&bp;&bp;&bp;沐瑶觉得自己怕是解释不清了,干脆给了霍霍一个白眼,抬步就往湖边方向走去。赵无忧果然在那,只不过上去脸色很差,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出神。 &bp;&bp;&bp;&bp;“你怎么来了?”还不待沐瑶开口,赵无忧已经回了头。 &bp;&bp;&bp;&bp;沐瑶一愣,这厮脑后长眼睛? &bp;&bp;&bp;&bp;“你怎么知道是我?”沐瑶抿唇。 &bp;&bp;&bp;&bp;“脑后长眼睛,自然得见。”赵无忧敛眸,“开个玩笑,别介意。” &bp;&bp;&bp;&bp;沐瑶坐定,“没事,就是有些担心你,你脸色不太好。” &bp;&bp;&bp;&bp;“不是不太好,而是相当不好。”赵无忧纠正,“你习惯就好。” &bp;&bp;&bp;&bp;沐瑶愣愣的点头,“若你觉得不舒服,我们可以现在就走。” &bp;&bp;&bp;&bp;听得这话,赵无忧若有所思的盯着沐瑶,“说完了?” &bp;&bp;&bp;&bp;“说完了。”沐瑶的视线突然越过赵无忧,落在了那林处的檐角上,方才赵无忧是在这个?那个姿势那个神色,好像的确如此。 &bp;&bp;&bp;&bp;“那去跟王爷辞行吧!”赵无忧起身。 &bp;&bp;&bp;&bp;沐瑶上前搀着她,“你还好吗?” &bp;&bp;&bp;&bp;“对我来说,死不了都算还好。”她报之一笑,“郡主别怕,我这条命还得留着有用呢!” &bp;&bp;&bp;&bp;沐瑶不说话,搀着赵无忧出了这亭子。赵无忧轻咳着,一如既往的虚弱,一如既往的病怏怏。这才是赵无忧的出场方式,否则就不是赵无忧了。 &bp;&bp;&bp;&bp;萧容也不留他们,毕竟沐瑶已经嫁出去了,在这齐攸王府留了太久也容易招人闲话。何况赵无忧的身子的确不太好,若是在齐攸王府出点什么事,可就了不得。 &bp;&bp;&bp;&bp;是故,赵无忧便偕沐瑶一道转回尚府。 &bp;&bp;&bp;&bp;马车上,沐瑶担虑的望着赵无忧,见他靠在车壁处奄奄一息的模样,难有些心里不好受,“你还扛得住吗?若是不舒服,我——” &bp;&bp;&bp;&bp;“没什么事。”赵无忧的回答永远都没有新意,永远都只有一句“没事”。她身体上的虚弱,人人可见。可她心里的虚弱,却无人可知,也不愿被人所知。 &bp;&bp;&bp;&bp;她已经习惯了独自去扛,习惯成自然。在所有人的眼里,她是无坚不摧的存在。约莫也只有在穆百里的身边,她才会像个需要依靠的孩子,将这一腔的复杂多变都放下。 &bp;&bp;&bp;&bp;进了听风楼,沐瑶担虑的望着赵无忧被人搀进去,然后听风楼的大门随之关闭。她也没敢打扰,虽然心里担忧,可赵无忧如今的状况,的确需要休养。 &bp;&bp;&bp;&bp;温故急忙递了解药,素兮端茶递水,“公子?” &bp;&bp;&bp;&bp;关起门来,赵无忧虚弱至极的靠在软榻上,上去只剩下一口气。吞了药,她阖眼不语,实在是连说话的气力都没了。 &bp;&bp;&bp;&bp;乌香的毒已经不再时常发作,可她还得装成病怏怏的样子,喝着温故特意给配的药,人前人后维持生不如死的状态。 &bp;&bp;&bp;&bp;每当如此,她心里对赵嵩的怨恨就更加一分,别人的父母都恨不能把最好的给儿女,恨不能用自己的命去换子女的周全。 &bp;&bp;&bp;&bp;而她的爹为了那蝴蝶蛊,把自己的女儿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长年累月的靠着吃药维持性命。爹不到女儿的痛苦,也不到病痛的折磨,心里头只有权势地位。 &bp;&bp;&bp;&bp;所以赵无忧争权夺利的同时,也最痛恨权力。 &bp;&bp;&bp;&bp;“你觉得如何?”温故焦灼,“我已经加强了药效,能在最短时间内,让你舒坦一些。” &bp;&bp;&bp;&bp;素兮上前,替赵无忧揉着眉心,“温大夫不必着急,公子如今的身子还算是好的,你没到以前——”她顿了顿,见赵无忧睁开了眼睛,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bp;&bp;&bp;&bp;温故敛眸,“可惜我没有早点找到你。” &bp;&bp;&bp;&bp;“缘分吧!”赵无忧无力的开口,“你先出去,我跟素兮有话说。” &bp;&bp;&bp;&bp;温故点点头,临走前又不放心的了赵无忧一眼,终是心的合上房门,静静的在外头守着。他得守着,得闲杂人等来扰了她的宁静。 &bp;&bp;&bp;&bp;“公子想说什么?”素兮轻轻的揉着赵无忧的太阳**。 &bp;&bp;&bp;&bp;赵无忧惯来有头疼的毛病,此刻有素兮在,倒是舒坦了不少,“丞相府那头有什么动静吗?” &bp;&bp;&bp;&bp;“相爷已经派人着手无极宫的事情,估计这一次他不出手也得出手了。”素兮照实回答,“朝廷早就下了令,要清剿无极宫,诛杀无极宫的所有人,是故丞相若想保得赵无极性命,就得去找皇上求得死之诏。然则因为夫人的事儿,赵无极已经没了死的借口。” &bp;&bp;&bp;&bp;“除非我爹放弃我,坦白我的女儿身,让赵无极回归原位,让丞相府和尚府担下欺君之罪。”赵无忧幽幽然的开口,“如果是这样,那这笔买卖,我爹就得亏得血本无归。” &bp;&bp;&bp;&bp;“公子不怕——相爷只是摆摆样子?”素兮提醒,“若然只是摆摆样子,那公子的计划会落空。” &bp;&bp;&bp;&bp;“我娘刻意把事情闹得这么大,不就是想让所有人都替她盯着丞相府吗?慧灵一死,所有的真相都随之长埋地下。我爹即便想保住儿子,也得如今的状况。他是个审时度势之人,是故不会任由赵无极坏了自己的权势地位。”赵无忧敛眸,眸中无温。 &bp;&bp;&bp;&bp;若他真的有心,就不会逼死妻子,控制女儿,让身边的人都生不如死的活着,只为了成全他自己的功名利禄。 &bp;&bp;&bp;&bp;素兮颔首,“所以公子故意跟齐攸王府通了气?” &bp;&bp;&bp;&bp;“表面上来,萧容跟我爹是合作的,可我爹却暗地里想利用我来对付萧容,可见他们的心思并不在一处。而萧容呢?他处处都提防着我、试探我,可想而知他对我爹也没有想象中的信任。”赵无忧轻叹,“欲壑难平,既然都想利用我,那我就反其道而行。” &bp;&bp;&bp;&bp;“两个人,两条心,都自以为大局在握,可我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可以利用我,我也能牵制他们。这中间人其实就像墙头草,风吹哪边我就往哪儿倒,反正该跟谁合作都是一样的。利之所趋,各取所需。” &bp;&bp;&bp;&bp;素兮点点头,“这倒是实情。” &bp;&bp;&bp;&bp;“萧容不会放任丞相府一人独大,他必定要揽权力,所以嘛——他得时时刻刻盯着我爹。”赵无忧觉得很累。 &bp;&bp;&bp;&bp;素兮敛眸,“可是公子也说了,齐攸王极有可能跟无极宫有所瓜葛,若是他帮着无极宫,与相爷生出了一样的心思,这二人不谋而合,岂非要联手对付公子?” &bp;&bp;&bp;&bp;“无极宫已经被东厂剿灭得所剩无几,逃出来的也就是残兵剩勇,和一个赵无极罢了!若是齐攸王能借此大做文章,丞相府必定受创,到时候齐攸王府得了朝廷大权,也就没什么可忌惮我爹了。”赵无忧坐起身来,面色稍缓和,“因为势均力敌,所以才会相持不下。” &bp;&bp;&bp;&bp;只有出现偏差,才会有厮杀和挣扎。 &bp;&bp;&bp;&bp;“若是丞相府输了,那公子——”素兮担虑。 &bp;&bp;&bp;&bp;“若是输了倒也最好。”赵无忧是一点都不担心这些,“我还有个东厂,我怕什么?” &bp;&bp;&bp;&bp;素兮一笑,听得有了动静,当即行了礼,安然撤出了房间,然后心翼翼的将房门合上。 &bp;&bp;&bp;&bp;赵无忧靠在软榻上阖眼休憩,有温暖的指腹落在了太阳**处,取代了素兮的位置,轻柔的替她摁揉着,举止轻柔,力道适中。这才是她欢喜的力度,最让人舒适的姿势。 &bp;&bp;&bp;&bp;靠在他怀里,枕在他膝上,显得如此的默契。 &bp;&bp;&bp;&bp;他低低的问着,“去了一趟齐攸王府,怎么弄成这样?” &bp;&bp;&bp;&bp;她阖眼开口,“吃了药再去的,不装得病怏怏的,怕是瞒不过天下人。” &bp;&bp;&bp;&bp;他轻叹,“以前是有病得吃药,如今得吃药装病。”温热的指腹沿着她的鼻尖,轻轻落在了她的唇上,温柔的摩挲着,“有收获吗?” &bp;&bp;&bp;&bp;她又不是傻子,他不愿纠缠在她病痛之上,避重就轻的掠过了所有本该关心的事情。每个人如今见着她,总要问一句还好吗?他倒是聪明,不再问如此问题。 &bp;&bp;&bp;&bp;他如今所关心的,是如何能帮着她达成所愿。 &bp;&bp;&bp;&bp;至于她的身子,这人世间总归有人以命相付。 &bp;&bp;&bp;&bp;君生我未生,我生伴此生。 &bp;&bp;&bp;&bp;君死我亦死,来世一双人。 &bp;&bp;&bp;&bp;“萧容一直在试探我,这些倒也能应付,毕竟他也不敢撕破脸。我唯一不确定的,是他对沐瑶的态度和心思。”赵无忧轻叹,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对了,你知道明镜楼的事情吗?” &bp;&bp;&bp;&bp;“怎么突然间对明镜楼感兴趣?”穆百里捏起她精致的下颚。 &bp;&bp;&bp;&bp;赵无忧掀了眼皮他,眼睛里泛着淡淡的光,“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自己有了一颗八卦的心,对齐攸王特别感兴趣,包括一些私事。孙子曰,这是知己知彼。” &bp;&bp;&bp;&bp;他一笑,眉目间晕开淡然之色,“是直觉?” &bp;&bp;&bp;&bp;赵无忧点点头,“约莫是吧!总觉得那个明镜楼怪怪的,可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劲。”她凝眉望着他,“你懂这样的感觉吗?” &bp;&bp;&bp;&bp;他瞥了她一眼。 &bp;&bp;&bp;&bp;她轻笑,“这叫女人的第六感。” &bp;&bp;&bp;&bp;闻言,他意味深长的用视线将她扫了个遍,而后将视线施施然的停在她的胸前。轻咳一声,他别过头,干笑两声。 &bp;&bp;&bp;&bp;赵无忧坐起身来,冷飕飕的斜睨着他,“怎么,有意见?” &bp;&bp;&bp;&bp;穆百里摇摇头,“岂敢岂敢,只不过——” &bp;&bp;&bp;&bp;“只不过什么?”她还能不知道,他这点心思。这眼睛里、脸上,可都写着呢!赵无忧翻个白眼,“罢了,不与你计较,得到时候还得说我气。” &bp;&bp;&bp;&bp;实际上,她也没那么大方。 &bp;&bp;&bp;&bp;难得她放他一马,他自然得感恩戴德,将自己该说的就说清楚。 &bp;&bp;&bp;&bp;轻轻将她抱在膝上,如同孩子般拥着,细语轻柔,“早年我也只是听上那么一耳朵,听宫里的老人讲,昔年这齐攸王得一佳人,养在这明镜楼里,日夜欢好,如胶似漆。” &bp;&bp;&bp;&bp;“后来也不知为何,这明镜楼突然空了下来。好像是因为这女子失了踪,而奇怪的是,齐攸王并没有继续追查,反而不许任何人重提此事。当时有传言,说是这女人趁着齐攸王出征,便与人私奔。” &bp;&bp;&bp;&bp;“是故有人猜测,这齐攸王的心里藏着一个女人,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直孑然一身。” &bp;&bp;&bp;&bp;赵无忧娇眉微蹙,“私奔?和谁?” &bp;&bp;&bp;&bp;“说是府中的奴才,具体是谁恐怕也只有齐攸王自己清楚。”穆百里犹豫了一下,“你信吗?” &bp;&bp;&bp;&bp;赵无忧嗤鼻,“信不信都是传闻,便是萧容站在我跟前与我说这些,我也不会全然深信不疑。这女子既然是齐攸王的心肝宝贝,能供在这明镜楼里,想来身份必定不同寻常。如此严密的保护着,怎么可能轻易跟人私奔呢?怕是连外人都不能接触,何来的情愫可言?” &bp;&bp;&bp;&bp;“除非这人的心思压根不在齐攸王身上,那么趁着王爷出征,与心爱之人殊死一搏,私奔离去,倒也是情有可原。否则,怎么说都不符合常理。” &bp;&bp;&bp;&bp;穆百里轻笑,“那倒也是,你的第六感还告诉你什么了?” &bp;&bp;&bp;&bp;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我的第六感还告诉我,也许这女子还在明镜楼里!” &bp;&bp;&bp;&bp;“你是说,人死在里头?”穆百里皱眉,“若是如此,萧容连自己心爱之人都可杀,足见心狠手辣。” &bp;&bp;&bp;&bp;“若是有朝一日你心里头也存了别人,我也会心狠手辣。”赵无忧笑得凉凉的,“估摸着千岁爷这副皮囊,画上一副春宫图,皇上必定会视若瑰宝,好好珍藏。” &bp;&bp;&bp;&bp;穆百里无奈的揉着眉心,“赵大人好手段,本座真当要吓出病来。”他煞有其事的盯着她,“若是吓坏了本座,赵大人会负责吗?” &bp;&bp;&bp;&bp;赵无忧嫌弃的打量着他,“这是尚府,没听过客随主便吗?”她爱怎样便怎样,谁让她才是尚府的主子呢! &bp;&bp;&bp;&bp;“敢问赵大人,还有什么吩咐?”穆百里轻叹。 &bp;&bp;&bp;&bp;“你们东厂不是有不少眼线吗?”赵无忧敛眸,“顺道查一查这明镜楼,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bp;&bp;&bp;&bp;“如今已不是我东厂。”他觉得脑仁疼,“赵大人动动嘴皮子,东厂就得撒丫子的干活,样子赵大人比本座更适合这东厂提督的位置。” &bp;&bp;&bp;&bp;“你是嫌我发号施令?”她翻个白眼,“本官不喜欢东厂提督的位置。”她如玉的胳膊圈着他的脖颈,微凉的唇轻轻的贴上他的脖颈,“本官喜欢千岁爷身上的——这个位置。” &bp;&bp;&bp;&bp;他喉间滚动,极是无奈的望着这妖精。 &bp;&bp;&bp;&bp;不就是仗着她有孝在身,他又不能在这个时候违她的意吗? 第208章 我最恨别人骗我 &bp;&bp;&bp;&bp;最后,还是穆百里摁住了不安分的某人,一脸妻奴的望着她,“合欢,求你一件事,把你的手放下来!放下!” &bp;&bp;&bp;&bp;赵无忧笑盈盈的望着他,“然后呢?” &bp;&bp;&bp;&bp;“然后——”他阖眼,“你赢了。” &bp;&bp;&bp;&bp;赵无忧这才松了手,端端正正的坐在他身旁,瞧着某人憋得那一股子难受劲儿,她也适可而止,“那明镜楼的事就交给你了。” &bp;&bp;&bp;&bp;语罢,赵无忧徐徐起身,温故的药的确不错,这会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虽然身上还是凉的,不过身子没有以前那么糟糕。 &bp;&bp;&bp;&bp;寒毒还在体内聚集,无法拔除,但没了乌香的控制,她觉得自己还有机会获得自由。只要能坚持下去,总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日。 &bp;&bp;&bp;&bp;温暖的掌心裹着她冰冰凉凉的柔荑,他松了一口气躺在软榻上,她温柔的靠在他身上。 &bp;&bp;&bp;&bp;“明镜楼的事情你别着急,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若是太着急难会让萧容起疑心。”穆百里思虑,“突然对齐攸王那么感兴趣,可别把自己赔进去。” &bp;&bp;&bp;&bp;“要把心挖出来放在你掌心你,你才能敛了你这心眼的毛病吗?”她凉飕飕的应了一声。 &bp;&bp;&bp;&bp;穆百里轻笑,“你只要别后悔,其他的事儿我给你担着。你让丞相府与齐攸王府斗,若然丞相府败了也不打紧,这东厂的门框子还能给你撑着点。”他轻柔的抚上她的眉眼,“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也别累着,你的身子又不是铁打的。” &bp;&bp;&bp;&bp;她深吸一口气,没有抬眼他,只是听着他稳健的心跳声,只觉得心中安然至极。 &bp;&bp;&bp;&bp;“穆百里,你这样会让我离不开你。”她低语。 &bp;&bp;&bp;&bp;他一笑,“那正好,惯得你没边儿了,以后你还能上谁,谁还敢要你。” &bp;&bp;&bp;&bp;“来日卸下肩上重担,放下江山之任,愿与君执手不相离,白首不相负。”她说得很轻很轻,可那声音没能躲过他的耳朵。 &bp;&bp;&bp;&bp;他还是听得仔细,愈发将她抱紧,“言出必践,否则赵大人会食言而肥。” &bp;&bp;&bp;&bp;她浅笑如斯,眸光微暗。 &bp;&bp;&bp;&bp;娘,你可都听到了?可都到了?合欢没有吃亏,娘可放心?可即便放心又能怎样呢?娘已经不到了……再也不到了! &bp;&bp;&bp;&bp;安然于眠,相安静好的感觉,果然是最好的。 &bp;&bp;&bp;&bp;可这对于十五公主萧柔玉而言,却没有想象中的美好。的确是十分安静,可一点都没有美好的感觉。简衍从始至终都只是抱着怀中的木箱子,什么话也不跟她说,甚至于都没有搭理过她。 &bp;&bp;&bp;&bp;在这男尊女卑的朝代里,她的父皇一心想要儿子,所以她们这些公主在父皇的眼里,只是和亲或者联姻的工具。女儿生来,就是要嫁人的。 &bp;&bp;&bp;&bp;萧柔玉凝眉望着坐在院子里一动不动的简衍,神情黯然。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以至于简衍不肯跟她说一句话,哪怕一句也好。 &bp;&bp;&bp;&bp;“公主?”婢女知岚端着米粥上前。 &bp;&bp;&bp;&bp;萧柔玉深吸一口气,接过知岚手中的米粥,“他中午没吃什么,这会应该也饿了。” &bp;&bp;&bp;&bp;“公主,这驸马爷总是这样,是不是得找宫中的御医给?”知岚低低的开口。 &bp;&bp;&bp;&bp;萧柔玉轻叹,瞧着自己的陪嫁丫鬟,笑得有些微凉,“若是御医来了,没瞧出个所以然,外头的人该怎么想呢?都以为我嫁了个痴傻之人,也会坏了驸马的名声。他这副样子,倒不像是病得厉害,只不过是心事太重吧!” &bp;&bp;&bp;&bp;知岚不解,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bp;&bp;&bp;&bp;端着米粥上前,萧柔玉走近了简衍身边,“相公,你饿了吗?我你中午没吃什么,让人给你做了点米粥。” &bp;&bp;&bp;&bp;简衍不吭声,仍旧抱着自己的木盒子,神情迟滞而冷漠。 &bp;&bp;&bp;&bp;见状,萧柔玉眉目温顺的坐在了简衍的身边,端着米粥显得有些尴尬,“相公?公公让我照顾你,可是你一直这样,该如何是好呢?你若心里有什么事,大可与我说,我们是夫妻。” &bp;&bp;&bp;&bp;简衍只是温柔的抚着怀中的木盒子,好像这里头装着的便是他的一切。对于萧柔玉,他置若罔闻,视若无睹。自打成了亲,简为忠便将南城的一处大宅子给了夫妻两个。 &bp;&bp;&bp;&bp;萧柔玉也不是什么圣宠在身的公主,而简衍也没有功名在身,之所以赐婚完全是因为穆百里的推波助澜,是故皇帝也没有赐什么宅邸。这南城比较安静,萧柔玉也甚是欢喜,只不过没想到的是,这简衍的病——怎么起来越发严重了? &bp;&bp;&bp;&bp;“相公?”萧柔玉只能耐着性子讨好,“你饿不饿?” &bp;&bp;&bp;&bp;下一刻,简衍突然起身,抬步就走。 &bp;&bp;&bp;&bp;知岚当即拦在跟前,“驸马!公主一心为了驸马爷,您为何不领情,还这样冷冰冰的?公主嫁给驸马,那就是一家人,驸马——” &bp;&bp;&bp;&bp;“放肆!”萧柔玉轻斥,“知岚,不许对驸马无礼。” &bp;&bp;&bp;&bp;语罢,萧柔玉笑着走到简衍身边,“相公,你要去哪?” &bp;&bp;&bp;&bp;音落瞬间,简衍突然推翻了她手中的粥碗,滚烫的热粥当即翻在萧柔玉的手背上。只听得一声脆响,瓷碗落地,米粥撒得到处都是。 &bp;&bp;&bp;&bp;知岚慌了,疾步上前,“公主?” &bp;&bp;&bp;&bp;灼热的滚烫,让萧柔玉变了脸色,却只到简衍头也不回的离去,背影绝然。 &bp;&bp;&bp;&bp;“公主,驸马他——”知岚急得直掉眼泪。 &bp;&bp;&bp;&bp;萧柔玉面色惨白,“别说了,到此为止。” &bp;&bp;&bp;&bp;知岚行了礼,“奴婢马上去拿烫伤药。” &bp;&bp;&bp;&bp;定定的站在原地,萧柔玉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打开简衍的心,好像怎么说都不太对。轻叹一声,萧柔玉愁眉不展。 &bp;&bp;&bp;&bp;抱着那盒子,简衍坐在了河渠边上,静静的靠在假山上,里面装着的是这些年他送给赵无忧的所有东西。一件不留,一点不少的全部还给他。 &bp;&bp;&bp;&bp;这意味着什么,傻子也清楚。 &bp;&bp;&bp;&bp;一刀两断,从此楚河汉界,两不相犯。 &bp;&bp;&bp;&bp;收到盒子之后,简衍把自己的东西也都放进去了,这里头承载着他与赵无忧的所有记忆,那些最是美好的童年快乐。 &bp;&bp;&bp;&bp;她第一次被无极宫袭击,他送她的白玉雪花膏。还有那一对白玉佩,如今就安安静静的握在简衍的掌心里。触手生温的玉质,却暖不透她的心。其实有时候想想,不是暖不透她的心,只不过是她的心,不是为你而暖,仅此而已。 &bp;&bp;&bp;&bp;无力的靠在假山处,他蜷起身子,死死的捏着玉佩,然后紧紧的抱着木盒子,视线定定的落在荡起涟漪的水面上。 &bp;&bp;&bp;&bp;萧柔玉终于找到了他,俯身蹲在他身边,“相公,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若你一直不说话,那我只好去找赵大人。礼部尚赵大人与你是挚友,想必赵大人会很乐意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了?” &bp;&bp;&bp;&bp;语罢,萧柔玉起身。 &bp;&bp;&bp;&bp;简衍仍是不为所动,萧柔玉走的时候回头了他一眼,只到他的眼睛里凝着令人嫉妒的温柔,只为那一眼的温柔,她觉得胸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慢慢的碎裂。 &bp;&bp;&bp;&bp;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是她的丈夫。 &bp;&bp;&bp;&bp;可她的丈夫心里,似乎早已有了别人。 &bp;&bp;&bp;&bp;许是礼部尚赵大人,这几个字触动了简衍的心思,风过鬓间的那一瞬,他的眼睛里突然蒙上了氤氲薄雾。仿佛痛苦到了极致,他将脸贴在这木盒子上头,举止轻柔,仿佛怕弄疼了这盒子。在他的眼里,这就是一切。 &bp;&bp;&bp;&bp;可是……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呢? &bp;&bp;&bp;&bp;他把自己锁在阴暗的角落里,不肯迈出这一步,可这样有用吗?她还是不肯再多他一眼,这般的狠心决绝,将该了结的一并了结。 &bp;&bp;&bp;&bp;赵无忧三个字,成了他心里的魔,无法救赎的存在。 &bp;&bp;&bp;&bp;简衍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连晚饭都没吃,萧柔玉无奈的走进房间。合上房门,屋子里黑漆漆的让人极为压抑。将饭菜放在桌案上,萧柔玉站在简衍跟前,眉目微沉。 &bp;&bp;&bp;&bp;到底是宫里出来的,这一份心智自然是天生的,萧柔玉轻叹一声,“我去了一趟尚府去找赵大人。” &bp;&bp;&bp;&bp;音落瞬间,她见到他微微掀起的眼皮,心知有了效果。 &bp;&bp;&bp;&bp;萧柔玉壮着胆子继续道,“是郡主接待了我,得出来郡主与赵大人夫妻感情极好,谈起赵大人的时候,郡主的脸上是很幸福的笑。” &bp;&bp;&bp;&bp;简衍不说话,眸色迟滞的盯着案上明灭不定的烛火。 &bp;&bp;&bp;&bp;“郡主很是欢喜赵大人,想来过不了多久,赵大人就该有好消息了。”萧柔玉抿唇,“你们是好兄弟,情谊深厚,想来也该为赵大人高兴。来日郡主若是有了孩子,想来赵大人会更欢喜。” &bp;&bp;&bp;&bp;那一刹,她到来自简衍的眸光凛冽。 &bp;&bp;&bp;&bp;心下骇然,萧柔玉面上微紧,“我、我说的是实话,外人皆道赵大人的听风楼是不许人轻易进去的,可是我亲眼所见,郡主能随意出入听风楼,可想而知赵大人待郡主是真心的。身为女子,谁不想得到丈夫的心?谁不想跟丈夫白首?简衍,赵大人与你情同手足,他已幸福美满,你为何会是这样?” &bp;&bp;&bp;&bp;握着木盒子的手指,骨关节泛着骇人的青白之色,他死死的盯着眼前的萧柔玉。 &bp;&bp;&bp;&bp;萧柔玉心惊,也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你、你怎么了?” &bp;&bp;&bp;&bp;简衍徐徐起身,一步一顿走向她。 &bp;&bp;&bp;&bp;眸色清冽无温,终是开了口,“我最恨别人骗我。” &bp;&bp;&bp;&bp;见状,萧柔玉疾步后退,脊背重重的撞在了墙壁处。 第209章 我们是夫妻 &bp;&bp;&bp;&bp;眼前的简衍,双目通赤,若染了血的魔。烛光里,他面色僵冷,好似要将萧柔玉拆骨入腹。他站在那里,突然笑了,笑声低沉至极。 &bp;&bp;&bp;&bp;可是听在萧柔玉的耳朵里,却是如此的刺耳。 &bp;&bp;&bp;&bp;“你、你——”萧柔玉身子一颤,却已无路可退。 &bp;&bp;&bp;&bp;简衍敛眸,“你不是想让我说话,想让我理你吗?你不是口口声声相公吗?这会子,怎么就害怕畏惧了?你的退缩是什么意思?” &bp;&bp;&bp;&bp;萧柔玉也不知该怎么说,只是定定的盯着他,目不转睛的着,也不知该如何是好。面色微白,白日里被烫伤的手还疼得厉害,此刻开始了莫名的轻颤。 &bp;&bp;&bp;&bp;当身上的力道突然袭来之际,萧柔玉还愣在那里,定定的望着昏暗中的简衍。他欺身,将她压下。身子轻颤着,那些日子未能成全的,今日他都会给予成全。 &bp;&bp;&bp;&bp;浑浑噩噩一生,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若是如此,怎么想都不甘心。 &bp;&bp;&bp;&bp;这辈子难道就这样了?失去最爱的人,失去靠近她的所有机会,连自己的所有付出,都变成了一种罪,不可饶恕的罪。 &bp;&bp;&bp;&bp;当疼与痛袭来,当花灯熄灭,黑暗中只剩下疯狂与不甘。 &bp;&bp;&bp;&bp;萧柔玉的指尖抠进他的胳膊里,她并不觉得欢悦,相反的有一种被惩罚的折磨。他如同魔一般的存在,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只是发-泄着属于他自己的愤怒和癫狂。 &bp;&bp;&bp;&bp;于是这一夜,几乎没有美好可言,简直可以用噩梦来形容。 &bp;&bp;&bp;&bp;没有一室旖旎,唯有满目狼藉。 &bp;&bp;&bp;&bp;好在,该有的该做的都结束了。 &bp;&bp;&bp;&bp;第二天一早,萧柔玉是在浑身-酸-痛中醒来的,身边早已没了简衍的踪迹。知岚说,驸马爷一早就出去了,是抱着盒子出去的。 &bp;&bp;&bp;&bp;萧柔玉没有吭声,心里却有丝丝喜悦。床褥上那一抹猩红,是属于她和他的记忆。她想着,既然他能迈出那一步,约莫也能放下过往,让她走进他的世界。 &bp;&bp;&bp;&bp;这不是预示着,他想重新开始吗? &bp;&bp;&bp;&bp;且不论他心里装着谁,这都是最好的前兆。 &bp;&bp;&bp;&bp;知岚笑了笑,“恭喜公主。” &bp;&bp;&bp;&bp;萧柔玉一笑,“恭喜什么?已经是夫妻了,自然是正常的。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吧!其实,能离开皇宫对我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我很感激他,否则还不定要许给哪一国当和亲的礼物呢!” &bp;&bp;&bp;&bp;闻言,知岚面色微恙,“公主?” &bp;&bp;&bp;&bp;“罢了,不说这些。”萧柔玉深吸一口气,“替我更衣。” &bp;&bp;&bp;&bp;知岚颔首,心的伺候着萧柔玉起身。昨夜的疯狂,让萧柔玉两股战战,走路都有些轻晃。不过她还是在花园里找到了简衍的踪迹,他一个人站在那棵梨树下,眉目间凝着伤,回眸她的时候,眼睛里掠过一闪即逝的冷意。 &bp;&bp;&bp;&bp;不过这一丝冷意很快就被淡漠所取代,他淡淡然的站在那里,素衣蹁跹,如诗如画。 &bp;&bp;&bp;&bp;早年就听宫里的人说,这简家公子是个玉树临风的少年,与那礼部尚赵无忧,堪称是京城里的两大风流公子。左不过赵无忧身子不好,寻常人难以见着一面。而这简衍除了身无功名,家世人品一点都不差。 &bp;&bp;&bp;&bp;宫里除了父皇就是那些太监,要么就是冷着脸的侍卫,萧柔玉是公主,很少接触真正的男人。脑子里一想起昨夜的疯狂,她便脸红得不能自己。 &bp;&bp;&bp;&bp;简衍低头一笑,虽然萧柔玉是公主,可正是因为这封闭的宫闱环境,让她对于情感的寄托成了一种奢望。而今,他给了她希望。 &bp;&bp;&bp;&bp;这女人的心思,总归是单纯的,尤其是对着那个,被称为丈夫的男人,只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得到属于他的疼爱与关心。 &bp;&bp;&bp;&bp;只要他给,那么接下来即便是毒药,她也会含笑入喉,绝不反悔。 &bp;&bp;&bp;&bp;“相公怎么在这呢?”萧柔玉低低的问,许是想起了昨夜的事情,难有些面红耳赤,连声音都有些微颤着。 &bp;&bp;&bp;&bp;“你过来!”简衍负手而立。 &bp;&bp;&bp;&bp;萧柔玉想了想,抿唇走到他跟前。 &bp;&bp;&bp;&bp;下一刻,简衍迈开一步,当即拥住了她,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抱着。 &bp;&bp;&bp;&bp;萧柔玉一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才好。她只是站在那里,神情诧异,眼睛里却有些欢喜。呼吸变得急促,萧柔玉音色轻颤,“相公这是、怎么了?” &bp;&bp;&bp;&bp;“谢谢。”简衍附耳低语,“如果没有你,也许我还困在自己的地狱里难以自拔。以后,我会好好的对你,还请公主也能摒弃一切,与我携手百年,共度余生。” &bp;&bp;&bp;&bp;萧柔玉心跳加速,“那是自然,你是我的丈夫,是我相公。” &bp;&bp;&bp;&bp;简衍深吸一口气松开她,握住她微凉的手,温和浅笑,“如此,多谢公主。” &bp;&bp;&bp;&bp;“你也不必谢来谢去的,你我是夫妻,夫妻就该相互帮扶,就该守望相助。”萧柔玉温柔浅笑,“相公能想开一些,是我的福分。” &bp;&bp;&bp;&bp;简衍俯首作揖,“多谢夫人。” &bp;&bp;&bp;&bp;萧柔玉想着,相敬如宾约莫是最好的夫妻关系吧?至少她所见到的父皇与后宫所有的妃嫔,呈现出来的最好的状态,便是相敬如宾。 &bp;&bp;&bp;&bp;“对了相公,你的盒子呢?”其实萧柔玉对盒子里装着什么挺感兴趣的,只不过她不敢问。 &bp;&bp;&bp;&bp;简衍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了一枚梨花玉佩,“也没什么东西,这个是我最喜欢的,送你吧!” &bp;&bp;&bp;&bp;萧柔玉欣喜,“送我?” &bp;&bp;&bp;&bp;他将玉佩放在她的掌心,“以后,这便是你的。玉佩随行,如影随形。” &bp;&bp;&bp;&bp;她点头,“多谢相公。” &bp;&bp;&bp;&bp;简衍长长吐出一口气,“以后谁也别再提盒子的事情,我已经把盒子埋了,再也不会起出来。”该埋葬的都已经埋葬,该死去的皆以死去。 &bp;&bp;&bp;&bp;萧柔玉微微一愣,捏紧了手中的玉佩,面露欢喜之色。 &bp;&bp;&bp;&bp;“我记住了。”萧柔玉浅笑盈盈。 &bp;&bp;&bp;&bp;简衍牵起她的手,缓步走在这长长的回廊里。她觉得他的掌心很暖,自己的心跳很快,唇角的弧度难以自制。这约莫就是心动的滋味,心动久了,这情毒就会入骨,便再也无法自救。 &bp;&bp;&bp;&bp;两口恩恩**的自然是极好的,简为忠来的时候,倒也放了心。对着萧柔玉可谓是千恩万谢,还以为自己这儿子就此傻了,没想到还能有清醒的一日。 &bp;&bp;&bp;&bp;萧柔玉不好意思,找了个由头便退出来,让简衍能与简为忠好好说会话。 &bp;&bp;&bp;&bp;见着儿子恢复了清醒,简为忠自然是满心欢喜,“衍儿,你能好起来已经是上天垂怜,以后便跟公主好好的过日子,至于其他的就不必多想了。” &bp;&bp;&bp;&bp;“爹是跟东厂有什么合作关系吗?”简衍凉飕飕的问。 &bp;&bp;&bp;&bp;简为忠一愣,当即变了脸色,“混账,你说什么话呢?” &bp;&bp;&bp;&bp;简衍深吸一口气,“我虽然不愿说话不愿清醒,可脑子里还是知道的。我与公主的婚事是九千岁跟皇上提起的,所谓的双喜临门,也不过是凑个热闹罢了!” &bp;&bp;&bp;&bp;“放肆!”简为忠冷了脸,“这桩婚事有什么不好?那可是公主,是皇上的女儿,能嫁给你这样没有功名在身的人都算是下嫁,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bp;&bp;&bp;&bp;简衍望着自己的父亲,那一嘴的势利与攀附,还真是让人无比厌烦。他轻笑两声,眸光微凉,“我很满足,还能有什么不满足呢?东厂想让公主下嫁,公主就下嫁了,那父亲可曾想过,如果有一天他想让简家覆灭,那简家也就完了。” &bp;&bp;&bp;&bp;“你!”简为忠哑然失语,还真当无法反驳。 &bp;&bp;&bp;&bp;简衍轻叹一声,“我并没有怪父亲的意思,我只是在想,一味的受制于人是不是太窝囊了?” &bp;&bp;&bp;&bp;“你想干什么?”简为忠一怔。 &bp;&bp;&bp;&bp;简衍低眉,一如既往的温顺,“不想做什么,只是觉得既然已经成家,也该立业了。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想参加今年的秋试,考取功名,也得委屈了公主,嫁给我这样的无名无功之人。到时候,公主脸上无光,会被人笑话。” &bp;&bp;&bp;&bp;萧柔玉端着茶盏,正巧走到门口,听得这话,心里头更是微微一怔。 &bp;&bp;&bp;&bp;见着萧柔玉进来,简为忠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轻叹一声,眉目微沉。 &bp;&bp;&bp;&bp;萧柔玉奉茶,“其实相公不必为了我做这么多,现在这样也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总好过朝廷倾轧,宫闱厮杀。” &bp;&bp;&bp;&bp;她是从宫里出来的,朝廷上的尔虞我诈也不是没听过,所以她虽然心生感动,但对于简衍要参加秋试的决定,还是心有余悸的。 &bp;&bp;&bp;&bp;简为忠道,“你该知道,秋试并非是唯一的出路。” &bp;&bp;&bp;&bp;“若是能名列三甲,求个闲职也就罢了。”简衍敛眸,“否则一味的依靠父亲,若是来日父亲百年,我又该如何自处如何生存呢?爹,我已经娶亲了,以后得照顾妻儿,父亲老了也得颐养天年。” &bp;&bp;&bp;&bp;这么想,倒也是合情合理。 &bp;&bp;&bp;&bp;孩子长大了,总归是要担起责任的。 &bp;&bp;&bp;&bp;简为忠点点头,似乎也默许了简衍的道理。 &bp;&bp;&bp;&bp;萧柔玉没有再说什么,闲职也好。男人有这份担当,她应该觉得感动,应该予以支持才是。她抬头去简衍的时候,正好也到简衍,温柔的望着她。 &bp;&bp;&bp;&bp;四目相对,温暖如斯。 &bp;&bp;&bp;&bp;简为忠揉着眉心,“今年的秋试估计得提前吧!” &bp;&bp;&bp;&bp;“这是为何?”萧柔玉不解。 &bp;&bp;&bp;&bp;简为忠抬头,面露难色,“如今大邺和荒澜的关系很紧张,已然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如果真的开战,那么后果将不可预料。所以说,你若真的有心要入朝为官,就得早早的做好心理准备。说不定那时候连秋试都会受到影响,会不会取消还两说。” &bp;&bp;&bp;&bp;简衍点点头,“爹只管放心,我心里有数。” &bp;&bp;&bp;&bp;“那就最好。”简为忠舒了一口气,“你能上进,是为父最大的欣慰。好好善待公主,你们晚辈的幸福便是我这个当爹的,最大的期盼。” &bp;&bp;&bp;&bp;简衍也不说话,只是温柔的望着萧柔玉,眉目间带着那一份笑意,教人真假难辨。不过即便是假的又如何,多少人想要逢场作戏尚且不能,能给个假的笑脸也好过板着脸一辈子。 &bp;&bp;&bp;&bp;毕竟,日子是要过的。 &bp;&bp;&bp;&bp;简为忠走的时候,是简衍夫妻二人亲自送出去的,外人一何其琴瑟和鸣,果真是一对璧人。是故谁也不会去问这场婚事是谁的推波助澜,只想着这场婚事所带来的相安静好。 &bp;&bp;&bp;&bp;“相公真的想入朝为官?”萧柔玉有些犹豫。 &bp;&bp;&bp;&bp;简衍含笑望着她,“总不能让公主太过失望,以华贵之躯,下嫁我这样没有功名在身之人,实在是委屈你了。横竖这辈子不可能当个缩头乌龟,自然是要走出去才好。公主不赞成?” &bp;&bp;&bp;&bp;萧柔玉急忙摇头,“没有,我只是担心相公会太辛苦。” &bp;&bp;&bp;&bp;“再辛苦也是值得。”简衍握着她的手,转身往回走,“还望公主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站在我这边支持我。”他顿住脚步,意味深长的盯着萧柔玉,“不管别人说什么,请公主都相信我,毕竟你我才是夫妻,才是此生最亲近之人。” &bp;&bp;&bp;&bp;萧柔玉点点头,“相公放心。” &bp;&bp;&bp;&bp;“那便最好。”简衍轻叹一声,“这条路不好走,但是两个人一起走就会好一些。” &bp;&bp;&bp;&bp;她听得不是太明白,然则以后总会明白的。这样的相安静好,胜过她在宫里过的那些年,那些冰冰凉凉的日子。 &bp;&bp;&bp;&bp;事实上,最近这段时间朝廷上一直就荒澜与大邺的局势相持不下,有人说要议和有人说要开战,至于究竟是议和还是开战,朝上众人各持一词,谁都不肯让步。 &bp;&bp;&bp;&bp;皇帝也头疼,这事儿弄不好是要死很多人的,一旦开战,自己还如何专心修道? &bp;&bp;&bp;&bp;穆百里显然是主战派,朝廷上一些武将也都是主战,但是那些文官,尤其是以丞相赵嵩为首,极力主张议和。 &bp;&bp;&bp;&bp;若说是议和,那么说来说去就该是和亲这条必经之路了。 &bp;&bp;&bp;&bp;然而现在这种情况,还有哪个女子敢往荒澜去?若是和亲不成功,就会变成人质,就会死在荒澜,变成一场亏本的血的交易。 &bp;&bp;&bp;&bp;赵嵩始终不肯松口开战,却又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可以作为此次的和亲之用,所以心里头也是着急的。要想找个合适的女子,还得跟赵无忧商量,毕竟赵无忧掌管着礼部,很多京城内皇亲贵胄的女子生辰八字,都在赵无忧的手里头捏着。 &bp;&bp;&bp;&bp;赵无忧揉着眉心,听得素兮的汇报,只觉得脑仁疼,“样子,我爹得来找我麻烦了。” &bp;&bp;&bp;&bp;“公子,难道真的要和亲?如今和亲,可是必死无疑啊!”素兮面色微恙。 &bp;&bp;&bp;&bp;赵无忧挑眉她,“你当我不知情吗?我当然知道,此刻若是和亲那就是送人去火坑里找死。可不送,我爹第一个就得弄死我。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站在穆百里这头,跟我爹挑明了要主战,要对着干?” &bp;&bp;&bp;&bp;素兮蹙眉,“这不是骑虎难下吗?” &bp;&bp;&bp;&bp;“骑虎难下,也得下。”赵无忧想了想,“在我爹找我算账之前,我得让他自乱阵脚。” &bp;&bp;&bp;&bp;“公子的意思是?”素兮犹豫。 &bp;&bp;&bp;&bp;赵无忧随手便将袖中的纸条递出去,素兮微微一怔,接过来一当即笑了。 &bp;&bp;&bp;&bp;“笑什么,还不赶紧去打个招呼?”赵无忧凉飕飕的开口。 &bp;&bp;&bp;&bp;素兮行了礼,疾步退下。 &bp;&bp;&bp;&bp;温故刚走到门口,便见着素兮急急忙忙的离去,当下拦住她,“怎么了?公子的旧疾又犯了?” &bp;&bp;&bp;&bp;“这都哪跟哪儿?”素兮白了他一眼,“公子没什么事,我要去办事。”语罢,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听风楼。 &bp;&bp;&bp;&bp;听得这话,温故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bp;&bp;&bp;&bp;端着汤药进门,温故笑道,“公子,该喝药了。” &bp;&bp;&bp;&bp;赵无忧一听到要喝药就觉得脑仁更疼,这辈子被药给坑怕了。无奈的揉着眉心,赵无忧道,“温故,咱们能不能不吃药?或者你换个,给弄个丹也行,每日的喝药,实在是吃不消了。” &bp;&bp;&bp;&bp;“那也行,就是所需费时。在丹药没炼制出来之前,你还是得喝药,镇住你体内的寒毒。只有镇住了寒毒,你体内的蝴蝶蛊才能慢慢的苏醒。”温故将汤药递到赵无忧跟前,如哄着孩子般哄着,“冰糖山楂也都备下了,不会太苦。” &bp;&bp;&bp;&bp;“山楂?”赵无忧神情一怔。 &bp;&bp;&bp;&bp;深吸一口气,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将汤药一饮而尽。放下药碗,往嘴里塞了一颗山楂,酸酸甜甜的滋味却不怎么好受。 &bp;&bp;&bp;&bp;“没事吧?”温故担虑的望着她。 &bp;&bp;&bp;&bp;“我的脸色上去像有事的吗?”赵无忧挑眉他。 &bp;&bp;&bp;&bp;温故敛眸,“总那么要强,也不是个事儿。” &bp;&bp;&bp;&bp;“我不好强,就会有人要我的命,我敢吗?”赵无忧起身,长长吐出一口气,“温故,我不是你。你自由自在惯了,出了尚府的大门,你能随意的隐匿在江湖中,连东厂都奈何你不得。可是我呢?我没有法子,出了这尚府,我什么都不是。” &bp;&bp;&bp;&bp;“你可知道外头有多少人,眼巴巴的等着取我性命?他们不死,就该是我死。与其变成别人的俎上鱼肉任人宰割,还不如先下手为强。总归是弱肉强食的世间,容不得退出,也容不得心慈手软。” &bp;&bp;&bp;&bp;温故不语,这的确是事实。 &bp;&bp;&bp;&bp;“罢了,跟你说了也不懂。”赵无忧轻咳两声,抬步走出了房。 &bp;&bp;&bp;&bp;温故不是不懂,只不过是想把所有美好的,都期许在她身上。只是可惜啊,这该死的朝代,不允许太过美好的幻想存在。 &bp;&bp;&bp;&bp;赵无忧在等消息,就坐在院子里等着,梨树下捏着娘亲给的玉佩,眉目微沉。 &bp;&bp;&bp;&bp;“你在等什么?”温故不解。 &bp;&bp;&bp;&bp;赵无忧抬头了他一眼,“我在等着我爹的选择,还有——等着给我娘报仇。” &bp;&bp;&bp;&bp;“你娘的事情——” &bp;&bp;&bp;&bp;不待温故说完,赵无忧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不管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这笔账都得算在无极宫的身上,算在丞相府的头上。” &bp;&bp;&bp;&bp;她眸光狠戾,根本不允许任何人置喙她母亲的事情。那是赵无忧的软肋,不能被人触碰的阴暗角落。不管是谁,在她这里都没有特权。 &bp;&bp;&bp;&bp;温故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在旁陪着。 &bp;&bp;&bp;&bp;指腹抚过玉佩上的图腾,赵无忧敛眸冷笑,“总得算清楚才算账,算不清楚的就是债。”她意味深长的盯着温故,“你会下棋吗?” &bp;&bp;&bp;&bp;温故点点头,“会。” &bp;&bp;&bp;&bp;两个人一盘棋,温故下得心不在焉,赵无忧则是随性得很,左不过是打发时间,她也不必拆穿他。每一局她都下得恰到好处,总是给他留有余地。 &bp;&bp;&bp;&bp;温故后来也发现了,赵无忧下棋似乎喜欢留后路。他不知道这是她的习惯,还是她如今刻意为之,在暗示着什么。 &bp;&bp;&bp;&bp;毕竟这丫头的心思,的确是很难捉摸。 &bp;&bp;&bp;&bp;几盘棋下来,温故每次都输,赵无忧每次都手下留情。最后还是素兮回来,打破了这一场令人尴尬的局面。 &bp;&bp;&bp;&bp;素兮先是一怔,而后笑道,“公子不是不喜欢下棋吗?” &bp;&bp;&bp;&bp;“只是不喜欢跟我爹下棋而已。”赵无忧苦笑两声,随即又道,“如何?” &bp;&bp;&bp;&bp;“相爷已经知道了,这会正在点兵,马上带着五城兵马司的人前往。相爷还说——请公子一道,公子的身子扛得住吗?”素兮犹豫。 &bp;&bp;&bp;&bp;温故率先起身,“要去哪?” &bp;&bp;&bp;&bp;“备马。”赵无忧起身。 &bp;&bp;&bp;&bp;素兮颔首,旋即走出去。好在从一开始,赵无忧就料到赵嵩很可能会让她一道前往,该有的准备也都早就备下了。 &bp;&bp;&bp;&bp;“有了赵无极的消息,我让素兮通知了丞相府,我爹要我一道跟着去。”赵无忧平静的跟温故解释,眸色微恙,“还想知道什么?” &bp;&bp;&bp;&bp;温故摇头,“心点。” &bp;&bp;&bp;&bp;轻叹一声,赵无忧拂袖而去。 &bp;&bp;&bp;&bp;好在一早起来,她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倦怠,估摸着是染了风寒,是故不必吃什么药,这脸色就已经够苍白,也不必再假装。 &bp;&bp;&bp;&bp;翻身上马,直奔丞相府。 &bp;&bp;&bp;&bp;赵嵩已经准备妥当,见着赵无忧前来当即冷了眉目,略带狐疑的打量着眼前的她,“倒是挺快的。” &bp;&bp;&bp;&bp;赵无忧笑靥温和,“不快不行,若是让人跑了,我又如何能为娘报仇呢?” &bp;&bp;&bp;&bp;听得这话,赵嵩别开了视线,避开了赵无忧的目光。一声令下,所有人策马而去,赵无忧跟素兮则与赵嵩和陈平一道前往。 &bp;&bp;&bp;&bp;由五城兵马司指挥使王介领路,在北郊包围了一处民宅。大批的御林军蜂拥而至,将这民宅包围得水泄不通,一只苍蝇都不让飞出去。 &bp;&bp;&bp;&bp;赵嵩立于马上,冷眼望着紧闭的大门,然后回头着气息奄奄的赵无忧。 &bp;&bp;&bp;&bp;素白的脸上,唯有冰冷和麻木,赵无忧咳嗽着,视线直勾勾的落在大门处。纵然身子不适,可这眼睛里的光,依旧锐利得让人心生寒意。 &bp;&bp;&bp;&bp;陈平上前,“相爷?” &bp;&bp;&bp;&bp;“进去!”赵嵩冷厉。 &bp;&bp;&bp;&bp;王介一声令下,所有人当即涌入了这民宅。 &bp;&bp;&bp;&bp;宅子里是空的,一个人都没有。 &bp;&bp;&bp;&bp;赵无忧气息奄奄的坐在回廊里,听得耳边人来人往的脚步声,而后是素兮微冷的音色,“桌案上的杯盏是热的,可见人刚走没多久。后门也开着,有些马蹄印,但——没能追到人。” &bp;&bp;&bp;&bp;听得这话,赵无忧也不恼,只是笑得有些冰凉。 &bp;&bp;&bp;&bp;这种情况,王介会一一跟赵嵩汇报,所以也不需要赵无忧插嘴。 &bp;&bp;&bp;&bp;她只需要慢慢走到院子里,然后听他爹的指挥操作,就算是万事大吉了。至于结果如何,她其实并不关心。她要的,只是她爹的一个态度和选择罢了! &bp;&bp;&bp;&bp;事实证明,有些东西你还是得死心,不死心都不行。 &bp;&bp;&bp;&bp;你给别人机会,别人未必就会给你机会。 &bp;&bp;&bp;&bp;王介重复着素兮方才说过的那些话,赵无忧的视线一直落在赵嵩的脸上。那张冰冷的脸,始终没有多少情绪起伏,一如记忆中那个严厉的父亲形象。 &bp;&bp;&bp;&bp;从始至终,父亲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即便她的母亲因为那些事情而被迫死得凄惨,身为丈夫的男人,依旧是不为所动。偶有少许凄凉之色,也不过是对数十年夫妻情分,给予的些许怜悯。 &bp;&bp;&bp;&bp;就好像现在,听得赵无极逃走,没能追上赵无极,赵嵩的脸上依旧无悲无喜。 &bp;&bp;&bp;&bp;赵无忧缓步上前,轻咳两声坐了下来,“爹打算怎么做?” &bp;&bp;&bp;&bp;“既然是人去楼空,只能折返回城,再图后续。”赵嵩拂袖而去。 &bp;&bp;&bp;&bp;他身为丞相,能忙里偷闲来这儿一趟,亲手灭子,已经是格外的情深意重了。所以赵无忧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眼睁睁着赵嵩离开,王介在这里安置了几个人继续搜一搜,然后率着五城兵马司的人快速离去。 &bp;&bp;&bp;&bp;赵无忧徐徐起身,策马而去。可是离开那一瞬,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瞧着转瞬间的人去楼空,回眸望着民宅的大门,眼底透着一丝狠戾。 &bp;&bp;&bp;&bp;“公子?”素兮道,“算了吧!” &bp;&bp;&bp;&bp;“我知道该算了,可人总是犯贱的,没有亲自试过怎么都不甘心。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还非得去尝试,非得把自己戳得满身伤,才算真的死了心。”赵无忧仰头望着碧蓝色的天,眼里有东西在不断的滚动。 &bp;&bp;&bp;&bp;“还是我娘有先见之明,早就知道我会下不去手,所以早早的给我留了台阶。从今往后,真的可以一刀两断了。以后,真的可以势不两立了。” &bp;&bp;&bp;&bp;素兮轻叹,随着赵无忧策马而去。 &bp;&bp;&bp;&bp;她本来就没打算现在就杀了赵无极,只是想借着赵嵩的手罢了。可是最后呢?赵嵩还是让她失望了,是很失望很失望的那种。 &bp;&bp;&bp;&bp;这样,也好! &bp;&bp;&bp;&bp;赵无极与云筝从地道里出来,瞧着远处的熊熊烈火,那便是民宅的方向。如果不是他及时消息,及时撤离了当场,恐怕现在已经被赵无忧碎尸万段了。 &bp;&bp;&bp;&bp;下一刻,他眸色狠戾的盯着云筝,突然伸手掐住了云筝的脖颈,“是不是你出卖我?这个地方如此隐秘,怎么可能被赵无忧知道?连无极宫的人都不知道我的落脚点,赵无忧竟然……” &bp;&bp;&bp;&bp;云筝被他捏着脖颈,眼见着两眼翻白,唇色发紫。 &bp;&bp;&bp;&bp;眼见着云筝要被他掐死了,最后的一刹那,赵无极终究松了手。 第210章 沐瑶的故事 &bp;&bp;&bp;&bp;云筝死里逃生,瘫软在地不停的喘着气。 &bp;&bp;&bp;&bp;赵无极冷眼审视着一言不发的女人,“为何不解释?” &bp;&bp;&bp;&bp;“你已经认定我背叛了你,我还有什么可解释的?”她音色沙哑,有泪从眼眶里涌出,“你已经不是我当初所认识的浮生了,不是吗?” &bp;&bp;&bp;&bp;赵无极当下俯身,“在我和赵无忧之间,你会选谁?” &bp;&bp;&bp;&bp;云筝笑得悲凉,“你问我会选谁?那么我现在是该在尚府,还是在你身边呢?” &bp;&bp;&bp;&bp;深吸一口气,赵无忧心的将她打横抱起,“是我多疑,不过云筝,你该知道我对赵家的仇恨。我不希望有朝一日,你真的背叛我,重新回到赵无忧的身边。” &bp;&bp;&bp;&bp;“就算是死,我也会留在你身边。”云筝无力的靠在他怀里,眸光微沉,“无极,真当不是我。” &bp;&bp;&bp;&bp;赵无极点点头,抱着她往前走,“好!” &bp;&bp;&bp;&bp;可各自心思,又有几人知晓。 &bp;&bp;&bp;&bp;赵无极觉得很奇怪,这一次的事情好像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突然收到了消息说是已被赵无忧察觉,速速离开。他们一走,这五城兵马司的人就来了,时间似乎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bp;&bp;&bp;&bp;不但如此,这赵嵩与赵无忧来了一趟,走得也很匆忙。 &bp;&bp;&bp;&bp;按理说若是发觉人不在,应该及时去追。赵无忧那么聪明,不可能没有察觉,若说赵嵩能放他一马倒也不足为奇,毕竟这赵家也就他这么一根苗了。可赵无忧没道理这么好心,能放过他这个无极宫的残党余孽。 &bp;&bp;&bp;&bp;那么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bp;&bp;&bp;&bp;“云筝,你跟着赵无忧的时间最长,你觉得赵无忧这一次是怎么回事?”赵无极问。 &bp;&bp;&bp;&bp;云筝气息奄奄的靠在他怀里,“公子恐怕不是冲着你来的。” &bp;&bp;&bp;&bp;马车徐徐而行,赵无极敛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bp;&bp;&bp;&bp;云筝笑得微凉,“公子的心思,旁人惯来猜不懂。有素兮在公子身边,她不可能不知道咱们刚走不久,桌上的茶还是热的,咱们什么都没来得及收拾,所以——公子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bp;&bp;&bp;&bp;“是因为你?”赵无极问。 &bp;&bp;&bp;&bp;云筝摇摇头,“公子不会在乎我的,所以也不会冲着我来,她应该是在试探相爷吧!” &bp;&bp;&bp;&bp;赵无极敛眸,“你是说,赵无忧打算跟她爹作对?” &bp;&bp;&bp;&bp;“不是作对。”云筝咳嗽着,嗓子里特别不舒服,被赵无极那么一掐,整个嗓子如同火烧一般灼痛,“公子不敢跟相爷作对,只不过公子这人疑心深重,她不会再相信相爷了。” &bp;&bp;&bp;&bp;这句话,赵无极倒是深信不疑。 &bp;&bp;&bp;&bp;赵家的人,好像都秉承了赵嵩的多疑毛病,赵嵩、赵无极、赵无忧,哪个不是疑心重重? &bp;&bp;&bp;&bp;深吸一口气,赵无极点点头,“这倒也是。” &bp;&bp;&bp;&bp;云筝阖眼,“公子的性子惯来难以捉摸,是故我也不是太清楚公子的真实想法,总归往坏处想就对了。公子杀人从不亲自动手!” &bp;&bp;&bp;&bp;赵无极眸色微沉,低哑的喊出那人的姓名,“赵无忧!” &bp;&bp;&bp;&bp;果然,这妹妹是自己此生的克星! &bp;&bp;&bp;&bp;一辈子的势不两立! &bp;&bp;&bp;&bp;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总归只能活下一人。 &bp;&bp;&bp;&bp;赵嵩倒是没有多疑,毕竟这件事是他自己心虚,他自己做了手脚。赵无忧那么聪明,未必不出来是赵嵩有意放赵无极一马,只不过当时那么多人,赵无忧没办法赶尽杀绝,悖逆父亲的意思罢了! &bp;&bp;&bp;&bp;毕竟在整个赵家,赵嵩才是掌权人,赵无忧再得圣宠也只是个礼部尚。 &bp;&bp;&bp;&bp;只不过这一次事件倒是让赵无忧清楚了很多人的嘴脸,比如听上去极好的丞相府独子,以后怕是要被取代了,而且是随时可能被取代。 &bp;&bp;&bp;&bp;父亲对赵无极的心思,不言而喻。所以该还的养育之恩,娘已经用命偿还殆尽,她也用自己的十多年煎熬,将这一份微薄的情感都给耗尽。 &bp;&bp;&bp;&bp;夜色凄冷,是谁的心,在风中颤抖。 &bp;&bp;&bp;&bp;齐攸王府,明镜楼前,有冷风刮过。 &bp;&bp;&bp;&bp;黑影在明镜楼内转悠,推开了主卧的房门,走进了阴暗的世界。主卧内空空荡荡的,这明镜楼里的女人,早已不知所踪。站在屋子里往外,院子里空空荡荡的。许是年代久远,这院子有些败落,好似长久没有修葺过。 &bp;&bp;&bp;&bp;眉目微垂,锐利的眸子快速掠过屋子的家居摆设。 &bp;&bp;&bp;&bp;打开梳妆镜的抽屉,里头放着一些簪盒和胭脂水粉。上去一切如常,而且就这桌案上厚厚的灰尘和屋角的蛛网来,这屋子似乎很久都没有人来打扫过了。 &bp;&bp;&bp;&bp;东西都摆得整整齐齐的,上去屋子里也没有搏斗过的痕迹,若说这里真的有人生活过,那么离开的时候应该是自己离开的,并不像是出了什么意外。 &bp;&bp;&bp;&bp;似乎印证了那些传闻,说是这女子与人私奔。 &bp;&bp;&bp;&bp;骨节分明的手,轻轻的挑开了一个精致的锦盒。虽然上头蒙着灰尘,但是着锦盒上头的缠枝牡丹纹路,以及镶嵌的宝石,里头的东西一定是极为名贵的。 &bp;&bp;&bp;&bp;里头静静的躺着一块金镶玉的锁扣,下头缀着铃铛。指尖轻轻拨弄了一下这铃铛,银铃微响。这东西似乎…… &bp;&bp;&bp;&bp;他在屋子里找了一会,也没找到什么可疑的地方。明镜楼毕竟是齐攸王府的禁地,不可久留。思及此处,他只能暂且作罢。 &bp;&bp;&bp;&bp;赵无忧靠在软榻上歇着,寝衣松松垮垮的披着,如今天气渐暖,也就没那么冷了。若无其事的翻着教坊司这段时日的账目,每月的账目总得盘算清楚,否则也没办法跟朝廷交代。 &bp;&bp;&bp;&bp;穆百里进来的时候,只到自己的白玉佳人,半倚美人榻,烛光里极尽岁月静好之美。修长如玉的手,轻轻翻阅着手中的账簿,安静的世界里,只听得卷的翻转之音。 &bp;&bp;&bp;&bp;最稀松平常的声音,在这样的氛围里,竟是如此的悦耳。 &bp;&bp;&bp;&bp;他的脚步压得很轻,似乎不愿扰了她的宁静。这如诗如画的宁静,是如此的难得,令人眷恋不舍。可她的耳朵却是灵得很,唇角早已不经意的扬起。 &bp;&bp;&bp;&bp;“千岁爷这是当贼当习惯了?走路也带了猫肉垫,是想做什么鸡鸣狗盗之事吗?”赵无忧也不他,顾自盯着账簿,凉飕飕的说着。 &bp;&bp;&bp;&bp;穆百里轻嗤,“喂不熟的白眼狼。” &bp;&bp;&bp;&bp;她想着,自己有多久没听到这熟悉的一句话了?终于放下手中的账簿,似笑非笑的睨着他,“千岁爷这话说得不对,长久以来,喂不熟的不是你自个吗?” &bp;&bp;&bp;&bp;他无奈的望她,“你可知再这样口无遮拦,本座当下就能办了你。” &bp;&bp;&bp;&bp;她翻个白眼,“就知道拿这裤裆里的事儿威胁我,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bp;&bp;&bp;&bp;他已走到她身边,随手便将她抱起,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膝上,如同孩提般的拥在怀里,“不能好好说话,那便好好办事,也是一样的。” &bp;&bp;&bp;&bp;语罢,他俯首在她唇上轻轻的啄着,若眷恋若抑制着某种难掩的情绪。 &bp;&bp;&bp;&bp;良久,他才松开,瞧着眸色迷离的赵无忧,笑得有些暖,“我为你出生入死,你当如何报答我?” &bp;&bp;&bp;&bp;她嗤鼻,“除了扒皮拆骨,我这副身子骨,那一处没有你的痕迹?还敢问我,如何报答你?穆百里,做男人得有良心,若哪日你做了那喂不熟的白眼狼,活该变成死太监。” &bp;&bp;&bp;&bp;他揉着眉心,当真是敌不过她这毒舌。 &bp;&bp;&bp;&bp;罢了罢了,好男不跟女斗。 &bp;&bp;&bp;&bp;“明镜楼里,有了发现。”他惩罚式的咬着她耳朵。 &bp;&bp;&bp;&bp;酥痒的感觉,让她缩了脖子,“什么发现?” &bp;&bp;&bp;&bp;穆百里似笑非笑的盯着她,也不继续往下说。 &bp;&bp;&bp;&bp;她心道:这男人真当气。可想归想,还是得照办!捧起他的脸,学着他那副姿态欺身而上,将他压在软榻上,轻柔的尝着他的唇。 &bp;&bp;&bp;&bp;那张浓墨重彩的脸上,你瞧不出何等神色,唯有那双温暖的眸,越收越紧的怀抱,清晰的昭示着属于他的占-欲。 &bp;&bp;&bp;&bp;她身上淡淡的梨花清香,让他如痴如醉,有些东西还真的是不能有开头。有了第一次就会希望第二次,所谓的食髓知味,大概就是因为某些人会上瘾。 &bp;&bp;&bp;&bp;“够不够?”她喉间喑哑,用那极是无辜的迷离双眸,撩弄的盯着他。 &bp;&bp;&bp;&bp;穆百里轻叹,无奈的揉着眉心,“你这样,我很受伤。” &bp;&bp;&bp;&bp;她将指尖轻轻抵在他的胸口,“可是这里?” &bp;&bp;&bp;&bp;他不语。 &bp;&bp;&bp;&bp;她的指尖随即南下,“那么,便是这里咯!” &bp;&bp;&bp;&bp;他当即握住她冰凉的柔荑,一脸凄凉的轻叹,“罢了,一辈子就输给一个人,也不算太丢人。何况还是自己的女人,倒有几分自作自受的意味。” &bp;&bp;&bp;&bp;她浅笑如初,“既然知道是自作自受,那就少惹我,否则你家老二也不会答应的。” &bp;&bp;&bp;&bp;他笑了,笑得何其心酸,“你这丫头,果然是执掌教坊司的礼部尚,说不过你。” &bp;&bp;&bp;&bp;“千岁爷若是不计较我这泥坑里爬出来的,倒也可以反抗试试。”赵无忧轻笑着坐起身来,“还不赶紧说?我可没时间陪千岁爷在这儿闲聊,礼部尚的事儿可多着呢!” &bp;&bp;&bp;&bp;“不就是一个教坊司吗?”穆百里有些吃味,“有何大不了的?” &bp;&bp;&bp;&bp;她凉飕飕的瞥了他一眼,“三百六十行,行行无贵贱,千岁爷这都不懂?” &bp;&bp;&bp;&bp;穆百里坐起身来,伸手揽她入怀,“好了,言归正传。”若再不说,估摸着这丫头能把他给弄死,还是-欲-求-不满的那种惨死。 &bp;&bp;&bp;&bp;这么一想,倒真是生不如死! &bp;&bp;&bp;&bp;“明镜楼里头,什么人都没有。灰尘很厚,蛛网也无人打扫,连院子里的屋檐落了一角都没人修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穆百里正了颜色。 &bp;&bp;&bp;&bp;赵无忧凝眸思虑,“这就意味着两种可能。一种是萧容并没有传言中的这般痴迷与情深,所以在女子消失之后,也没有表露出眷恋之色。第二种则是萧容对此人恨之入骨,以至于不愿再让任何人靠近自己的仇恨半步,所以听之任之,即便破败不堪也不愿再多一眼。” &bp;&bp;&bp;&bp;穆百里继续道,“屋子里的摆设都极为精致,尤其是对于十多年前而言,这里头的东西已经算是上等。虽然没办法跟现在相比,但当年齐攸王也算是倾尽所有了。” &bp;&bp;&bp;&bp;“所以我的第一种言论被推翻了?”赵无忧的脑子转得飞速。 &bp;&bp;&bp;&bp;穆百里想了想,“约莫是吧!” &bp;&bp;&bp;&bp;她凝眸,“还有别的发现吗?” &bp;&bp;&bp;&bp;“在梳妆台里的盒子里,有一块金镶玉的锁,下头还有些银铃,保存得极为完好。”穆百里意味深长,“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bp;&bp;&bp;&bp;“你是说,平安锁?”赵无忧身子一震。 &bp;&bp;&bp;&bp;“没错!”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眉目微凝,“这东西,平时根本用不着,唯有——” &bp;&bp;&bp;&bp;“唯有孩子。”赵无忧眯起了危险的眸子,“这明镜楼里头,不但有女人还有孩子。”这倒是奇了怪了,这么多年,谁都没听说过萧容有子嗣啊! &bp;&bp;&bp;&bp;赵无忧揉着眉心,只觉得脑仁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bp;&bp;&bp;&bp;“你说这孩子是死是活?到底是谁的种?”赵无忧不解。 &bp;&bp;&bp;&bp;穆百里白了她一眼,“横竖不是我的就对了。” &bp;&bp;&bp;&bp;她嗤鼻,“想得美。” &bp;&bp;&bp;&bp;“有没有孩子还两说,毕竟咱们谁也没见过,而且齐攸王也未必会承认。”穆百里思虑再三,“有东西并不代表一定会有孩子,可能是早早的备下,还没来得及用。” &bp;&bp;&bp;&bp;赵无忧点点头,“也有这种可能。有东西未必有孩子,但是有孩子就一定会有这东西。穆百里,你说如果真的有孩子的存在,那齐攸王为何要隐藏真相?这孩子如今在哪里呢?是死了还是活着?” &bp;&bp;&bp;&bp;“没有答案的事情,你想那么多不是自寻烦恼吗?”穆百里徐徐起身,倒了一杯水递给她,“把心放宽,该知道的时候就一定会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就好比赵大人的女儿身。” &bp;&bp;&bp;&bp;她嫌弃的望着他,“能不提这事儿吗?说起来,不是千岁爷亏得多吗?这埋在地下的女儿红,都能起出来尝两回了,还敢说我?” &bp;&bp;&bp;&bp;他一愣,算你狠。 &bp;&bp;&bp;&bp;这指桑骂槐的功夫,赵无忧敢称第一,别人可没敢称第二。 &bp;&bp;&bp;&bp;明镜楼的事情记不得,饭得一口一口的吃,总归是要慢慢来的。有东厂盯着,想来这明镜楼里的秘密早晚得被揪出来。赵无忧也不着急,等着消息就是。 &bp;&bp;&bp;&bp;身子渐渐好起来,也该出去走动走动,这教坊司总不能放任不管。 &bp;&bp;&bp;&bp;账目倒是清楚的,每个月交付朝廷。 &bp;&bp;&bp;&bp;红姑说,“近几个月都没见着什么好货,来来去去也就是那些人。” &bp;&bp;&bp;&bp;接过红姑递来的名册,赵无忧随手翻了翻。心里头盘算着,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bp;&bp;&bp;&bp;红姑继续道,“前两日公子病着,奴婢也不好打搅,是而未能向公子禀报。皇上近来似乎心情不错,这宫里头三番四次的让咱们给送歌舞姬进去,可训练歌舞姬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如是长此以往,怕是……” &bp;&bp;&bp;&bp;“宫里头的事我回头处理,教坊司的事,你们自己着办。这荒澜与大邺的局势不稳,难民应该不少。”赵无忧面色微沉,“盯着点。” &bp;&bp;&bp;&bp;红姑颔首,“奴婢明白。” &bp;&bp;&bp;&bp;瞧一眼红姑欲言又止的模样,赵无忧眉目微凝,“最近是不是吃太多,所以撑着了?若然如此,一日三餐都可了。” &bp;&bp;&bp;&bp;素兮在旁笑着,“有话不说,也不怕把自己憋坏了?” &bp;&bp;&bp;&bp;深吸一口气,红姑行了礼,压低声音道,“昨儿夜里,简公子来了一趟。” &bp;&bp;&bp;&bp;赵无忧一怔,便是素兮也愣住,“他来这干什么?” &bp;&bp;&bp;&bp;“奴婢也觉得奇怪。”红姑道,“不过简公子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故而奴婢也不敢多问。” &bp;&bp;&bp;&bp;“跟谁一起来的?”赵无忧拧眉。 &bp;&bp;&bp;&bp;红姑想了想,“有兵部尚的公子,户部侍郎的二公子,还有几个是生面孔,平素未见得来过。公子,这简公子到底是何意?” &bp;&bp;&bp;&bp;赵无忧扶额,“不管是什么意思,只管盯着,别闹出乱子便是。这教坊司开门做生意,最忌惮闹出事,到时候皇上跟前也不好交代。” &bp;&bp;&bp;&bp;“是!”红姑俯首行礼。 &bp;&bp;&bp;&bp;离开之前,赵无忧又吩咐一声,“若是简衍再来,就把他同行之人的姓名记下。姑娘们要怎么做,不必我教你吧!” &bp;&bp;&bp;&bp;红姑点点头,“奴婢明白!” &bp;&bp;&bp;&bp;这一趟回来,赵无忧便不再多说什么,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梨树下,便是沐瑶来了也没有反应。 &bp;&bp;&bp;&bp;“你这是怎么了?”沐瑶问。 &bp;&bp;&bp;&bp;赵无忧敛眸,“没什么事,就是觉得心里有些不安,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bp;&bp;&bp;&bp;“估计是身子不太舒服的缘故。”沐瑶蹙眉望着她。 &bp;&bp;&bp;&bp;“对了,明镜楼的事儿,你查过了吗?”赵无忧问。 &bp;&bp;&bp;&bp;沐瑶颔首,“我修一封回了蜀城,具体的事情还得等一等。这京城里头没人敢提,不代表我蜀城无人可知。当年萧容跟我舅舅的关系那么好,肯定有所透露。我让府里的亲信去问一问我舅舅的旧部,应该很快会有消息。” &bp;&bp;&bp;&bp;“沐国公可提过什么孩子?”赵无忧问。 &bp;&bp;&bp;&bp;沐瑶仔细想了想,而后摇头,“彼时我年纪,什么都没记下。我娘走的时候,光顾着让周边的人照顾我,也没来得及告诉我有关于齐攸王的事情。” &bp;&bp;&bp;&bp;“约莫是怕你受伤,怕你冲动,不敢告诉你太多。”赵无忧轻叹,“可怜天下父母心。” &bp;&bp;&bp;&bp;沐瑶抿唇,“大概是吧!” &bp;&bp;&bp;&bp;“这明镜楼里头,我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赵无忧揉着眉心想起了穆百里的那些话,那个金镶玉的锁,应该是孩子的吧!可是穆百里没在明镜楼里找到任何有关于孩子的信息,比如说摇篮或者襁褓,哪怕是件衣裳都没有。 &bp;&bp;&bp;&bp;是自己猜错了? &bp;&bp;&bp;&bp;真的错了吗? &bp;&bp;&bp;&bp;心里有些乱,约莫也是因为听到简衍的消息吧!早前她猜到简衍并非是真的傻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思。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是担虑还是警惕呢? &bp;&bp;&bp;&bp;沐瑶絮絮叨叨的跟赵无忧说起来蜀城的事情,说起了沐国公府,说起自己的母亲。 &bp;&bp;&bp;&bp;“我从来没见过我爹,从我出生开始,我娘就一个人守着我。后来我被尊为郡主,就再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喊她为娘。”沐瑶苦笑,“你知道有娘在跟前,却只能喊姑姑是什么滋味吗?” &bp;&bp;&bp;&bp;“时候我不懂,我喊她一次娘,老太爷就会让我娘去跪祠堂。时间久了,我便不敢再喊她为娘,只能喊姑姑。后来我娘走了,我就剩下了一个人,连喊姑姑都没有机会。” &bp;&bp;&bp;&bp;赵无忧凝眉望着她,听她说着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那姚迟是怎么回事?” &bp;&bp;&bp;&bp;沐瑶苦笑,“我娘重病之时,姚迟回来了,跟我娘关起门来说了一番话。后来姚迟走了,没过多久我娘也走了。我至今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我只记得我娘临终前握着我的手,让我一定要好好的活着,不许踏入京城半步。” &bp;&bp;&bp;&bp;“你娘——”赵无忧一怔,“是怕你来报仇,最后反倒深受其害。” &bp;&bp;&bp;&bp;沐瑶点点头,“我娘什么都不肯说,我想着她应该是怕我送死,毕竟我当时年纪,很多事情都听得迷迷糊糊的。想问清楚,也没有机会了。” &bp;&bp;&bp;&bp;“可惜姚迟死了,不然也能问个明白。”赵无忧至今都没想明白,这姚迟临死前的那些话,还有他的动作,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bp;&bp;&bp;&bp;“对了!”赵无忧又道,“我听齐攸王府的人说,你还有个义兄?” &bp;&bp;&bp;&bp;“没错,这会子正捏在萧容的手里,当成对付我的人质呢!”沐瑶无奈。 &bp;&bp;&bp;&bp;听得这话,赵无忧不一笑,“得出来齐攸王对你这枚棋子,也算是挺上心的,否则怎么会害怕你不听使唤,要捏着你的把柄呢?你那义兄是怎么个情况?” &bp;&bp;&bp;&bp;沐瑶想了想,“这便说来话长。” &bp;&bp;&bp;&bp;“那便长话短说。”赵无忧轻叹。 &bp;&bp;&bp;&bp;沐瑶抿唇,“因为老太爷下过令,在我尚未及笄之前不许踏出蜀城半步,所以那天我跟霍霍是溜出去玩的。我总想着离开蜀城,没想到半路上遇见了被人追杀的义兄。大概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救了他,还把重伤的他带回了蜀城,给了他一碗饭吃。” &bp;&bp;&bp;&bp;“从那以后,他便跟在了我的身边,他说他叫廉明。我也不计较他是谁,反正自打我回到了蜀城,就没打算再跑出去,因为蜀城里头的那些官员,见着我沐国公府渐渐的没落,只剩下我这个女儿家,谁都不把我放在眼里。” &bp;&bp;&bp;&bp;“是廉明帮着我,收拾了那帮老东西,把蜀城捏在了手里。交给我师父,在我离开蜀城这段时间,让他代为治理。” &bp;&bp;&bp;&bp;赵无忧挑眉她,“你还有师父?” &bp;&bp;&bp;&bp;“当然,要不然我这功夫是哪儿来的?我师父是我舅舅的旧部,为我舅舅出生入死,后来是因为受了重伤才会退下来。那次去北疆,就有他。”沐瑶蹙眉,“他只记得当时进了我舅舅的营帐,我舅舅已经死了,而姚迟不知所踪。” &bp;&bp;&bp;&bp;赵无忧眸色微沉,“他晚了一步。” &bp;&bp;&bp;&bp;“对!”沐瑶无奈,“所以这些年,他一直教导我,就是不希望蜀城脱离沐家的手掌心。不管我舅舅是谁杀的,若我手里有权,好歹也能应付。否则我一个弱女子,拿什么跟别人斗?” &bp;&bp;&bp;&bp;“然后呢?”赵无忧继续问。 &bp;&bp;&bp;&bp;“然后我就来了京城,嫁给你咯。”沐瑶撇撇嘴,“好在你跟我是一条线上的,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服你,让你与我合作。” &bp;&bp;&bp;&bp;“想要让一个男人听你的话,你就得做好睡服他的心理准备。”赵无忧别有深意的笑着。 &bp;&bp;&bp;&bp;沐瑶先是一愣,下一刻,面色绯红至极,“你这人怎么说、说耍流氓便耍流氓?” &bp;&bp;&bp;&bp;“纵然是耍流氓,不也是皇上钦赐亲允的吗?皇命在身,不能不耍。”赵无忧轻笑。 &bp;&bp;&bp;&bp;沐瑶随即起身,“没个正形。” &bp;&bp;&bp;&bp;“对了!”赵无忧又问,“你那个义兄——” &bp;&bp;&bp;&bp;“廉明。”沐瑶报之一笑,“放心吧,他是个聪明人。不会成为我的威胁,也不会成为你的威胁。他之所以留在齐攸王府,只是为了稳定人心罢了!” &bp;&bp;&bp;&bp;赵无忧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 &bp;&bp;&bp;&bp;从听风楼出来,霍霍眼神怪异的打量着沐瑶。 &bp;&bp;&bp;&bp;沐瑶干脆顿住脚步,“你这样盯着我作甚?” &bp;&bp;&bp;&bp;霍霍捏着下颚,绕着自家郡主走了一圈,终于恍然大悟,一脸的“原来如此”表情。 &bp;&bp;&bp;&bp;“你干什么?”沐瑶蹙眉。 &bp;&bp;&bp;&bp;霍霍忙道,“郡主,奴婢发现了一件事,郡主有病!” &bp;&bp;&bp;&bp;沐瑶翻个白眼,“你才有病。” &bp;&bp;&bp;&bp;“郡主,相思病!”霍霍一本正经,“你,郡主眼睛发亮,面颊泛红,这显然就是老人们常说的犯桃花之症。” &bp;&bp;&bp;&bp;“你!”沐瑶轻咳一声,“我跟你说,你再敢胡言乱语,我就把嘴巴封起来。”语罢,大步流星的往外走,心肝却是噗噗乱跳。好像是被这丫头出来了? &bp;&bp;&bp;&bp;自己平日里的表现,就这么明显吗? &bp;&bp;&bp;&bp;她下意识的抚上自己的面庞,好像是有些面颊发烫。可那又怎样?死鸭子嘴硬,她是不会承认,自己喜欢赵无忧的。 &bp;&bp;&bp;&bp;那病秧子,有什么好的! &bp;&bp;&bp;&bp;心里虽是这样想,嘴角却不自觉的上扬。 &bp;&bp;&bp;&bp;霍霍在后头咋舌:完了完了,郡主怕是要栽了! &bp;&bp;&bp;&bp;沐瑶想着,自己得找个地方冷静冷静,干脆去了茶楼。谁曾想,这一去便摊上事儿了。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 第211章 我会不会变成瘸子? &bp;&bp;&bp;&bp;原本去茶馆也没什么大事,偏偏这茶馆位置偏僻,沐瑶想着静一静,便寻了这么个不巧的地儿。 &bp;&bp;&bp;&bp;隔壁传来打斗声的时候,沐瑶一口茶卡在嗓子里,与霍霍大眼瞪眼。等到对方被人一脚踹进房内,沐瑶才意识到事情闹大了。 &bp;&bp;&bp;&bp;“大胆!”霍霍厉喝,“什么竟敢闯进来,这是郡主——” &bp;&bp;&bp;&bp;话还没说完,霍霍的脖颈上已经顶着明晃晃的刀子,惊得丫头当下没敢吭声,一脸骇然的盯着自家郡主。这闹事的,还不怕杀人? &bp;&bp;&bp;&bp;内外被包围得水泄不通,分不清到底是什么人。 &bp;&bp;&bp;&bp;“放开我的丫鬟。”沐瑶手执长鞭,“若她有所损伤,我绝不善罢甘休。” &bp;&bp;&bp;&bp;这是一名青衣男子,胳膊上受了伤,约莫是方才在打斗的时候受了伤。此刻他正挟制着霍霍,眼睛里却没有多少惊惧之色,样子应该是训练有素,或者是目的性明确。 &bp;&bp;&bp;&bp;隔壁有了动静,不多时便走来一个熟人。 &bp;&bp;&bp;&bp;沈言面无表情的站在破败的门口,冷眼着屋子里的动静,毫无温度的说了一句,“东厂办事,闲杂人等回避。” &bp;&bp;&bp;&bp;“又是你!”沐瑶切齿,难怪这么倒霉,原来是遇见了冤家对头,“遇见你准没好事。” &bp;&bp;&bp;&bp;沈言嘴角微扯,一声轻嗤,“彼此彼此,遇见郡主,也没好事。” &bp;&bp;&bp;&bp;“你!”沐瑶愤然,扭头盯着面色微白的霍霍,一时间也不敢轻易下手。毕竟她的功夫也就是个三脚猫,若真的要打起来,她还真没把握能把霍霍完好无缺的救回来。 &bp;&bp;&bp;&bp;所以这个时候,沐瑶不能冲动。谁闯的祸,谁来背锅。 &bp;&bp;&bp;&bp;样子,只能寄希望于眼前的冰渣子。 &bp;&bp;&bp;&bp;沐瑶望着沈言,只能极力按捺。 &bp;&bp;&bp;&bp;沈言仍旧是冷冷冰冰的模样,一步一顿的走进屋子,“听到了不该听的,就该把命留下。” &bp;&bp;&bp;&bp;“喂!”沐瑶冷喝,“你这人……” &bp;&bp;&bp;&bp;这话不是把霍霍往死里逼吗?那人一着急,说不定就把霍霍给杀了。好在霍霍这丫头也是个激灵,这会子不哭不闹也不敢说话,生怕自家郡主冲上来。 &bp;&bp;&bp;&bp;她死了不要紧,可不能伤了郡主,否则娘得从地底下爬出来揍她一顿。 &bp;&bp;&bp;&bp;沈言置若罔闻,“谁的生死都跟我没关系,横竖今日你是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里。要么把刀放下,我给你个痛快,要么——” &bp;&bp;&bp;&bp;谁都知道东厂的诏狱,是个有来无回的地方,进了里头可就得生不如死。是故宁可死在外头,也不敢进诏狱那个阿鼻地狱。 &bp;&bp;&bp;&bp;“休想!”青衣男子将霍霍推在了跟前,“谁敢轻举妄动,我就杀了郡主这丫鬟。郡主如今是尚府的人,你们东厂该不会想跟赵家作对吧!” &bp;&bp;&bp;&bp;听得这话,沐瑶便知晓这人怕是不简单,能知道京中局势,也不知是谁家党羽。东厂要杀的,难不成是齐攸王府的人?她仔细的打量着这人,倒也没什么奇特,只不过一身杀气,的人心里发毛。 &bp;&bp;&bp;&bp;深吸一口气,沐瑶上前,“你别轻举妄动,把人放了,我让你走。” &bp;&bp;&bp;&bp;“郡主的话,怕是没有分量吧!”青衣男子将视线死死的落在沈言身上。 &bp;&bp;&bp;&bp;沈言不开口,东厂的人是不会放行的。 &bp;&bp;&bp;&bp;沐瑶也知道这情况,是故一个劲儿的对沈言使眼色,可这冰疙瘩是个没心的玩意,愣是不去多她一眼,反而径直走向了青衣男子。 &bp;&bp;&bp;&bp;说时迟那时快,沈言突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逼青衣男子而去。 &bp;&bp;&bp;&bp;刀子就在霍霍的脖颈上游走,那一瞬,沐瑶瞪大了眼睛。她很确定,沈言不但是个冰疙瘩,还是她所见过的最无情的人。 &bp;&bp;&bp;&bp;为达目的,不顾他人的死活。 &bp;&bp;&bp;&bp;沐瑶自然不会让沈言得逞,她才不管你东厂要干什么事,她只要霍霍活着。是故在沈言出手的那一瞬,沐瑶飞身而起,伸手便去抓霍霍脖颈上的刀。 &bp;&bp;&bp;&bp;那一刻,场面几乎乱作一团,超出了沈言的预计。 &bp;&bp;&bp;&bp;他没想到沐瑶身为郡主,竟然会不顾一切去救一个丫鬟。如果沐瑶真的徒手握刀,那她的手就会被切断,就此废掉。 &bp;&bp;&bp;&bp;可沐瑶的手会不会废,于他沈言何干? &bp;&bp;&bp;&bp;与他有关的是穆百里和赵无忧,如果郡主有什么事,恐怕赵无忧不会跟穆百里善罢甘休。那穆百里,势必也不会与他沈言善罢甘休。 &bp;&bp;&bp;&bp;纵然是兄弟,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bp;&bp;&bp;&bp;所以最后的最后,是沈言退了一步,没有及时去抓那青衣男子,而是转身去救沐瑶,得她这手真当被锋利的切断。 &bp;&bp;&bp;&bp;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电闪火石之间,谁都没来得及反应。 &bp;&bp;&bp;&bp;在沈言折返去救沐瑶的那一瞬,青衣男子突然挟着霍霍飞身窜出了窗户。 &bp;&bp;&bp;&bp;沐瑶被沈言推倒在地上,骇然盯着近在咫尺的沈言。这才意识到,他正面色僵冷的捏着她的手腕,杀气腾腾的模样,仿佛她犯了什么大错。 &bp;&bp;&bp;&bp;这下倒好,人没抓着,反倒连那丫鬟都被带走了。 &bp;&bp;&bp;&bp;沐瑶急了,“若是霍霍有什么损伤,我跟你们东厂没完!” &bp;&bp;&bp;&bp;沈言切齿,“如果事情有变,你也好不到哪去!”他快速窜出窗户,底下的人有所损伤,但是那人武功高强,而且在青衣男子跳下来的那一瞬,已有人在外围接应。 &bp;&bp;&bp;&bp;沈言策马去追,沐瑶自然也不甘示弱,跳出窗户的那一瞬,一脚踹翻了一名东厂番子,抢了马急追沈言而去。 &bp;&bp;&bp;&bp;快马加鞭,直奔西郊。 &bp;&bp;&bp;&bp;林子外头有一匹马,很显然他们是进去了。 &bp;&bp;&bp;&bp;沈言一声令下,所有人呈地毯式搜捕,“这人一定不能活着。” &bp;&bp;&bp;&bp;探子的武功那么高,必定不是寻常的探子,能从沈言手里活着走出去的……沈言觉得很头疼,毕竟这一次约在茶馆见面,是因为那件事,如果被人知道,那所有的计划都会有所变动。 &bp;&bp;&bp;&bp;一旦计划变动,后果将不堪设想。 &bp;&bp;&bp;&bp;思及此处,他冷然望着像跟屁虫一样,粘在自己后头不放的沐瑶。身为郡主,竟如此的纠缠不休,难教人汗颜这国公府的教养。 &bp;&bp;&bp;&bp;“不要跟着我。”沈言冷斥,“你自己去找。” &bp;&bp;&bp;&bp;“我就喜欢跟着,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你管那么多干嘛?”沐瑶可不敢走,所有的消息汇总都会到沈言的手里,跟着沈言才能得到第一手消息。 &bp;&bp;&bp;&bp;“滚远点。”他低语。 &bp;&bp;&bp;&bp;虽然她是郡主,可这事儿的确非同可。 &bp;&bp;&bp;&bp;“那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你为何要杀人?”沐瑶不依不饶。 &bp;&bp;&bp;&bp;“那是探子,不是我的人。”沈言继续往前走。 &bp;&bp;&bp;&bp;黑漆漆的林子里,沈言冷睨身边的番子们,众人分开去找,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个探子活着离开东厂的视线,否则麻烦可就大了。 &bp;&bp;&bp;&bp;只剩下沐瑶紧跟着沈言,有那么一瞬,沈言是想丢下她不管的,又怕到时候惹出乱子,赵无忧那头不好交代。赵无忧不高兴,兄长估摸着要赶自己走了。 &bp;&bp;&bp;&bp;无奈之下,沈言只能憋着一肚子火,让沐瑶在后头跟着。 &bp;&bp;&bp;&bp;可这沐瑶却如同霍霍附体一般,在沈言后头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你叫沈言?喂,问你话呢!你是聋子还是哑巴?我告诉你,如果我家丫鬟有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东厂。到时候尚府,齐攸王府,还有丞相府,都得跟你们东厂算总账。” &bp;&bp;&bp;&bp;沈言顿住脚步,凉飕飕的剜了她一眼。 &bp;&bp;&bp;&bp;只这冰疙瘩的一眼,让沐瑶心里直发毛,“你这样着我作甚?我是说真的,我与霍霍情同姐妹,她要是有个什么事,我肯定不死不休。你若不信,只管试试。” &bp;&bp;&bp;&bp;“郡主好大的口气,怕是连齐攸王也不敢轻易说,找东厂算账这样的话。”沈言冷着脸。 &bp;&bp;&bp;&bp;沐瑶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长鞭,“我不管,反正我就是不能让霍霍出事。” &bp;&bp;&bp;&bp;反正她是刁蛮郡主,除了在赵无忧跟前,不管在谁眼里都必须保持着不讲理的秉性,这样才能万无一失。沐瑶不是没盘算过,这一次东厂如此拼命去追杀那青衣男子,必定是出了大事。 &bp;&bp;&bp;&bp;应该是泄露了东厂的秘密吧!否则这沈言怎会如此着急? &bp;&bp;&bp;&bp;会是什么事呢? &bp;&bp;&bp;&bp;如果赵无忧在这里,必定能根据这蛛丝马迹猜出一些端倪,奈何沐瑶的脑子跟不上赵无忧,是故到了这会也猜不出东厂在茶馆里密谋什么。 &bp;&bp;&bp;&bp;沈言不再搭理,只能继续往前走。 &bp;&bp;&bp;&bp;蓦地,他突然顿住脚步,瞬时环顾四周。锐利的眸子扫过四周,黑漆漆的林子里,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周遭的番子都散了出去。 &bp;&bp;&bp;&bp;沈言眯起了眸,下意识握紧了手中冷剑。 &bp;&bp;&bp;&bp;他倒不怕自身,唯恐这不知死活的东西,万一再擒了凤阳郡主为人质,恐怕……而且能从东厂手里逃脱,必定还有接应之人。 &bp;&bp;&bp;&bp;对方现在到底有多少人还不知晓,只能心谨慎。 &bp;&bp;&bp;&bp;突然间,沈言飞身扑向沐瑶。 &bp;&bp;&bp;&bp;沐瑶其实也察觉了飞射而来的冷箭,可她的速度赶不上沈言,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已经被沈言扑在地上。抱在一块滚了两圈,快速落在了大树后头。 &bp;&bp;&bp;&bp;只听得冷箭嗖嗖从耳畔划过,便有霍霍的呜咽声传来。 &bp;&bp;&bp;&bp;沈言松开沐瑶,悄悄探了脑袋。 &bp;&bp;&bp;&bp;那头没有人,只有一个被五花大绑悬在半空的霍霍。锐利的眸子快速扫过四下,现如今他们的主要目的是把消息送出去,而不是跟自己作对,所以……沈言快速起身,纵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追去。 &bp;&bp;&bp;&bp;“喂,你这人真不仗义!”沐瑶飞身而起,一鞭子缠住树枝,飞身上了树梢。 &bp;&bp;&bp;&bp;霍霍被解下来的那一瞬,沐瑶撒腿就往沈言的方向追去。 &bp;&bp;&bp;&bp;“郡主?郡主!”霍霍喊得歇斯底里,自然惊动了附近的番子。 &bp;&bp;&bp;&bp;沐瑶想着,若不是自己也在场,估摸着听到这歇斯底里,还真以为自己被咔擦了。可霍霍不管,沐瑶在前面跑,她在后面追。 &bp;&bp;&bp;&bp;然则沐瑶身负武功,霍霍却没法子,只能着沐瑶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bp;&bp;&bp;&bp;直到天色暗了,霍霍都没能等到沐瑶走出这片林子。 &bp;&bp;&bp;&bp;东厂的番子还在搜寻,一切都乱透了。 &bp;&bp;&bp;&bp;赵无忧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入了夜。尚夫人、凤阳郡主被人挟持,到了夜里还没能回来,这可是大事,何况还是跟东厂的人在一起。 &bp;&bp;&bp;&bp;穆百里表示很冤枉,这件事真当跟他没什么关系。站在这林子跟前,瞧着停在黑暗中的马车,穆百里极为无奈的蹙眉。 &bp;&bp;&bp;&bp;陆国安上前行了礼,“爷,沈言惯来有分寸,想必不会有事。” &bp;&bp;&bp;&bp;“这便是分寸吗?”穆百里轻叹。 &bp;&bp;&bp;&bp;陆国安心道,总不能有了欢好,就不要兄弟吧? &bp;&bp;&bp;&bp;想象力,陆国安忙道,“卑职马上去,如此也对赵大人有个交代。” &bp;&bp;&bp;&bp;穆百里摆摆手,顾自朝着马车走去。 &bp;&bp;&bp;&bp;赵无忧就坐在车内,素兮在旁陪着。 &bp;&bp;&bp;&bp;见着穆百里过来,素兮极为识趣的退出去,然后在外头给两人把风。这件事已经极力控制在最的影响范围之内,连丞相府和齐攸王府都暂不知情。 &bp;&bp;&bp;&bp;“此事太突然,我也没有准备。”某妻奴表示很无奈。 &bp;&bp;&bp;&bp;赵无忧冷眼瞧着他一脸难色,“这事儿也不怪你,总归是撞上了,郡主又是个没轻重的。”轻叹一声,赵无忧挑了车窗帘子,瞧着林中的火把,“过了今晚若还不能找回来,明天一早齐攸王府和丞相府,乃至于整个京城,都会知道郡主失踪一事。” &bp;&bp;&bp;&bp;她回过头着他,容色清浅,“你自己要有心理准备,到时候我帮不上你。” &bp;&bp;&bp;&bp;穆百里颔首,伸手揽她入怀,“不想问原因吗?” &bp;&bp;&bp;&bp;“说不说在你,问不问在我。你若不愿说,即便我问了那也是半真半假的答案,与其让你骗我惹得我自己心里不痛快,还不如不问。”赵无忧靠在他怀中,“穆百里,你说两个人在一起,怎么就这么难呢?” &bp;&bp;&bp;&bp;“难得之事难失去。”他轻叹,“沈言这一次去接触的是荒澜的人,有消息从荒澜带回来,也不敢进东厂,得到时候被人发现,落一个通敌的罪名。所以选在这偏僻的茶馆,已经刻意的避惊动任何人。” &bp;&bp;&bp;&bp;“没想到郡主会找进去,误打误撞的反倒闹出了事。东厂与荒澜的探子接触,这件事是绝对不能被朝廷知道的,所以——” &bp;&bp;&bp;&bp;赵无忧敛眸,“所以这个人必须死。” &bp;&bp;&bp;&bp;“是!”若说不担心那是假的,毕竟这意外并不在自己的计划之中。 &bp;&bp;&bp;&bp;“如果两国交战,这件事就能抬上台面,到时候你跳进黄河洗不清。”赵无忧眸色微沉,“该怎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呢?” &bp;&bp;&bp;&bp;“尚府那头——” &bp;&bp;&bp;&bp;还不待他说完,赵无忧低头一笑,“你放心便是,尚府里还有一个赵无忧和凤阳郡主,只要能尽快把郡主找回来,就不会被人知晓。” &bp;&bp;&bp;&bp;温故的皮面做得极为精致,就算是赵嵩来了,也认不出哪个才是真的赵无忧。 &bp;&bp;&bp;&bp;穆百里点点头,“东厂以剿逆为名出城,暂时也能瞒过他人。”为了能心谨慎,他这次带出来的人并不多,也不知能否搜到沈言和沐瑶。 &bp;&bp;&bp;&bp;这两人到底去哪了? &bp;&bp;&bp;&bp;去哪? &bp;&bp;&bp;&bp;在那大坑里待着呢! &bp;&bp;&bp;&bp;沐瑶没成想自己的运气这么背,打从遇见沈言,她的运气就一路背到了底。好不容易发现了沈言与那青衣男子在林中交战,她想着在旁偷窥就是。哪知青衣男子并非一人前来,林中当下冒出三名黑衣人直扑沈言而去。 &bp;&bp;&bp;&bp;“心!”沐瑶也是个仗义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江湖人的习惯。跟着男人混久了,久而久之也染了这豪气干云的毛病。 &bp;&bp;&bp;&bp;一鞭子过去,她当即缠住了袭向沈言的暗箭。 &bp;&bp;&bp;&bp;沈言心惊,好在下手极快,手起剑落直取青衣男子的首级。 &bp;&bp;&bp;&bp;那脑袋咕噜噜滚在地上,惊得沐瑶一哆嗦,落地的时候只听得脚踝处“咯嘣”脆响。她不有些怨气,果然是拳到用时方恨少。 &bp;&bp;&bp;&bp;黑衣人的剑劈头盖脑的就下来,沐瑶心头懊悔:完了,早知道会这样,以前跟着师父练武的时候,就不偷懒了,这下子真当是悔之晚矣。 &bp;&bp;&bp;&bp;只听得冷兵器碰撞之音,伴随着剑花四溅,沐瑶的身子当即被人提溜起来,如同丢沙包一样被沈言丢出去。 &bp;&bp;&bp;&bp;她还来不及惊呼,耳畔只剩下冷风呼啸。等着回过神来,直接问候了沈言的祖宗十八代。 &bp;&bp;&bp;&bp;所以说,不能不信命,人倒霉的时候真的是喝水都塞牙。 &bp;&bp;&bp;&bp;这不,沈言用力过度,也没想着别的,只想着救下沐瑶,哪知反倒害了她。不偏不倚的,刚好把她丢进了猎人的陷阱里。陷阱很深,还好底下没有锐刺和倒桩,否则沐瑶这一次就真的要去阎王殿喝茶了。 &bp;&bp;&bp;&bp;沐瑶被摔得不轻,仰头望着黑漆漆的上头,感觉自己成了井底之蛙,打死也想不通,怎么就这么背呢?难不成这沈言,是自己的命中克星? &bp;&bp;&bp;&bp;上头不断传来打斗声,沐瑶捧着自己疼痛难忍的脚踝,无力的靠在泥壁处。这个时候除了等待,好像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bp;&bp;&bp;&bp;她受了伤,根本爬不出这么深的坑。 &bp;&bp;&bp;&bp;渐渐的,上头没了动静。 &bp;&bp;&bp;&bp;沐瑶寻思着,这沈言可别被弄死了,否则他死了自己也必死无疑。 &bp;&bp;&bp;&bp;可这一直没动静也不是个事儿,沐瑶心想着,那该死的狗奴才不会抛下自己跑了吧?东厂怕承担责任,所以把她留在这里自生自灭? &bp;&bp;&bp;&bp;思及此处,沐瑶慌了,“喂,冰疙瘩?你在哪儿,你给我回来!来人!救命……” &bp;&bp;&bp;&bp;“喊什么?”沈言站在上头。 &bp;&bp;&bp;&bp;也不知是不是从下往上,光线不太好的缘故,沈言的脸色似乎不太对劲。他站在上头显得有些摇摇欲坠,快速飞落坑底,将沐瑶带了上来。 &bp;&bp;&bp;&bp;沐瑶觉得掌心湿乎乎的,沈言松开她的时候,她当即查自己的手掌。 &bp;&bp;&bp;&bp;是血! &bp;&bp;&bp;&bp;满手的鲜血! &bp;&bp;&bp;&bp;沐瑶骇然心惊,沈言突然瘫倒在地,这一言不合就装死是怎么回事? &bp;&bp;&bp;&bp;“喂?”沐瑶快速俯身,这黑漆漆的林子里,自己的脚踝又受了伤,难不成还要让她把他驮出去?这不现实!绝对不现实! &bp;&bp;&bp;&bp;“死了没有?”沐瑶俯身查。 &bp;&bp;&bp;&bp;沈言的背上挨了一箭,鲜血已经染红了他的后背衣衫。方才他只是短暂晕厥,这会已经苏醒。勉力撑起身子,沈言无力的掀开眼皮,瞧了一眼跟前的沐瑶。 &bp;&bp;&bp;&bp;他也不说话,只是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往前走。 &bp;&bp;&bp;&bp;沐瑶瘸着腿,疼得额头冷汗涔涔,“你慢点走,我受伤了。” &bp;&bp;&bp;&bp;可沈言就跟没听见似的,不理不睬不回头,权当没有沐瑶这个人。沐瑶脚疼,压根走不快,而沈言自己受了伤,自然也走得很慢。 &bp;&bp;&bp;&bp;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着,相隔一段距离。 &bp;&bp;&bp;&bp;“沈言!”沐瑶一声喊,“我走不动了。” &bp;&bp;&bp;&bp;沈言也不搭理她,直接走进了黑暗中,没有回头。 &bp;&bp;&bp;&bp;沐瑶坐在了地上,无力的喘着气,这该死的东厂狗奴才,果然是穆百里教出来的好奴才,没心没肺,冷血无情。她心里诅咒着,奈何也没有别的法子,这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真当是自寻死路。 &bp;&bp;&bp;&bp;原本还想着跟着东厂情况,掩不住这求知欲的心思,想要做点事给赵无忧,没想到反而把自己折在这里。这下倒好,赵无忧赔了夫人又折兵。 &bp;&bp;&bp;&bp;沐瑶轻叹,问候沈言的祖宗八辈儿,最后连自己都骂得没力气了,只好喟叹自己这大好年华,不知要葬送在狼口还是虎口? &bp;&bp;&bp;&bp;有窸窣的声音传来,沐瑶只觉得身上一颤,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她快速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特意找那种有棱有角的不规则石块。 &bp;&bp;&bp;&bp;若真的是有豺狼虎豹的,大不了拼一拼。如果不是她脚上受了伤,岂会沦落到这种地步。被野兽撕裂吃掉,怎么想都觉得血液沸腾。 &bp;&bp;&bp;&bp;然则走进视线的不是豺狼虎豹,而是沈言。 &bp;&bp;&bp;&bp;沈言抱着一堆干柴生了火,不多时,又不知从哪儿拎了一只野兔回来。这期间,沐瑶只是盯着这个古怪的男人,在自己跟前走来走去的。冰疙瘩就是冰疙瘩,一句话都没有,只知道干活。 &bp;&bp;&bp;&bp;沐瑶定定的望着他,忙里忙外的,这背上的箭还扎在那儿,虽然不再流血,可瞧着总让人瘆得慌。 &bp;&bp;&bp;&bp;“诶,你没事吧?”沐瑶终于开了口。 &bp;&bp;&bp;&bp;沈言仍旧不她一眼,只是撕了一条兔腿给她,自己则默不作声的坐在了一旁。 &bp;&bp;&bp;&bp;沐瑶望着手中的兔腿,他方才走了,是想去捡柴禾? &bp;&bp;&bp;&bp;“不出来,你这人其实也不坏。”沐瑶低低的开口。 &bp;&bp;&bp;&bp;沈言不搭理。 &bp;&bp;&bp;&bp;她继续道,“喂,你为何总是不说话?这里如今就你我二人,你总不说话,弄得我心里发慌,好像是在自说自话一样。” &bp;&bp;&bp;&bp;他一言不发。 &bp;&bp;&bp;&bp;她无奈的啃着肉,“你叫沈言,又不是真的让你省话。你说这里黑漆漆的,总我一个人说话也不是个事儿。我们说说话,这黑漆漆的怪吓人。” &bp;&bp;&bp;&bp;沈言无奈,听得耳朵都长了茧子,只得不温不火的应了一句,“死都不怕还怕黑?郡主不是艺高人胆大吗?否则跟着进来作甚?” &bp;&bp;&bp;&bp;沐瑶被问得哑口无言,若事事都能预料,还用得着冒险吗?左不过在上一次的份上,才敢冒险跟着他,若是不生不熟的,她哪敢轻易跟着。 &bp;&bp;&bp;&bp;顿了顿,沐瑶眸色微凝,“你的伤——不碍事吗?” &bp;&bp;&bp;&bp;“没死就成。”他冷飕飕的回了一句,“顾好你自己吧!” &bp;&bp;&bp;&bp;沐瑶撇撇嘴,指尖轻轻拂过自己的脚踝,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bp;&bp;&bp;&bp;习武之人的听觉自然是极为敏锐的,想了想,沈言起身走向沐瑶。她狐疑的望着他,却见他蹲下身子,伸手便去摸她的脚踝。 &bp;&bp;&bp;&bp;“你干什么?”沐瑶急了。 &bp;&bp;&bp;&bp;虽说是个不拘节的,可男女授受不亲这道理,沐王府从教诲,这种观念还是比较根深蒂固的。是故这沈言一上来就摸人脚踝,自然是吓着沐瑶了。 &bp;&bp;&bp;&bp;沈言冷冷的剜了沐瑶一眼,“如果不想瘸腿死在这里,就老实点。” &bp;&bp;&bp;&bp;沐瑶没有选择,沈言也没有选择。不过在沈言心里,男女之防还是比较薄弱的,毕竟他们北疆人,没那么多规矩束缚。 &bp;&bp;&bp;&bp;不得不说,沈言是个不懂得怜香惜玉之人,虽然聪慧,但在这方面他比较克制。他不是穆百里,平素也不需要圆滑,所以在对待身边之人的问题上,得虽透却未见得有足够的情商应付。 &bp;&bp;&bp;&bp;“怎么样?”沐瑶只觉得脸上发烫,“骨头断了吗?” &bp;&bp;&bp;&bp;沈言面无表情的抬头她,“断了。” &bp;&bp;&bp;&bp;沐瑶骇然,“那我会不会变成瘸子?” &bp;&bp;&bp;&bp;他点点头,“我需要固定一下你的脚,得伤势加重,把你手边的木条递给我。” &bp;&bp;&bp;&bp;闻言,沐瑶伸手去拿落在身边的那根粗树枝。 &bp;&bp;&bp;&bp;便是趁着这空档,沈言面色陡沉,快速用力。 &bp;&bp;&bp;&bp;一声骨头归于原位的脆响,伴随着沐瑶那歇斯底里的尖叫,惊起夜鸟无数。寂静的林子上头,回荡着夜鸟群飞的巨响。 &bp;&bp;&bp;&bp;沐瑶哭出声来,整个人伏在地上轻颤着,“你这个骗子。” &bp;&bp;&bp;&bp;沈言面无情绪的起身,冷眼望着脚下痛哭流涕的沐瑶,然后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bp;&bp;&bp;&bp;只是脱臼了而已,并非骨头断了。 &bp;&bp;&bp;&bp;然则方才他只是想分散她的注意力,得到时候她万一挣扎,反倒更麻烦。他是个很不喜欢麻烦的人,所以特殊情况特殊处理。 &bp;&bp;&bp;&bp;可沐瑶不依,好端端的突然来了这么一手,她压根没有心里准备。 &bp;&bp;&bp;&bp;东厂出来的狗奴才,真是让人…… 第212章 赵大人的帽子颜色 &bp;&bp;&bp;&bp;不过在睡觉之前,沐瑶心里头有少许感激。当时接骨的时候很疼,此刻竟然不疼了。虽然有些感激,但面上还是不给好脸色,谁让他骗她呢! &bp;&bp;&bp;&bp;轻叹一声,沐瑶翻来覆去睡不着。 &bp;&bp;&bp;&bp;到了后半夜的时候才算睡过去,一觉醒来,身上盖着某人的薄衣,却不见那人踪迹。心下一惊,沐瑶想着,别是这厮开溜了,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儿吧! &bp;&bp;&bp;&bp;慌忙起身,沐瑶轻轻跺了跺脚,发觉不疼了——真当一点都不疼了!心下欢喜,那狗奴才还真是不错,有点本事! &bp;&bp;&bp;&bp;低眉望着手中的衣裳,那是沈言的外衣,这衣背上还有血。想来这厮也没有那么薄情,也不算是冰疙瘩吧!好歹也是有心的,只不过他的心思都藏在冷冰冰的面孔之下。 &bp;&bp;&bp;&bp;深吸一口气,沐瑶起身环顾四周,他会去哪呢? &bp;&bp;&bp;&bp;四下都是林木,一眼望去望不到边。偶有溪水潺潺,听得少许水花声。沐瑶捧着衣衫往溪边走,远远的便到一个身影站在溪边。 &bp;&bp;&bp;&bp;“你在这里干什么?”沐瑶问。 &bp;&bp;&bp;&bp;沈言也不她,只是抬头了天色,拿起她手中的衣衫搭在自己的胳膊上,径直往前走。 &bp;&bp;&bp;&bp;“问你话呢!”沐瑶撇撇嘴,“你这人是天生不会说话吗?问十句你答一句,真是无趣。” &bp;&bp;&bp;&bp;沈言仍是不说话,沿着来时的路,继续往前走。沐瑶不认得路,他却是认得的。出生在北疆这样环境恶劣的地方,满目都是黄沙之地,是故这认路的本事算是天赋异禀。 &bp;&bp;&bp;&bp;沐瑶跟在沈言身后,瞧着他背后那触目惊心的一支箭,心里头微微发凉。其实她可以帮忙的,但是他不需要。 &bp;&bp;&bp;&bp;身上没有药,让一个毫无治伤经验的人去帮忙拔箭,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如果这箭刚好处于血管附近,一旦损伤血管,会死得更快。既然如此,还不如不动,回去再说。 &bp;&bp;&bp;&bp;反正血已经止住了,拔箭与不拔箭的区别,只存在于方便与不方便之间。 &bp;&bp;&bp;&bp;“你没事吗?”沐瑶终于问出口。 &bp;&bp;&bp;&bp;沈言还是不回答。 &bp;&bp;&bp;&bp;有没有事情,自己不会长眼睛吗?他能吃能走,哪里像有事?不过是虚弱一些,脸色差一些,反应慢一些罢了! &bp;&bp;&bp;&bp;“喂!”沐瑶疾步上前追上沈言,“我跟你说话呢!你能不能给点反应。” &bp;&bp;&bp;&bp;他剜了她一眼。 &bp;&bp;&bp;&bp;“你这人……”沐瑶真觉得自己会被他给逼死。 &bp;&bp;&bp;&bp;“不是给你反应了?”他继续往前走。 &bp;&bp;&bp;&bp;心道,这郡主真当蠢笨不堪。不是已经给过反应了吗?他剜了她一眼! &bp;&bp;&bp;&bp;沐瑶哑然,这人真当是冰疙瘩!不知道这东厂的九千岁,从哪儿找来这么个奇奇怪怪的玩意?能受得了这脾气也是绝了! &bp;&bp;&bp;&bp;殊不知这一夜里,可把穆百里和赵无忧操碎了心。 &bp;&bp;&bp;&bp;大半夜的这里找不到人,然后让人彻夜搜查。找到了黑衣人的尸体,却没找到两人,难是有些担心的。不过发现了尸体是好事,至少说明他们逃脱了,更说明该死的都死了。 &bp;&bp;&bp;&bp;眼见着东方出现了鱼肚白,赵无忧眸色微沉,“真的没事吗?” &bp;&bp;&bp;&bp;比肩而立,穆百里轻叹一声将她拥入怀中,“沈言武功是我教的,我心里有底。只不过现在还没回来,估计是受了伤,否则他不会这样没分寸。” &bp;&bp;&bp;&bp;“荒澜的事情,你怎么想到让沈言去插手?”这是赵无忧所不明白的。 &bp;&bp;&bp;&bp;“他早年在荒澜流落过一段时间,是故对于荒澜,他还是比较熟悉的。”穆百里敛眸,“荒澜的事情你就不必担心了,毕竟如今朝上有你得主持,你搀和进去反倒不好办。” &bp;&bp;&bp;&bp;提起赵嵩,赵无忧的脸色微恙,“如果我爹跟你交手,你不必我的颜面,该下手就下手。” &bp;&bp;&bp;&bp;穆百里微微一怔,“你……” &bp;&bp;&bp;&bp;赵无忧苦笑,“养育之恩已经用我娘的一条命偿还殆尽,我不欠他的。”她冷眼着穆百里,“你更不欠他,更甚者,如果不是他,也许我不用吃那么多苦。” &bp;&bp;&bp;&bp;他将唇轻轻的贴在她的眉心,“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翻脸无情?” &bp;&bp;&bp;&bp;“从我娘死的那一天开始,我已经不再是赵嵩的女儿。我姓赵,但我的心是我娘给的,娘的遗言和遗愿,我将誓死达成。”她冷了眉目,“穆百里,不必顾及我。” &bp;&bp;&bp;&bp;他点点头,只觉得她说这话的时候,满心的悲凉。可是那张病怏怏的脸上,仍旧是淡然自若的神色。苍白的容颜,微扬的唇角,是她对世人的欺骗,她才是天底下最大的骗子。 &bp;&bp;&bp;&bp;穆百里没有吭声,只是抱紧了怀中的人儿,瞧着天际那一点点破开的光亮。 &bp;&bp;&bp;&bp;是以这人世间多少凉薄,都是被逼无奈。寒了心,就再也暖不得了。便是那可怜的亲情,也终究随着杨瑾之的死,而随之埋葬在黄土之下,不见天日。 &bp;&bp;&bp;&bp;“爷!”陆国安上前,“找到了痕迹,想来还活着。” &bp;&bp;&bp;&bp;穆百里瞧着赵无忧,“你赶紧回去吧!” &bp;&bp;&bp;&bp;她昨夜在马车里眯了一会,但终究是有心事的人,是故也睡不踏实。既然没什么事,那赵无忧先行回去,到时候他让人把沐瑶送回去便罢。 &bp;&bp;&bp;&bp;赵无忧眸色微沉的盯着他,总觉得这件事似乎有些不太简单,可她也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何处。约莫还是女人的第六感,却不知这第六感来源于何处。 &bp;&bp;&bp;&bp;“那我先回去。”她嘀咕着。 &bp;&bp;&bp;&bp;话虽如此,却始终没有迈开步子,总觉得有些舍不得走。 &bp;&bp;&bp;&bp;他岂会不懂她的心思,当即将她打横抱起,直接送进了马车,“回去好好睡一觉,等你一觉睡醒,凤阳郡主会安然无恙的出现在尚府中,你莫担心,有我在。” &bp;&bp;&bp;&bp;她报之一笑,“便是有你在,我才更担心。穆百里,你可知你是我此生所有的计划里,唯一的变数?” &bp;&bp;&bp;&bp;他笑靥温和,“荣幸之至。” &bp;&bp;&bp;&bp;赵无忧不喜欢拖泥带水,是故他让她走,她还真的没有回头,多说一句都没有。两个太过清醒的人,不管处于什么境地,理智得让人捉急。 &bp;&bp;&bp;&bp;霍霍早前就被东厂的人关押起来,一则得她见着赵无忧与东厂的人太过亲密的接触,二则得这丫头话太多露了马脚。这尚府里头还有一个凤阳郡主,暂时得稳住人心,得到时候乱作一团。 &bp;&bp;&bp;&bp;尤其是,万一惊动齐攸王府,其祸非。 &bp;&bp;&bp;&bp;这一次的探子也不知是谁家党羽,有待彻查。 &bp;&bp;&bp;&bp;沈言面色苍白的带着沐瑶,被东厂的番子找到,接出林子时,一眼便到了等在外头的穆百里。穆百里的脸上无悲无喜,淡漠得就像是个陌生人一样。 &bp;&bp;&bp;&bp;见状,沈言了陆国安一眼,陆国安当即上前朝着沐瑶行礼,“卑职参见郡主,时辰不早了,还望郡主马上回尚府。” &bp;&bp;&bp;&bp;“怎么,这会怕尚府了?”沐瑶冷飕飕的剜了沈言一眼。 &bp;&bp;&bp;&bp;陆国安自然不知道沐瑶与沈言的恩怨,只觉得郡主这话酸溜溜的。转念一想,他们什么时候不怕尚府了?咱家千岁爷不是一直都保持着惧内的优良传统吗? &bp;&bp;&bp;&bp;心头这样想,可脸上还得赔着笑,谁让咱是当奴才的呢?得摆出奴相来,“郡主所言极是,赵大人如今乃是太子少师,皇上钦赐朝之恩,谁敢轻易得罪。” &bp;&bp;&bp;&bp;“心口不一。”沐瑶轻蔑。 &bp;&bp;&bp;&bp;陆国安发现了一件怪事,这郡主跟他说着话呢,可实现总时不时落在沈言身上,这是何缘故呢? &bp;&bp;&bp;&bp;沈言受了伤,但也不急着处理,只是跪在了穆百里跟前行礼请罪,“是卑职办事不利,险些让探子脱逃,酿成大祸,还望千岁爷恕罪。” &bp;&bp;&bp;&bp;穆百里冷眼斜睨,“你把事情办砸了,还累及郡主的声名,你说——该当何罪?” &bp;&bp;&bp;&bp;这倒是不曾想,沐瑶心下一怔,坏了坏了,昨儿彻夜不归,赵无忧肯定会知晓。那自己此刻回去,若是没有合适的解释,那、那岂非跳进黄河洗不清? &bp;&bp;&bp;&bp;若实话实说,昨夜跟沈言在一起,纵然她说的是事实,然则孤男寡女共处一夜,换做是谁也不会相信,什么事儿也没发生呢! &bp;&bp;&bp;&bp;这可如何是好? &bp;&bp;&bp;&bp;沐瑶白了一张脸,想不出个由头。 &bp;&bp;&bp;&bp;霍霍不在,是去哪儿呢? &bp;&bp;&bp;&bp;“我家丫鬟呢?”沐瑶忙问。 &bp;&bp;&bp;&bp;“还活着!”穆百里凉飕飕的应了一声,“只不过能不能继续活着,得郡主自己的意思。” &bp;&bp;&bp;&bp;沐瑶冷了脸,“这件事我会保守秘密,绝不在尚大人面前提起。” &bp;&bp;&bp;&bp;穆百里不吭声,沈言依旧跪在那里。 &bp;&bp;&bp;&bp;“你们的谋划,我是半点都没听到,所以你大可放心,我不会成为你们的威胁。”沐瑶继续补充,“霍霍什么都不清楚,你们放了她就是。回到尚府,我也会让她闭嘴的。” &bp;&bp;&bp;&bp;“拿什么信你?”穆百里揉着眉心。 &bp;&bp;&bp;&bp;“那你想怎样?”沐瑶咬唇,眸色微凉,却也拿他们没法子。 &bp;&bp;&bp;&bp;穆百里缓步走到沐瑶跟前,眯起狭长的凤眸,清润浅笑,“不想怎么想,只是觉得郡主出来一趟不容易,要不去东厂喝杯茶吧!” &bp;&bp;&bp;&bp;“去了东厂,那我这名节就更别想要了。”沐瑶深吸一口气,“说吧,你们想怎样?” &bp;&bp;&bp;&bp;“烦劳郡主留下点东西。”陆国安上前,皮笑肉不笑。手底下的人便端着托盘过来,笔墨纸砚都准备妥当,似乎就等着沐瑶签字画押。 &bp;&bp;&bp;&bp;沐瑶微怔,“你们这是干什么?” &bp;&bp;&bp;&bp;“请郡主签字。”陆国安笑道,“总归是相识一场,郡主签了字,这京城里头不会再有人提及郡主与沈千户彻夜未归之事。” &bp;&bp;&bp;&bp;“你在威胁我?”沐瑶切齿。 &bp;&bp;&bp;&bp;陆国安笑意浓烈,“不敢不敢,纯粹是为了大家着想。咱们千户大人这一箭,总不能白挨对不对?” &bp;&bp;&bp;&bp;“那一箭又不是我扎的。”沐瑶气不打一处来,“你们别太过分。” &bp;&bp;&bp;&bp;陆国安道,“那也无妨,咱们这会就送郡主回去。” &bp;&bp;&bp;&bp;“我的丫鬟呢?”沐瑶可不信这一套。 &bp;&bp;&bp;&bp;陆国安一愣,“丫鬟?什么丫鬟?咱们东厂有的是丫鬟,郡主若是需要,可亲自去挑几个称心的。有些东西,还是新的好。” &bp;&bp;&bp;&bp;“你们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沐瑶深吸一口气,大笔一挥便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什么东西都不如人命来得重要,何况还是霍霍的性命。 &bp;&bp;&bp;&bp;“多谢郡主夸赞。”陆国安将纸张收起,笑吟吟的开口,“咱们马上送郡主回城,保管避开所有人的视线,悄悄的回到尚府里,神不知鬼不觉。” &bp;&bp;&bp;&bp;“跟你们在一起久了,才真的是人不人鬼不鬼。”她狠狠的瞪了沈言一眼,哼哼两声,拂袖而去。 &bp;&bp;&bp;&bp;瞧着沐瑶离去的背影,陆国安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将纸张呈递穆百里跟前,“爷,郡主本来就跟赵大人合作对付齐攸王府,咱这么做岂非多此一举?” &bp;&bp;&bp;&bp;“算是双重保障。”穆百里眸色微沉的望着手中的纸张,“也得这丫头怀疑赵无忧,到时候在萧容跟前说漏了嘴,对尚府不利。” &bp;&bp;&bp;&bp;所有的故弄玄虚,只不过是想让赵无忧更安全一些。 &bp;&bp;&bp;&bp;她信得过沐瑶,他信不过。 &bp;&bp;&bp;&bp;有一张不算废纸的废纸在手,至少能让沐瑶警个醒,不至于肆意妄为,给赵无忧添麻烦。沐瑶在蜀城长大的放野惯了,想要一下子变成家养的,的确很困难。 &bp;&bp;&bp;&bp;穆百里轻叹一声,终于将视线落在跪地的沈言身上,“还好不是毒箭,否则要给你收尸了。这一次,就不必衣冠冢了。” &bp;&bp;&bp;&bp;语罢,他拂袖转身。 &bp;&bp;&bp;&bp;沈言抬头,眸色微恙的盯着穆百里的背影。 &bp;&bp;&bp;&bp;陆国安上前将沈言搀起,“见着林子里的血,没见着你出来,我便猜到你可能受伤,所以让人带了大夫候着。你赶紧把伤口处理了,爷那头——我去说。” &bp;&bp;&bp;&bp;“多谢。”沈言抿唇,“这一次的确是我大意了。” &bp;&bp;&bp;&bp;“你该知道,有些事是不能大意的。一步错满盘皆落索,到时候没有半点挽救的机会。”陆国安拍了拍沈言的肩头,“好好歇着吧!” &bp;&bp;&bp;&bp;沈言没有吭声,陆国安轻叹。 &bp;&bp;&bp;&bp;这件事暂时就算落了幕,再追究下去也没有太大的必要,毕竟没敢惊动任何人,心翼翼得就跟做贼一样。陆国安想着,自家爷什么时候这般心的担心过旁人?也唯有这赵大人,实实是上了千岁爷的心。 &bp;&bp;&bp;&bp;约莫再过一些时候,这情深意重的薄情人,估计连命都愿意舍给赵大人。 &bp;&bp;&bp;&bp;东厂的房内,穆百里蔚然伫立,眺望着远处的天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bp;&bp;&bp;&bp;陆国安缓步上前,“爷?” &bp;&bp;&bp;&bp;深吸一口气,穆百里幽幽然的转身他。 &bp;&bp;&bp;&bp;“爷,沈言受了伤,好在伤势不重,没有刺中要害。只不过——”陆国安顿了顿,“跑了一个。” &bp;&bp;&bp;&bp;眉睫微垂,穆百里没有吭声。 &bp;&bp;&bp;&bp;陆国安面色微紧,“卑职已经吩咐下去,着东厂所有的番子格外注意京城里,各方势力的动静。沈言说,逃走的那个应该并不知情具体内容,该死的那个已经死了。卑职重新返回沈言所说的那个地方,死尸都还在,证明没人折返,确实死得透透的。” &bp;&bp;&bp;&bp;“死得透透的。”穆百里冷笑两声,“可终究还有人活着,就不算透。” &bp;&bp;&bp;&bp;陆国安敛眸,“好在发现得及时,不过听沈言说,这人武功高强,想来不是一般的探子。咱们京城里头能有这般训练有素的探子,恐怕就只有那两位了。” &bp;&bp;&bp;&bp;穆百里眯起危险的眸子,“昔年本座便怀疑大邺之内有人通敌。” &bp;&bp;&bp;&bp;“荒澜的细作?”陆国安蹙眉,仔细想了想的确有这种可能,“当年大邺与荒澜,大殷等合作出兵北疆,最后闹得不欢而散,而这荒澜竟然也没有趁机发难,好像是早有准备。按理说,灭了提兰之后就该挥师南下,直接通过金陵杀入大邺,岂非一举两得?” &bp;&bp;&bp;&bp;“这也是本座想不通的地方。”穆百里揉着眉心,“等沈言伤势好转,让他来一趟。” &bp;&bp;&bp;&bp;“是!”陆国安行了礼,毕恭毕敬的退出了房间。 &bp;&bp;&bp;&bp;陆国安心想,爷是不是想问沈言为何会跟郡主在一起?那郡主瞧着沈言的眼神,总觉得有些问题。这孤男寡女的,他信得过沈言可信不过沐瑶。 &bp;&bp;&bp;&bp;保不齐那郡主…… &bp;&bp;&bp;&bp;陆国安窃笑,转身朝着沈言的房间走去。 &bp;&bp;&bp;&bp;沈言心里忐忑,沐瑶的心里也是备受煎熬。这偷偷摸摸的回到尚府,也不知该怎么跟赵无忧解释。退一步讲,若是赵无忧知道自己跟东厂的画押,估摸着要生气吧! &bp;&bp;&bp;&bp;这把柄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不太对劲,总觉得好像是个套,自己一时脑热就钻了进去。 &bp;&bp;&bp;&bp;霍霍压低了声音,“郡主?你没事吧?” &bp;&bp;&bp;&bp;沐瑶坐在房间里,忙不迭倒上一杯水,如牛饮水大口大口的喝着。一颗心噗噗乱跳,她绞尽脑汁的去想,该怎么跟赵无忧解释?可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好,毕竟赵无忧这人太聪明,很多事儿压根瞒不住。 &bp;&bp;&bp;&bp;听得素兮来报,说是沐瑶回来了,赵无忧眉目微扬,“悄悄回来的?” &bp;&bp;&bp;&bp;“是!”素兮道,“不过千岁爷让人送了一封信过来,说是公子了便会知道。” &bp;&bp;&bp;&bp;赵无忧蹙眉,“又玩什么神秘?”打开信一,险些笑出声来,“这厮真气。” &bp;&bp;&bp;&bp;嘴上这样说,可心里头却是暖暖的。有个一心为她着想的男人,做着极为幼稚的事情,如此儿科的玩意,也就是放在了沐瑶身上,换做别人怕是不顶用。 &bp;&bp;&bp;&bp;“千岁爷说了什么?”素兮不解。 &bp;&bp;&bp;&bp;“他让沐瑶承认跟沈言共度一夜,这等于是让我戴了绿帽子。”赵无忧既好笑又无奈,“你说他这是帮我呢,还是趁机调侃我?” &bp;&bp;&bp;&bp;素兮噗嗤笑出声来,“郡主真的签字了?” &bp;&bp;&bp;&bp;“可不!”赵无忧将手中的信递给她,“你自己吧!这厮八成是拿丫鬟的性命威胁沐瑶,否则就沐瑶那性子,能轻易屈就才怪!” &bp;&bp;&bp;&bp;素兮抿唇,“这也是千岁爷的一番心意,公子与郡主合作,实在是没有任何的把柄在手,说来说去也就是大家的空口白牙,千岁爷怕公子吃亏呢!” &bp;&bp;&bp;&bp;赵无忧笑了笑,素白的脸上泛起少许红晕,“罢了,不说这些!你把东西收好,让温故去一趟吧,也解了她的尴尬,得沐瑶不好下台反而闹出乱子来。” &bp;&bp;&bp;&bp;“明白!”素兮点头。 &bp;&bp;&bp;&bp;让温故去,自然是最好的。 &bp;&bp;&bp;&bp;温故去的时候,沐瑶和霍霍已经梳洗完毕,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但还是把沐瑶给吓着了,定定的着温故良久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霍霍试探性的开了口,“温大夫怎么过来了?” &bp;&bp;&bp;&bp;扫了一眼奇奇怪怪的两人,温故蹙眉道,“公子吩咐,这段时间不要轻易出门,似乎是外头乱了些。” &bp;&bp;&bp;&bp;“外、外头,乱、乱了?”霍霍结巴,可不是乱了吗?好端端的去喝茶都有杀人的事儿。 &bp;&bp;&bp;&bp;温故轻叹,“现如今大邺和荒澜即将开战,可不是得乱吗?天下不太平,京城也难有波动。” &bp;&bp;&bp;&bp;“那温大夫还有事吗?”霍霍低低的问。 &bp;&bp;&bp;&bp;沐瑶握紧了手中杯盏,“那个昨夜——听风楼那头……” &bp;&bp;&bp;&bp;见着沐瑶抿唇的姿态,温故轻叹一声,“放心吧,昨儿虽然忙了一宿,但公子现已无恙。” &bp;&bp;&bp;&bp;“什么?”沐瑶一愣,当即狐疑的回头望着霍霍。 &bp;&bp;&bp;&bp;霍霍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温故说的话,她们一个字都听不懂呢?什么叫昨儿忙了一宿? &bp;&bp;&bp;&bp;沐瑶骇然起身,死死盯着温故,“你是说昨夜相公犯病了?” &bp;&bp;&bp;&bp;一声长叹,温故点点头,“公子这病反复得厉害,我也只能尽力而为。偶尔的来势汹汹,只能静观其变。这先天不足之症,要想完全治愈怕是不可能了。” &bp;&bp;&bp;&bp;沐瑶面露焦灼,“现在如何?” &bp;&bp;&bp;&bp;“下半夜的时候高热依旧反复,到了今儿早上才算退了。这会吃了药,正歇着呢!”温故敛眸,“公子昨儿身子不适,是故也没来得及告知夫人与属下众人,莫要轻易走出尚府。是故今儿天亮,公子便让我过来提醒夫人。” &bp;&bp;&bp;&bp;沐瑶点点头,“我记下了,等相公醒来请温大夫让人通知我。” &bp;&bp;&bp;&bp;温故长叹一声,行了礼退出房间。 &bp;&bp;&bp;&bp;确信温故离开,霍霍才如释重负,“还好昨夜姑爷犯了病,否则咱们这次可就穿帮了!” &bp;&bp;&bp;&bp;“什么叫还好?”沐瑶板着脸,“这犯病难道是好事吗?你这丫头再胡说,别怪我拳头无眼。” &bp;&bp;&bp;&bp;霍霍笑道,“是是是,在郡主这里,姑爷什么都好。” &bp;&bp;&bp;&bp;“的确什么都好,他哪里不好?”沐瑶翻个白眼,“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相公的身子不好,这又不是他能控制的事情,你拿别人的短处开玩笑就是该打。” &bp;&bp;&bp;&bp;霍霍撇撇嘴,不敢吭声。 &bp;&bp;&bp;&bp;听风楼里,素兮了温故一眼,然后扭头着端坐在案前处理公务的赵无忧,“所幸还能找这么个借口,否则还真不好给郡主找台阶。总不能说公子昨夜也不在尚府,去留宿哪家姑娘的闺房了吧?” &bp;&bp;&bp;&bp;赵无忧挑眉她,“新婚才多久,我若是如此,她岂非要拆了我的尚府。何况我这戴孝之人,能肆意妄为,又为何要放着家中的娇妻不上呢?” &bp;&bp;&bp;&bp;素兮嗤笑。 &bp;&bp;&bp;&bp;温故也跟着笑了笑,“总算给了郡主一个台阶下,想来她也不会再为此懊恼伤神,想着该如何跟你解释她的彻夜未归。” &bp;&bp;&bp;&bp;“我给她一个台阶下,何尝不是给自己台阶下。”赵无忧轻叹,“这合作互利的关系,弄不好是要唇亡齿寒的。她如今心虚,能更加信任我、更加依附我,是件好事。” &bp;&bp;&bp;&bp;“好在没有惊动齐攸王那头。”素兮觉得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bp;&bp;&bp;&bp;“那个探子,到底是什么人?”温故凝眉,“这京城里头若说真有这本事的探子,除了丞相府就该是齐攸王府了吧?那夏家早已不成气候,根本不可能有这般能力。” &bp;&bp;&bp;&bp;赵无忧抬头望着两人,“说实话,我怀疑齐攸王。” &bp;&bp;&bp;&bp;温故仿佛想起了什么,“昔年齐攸王随军出征北疆,与荒澜和大殷都有所接触。这一想,的确比丞相更有嫌疑。” &bp;&bp;&bp;&bp;“如果是这样,那这一次荒澜几欲犯境,是否也跟齐攸王有关呢?他若是跟荒澜一直保持了联系,是否也知道荒澜这一次的目的?”素兮不解。 &bp;&bp;&bp;&bp;“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赵无忧突然问,“对了温故,你觉得齐攸王这人是否有些熟悉?” &bp;&bp;&bp;&bp;温故一怔,“此话何意?” &bp;&bp;&bp;&bp;赵无忧没有抬头去他,依旧漫不经心的提笔写,“没什么意思,不过是征询你的意见罢了!他我的眼神,我总觉得他是在别人。” &bp;&bp;&bp;&bp;素兮懵懵的盯着温故,这话好奇怪:公子的时候,又像是在别人? &bp;&bp;&bp;&bp;什么? &bp;&bp;&bp;&bp;等等,公子方才在说什么?征询温故的意见?咱家公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顾及温故了? &bp;&bp;&bp;&bp;便是连温故也跟着愣了半晌,委实没有回过神来。喉间滚动,温故有些受宠若惊,良久才低低的问道,“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是觉得齐攸王有什么异常?昔年我也只是见上那么两眼,着实没有跟齐攸王深交过,是以真当不太知晓这齐攸王的情况。” &bp;&bp;&bp;&bp;“你不必解释。”赵无忧神态自若,长长吐出一口气,“我也只是心里头觉得诧异罢了!没别的意思,只是与你提个醒,来日若是遇见,务必要仔细留意。” &bp;&bp;&bp;&bp;素兮心里头打鼓,公子怎么没让她留意呢?反而指定温故? &bp;&bp;&bp;&bp;这里头,怕是有名堂。 第213章 教坊司出事! &bp;&bp;&bp;&bp;谁也猜不透赵无忧的心思,这阴晴不定的人心,总归是难以捉摸的。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久而久之便没人敢继续往下猜。 &bp;&bp;&bp;&bp;朝廷上还在争议战与和的对外政策,赵无忧躲清静,始终没有去上朝,对外宣称抱恙在床。 &bp;&bp;&bp;&bp;到了夜里,教坊司那头竟然出哪里了消息,说是简衍又去了一趟教坊司,这一次随行的只有兵部尚家的公子——陈云天。上去,两个人只是来这里尽赏风月的,倒也没别的意思。 &bp;&bp;&bp;&bp;红姑刻意让人给尚府通了消息,也教人盯紧了雅,得到时候闹出乱子,不好跟公子交代。 &bp;&bp;&bp;&bp;简衍上去并无异样,跟陈云天一道吃吃喝喝,有佳人在侧抚琴,二人饮酒作乐,相谈甚欢。这二人如今倒像是知己好友,形影不离的。一个是纨绔公子,一个是无功无名,是故不管走到哪儿,也没人把他们放在心上。 &bp;&bp;&bp;&bp;世人眼里,这二人不过是**公子,只知道风花雪月,不知道人间疾苦,朝廷恩怨。 &bp;&bp;&bp;&bp;赵无忧得到消息的时候,只是微微迟滞了片刻。事实上对于简衍的踪迹,她并不感兴趣。她只是有些担心,担心简衍会做出一些不该做的事情。 &bp;&bp;&bp;&bp;有些事情她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并不代表她会选择原谅。谁都没有资格,要求别人在你犯下大错之后,还得大度能容的原谅你。 &bp;&bp;&bp;&bp;“公子在担心什么?”素兮自然是到出来,赵无忧有心事,而且这心事和简衍有关。 &bp;&bp;&bp;&bp;赵无忧敛眸,“我只是担心,有些事情会应验在简衍身上。素兮,我不想到了最后,真的要亲手杀了他。此生灰白之中,简衍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抹彩色。” &bp;&bp;&bp;&bp;素兮抿唇,“卑职明白!” &bp;&bp;&bp;&bp;心里,隐约有些不安,赵无忧也不知是何缘故。而后处理公务之时,亦有些分神,连素兮也发觉了赵无忧的心不在焉。 &bp;&bp;&bp;&bp;“公子是不是累了?”素兮低低的问,端了一杯果茶上来,“累了就歇着吧!今儿这情形,千岁爷约莫是不会过来了。” &bp;&bp;&bp;&bp;赵无忧轻嗤,“谁在等他!” &bp;&bp;&bp;&bp;素兮笑了笑,“是是是,卑职多嘴。” &bp;&bp;&bp;&bp;两个人说说话,时间过得也快,便也不会那么无聊。今夜穆百里的确没过来,约莫是有事耽搁着,赵无忧也没打算等他,是故打算早早的上-床睡觉去。 &bp;&bp;&bp;&bp;哪知正褪了外衣,便听得奚墨急急忙忙的跑来,在外头行了礼,“公子,教坊司出事了。” &bp;&bp;&bp;&bp;眉睫骇然扬起,赵无忧的心里咯噔一声,当即明白过来,恐怕——恐怕不是事。 &bp;&bp;&bp;&bp;赵无忧纵然料到会出事,却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大事。 &bp;&bp;&bp;&bp;教坊司里头,一片死寂,弥漫着浓烈的死气。教坊司隶属礼部,是故里头有自己的当值人员,在出事的第一时间包围了整个教坊司,没有放过一人。 &bp;&bp;&bp;&bp;赵无忧进门的那一瞬,面色苍白如雪,她掩面轻咳,无温的眸子快速掠过堂内众人。 &bp;&bp;&bp;&bp;所有的客人都留在原地,或者留在原来的房间,唯有简衍站在回廊里她。赵无忧抬头的时候,刚好迎上简衍投来的目光。 &bp;&bp;&bp;&bp;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得心头一窒,有种难以言喻的阴郁。 &bp;&bp;&bp;&bp;“公子?”红姑上前行礼。 &bp;&bp;&bp;&bp;赵无忧敛眸她,“怎么回事?” &bp;&bp;&bp;&bp;“本来都好好的,那钟大人也是经常来的,点的仍旧是曲云,可不知怎的突然毒发身亡。”红姑面色微白,“奴婢第一时间就控制了教坊司,只等着公子来调查。” &bp;&bp;&bp;&bp;“哪位钟大人?”赵无忧蹙眉,这朝廷上姓钟的多了去,这教坊司也闲散了很久,是故她一时间也没能想到是谁。 &bp;&bp;&bp;&bp;红姑眨了眨眼睛,低低的开口,“钟铣钟大人。” &bp;&bp;&bp;&bp;眉睫陡然扬起,赵无忧猛然抬头盯着上头的简衍。 &bp;&bp;&bp;&bp;钟铣!钟大人! &bp;&bp;&bp;&bp;心里头如同压了巨石,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赵无忧想着这一次,恐怕麻烦大了。便是一旁的素兮瞧着赵无忧这般神色,心里也有底。 &bp;&bp;&bp;&bp;钟铣是谁? &bp;&bp;&bp;&bp;前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后来因为章涛一案被赵无忧借口京城防卫失职而予以调离,此后便是由王介接手了五城兵马司指挥使一职。 &bp;&bp;&bp;&bp;如今,钟铣死在这里……赵无忧恐怕要惹麻烦上身了。 &bp;&bp;&bp;&bp;毕竟早前钟铣曾经酒后扬言,与赵无忧势不两立,并且终有一日要废了赵无忧这个病秧子。于是乎从那以后,赵无忧吩咐朝中人有意无意的给钟铣使绊子,把他从一个从三品指挥同知,逐渐降为从八品的知事。 &bp;&bp;&bp;&bp;可想而知,从神坛跌落的人,该有怎样的愤恨与消极。 &bp;&bp;&bp;&bp;钟铣已经淡出了众人视线,甚至于被挤出了朝堂,却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重新出现在所有人的跟前。 &bp;&bp;&bp;&bp;赵无忧拾阶而上,大堂内乱哄哄的,各个雅间里头都有人守着,得那些公子哥们耐不住跑出来。到时候局面会失控,流言蜚语猛于虎。 &bp;&bp;&bp;&bp;走上二楼的时候,赵无忧跟简衍算是正式打了照面。她仍旧不说话,只是了他一眼,转身便朝着钟铣的雅而去。 &bp;&bp;&bp;&bp;“你为何不说话?”简衍道。 &bp;&bp;&bp;&bp;赵无忧没有回应,直接进了钟铣的雅,对于简衍几乎是视若无睹。 &bp;&bp;&bp;&bp;简衍正欲追上去,却被奚墨拦下,“简公子,如今这儿的所有人都有嫌疑,还望简公子莫要轻举妄动,回自己的房间去。” &bp;&bp;&bp;&bp;苦笑两声,简衍长长吐出一口气,最后一眼不远处紧闭的房门,只得转回自己的房间。 &bp;&bp;&bp;&bp;陈云天笑道,“被挡回来了?你不是赵无忧的发吗,他怎么如此薄情,连你的面子都不给?” &bp;&bp;&bp;&bp;简衍自倾一杯酒,漫不经心的喝着,“发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都死了人,谁还顾得上面子呢!如果这事儿往皇上跟前一捅,且不论是谁杀了人,这教坊司总归是礼部的地方,无忧最先跑不了。” &bp;&bp;&bp;&bp;这话倒是有些道理,陈云天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教坊司设立多年,如今来也该到了关门谢客的时候。没了教坊司的礼部,其实就如同老虎没了牙齿。谁不知道这些年,赵无忧往宫里送了不少歌舞姬,这林林总总的加起来,能占据后宫半边天了吧!” &bp;&bp;&bp;&bp;简衍挑眉,“说这话的时候,也不怕招人怀疑吗?” &bp;&bp;&bp;&bp;“能这样想的,又不止我一个。”陈云天耸肩,“你朝廷上那些个叽叽歪歪的,估摸着都有这样的心思,只不过有贼心没贼胆罢了!今儿也不知是哪个英雄好汉,捅了这篓子。也保不齐是那人,自己把自己给毒死了,拿性命跟赵无忧叫板!” &bp;&bp;&bp;&bp;简衍眸色微暗,淡淡的道了一句,“唯恐天下不乱。” &bp;&bp;&bp;&bp;陈云天一笑,“我爹可是说了,天下——将乱!” &bp;&bp;&bp;&bp;唇齿间满是醇厚的酒香,屋子里透着淡淡的脂粉味。简衍仰头便将杯中酒饮尽。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此刻,合欢应该会觉得很头疼吧! &bp;&bp;&bp;&bp;的确,赵无忧已经开始头疼了。 &bp;&bp;&bp;&bp;死者的确是钟铣,此刻他已倒伏在地上,嘴角的黑血已经凝固。素兮快速上前查,确系毒杀无疑。 &bp;&bp;&bp;&bp;赵无忧缓步上前,着桌案上被倾覆的酒盏与酒壶,眉目微沉,“这里的东西有人动过吗?” &bp;&bp;&bp;&bp;红姑急忙摇头,“出了事之后,奴婢赶紧就把曲云关起来了,这里没人来过。当时是什么样子的,如今就是什么样的。” &bp;&bp;&bp;&bp;“去把曲云带来,我有话要问她。”赵无忧敛眸。 &bp;&bp;&bp;&bp;红姑行了礼,急急忙忙退下。 &bp;&bp;&bp;&bp;素兮上前,将银簪探入剩下的酒壶之中。不多时,银簪已经发黑,显然这酒壶里的酒的确有毒。然则很奇怪的是,“为何酒壶里有毒,杯盏上却没有呢?” &bp;&bp;&bp;&bp;桌上放着一杯酒,地上碎着一个杯盏的残片,可见地上那杯酒应该就是钟铣的。 &bp;&bp;&bp;&bp;那么桌上的…… &bp;&bp;&bp;&bp;“难道是曲云杀人?”素兮狐疑。 &bp;&bp;&bp;&bp;“既然你能想到并且怀疑是曲云杀人,那曲云就想不到,旁人会疑心她吗?这教坊司里的女子,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你觉得她们会蠢到这种地步?敢明目张胆的杀人?”赵无忧轻叹。 &bp;&bp;&bp;&bp;何况这钟铣已经没什么利用价值,身份地位早就被赵无忧废得所剩无几,此刻杀了他真没有半点好处。那么是谁,还会在这节骨眼上,拿钟铣的死来抹黑教坊司呢? &bp;&bp;&bp;&bp;素兮蹙眉,“那卑职把这一壶酒带回去,让温故好好查一查,到底是什么毒。” &bp;&bp;&bp;&bp;赵无忧点点头,“也好,总该求个明白。我如今担心的,是钟铣之死的背后。”好端端的摊上这事,赵无忧觉得莫名的压抑憋闷。 &bp;&bp;&bp;&bp;不多时,红姑便将曲云带来了。 &bp;&bp;&bp;&bp;曲云是个美丽的女子,有着江南女子天生的温柔婉约。当年南方饥荒,年幼的她便随着父亲一路走,最后被教坊司的探子发现,便将她从她爹手里买了下来。 &bp;&bp;&bp;&bp;从那以后,曲云便再也没有见过父亲。 &bp;&bp;&bp;&bp;教坊司的规矩立在那里,进了这教坊司的大门,便算是孑然一身了。 &bp;&bp;&bp;&bp;曲云进来的时候,面色泛着苍白。她慎慎的抬了一下眼皮,然后快速垂头跪地,不敢再赵无忧和素兮,可见紧张到了极点。 &bp;&bp;&bp;&bp;赵无忧低头时,刚好到曲云轻颤的五指,死死攥着袖口。 &bp;&bp;&bp;&bp;“你不必紧张。”赵无忧漠然开口,“我问什么,你如实回答便是。” &bp;&bp;&bp;&bp;曲云毕恭毕敬的行了礼,“是!” &bp;&bp;&bp;&bp;“人是你杀的?”赵无忧突然问。 &bp;&bp;&bp;&bp;曲云快速抬头,“不是!” 第214章 罚跪 &bp;&bp;&bp;&bp;曲云抬头的时候,正好到赵无忧投来的凛冽眸光。四目相对的那一刹,赵无忧微微眯起了眸子。似病怏怏的少年郎,却在凝眸瞬间,如同锋芒毕露,将这人心都的清澈透底。 &bp;&bp;&bp;&bp;四下突然安静下来,便是连素兮都是大气不敢轻喘。 &bp;&bp;&bp;&bp;“当时发了什么事。”赵无忧敛眸坐定。 &bp;&bp;&bp;&bp;等众人回过神来,皆诧异的以为,方才那个盛气凌人的少年是他人,而并非眼前这个病怏怏的少年人。 &bp;&bp;&bp;&bp;赵无忧的心,惯来是最难揣摩的。 &bp;&bp;&bp;&bp;曲云只觉得自己当时呼吸顿促了少许,如梦似幻一般的不真实。再眼前的赵无忧,依旧是那个面色苍白的尚郎。 &bp;&bp;&bp;&bp;深吸一口气,曲云声音轻颤,“当时妾一曲弹罢,钟大人让妾过去饮酒,妾便过去了。谁知道——这酒刚喝下,钟大人突然倒地不起,口吐鲜血。妾吓坏了,当即尖叫出声,红姑便过来了,事情——事情大致就是这样。” &bp;&bp;&bp;&bp;“这酒是谁准备的?”赵无忧问。 &bp;&bp;&bp;&bp;“是妾去酒坊拿的。”曲云面色惨白。 &bp;&bp;&bp;&bp;这教坊司的酒是由后院的酒坊单独供应的,按理说不该有什么问题。否则那人能在这一壶酒里下毒,自然也能在酒坊里下毒,如此一来岂非要毒死整个教坊司的人? &bp;&bp;&bp;&bp;所以酒坊应该不至于有问题,否则死的就不是钟铣一人。 &bp;&bp;&bp;&bp;这教坊司里来来往往那么多人,都是皇亲贵胄,官宦子弟,若真的要造成极大的影响,应该对付他人而不是对付这已经薄暮西山的钟铣。 &bp;&bp;&bp;&bp;是故赵无忧很想不通,难不成是这钟铣早前得罪了什么仇敌?以至于对方追到教坊司来杀人,一不留神就连累了教坊司? &bp;&bp;&bp;&bp;这似乎,也说不过去。 &bp;&bp;&bp;&bp;谁不知道教坊司是礼部的地盘,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在教坊司作祟? &bp;&bp;&bp;&bp;赵无忧揉着眉心,素兮已经知道了赵无忧的意思,当即派人查察整个酒坊里的酒,顺便把教坊司各处的酒都查验了一遍。 &bp;&bp;&bp;&bp;“除了这壶酒,教坊司和酒坊里其他的酒,都没有问题。”这就是素兮的最后答案。 &bp;&bp;&bp;&bp;一番查察下来,快要午夜时分。 &bp;&bp;&bp;&bp;往常这个时候,正是教坊司里醉生梦死的好时辰,如今却成了人心惶惶的时刻。因为出了杀人命案,这五城兵马司和京畿府衙门也不肯坐视不理,一个个都大半夜爬起来,来教坊司凑个热闹。 &bp;&bp;&bp;&bp;这里头,也不乏一些喜欢落井下石的人,还有——笑话,坐等赵无忧倒霉的客。 &bp;&bp;&bp;&bp;在大堂内这些人里,必定有凶手。 &bp;&bp;&bp;&bp;“公子?”素兮低低的问,瞧着赵无忧倦怠的模样,“这事一时半会也查不清楚,不如公子先去歇着吧!这地儿已经被五城兵马司的人包围,王大人那头,公子可以放心。” &bp;&bp;&bp;&bp;赵无忧当然知道,王介是个可以放心的,可她不放心的是不远处的简衍。 &bp;&bp;&bp;&bp;事情发生的时候,简衍竟然也在教坊司。 &bp;&bp;&bp;&bp;昔日他们交好之际,简衍都很少来教坊司,如今三番四次的过来,未太让人生疑。可生疑归生疑,你若没有确凿的证据,也不过是诬赖。 &bp;&bp;&bp;&bp;赵无忧起身,若有所思的了曲云一眼,“这段时间不要离开教坊司,红姑,紧她。” &bp;&bp;&bp;&bp;“大人,妾真的没有杀人。”曲云心惊肉跳,连眼神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惧之色。 &bp;&bp;&bp;&bp;赵无忧面无表情,“我没有说你杀人,但你也未能排除杀人嫌疑。留在教坊司里,衙门的人会问你一些问题,你随传随到,照实回答便是。” &bp;&bp;&bp;&bp;曲云磕头,“是。” &bp;&bp;&bp;&bp;走出房间的时候,赵无忧道,“简衍在哪个房间?” &bp;&bp;&bp;&bp;红姑在前头领路,赵无忧紧随其后。 &bp;&bp;&bp;&bp;房门打开的时候,简衍仲怔了片刻,视线定定的落在赵无忧身上。可她并没有踏入房门半步,而是站在了门口。 &bp;&bp;&bp;&bp;因为赵无忧官职在身,所以不管是简衍还是陈云天,都必须跟赵无忧行礼。 &bp;&bp;&bp;&bp;二人俯身作揖,毕恭毕敬。 &bp;&bp;&bp;&bp;“我只问一句。”赵无忧道,“事发当时,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除了尖叫,是否还有发现过什么异常情况?” &bp;&bp;&bp;&bp;陈云天道,“当时一听说死人了,当然第一时间跑出去,可谁知道外头早就有人在喧嚣,红姑已经第一时间控制了所有人,这不大半夜了也没能回家吗?敢问赵大人,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候着?这一直留在这教坊司,也不是个事儿。” &bp;&bp;&bp;&bp;赵无忧点点头,“这事我会处置,前头已经有人开始登记在册,到时候衙门里的人问完了话,就会放你们离开。已经出了人命案子,当然得擒拿真凶,也得一个个人心惶惶。陈公子,你觉得呢?” &bp;&bp;&bp;&bp;“这倒也是,只不过别太久才好。”陈云天轻叹,“回去太晚,我倒是没什么,只怕公主会不太高兴!”说到这儿,陈云天将视线落在了简衍身上。 &bp;&bp;&bp;&bp;简衍一语不发,始终没有说话。 &bp;&bp;&bp;&bp;赵无忧似乎也没打算跟他说话,她只是过来罢了,就好像是循例问两句,仅此而已。深吸一口气,赵无忧转身离开,却听得身后传来简衍的声音。 &bp;&bp;&bp;&bp;“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吗?”他的声音似乎有些压抑,低沉得让人只觉得心里闷闷的。 &bp;&bp;&bp;&bp;顿住脚步,赵无忧回头他,“问你和问陈公子,似乎没有区别。简衍,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来教坊司,我只希望你跟这件事没有关系。” &bp;&bp;&bp;&bp;语罢,她不再逗留。 &bp;&bp;&bp;&bp;“如果我说,我见了……”简衍音色沉沉。 &bp;&bp;&bp;&bp;赵无忧陡然凝眉,站在回廊里着门内的他,“你说什么?” &bp;&bp;&bp;&bp;外头花灯璀璨,屋内略显阴暗,这光亮中的少年人,眉目清秀,曾是他心里最光亮的一笔。可是现在,为何变成这样?就因为他心存非分之想?就因为他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bp;&bp;&bp;&bp;他一步一顿走出去,走到她面前,眸中若蒙着浓郁的雾霭,“我到了。” &bp;&bp;&bp;&bp;“到了什么?”赵无忧冷着脸。 &bp;&bp;&bp;&bp;“到了凶手。”简衍微微扬起唇角,突然笑了,笑声凛冽而嘲讽。 &bp;&bp;&bp;&bp;素兮面色陡沉,“你笑什么?” &bp;&bp;&bp;&bp;“没什么,只不过开个玩笑罢了!你们这样紧张,我也跟着紧张。”简衍终于将视线从赵无忧身上挪开,回头含笑望着陈云天,“我跟陈公子一直在一起,怎么可能见凶手呢?只不过见着气氛太紧张,所以想让大家都放松一些。” &bp;&bp;&bp;&bp;“这一点都不好笑。”旁人不知道赵无忧与简衍的事情,素兮却是知晓的,是故此刻她很清楚赵无忧心里的不悦与尴尬。 &bp;&bp;&bp;&bp;好在衙门的人已经来了,赵无忧朝着红姑吩咐,“你去告诉那头,公事公办吧!” &bp;&bp;&bp;&bp;语罢,头也不回。 &bp;&bp;&bp;&bp;这一次,她是真的走了,走得决绝。 &bp;&bp;&bp;&bp;留给简衍的,只是冰凉的背影,还有显而易见的决裂。她似乎已经不愿意在他身上逗留片刻,对于他已然是不屑到了极点。 &bp;&bp;&bp;&bp;简衍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多大的错,才能让一个人抛却十多年的青梅竹马之情,做到这样的冷漠无情。纵然是冷血之人,这么多年也该被捂热了吧? &bp;&bp;&bp;&bp;赵无忧出去的时候,正巧萧柔玉也赶到了,以往简衍都是按点出去,按时回来的。可是这一次,到了大半夜也没有见着自家相公回来,萧柔玉的心里自然是忐忑不安的。 &bp;&bp;&bp;&bp;听得厮急急忙忙的回来,说是教坊司死了人,自家公子被扣下了,萧柔玉便开始犹豫不决。毕竟教坊司是礼部的地方,简衍没有功名在身,她这个公主即便去了也没什么。 &bp;&bp;&bp;&bp;谁不知道赵无忧是赵家的独子,又是朝廷一品大员。 &bp;&bp;&bp;&bp;“公主!”赵无忧行了礼。 &bp;&bp;&bp;&bp;萧柔玉还礼,“赵大人。” &bp;&bp;&bp;&bp;前两年,萧柔玉本是和亲公主,后来与荒澜关系恶化,这桩和亲便被东厂压了下来,后来也没被提起。这件事赵无忧身为礼部尚,自然有所接触,是故跟萧柔玉也不算是第一面。 &bp;&bp;&bp;&bp;“这地方,不是公主该来的。”赵无忧眸光温润。 &bp;&bp;&bp;&bp;萧柔玉瞧一眼教坊司外头的阵仗便已经知道,赵无忧所言不虚。五城兵马司,还有衙门的人,都将这教坊司团团包围,可想而知死的那个怕是不简单。 &bp;&bp;&bp;&bp;“本宫自然知道,只不过本宫的丈夫还在里头,请赵大人行个方便让本宫进去。”萧柔玉又行了礼,“简衍是赵大人的朋友,你们——” &bp;&bp;&bp;&bp;“本官素来公私分明,还望公主莫要为难本官。”赵无忧敛眸,这事儿明儿一早,皇上就会知道,到时候恐怕…… &bp;&bp;&bp;&bp;萧柔玉抿唇,“本宫并非想为难赵大人,既然赵大人不肯放了简衍回家,那就请赵大人行个方便,让本宫进去陪伴丈夫。夫妻本为一体,就算是到了父皇那里,想必父皇也会应允。” &bp;&bp;&bp;&bp;公主抬出了皇帝,赵无忧表示很头疼。 &bp;&bp;&bp;&bp;她爹是皇帝,自己的爹是丞相。 &bp;&bp;&bp;&bp;怎么说都是君臣有别,公主毕竟是公主,赵无忧轻叹一声,“公主请!” &bp;&bp;&bp;&bp;语罢,赵无忧送了萧柔玉进去。 &bp;&bp;&bp;&bp;教坊司已经闹出了乱子,若是这会再落得一个不敬公主之名,赵无忧觉得自己的麻烦会更大。在皇帝面前她极尽谦卑,是故不能在公主跟前失了礼。皇帝再相信臣子,终究还是耳根子软,比不得相信自己的女儿,到底血浓于水。 &bp;&bp;&bp;&bp;又回到那个房间,又走进房门的时候,简衍着实是愣住了。 &bp;&bp;&bp;&bp;视线绕过萧柔玉,径直落在赵无忧身上。 &bp;&bp;&bp;&bp;她,始终不愿再他一眼。 &bp;&bp;&bp;&bp;简衍的眼底掠过一丝哀伤,却在转瞬间,牵起了萧柔玉的手,温柔浅笑,夫妻缱绻,“公主怎么过来了?更深露重的,不好好在家歇着,就这样过来也不怕冻着。” &bp;&bp;&bp;&bp;萧柔玉抿唇,“相公久去不归,我这厢不放心。” &bp;&bp;&bp;&bp;“没什么不放心,这是教坊司!”简衍了一眼赵无忧,“想来赵大人也不会拿我怎样。这是官家的地盘,难不成也能把我毒死吗?” &bp;&bp;&bp;&bp;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报之一笑,一如既往的淡漠疏离,“简公子说得对,这是官家的地盘,那些为非作歹的恶人,朝廷也不会放过他们。” &bp;&bp;&bp;&bp;“赵大人,我相公不会杀人。”萧柔玉道,“相公无功无名,犯不着与他人不睦。” &bp;&bp;&bp;&bp;“本官还是那句话,等衙门的人问清楚口供,就可以自行离开。公主应该知道,王法大如天,还望公主海涵,莫要让本官难做。”赵无忧的道理惯来让人无可挑剔。 &bp;&bp;&bp;&bp;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是公主与驸马。 &bp;&bp;&bp;&bp;萧柔玉深吸一口气,“不管什么时候,本宫都会跟驸马在一起。” &bp;&bp;&bp;&bp;“公主请便!”赵无忧行了礼,转身离开。 &bp;&bp;&bp;&bp;走出了教坊司,素兮才敢开口,“敢情这是夫妻档,是来摆恩爱给公子的?” &bp;&bp;&bp;&bp;“恩爱也好,虚情假意也罢,总归是他们的事情,与我何干呢?让我难受还是让我高兴了?既然都没有影响,那就是无关紧要的。演戏的人没有了戏的观众,也不知是否还有乐趣。”赵无忧漫不经心。 &bp;&bp;&bp;&bp;简衍的恩爱跟她没关系,他跟公主怎样情深意重,都不过是旁人的爱恨。 &bp;&bp;&bp;&bp;她如今关心的是,天一亮,皇帝那头该如何交代呢? &bp;&bp;&bp;&bp;这事,必定会轰动朝堂。 &bp;&bp;&bp;&bp;“丞相那头,想必也会做出处置吧!”素兮担虑。 &bp;&bp;&bp;&bp;赵无忧揉着眉心,“谁知道呢!如今这件事,我只能静观其变,谁会落井下石,到时候就能知道是谁在背后捣鬼。” &bp;&bp;&bp;&bp;“那简公子呢?”素兮又问。 &bp;&bp;&bp;&bp;“盯紧他!”赵无忧眸色微沉,“我总有种感觉,他跟这件事逃不了关系。” &bp;&bp;&bp;&bp;素兮颔首,“卑职明白!” &bp;&bp;&bp;&bp;赵无忧想着,是该好好的盘算一下,该如何才能过了这一关。钟铣若是悄悄的死去,倒是微不足道的,可死在大庭广众,死在了教坊司,问题就大了。 &bp;&bp;&bp;&bp;齐攸王府会有什么举动呢? &bp;&bp;&bp;&bp;丞相府又当如何? &bp;&bp;&bp;&bp;赵无忧一言不发,心里头打着算盘,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去追究暂时没有答案的答案,是件很愚蠢的事情。是故赵无忧现在要想的不是抓凶手,而是怎么亡羊补牢,摆平眼下的困境。 &bp;&bp;&bp;&bp;齐攸王跟赵嵩是面和心不合,但眼下来说还是得维持明面上的局势,相对来说,如果赵家出了事情,对齐攸王府没有多大好处。 &bp;&bp;&bp;&bp;因为此刻朝廷上对于荒澜一战还处于争论期间,赵家主持议和,东厂与一干武将主张开战,齐攸王暂时没有挑选立场。 &bp;&bp;&bp;&bp;然则众人心中都明白,齐攸王是不可能站在东厂那边的,所以他不可能主战,只能站在议和这一方。虽然明面上保持了中立,其实并不是真的中立。 &bp;&bp;&bp;&bp;赵无忧揉着眉心,或许可以投石问路。 &bp;&bp;&bp;&bp;沐瑶等在尚府的门口,见着赵无忧回来当即迎上去,“出什么事了?” &bp;&bp;&bp;&bp;“事情有些严重,钟铣死在了教坊司。”赵无忧面露难色。 &bp;&bp;&bp;&bp;沐瑶很少到赵无忧如此僵冷的表情,“那么这件事——” &bp;&bp;&bp;&bp;“这件事说大不大,说不。往大了去说,到底是朝廷命官,死在了我教坊司,那就是我赵无忧的责任。皇上一旦追究下来,我第一个就得挨刀子。”赵无忧轻叹,“但若是往了去说,不过是某些人的挟私报复,估摸着是钟铣的个人恩怨。” &bp;&bp;&bp;&bp;沐瑶一怔,“你的意思是,大事化事化了?”她定定的望着赵无忧,“那我该怎么做才能帮你?” &bp;&bp;&bp;&bp;“去一趟齐攸王府,马上通知齐攸王。”赵无忧凝眸她,“你什么都不必多说,担心我就好。剩下的事情,让齐攸王自己去抉择吧!” &bp;&bp;&bp;&bp;沐瑶骇然,“他若是落井下石,你岂非自寻死路?” &bp;&bp;&bp;&bp;“我上头还有个丞相府,他能跟我爹撕破脸皮吗?”赵无忧问。 &bp;&bp;&bp;&bp;沐瑶点头,这倒也是。 &bp;&bp;&bp;&bp;拾掇拾掇,赶紧去齐攸王府吧!该说的不该说的就胡乱说,真假难辨是最好的。然后把对丈夫的担心与顾虑,表现得淋漓尽致,便算是完成了赵无忧的吩咐。 &bp;&bp;&bp;&bp;赵无忧这头,第二天一早就奉旨入宫了。 &bp;&bp;&bp;&bp;这件事让皇帝很不高兴,要知道梨园里头的那些歌舞姬,全部都是教坊司提供的,如果教坊司出了问题,直接会影响到后宫的安定,还有皇帝对自身周全的担虑。 &bp;&bp;&bp;&bp;所以赵无忧才说,这事说大不大,说也不,关键得皇帝怎么个心思。 &bp;&bp;&bp;&bp;皇帝多疑,而且怕死! &bp;&bp;&bp;&bp;一大早,赵无忧便跪在了皇帝的寝殿外头,皇帝一直没让她起来,她也不敢起来。 &bp;&bp;&bp;&bp;直到日上三竿,赵嵩才赶到了宫里头。 &bp;&bp;&bp;&bp;瞧了一眼跪在院子里的赵无忧,赵嵩面色沉冷,冷冽的眸在赵无忧身上略扫一番。 &bp;&bp;&bp;&bp;赵无忧白了一张脸,膝盖处的疼痛,让她有些摇摇欲坠。顶着大太阳,脊背上冷一阵热一阵,难受到了极点。她无力的抬头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唇瓣微微干裂,低低的喊了一句,“爹?” &bp;&bp;&bp;&bp;赵嵩一声叹息,“不成器的东西!” &bp;&bp;&bp;&bp;语罢,在德子的带领下,疾步进了寝殿大门。 &bp;&bp;&bp;&bp;赵无忧苦笑,是啊,让她爹丢了脸,着实不成器。就这么点事都处置不好,这钟铣早就该死了,她却没能注意到后患无穷的结局,所以活该跪在这里。 &bp;&bp;&bp;&bp;也不知这赵嵩进去跟皇帝说了什么,出来的时候笑脸变成了冰脸,向赵无忧的时候眸光更是狠戾无温。便是一眼,让赵无忧意识到,这一次皇帝怕是动了真格的。 &bp;&bp;&bp;&bp;可是赵嵩这一走,又是什么意思? &bp;&bp;&bp;&bp;当甩手掌柜?不再管她死活?这似乎又说不过去,谁不知道,赵家就赵无忧这么一个“儿子”呢?赵嵩若是如此无动于衷,只怕在皇帝跟前也得落个薄情之名。 &bp;&bp;&bp;&bp;皇帝自诩:以德治国。 &bp;&bp;&bp;&bp;赵嵩走了之后,皇帝便开了金口,让赵无忧进去。 &bp;&bp;&bp;&bp;德子上前搀起了摇摇晃晃的赵无忧,眼见着赵无忧面色惨白,上去好像随时都会倒地,德子的眼神也是发慌的,“赵大人还好吗?” &bp;&bp;&bp;&bp;赵无忧点点头,呼吸微促,“我、我没事。” &bp;&bp;&bp;&bp;终究是身体孱弱之人,哪里经得起这一上午的伏跪,这会子只觉得头晕目眩的。在太监们的搀扶之下,赵无忧颤颤巍巍的走进了寝殿。 &bp;&bp;&bp;&bp;皇帝今儿没有去三清宫,这会也不知在写些什么,端坐在案前执笔挥墨。见着赵无忧进来,也只是挑了一下眼皮,没有说话。 &bp;&bp;&bp;&bp;赵无忧俯身跪地,音色低哑,“微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bp;&bp;&bp;&bp;帝王跟前无长色,最是无情君王心。 &bp;&bp;&bp;&bp;别平时皇帝对你极好,可若是到了点子上,皇帝是说翻脸就翻脸。若然必有牺牲,那皇帝绝对会牺牲臣子,来弃车保帅。 &bp;&bp;&bp;&bp;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bp;&bp;&bp;&bp;没有得到皇帝的恩准,赵无忧不敢起身,仍旧跪在那里。膝盖处疼得厉害,心头也慌得厉害,皇上很少有这样动怒的时候,尤其是对她。 &bp;&bp;&bp;&bp;时间仿佛静止了,只听得皇帝的御笔在纸张上游走的沙沙声。 &bp;&bp;&bp;&bp;所有人的内心都是惶恐的,包括在旁的德子。瞧着赵无忧跪得那么辛苦,眼见着好像是要晕倒了,可皇上却铁了心的不言不语。 &bp;&bp;&bp;&bp;如果赵无忧出了什么事,那…… &bp;&bp;&bp;&bp;“皇上?”德子低低的轻唤。 &bp;&bp;&bp;&bp;皇帝终于放下手中的墨笔,抬头去跪在那里的赵无忧,音色沉冷,“赵无忧,你可知罪!” &bp;&bp;&bp;&bp;就怕皇帝不开口,只要皇帝开口,那就意味着皇帝已经心软了,想要听她的解释。赵无忧的心里松了一口气,面上依旧苍白得厉害,“微臣知罪,请皇上宽恕。” &bp;&bp;&bp;&bp;一声轻叹,皇帝冷了脸,“赵无忧,你身为礼部尚,执掌教坊司多年,朕一直都对你信任有加,可这一次竟然有朝廷命官被毒杀于教坊司内,你说——朕以后该如何再信任你?” &bp;&bp;&bp;&bp;“朕这后宫里头,多少歌舞姬是来自于教坊司。若其中夹杂着刺客,你可知这是什么罪?” &bp;&bp;&bp;&bp;什么罪? &bp;&bp;&bp;&bp;那就是弑君之罪,罪当诛九族。 &bp;&bp;&bp;&bp;赵无忧磕头,“微臣罪该万死,微臣不查,实乃罪无可恕。” &bp;&bp;&bp;&bp;“哼!”皇帝拂袖,话都让赵无忧说了,他还能说什么?赵无忧若是辩驳解释,他还能鸡蛋里挑骨头,好好的发作。可赵无忧不反驳不辩驳,反倒让皇帝不知该说什么。 &bp;&bp;&bp;&bp;早前心里盘算的好好骂一通,这会都没了用武之地。 &bp;&bp;&bp;&bp;赵无忧岂能不知道皇帝的心思,让皇帝骂一通也许能让皇帝解气,可也有火上浇油的危险。这个时候,赵无忧不能冒一点点风险,是故她只能退而求其次,避开锋芒,让皇帝也冷静一下。 &bp;&bp;&bp;&bp;该说的话,她想着父亲应该也说得差不多了,所以她没必要再强调一次自己的无辜,惹皇帝暴怒。 &bp;&bp;&bp;&bp;殿内又安静下来,唯有赵无忧极力压抑的低咳声,还在低低的传来。 &bp;&bp;&bp;&bp;良久,皇帝了德子一眼,然后无奈的扶额摆手,“罢了罢了,起来吧!” &bp;&bp;&bp;&bp;赵无忧行了礼,“多谢皇上恩典!”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单薄的身子仿佛风一吹就会散了。她也不抬头,垂眉顺目上去何其乖顺,就像被驯服的驯鹿,让人不忍苛责。 &bp;&bp;&bp;&bp;皇帝轻叹,“你怎么如此不心?” &bp;&bp;&bp;&bp;赵无忧抿唇,“微臣近来身子不适,是故的确失职在先,请皇上治罪。” &bp;&bp;&bp;&bp;“治罪?”皇帝起身,“朕治罪于你,岂非也要天下人以为是朕用人不慎,用人不查?赵无忧,你说你这么多年来从无错漏,这一次怎么叫人抓着把柄了呢?” &bp;&bp;&bp;&bp;赵无忧面色苍白,“臣——” &bp;&bp;&bp;&bp;“别跟朕解释。”皇帝拂袖。 &bp;&bp;&bp;&bp;赵无忧当即俯身作揖,“臣该死。” &bp;&bp;&bp;&bp;她不是想解释,她也没法解释,这段时间她在戒药,所以很多事情确实都没能顾得上。再加上前段时间娘亲过世,赵无忧着实没有心思,放在教坊司之上,谁知便是这一疏忽,便出了大篓子。 &bp;&bp;&bp;&bp;“你们每个人都跟朕说该死,你们都死了,朕一人天下,坐得安稳吗?”皇帝缓了口吻,“如初,朕是着你一步步走到今日的,朕喜欢你这样的少年郎。” &bp;&bp;&bp;&bp;“学识渊博,脑子也灵光,不管是为人处世还是替朕办事都做得面面俱到。可是如初,你不能恃宠而骄,拿着朕对你的希冀,就这般不把朕放在眼里。” &bp;&bp;&bp;&bp;赵无忧当即跪地,因为膝盖处的疼痛,落地的时候用力过度,疼得赵无忧出了一身的冷汗,额头上也布满了细汗,“微臣不敢,请皇上明鉴。微臣之于朝廷,之于皇上不敢有丝毫懈怠之心。” &bp;&bp;&bp;&bp;“朕相信你的忠心,只不过这一次事情影响很大。”皇帝缓步上前,“你要知道,如今朝堂上都在争议对荒澜的战与和,朕也头疼得很。偏偏你这儿也不安生,还闹出这样的事儿,你说朕该如何是好?” &bp;&bp;&bp;&bp;赵无忧心头微恙,敢情皇帝今儿不是因为钟铣之死而责难她,是因为朝政? &bp;&bp;&bp;&bp;皇帝自己选不出阵营,做不了决定,所以变着法的要她选阵营? &bp;&bp;&bp;&bp;天知道,她的立场必须是议和不能出战,否则赵家父子不和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天下。到时候她不好做人,而皇帝也会觉得她这人反复无常,连自己的父亲都不帮衬,反而要帮着东厂这帮外人。 &bp;&bp;&bp;&bp;最最关键的是,赵无忧得知道,皇帝的心思。 &bp;&bp;&bp;&bp;皇帝是想开战? &bp;&bp;&bp;&bp;还是想议和? &bp;&bp;&bp;&bp;“启禀皇上,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啊!”赵无忧一语双关,俯身作揖。 &bp;&bp;&bp;&bp;皇帝轻叹一声,低眉间正好到她那双素白的手,莹白如玉,骨节分明。 第215章 我是认真的 &bp;&bp;&bp;&bp;“启禀皇上,微臣长久不上朝,是以不太了解如今的形势,故而微臣的确不知该如何处置。Ωヤノ亅丶メ .....”赵无忧俯首低语,“臣私以为这种事,应该天时地利人和,首先得清查兵力储备与国库,如此才能决定出战成本,以及战后利益。” &bp;&bp;&bp;&bp;皇帝愣了半晌,“出战、出战成本?” &bp;&bp;&bp;&bp;“是。”赵无忧俯首作揖,“臣以为不可轻易开战,但若是敌人来犯,咱们也不能当缩头乌龟。皇上乃千古圣君,所以咱们大邺得可攻可守。” &bp;&bp;&bp;&bp;皇帝一想:对,是这么个理,咱是圣君呢! &bp;&bp;&bp;&bp;“依微臣所见,应该先派使臣前往荒澜,就两国邦交进行交涉,若是交涉破裂,到时候再战不迟。”赵无忧可不想惹祸上身,是故能规避自己的责任,尽量别往身上揽。 &bp;&bp;&bp;&bp;这交涉问题,肯定轮不到赵无忧,毕竟她这薄弱的身子,估计还没走到荒澜,就已经半路翘辫子了。而且朝中文武官员众多,挑几个可信的人还是不错的。 &bp;&bp;&bp;&bp;实在不行,还是齐攸王和她爹这个当朝丞相出马,出使这事儿,他们两个比较在行。 &bp;&bp;&bp;&bp;皇帝点点头,“朕早前怎么没想到呢?也对,先让人去荒澜探探口风,如此一来也算知己知彼。”思及此处,皇帝拍了拍赵无忧的肩膀,“这朝堂上深得朕心者,如初是也!” &bp;&bp;&bp;&bp;赵无忧行了礼,“谢皇上。” &bp;&bp;&bp;&bp;皇帝瞧着她那双素白的手,就跟白玉似的,指甲都修剪得圆润光滑,不问道,“爱卿平素都是拿什么护手的?” &bp;&bp;&bp;&bp;“恩?”赵无忧愣住。 &bp;&bp;&bp;&bp;这是什么问题? &bp;&bp;&bp;&bp;皇帝当即笑了笑,“没什么,朕只是觉得钟铣之事,你恐怕得大伤脑筋了。把主意打到教坊司头上,可见是冲着你来的。” &bp;&bp;&bp;&bp; &bp;&bp;&bp;&bp;赵无忧是什么性子,皇帝是得见的,这谦卑的少年怎么可能去杀钟铣,还在教坊司。傻子也知道,不能在自己的地盘上杀人,何况是赵无忧这样聪慧之人。 &bp;&bp;&bp;&bp;若赵无忧真的要杀人,恐怕谁都找不到错漏之处。 &bp;&bp;&bp;&bp;凶手这么做,估计是想对付赵无忧吧!如果皇帝真的治罪赵无忧,岂非中了他人的诡计?皇帝如此英明神武之人,怎么可能轻易的着了道。 &bp;&bp;&bp;&bp;轻叹一声,皇帝缓步走到了窗口,负手而立,“江上风雨起,何日得安宁。” &bp;&bp;&bp;&bp;赵无忧敛眸,“盛世明君在,何愁风雨声。” &bp;&bp;&bp;&bp;皇帝一笑,极为满意的回眸望着赵无忧,“如初最得朕心,教坊司的这件事就让锦衣卫去查。朕想过了,交给谁都不合适,唯有交给朕的锦衣亲军,对你而言才算公平。” &bp;&bp;&bp;&bp;锦衣亲军乃是皇帝的亲属护卫军,只听从皇帝一人调遣,所以皇帝比较放心。 &bp;&bp;&bp;&bp;“谢皇上恩典!”赵无忧垂眸。 &bp;&bp;&bp;&bp;皇帝轻轻的拍打着她的手背,倒是把赵无忧给惊着了,她骇然身子一僵。 &bp;&bp;&bp;&bp;只听得皇帝笑了笑,“回去好好歇着吧!事情,总会过去的,朕也想到底是谁,动了礼部的心思,想要对付你。” &bp;&bp;&bp;&bp;赵无忧浅浅的吸了一口气,“微臣一定会好好跟锦衣卫合作,查明真凶,揪出幕后之人,还教坊司一个清白。” &bp;&bp;&bp;&bp;“教坊司若是黑了,那朕这后宫也会有危险。”皇帝一语双关。 &bp;&bp;&bp;&bp;赵无忧点点头,视线留在自己的手背上,“微臣明白!”皇帝这手是怎么回事?她如今是缩手也不是,拒绝也不行,只能保持着作揖的姿势。 &bp;&bp;&bp;&bp;外头有奴才低唤,德子当即走出去,不多时便急急忙忙的回来。德子自然不敢抬头,行了礼便低低的开口,“启禀皇上,九千岁在外求见。” &bp;&bp;&bp;&bp;一听是穆百里来了,赵无忧下意识的想缩手,可当着皇帝的面,又不能拒绝得太明显。脑子里是某人睚眦必报的神色,这厮惯来气。 &bp;&bp;&bp;&bp;这般一想,等回过神来,那人已经进了寝殿。 &bp;&bp;&bp;&bp;穆百里一眼就到了这皇帝与赵无忧的姿势,面上依旧摆着温润的奴相,向赵无忧时,眼睛里有冷光一闪而过。 &bp;&bp;&bp;&bp;皇帝轻轻的拍了拍赵无忧的手背,“下去吧!” &bp;&bp;&bp;&bp;赵无忧俯首,“是!” &bp;&bp;&bp;&bp;许是方才跪得太久,此刻双膝疼痛难忍,才走两步便觉得头晕目眩,约莫是气血运行不畅所致。惨白的脸上,唯有淡漠的神情,她也不去穆百里,只是挪动步子往外走。 &bp;&bp;&bp;&bp;“赵大人?”德子急忙上前。 &bp;&bp;&bp;&bp;赵无忧晃了晃神,勉强一笑,“无妨,就是有些腿疼罢了!” &bp;&bp;&bp;&bp;穆百里不经意的蹙眉,趁着朝皇帝行礼的那一瞬,以眼角余光扫向那个自称腿疼之人。腿疼……他微微凝了眉眼,浓墨重彩的脸上,除了惯有的笑靥,瞧不出其他神色。 &bp;&bp;&bp;&bp;“皇上,微臣让人从荒澜给皇上,带了一样好东西。”穆百里从袖中取出一个华贵的锦盒,毕恭毕敬的呈递君王。 &bp;&bp;&bp;&bp;突然,身后一声闷响,伴随着门外奴才们的惊呼,“赵大人!” &bp;&bp;&bp;&bp;穆百里已经迈开了一步,却在迈开第二步之时顿住了脚步。皇帝大步流星的走出去,对于穆百里的变化,压根没有察觉。 &bp;&bp;&bp;&bp;皇帝已经出去,穆百里这才紧随其后。 &bp;&bp;&bp;&bp;“这是怎么回事?”皇帝骇然。 &bp;&bp;&bp;&bp;赵无忧面白如纸,被奴才们抬到了栏杆处歇着。她无力的靠在廊柱处,身子有些轻微的颤。她掀了眼皮,瞧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君王,然后在垂眸间,才敢用散碎的余光去他。 &bp;&bp;&bp;&bp;穆百里很想上前,可他们是劲敌,是势不两立的对立方,不能表露出丝毫的关心。你可以落井下石,但不能雪中送炭。 &bp;&bp;&bp;&bp;尤其是在皇帝跟前,在那么多人面前。 &bp;&bp;&bp;&bp;他的关心,会变成她的劫数。 &bp;&bp;&bp;&bp;“微臣没事。”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惊动了皇上是微臣的不是,微臣有罪。” &bp;&bp;&bp;&bp;皇帝蹙眉着她这副孱弱的样子,“这身子怎这样不济?”他忽然想起,那一次罚了赵无忧,她好像就此高热不退,为此还险些送了命。 &bp;&bp;&bp;&bp;皇帝突然有些后悔让赵无忧跪那么久,明知道这豆腐做的,还使劲折腾,着实有些……可别给弄出个好歹,要是赵无忧出了事,丞相府那头怕是不好交代。 &bp;&bp;&bp;&bp;“去请太医。”皇帝忙道。 &bp;&bp;&bp;&bp;“多谢皇上,微臣不打紧,现下便可离宫。”赵无忧并不希望除了温故之外的其他大夫,来为自己诊治,毕竟这宫里的太医,有不少是丞相府的眼睛。 &bp;&bp;&bp;&bp;当年自己这一身的病,没有一个人出端倪和异样,这里头必定是有问题的,所以赵无忧不得不留个心眼,得自己断药这事被赵嵩知道,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bp;&bp;&bp;&bp;穆百里当然也知晓这其中厉害,赵无忧如今断药已有成效,渐渐的斩断了乌香对自身的控制。如果这时候被赵嵩察觉……他瞧了一眼身后的陆国安,递了一个眼色过去。 &bp;&bp;&bp;&bp;陆国安当然知道自家千岁爷是什么意思,这皇帝要请大夫,但是赵大人是不能随意被人诊治的,否则闹出乱子可没人收拾。 &bp;&bp;&bp;&bp;皇帝宣御医,陆国安当即道,“卑职马上去请太医。” &bp;&bp;&bp;&bp;德子也是个心领神会的,见着东厂的千户亲自去请太医,哪敢抢功劳,乖乖在一旁候着,不敢吭声。 &bp;&bp;&bp;&bp;陆国安想着,这个时候能得找个人过来,背一背这黑锅。 &bp;&bp;&bp;&bp;薛易正在憩,谁知睡梦中被陆国安提溜出来,惊得老头当即一口唾沫吐向陆国安。好在陆国安及时松手,快速躲闪,这才避开了老头不知廉耻的阴招。 &bp;&bp;&bp;&bp;“你们东厂横行无忌惯了,自去你们可以肆意妄为的地方,这是太医院,我这厢可没得罪过你们。你们再敢——”薛易想了想,一把操起了鞋子,“我就跟你们拼了。” &bp;&bp;&bp;&bp;“得了得了,这不是让你去瞧病吗?装什么死?赶紧走!”陆国安拎起薛易,“皇上口谕,宣太医。” &bp;&bp;&bp;&bp;薛易一怔,“皇上宣太医,这太医院里头有的是,你何以非得找我这老头子?不去!” &bp;&bp;&bp;&bp;“你这死犟死犟的,对你有什么好处?这臭脾气不当吃不当穿的还让人着厌烦,你若是做我东厂的人,我非得一脚踹你出去不可。”陆国安懒得废话,“赶紧走,再不走可要出人命了。” &bp;&bp;&bp;&bp;薛易蹙眉,“谁死了?” &bp;&bp;&bp;&bp;陆国安“呸”一口,“你才死了,皇上口谕,赵大人身子不适,宣太医速速诊治。你去不去?不去算你抗旨,到时候丞相府和尚府就把账算在你头上。” &bp;&bp;&bp;&bp;听得赵无忧,薛易的眉头骇然扬起,“你说谁?哪个赵大人?” &bp;&bp;&bp;&bp;“这朝堂上还有哪个赵大人,能让皇上开口宣太医的?”陆国安皱眉,“赶紧走,再不走可就对你客气了!这一把老骨头了,到时候给你折腾得断手断脚,别怪……哎哎哎,你这老头怎么说走就走?” &bp;&bp;&bp;&bp;薛易拎着药箱子就走了出去,陆国安疾步跟上。 &bp;&bp;&bp;&bp;不远处,李齐南眉目微沉。 &bp;&bp;&bp;&bp;身边的太医不解,“这皇上宣太医,怎么找这老头过去?莫非是有深意?” &bp;&bp;&bp;&bp;另一人道,“没听见吗?说是赵大人抱恙。这赵大人抱恙,东厂的千户大人找了个不识时务的薛太医过去,这不是明摆着吗?” &bp;&bp;&bp;&bp;“明摆着什么?” &bp;&bp;&bp;&bp;“明摆着不想给赵大人瞧病呗!可又耐不住皇上的口谕,只好做做样子!” &bp;&bp;&bp;&bp;李齐南想着,似乎是这个道理没错。东厂与赵家是冤家对头,所以陆国安不请别的太医,请了薛易这个老顽固也算是情理之中。 &bp;&bp;&bp;&bp;的确,薛易到场的时候,连皇帝都愣了一下。不过皇帝对于薛易的态度与外人不同,薛易算是父辈那一代人,昔年也算是有功于朝廷,而且他只是个太医,并无其他官职。 &bp;&bp;&bp;&bp;这些年薛易也从未要求过皇帝,给予他恩赐之类。所以到薛易,皇帝只觉得可惜,可惜了薛易这一身的好医术。 &bp;&bp;&bp;&bp;赵无忧愣了愣,没想到陆国安会把薛易请来,脑子嗡的一声炸开。她想拒绝,奈何双膝疼她,她越是着急越使不出劲。体内的寒毒在恣意扩张,侵蚀着属于她的理智。 &bp;&bp;&bp;&bp;当薛易搭上她的腕脉时,赵无忧已经放弃了挣扎。 &bp;&bp;&bp;&bp;一切都是浑浑噩噩的,此刻的赵无忧才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即便她摆脱了乌香的束缚,却也无法摆脱寒毒的时刻来袭。一旦她感到疲乏或者困累,寒毒就如同猛虎野兽般,让她无可抵抗。 &bp;&bp;&bp;&bp;她自以为的逐渐康复,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bp;&bp;&bp;&bp;寒毒不清,她这辈子都只能是赵嵩的傀儡。 &bp;&bp;&bp;&bp;赵无忧被抬进了偏殿歇着,皇帝瞧着薛易为难的模样,心中隐约有了底,“赵大人的病情如何?” &bp;&bp;&bp;&bp;薛易轻叹,俄而摇了摇头,朝着皇帝行礼作揖,“回皇上的话,微臣才疏学浅,只怕是有心无力。赵大人这病,天底下怕是无人能医。” &bp;&bp;&bp;&bp;皇帝骇然,极力压低了声音,“你这话的意思是——赵爱卿无药可医?” &bp;&bp;&bp;&bp;闻言,薛易俯首不语。 &bp;&bp;&bp;&bp;不远处的穆百里,冷然伫立,赵无忧是什么情况,他比谁都清楚。只不过到她现在这般模样,他的心里也是百感交集。奈何这张浓墨重彩的脸上,始终不敢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bp;&bp;&bp;&bp;无药可医…… &bp;&bp;&bp;&bp;真正让人觉得无药可医的,是情感的羁绊,那才是致命的美好。 &bp;&bp;&bp;&bp;气氛冷到了极点,这个时候皇帝也没什么心思处理朝政。穆百里纵然担心赵无忧,却也不能长久的僵在原地,只能保持原态,随皇帝进了寝殿。 &bp;&bp;&bp;&bp;至于到底说了什么,便是连德子也无从得知。 &bp;&bp;&bp;&bp;赵无忧歇在偏殿,薛易进来的时候,脚步刻意的放轻了少许,可赵无忧已经稍微好转,正倦怠的掀开眼眸他。 &bp;&bp;&bp;&bp;对于当年的事情,薛易是有所隐瞒的,是故他觉得此生最大的亏欠便是赵无忧和自己的家人。 &bp;&bp;&bp;&bp;“你不必心虚,也不必对我说抱歉,我需要的是活下去,而不是对不起。”赵无忧声音低哑,无力的靠在软榻处,含笑望着愣在当场的薛易。 &bp;&bp;&bp;&bp;“那天夜里的人,是你?”薛易骇然。 &bp;&bp;&bp;&bp;“是我的人。”赵无忧敛眸,“我爹让你妻离子散,所以他也活该无子送终。” &bp;&bp;&bp;&bp;说这话的时候,薛易在赵无忧的脸上,察觉了稍瞬即逝的寒意,那种神情极为古怪。仿佛并不太在意,可又好像刻意的表现出淡漠。 &bp;&bp;&bp;&bp;“说这话的时候,你不觉得心疼吗?”薛易上前,坐在了一旁。 &bp;&bp;&bp;&bp;“心疼的时候,谁都不见,那要疼给谁呢?让自己活活疼死,我爹就会觉得愧疚,然后给我立一座碑,礼部尚赵无忧之墓。或者是放在我赵家的祠堂里,以供后人瞻仰?”赵无忧自嘲般轻笑,“你觉得这样的结果如何?” &bp;&bp;&bp;&bp;薛易哑口无言,难怪外人都说赵无忧魅言惑主,蛊惑君心。样子,也不是全无道理。这样一个心思缜密,言语间滴水不漏的少年,还真是厌恶不起来。 &bp;&bp;&bp;&bp;“薛太医为何不说话?”赵无忧笑问。 &bp;&bp;&bp;&bp;“赵大人知道自己的病情?”薛易皱眉她。 &bp;&bp;&bp;&bp;赵无忧揉着眉心,“你觉得呢?” &bp;&bp;&bp;&bp;薛易只觉得眼前的赵无忧在可悲可怜的同时,也是极为的可怕。明知道在玩火,却还在肆无忌惮的握着那柄锋利的剑,不知道意欲何为。 &bp;&bp;&bp;&bp;“别用这样的眼神我。”赵无忧干笑两声,“觉得很可怕?” &bp;&bp;&bp;&bp;薛易苦笑,轻抚白胡,“倒也不是觉得可怕,只是觉得赵大人这一身的病,何尝不是思虑太多的缘故。人呢想得太多,容易变成负累,最后即便你想卸下来,也是无能为力。” &bp;&bp;&bp;&bp;赵无忧深吸一口气,“何必要卸下来呢?既然是生来的担当,习以为常便罢!” &bp;&bp;&bp;&bp;“赵大人真的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身子吗?”薛易言归正传。 &bp;&bp;&bp;&bp;赵无忧挑眉,笑意温和,“我若说我是个贪生怕死之人,薛太医又能如何?你救不了我,谁都救不了我,那我庸人自扰有用吗?既然没什么用处,那就把每一天都当成末日来对待。” &bp;&bp;&bp;&bp;薛易一怔,“赵大人这样的豁达言论,老夫生平还是头一回听见。” &bp;&bp;&bp;&bp;“头一回听见贪生怕死的人,说出不畏生死的话,自相矛盾?”赵无忧勉力撑起身子,只觉得歇了一会,又吃了薛易的药,身子舒坦了不少,“当一个人习惯了生死徘徊,也就不觉得有什么。薛太医会保守秘密的,对吗?” &bp;&bp;&bp;&bp;薛易点点头,不语。 &bp;&bp;&bp;&bp;赵无忧站起身来,长长吐出一口气,“这宫里头的太医,除了你都是废物。” &bp;&bp;&bp;&bp;“不是废物,而是瞎子和哑巴。”薛易轻叹,“你这病症是我行医数十年来从未见过的,我无能为力,你只能自求多福了。” &bp;&bp;&bp;&bp;赵无忧轻笑,“能不能不说这样沉重的话题?薛太医,能说点有用的吗?” &bp;&bp;&bp;&bp;“赵大人体内阴寒累积,想来是由来已久。”薛易凝眉,“昔年我便觉得奇怪,偷偷查了诸位太医给开的方子,竟然一律都是阴寒之药。我不明白,无论男女,炽热不得阴寒不善,凡事总有度,如此重的药量下去,早晚是要吃出问题的。” &bp;&bp;&bp;&bp;“阴寒太甚,会侵蚀奇经八脉、五脏六腑,久而久之这人的身子,是绝对扛不住的。可是这些年,老夫赵大人……” &bp;&bp;&bp;&bp;见他打量着自己,赵无忧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你很好奇,我吃了那么多年的阴寒药物,为何现在还能活着?” &bp;&bp;&bp;&bp;薛易不吭声,只是俯身作揖,以示请教。 &bp;&bp;&bp;&bp;赵无忧笑靥凉薄,“因为我已经死过了。” &bp;&bp;&bp;&bp;闻言,薛易骤然周身剧颤,骇然盯着赵无忧,眸中略显惊惧之色。他不敢置信的望着赵无忧那张惨白如纸的脸,永远温和的眸中,谁也瞧不出个中情绪。 &bp;&bp;&bp;&bp;“开个玩笑罢了,薛太医不必当真。”赵无忧报之一笑,俄而道,“唯有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这死亡的降临,才能有活着的感觉。活着不容易,好好珍惜!” &bp;&bp;&bp;&bp;语罢,赵无忧缓步朝着外头行去。 &bp;&bp;&bp;&bp;她的身子已经好些,按理说应该去跟皇上道谢,然则皇帝现在跟穆百里在一起,她此刻进去势必不太方便。现在离去,才能全了她跟穆百里的不睦之情。 &bp;&bp;&bp;&bp;毕竟是势不两立的双方,皆是眼不见为净。 &bp;&bp;&bp;&bp;安然无恙的回到尚府,早有赵嵩等在了正厅里。赵无忧瞧了一眼面露担虑的素兮,依旧笑得淡然,“没什么好怕的,皇帝都放我一条生路,他还能把我往死里逼吗?” &bp;&bp;&bp;&bp;宫里头病一场,正好能蒙蔽赵嵩的眼睛,顺带着蒙了全天下人的眼睛。 &bp;&bp;&bp;&bp;轻咳两声,赵无忧虚弱的进了尚府,一步一颤的走到了赵嵩跟前。宫里头的消息,赵嵩自然清楚,是故对于赵无忧此刻的状况,也不予置喙。 &bp;&bp;&bp;&bp;顾自品茶,赵嵩冷着眼着奄奄一息的赵无忧,在他的眼里,对于赵无忧的这种情况早就习以为常。 &bp;&bp;&bp;&bp;“爹!”赵无忧俯身作揖。 &bp;&bp;&bp;&bp;“坐罢!”赵嵩音色沉沉。 &bp;&bp;&bp;&bp;赵无忧落座的那一瞬,赵嵩的杯盏也重重的落在了桌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那一瞬,正厅之内,落针可闻。 &bp;&bp;&bp;&bp;“爹是为教坊司这事来的吧?”赵无忧轻咳着。 &bp;&bp;&bp;&bp;赵嵩抬眸她,眸色幽邃,似要将她穿,奈何又不穿,“皇上那……” &bp;&bp;&bp;&bp;“皇上是相信我的。”赵无忧呼吸微促,靠在椅子上神情恹恹,“所以爹放心,无忧不会为此连累丞相府连累父亲。皇上已经下令,着锦衣亲军调查此事。皇上相信,是有人要对付我和教坊司,是故……” &bp;&bp;&bp;&bp;她开始剧烈的咳嗽着,一张脸惨白得厉害。 &bp;&bp;&bp;&bp;“好了!”赵嵩起身,“好自为之吧!这件事不管是不是有人要对付你,总归是你自己惹的祸。无忧,早前的你可没有这般不当心,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变得这般大意了?” &bp;&bp;&bp;&bp;说这话的时候,赵无忧的心里是颤抖的。 &bp;&bp;&bp;&bp;只要赵嵩有些许怀疑,那么她……就很可能露馅。当下,她必须镇定,必须忍耐。 &bp;&bp;&bp;&bp;赵无忧勉力平息急促的呼吸,颤着声音道,“让爹失望了。” &bp;&bp;&bp;&bp;外头一声响,“夫人到!” &bp;&bp;&bp;&bp;凤阳郡主沐瑶,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手中提溜着长鞭,皮笑肉不笑的瞧着眼前的赵嵩。郡主毕竟是郡主,即便是赵嵩见着,也得忌惮三分,否则沐瑶一状告到皇帝那儿,赵嵩也得落一个大不敬的罪名。 &bp;&bp;&bp;&bp;“沐瑶给爹请安。”嫁给了赵无忧,那就是赵家的媳妇。出嫁从夫,沐瑶得先把自己的礼给尽了,才能转头找赵嵩算账。 &bp;&bp;&bp;&bp;赵嵩作揖,“郡主。” &bp;&bp;&bp;&bp;“爹不必客气,出嫁从夫的道理,沐瑶还是清楚的。既然是赵家的儿媳,沐瑶自然得遵守赵家的长幼尊卑。相公还未用午饭,爹要不要留下来再吃点?”沐瑶笑问。 &bp;&bp;&bp;&bp;赵嵩深吸一口气,凝眉望着赵无忧不语。 &bp;&bp;&bp;&bp;沐瑶继续道,“相公在宫里头犯了病,消息都送回了尚府,我这厢险些吓得腿软。好在相公没什么事,否则我必定要闹到宫里去。” &bp;&bp;&bp;&bp;“好好休息!”赵嵩丢下一句话,已经抬步走出了门。沐瑶是个郡主,若她闹腾起来还真是没完没了。赵嵩倒不是真的怕了沐瑶的郡主身份,而是怕沐瑶的刁蛮任性,最后反而闹得自己颜面无光。 &bp;&bp;&bp;&bp;赵嵩,是个好面子的百官之首。 &bp;&bp;&bp;&bp;眼见着赵嵩离去,外头的素兮这才松了一口气,朝着不远处的温故翘起大拇指。 &bp;&bp;&bp;&bp;温故也是没了法子,左思右想,只能赶紧让人去齐攸王府,把沐瑶给悄悄的请回来。沐瑶在齐攸王府,听得赵无忧在宫里晕厥的消息,拾掇拾掇就想入宫。得了赵嵩在尚府的消息,便放弃了进宫的念头,紧赶着从尚府的后门回来。 &bp;&bp;&bp;&bp;果不其然,等着赵无忧回来,赵嵩诚然没有好脸色,一番训斥过后就得开始算总账了。是故沐瑶准了时间,趁着赵嵩训了几句,还没来得及算账,就出来搅合一番。 &bp;&bp;&bp;&bp;赵嵩训了几句,好歹出了半口气,所以即便有沐瑶搅局,也不会太过为难。 &bp;&bp;&bp;&bp;毕竟这沐瑶身后,还有一个齐攸王府。 &bp;&bp;&bp;&bp;齐攸王的分量,可是一点都不轻呢! &bp;&bp;&bp;&bp;瞧着赵嵩离去,沐瑶如释重负,快速上前担虑的望着赵无忧,“你没事吧?” &bp;&bp;&bp;&bp;赵无忧摆摆手,额头上有些许薄汗,“我没什么事,回去歇一歇便罢!”说着,她勉力起身,外头的素兮疾步进门搀着她往外走。 &bp;&bp;&bp;&bp;霍霍撇撇嘴,“郡主,咱们这一日来回的跑,还给解了这样的局面,姑爷怎连句谢都没有?” &bp;&bp;&bp;&bp;“说句谢,能让你胖三斤还是让你多活十年呢?没见相公病得不轻吗?”沐瑶眸色微沉,心头想着,样子上一次发病是真的,赵无忧并不是为了给她台阶下,所以假病让她过关的。 &bp;&bp;&bp;&bp;赵无忧,是真的病得不轻。 &bp;&bp;&bp;&bp;先天不足之症,这般厉害吗? &bp;&bp;&bp;&bp;回到了自己的听风楼,赵无忧瘫软在门口,最后还是素兮抱着她进了门,将她轻轻的放在了软榻上。温故急得眼睛发红,早早的备好了金针银针,就等着她回来给她诊治。 &bp;&bp;&bp;&bp;她的寒毒并非一般痼疾,所以…… &bp;&bp;&bp;&bp;“你在担心什么?”赵无忧虚弱的望着眼前的温故,“怕我死了吗?” &bp;&bp;&bp;&bp;温故仔细的施针,“年纪轻轻的,说什么死不死的?” &bp;&bp;&bp;&bp;“我若是去了,我娘留给我的玉佩,必定要随我一起安葬。”她低语。 &bp;&bp;&bp;&bp;握着金针的手,当下顿在了半空,他眸色复杂的望着她,眉心突突的跳。 &bp;&bp;&bp;&bp;她含笑望他,眼睛里透着晦暗不明的情绪,“我是认真的。” 第216章 教坊司一案的背后 &bp;&bp;&bp;&bp;温故的眼神有些闪烁,可有些话他不该说也不能说。迎上赵无忧的眼神,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落败,是故只敢一眼,就早早的敛了眉目,不敢再与她对视。 &bp;&bp;&bp;&bp;否则他会私以为,赵无忧什么都知道,她其实一直都清楚。 &bp;&bp;&bp;&bp;他不敢,也没有这个脸面,去说些什么。有些空缺,穷其一生都无法弥补。 &bp;&bp;&bp;&bp;深吸一口气,温故低头苦笑,顾自施针,“你说这话的时候,就不怕那些关心你的人伤心难过吗?” &bp;&bp;&bp;&bp;赵无忧仍是那一副淡漠疏离的神色,“他们早就已经接受了现实,伤心难过终究在所难。我只是做好所有的准备,不希望突然有一天……” &bp;&bp;&bp;&bp;“不会有那一天。”温故冷然抬头。 &bp;&bp;&bp;&bp;在温故的眼睛里,赵无忧到了痛楚,隐忍的痛苦。 &bp;&bp;&bp;&bp;赵无忧目不转睛的盯着他,勾唇笑得自然而惬意,“温故,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bp;&bp;&bp;&bp;“这话你问过多回,我还是那个答案,没有。”温故继续为她诊治,“公子身子不好,还是不要多思多想为好。” &bp;&bp;&bp;&bp;“多思多想,也只是想要一些人间温暖,想好好的活下去罢了!”赵无忧轻叹,“温故,你在这世上还有亲人吗?” &bp;&bp;&bp;&bp;“没了。”温故的手在轻微的颤抖着,神色极为不自然。 &bp;&bp;&bp;&bp;赵无忧没有再说什么,突如其来的安静,让温故觉得不安,整颗心都有些莫名的七上八下。他不明白,赵无忧为何好端端的突然说这些话,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险些以为自己深藏的秘密,已经被她所知晓。 &bp;&bp;&bp;&bp;温故也曾想过,如她真的知晓了这背后的秘密,她会怎么做呢?会选择原谅,还让他远离她的身边?他没有把握,对于赵无忧这样思虑深沉的人而言,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bp;&bp;&bp;&bp;他猜不透她的心思,所以不敢轻易吐露。 &bp;&bp;&bp;&bp;等着温故施针完毕,赵无忧便靠在了榻上歇着,已经是精疲力竭。素兮进门,心翼翼的为她拭去额上的薄汗。 &bp;&bp;&bp;&bp;赵无忧太累了,累得连掀开眼皮的气力都没有。 &bp;&bp;&bp;&bp;浑浑噩噩的睡着,睡梦中她隐约觉得有人进来了,然后便是席卷而来的暖意,这温暖足以暖遍全身。她极为习惯的窝在他怀中,恣意享受着独属于自己的温度。 &bp;&bp;&bp;&bp;顶上传来他无可奈何的轻叹声,只是将她抱紧,牢牢的锁在怀中,让身子冰冷的她得以暖和一些,睡得更舒服一些。 &bp;&bp;&bp;&bp;等着赵无忧睡舒服了,睁开眼睛已是夜深人静。 &bp;&bp;&bp;&bp;这一觉睡得,真的是筋骨舒畅。 &bp;&bp;&bp;&bp;“终于舍得我一眼了?”他音色磁重,可赵无忧听着,怎么透着一股醋味?倒像是受了委屈的媳妇,这会跟她诉苦呢? &bp;&bp;&bp;&bp;她睁开惺忪的眸,话语间带着少许鼻音,“你为何一直不叫醒我?” &bp;&bp;&bp;&bp;他伸手拨开她脸上散乱的青丝,“难得睡得这样安稳,想来是白日里累着了,我怎么舍得叫醒你。眼巴巴的着你,生怕你又像白日里那样突然晕过去,到时候怎么得了?好在,你没事,还能睁开眼睛跟我说话。” &bp;&bp;&bp;&bp;她一笑,“我自然是没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身上有蝴蝶蛊,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死了呢?” &bp;&bp;&bp;&bp;许是触及了他的软肋,他突然俯首堵住她的唇,“不许轻易再说那个字,你会好好的。” &bp;&bp;&bp;&bp;“你好像有事。”她蹙眉凝着他,“发生了什么事?” &bp;&bp;&bp;&bp;穆百里随之一笑,“你这丫头能不能别那么聪明?若是事事都透,这人世间岂非少了很多乐趣?一猜就中,以后可以在天桥下摆个算命摊子,保不齐能宾客盈门。” &bp;&bp;&bp;&bp;她一记软拳落在他胸口,“想得这样长远,是想与我双宿双栖私奔吗?” &bp;&bp;&bp;&bp;他握着她冰冰凉凉的柔荑,贴在自己温暖的胸口上,“那你可愿?” &bp;&bp;&bp;&bp;她翻个白眼,“这不是废话吗?” &bp;&bp;&bp;&bp;“如实回答。”他非要她亲口说。 &bp;&bp;&bp;&bp;她撇撇嘴,竟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娇羞姿态,“你这人,惯来咄咄逼人,若不是我肯收了你,你还以为自己能随了谁?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bp;&bp;&bp;&bp;他开始在她的身上找安稳,一张不安分的唇,弄得她格外痒痒,音色暗哑而低沉,“说不说?本座已经忍了很久,很久了……” &bp;&bp;&bp;&bp;算起来从她母亲离世到现在,他已经很久没有尝过她的滋味了。 &bp;&bp;&bp;&bp;原本的磨刀霍霍到后来的荤素不忌,再到现在的憋了一肚子火,实在是煎熬。若当初她不来撩拨他,不开那个头,也许尚能忍耐。 &bp;&bp;&bp;&bp;可这种事情有其一便有其二,尝过了就再也戒不掉了。尤其是对着她,总有种食髓知味的咬牙切齿。恨不能将她拆骨入腹,从此以后也得旁人再对她心生觊觎,再对她动手动脚的。 &bp;&bp;&bp;&bp;“停!”赵无忧慌忙捧起他的脸,呼吸急促,一张脸泛着迷人的绯红,“穆百里,别闹。” &bp;&bp;&bp;&bp;他声音沙哑,“叫一句相公给我听听。” &bp;&bp;&bp;&bp;她轻笑出声来,“你这人,怎这般无赖。” &bp;&bp;&bp;&bp;他却是一本正经的攀在她身上,像是怎么甩都甩不开的八爪蟹,“更无赖的,你也不是没见识过。或者,你需要我重新给你展示一遍?若是如此,本座当求之不得。” &bp;&bp;&bp;&bp;身上一凉,他已娴熟的挑开了她的寝衣。 &bp;&bp;&bp;&bp;赵无忧心下一惊,“相公!” &bp;&bp;&bp;&bp;他突然笑了,笑得这般得意,随即含着她的唇,温柔而低沉的道一句,“真好听。” &bp;&bp;&bp;&bp;她却不经意的,羞红了脸。 &bp;&bp;&bp;&bp;这样的相安静好,是历经沉浮之人所希冀的,最美好的事情。他们渴望却不可得,所以一旦得到便万般珍惜,握着那仅有的相濡以沫,当做天长地久来经营。 &bp;&bp;&bp;&bp;他也不想为难她,她想为自己的母亲守孝,他得圆她的心思。事实上只要他想要,她还是愿意给的,只不过这样的不情不愿,他心里头舍不得。 &bp;&bp;&bp;&bp;轻轻拥着心爱的女子,他将她摁在自己的怀里,不叫她清自己眼睛里的万般不舍。他说,“你这身子这样差,若是我不在身边,该如何是好?” &bp;&bp;&bp;&bp;她笑得勉强,“你不在我身边十多年了,我还不是过来了?不管你在不在,我都会好好的活下去。”他不提,她自然不会多问。 &bp;&bp;&bp;&bp;有些东西,不是彼此能控制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bp;&bp;&bp;&bp;身在朝堂,万般皆变数,半点不由人。 &bp;&bp;&bp;&bp;“你——生气了?”她低低的问。 &bp;&bp;&bp;&bp;她不提还好,这一提,他还真觉得自己有些气恼。本来是想找她算账的,可是后来见她晕厥,心里头便不是滋味,更不是滋味的是,他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表现出自己的担心与焦灼。 &bp;&bp;&bp;&bp;想爱不能爱,想要呵护却始终横亘着跨不过去的沟壑。 &bp;&bp;&bp;&bp;“我会尽量避进宫,除非皇上召见。”这是她所能给予的,最大的承诺了。身在朝堂,身不由己。 &bp;&bp;&bp;&bp;他知道她的难处,所以他不会对她有所要求,唯一的要求是好好活着。只要活着,总归是有希望的。抱紧了她,他一声轻叹,“无妨,我信你。” &bp;&bp;&bp;&bp;她也跟着轻叹一声,“怎么就这样难呢?” &bp;&bp;&bp;&bp;“只要不放手,再难都不是问题。”他低低的开口,“有件事,我必须跟你提前打声招呼,心锦衣卫,明白吗?” &bp;&bp;&bp;&bp;赵无忧当然知道他的意思,“锦衣卫都指挥使曾谦,早前跟夏东楼有过接触,我也一直都怀疑他肯能是夏家的人。但现在国公府已经没落,我想着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应该不会与我为难。” &bp;&bp;&bp;&bp;“心驶得万年船,且不管他是否与你为难,你总该知道锦衣亲军独属于皇上,若他们在皇上跟前说了你什么,这麻烦可一点都不。”穆百里坐起身来。 &bp;&bp;&bp;&bp;她轻柔的靠在他怀中,眸色微沉,“我懂,这事我会心处置。教坊司的案子,我总觉得有些蹊跷。钟铣此人早前被我打压得已经毫无招架之力,他对于整个朝廷而言,已然没有任何的价值可言。没想到,还会有人找上他麻烦,你觉得这其中是否有所关窍,是我没有注意到的?” &bp;&bp;&bp;&bp;“事发第一时间,我就已经让陆国安悄悄去了一趟钟家,你猜找到了什么?”穆百里笑得凉凉的。 &bp;&bp;&bp;&bp;她不解的抬头他,难怪那时候他没出现,他是趁着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教坊司的时候,转道去了钟铣家中调查。 &bp;&bp;&bp;&bp;所以说,他们才是最般配的,不管做什么都这样默契合拍。 &bp;&bp;&bp;&bp;她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下,“别卖关子。” &bp;&bp;&bp;&bp;他满意一笑,“钟家已经没人了,但绝对不是举家搬迁的那种。” &bp;&bp;&bp;&bp;赵无忧徐徐坐直了身子,“你的意思是……都死了?” &bp;&bp;&bp;&bp;“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不过在钟家的地窖里,我却发现了不少好东西。金银财帛,收入颇丰。”穆百里意味深长的望着她,“该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吧!” &bp;&bp;&bp;&bp;“所以我说,最讨厌的便是那些成日舞刀弄枪的家伙,动不动就要走极端,这下倒好,偏执得把一家人都给连锅端了。”赵无忧表示很无奈,“你说,我就这么招人恨吗?” &bp;&bp;&bp;&bp;“在没有吃了你之前,你的确招人恨。分明是个病秧子,偏偏心狠手辣。”穆百里叹息,“如今我还在找,尸体的下落。只在卧房处发现了一点血迹,其他的都被人清洗干净了。什么痕迹都没有,估计就算锦衣卫去了,也不会有线索。” &bp;&bp;&bp;&bp;“如果被锦衣卫找到了尸首,会不会觉得是我的斩草除根呢?”赵无忧笑问。 &bp;&bp;&bp;&bp;穆百里轻轻的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保不齐就是你干的。” &bp;&bp;&bp;&bp;“我这辈子就只干你一个,哪有这份闲情雅致去干旁人全家?”她施施然的起身。 &bp;&bp;&bp;&bp;他嗤笑,“去哪?” &bp;&bp;&bp;&bp;“我饿了。”她白了他一眼。 &bp;&bp;&bp;&bp;“早就猜到你会这样,所以我已经让素兮吩咐厨房,随时准备给你送东西吃。”他起身,将她重新塞回被窝内,“好生歇着就是。” &bp;&bp;&bp;&bp;他取了外衣穿上,走出了房间。不多时便端着饭菜进门,果真是一副当家做主的姿态。赵无忧已经穿上了外衣,缓步坐在了案前。 &bp;&bp;&bp;&bp;“由千岁爷亲自为我布菜,还真是莫大的荣幸呢!”她打着趣儿。 &bp;&bp;&bp;&bp;“本座不介意,亲自喂赵大人。若是赵大人觉得拿筷子都费事,本座也可以……”他笑得邪魅无双,这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bp;&bp;&bp;&bp;自从遇见了赵无忧,该吃豆腐的时候,他是一点都不会心慈手软的。该吃就得吃,吃饱还能再吃两口。 &bp;&bp;&bp;&bp;赵无忧挑眉他一眼,“希望千岁爷在多年之后,还能对我保持这样的新鲜度和好感。”她嚼着饭菜,一脸的有待考核。 &bp;&bp;&bp;&bp;他一笑,眉目间欢喜至极,“那便拭目以待。” &bp;&bp;&bp;&bp;许不了天长地久的两个人,只能换种方式说这些动人的情话。 &bp;&bp;&bp;&bp;他给她布菜,着她勉为其难的一点点吃下去。她其实吃的不多,他也知道,只不过她不想让他失望,他想让她多吃点。 &bp;&bp;&bp;&bp;素兮还是坐后院,扭头望着陆国安,“我家公子和你家千岁爷的感情是越来越好了,只不过不知道能持续多久,这诡谲朝堂,终究不是人待的地方。” &bp;&bp;&bp;&bp;“除了一个齐攸王和丞相府,朝廷便可由千岁爷和赵大人执掌,那便无妨。”陆国安轻叹,“奈何天不从人愿,总归是有太多的无能为力和身不由己。” &bp;&bp;&bp;&bp;仿佛想起了什么,陆国安凝眸望着素兮,“务必要保护好赵大人。” &bp;&bp;&bp;&bp;“你这话,好像话外有意。”素兮笑得凉凉的,“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吗?” &bp;&bp;&bp;&bp;“圣旨还没下来,一切都还有变数,所以我也没办法直接告诉你。”陆国安叹息,“好好保护赵大人,就算是我替千岁爷恳求的。” &bp;&bp;&bp;&bp;素兮面色一沉,“千岁爷是要去哪吗?” &bp;&bp;&bp;&bp;陆国安挑眉,“谁知道呢?也许吧!” &bp;&bp;&bp;&bp;闻言,素兮不语。 &bp;&bp;&bp;&bp;什么叫,也许? &bp;&bp;&bp;&bp;“公子知道吗?”素兮担心的是赵无忧。 &bp;&bp;&bp;&bp;陆国安摇头,“千岁爷心里也没底,所以应该不会说。等等吧!如今尚府正值多事之秋,还是先处理好教坊司的问题吧!” &bp;&bp;&bp;&bp;“皇上那里,自然是相信公子的,纵然有疑心也不会太为难公子。”素兮敛眸,“只不过有人敢在教坊司作祟,皇上难也会担心宫中防卫。” &bp;&bp;&bp;&bp;听得这话,陆国安笑得凉凉的,仿佛知道些什么。只不过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发生,退缩便是死路一条,放手一搏反而能有一线生机。 &bp;&bp;&bp;&bp;“你为何不说话?”素兮又问。 &bp;&bp;&bp;&bp;陆国安想着,也没什么可说了,说得多了,到了千岁爷那里不好交代。还没有板上钉钉,多说无益。想了想,便道,“该说的千岁爷都会告诉赵大人,有些事情毕竟是男人的担当。” &bp;&bp;&bp;&bp;素兮嫌弃的打量了陆国安一眼,“这好像不是你的担当吧?” &bp;&bp;&bp;&bp;“诶,我说你这人怎么哪疼戳哪?”陆国安突然觉得自己也是个暴脾气,“我又不是真的,只不过是早年受了伤罢了。” &bp;&bp;&bp;&bp;素兮盯着陆国安了良久,“你不是朝廷中人吧?” &bp;&bp;&bp;&bp;“如今是。”陆国安道。 &bp;&bp;&bp;&bp;“我你的武功,有点像江湖上的某个人。”素兮眸色微沉。 &bp;&bp;&bp;&bp;陆国安无奈的抱着冷剑,“女人是不是都这样麻烦?一有点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的?我如今是东厂的千户,跟我早前是谁,有什么关系吗?” &bp;&bp;&bp;&bp;“人总归是有好奇心,正因为有了好奇心,才能有求知欲,有了求知欲才能不断的进步。”素兮皮笑肉不笑,“千户大人似乎很忌讳别人提起你的过往。” &bp;&bp;&bp;&bp;“也没什么忌讳的,左不过以前的模样太寒碜,没脸见人罢了!”陆国安轻叹一声。 &bp;&bp;&bp;&bp;“公子说,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存在于人世间的,所以你没必要这样防着我。”素兮道,“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过往,你如此,我也如此。” &bp;&bp;&bp;&bp;她轻抚着剑鞘上的图腾,笑得微冷。 &bp;&bp;&bp;&bp;陆国安道,“我早年行走江湖,杀了不少人,也被不少人追杀,后来在我九死一生的时候遇见了千岁爷。是他救了我,所以我这条命是他的。”他言简意赅。 &bp;&bp;&bp;&bp;也不知为什么,素兮觉得今夜的月光格外的冷,冷到了心里,让人这样的伤感。她想起了那个人,如今回头去,竟然已经隔了这么多年。 &bp;&bp;&bp;&bp;她也曾风光一时,而后不得不用下半辈子去偿还曾经的风光债。 &bp;&bp;&bp;&bp;“你呢?”陆国安道,“你似乎也不是朝廷中人。” &bp;&bp;&bp;&bp;“自古侠义出风尘,我不是风尘中人,但我险些堕入风尘。你能想象满门皆灭,独剩你一人的滋味吗?”素兮轻叹,“在这吃人的世道,每个人都有故事,都有自己的情非得已。如果不是公子,也许此刻我也已经死了。不单单是我,还有我所有的朋友和亲人。” &bp;&bp;&bp;&bp;陆国安一笑,“那我比你好一些,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bp;&bp;&bp;&bp;她扯了唇,笑得勉强,“我宁可是你这样的孑然一身,总好过有些人打着骨肉血亲的名义,做着落井下石的勾当。”素兮一声叹,“昔年我透了,险些了此残生,是公子把我从鬼门关拽回来。她打了我两巴掌,骂我没出息。” &bp;&bp;&bp;&bp;听得这话,陆国安背过头偷着笑。 &bp;&bp;&bp;&bp;“你笑什么?”素兮翻个白眼。 &bp;&bp;&bp;&bp;陆国安道,“就你这性子,你家公子还说你没出息?我很难想象,当时的你有多狼狈。” &bp;&bp;&bp;&bp;“当时兄长快死了,我已经走投无路,只想着一死了之。”素兮想起当年的情景,只觉得恍如梦中,“你不知道,我第一眼到那病怏怏的少年,只觉得虽然是个病秧子,却有种不怒而威之态。当时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在我眼里如同神祗。” &bp;&bp;&bp;&bp;她想着,自己这辈子没见过那么霸气的女子,不是那种蛮横的恣意,而是轻飘飘一个眼神,就能觉得那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bp;&bp;&bp;&bp;不管做什么事,都是成竹在胸,滴水不漏。 &bp;&bp;&bp;&bp;素兮觉得,自己大概就是被赵无忧折服的,所以才会这般心甘情愿的跟着赵无忧,一路走到了今时今日的地步。 &bp;&bp;&bp;&bp;渐渐的,也就习惯了。 &bp;&bp;&bp;&bp;“说得好像心上人一样。”陆国安轻嗤。 &bp;&bp;&bp;&bp;素兮也被逗笑了,“你跟千岁爷形影不离,倒像是鹣鲽情深。” &bp;&bp;&bp;&bp;“你说这话也不怕被人听到,到时候千岁爷饶不得你。”陆国安打趣。 &bp;&bp;&bp;&bp;素兮挑眉,“那公子也饶不得他。” &bp;&bp;&bp;&bp;陆国安静下心来一想,好像怎么算,都是赵无忧略胜一筹。果然这世上的人和事,总归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的。 &bp;&bp;&bp;&bp;两个人静静的坐在后院里,瞧着极好的月色,相谈甚欢。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这大概就是他们最好的写照。 &bp;&bp;&bp;&bp;一个身上有伤,一个心里有伤,果然是极为登对的。 &bp;&bp;&bp;&bp;许是前一日睡得太久,到了夜里就睡不着,睡不着就折腾他。折腾他,便让他忍了一夜。 &bp;&bp;&bp;&bp;“你想怎样?”他黑着脸。 &bp;&bp;&bp;&bp;她闲来无事,就在他身上动来动去,戳戳这儿,抚抚那儿,如此才能打发时间。她原想起来,处理一下礼部未完的事情,谁知这厮不肯,非得抱着她睡。 &bp;&bp;&bp;&bp;所以最后的结果是,她不想睡,你也别睡了…… &bp;&bp;&bp;&bp;“不想怎样。”她一脸无辜,“天快亮了,千岁爷该走了。” &bp;&bp;&bp;&bp;“又不是让你送我出去,那么积极作甚?”他欺身将她压下,“你折腾我一夜了,临走前总该好好补偿才好。” &bp;&bp;&bp;&bp;赵无忧笑得凉凉的,“我还在守孝。” &bp;&bp;&bp;&bp;他点头,“所以在岳母大人的面上,我更得好好照顾你。赵大人知道点火不熄火是什么滋味吗?” &bp;&bp;&bp;&bp;她身子一僵,当即笑道,“天快亮了。” &bp;&bp;&bp;&bp;他笑得温柔,俯首咬着她的耳垂,“天亮了,有天亮了的好处,的更仔细一些。” &bp;&bp;&bp;&bp;赵无忧觉得后悔了…… &bp;&bp;&bp;&bp;到了巳时,自家公子都没有起床,素兮觉得有些诧异。这千岁爷都走了好一会,怎么公子还睡着呢?难不成是昨儿……按理说公子在守孝,又身子不舒服,千岁爷也该顾及着才是。 &bp;&bp;&bp;&bp;只是素兮忘了,这千岁爷是宫里出来的,有的是折腾人的本事。 &bp;&bp;&bp;&bp;直到午饭时分,赵无忧才起身,这厮下手太狠,即便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却也……让她累得够呛。她极为无奈的望着偷笑的素兮,面上仍旧是淡淡然的神色,“别笑了。” &bp;&bp;&bp;&bp;素兮道,“公子如今的日子,才像是活着。以前的公子,不哭不笑的,让人着很心疼。” &bp;&bp;&bp;&bp;赵无忧轻叹,“因为以前没人会疼你,所以你得自己扛着。对了,不说这些,你让影卫去盯着锦衣卫的动静,只怕这帮奴才要闹出点幺蛾子。” &bp;&bp;&bp;&bp;“锦衣亲军?”素兮一怔,“他们是皇上人,如果被人知道咱们盯着他们,恐怕要惹出事端。” &bp;&bp;&bp;&bp;“所以让你找个可信的。”赵无忧凝眸,“穆百里说,要心锦衣卫,尤其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曾谦。他早年跟夏东楼有些纠葛,难保在沐国公府没落之后,依旧心存希冀。” &bp;&bp;&bp;&bp;素兮点点头,“若是他想帮着夏东楼东山再起,那——后果还真是不堪设想。钟铣此前也是夏东楼的人,若是跟曾谦有过勾结,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bp;&bp;&bp;&bp;“如果是被杀,那终究会露出马脚。但如果——是自尽,刻意布局,那这件事的背后,只怕……”赵无忧揉着眉心,“一样一样来吧!” &bp;&bp;&bp;&bp;素兮颔首,“卑职会酌情处置。”蓦地,她顿了顿,“公子有没有觉得千岁爷哪里不太对劲?” &bp;&bp;&bp;&bp;赵无忧抬头她,“此话何解?” &bp;&bp;&bp;&bp;“昨晚陆国安跟我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我总觉得游戏而不太对劲。陆国安说,圣旨什么的,好像皇上得下旨意。到底是什么旨意,陆国安不肯说。”素兮抿唇,“公子,千岁爷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bp;&bp;&bp;&bp;“圣旨?”赵无忧先是一怔,而后徐徐起身,眸色幽邃的盯着素兮,“你是说,东厂可能要有行动了?而且这件事,还得是皇上的意思?” &bp;&bp;&bp;&bp;素兮道,“约莫是吧!不管我怎么问,怎么套话,那陆国安就是不肯说。” &bp;&bp;&bp;&bp;“他跟着穆百里那么多年,若是口风不紧,穆百里怎么敢留他?”赵无忧眸色微沉,“他能告诉你的,约莫也是穆百里的意思。圣旨……他到底想做什么?” &bp;&bp;&bp;&bp;她还真的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昨天穆百里亲自进宫去找皇帝,也不知在说什么。难不成就是这一次的圣旨事件?穆百里想做什么? &bp;&bp;&bp;&bp;在这节骨眼上,似乎做什么都不妥当,且丞相府和齐攸王府的按兵不动就该知道,如今的局面最好是敌不动我不动。 &bp;&bp;&bp;&bp;素兮摇头,“卑职也不懂,千岁爷如今到底是怎么想的,这个时候求圣旨,是想做什么呢?” &bp;&bp;&bp;&bp;赵无忧只觉得心头跳得厉害,隐约赶到,可能要有大事发生了。 &bp;&bp;&bp;&bp;会是什么大事? &bp;&bp;&bp;&bp;然而不管发生什么事,这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bp;&bp;&bp;&bp;简衍环顾四周,心的走进一座宅子。阴暗的房间里头,早已有人等候。那人临窗而立,背对着简衍,漆黑之中瞧不清楚容色。 &bp;&bp;&bp;&bp;只听得那人音色沉沉的开口,“事情已经办妥,你还想怎样?” &bp;&bp;&bp;&bp;简衍站在门口光亮处,笑得一如此前儒雅,“好歹也是相识一场,不管来日怎样,都算是一条船上的。若是来日出了事,咱们谁也跑不了。这么一想,是否觉得关系又递进了一步?”他敛眸一笑,语速平缓而温和,“其实,我只是来道谢的。” &bp;&bp;&bp;&bp;语罢,他转身离去。 第217章 不简单的简公子 &bp;&bp;&bp;&bp;简衍离开之际,留下一句话,“我还会再来找你的。” &bp;&bp;&bp;&bp;轻飘飘的一句话,对某些人而言,却有种无法承载的重量。有些事,迈出了第一步就没有停下来的借口,即便是错的也得继续错下去。 &bp;&bp;&bp;&bp;离开了宅子,简衍随即去了酒楼,这陈家公子早已等候多时。如今这两人算是格外亲厚,走哪儿都是形影不离。 &bp;&bp;&bp;&bp;“你去哪儿了?”陈云天拂袖给简衍斟酒。 &bp;&bp;&bp;&bp;简衍坐定,清浅一笑,“去见了一位老朋友,没想到那人不在家,只得赶紧过来。” &bp;&bp;&bp;&bp;“去见赵无忧了?”陈云天笑问。 &bp;&bp;&bp;&bp;提起赵无忧,简衍唇角的笑微微僵冷了一下,俄而低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她如今已经是一品大员,如何能瞧得上我这样无功无名之人。若说早前还有些许情义,自打娶了郡主成家之后,恐怕早就不一样了。如今是郡马爷了!” &bp;&bp;&bp;&bp;陈云天笑道,“那你还是驸马爷,算起来你这皇亲国戚比赵无忧的位份,要跟皇上更亲厚一些。”语罢,陈云天瞧一眼紧闭的房门,压低了声音道,“对了,你觉得这次教坊司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bp;&bp;&bp;&bp;简衍一声叹息,“横竖不是你杀的,也不是我杀的,关我们什么事呢?教坊司上头有礼部,礼部有赵无忧。赵无忧的父亲是当朝丞相,百官之首的位置,可不是谁都能撼动的。如今娶了郡主,跟齐攸王府也有了关系,这朝中的势力,可谓是如虎添翼。” &bp;&bp;&bp;&bp;闻言,陈云天冷笑,“是人就有贪婪之心,怎肯与人做嫁衣呢?就算是齐攸王府和丞相府联姻,那也是人心隔肚皮的买卖。” &bp;&bp;&bp;&bp;低头吃着菜,简衍眸色微沉。 &bp;&bp;&bp;&bp;顿了顿,陈云天又道,“对了,今儿一早皇上就让我爹进宫了,好像是有兵力调动。” &bp;&bp;&bp;&bp;“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简衍凝眉,“你是说,大邺要对荒澜开战了?皇上的意思是,准备出兵?” &bp;&bp;&bp;&bp;陈云天若有所思的摇摇头,“未必,若真的是要出兵,不可能这般心翼翼的。我爹走的时候是悄悄的,没敢惊动朝中任何人,估摸着是有别的意图。” &bp;&bp;&bp;&bp;“皇上这是想做什么?”简衍不解。 &bp;&bp;&bp;&bp;陈云天杯酒下腹,“你说这场仗,到底能不能打起来?” &bp;&bp;&bp;&bp;“打不打对我们都没什么好处,与其争论这些,还不如好好喝酒,及时行乐。”简衍笑道,“咱们是文人,该做的就是吟诗作对,风花雪月。” &bp;&bp;&bp;&bp;陈云天拍着胸脯,“我跟你说,这教坊司是去不得了,不过我听人说那红楼里头的姑娘也是一等一的好,还有几个是从南疆来的。异域风情,别提有多-风-骚-了。” &bp;&bp;&bp;&bp;简衍手持杯盏,“你是说,蛮子?” &bp;&bp;&bp;&bp;“当然。”陈云天一提起那些娇滴滴的美人,当即眼睛都亮了,“你不知道,那些女子前-凸-后-翘-的,一个个的堪当尤物。不过我还没去,只不过是听人这样说的。” &bp;&bp;&bp;&bp;简衍蹙眉,“从南疆来的蛮子?” &bp;&bp;&bp;&bp;“别一口一个蛮子,这天下女子但凡是个女子,都不分地域。女子只要能取悦男人,那就是本事。”陈云天笑道,“如何,今夜红楼一行?” &bp;&bp;&bp;&bp;简衍一笑,“当然是舍命陪君子。” &bp;&bp;&bp;&bp;“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只不过简兄跟公主如斯恩爱,公主不介意吗?”陈云天笑问。 &bp;&bp;&bp;&bp;轻叹一声,简衍抿一口酒,“三妻四妾本是常事,她该习惯。虽说是公主,但惯有的夫为妻纲,她还是很清楚的。何况她心里也明白,不管是否有妾室入门,她这正房的位置都是稳稳的。” &bp;&bp;&bp;&bp;语罢,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bp;&bp;&bp;&bp;陈云天轻笑,“那倒也是。” &bp;&bp;&bp;&bp;放眼去,除了当朝丞相秉承了一夫一妻制,到现在也没有个妾室填房续弦的,其他的官家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哪个不是后院充盈的? &bp;&bp;&bp;&bp;瞧瞧皇帝的后宫,进了一批又一批的美貌女子,过段时间,估计又会觉得不够新鲜又得选秀了。 &bp;&bp;&bp;&bp;“那今夜可说好了,到时候简兄莫要失约。”陈云天笑道。 &bp;&bp;&bp;&bp;简衍点点头,具备笑道,“放心就是。” &bp;&bp;&bp;&bp;所谓南疆和北疆,是提兰覆灭之后,周遭数国开始分裂,后来就分了南北,南疆那头已经被荒澜吞没,成了附属荒澜国的一部分。而北疆则是一片荒芜,俨然成了一处禁地,无人敢轻易踏入这片荒漠。 &bp;&bp;&bp;&bp;是故现在说南疆,其实也都是早前的提兰附属国。只不过提兰的历史太过短暂,还来不及被人记住,就已经连同王城一起被清剿殆尽,以至于后人很少知道提兰国的存在,如今便是提兰的具体遗址在何处,也是无人得知。 &bp;&bp;&bp;&bp;横竖现在蝴蝶蛊已经不在提兰,更没有人会去记住那昙花一现的地方。 &bp;&bp;&bp;&bp;———————— &bp;&bp;&bp;&bp;天子脚下,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逃不开的是奢靡与奢华,尤其是夜里的京都,更是歌舞升平。所有人都忘了,早前教坊司的人命案子,也忘了白日里锦衣卫抄了钟铣钟大人家里的惶惶不安。 &bp;&bp;&bp;&bp;夜京都,繁华盛世。 &bp;&bp;&bp;&bp;推杯换盏之间,记住的唯有酒色财气,谁还记得自己是谁。 &bp;&bp;&bp;&bp;赵无忧站在教坊司的楼里,推开窗户就能到,只有一街之隔的红楼里人头攒动,这欢声笑语还真是刺耳。不久之前,教坊司里头也曾这样热闹喧嚣。 &bp;&bp;&bp;&bp;如今呢? &bp;&bp;&bp;&bp;教坊司出了人命案子,皇上让锦衣卫的人彻查此事,所以教坊司便不能再继续开门做生意。 &bp;&bp;&bp;&bp;素兮缓步走来,身后跟着面色微白的红姑。轻叹一声,素兮瞧了红姑一眼,“你自己跟公子说吧!” &bp;&bp;&bp;&bp;红姑扑通一声就给赵无忧跪下,“公子恕罪,奴婢也不知为何突然变成这样。晚饭之前曲云还好好的,这才一顿饭的功夫,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奴婢、奴婢——请公子责罚。” &bp;&bp;&bp;&bp;“一顿饭的功夫?”赵无忧幽幽然望着眼前的红姑,“红姑,你早前是跟着我娘的,我你办事仔细,云安寺那头又不需要太多人守着,这才把教坊司交给你。这么多年了,一直没什么疏漏,可这一次你却犯了这么致命的错误,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bp;&bp;&bp;&bp;“公子?”红姑身子轻颤,不敢辩驳。 &bp;&bp;&bp;&bp;赵无忧轻叹,“教坊司里若不是有叛徒,那就是曲云自己有问题。” &bp;&bp;&bp;&bp;红姑骇然抬头望着赵无忧,“公子的意思是……” &bp;&bp;&bp;&bp;说话间,温故从外头行来,神色有些凝重。 &bp;&bp;&bp;&bp;“如何?”赵无忧问。 &bp;&bp;&bp;&bp;温故摇头,“喉珠已经不行了,是故这辈子都不太可能说出话来。如果不是我来得及时,恐怕这条命都保不住。” &bp;&bp;&bp;&bp;“那她现在怎样?”素兮忙问。 &bp;&bp;&bp;&bp;温故敛眸,“情况不太好,能不能醒过来还是个问题。” &bp;&bp;&bp;&bp;赵无忧轻叹,迈步朝外头走去。 &bp;&bp;&bp;&bp;房间内,曲云直挺挺的躺在床榻上,面色灰白,如果不是温故吊着她一口气,估计此刻早就见了阎王爷。但是她现在昏迷不醒,跟死了也没多少区别。 &bp;&bp;&bp;&bp;瞧着床榻上还剩一口气的曲云,回眸望着桌案上的饭菜还有那地面上的黑血,赵无忧觉得心里有些烦躁。指尖轻柔的抚着袖中的骨笛,她想着这件事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bp;&bp;&bp;&bp;纯粹冲着教坊司教训一顿?想让她在皇帝跟前难做? &bp;&bp;&bp;&bp;毕竟谁都知道,她上头还有一个丞相府,哪个吃饱了撑的,敢在丞相府头上动土?似乎怎么想都不太符合常理。 &bp;&bp;&bp;&bp;纷至沓来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道身影快速走进屋内。 &bp;&bp;&bp;&bp;温故刚要上前却被素兮一把摁住,二人随即将视线落在了赵无忧的身上。 &bp;&bp;&bp;&bp;赵无忧站在那里,心的收了骨笛,唇角微微牵起温和的弧度,“曾大人。” &bp;&bp;&bp;&bp;来的可不就是锦衣卫都指挥使曾谦么? &bp;&bp;&bp;&bp;赵无忧虽然是礼部尚,可也是太子少师,一品大员。是故对着赵无忧,曾谦还是得行礼,“下官得闻证人有恙,是故急忙赶来,打扰了赵大人,请赵大人海涵。” &bp;&bp;&bp;&bp;“曾大人负责此事,自然得恪尽职守。”赵无忧徐徐坐下,“证人就在床榻上,曾大人自己吧!” &bp;&bp;&bp;&bp;她也不多解释,消息分明已经封锁了,可怎么还会传出去?道理很简单,还是赵无忧说的那两个方面,要么是有奸细要么就是曲云自己……且不论是哪方面,没有找到真相之前,赵无忧都是最大的嫌疑人。 &bp;&bp;&bp;&bp;这教坊司,始终是她赵无忧的地盘。 &bp;&bp;&bp;&bp;在自己的地盘上,连个证人都不住,不是故意的又是什么呢? &bp;&bp;&bp;&bp;瞧着曾谦去探曲云的鼻息,然后又开始探曲云的脉搏,温故实在没忍住,极度不悦的道一句,“还活着,没死呢!” &bp;&bp;&bp;&bp;曾谦一怔,回头去温故,“你是什么人?” &bp;&bp;&bp;&bp;他认得素兮,却不认得温故这张生面孔。 &bp;&bp;&bp;&bp;“大夫!”温故不耐烦,“这人中了毒,好在及时发现,如今还吊着一口气,暂时死不了,大人可以放心了!如果是我家公子下的手,我大可不必救人,死了岂非一了百了?” &bp;&bp;&bp;&bp;曾谦笑得凉凉的,“说不定是贼喊捉贼的苦肉计呢!” &bp;&bp;&bp;&bp;“你说什么?”温故这暴脾气。 &bp;&bp;&bp;&bp;素兮冷笑两声,“曾大人所言甚是,说不定是咱家公子一时间没想好,一不心就自己的教坊司里,一不心就把钟大人给杀了,又一不心当着曾大人的面把证人给折腾得只剩下一口气。曾大人果然是明察秋毫,想必到了皇上面前,也会这般说吧?” &bp;&bp;&bp;&bp;“混账,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跟本官说话!赵大人还没开口,哪轮得到你们这些当奴才的说话!”曾谦勃然大怒。 &bp;&bp;&bp;&bp;“曾大人既然知道他们是奴才,还跟奴才生气作甚?不怕自降身份吗?”赵无忧笑得温和,轻咳两声瞧着面色铁青的曾谦,“曾大人稍安勿躁,这件事的确出在我教坊司,是我这礼部尚的不是。只不过本官很好奇,曾大人是不是有千里眼和顺风耳呢?” &bp;&bp;&bp;&bp;曾谦蹙眉,“赵大人这话何意?” &bp;&bp;&bp;&bp;“没什么意思,只不过是觉得很好奇,这件事发生的第一时间,本官就已经让人封锁了整个教坊司。”赵无忧意味深长的笑着,“曾大人却能第一时间得知这消息,估计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天赋异禀吧?” &bp;&bp;&bp;&bp;“赵大人,岂不闻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夜路走多了,总归会遇见鬼的。”曾谦眸色微沉。 &bp;&bp;&bp;&bp;赵无忧点点头,“也是,如今遇见的还是讨厌鬼。好在我这人呢,邪祟不侵,命格太硬。饶是这邪祟也不能拿我怎样,否则我必定要他永堕阿鼻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bp;&bp;&bp;&bp;曾谦深吸一口气,“敢问赵大人,如今这事你要如何处置?” &bp;&bp;&bp;&bp;“这还用得着问我吗?”赵无忧起身,拂袖往外走,“曾大人身为锦衣亲军,理当上禀天听,是黑是白还是听皇上发落吧!” &bp;&bp;&bp;&bp;“你就不怕皇上怪罪?”曾谦冷然。 &bp;&bp;&bp;&bp;赵无忧站在回廊上,瞧着大门方向努力努嘴,“到没?这大门外头都是锦衣卫的人,这大门里头的教坊司奴才,锦衣卫也都一一排查过了,如今出了事恐怕要担干系的,也不止我一人吧!” &bp;&bp;&bp;&bp;曾谦一怔,赵无忧已抬步下了台阶。 &bp;&bp;&bp;&bp;深吸一口气,曾谦的手,轻轻摁在绣春刀的刀柄处,紧随赵无忧其后,“赵大人有没有想过,也许这邪祟并非鬼-怪,而是你的死对头?” &bp;&bp;&bp;&bp;心下骇然,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bp;&bp;&bp;&bp;赵无忧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这么久的不解之惑,好像突然间迎刃而解。死对头?她如今只想着对穆百里的欢喜与眷恋,却从未想过,旁人并不知晓此事。 &bp;&bp;&bp;&bp;在所有人的眼里,她跟他是势不两立的仇敌,是死对头啊!所以教坊司出事,在所有人的眼里就能把矛头,第一时间落在东厂身上。 &bp;&bp;&bp;&bp;倒吸一口冷气,赵无忧骤然想明白,教坊司的杀人案件其实并不是针对她赵无忧的,而是冲着东厂去的。这叫隔山打牛,也叫做迂回策略。 &bp;&bp;&bp;&bp;“曾大人这话可不敢轻易乱说,他如今是九千岁,手握东厂大权,耳目遍及天下。”赵无忧冷了眉目,“若然传到他的耳朵里,只怕会祸害无穷。” &bp;&bp;&bp;&bp;语罢,赵无忧缓步离去。 &bp;&bp;&bp;&bp;到了门口,瞧着外头漆黑的夜,赵无忧微微顿住脚步。 &bp;&bp;&bp;&bp;夜色虽黯,可街边的灯光却是极好的。昏黄的光,美丽的花灯,在风中摇曳着,耳畔是人声鼎沸,让人心也跟着浮躁起来。 &bp;&bp;&bp;&bp;曾谦行了礼,“下官会让人严加守教坊司,等待曲云姑娘的醒转。若是曲云姑娘有什么差池,下官会即刻上报朝廷。到时候若有什么失礼之处,还望赵大人海涵包容。” &bp;&bp;&bp;&bp;赵无忧敛眸,“公事公办,自然是最好的。只希望曾大人能摒弃前嫌,为皇上分忧。” &bp;&bp;&bp;&bp;唇角微扬,曾谦笑意凉薄,翻身上马之后,若有所思的了一眼、还站在教坊司门口的赵无忧。这眼神里,似乎夹杂着别的情绪。 &bp;&bp;&bp;&bp;不过夜色容易迷了眼睛,赵无忧也没得清楚。瞧着曾谦领着人扬长而去,这来了又不彻查,仿佛只是为了走个过场,还真是让人费解。 &bp;&bp;&bp;&bp;“公子?”素兮低唤,“天色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尚府歇着吧!” &bp;&bp;&bp;&bp;“素兮,我突然想走一走。”她抿唇,“陪我走走吧!” &bp;&bp;&bp;&bp;素兮想了想,蹙眉了温故一眼,有自己和温故在,约莫不会有事,便随在了赵无忧身后,一路跟着赵无忧回尚府去。 &bp;&bp;&bp;&bp;赵无忧一袭白衣胜雪,走在这人来人往的京城街头。十里长街,花灯璀璨。她瞧着每个人脸上堆砌的笑,总觉得隔了一层皮面,如此不真实。 &bp;&bp;&bp;&bp;其实回头想想,大概是自己防人太久,以至于到那些陌生面孔,第一反应就如同刺猬般,竖起全身的锐刺,阻挡所有可能发生的危险。 &bp;&bp;&bp;&bp;简衍就站在红楼的雅内,开了半扇窗户,瞧着底下的那一袭白衣胜雪。她走得很慢,想来是身子不大好,整个人上去都有些虚渺。单薄得,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殆尽。 &bp;&bp;&bp;&bp;手执杯盏,淡淡然望着底下的人。 &bp;&bp;&bp;&bp;她的脸色永远是苍白的,神情永远是淡漠的。他在想,到底什么时候能让她爆发一次呢?为他爆发,哭也好笑也罢,要的是那种炽烈,可始终没有得到。 &bp;&bp;&bp;&bp;他的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她低头咳嗽,她漠然往前走,她欢喜这街边的同心结,她坐在了街边的桌案处,出人意料的要了一碗馄饨。 &bp;&bp;&bp;&bp;温故心的为她试探,确信无毒才放心让她食用。 &bp;&bp;&bp;&bp;不过是一碗简单的馄饨,竟然让她如获至宝。毕竟以她的出身而言,很少能接触这种平民食物。她平素也很少去想,自己要吃什么,毕竟她吃的也少。 &bp;&bp;&bp;&bp;“笑得真好。”简衍低低的呢喃,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bp;&bp;&bp;&bp;身后,传来陈云天醉醺醺的声音,“你一个人站在窗口做什么?”他打个酒嗝,“我、我可要、要歇着了,你跟丁香姑娘好好、好好玩啊……” &bp;&bp;&bp;&bp;简衍也不回头,只听得有脚步声出去。估摸着,陈云天是去睡-女人了,来了这红楼,除了喝酒就是女人,还能干点什么好事呢? &bp;&bp;&bp;&bp;顾自站在窗口,身后的美丽女子盈盈上前,将这极是柔软的地方贴在了他的脊背上。温柔似水,总叫人无法拒绝。一旦开始放纵,就再也回不到原点了。 &bp;&bp;&bp;&bp;“公子在什么?”丁香笑问,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凝着烛光璀璨。 &bp;&bp;&bp;&bp;简衍扭头她,这双眼睛跟赵无忧很像,可又不像。因为她的眼睛里,从来都不会有这样的光芒,带着讨好的意味,温柔得让人心醉。 &bp;&bp;&bp;&bp;赵无忧的眼睛里,永远之后温和和淡漠,浅浅的疏离,永远都不会让人轻易靠近。 &bp;&bp;&bp;&bp;越是这样,他越是想靠近,最后无法自拔。 &bp;&bp;&bp;&bp;丁香凑了上来,“公子?” &bp;&bp;&bp;&bp;简衍含笑抚过她的眉眼,目不转睛的望着她,“以后不必接别人的场子,明白吗?” &bp;&bp;&bp;&bp;这话自然令丁香受宠若惊,“公子的意思是……”当即行了礼,“多谢公子。” &bp;&bp;&bp;&bp;简衍深吸一口气,若有所思的了一眼窗外,终于抬手关上了窗户。缝隙里,那抹白衣胜雪,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他觉得心坎里抽抽的疼,可是窗户还是合上了。 &bp;&bp;&bp;&bp;他站在窗户前良久,久得连丁香都觉得这简公子想必是有心事。 &bp;&bp;&bp;&bp;蓦地,简衍发疯似的重新打开窗户,视线所到之处早已没了那一抹身影。她走了,一眨眼的功夫,她就走了?他应该猜到的,她本来就吃得少,而且凭她的心谨慎,是不可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的。 &bp;&bp;&bp;&bp;“公子到底在什么?”丁香瞧着窗外的人来人往,着实想不通这简公子到底在什么?上去简公子也不像是有毛病的,可做起事来怎么就如此令人费解呢? &bp;&bp;&bp;&bp;“没什么,只是觉得今夜的夜色特别好。”关上窗户,简衍回眸,温柔如斯,“丁香姑娘觉得呢?” &bp;&bp;&bp;&bp;丁香笑靥娇媚,“公子所言极是。” &bp;&bp;&bp;&bp;红烛摇曳,总归是一场**一场梦。 &bp;&bp;&bp;&bp;吃上几口热乎乎的馄饨,赵无忧缓步朝着尚府的方向走去。她不记得自己有多久不曾见过这夜都繁华,如今来只觉得处处都是新鲜的。 &bp;&bp;&bp;&bp;温故与素兮心翼翼的守在赵无忧所有,影卫随后。 &bp;&bp;&bp;&bp;哪知到了阴暗处,突然窜出个人来,直接将赵无忧拖进了深巷。温故正欲去追,却被素兮当即拦住,旋即环顾四周,然后压低声音道,“是千岁爷。” &bp;&bp;&bp;&bp;温故一怔,这子…… &bp;&bp;&bp;&bp;赵无忧没有防备,却被人紧捂口鼻带进了深巷。当脊背贴上冰凉的石壁,她才惊醒过来,一脸嫌弃的望着眼前的黑影。素兮和温故没有动静,而自己鼻间这熟悉的气息显示,不是他又是谁呢? &bp;&bp;&bp;&bp;他稍稍松了手,哪知她准时间,一口便咬了下去。 &bp;&bp;&bp;&bp;位置很准,仍旧是虎口。 &bp;&bp;&bp;&bp;他倒吸一口冷气,猝不及防的疼痛让他蹙起了眉,“属狗的?” &bp;&bp;&bp;&bp;“是啊,要不要把我自己炖了,再给东厂送一锅过去?”她掸落他的手,歪着脑袋斜睨着他,“堂堂大邺九千岁,不爬墙改半道劫人了?也不怕教人到,彼时将你我都一锅端了去。” &bp;&bp;&bp;&bp;“怕吗?”他问。 &bp;&bp;&bp;&bp;她嗤笑,“怕你吃了我?” &bp;&bp;&bp;&bp;“我倒是想吃,奈何丈母娘的女儿不答应,只好忍耐着。”他轻叹一声,极是无奈的她,双手撑在她的面颊两侧,将她圈在极为狭的空间里,“想带你去个地方。” &bp;&bp;&bp;&bp;赵无忧挑眉他,“难不成是要带我回东厂?我可不去千岁府。”千岁府里有他的千岁夫人,她可不愿再见到雪兰。 &bp;&bp;&bp;&bp;“你我之间,总归是要一人一次才算公平。”他意味深长,俯首在她唇上轻啄一下,“跟我走。” &bp;&bp;&bp;&bp;“可别把我卖了。”她嘀咕着。 &bp;&bp;&bp;&bp;他心道,还真的是要卖了她。 &bp;&bp;&bp;&bp;她突然发觉今夜的他一袭玄袍,而这一身玄袍上的精致纹路,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外头的墨色披风将他包裹其中,而后他突然将她裹在了自己的怀里,挟着他飞身半空。 &bp;&bp;&bp;&bp;穆百里的脚程自然是最快的,也就是温故还能追得上。 &bp;&bp;&bp;&bp;黑影如风,快如闪电。 &bp;&bp;&bp;&bp;赵无忧窝在他怀中,被他用黑披风裹着。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这情形倒有些像是在私奔。他的怀中极为温暖,听得他极是安稳的心跳声,心里是愿意的。 &bp;&bp;&bp;&bp;蓦地,四下什么动静都没了,赵无忧心下一怔。 &bp;&bp;&bp;&bp;到了? &bp;&bp;&bp;&bp;温故喘着气落在了蝶园外头,凝眉望着顶上的匾额。 &bp;&bp;&bp;&bp;陆国安早早的在蝶园外头守着,快速拦下了温故,“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bp;&bp;&bp;&bp;“这里头有什么?”温故自然是不放心赵无忧,可站在外头,压根不见门内的情况。这高耸的围墙,将内外隔开,让人无法窥探究竟。 &bp;&bp;&bp;&bp;陆国安皮笑肉不笑,“不管里头有什么,都跟你没关系。千岁爷在里头,所以赵大人不会有什么事,你就少管闲事多吃饭。” &bp;&bp;&bp;&bp;“你!”温故切齿。 &bp;&bp;&bp;&bp;不过陆国安有句话还是对的:有穆百里在,赵无忧应该不会有事。 &bp;&bp;&bp;&bp;即便有事也没办法,温故不是穆百里的对手,就算拼上性命,约莫也无补于事。 &bp;&bp;&bp;&bp;“奉劝一句,赶紧离开这儿。若是教人到尚府的人,出现在这附近,可想而知给赵大人带来危险的,只能是你们。”陆国安冷着脸提醒。 &bp;&bp;&bp;&bp;温故深吸一口气,既然人在穆百里手上,那事情也就简单多了。到时候若有什么事,他不找东厂和穆百里算账! &bp;&bp;&bp;&bp;瞧着温故消失在夜幕中,陆国安才松了一口气。环顾四周,退入蝶园,紧闭蝶园大门。 &bp;&bp;&bp;&bp;昏暗的视线里,赵无忧瞧不真切四周的环境,直到穆百里燃起了烛火,她才借着萤火之光清楚自己的身处位置。 &bp;&bp;&bp;&bp;竟然是个甬道,四下黑黢黢的,透着些许阴森。 &bp;&bp;&bp;&bp;这让赵无忧想起了王少钧母亲的地宫,似乎也是这样的幽闭阴暗。她对这些幽闭的场所,有一种打心底泛起的恐惧与抵触,是故此刻的脸色极为难。 &bp;&bp;&bp;&bp;温暖的掌心裹着她冰冰凉凉的柔荑,穆百里当然知道她的担虑,如今唯一能做的,是给她足够的安全感,让她有勇气随他一起走下去。 &bp;&bp;&bp;&bp;“这是哪里?”她问。 &bp;&bp;&bp;&bp;他一笑,意味深长的望她,“我成全了你,你也该成全我。” 第218章 圣旨下 &bp;&bp;&bp;&bp;赵无忧不知道穆百里这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他紧握着她的手,一直往前走。Δ.『『.长长的甬道,寒凉入骨,可他掌心的温暖,却足以暖透人心,让她忘了心底的恐惧。 &bp;&bp;&bp;&bp;他心翼翼的牵着她的手,时不时的回眸她。 &bp;&bp;&bp;&bp;她淡淡的笑着,有时候他回头她,她还觉得有些好笑。在世人眼里,这九千岁穆百里,生杀在握,杀人何时眨过眼睛。可是在她眼里,他已然成了三月暖阳的存在。 &bp;&bp;&bp;&bp;温暖了人心,温暖了她的前世今生。 &bp;&bp;&bp;&bp;犹如那一句:纵你从未言爱,我却声声愿意。 &bp;&bp;&bp;&bp;终于,他停了下来,面前是一道石门。赵无忧不知道门的后面是什么,可她知道,只要他握着她的手,她就敢跟他一起走下去。 &bp;&bp;&bp;&bp;“丑媳妇也得见公婆,纵你这般颜色,着实逊我三分,我也勉为其难收了你。否则来日若是旁人摊上你,可就要倒霉了。”他总是不忘说她丑。 &bp;&bp;&bp;&bp;她轻叹一声,“碍了千岁爷的眼睛,委实是我的不是,若是千岁爷嫌弃,如今后悔还来得及。千岁爷只管放心,我必定会好好发扬丑颜之貌,找几个不知死活的,与我共度良宵。” &bp;&bp;&bp;&bp;他瞥了她一眼,“真是不要脸。” &bp;&bp;&bp;&bp;她一笑,“既是丑陋不堪,那这脸面不要也罢!省得千岁爷日日瞧着揪心!” &bp;&bp;&bp;&bp;他无奈的望她,果然是说不过她,只得放低了姿势,“不在心上,如何揪心?横竖这辈子折在你一人手中,倒也不亏。只是——”他俯身吻上她的唇,“不是日日,而是夜夜……” &bp;&bp;&bp;&bp;她翻个白眼,“无赖。” &bp;&bp;&bp;&bp;深吸一口气,穆百里眸色微沉,轻柔的捧着她微凉的面颊,“合欢,不许后悔。” &bp;&bp;&bp;&bp;她一顿,他已反手推开了石门。 &bp;&bp;&bp;&bp;石室内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唯有正前方立着两块墓碑,这儿上去像个坟冢,可又不似坟冢。能把墓地做在这样隐秘的地方,委实不易。 &bp;&bp;&bp;&bp;“这是怎么回事?”赵无忧愣在当场。 &bp;&bp;&bp;&bp;穆百里笑得有些微凉,牵起她的手,缓步朝前头走去,“这是我父皇母后的衣冠冢,说是衣冠冢左不过是留个念想罢了,我连衣冠都不敢放。” &bp;&bp;&bp;&bp;多少人盯着东厂盯着他穆百里,他哪敢疏忽。这提兰国的东西若是出现在这里,万一被人察觉,只要往皇帝跟前一送,穆百里的所有心血都会付诸东流。 &bp;&bp;&bp;&bp;他这样心谨慎的人,是不可能给任何人留下证据的。 &bp;&bp;&bp;&bp;就连这两块墓碑,也都没有刻字,充其量只是两块无字碑罢了! &bp;&bp;&bp;&bp;可是对于穆百里而言,这是他唯一能给父母做的事情。留两块无字碑作为念想,心里烦躁或者有事的时候就来,陪父母说说话。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约莫是这世间最大的悲哀。 &bp;&bp;&bp;&bp;赵无忧敛眸,“他们知道你有这份心,不会怪你。” &bp;&bp;&bp;&bp;“昔年宫中大火,王城一片火海。”穆百里苦笑,“什么都没了,都没了。一场风暴,整个提兰都消失在北疆地界。合欢,我没有家也没有根,以后只有你。” &bp;&bp;&bp;&bp;她一怔,定定的望着他。 &bp;&bp;&bp;&bp;他说,以后只有你。 &bp;&bp;&bp;&bp;十指紧扣,赵无忧娇眉微蹙,“穆百里,我娘死了,我也没有家了。以后,我也只有你。” &bp;&bp;&bp;&bp;跪在墓碑前,对着两老磕头,就像他说的那样,一人一次也算是公平。他给丈母娘磕过头,她如今也给公婆磕头,算是全了这一份情义,谁都不可违背对着皇天后土发下的誓愿。 &bp;&bp;&bp;&bp;穆百里搀着她起身,“我们提兰人会对真神发誓,说过的话就一定要做到。” &bp;&bp;&bp;&bp;她一笑,“就与你和雪兰那样?因为年幼时的戏言,所以你必须娶她为妻?” &bp;&bp;&bp;&bp;他蹙眉,这丫头怎么又提起了雪兰,没瞧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吗? &bp;&bp;&bp;&bp;“我们大邺之人也会发誓,只不过你我之事当与月老细说,铭刻三生石,风雨不侵,亘古不变。”她想了想,便将身上的玉佩解下来,塞进了他的手里,“这是我娘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与我性命一般重要。如今我把我的命交给你,还望郎君珍之重之。” &bp;&bp;&bp;&bp;他一笑,当即吻上她的唇,伸手圈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扣在自己怀中,“好!” &bp;&bp;&bp;&bp;她晃了晃手中的骨笛,“你给的东西,我都随身带着呢!” &bp;&bp;&bp;&bp;语罢,她伸手就去他怀中掏东西,一番摸索下来,她极为满意的笑着:他的怀中也藏着她的玉笛。很好,随身携带,也不枉她如此心的珍藏他给的骨笛。 &bp;&bp;&bp;&bp;大家——扯平了! &bp;&bp;&bp;&bp;在她缩手之际,他趁机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掌心慢慢贴在了自己的心口处,“记住这心跳,不管发生什么事,这里都是属于你的。这是我提兰大皇子,储君冉恒的承诺。黄沙烈日,誓死相守。” &bp;&bp;&bp;&bp;她愣愣的望着他,“你为何突然这样煽情?穆百里,你别告诉我,你有事情瞒着我?” &bp;&bp;&bp;&bp;穆百里笑了,双手架在她的腰肢上,托起她坐在一旁的石台上。这尴尬的姿势,让她的面色稍稍红了些许,然后用审视的眼神打量着他。 &bp;&bp;&bp;&bp;她眸色锐利,惯来眼睛毒辣得很,所以他若有事真的很难瞒过她。 &bp;&bp;&bp;&bp;氛围似乎变得有些尴尬,他含笑望她而不语,她凝眸他而思虑。在这冰冷的石室内,唯有彼此的呼吸在交融流动,再无其他。 &bp;&bp;&bp;&bp;“赵大人会一直保持这样的警惕吧?”穆百里笑了笑,“挺好的。” &bp;&bp;&bp;&bp;“你要离开京城吗?”她问。 &bp;&bp;&bp;&bp;他一笑,“本座突然很有成就感,那么聪慧的女子,最后也会沉沦在本座的身下无法自拔,委实是了不得。”他圈着她,俯首啃着她白皙的脖颈。 &bp;&bp;&bp;&bp;她捧起他的脸,凝眸盯着他,“别顾左右而言他,我问你话呢?你要离开京城了,是不是?昨夜你就怪怪的,还让陆国安提醒素兮,务必要护我周全,我便想到你可能是要走了。你要去荒澜?去当使臣?” &bp;&bp;&bp;&bp;穆百里一脸的无可奈何,“你这人,把什么都得透透的,有意思吗?” &bp;&bp;&bp;&bp;“透了,能把所有人对自己的伤害降低到最少。我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也不想毫无心理准备就被人捅一刀。”她定定的望着他,“穆百里,以前没有你的时候我也能坚强的活着,以后不管有没有你,我都会好好的活着。我答应过我娘,我不会让她失望。” &bp;&bp;&bp;&bp;穆百里点点头,“那么现在,把自己当成我穆百里的妻子,再答应一次。”他笑得温和,指尖轻柔的抚去她的额发,“皇上很快就会下旨,我接旨之后会即刻启程,前往荒澜。此去时日漫长,你若有什么事,我未必能赶得回来。若然着急,你就去找沈言,我还是会把他留在东厂。” &bp;&bp;&bp;&bp;她点点头,“我都懂。” &bp;&bp;&bp;&bp;“合欢,我此行势在必行。”他阻止了她想说的话。 &bp;&bp;&bp;&bp;谁都知道,此去荒澜不是非要穆百里不可的。他是东厂提督又是九千岁,实在犯不着前往荒澜冒险。可穆百里的理由是,他这一身武艺高强,足以应付荒澜的动乱,若然双方动起手来,他也比任何人更有胜算,全身而退。 &bp;&bp;&bp;&bp;赵无忧所有的话都卡在咽喉里,她知道他在给她做心理准备的时间,她也明白了陆国安为什么说,只等着圣旨下的意思。 &bp;&bp;&bp;&bp;圣旨下,万般皆无回旋的余地。 &bp;&bp;&bp;&bp;他怕那道旨意太过突然,她会一时间接受不了,所以从昨天开始就在给她做功课。 &bp;&bp;&bp;&bp;只不过她不懂,真的不懂,为什么要去荒澜?荒澜与大邺如今正处于战与和的边缘,此刻去荒澜可谓凶险万分。一旦荒澜翻脸,此去便是有来无回。 &bp;&bp;&bp;&bp;何况东厂主战,让主战的人去议和,难会惹来非议。 &bp;&bp;&bp;&bp;赵无忧不知道,穆百里是怎么说服皇上的,但她隐约觉得此举不像是穆百里的意气之争,倒像是有什么隐情在内。 &bp;&bp;&bp;&bp;“既然你此行是势在必行,我也不拦你,只求你能安然归来。”她顿了顿,“你要记得,我在京城等你。若你忘了,那我便也忘了你,从此以后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bp;&bp;&bp;&bp;他轻叹,“世间还有比你更无情之人吗?” &bp;&bp;&bp;&bp;她道,“我唯有无情,你才会心心念念着,平安归来。穆百里,我最后一次警告你,若你食言而肥,那我便另寻新欢。我不会为你哭哭啼啼,也不会为你要死要活,我是赵无忧。” &bp;&bp;&bp;&bp;穆百里轻笑两声,“是,你是礼部尚赵无忧,也是我一个人的合欢姑娘。” &bp;&bp;&bp;&bp;她抿唇,“你去荒澜,真的只为了议和?穆百里,你别想蒙我,我不是皇上,不吃你这一套。我要的是实话,你若不肯说,我可以自己去问皇上。” &bp;&bp;&bp;&bp;“荒澜有皇上想要的东西。”穆百里别有深意的望着她,“那东西对皇上而言,极为重要。” &bp;&bp;&bp;&bp;“什么东西?”赵无忧不解。 &bp;&bp;&bp;&bp;穆百里深吸一口气,眸色幽邃的望着父母的墓碑,“在荒澜皇室之中,有一样瑰宝。你可听过雪狐?” &bp;&bp;&bp;&bp;赵无忧摇头,“我没听过,这雪狐有什么要紧的吗?皇上也希望得到雪狐?”如果是皇帝想要,那这东西可就了不得了,估摸着又跟皇上的修仙大业挂钩。 &bp;&bp;&bp;&bp;事实的确如此。 &bp;&bp;&bp;&bp;穆百里继续道,“这雪狐乃是人间至宝,出生在雪域一带,算是灵狐类。皇上听闻这灵狐能有助于修仙之道,是故让我前往荒澜。所以我此行假意议和,为的却是雪狐。” &bp;&bp;&bp;&bp;“也就是说,你得去荒澜皇宫?”赵无忧总是能一语中的,抓住最关键的。 &bp;&bp;&bp;&bp;他就知道,自己瞒不住她,绕了圈子也没办法把她绕进去。这脑子,果然是太过清醒。轻叹一声,穆百里只得点点头,“这东西豢-养在荒澜的皇宫里头,甚是稀少,所以如果想得到雪狐,就必须去荒澜皇宫走一遭。不过你放心,如果实在不行,那我就去一趟雪域。” &bp;&bp;&bp;&bp;“你以为三言两语就能把我打发了?”赵无忧下了石台,“你当我是傻子吗?去雪域?两眼一抹黑,不被冻死才怪。这般稀罕之物,荒澜国君必定派人日夜寻找保护,岂会任由雪狐在雪地里乱跑。数量多的,可就不稀罕了。” &bp;&bp;&bp;&bp;穆百里赔笑,“你莫生气,横竖去一趟,一现状就知道了。” &bp;&bp;&bp;&bp;“横竖去一趟,那你便去吧!”她抬步往外走,“这心里准备我也做够了,你该怎样便怎样,跟我没什么关系。” &bp;&bp;&bp;&bp;“合欢?”他一愣,当即拽着她,“生气了?” &bp;&bp;&bp;&bp;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我问你,雪狐的效用是什么?” &bp;&bp;&bp;&bp;穆百里笑而不语。 &bp;&bp;&bp;&bp;“你别告诉我,你是为了我才去的荒澜。你不是那种会自告奋勇的人,尤其是在这件事上,你主战而非主和,所以我绝对有理由相信,你此去荒澜绝对是毛遂自荐。”赵无忧冷眼他,“我要实话。” &bp;&bp;&bp;&bp;穆百里蹙眉她,“就不能让我留个感动给你吗?” &bp;&bp;&bp;&bp;“你若是一去不回,留给我的是感动吗?那是愧疚,还有此生都无法弥补的遗憾。穆百里,我这条命是我自己的,我不想听人摆布。不管是你还是我爹,一个是利用一个想挽救,可你们都问过我了吗?”赵无忧甩开他的手。 &bp;&bp;&bp;&bp;“即便是挽救,我也希望你能坦诚,而不是一厢情愿的为了我去做那些事。”赵无忧面色微白,“穆百里,你可真的喜欢我?” &bp;&bp;&bp;&bp;他凝眉她,“你说呢?”这条命都愿意为她豁出去了,还问这样的问题? &bp;&bp;&bp;&bp;“那你就该顾及我的感受。”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你们都是为我好,可你们不能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做着让我抱憾终身的决定。如果有一天我为你拼命,你愿意接受吗?” &bp;&bp;&bp;&bp;他一怔,眸色微沉。 &bp;&bp;&bp;&bp;“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突然扑在他怀里,“我知道,说这么多其实压根改变不了结局。皇上沉迷修道,必定会下旨让你一行。但是我希望不管我做什么决定,你也能给予支持。” &bp;&bp;&bp;&bp;他抱紧了她,“不后悔吗?” &bp;&bp;&bp;&bp;“你说的,你没有家也没有亲人,唯有我。”她低语。 &bp;&bp;&bp;&bp;穆百里笑了笑,“你说这话的时候,不要这么认真,我会被感动到,时候不定会做出怎样的事情。你当明白,一个男人下定决心之后,会很可怕。” &bp;&bp;&bp;&bp;“所以你下定决心,要跟我生死纠缠了吗?”她问。 &bp;&bp;&bp;&bp;他嗤笑,“这话不是该我来问吗?身为女子,你把我该说的话都抢了,让我说什么才好?” &bp;&bp;&bp;&bp;“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她抬头他。 &bp;&bp;&bp;&bp;他凝眸,“是!” &bp;&bp;&bp;&bp;十指紧扣,生死莫负。 &bp;&bp;&bp;&bp;走出地宫的时候,外头的月色迷人,清浅的月光如薄雾氤氲,浅浅的披在她身上。他定了心神去她微白的脸,最是难忘,与她共度的时光。 &bp;&bp;&bp;&bp;她站在院子里,瞧一眼身后紧闭的房门,“你置办这些用了多久?” &bp;&bp;&bp;&bp;“一直悄悄的,没敢惊动任何人,所以时间挺久了。”穆百里负手而立,瞧着站在院子里的赵无忧。白衣胜雪,容颜清浅,唇角是淡淡的笑。 &bp;&bp;&bp;&bp;她笑,“想来你爹娘与我娘在天之灵,应该也觉得欣慰。你以后最好也别惹我,否则那三个老的在天之灵也不会放过你。” &bp;&bp;&bp;&bp;他轻嗤,俯身作揖,“是,夫人。” &bp;&bp;&bp;&bp;她一愣,难得笑得腼腆,别开脸不去他这无赖相。 &bp;&bp;&bp;&bp;不过,他还是得把她亲自送回尚府听风楼,得多生事端。两个人的爱与恨夹杂着朝政与时局,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bp;&bp;&bp;&bp;他的脚程很快,她靠在他怀里睡得安稳,等睁开眼,已经回到了听风楼里。 &bp;&bp;&bp;&bp;绵柔的软榻,他单手支着额,一手在她的身上恣意游走。浓墨重彩的脸上,那双清润凤眸,幽幽然的落在她身上。好似只等着她苏醒,便将她拆骨入腹。 &bp;&bp;&bp;&bp;“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她顾左右而言他,他的手已开始不安分。 &bp;&bp;&bp;&bp;他笑问,“什么事?” &bp;&bp;&bp;&bp;“你让我心锦衣卫,可是曾谦却让我心东厂。”赵无忧意味深长,“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bp;&bp;&bp;&bp;穆百里一笑,“那就意味着,教坊司一案很可能是我东厂的刻意而为之。一不心就大水冲了龙王庙,不认得自家人。” &bp;&bp;&bp;&bp;“早前我、我以为是有人想要、要动摇皇上对我对礼部的信任,所以才会从教坊司下手。”她呼吸微促,“可是今天夜里,证人险些被杀,曾谦暗地里警告我心东厂。我忽然、忽然明白过来,这一次的事情恐怕不是冲着我来了,而是——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bp;&bp;&bp;&bp;她快速摁住他不安分的手,“你别闹了,我、我受不住。” &bp;&bp;&bp;&bp;他音色磁重,“怎么不继续说了?嗯?” &bp;&bp;&bp;&bp;赵无忧素白的面上,泛起少许红晕,“我、我跟你说真的,这事儿你们东厂自己心,别到时候、到时候……唔……” &bp;&bp;&bp;&bp;他堵住了她的唇,恣意的吞吐着属于彼此的呼吸,席卷着属于她的美好。他敛眸,眸中满是-欲-念,“只要不是冲着你来的,便也无所谓。你若周全,才是真的周全。” &bp;&bp;&bp;&bp;温暖的指腹,爬山涉水,搅动满池风云。 &bp;&bp;&bp;&bp;她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奈何浑身无力,只得神情-迷离的望着他,“你莫要、莫要太过分。” &bp;&bp;&bp;&bp;他攀上她的身子,极是无奈的她,“过分的是你,没瞧见二弟已经抗议了吗?” &bp;&bp;&bp;&bp;她轻颤,“你这人——怎就、就……” &bp;&bp;&bp;&bp;“你放心,我不会要你。”他觉得自己肯定也疯了,“只要你不松口,我必定会尊重你不会与你同房。当然,如果你求我,那就不一样。” &bp;&bp;&bp;&bp;她下唇紧咬,身子已经绷到了一定程度,“我告诉你穆百里,你这样、你这样早晚是要、要有报应的。我、我……” &bp;&bp;&bp;&bp;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bp;&bp;&bp;&bp;伺候人的事儿,他是老手,她是有待学习的新手。是故从开始到现在,床榻之事,都是他占了上风。她无可奈何,奈何心里也是欢喜的。 &bp;&bp;&bp;&bp;一室旖旎,有你的地方没有四季变换,始终温暖如春。 &bp;&bp;&bp;&bp;赵无忧最后被折腾得气力全无,纵然他坚守了她的守孝之约,可最后还不如破戒。他自己舒坦了,她却是清醒了很久很久,直到黎明时分才睡着。 &bp;&bp;&bp;&bp;这厮是个高手,能教人思而不得,最后险些没能坚守。 &bp;&bp;&bp;&bp;她想着,他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吧! &bp;&bp;&bp;&bp;他不好受,她也不好受,于是他就等着她的“同归于尽”。 &bp;&bp;&bp;&bp;第二天,穆百里一早就走了,赵无忧依旧睡得很沉。 &bp;&bp;&bp;&bp;直到素兮来敲门,说是宫里头来了圣旨。 &bp;&bp;&bp;&bp;赵无忧骇然坐起身来,虽说是早有心理准备,可到了这一刻,还是心惊肉跳得厉害。这才发觉,原来身子都跟着轻颤起来。 &bp;&bp;&bp;&bp;宫里头给穆百里下了一道圣旨,意思是让他前往荒澜交涉,谈一谈议和的条件。 &bp;&bp;&bp;&bp;谁都知道,穆百里是主战的,是故皇帝这意思也很明显,议和之事势在必行。皇帝这么做,倒是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让九千岁前往荒澜议和,算不算是把人往火坑里推呢? &bp;&bp;&bp;&bp;可一想起穆百里杀人不眨眼的模样,一个个又觉得心寒。 &bp;&bp;&bp;&bp;谁也猜不透,皇帝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不理朝政的君王,突然下了一道奇怪的圣旨,做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决定。 &bp;&bp;&bp;&bp;便是赵嵩和萧容也跟着纳闷,一时间没明白皇帝到底想干什么。 &bp;&bp;&bp;&bp;赵嵩急急忙忙的进宫,而身为中立的萧容自然没有吭声,依旧保持缄默的状态。然则这一次,赵嵩却没能见到皇帝。 &bp;&bp;&bp;&bp;皇帝说是为了此次议和是为了天下百姓的安宁,是为了大邺的国祚万载,是故要让上天到君王的诚意。所以皇帝决定焚香沐浴,然后辟谷三日。 &bp;&bp;&bp;&bp;对于所有人来说,这是个奇葩的君王。 &bp;&bp;&bp;&bp;与荒澜国的外交政策,跟上天有什么关系,根本用不着皇帝去辟谷去焚香沐浴。这样做,只会让荒澜觉得我们是怕了他们。 &bp;&bp;&bp;&bp;可皇帝就是皇帝,他喜欢饿着,你还能强塞? &bp;&bp;&bp;&bp;一时间,宫里头对于九千岁奉旨前往荒澜议和的消息,都是猜测纷纭。皇帝的旨意来得突兀,这决定也是突兀,虽然不能用正常人的心思去想这个奇葩的修仙君王,但……实在是太不靠谱。 &bp;&bp;&bp;&bp;“公子这是……”素兮凝眉,“去东厂?还是进宫?” &bp;&bp;&bp;&bp;赵无忧摇头,“去丞相府!” &bp;&bp;&bp;&bp;素兮错愕,“公子?” &bp;&bp;&bp;&bp;“朝堂出了大事,我不是该去找爹商量吗?”赵无忧深吸一口气,缓步朝着外头走去,“让温故把要拿来,我喝了就走。” &bp;&bp;&bp;&bp;素兮敛眸,“卑职马上去。” &bp;&bp;&bp;&bp;昨天夜里,直到确定赵无忧回来了,温故才敢去歇着。今儿一早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整个京城都已经是人尽皆知,温故自然也是知道的。 &bp;&bp;&bp;&bp;他想着赵无忧估计会难过,可没想到半道上遇见素兮,却是让他去备药。 &bp;&bp;&bp;&bp;“是药三分毒,总归不能多吃。”温故蹙眉,“上一次在宫里,还没吃够苦头吗?这要是天天靠药物装病,迟早是要露馅的。” &bp;&bp;&bp;&bp;“让你去就去吧,怎这样啰嗦?”素兮不悦,“公子如今正担着心呢,你就少说两句。” &bp;&bp;&bp;&bp;温故轻叹,“我是担心她的身子,这总是操心这个操心那个的,怕是要扛不住的。她的底子本来就不好,哪经得起这样的折腾。”他絮絮叨叨的转身,“真当是一点都不省心。” &bp;&bp;&bp;&bp;素兮怀中抱剑,挑了眉去温故离去的背影,“这死鸭子嘴硬的老头。” &bp;&bp;&bp;&bp;等着温故端着药回来,赵无忧已经等在了梨树下。白衣胜雪,负手而立。她的视线落在那些梨树叶处,唇线紧抿,心事重重。 &bp;&bp;&bp;&bp;“你真的要去相府?”温故低低的问。 &bp;&bp;&bp;&bp;轻叹一声,赵无忧转过身来他。面上没了往日里的温润笑意,多了几分难以纾解的愁绪,“我必须去相府一趟,朝上出了这样的大事,我若不能站在我爹身边,会招致怀疑。” &bp;&bp;&bp;&bp;她伸手接过温故托盘上的汤药,定了定神便一饮而尽。 &bp;&bp;&bp;&bp;温故张了张嘴,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bp;&bp;&bp;&bp;“不必担心我,去相府一趟不会少块肉。”她轻咳两声,“我会带着郡主一道去,尽量让我爹觉得,我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bp;&bp;&bp;&bp;温故一怔,她这是——在解释? &bp;&bp;&bp;&bp;赵无忧没有多他一眼,沐瑶已经等在了门口,这一次她还是得配合赵无忧。 &bp;&bp;&bp;&bp;“我只是不明白,东厂接了圣旨,与咱们有什么关系?”沐瑶不明白。 &bp;&bp;&bp;&bp;赵无忧缓步走在长长的回廊里,“你要知道,东厂此行是去议和的,但是议和的内容就是关键。荒澜乃是蛮夷之邦,有些东西必定要求得十分刁钻。如果单纯由东厂一人做主,到时候无论是丞相府还是齐攸王府,乃至于整个朝廷,都会很被动。” &bp;&bp;&bp;&bp;沐瑶恍然大悟,“原是如此。不过,既然你能想到这些,想必丞相也能想到。” &bp;&bp;&bp;&bp;“那是自然。”赵无忧苦笑,“所以我只是走个过场,得父子之间多有猜忌,以为我生了二心。” &bp;&bp;&bp;&bp;沐瑶颔首,随赵无忧上了马车。 &bp;&bp;&bp;&bp;温故一直送到门口,赵无忧去丞相府,他不能相随左右,得给赵无忧惹麻烦。可心里头的担忧,越发的深重。在他眼里,丞相府就是龙潭虎**。 &bp;&bp;&bp;&bp;纵然是龙潭虎**,赵无忧也照闯不误。 &bp;&bp;&bp;&bp;当她领着郡主走进丞相府中,赵嵩拧了眉头。 &bp;&bp;&bp;&bp;陈平上前,“相爷,公子约莫是为了皇上的圣旨而来吧?” &bp;&bp;&bp;&bp;赵嵩眸色微沉,“她想干什么?”这丫头的心思,是越来越不透了。 第219章 赵无忧的栽赃嫁祸 赵无忧一如既往的淡漠疏离,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保持着这样的镇定与从容,身后跟着沐瑶。二人朝着赵嵩行了礼,毕恭毕敬的喊了一声,“爹!” 到了丞相府,沐瑶得摆出儿媳该有的姿态。 赵嵩俯首,“郡主多礼。” 沐瑶笑道,“你们谈吧,我出去走走。”对于这丞相府,她是陌生的,所以出去走走也算情理之中。何况明眼人都得出来,赵嵩与赵无忧摆明了有事商谈。 瞧着沐瑶知情识趣的退出去,赵无忧敛眸站在那里,率先开了口,“爹应该知道东厂的事情了?” 赵嵩坐定,有人上来奉茶。 捧着自己的果茶,赵无忧轻咳两声,没有再多说什么,只等着赵嵩的答复。 深吸一口气,赵嵩冷道,“这件事来得太突兀,早前皇上一点都没有意向,如今却突然下达了这样的旨意,着实令人费解,也不知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 赵无忧抿一口果茶,不禁淡淡道,“东厂主战,如今皇上却要主战派前往荒澜议和,这是否有防人之心的意思?” “你是说,皇上是担心主和派前往议和,会跟荒澜勾结?所以皇上特意让主战派前往议和,如此一来也能争取大邺的自身利益。”赵嵩凝眸,他着实没想到这一点,“所以皇上明面上是议和,实际上却是靠向了主战。” 思及此处,赵嵩倒吸一口冷气,皇帝这一招玩的还真是不错。没想到这么多年的丹药荼毒,竟也没把弄成傻子,这脑子还是够灵光的。 赵无忧点点头,面色苍白的轻咳着,“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我已经让人去兵部探消息了,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咳,若是兵部有兵力调动,那爹就该心了。” 赵嵩面不改色,一惯的严肃与冷厉,“那就不必你担心了,还是顾好自己的身子吧!” “无忧一病十数年,早就习惯了。”说这话的时候,她眼底掠过少许黯然,教人着有些凄凉。不过她所有的神色都是一瞬即逝,不会表露太久也不会表露太多,所有的情绪都表现得恰到好处。 赵嵩深吸一口气,“如果真的兵部调动,想来皇上是真的想开战了。” “皇上如果主战,又不想驳了爹与诸位大人的议和派颜面,就得另想辙子。可想而知,皇上对于穆百里的认可和宠信,已经超出了我们所能想象的地步。”赵无忧软而细语,“东厂的势力在不断的扩展,时日长久便会朝着不可逆转的形事发展。到时候爹再想遏制,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无需你提醒,这些事为父心里清楚。”赵嵩端起杯盏,抿一口茶,然后凉飕飕的望着赵无忧,“你这份心思,恐怕是由来已久吧?你真的想对付东厂?” 赵无忧轻叹,“东厂跟赵家势不两立已久,我也只是想帮着爹,让赵家能在朝廷上再无敌手罢了!否则东厂壮大,咱们赵家迟早得毁在穆百里的手中。唇亡齿寒,覆巢之下无完卵。” 赵嵩意味深长的盯着她,“你教坊司的案子还没落定,这些事情为父会自己处置。” “教坊司的案子已经交由锦衣卫处置,皇上说锦衣亲军可信。”赵无忧喝着果茶,面色微白。 “纵然是锦衣亲军,可终究不是我赵家的亲军,你如此大意,就不怕再失荆州?”赵嵩冷了音色,“如今你就在风口浪尖上,还是顾好你自己吧!” “无忧明白!”赵无忧轻咳着,“不过也没人敢拿我怎样,郡主那头有齐攸王府,我这头有爹在上面挡着,我身为赵家独子,想来即便是到了皇上那儿,也能周全一番。” “得意忘形终成祸。”赵嵩冷眼盯着她,“郡主……” “郡主暂时还不知道我的女儿身身份,我以守孝为名,与她分院而居,所以她也没有怀疑。”赵无忧敛眸苦笑,“只是不知道三年之后,郡主会不会咬牙切齿,恨不能杀了我?” 赵嵩没有吭声,似乎在他心里,赵无忧这条命根本微不足道,所以郡主会不会杀了她,也跟他没什么关系。这般的冷漠,赵无忧也习惯了,只不过心里头仍旧有些不舒坦。 就算是养狗,养了十八年的狗,也该有所感情吧? 可她是个人,活生生的人,一个会喊他为父亲的女儿。 所以说,有些人没有心就是没有心,你别指望拿自己的血拿自己的心去捂热他。无情之人,终是无情,不必心存希冀。 好在现在的赵无忧,对赵嵩和整个赵家已经不抱任何希望。所以即便赵嵩如此,她也只是觉得不舒坦,并不觉得难过。 真正让她难过的,是死去的母亲。 要有多少勇气,才敢虚耗韶华与性命,为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葬送一生。 “爹有什么打算吗?”赵无忧问。 赵嵩眸色微沉的盯着她,“暂时还没有,此事得跟内商议。皇上的旨意没有经过内就颁发了,原本是可以驳回的,然则——已经昭告天下之事,而且还是国家大事,若是现下驳回,必定会惹怒皇上。” “所以要驳回皇上的旨意,已经为时太晚。”赵无忧接过话茬,“爹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亡羊补牢吧?” 赵嵩唇线紧抿,“你来这一趟,不会只想着告诉为父,心东厂吧?” 赵无忧笑道,“爹觉得,无忧是这种马后炮的人吗?谁不知道心东厂,何须我来重提?我来这一趟,只是想给爹出个建议,会不会采纳全然爹自己的意思。” “什么建议?”赵嵩不得不承认,虽然赵无忧这人病怏怏的,说话也不可全信,但是她的脑子却是极为好使的。城府深沉,有时候还真的能想到他所想不到的地方。 “朝廷若是拍了九千岁前往议和,必定会派大军随行,等到千岁爷走后,爹可以派遣督军前往监军,借此来挟制穆百里的恣意妄为,也算是一个阻挡。”赵无忧轻咳着,“皇上既然明面上主张议和,势必会同意这样的建议,得到时候自己打脸。” 赵嵩凝眸不语。 赵无忧继续道,“皇上多疑,兵权握于一人之手,他必定也会担心。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朝廷上多足鼎立,而皇上却没有偏向任何人的缘故吧?相互制衡,相互制约,才能保证朝堂的安稳。一人独大,势必会威胁道皇权。” 赵嵩总觉得,赵无忧这话其实是说给他听的。不过赵无忧这话说的也对,如果朝廷上有人只手遮天,皇帝势必会担心自己的皇权威严。这也是这么多年来,赵嵩身居高,却始终对皇帝谦卑有加的道理。 “好了,为父会考虑。”赵嵩起身,“我马上去内一趟,你先回去处理教坊司一事,剩下的我会酌情处置。” 赵无忧淡淡的笑着,“是!” 处置完了这事儿,赵无忧想着,也该跟上上头打声招呼了。这件事急不得,得步步为营才好,太着急容易露出马脚。 不过有件事,赵嵩说得很对。 那就是教坊司一案,得尽快完结。 教坊司一案,明面上是冲着赵无忧来的,实际上意指东厂为祸,所以赵无忧的担虑便少了一些。毕竟那么大个东厂,不是谁想动就能撼动的,否则赵嵩和齐攸王也不必那么担心穆百里执掌兵权了。 走出丞相府,赵无忧脚下一颤险些栽倒在地,好在素兮眼疾手快,当即扶住了赵无忧。 坐在丞相府门前的台阶上,赵无忧面色惨白如纸,沐瑶担虑的望着她,“相公,你觉得怎样?实在不行,咱歇一歇再走。” 赵无忧想着,怎么能歇着呢?皇上已经下了圣旨,想必很快就会启程前往。毕竟皇上对于这雪狐的渴望,早就超出了两国是否交战,百姓是否会面临战火的担虑。 轻叹一声,赵无忧勉力起身,“我没什么事,回去吧!”想了想,又道,“郡主,你先回尚府,通知温故去一趟教坊司,就说我在教坊司等他。” 沐瑶蹙眉,“你还要去教坊司?你这身子……”她一怔,“是丞相说你什么了?”当初赵嵩是什么态度,事发当时的脸色,沐瑶都记得清清楚楚。 赵嵩,绝对不会给赵无忧好脸色。她有时候觉得很奇怪,原本慈母严父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可在赵无忧身上,沐瑶到的不是严父,而是冷血无情。赵无忧是什么状况,是个人都能出来,难道赵嵩就一点都不顾及赵无忧的身子吗? 便是沐瑶这样的外人,到赵无忧连日奔波,也觉得心疼不已,可身为父亲的赵嵩,却还是咄咄逼人,实在是匪夷所思。 难道说,身居高的人,已然习惯了这样的麻木不仁?连自己唯一的儿子,也要生生逼死,才算是心安理得吗? 不过这些话沐瑶没敢说,毕竟连赵无忧都只字不提,她自然也得稍安勿躁。 “那我先回去,你自己心身子。”沐瑶叮嘱,“温故会很快赶过去。” 赵无忧点点头,目送沐瑶上了马车离去。她还站在丞相府门口,回眸望着相府门前高耸的匾额,对于她而言,无论是丞相府还是尚府,这匾额就如同千斤重担,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道,“走吧!” 听得赵无忧又犯病,还险些晕倒,温故拾掇拾掇就往教坊司赶去。他就知道她的身子会扛不住,体内的寒毒还在恣意窜动,难得能把乌香的毒给慢慢缓解下来,如今还要靠着吃药装病,身子哪里扛得住。 到了教坊司,温故心急火燎的去找赵无忧。 雅内,赵无忧躺在软榻上,显得气息奄奄。 听得脚步声,她挑了眼皮着气息紊乱的温故。温故是个习武之人,而且脚程极快,所以他不可能会呼吸紊乱,唯一的可能性是,他拎着药箱跑了一路。 “我尚府没有马匹可以代步?”赵无忧淡淡然瞥了他一眼。 温故见她还算清醒,便微微松了一口气,放下药箱道,“郡主说你险些晕倒,我这不是担心吗?” 素兮轻笑,“你担心什么?这不是还有我在公子身边吗?实在不行,我便舍了内力去救公子。你说你拎着药箱跑一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教坊司又出人命案子了。” 一声轻叹,温故取解药递给赵无忧,“先把药吃了,我再给你施针,让药效发挥得更快一些。” 赵无忧点点头,“我没什么事,只不过是觉得有些疲软无力罢了!你若是有空,还是去曲云吧!我希望她能尽快苏醒。” “公子难道没想过,如果是曲云自己要寻死,那么即便她醒来也是无补于事的。”素兮犹豫。 “若是她自己要寻死,必定是受了威胁。既然都是要死的,那受谁威胁似乎并没有多大区别。”赵无忧意味深长,“不就是一个死字吗?她若真的想死,我当成全她。只不过,她得死得有价值。” 素兮听不懂赵无忧的意思,但她知道,公子必定心中有了盘算。 等到药效起,赵无忧才觉得身上痛快了一些,舒坦了不少。那一口憋在胸口处的气,也跟着缓了不少。 温故凝眉着她,心翼翼的压低了声音,“你这么着急想要处理教坊司的事情,其实是担心穆百里吧?”许是怕触怒了赵无忧,他上去有几分胆怯。 一个被东厂追杀了那么多年的人,在赵无忧跟前,就像个随时都会犯错的孩子,心谨慎得让人有些心疼,也倍感凄凉。 赵无忧揉着眉心,“素兮,你去办事吧!”素兮会意的退出了房间。 瞧着素兮退出房间,温故显得有些紧张,心想着该不会又惹赵无忧生气了吧?以前她一生气就会吼他,就会不理他。 那么现在呢? 温故心头噗噗跳,等着赵无忧的责难。 但是这一次,赵无忧又出人意料的没有责难他,而是轻叹道,“如果把穆百里当成是你的慕容,把你当成是我,你会不会为她做尽一切?” 温故骇然,“我——” “会吗?”赵无忧问。 温故低头不语。 “不否认那就是默认咯。”赵无忧靠在软榻上,面上的情绪似乎有些黯然,“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泥足深陷的。我也不妨告诉你,我把玉佩给他了,一如当初你把玉佩交给慕容,是一样的心态一样的心思。” 温故骇然,“你说什么?你把玉佩交给了穆百里?” “这玉佩是你送给慕容的,代表着你的心意,代表着你的爱。后来不知怎的落在了我娘的手里,我娘又把这个当成了平安符留给了我,这里头凝着我娘对我的爱。现下我交给穆百里,也代表着这个意思。”赵无忧幽幽道来,“我喜欢穆百里,很喜欢很喜欢的那种。” “可你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赵家、东厂,惯来势不两立。”温故担虑,俄而又解释道,“我倒不是觉得你爱错了人,只是觉得你们若是想在一起,难困难重重。这穆百里又是个太……” 赵无忧苦笑,“困难重重又有什么可怕的,我只问你一句话,昔年慕容险些被施以火刑,你怕过吗?可曾有过退缩和犹豫?” “没有。”温故面色微白。 今日的赵无忧很奇怪,时时刻刻都把慕容挂在嘴边,她到底想表达什么呢? “我希望有来自亲人的祝福,可我也明白,我爹是不可能答应的。”赵无忧笑意悲凉,“爹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可惜了……” 温故张了张嘴,他其实很想告诉她,不管她做什么决定,他都会一如既往的支持,一如既往的陪着她。即便她喜欢太监,即便她舍身为穆百里,即便她跟穆百里历经千难万险也未必能得偿所愿。但他还是会站在她身后,永远! 他不敢开口,在赵无忧人生里的某个位置里,他空缺了十多年,导致了她备受煎熬的十八年。 他没有资格,也没这个脸。 “其实只要你们两个能好好的,你娘会很欣慰。”温故想着,最疼爱赵无忧的就该是杨瑾之了。 “我知道娘会很高兴的,可是我不高兴。”赵无忧苦笑,“娘不到了,在她临死之前,她都没能到我穿上,她亲手给我做的嫁衣。” 顿了顿,她掉头意味深长的望着他,“温故,慕容穿着嫁衣的样子,好吗?” 温故突然笑了,眼睛里泛着少许泪光,“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好吗?”她继续问。 温故连连点头,“好,很好。” 赵无忧低低的应了一声,“我见过穆百里穿喜服的样子,也真的很好。温故,这算不算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自己欢喜的,总归是最好的。” “可他们,的确是最好的。”温故哽咽,含泪望着赵无忧。 “其实我很好奇,你为何不劝我离开穆百里呢?”赵无忧端正了姿态。 温故一愣,这赵无忧情绪变化太快,他一时间还有些接受不了。僵了僵身子,温故不知道刚才和现在,到底哪个才是真的赵无忧?刚才她的话,到底是真是假?还是试探呢? 他有些犹豫,一时间哑然失语。 “穆百里此人阴险狡诈,心狠手辣,你就不怕他与我在一起,是有所图谋吗?”赵无忧翻脸太快,温故有些撑不住。 “不会。”温故道,“他应该、应该也是喜欢你的吧!” “何以见得?”赵无忧起身,长长吐出一口气,舒坦的伸了个懒腰,“本来都是朝廷中人,讲究的便是权势斗争,如何有真心可言。” “那你方才——”温故不解,一头雾水。 “方才跟你闹着玩的,你还当真了?”赵无忧气定神闲的倒了一杯水,顾自喝着,“不过是试探试探你,谁知道你也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竟然还真的以为我喜欢穆百里。怎么,想利用我去讨好穆百里,了却你跟东厂的恩怨?嗯?” 温故骇然,“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只要你开心就好,什么恩怨什么权势都比不上你的幸福来得重要。我跟东厂的恩怨由来已久,早已没有了却的必要。不过是一条命罢了,与你的幸福而言,始终是微不足道的。” “那你如何断定,穆百里不是在利用我?”赵无忧冷笑两声,“那厮惯来巧言令色,有的是手段。他若是想要利用我而打击丞相府,借此得到朝中大权,那估计我会死无葬身之地。” “绝对不会。”温故斩钉截铁。 “因为他告诉你,他要替我去荒澜取雪狐?”赵无忧幽然盯着温故。 “是……”温故哑然。 蓦地,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被赵无忧绕着圈套话,而且——赵无忧成功了。瞧她脸上的神色,还有紧抿的唇瓣,他就明白瞒不过赵无忧了。 这丫头几乎可以用狡猾来形容,一言一语专攻心。 她以情动人,让你深陷其中,在咄咄逼人,让你无法招架。 温故一声叹息,无奈的落座,“你为什么非要知道呢?” “因为我觉得,我有必要知道我喜欢的人,在背地里为我做了怎样的牺牲。我不能在他为我做尽一切之后,还蒙在鼓里。”赵无忧敛眸,“我不喜欢被欺瞒的感觉,即便是你们自以为善意的。” 她想着终有一日,也该让他们尝一尝,所谓的善意谎言伤人有多深。 温故定定的望着赵无忧,“你这性子跟慕容很像,执拗得让人无言以对。” “执拗有执拗的好处,至少是真诚的。”赵无忧深吸一口气,“你早就知道,穆百里要去荒澜替我取雪狐是吗?” 温故不语。 “好,那我换个方式问。”赵无忧道,“雪狐有什么作用?是能解我体内的寒毒,复苏蝴蝶蛊吗?你如果答应了穆百里,要替他保守秘密,那也没什么问题,只需要回答我是或不是。” 温故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是!” 赵无忧一声叹,没有再问下去。 有这个答案就够了,不过这情况,穆百里似乎已经做好了所有的打算,他这是抱着九死一生的念头去的荒澜? 屋子里寂静了好一阵,素兮敲门而入,“公子,已经办妥了。” 赵无忧点点头,“那就好。”俄而望着温故,“去曲云吧!务必让她醒过来,此事不能再拖了。” 温故张了张嘴,奈何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吞不下吐不出。罢了!也不管她此前所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总归跟着她就是。 他还是那句话:只要她开心,只要她幸福,其他的都无所谓了。 利用与被利用,都没什么关系。 跨出房门的时候,赵无忧回眸了温故一眼,突然道了一句,“我好久没有梦到慕容了,你说她还在吗?” 温故一怔,答不上来。 赵无忧已拂袖而去,似乎并不在乎温故的答案。在温故的眼里,赵无忧的表现似乎越来越奇怪了。 曲云还在晕厥,温故把了脉,说是毒素正在逐渐剥离,这两日若是能苏醒那就没什么问题,如果不能醒来,估计这辈子爷就这样了。 “那批银子呢?”赵无忧问。 温故快步退出房间,守在外头。 素兮道,“按照千岁爷所说的方位,卑职派去的人已经找到了那批银子。”她将其中一个元宝从袖中放在了桌案上,“少说也有数万两之多。” 赵无忧的指尖轻轻拂过白灿灿的银元宝,“成色不错,分量也够足,起来对方下了不少血本。”她想着,这件事得有个好落处。不能摊在自己的头上,那就只能落在别人的头上了。 这栽赃嫁祸的事,就是谁更倒霉而已。 “公子?”素兮道,“陆国安当时让人仔细的封存了地窖,所以锦衣卫的人没能查到地窖的位置,但是时日长久,难也会有所纰漏。” “所以,我们的速度就得快。”赵无忧低语,若有所思的盯着手中的银元宝,“前一阵子皇上充盈后宫,这户部奉旨甄选,想必也收了不少好处吧?” 素兮点头,“那是自然,这良莠不齐的都给往宫里送,肯定拿了不少油水。” “户部是我赵家的敛财口,如果断了户部,也不知道我爹会不会病急乱投医呢?”赵无忧阴测测的笑着,“户部衙门铸造钱币,都有其特殊的印记。” 她意味深长的望着素兮,“懂我的意思吗?” 素兮心下一怔,犹豫的望着赵无忧,“公子确定要在相爷的头上动土吗?若是被相爷察觉,恐怕……” “即便被我爹察觉,那也是东厂动的手,跟我有什么关系?”赵无忧笑得凉凉的,“皇上决定让穆百里出使荒澜,必定会让他兵权在握。我爹若是贸贸然在此刻弹劾穆百里,只会惹皇上不快。耽误了皇上的修仙大业,谁的脑袋都不管用。” 素兮点头,“公子所言极是。” “我要把这摊子挪到相府的头上,然后撇干净自己。还得让我爹打落牙齿往肚里咽,又不敢对东厂发作。”赵无忧眸色狠戾,“所有的关键,还是在皇帝的身上。君毕竟是君,谁敢造次!” 她将银元宝丢给素兮,“心照办,别露出马脚,得到时候功亏一篑。” 素兮颔首,这事儿还真得心心再心。 第220章 六亲不认的赵大人 这宫里宫外都开始忙碌开来,皇帝旨意已下,在内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已经昭告天下。赵嵩自然得乖乖的接招,也不好再驳皇帝的颜面。 皇帝如今拒不见人,谁都拿这任性的主子没办法。不但如此,皇帝的旨意上头还写着,兵部下令调动兵士,由穆百里全权执掌,以供荒澜之行能顺顺利利。 如今的朝堂,皇帝甚少临朝,也就意味着谁执掌了兵权,谁就能靠拳头说话。这朝堂之上,人心难测,一个个都揣着自己的九九,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现如今皇帝的意思不是很明显吗?表面上是议和,实际上却让穆百里带着兵马前行,这里头的名堂恐怕大了去。然则谁敢妄议皇帝的决策,若是惹了皇帝不快,岂非要大祸临头。 最着急的莫过于萧容和丞相赵嵩,原本主张议和,就是为了防止这兵权落在他人手中,而被别人钻了空子。谁成想,这穆百里突然从主战派变成了议和使臣,杀赵嵩和萧容一个措手不及。 局面已定,似乎没了转圜的余地。 兵部尚——陈岳,心翼翼的走进了齐攸王府的后门。胡青领路,陈岳面色铁青的跟在胡青身后,快速进了萧容的房。 房内,萧容临窗而立,背对着陈岳。 胡青上前行礼,“王爷,陈大人来了。” 陈岳俯身作揖,“王爷。” 萧容轻叹一声,幽幽然转过身来,朝着陈岳淡淡道一句,“坐吧!胡青,奉茶!” “是!”胡青退出门外。 门一关上,陈岳便迫不及待的开口,“王爷,如今外头的局势十分不容乐观。皇上圣旨抵达,说是要调遣兵力,随九千岁前往荒澜。中军虎符也要交由九千岁执掌,等同于将大部分的兵权都交在了东厂手中。王爷,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萧容又岂会不知其中厉害,只不过这一次穆百里的突然掉头,杀得人措手不及。如今说什么都完了,唯一能做的事情,那便是极力的挽回大局,将兵力的驰援降低到最少。 及时止损,有时候也没有那么容易,毕竟上头还有个任性的皇帝。 “本王知道。”萧容轻叹,“皇上的旨意,谁都没有法子,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弄清楚皇上的真实意图。本王总觉得这件事十分蹊跷,皇上似乎并不是会如此布局之人,这背后要么是有高人指点,要么就是这穆百里耍了什么手段,迷-惑了皇上。” 陈岳轻叹,“王爷,这九千岁妖言惑主的事儿,又不是第一回。” 萧容敛眸不语。 陈岳继续道,“且不论这是不是皇上的本意,圣旨都在九千岁的手中捏着呢!咱们若是抗旨不遵,皇上那头势必会龙颜大怒。您没听说吗?皇上现在谁都不见,连丞相大人都碰了一鼻子的灰。” “赵嵩都不见……”萧容觉得事态严重。 “是啊!”陈岳无奈,“下官担心这件事的背后,另有隐情,可别是这妖孽控制了皇上,若真当如此,那咱这大邺岌岌可危啊!” 萧容嗤笑,“本王还真当不信,穆百里还能领着东厂造反不成?虽然如今他出其不意,得了这朝堂兵权,但是想要一人独大,恐怕还是有些困难。” 陈岳点头,“下官也明白,只不过王爷,未雨绸缪未尝不是件好事。” “皇上不见丞相,想来也不会见本王。”萧容眸色微沉,“然则他总会见人的,毕竟这本性摆在那儿呢!本王倒要,这皇上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陈岳颔首,“王爷要早做准备才好。” 萧容沉默,早做准备…… “六部衙门现在都在商议,皇上要让东厂领兵去议和,势必要准备粮草以及物资装备。”陈岳继续道,“其实大多数还是不太愿意开战的,开战就意味着国将不稳,老百姓流离失所,咱们这些当官也不好做。年年重负,年年国库亏空,逢着战乱只怕更甚。” 萧容揉着眉心,“暂且等等,本王这厢一直保持着中立,如果此时站出来,难会打自己的脸。丞相府那头,赵嵩这老狐狸势必不会轻易放过东厂,定然会有所举动。” 陈岳轻叹,“赵家父子老奸巨猾,定不会眼睁睁着东厂做大。只不过皇上连丞相都不见,能见那位丞相吗?” “你别那病秧子,朝内朝外戏称丞相,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的。皇上能不知道吗?皇上都知道。”萧容道,“可是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此可见皇上对其宠信有加。能让皇上动容的,且不论是什么手段,那都是本事。” “赵嵩办不了的事,赵无忧未必办不成。这病秧子有病秧子的好处,容易让人疏于防范,心生怜悯。赵无忧办事比她爹更仔细,下手更毒辣。你那不可一世的夏东楼,昔年跟本王平起平坐,如今怎样?被赵无忧打得压根翻不了身。” 陈岳蹙眉,“王爷所言极是,这夏家昔年嚣张跋扈,没想到……” “嚣张跋扈,在皇上跟前那就是僭越。没有人喜欢嚣张跋扈的下属,也没有人不喜欢谦卑有礼的奴才。”萧容眯起危险的眸子,“可是会叫的狗不咬人,会咬人的狗不会叫。” “王爷的意思是,丞相大人吃了闭门羹,会让自己的儿子去见皇上,打算力挽狂澜?”陈岳道。 萧容轻嗤,“谁知道呢?这赵家父子的心思惯来深沉,总归不会坐以待毙就是。”萧容突然觉得,似乎在这场博弈之中,赵嵩并不可怕,因为赵嵩一直都在明处。 真正可怕的是赵无忧,这个隐匿于暗处的敌人。他不知道赵嵩是不是故意的,故意把赵无忧培养起来,放在阴暗的角落里,是留给赵嵩自己的后路吗? 萧容觉得头疼,一想起赵无忧就觉得脑仁疼,这个让人头疼到极点的病秧子。 事实上,这个病秧子还真的不好对付。不声不响的就背着所有人办了一件大事,不损一兵一卒就把户部尚拉下了马。 东厂在紧锣密鼓的准备出行事宜,所以穆百里不得空,也没办法来赵无忧。 可他打死也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便传来锦衣卫获得线报,说是在被杀的钟铣家中,搜出了大批的赃银,赃银中还夹带着少许户部特有的印记。也就是说,这一批赃银之中,混入了少许官银。 官银和老百姓用的银两是有所区别的,官银是用来入库的,也就是每个省的税收、财政收入。这些银两必须刻上官府特有的印记或者图案,是不允许私自流通的。 民间或者是官员私自使用官银,私底下进行官银流通与交易,都是杀头重罪。所以在钟铣家中搜出了官银,这件事直接牵连了户部各官员,首当其冲便是户部尚。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务必要将这一出闹剧进行到底。 官银的流通,势必会造成市面上货币的贬值或者涨幅,对朝廷而言都是不利于国家稳定的。 而且这种事很多人都心知肚,户部的官银落在了钟铣的手里,很有可能是有人贪污舞弊,窃取了国库银子纳为己用。这种挪动国库银子的事情若不杜绝,只怕这蠹虫早晚会侵蚀整个国家。 皇帝勃然大怒,户部尚入狱,连累户部各大官员。 偶有一两个“屈打成招”的吐露,说是户部尚与钟铣走私官银,以火耗侵吞银两,用以牟取暴利。在户部尚的后院地底下,也挖出了不少官银,桩桩件件,似乎都是罪证确凿。 赵无忧安然于坐,从天黑坐到了天亮。刑部大牢里头的哀嚎声还在继续,她素白如玉的指尖,轻轻拂过温暖的白玉杯盏,瞧着窗外极好的阳光。 明日,他就该出行了。 三日之期,终有别。 思及此处,她敛了视线,低眉望着杯盏中的果茶。这一夜不知喝了多少,心里头没有忐忑,唯有不舍。 她想着,就算他要离开京城,她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去送他,就算要也只能远远的站着。站在属于自己这个礼部尚的位置,远远的一眼。 那样的话,心里会很痛吧? 如此还该不该去送他呢? 她迈不开步子,就怕到时候舍不得挪开视线,万一没能忍住便会让人出端倪。所以那天,她想着自己不该去,也不能去的。 素兮疾步进门,一脸的欣喜,“公子,好消息。” “把教坊司的帽子,摘给了户部,对吗?”赵无忧话语低沉,上去精神极度不济。 素兮抿唇,也知道她心里头在想着穆百里,只得轻叹一声,“对!皇上下令,三司会审,查察户部尚贪污之事。钟铣之死不会落在礼部的头上,也没有扣在东厂的头上,如今落在了户部和丞相府。公子,相爷那头……” “我爹,应该会很生气吧!”赵无忧干笑两声,“一不心,就把甩出去的帽子,带在了自己的头上。搬起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公子的意思是,钟铣之死可能是相爷?”素兮不解。 “我没说是他,我只是觉得我爹知道点事儿,否则这两袖清风不管不问的,怎么就那么大胆子呢?也不怕皇上摘了我的乌纱帽,端了我的尚府?”赵无忧敛眸,“即便不是主谋或者同谋,也该是知情者。” “所以这件事,很可能跟齐攸王府也有关?”素兮蹙眉。 赵无忧轻叹,“钟铣之死,本来就是用来对付东厂的一枚棋子,想让皇上动摇对东厂的信任,然后否定主战的心思,与我爹和齐攸王他们一道,站在议和的道路上。可是没想到,穆百里知道皇上最渴望的是什么,所以穆百里赢在了人心。” “每个人都只想到自己的利益,而没有顾及皇上想要的是什么,所以他们都输了。而穆百里知道皇上要的是什么,所以他是险胜。” 素兮点点头,“好险。”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赵无忧扶额,只觉得脑仁疼,“刑部那头盯着点,可适当的让人知道,是咱们尚府的人在行走。让他们都注意点,不要连累丞相府。” 素兮颔首,“卑职明白。” 赵无忧揉着眉心,“打心里记住,咱们是帮着我爹的,不是帮着东厂知道吗?” “是!”素兮敛眸。 素兮走出去的时候,温故担虑的站在外头,来回的走,来回的晃悠。 “你这是跳秧歌呢?在这里扭来扭曲的,打算在公子跟前跳一曲,博公子一笑?”素兮不冷不热的开口,“你要进去就进去,不进去就闪远点,没瞧见公子心烦得一夜没睡吗?” “我当然知道她一夜没睡,这灯都亮了一宿,这人影在窗户上就没下去过。”可见他也在外头待了一宿,“这身子还没好,就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怎么不好好担心自己?” 素兮白了他一眼,“这话跟我说没用,你自己进去跟公子说。” 闻言,温故泄了气,到了赵无忧跟前,他就是个怂包。 “我知道你为了公子好,也知道你担心她的身体,可是温故,公子有公子自己的担虑。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素兮轻叹上前,“公子很好强,但是她的心是热的,这些日子一来你费尽心机的诊治,公子也是得见的,没察觉公子对你的态度,已经发生了改变吗?” 温故面色微恙,“我只恨,我出现得太晚了些。” “公子说过,什么事都不晚,只要还活着。”素兮拍了拍温故的肩膀,“公子头疼,你去吧!若是可以的话,给她煎上一碗安神汤,让她能好好睡一觉。” 温故点点头,“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她。” 素兮敛眸,疾步离开。 赵无忧坐在那里,许是真的头疼得厉害,不断的揉着眉心。 温故进来的时候,焦灼的望着她素白的面色,“你去睡一觉,否则身子会扛不住的。你要知道,你体内的寒毒随时都会窜出来,就如同那日你在皇宫里一样,防不胜防。你一旦虚弱,寒毒就会肆意妄为。” 她抬头他,脸上带着倦意,“我睡不着。” “你这样身子会垮的。”温故轻叹,“既然已成定局,你担心再多也没有用,还不如放宽心,让自己好过一些。” “你没有出现的时候,我体内有乌香有寒毒,整夜整夜的不敢睡,就怕一闭眼再也醒不过来。”许是因为疲倦,她音色暗哑,“温故,我娘死于心病,而我终将也难逃一劫。” 说这话的时候,她面带微笑,不卑不亢,无畏无惧。 温故还能说什么呢? 无情怎知多情苦,多情人自多情伤。 轻叹一声,温故点了点头,“罢了,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只要你此生无悔,这生与死也就不那么重要了。只不过公子可要想清楚,现下的局面,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他为你舍身前往荒澜,你为他铺垫后路,不离不弃。说起来倒有些像我与慕容的当年,只可惜我们没有好的结果,唯愿公子能得偿所愿,来日舍得这荣华富贵,得以相守百年身。”温故鼻尖酸涩,“我去给你熬一碗安神汤,就算你再不困,也得阖眼歇着。” 他缓步往外走,“凡事太尽,纵是不太好。” 赵无忧敛眸不语。 户部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穆百里不用猜也知道,这是赵无忧的大手笔。这丫头城府颇深,他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么,但是这一仗干得极其漂亮。 端了户部尚,让赵嵩忙于自救,而无暇顾及东厂。萧容此刻必定不会站出来趟这浑水,所以东厂便有了足够的时间**,让穆百里得以布置好一切,再行离开京城。 一想起要离开京城,穆百里觉得这阳光都是冷的,站在千岁府的院子里,周身凉得厉害。 沈言上前行了礼,“爷,卑职想……” “想都不必想!”还不等他开口,穆百里一口回绝,转身他时,眸色微冷,“你要记住自己的身份,还有本座的叮嘱。” “为何陆国安能随你而去,而卑职却要守在京城?”沈言握紧了手中冷剑,“卑职对荒澜比较熟悉,爷大可放心,卑职必定不会误了你……” “还记得此前发过的誓愿吗?”穆百里冷飕飕的剜了他一眼。 听得这话,沈言垂下眉目,身子微微僵直。 “如果此行不利,你便放下一切离开京城离开东厂。若你有心,就带着她一起走,权当是做兄长的托付。”穆百里眸中无温,“沈言,这一场厮杀,一个人陷进来就足够了,没必要搭上你。” “哥?”沈言面色僵冷。 穆百里眸色狠戾,“你若是还认这个兄长,最好照办。否则就滚出东厂,滚出京城,滚回你的北疆去。你若不信,大可试试。” 沈言不语,他知道,穆百里言出必践。 如果自己执意,穆百里真的会把他丢回北疆去。 陆国安及时的出现,及时的化解了这场兄弟之间的尴尬与僵持。上前行礼,陆国安躬身道,“爷,该准备的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明日一早便可启程。” “好!”穆百里深吸一口气,“刑部那头如何?” “赵大人聪慧,该有的口供都会有,并且会呈递君王跟前。”陆国安道,“不过,赵大人这一招似乎很危险,若是被丞相大人知道,势必要闹出乱子。丞相铁面无情,到时候不会放过赵大人。” 穆百里冷笑两声,“赵嵩打死也想不到,这件事是赵无忧做的。便是萧容恐怕也失算了,不管钟铣这件事的背后是谁,碰上赵无忧这样力挽狂澜的,都算他倒霉。” 陆国安犹豫,“这件事,到底是谁呢?” “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穆百里瞧着沈言,“盯紧点吧!这京城里的硝烟,可一点都不必边关少。边关是明刀明枪,京城是暗箭难防。若尚府有困难,帮着她。” 沈言沉默。 穆百里已经拂袖而去,陆国安轻叹,拍了拍沈言的肩膀,“千岁爷把担子一个人挑着,的确没有顾及你的感受。也许你觉得压抑,可是沈言,千岁爷也有他自己的考量。你如今能到的是偌大的东厂,可你能想象当年的他,是如何的卑躬屈膝吗?” “你不曾经历过他所经历的事情,就不能怪他不让你插手如今的事情。有些东西不是你觉得自己可以担当就能担当的,那些生死荣辱,谁都无法替代。” 沈言定定的望着陆国安,握紧了手中冷剑。 “千岁爷不想你走他的老路,他没有选择,但是你有。”陆国安无奈的笑了笑,“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只要做好你自己便是。千岁爷对你没有要求,惟愿你好好的活着,平安喜乐。” 语罢,陆国安转身离开。 “他会好好的回来,是吗?”沈言开口。 陆国安回头他,眸色微沉,“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会拼尽全力。” 沈言望着他,那张没有情绪的脸上,始终只有霜冷无温。他着陆国安渐行渐远,一颗心却再也无法安静下来。 此去荒澜,凶险万分。那荒澜都是蛮子,一个个如狼似虎,凶残万分。荒澜野蛮,惯来靠武力解决问题。这也是沈言最担心的,万一起了冲突,开战就会在所难。 沈言不知道,穆百里此去会遇见什么,惟愿父母在天之灵,能庇佑兄长平安归来。 穆百里坐在千岁府的屋顶处,瞧着脚底下那些熙熙攘攘的人,坐在这里能俯视一切,将所有都踩在脚下。曾经他以为坐拥一切是毕生梦寐以求,可如今才觉得,原来一人天下,未见得就是天底下最快乐的。你得到了天下,未必就会有幸福。 雪兰纵身而上,轻飘飘的落在穆百里的身边。她敛眸,不声不响的坐在他旁边,坐享着属于他的安静与俯瞰。 风过耳畔,许是太过安静,她终是回眸他,“你要走了?离开京城去荒澜?” “都知道了,还问什么?”他准备离开。 “我会好好守着京城,替你护着她。”雪兰苦笑,“你只管放心的去,平安的回来。你交付给我的事情,我会逐一替你办好。” 音落,穆百里飞身而下。 雪兰苦笑,他连跟她单独相处都不愿。不过也无所谓了,她犯过那么多的错,如今还能活着出现在他身边,已然是上天厚待。 她还在奢求什么呢? 只不过,她心心念念着穆百里,却忘了在那东厂的地宫里,也有个人在心心念念着她,时时刻刻想要见到她。 可惜…… 下了地,雪兰轻叹一声,缓步朝着后门走去。 她如今只是回来一眼罢了,现下得去做她该做的事情。她相信终有一日,她能完成他交付的任务,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街上有些乱,锦衣卫在抓人,五城兵马司的人不断的巡逻,京城内的氛围变得有些紧张起来。雪兰撩开车窗帘子,瞧着外头这纷乱的情景。 好像是说,锦衣卫去了夏家。 衰败的国公府,如今是人人可欺,毕竟宫里头那位此前产,现下也没了多少恩宠。在宫里没有恩宠就不能活,在宫外也是同样的生存法则。 钟铣此前跟夏家关系颇近,所以现在钟铣被查出官银黑交易,自然也会有人为了撇清关系,刻意的将矛头指向了衰败的国公府。 夏东楼如今是丧家之犬,人人可欺。 国公府被包围,一干家奴谁都没有放过,一个个都被带回了刑部调查,只剩下夏东楼和后院的一干妻妾,还在惶惶不安中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赵嵩坐在六部衙门的议事房内,刑部尚道,“相爷放心,这夏家跟钟铣早前便是纠缠不清,如今钟铣已经死了,算是死无对证,这夏家便算是百口莫辩。户部尚那头,虽然有些困难,但是也不是全然没有生路可寻。” 抿一口茶,赵嵩眉目微沉,“夏家罪无可恕,竟然跟钟铣合谋,利用户部几位下属官员的关系,私自动用官银,打算买通朝廷官员,东山再起。” 刑部尚俯首,“相爷所言极是,这夏家果然是居心叵测,实在是该死。” 赵嵩冷哼,“夏东楼早前得罪过不少人,原本还有翻身机会,奈何交出来的女儿也是个不争气的,在宫中横行霸道,如今自作自受。” “相爷,那这奏章——”刑部尚低低的问。 “动用官银罪无可恕,按律当斩。这等大案要案,自然是要直奏御前。”赵嵩起身,眸光冽冽,“此事本相不会过问,你也不曾问过本相。” 刑部尚行了礼,“下官明白!” 语罢,赵嵩抬步出门,面色依旧淡漠。 刑部尚松了一口气,既然是丞相开口,那这桩案子就好办得多了,只要照着赵嵩的意思写,再把折子往皇帝跟前一送,这桩案子就算是铁证如山。 横竖这夏家落败之后,就已经人人避而远之,现在端了夏家,也让很多人松了一口气。毕竟早前国公府门第,也有不少逢迎拍马之人。 现在树倒猢狲散,就此断了所有人的后顾之忧。 纵然此刻夏季兰脱簪待罪跪在永寿宫外,也是无补于事。 挪用官银,私自火耗,其罪当诛。 第221章 离别 这短短数日之内,京城内外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宫里头自然也会有所波动。 傅玉颖凝眉望着手中的纸条,然后交付秋娴,快速焚化在烛火中。 “娘娘?”秋娴蹙眉,“公子的意思是……” “公子的心思真是越发让人猜不透了。”傅玉颖起身,回眸瞧着云兮,略带疑惑道,“公子只送来这个,没说别的吗?” 云兮俯首,“是,公子只是让素兮送了这消息,其余的什么都没说。” 秋娴低低的文,“娘娘,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此刻跟皇上提这些事,恐怕不妥!”傅玉颖唇线紧抿,想着那纸条上的交代,“后宫干政惯来是帝王的大忌,得好好的想个法子才行,否则……” “公子既然能把此事交付在娘娘手里,相信是肯定娘娘的办事能力。”云兮道,“皇上是不喜欢后宫干政,也许娘娘可以换种法子。” 傅玉颖挑眉他,“如何换?” “娘娘不方便说的,可以让别人去说。”云兮低低的提醒。 傅玉颖一笑,“那倒也是,如今她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后宫之中多少人眼瞧着,却是无可奈何。也亏得我那孩子,给她铺了一条生路。” 说这话的时候,傅玉颖透着隐约的咬牙切齿。一想起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心里头就跟搁着刀子一样,时不时的疼着。如果不是她们,她怎么可能没了孩子呢? 轻轻的抚上自己的腹,孩子已经不在了。虽然皇上恩宠犹存,可这后宫之中,皇帝的恩宠能持续多久,都是个未知数。除了孩子,唯有母凭子贵,才是长久之计。 “得空,让她过来一趟!”傅玉颖敛眸。 秋娴颔首,“奴婢明白!” 不过样子,今天晚上皇帝不会过来了,被夏季兰搅得心烦意乱的,皇帝独自憩在了永寿宫寝殿,谁都没有召见。 如此也好,也省得那些个亏偷窥脑的,在那里想着该如何争宠。 皇后李氏还在禁足之中,不过她禁足也有禁足的乐趣。 外头风雨飘摇,可这坤宁宫里却是一室旖旎。 秦安从皇后身上爬开,皇后面若桃花,一双迷离的眸望着同样喘着粗-气的秦安身上,“果然是少年人,伺候得本宫极好。不愧是从东厂出来的,本宫甚为满意。” 秦安倒也不再拘泥,轻轻柔柔的便将皇后揽入怀中,这一番苟合,实在是刺-激而又格外的尽兴,“皇后娘娘满意就好,奴才还怕伺候不周,娘娘会不要奴才呢!” “这么好的奴才,上哪儿找?”问题是,也不敢轻易的找。万一泄露出去,她这个皇后娘娘亲自给皇帝戴绿帽子,只怕赐死还不够,还得九族皆灭。 “皇后娘娘就不担心吗?”秦安道,“外头如今都在传,大邺跟荒澜似乎是要开战了,连九千岁都得赶赴大邺,这里头问题可就大了。” “那是男人们的事情,后宫不得干政,何况是我这个不得宠的皇后。”皇后轻叹一声,坐了起来,“这皇上一门心思都在修仙成道之上,或者就是后宫那些貌美如花的女子。本宫已经年老色衰,皇上连正眼都不瞧本宫。” “如今本宫还被禁足,又能怎样呢?在这后宫,没有恩宠就不能活,本宫空有皇后之位,却无皇后之权,你瞧昔日的王淑女,也不过是个低贱之人,如今呢?一朝有孕,母凭子贵,到了昭仪的位份。来日若是诞下皇子,极有可能就是太子。” “皇上是不会让太子的母亲,位份太低的,所以只要生下儿子,这王锦绣就会成为人上人。妃,或者贵妃,都是基有可能的事情。关键,还得她的肚子,够不够争气。” 秦安点点头,“如今后宫就这么一位有孕的娘娘,自然是风光无限。” 早前又闹了两次后妃产事件,连皇后都被牵连,虽然没有真凭实据,但是被禁足在宫中跟打入冷宫也没多少区别。是故现在,谁也不敢再拿王锦绣肚子的孩子下手。 深吸一口气,皇后面色黯然,瞧着桌案上明灭不定的烛火,“本宫这皇后做得是最窝囊的,还以为当日杀了明妃她们,皇上就会多本宫一眼,谁知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就算你在他跟前拼尽了性命,他也不会多你一眼。” 秦安轻柔啃噬着皇后的脖颈,“皇后娘娘,不是还有奴才吗?奴才愿意陪着娘娘,长乐无极。” 皇后笑了,“还好,还有你这么个东西。” “奴才一定伺候得皇后娘娘,舒舒服服的。”秦安笑靥如花。 皇后瞧着自己的男-宠,心里头也平衡了不少。皇帝有皇帝的后宫,她也有自己的,只有这样才算是公平。可这又何尝不是女人的悲哀呢? 着自己的丈夫与别人恩爱生子,而自己只能在别的男人身上,寻求慰藉。 轻叹一声,皇宫里的夜,越来越冷了。 皇帝也是这么觉得,听得外头时有时无的哭声,辗转反侧的睡不着,“德子!” “奴才在!”德子急急忙忙的进门,扑通就跪在了皇帝跟前,“皇上,您怎么了?” “外头的还在吗?”皇帝问。 德子面上一紧,“皇上,还在呢!不过如今也不敢哭了,夜深人静的,只是跪在那里罢了!奴才盯着呢,皇上只管安心睡着。” “怎么睡?”皇帝愤然,“朕躺在床-上,总觉得耳畔有哭声传来,简直是混账透顶。” 德子轻叹,“皇上,如今前国公爷下狱,被皇上发落了一家老,这兰婕妤有所不满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扰了皇上的休息,真当是有些不识大体了。” “不识大体?朕她纯粹是想找死!”皇帝切齿,“去,把她送回去,禁足禁足!如果她再敢出现在朕面前,为她那不争气的爹求情,就别怪朕对她不客气。” 德子行了礼,“奴才马上去办!” 皇帝焦躁,在寝殿内兜圈子转悠。 夏季兰双眸红肿,脱簪待罪跪在永寿宫的门口。 “娘娘还是回去吧!”德子站在她跟前。 “德公公?”夏季兰哽咽,此刻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德公公,皇上是不是醒了?公公,我也是没了法子,国公府早已失宠,连我姐姐都在冷宫里待着了,若是我再无作为,只怕连我爹的命都要保不住了!” “娘娘如今跪在这里,国公爷的命就能保得住了?惹皇上动怒,别说是国公爷,就连娘娘您自个儿都会有性命之忧。”德子轻叹一声,“事到如今,娘娘也不必多言,赶紧回去吧!” “德公公?”夏季兰抽泣。 “事已成定局,如今的国公府早就不是昔年境况,娘娘应该知难而退,否则那白绫可就在脖子上吊着呢!”德子意味深长,“来人,送娘娘回宫。这脱簪待罪实在是不好,皇上极为厌恶不好的东西。” 夏季兰瘫软在地,突然有种举目无亲的感觉。 夏家出了事,树倒猢狲散,那些早前依附着夏家的人,早就不知去向。如今一个个对她唯恐避之不及,就如同瘟疫一般,恨不能离她远远的。 可笑吧? 当你风光的时候,多少人眼巴巴的凑上来。 当你落魄的时候,多少人恨不能落井下石。 夏季兰是被押回去的,这是要禁足了,毕竟夏家已经没人了,夏季兰即便得宠也只是一个人的恩宠,再无家人可以分享她的荣耀。 “娘娘?”碧春低低的抽泣着,“要保重自身才好。” 事已至此,还能怎样呢? “我以为只要我能分得皇上的恩宠,就能保得父亲周全,来日也许能让国公府起死回生。却没想到终究是我一个人的痴心妄想,谁都没有给我东山再起的机会。”夏季兰跌坐在冰凉的院子里,瞧着漫天寒月光,“碧春,夏家没了,以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娘娘,奴婢会永远陪着娘娘的。”碧春泣泪。 夏季兰麻木的点点头,“是啊,还有你!可是碧春,我以后还能再得恩宠吗?就算是我死,我也不能放过那些人。我相信我爹是清白的,这不过是做了别人的替罪羔羊罢了!” 碧春定定的望着她,“娘娘聪慧,又生得极好,一定会再得恩宠的。” “那就好。”夏季兰如同霜打的茄子,蔫了,“夏家没了。这一次,是真的没了。把这个消息,往冷宫里送一送吧!总不能我一个人哭,一个人为爹伤心难过吧!” 碧春颔首,“奴婢明白!” 深吸一口气,夏季兰就趴在地上,冰凉的寒意渗透入骨,才能让她冰冻内心的痛楚。她坚信终有一日,她会东山再起。已经是孑然一身的人,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反正家里人,都死光了。 宫里的夜,真长啊…… 可赵无忧和穆百里却觉得这一夜太短,短得来不及拥抱,来不及说几句,就已经到了要分开的时候。他们什么没说,什么都没做。 穆百里用被褥裹着她,抱了她一夜。有时候情到深处,反倒什么都不需要做了,只需要静静的相处,记住彼此的眉眼,永生铭刻。 他走的时候,她站在身后他,始终没有相送。 心里头想着:自君离别后,再无人堪与之手,共剪西窗烛。 赵无忧站在院子里,瞧着天上的日头越升越高,听着外头的喧嚣声越来越响。她只是静静的站着,白衣胜雪,面冠如玉。 素兮缓步走到她身后,“今日是出发的日子,公子不去城门口吗?皇上已经领着文武百官前往城门口送行,公子可以去一。” “什么?他走?他离开京城,离开我的视线,可是当着那么多的人,却不能回头我,不能给我温暖的眼神?而我,也只能装作麻木不仁,给他一个冰冷的目光?”赵无忧敛眸,笑得艰涩,“素兮,我怕自己会忍不住。” 此生最恨离别,却又历经离别。 多少奈何不言中…… 穆百里领军开拔的时候,在百官之中没有搜到她的身影,她得皇帝恩宠可以不必上朝,不必参与礼部之外的各种仪式活动,除非是皇帝下旨。 可她这样的身子,皇帝哪敢让她出来。 外头锣鼓喧嚣,马蹄声响彻了整个京城内外。她知道,他走了。可她没有法子,也留不住他。 等到城门口的百官散尽,赵无忧才出现在城门外头,撩开车窗帘子,瞧着远处的尘烟弥漫。她甚至不敢登上城楼,不敢在这样的节骨眼上让人瞧出端倪。 她只能坐在马车里,掀开窗帘的一角,去捕捉他领兵远去的尘烟。心头想着他离开之时,该是怎样的心境。约莫也会像她这样,好想好想疯狂的拥抱,抱紧了她或者他。 鼻尖酸涩,却是无可奈何。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道,“回去吧!” 只能送到这儿了,眼泪不争气的在眼眶里徘徊,无人可见。 回到尚府的赵无忧,一言不发,只是坐在梨树下,喝着梨花酒。脸上没有半点悲伤,也不见半点泪痕。她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只是定定的着桌案上的骨笛发愣,浅酌梨花清酒。 口齿间是淡淡的梨花清香,眼睛里却是他不断重复的容脸,一直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挤满了脑子里,心坎里。 温故上前,“别喝了,不要命了吗?” 赵无忧也不挣扎,只是放下了杯盏,苦笑两声瞧着温故,“我不哭不闹的,你们反倒不放心了是吗?谁说离别一定要伤心难过?我只是觉得有些不舒坦罢了!心口有些疼,喝点酒能让自己麻木一些。” “你的身子不允许你这样肆意妄为。”温故将酒坛子塞进素兮的手里,“你也不知道劝劝?” “我又不是大夫,治不好心病。”素兮抱着酒坛子,一脸的无辜。 温故轻叹,“虽然他走了,还是会回来的嘛!” 闻言,赵无忧斜睨他一眼,的温故面上一紧。 谁都知道,此行凶险万分。 “钟铣的事情进行得怎样了?”赵无忧揉着眉心问。 素兮道,“放心吧,这件事如今牵连了丞相府,相爷那头必定会要求尽快结案。这件事不会再跟教坊司有半点关系,等到案子解了,教坊司就能重新开业。” 赵无忧敛眸,“我爹自然不会允许丞相府受到牵连,我只是很好奇,他会不会调查背后之人?” “会查到公子头上吗?”素兮担虑。 “当日钟家的地窖外围,是东厂的痕迹,你只是负责把官银混入少许,其他的根本没有经手,所以再怎么查都查不到我头上。”赵无忧淡淡然,“最多会查到东厂。” 素兮一怔,“若是查到东厂,又当如何?” “穆百里都已经出使荒澜了,皇上还能追究其罪吗?事到如今,所有对东厂不利的折子,都只能压下来。我爹应该也知道其中厉害,所以不会去触皇上的霉头。只要到时候穆百里把雪狐带回来,皇上就能把这件事一笔勾销。”赵无忧慢条斯理。 这酒真是越来越不经喝,怎么喝都不醉,脑子里还这样清楚。 素兮颔首,“这倒是。” “盯着各方势力。”赵无忧敛眸,“估计穆百里这一走,很多人都会有所行动。我倒要,这一次是谁那么不知死活,往皇上的跟前去凑?” “凑了会怎样?”温故不解。 赵无忧斜睨他一眼,对于朝政,温故是不懂的,但赵无忧身处其中,却是脑子清醒,“皇上一心想要修仙成道,谁敢误了皇上的大事,谁就是在找死。皇上可不管你有多大价值,他要的只是雪狐罢了!所以这个时候谁想吞了东厂的势力,谁就在跟皇上作对。” 温故道,“所以齐攸王府和丞相府,都不敢有所举动?” “这个时候有所举动,不是自己找死吗?”赵无忧揉着眉心,“皇上自己可以防着穆百里,但是他不喜欢听到别人的提醒。刚愎自用的人,有刚愎自用的情-操,所以呢……一旦摸不准皇帝的心思,就会触了皇帝的逆鳞。” 温故点点头,“无情最是帝王,这夏家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何尝不是功高盖主的缘故?” “没错,皇帝若是不肯,谁都拿夏家没办法。奈何夏家嚣张跋扈,落得这样的下场,只怪当初没有急流勇退。碍着皇权,是谁都得死。”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徐徐站起身来,眸色深远的落在天际。 穆百里,等我。 许是心灵感应,马车内的穆百里只觉得心坎里突然一抽,然后下意识的想到了她。他走的时候,她没有来,他早就料到她不会来。 这般骄傲的人,心思城府都极深,怎么可能让自己在那样的地方出现,若是乱了方寸,乱了情绪教人出端倪,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赵嵩和齐攸王都不是省油的灯,都死死的盯着她,所以她不会允许自己出现这样的低级错误。 跟太过清醒的人相爱,是件很无奈的事情。因为都太过理智,理智得让人找不到爆发点,没办法突破那一层周密的安稳。 不过这样也好,心谨慎的人,才能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朝堂里,安然活下去。 教坊司的案子,已经落在了户部和钟铣,以及夏国公府的头上。很显然,赵无忧这一次的洗白行动十分见效,自己没有落得半点可疑之处。 她全身而退,冷眼着夏家被抄。将这新账旧账都算得一清二楚,她想着自己身上的血债,也早晚会有人来讨。 时间问题罢了! 杀得人多了,早晚也会被人杀。 夏家被抄家的那天,下着绵绵细雨,赵无忧撑着伞站在那酒肆旁边,着那一条条鲜活的性命消失在眼前。她不是什么好人,从来都不是。 在世人眼里,她是无恶不作的奸臣之子,是奸臣。 所以,她也是该死的。 “公子,回去吧!”素兮低低的开口。 赵无忧裹紧了身上的披肩,“都是夏日了,怎么天气还这样凉呢?” 素兮轻叹,不语。 赵嵩保住了户部尚,把底下几个官员给推了出去,这个时候不弃车保帅,更待何时呢?皇帝自然不会过问,而内也不敢多说。 钟铣之死延伸出来的官银一案,就算是落幕。 且不管当初背后之人意欲何为,此刻被赵无忧玩弄于鼓掌之中,背离了初衷,未能达到期许的目的。这变数,大概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的。 本来是想赵无忧的笑话,没想到一不留神,自己被当成了笑话的一部分。 细雨中,一切都落幕。 而赵无忧心想的是那远行的军队,此刻也不知到了何处。数日行军,再过些日子,估计就能到金陵城了吧!出了金陵城就能朝着边关继续走,再就是——荒澜。 一声叹息,赵无忧转身朝着教坊司而去。 温故方才说,曲云有了动静,估计就快要苏醒了。 这都死不了,真当是命大的女子。 赵无忧去的时候,曲云已经苏醒,此刻正虚弱的靠在床柱处,面白如纸的望着眼前众人。红姑就守在床边,温故面色微紧,似乎处于戒备状态。 他这是怕曲云,再次出事吧! 不紧不慢的坐定,赵无忧的脸上泛着惯有的微白,没有情绪的眸,只是淡淡的扫过曲云的脸,“该开口了吧?还需要我多问吗?” 曲云定定的望着她,眼睛里有些空洞。 素兮道,“曲云姑娘是怎么出事的,自己还记得吗?” “我、我不记得了。”曲云敛眸,“我只知道当时正在吃饭,吃着吃着就不省人事了。” “不是吃着吃着,就把毒药给塞自己嘴里吗?”赵无忧笑得温和。 曲云骇然,“没有!” “是没有杀钟铣,还是没有自尽?”赵无忧意味深长。 曲云僵在那里,约莫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时间室内的气氛变得格外诡异。曲云僵直了身子,攥紧了被褥。可她此刻虚弱得很,即便想挣扎也没有气力。 “还不说实话吗?”素兮冷斥,“好大的胆子,敢背叛教坊司,敢瞒着公子杀人。曲云,你可知道自己的下场?” 眉目轻颤,曲云面白如纸,“我没有背叛教坊司,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钟大人不是我杀的,我也不知道是谁在我的饭里下了毒。这教坊司里有没有叛徒,我并不知情,我只知道我的命就在你们手里,你们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吧!我无力反抗,也不可能反抗。” “你是说我们冤枉你?”素兮冷笑两声,“你刚刚苏醒,想必还不知道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事吧?教坊司一案,在钟大人的府中查出了官银,继而牵连了户部众多官员。不但如此,夏家也搅合进来了,昔日的夏国公府如今已被夷为平地,夏家满门抄斩,除了宫里那位,已经无人生还。” 曲云的身子颤抖得厉害,这才几日,这京城里头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夏国公府昔年何等高荣耀,如今竟然也会…… 下一刻,曲云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赵无忧。 这似病怏怏的少年郎,何其无害的容脸,可是却成了最危险的存在。心下惊惧,曲云颤抖得厉害,“妾没有受任何人的指使,真的什么都不知情。” “你该知道,你已经违背了教坊司的规矩,以后都不能再接客了。”赵无忧敛眸,抿一口杯中水。 红姑道,“曲云,从你进教坊司开始,就该知道教坊司的规矩。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在你手上染过人命案子,所以教坊司也容不下你。给你两个选择,一则入军营为军妓,二则去隶所当奴隶。” 可不管去哪,都是身心折磨,差不多都是死路一条。不,应该说是比死更残忍,更可怕。 当了军妓,哪日运气好碰到了实在欢喜你的,也许还能帮你赎身,让你当个暖床的,也算是这辈子祖上积德。若是去了隶所,那这辈子算就只能在黑暗中度过。 曲云当即从床上落下,跪在了赵无忧跟前,这一次连哭都没力气了,“公子?公子饶命!真的不是我杀的,钟大人的死,跟我没有关系,真的不是我。” 有素兮当着,曲云自然无法靠赵无忧太近。 隔着素兮,曲云唇色发白,“公子,公子你信我一回。” “为何要信你?”赵无忧放下手中杯盏,“红姑,你给她个选择吧!我累了!”她起身往外走。 身后,曲云泪流满面,“我是为了我爹,公子,公子饶命!” 赵无忧顿住脚步,幽幽然回眸她,“你说什么?” “我爹来了京城找到了我,那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们父女碰面了。可他欠了一屁股赌债,我没有办法。教坊司里头管严格,我拿不出那么多的钱,所以——”曲云泣不成声,“所以为了能给我爹还债,我、我就求了钟大人。” 素兮与赵无忧对视一眼,为了控制这些女子,教坊司里对于钱财管束得极为严格。这些女子是领月例银子的,毕竟都是签了卖身契的,不可能有太多的自由。 而曲云在教坊司并不算太出众,所以恩客给的自然也不多。 温故哼哼两声,竟有些恨铁不成钢,“你爹早年卖了你,你如今还要舍身给你爹还钱,你这脑子是不是有问题?若你爹真的当你是女儿,怎么舍得让你在这种地方?但凡有些骨肉亲情的父母,宁可自己饿死,也不会舍得让自己的儿女在这些地方白白被人糟践。” 曲云已泣不成声,“我也知道自己不应该心软,可他是我爹,他说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我。可他也没有办法,那我岂能不帮着他?我就这么一个爹!” 赵无忧揉着眉心,曲云这副模样,让她着心烦,也想起了赵嵩对待自己。若血是热的,谁都不会拿自己的儿女当成棋子! 第222章 赵大人的追夫计划 赵无忧站在房门口,冷眼着跪在地上的曲云,毫不动容的问了一句,“然后呢?” 曲云泣声,“然后钟大人说他可以为我想办法,我也不知道他去做了什么,后来得到了不少银子,这才替我爹还了赌债。” “那为何钟铣会死?”素兮问。 曲云连连摇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钟大人真的不是我杀的。钟大人待我恩重如山,我岂能害他。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他突然就死了,口吐鲜血。我吓坏了,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尖叫。” 赵无忧凝眸思虑,钟铣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曲云报上了赌债的数目,这笔钱可不是数目,钟铣一时间从哪儿调拨了这么多钱财?何况在钟铣家中的地窖里,还存着这么多的银子,可想而知此前他必定做了什么。 这些钱,都是谁给的? 大概,这便是钟铣的死因吧?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那你为何要自尽?”素兮问。 曲云摇头,“我真的不是自尽,我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没吃完饭就突然腹痛如绞。我当时还以为,是公子你们——要我死。” 赵无忧凝眸盯着红姑,红姑扑通就跪在了地上,“奴婢不敢!” “我知道了。”赵无忧顿了顿,“样子,有些人的确是不安分了。”继而苦笑两声,这人吃人的地方,还真是很可怕呢! 素兮蹙眉,想来公子是猜出了大概吧! 不过素兮没猜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爹现在在哪?”赵无忧问。 曲云不断磕头,“公子,你放过我爹吧!你饶了他,他一把年纪了,实在是……” “别让我问第二次。”赵无忧面无表情。 素兮笑得凉薄,“即便你不说,咱们也能知道。这京城的地界上,还没有什么事儿,能瞒得过公子的耳目。曲云,公子肯开口问你,是给你机会。你若自己不想活,那就别怪咱们教坊司翻脸无情。” 曲云愣在当场,面色煞白。 在一间郊外的木屋前,曲云下了马车。 雨下得有点大,这倾盆大雨遮去了所有的声音。曲云深吸一口气,回头望着马车上的赵无忧,素兮上前一步,“走吧!” 曲云抿唇,心的朝着木屋走去。 屋子里有人在交谈,好像是她爹在跟谁说话。曲云抬起的手僵在半空,素兮娇眉微蹙。 外头的雨下得很大,廊檐下的人心很凉。 里头那老人说,我女儿生得如花似玉,肯定能值不少钱,卖给那王员外家当个填房的,肯定不赖。那王员外虽然七老八十,老就老点呗!只要有钱就行! 曲云的身子止不住颤抖,她是断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她不顾性命帮着父亲还债,不计前嫌的想要养着父亲终老,可没想到在爹的眼里,女儿只是个赚钱的工具。 那老人的心里,压根没有骨肉亲情。一切,都不过是曲云的自作多情。 人容易在爱情上犯贱,其实在亲情上也是一样的。吸血鬼一般的亲情,也是事实存在的。 曲云撞开房门的时候,她爹正在收一个女人的银子,到曲云的时候,那神情就跟吃了死苍蝇一样。素兮怀中抱着剑,站在一旁冷眼着。 脑子不清醒的人,就该好好疼着,才会知道自己错在哪。 “我为你还赌债,你竟然还想着卖了我?”曲云含着泪去一旁的女子,那人不断的打量着她。 “这就是你女儿?倒是生得不错,是个好价钱。”那女人皮笑肉不笑,“就是脾气差了点,这样的脾气若是进了员外府,可就不怎么值钱了。” “教坊司的女人,你也敢买吗?”曲云咬牙切齿。 一听是教坊司的,那女人当即愣住,“什么?教坊司的?你这老东西可没说清楚,没说她是教坊司的。那可是礼部的地方,你这是要让我跟朝廷作对?你个老不死的!” 说着,那女人当即将钱财从老头手里抢回去,骂骂咧咧的赶紧跑出门。 这下子,老头急了,大骂赔钱货。 曲云算是死了心,“素兮姑娘,这就是我爹,交给你们处置吧!我再也不想管了,也管够了。至于当军妓还是奴隶,随便吧!” 她头也不回的离开。 可老头哪肯放她走,非得要她把那女人拿走的笔钱拿出来。他撕扯着曲云的衣裳,一巴掌扇在了女儿脸上,这般凶神恶煞,哪里还有半点父女亲情。 赵无忧撑着伞在院子里站着,冷眼着这一幕。如果她爹不是丞相,估计她也就是个被卖掉的命。没有心的,血都是冷的。 素兮手一挥,当即把老头扣下。 这老头无缘无故的出现在京城,肯定有所蹊跷。这里头,怕是有人在背后装神弄鬼。且不管是机缘巧合,还是刻意为之,敢在赵无忧头上动土,都是该死的。 老头很快就被堵住了嘴巴,套在了麻袋里,给带了回去。 在所有人以为钟铣一案已经落幕之后,赵无忧却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查出了真相。自己的教坊司出了问题,她必定要查清楚,否则今日死的是钟铣,明日就不知道会轮到谁了。 她猜到了一些事情,没想到是真的。 僻静的茶楼里头,赵无忧不紧不慢的走进去,“若不是仔细的问,还真找不到这巷子里的茶楼。曾大人,还真是会找地方。” 曾谦坐在二楼,这空空荡荡的茶楼里头也没多少人,现如今下着雨,谁会跑来喝茶,大部分都在家里头待着。要不就是酒肆赌坊,那才是白日里的好去处。 就算要去茶楼,也要去那些喧嚣鼎沸的热闹地方。 这个地方太僻静,太不起眼。 狭窄,阴暗。 曾谦轻叹一声,“赵大人怎么有如此雅兴,来这儿走一趟呢?” 赵无忧笑了笑,“本官闲来无事,就四处走走。这京城那么大的地界,走着走着,竟然也走到了这儿。曾大人,你说这算不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赵大人此言差矣,这顶多算是机缘巧合。这天网恢恢,可就不是事了。”曾谦放下手中杯盏。 赵无忧已经行至跟前,“曾大人所言极是,天网恢恢这种词儿,让人听着有些瘆得慌,尤其是心虚之人,难会对号入座。”她一笑,“曾大人觉得呢?” 语罢,她已经坐了下来。 店二送上一壶茶,素兮便着人将众人都领了下去,顾自站在了赵无忧身边。这素兮与温故,一左一右的站着,让曾谦微微蹙起了眉头。 曾谦凝眉望着眼前的赵无忧,“赵大人是刻意来找我的吧?不知所为何事?” 赵无忧轻嗅杯中香茗,但她体格太凉,所以不喝茶。放下手中杯盏,赵无忧含笑望着曾谦,“半道上遇见了一名老叟,他说认识曾大人,我有些不太相信,便与底下人打赌。” “老叟?”曾谦面色微恙。 “可不是吗?”赵无忧轻笑,“我赌——曾大人不认得他。” “寻常老叟,我岂会认得?”曾谦喝着茶,一旁就放着他的佩剑。 赵无忧瞧了素兮一眼,素兮一拍掌,便有一名随扈扛着一个麻袋进来。麻袋丢在了脚下,里头发出了痛苦的呜咽。 曾谦一愣,眸色陡沉。 赵无忧捕捉到他握着杯盏的手,突然用力。 “想知道里头是谁吗?”赵无忧笑得温和。 曾谦冷笑,“赵大人开什么玩笑?如果没什么事,下官告辞!” “那么急着走,是怕见到他吗?”赵无忧将杯中热水慢慢倾倒,滚烫的茶水,烫得麻袋里那人呜咽得更刺耳。她皮笑肉不笑,“这声音,熟悉吗?” 曾谦站在台阶处,眸色无温的回头望着赵无忧,“你到底想说什么。” 素兮不紧不慢的打开了麻袋口,露出了曲云的父亲,那个为了钱四处卖女儿的老头。素兮蹲在哪儿,抬头望着曾谦,“曾大人可记得这张脸?” 老头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布团,此刻正躺在地上睁大眼睛盯着曾谦。那神情,很显然是认得出来的。 “神不知鬼不觉这东西,是得亲自出马才好。只不过我没想到,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却也有妇人之仁的时候。换做是我,事情结束之后,必定是一刀两断,如此才能永绝后患。”赵无忧笑得凉薄。 曾谦握紧了手中佩剑,冷眼着徐徐起身的赵无忧。 “钟铣一案已经了结,所以曾大人不必担心我会翻案。”赵无忧安了他的心,“钟铣之死牵连到了官银,若是摊在曾大人头上,只怕皇上要龙颜大怒,是要诛九族的。” 曾谦眸色冷厉,“赵大人到底想怎样?” “这话该我来问曾大人,你到底想怎样?我自问与曾大人无冤无仇,即便是曾大人跟夏家有所接触,那也是我跟夏东楼的恩怨,跟你这个外人似乎并没有多少关系。”赵无忧轻咳两声,“所以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曾大人必定是有了难处。” 她也不直说,说他受到了威胁。 曾谦不语,只是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赵无忧。可他不透赵无忧到底想说什么,只觉得一颗心七上八下,若是此事被赵无忧上报朝堂,他真的会死无全尸的。 毒杀朝廷命官,还莫名其妙的牵连到了官银一案,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曾大人在想,这件事该怎样才能天衣无缝。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要么杀了我,要么杀了这老头。杀了我显然是不太可能的,毕竟我上头还有个丞相府,想来曾大人也不敢跟丞相府对着干。”赵无忧缓步走到曾谦跟前,“那么剩下的,只有这位老叟的性命了。” 曾谦也想过,杀了这个老头,那什么事都会一了百了。可当初的妇人之仁,变成了现在的骑虎难下。 赵无忧抓着了老头,这就意味着该有的口供,赵无忧都拿到了,那么他曾谦……算是走投无路了。 “赵大人还想怎样?”曾谦已经没了后话。 赵无忧笑得凉凉的,“曾大人的样子,是承认了钟铣之死,乃你一手造就?”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曾谦问。 赵无忧嗤笑,“百密终有一疏,原本我也没想太多,可后来我想着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让钟铣一家,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呢?首先这组织力和执行力就必须得一等一的好。” “丞相府没必要拿钟铣的死来冤枉我,齐攸王府也不可能对我动手,毕竟我这儿还有个身为尚夫人的郡主。我想来想去都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从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入手。”赵无忧慢条斯理。 “你为何不疑心东厂?”曾谦冷然。 他提醒过赵无忧,心东厂。 “你若不提醒,我未必摸得到门道。可你弄巧成拙,让我去查东厂,反而让我怀疑了你。”赵无忧只字不提自己与穆百里的关系,轻描淡写的掠过,“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尤其是后来曲云中毒,更我怀疑是锦衣卫所为。我的教坊司里有什么,我心里最清楚。除了包围在外的锦衣卫,这教坊司里都是我自己的人。曲云被毒杀,不是你们锦衣卫做的,又是谁呢?” “曾大人,你已经是锦衣卫指挥使,何苦还要趟这浑水?皇上跟前当差不好吗?非得搅合在朝局之中,落得一身骚。” 曾谦苦笑,“人人都说赵大人是一个病秧子,都说赵大人是妖言惑主才得了今日的身份地位。如今来,也不全是对的。” “且不管是怎么走到今日的地位,我只想问曾大人,你接下来该当如何?是自请其罪,还是……”赵无忧笑了笑。 素兮上前,将袖中的一张口供取出,“曾大人可以在上面签字画押,咱家公子一定帮着曾大人,把此事料理得妥妥当当。” 曾谦不敢置信的望着赵无忧,“你不去告发我?” “在我眼里,多一个朋友好过多一个死人。死人见多了,难也觉得无趣。”赵无忧挑眉他,“曾大人可以把供词清楚,要不要签字画押,全凭曾大人自行做主。我这人,不喜欢强人所难。” 语罢,赵无忧也不管地上的老头,抬步就往台阶走去。 “赵大人?”曾谦一怔。 赵无忧顿住脚步,敛眸不语。 曾谦深吸一口气,“你为何要帮我?” “没什么,只是觉得曾大人能坐上锦衣卫都指挥使一职,的确也不容易。与其换个人做,还不如找个熟面孔,曾大人觉得呢?”赵无忧负手而立。 白衣胜雪,少年城府。 曾谦意识到,赵无忧这个年轻人,已经开始培植党羽,开始笼络人心了。不管她用的是什么手段,都是让人无可反驳的铁腕。 深吸一口气,曾谦在供状上签名画押,摁上了手印。这就意味着,他此生最大的把柄已经落在了赵无忧手中,如果哪天赵无忧要他死,那么…… 赵无忧走了,把那老头留给了曾谦,甚至于没有多问一句有关于背后之人的事情。 曾谦定定的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打心里觉得这人实在是太可怕。 “公子为何不问清楚?曾谦显然不是这件事的主谋。”素兮取了鞋袜,换去赵无忧脚下的冰凉。 奚墨快速将火盆端进屋子里,即便到了夏日,赵无忧的身子也是凉得厉害。 屋子里暖和了不少,赵无忧面色泛白,“你觉得他会说吗?” 素兮不语。 赵无忧轻叹,“这件事很显然不是曾谦的本意,他既然是受人威胁,那就说明那人手里握有曾谦最不想被人知道的把柄。受人挟制其实都是一样的,他不会在那人跟前出卖我,但也不会在我面前出卖那个幕后黑手。问不问都是一样的,又何必多费口舌惹人厌烦。” “这倒是实情。”温故替她把脉,还好还好。 赵无忧扭头他,这老头一见刮风下雨的就怕她染了风寒,她脚下一晃又怕她就此晕厥。她觉得他这辈子最后的结局,估计是被她吓死。 轻叹一声,赵无忧道,“我没什么事。” 温故点点头,“还是心为上。” “公子,如今曾谦有了把柄落在咱们手中,那……”素兮担虑的望着她,“咱们是不是可以出手了?” 赵无忧低头浅笑。 温故骇然,“你这是在做,离京的准备?” “若不能走得安心,我怎么敢?”赵无忧敛眸,“有人在我身后蠢蠢欲动,我不能听之任之。不过我能不能离开京城,还得宫里的情况。” “宫里什么情况?”温故不解。 赵无忧报之一笑,不语。 情况当然是很简单的,那就是皇上的枕边人,能不能把皇帝的耳根子给吹暖了。 王锦绣如今身怀有孕,虽说已经抬到了昭仪的位份,但是这一应饮食供应都是按照妃位来给予的。谁都知道,这宫里头有不少公主,却没有一位皇子,只要这王锦绣生下儿子,别说是妃位,就算是贵妃之位也是唾手可得。 皇帝隔三差五的就过来,王锦绣自然也尝到了恩宠的好处。瞧瞧这春华宫,富丽堂皇到了何种境地,就能知道如今的王锦绣,是何等的高不可攀。 不过王锦绣心里还是有隔阂的,轻抚着自己的腹,想着自己的把柄都落在傅玉颖的手中,来日只要往皇帝跟前一送,即便是自己有了儿子,恐怕也难逃一死。 谋害皇嗣的罪名,便是诛九族也不为过。 一想起这个,轻抚着腹的手当下便停了下来,早前傅玉颖的那些话如今还在耳畔徘徊,她得好好想着,该怎么做才能让傅玉颖放松警惕,该怎样才能拿回属于自己的那份供词呢? 察觉自家主子有些怅然若失,彩云愣了愣,“娘娘,怎么了?” “没什么。”王锦绣报之一笑,当即回过神来。 “德公公说,皇上立马就到。”彩云笑着搀了王锦绣往外走。 王锦绣深吸一口气,也不多说什么。 皇帝过来的时候,一如既往的将视线落在她的腹上,然后了她的行礼。轻柔的将王锦绣带入怀中,皇帝笑了笑,“今儿怎么上去不高兴呢?” “嫔妾没有不高兴,嫔妾只是觉得有些不太舒服。”王锦绣面色微恙。 皇帝当下急了,“来人,去请太医过来。” 德子当即往外跑,这王昭仪肚子里怀着的,可是皇帝的心肝宝贝,也可能是未来的太子殿下,所以得心谨慎才好。 皇帝抱着王锦绣上了软榻,眉目微凝。 王锦绣软软的伏在皇帝怀里,“皇上别担心,估计是吃撑着了。”她笑靥温和,“都怪嫔妾自己不好,一时嘴馋没能忍住!” “没事是最好的,不过还是得找太医瞧瞧才算稳妥。”皇帝蹙眉她,“面色还算红润,还好还好。” “可是皇上的面色上去,好像有些倦怠。”王锦绣眉睫微扬,“皇上近来担心这朝堂,想必十分倦怠。您若是觉得累,就在这儿歇会,嫔妾陪着您。” 皇帝轻叹,“这些日子,还真当是乱得很。安排了穆百里出使荒澜,又摆平了钟铣一案,处置了夏家还有一干党羽。” “嫔妾听宫里的人都在说,千岁爷出使荒澜,执掌虎符。”王锦绣担心,“皇上,真的要开战吗?嫔妾心里发慌。” 语罢,她轻轻的抚上自己的腹。 皇帝覆手在她的手背上,“没事,穆百里这人惯有分寸。” “然则荒澜都是蛮子。”王锦绣嘟着嘴,“皇上,若是真的打起来,那千岁爷可有作战经验?” 皇帝一愣,这倒没多想,就想着给穆百里执掌兵权,然后帮着他把雪狐带回来。听说这雪狐乃是天之灵狐,这世上最为有灵性的东西。 既然是好东西,还有如此灵性,那他这天降星君,可得好好的瞧一瞧。没准自己修道多年始终没有白日飞升,就是少了点这些颇具灵性之物。 “莫怕,就算是要开战,也打不到京城来。”皇帝道,“这京城固若金汤,不会有事的。如今你只管安安心心给朕生个皇子,其他的都放宽心。” 王锦绣笑得腼腆,娇嗔道,“皇上……” “穆百里虽然没有作战经验,但武艺高强,想来也没什么大碍。”皇帝自我安慰。 “话虽如此,其实嫔妾倒是有个担心。”王锦绣轻叹,“皇上可想过,若真的开战,若千岁爷打赢了——那这虎符还能拿得回来吗?” 皇帝一怔,当即倒吸一口冷气,心里头直打鼓。 这倒是个问题! 光想着出去,没想着回来之后会怎样。 若是虎符拿不回来,那东厂…… 皇帝虽然不理朝政,却也知道东厂如今的势力的确不,如果穆百里再执掌兵权,那自己的皇权恐怕也会受损。然则穆百里所幸是个太监,皇帝知道他不可能篡权,但也担心自己的皇权会被架空。 一旦自己成了傀儡皇帝,那这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皇帝得顾着自己的性命! 意识到皇帝也有些胆怯,王锦绣忙道,“皇上,您怎么了?” 皇帝面色微白,“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王锦绣道,“皇上,嫔妾不懂朝政,只是孕期的女子就喜欢胡思乱想,您可别往心里去。若是教人知道,会以为嫔妾干政,那嫔妾的性命可就难保了。” “没事没事。”皇帝心烦意乱的松开她,起身时只觉得脑仁疼。虎符已经交出去,此刻去收回来也不是个事儿,那该如何是好呢?他想要雪狐,又不想兵权旁落。 世上何来两全法? “皇上,太医来了。”德子上前行礼。 皇帝点头。 来的是李齐南,毕恭毕敬的行了礼,然后给王锦绣把脉,“娘娘近来睡得可好?” 王锦绣敛眸,彩云道,“娘娘最近多思多想,夜里总是惊梦,太医可有法子?” “无妨。”李齐南道,“下官重新给娘娘配药便是。” “多谢李太医。”王锦绣浅浅一笑。 李齐南退了下去,皇帝蹙眉,“怎么半夜惊梦呢?” “皇上不在,嫔妾夜里总觉得心慌。”王锦绣笑靥温和,“不打紧的,可能是孩子渐渐长大,嫔妾有些不习惯。等胎像再稳固一些,便会好点。” 皇帝点点头,握着她微凉的手,“放心吧,京城很安全。你别担心这个担心那个,这虎符之事,朕的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嫔妾倒有一个法子,不知皇上要不要听?”王锦绣道。 “说来听听。”皇帝也不放在心上,一个妇道人家能知道什么呢? 只听得王锦绣低低的开口,“皇上,既然九千岁已经离开京城,万事都没了转圜的余地,那您是否可以补救呢?比如说,派个监军随行?” 皇帝的眉睫陡然扬起,“监军?” 你还真别说,这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这监军得让个妥当的人过去才好,否则也是个隐患。更重要的是,得找个跟穆百里不对付的,而且还能制住穆百里的。 这么一想,满朝文武之中似乎还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并且这人曾经与穆百里有过接触,共同执行过自己的圣谕,还安然无恙的回到了京城。 皇帝欣喜,没错,就是他了! 第223章 千里追夫 王锦绣的心里是忐忑的,不过好在皇帝的心里明了。 这不,皇帝别出心裁的下了一道旨意,封赵无忧为监军,奔赴荒澜与穆百里会合。监军是什么意思,一个个都心知肚明,这不是明摆着不信任东厂,生怕东厂无限制的壮大吗? 对于这提议,内倒是极为赞成。 原本就找不到什么理由能遏制东厂的肆意扩张,如今皇帝下旨,那自然是求之不得。只不过要让赵无忧接旨,就得经过赵嵩点头。 赵嵩是谁?出了名的老狐狸,需权衡利弊,斟酌再三。 齐攸王府如今按兵不动,即便有所动静,丞相府也能有所应对。可是东厂那头若是有什么事儿,赵嵩还真的没办法全面顾及,尤其是穆百里远在万里之遥,实在是鞭长莫及。 赵无忧为人机警,若是能挟制穆百里,未尝不是件好事。 只不过赵无忧肯不肯去,还是个问题。毕竟远赴荒澜,路途遥远,十分辛苦。赵无忧的身子不好,这是众所皆知的,如果她的身子扛不住,只怕没办法出行。 皇帝也有这个担忧,是故所有的问题,都落在了赵无忧的身上。 就等着赵无忧点头,或者婉拒。 赵无忧心里是要点头的,但是面上却得拒绝。毕竟她这个病人一口应承下来,难会招致怀疑。所以这个时候,赵无忧得进行迂回策略。 先回一趟丞相府,表明自己身子不适,不宜远行的苦衷。 这监军的事儿,很快就在朝堂上传开了,除了丞相府和齐攸王府,谁敢轻易去跟穆百里同行?穆百里是什么人,去他身边做事,盯着他,那不是纯粹找死吗? 简为忠轻叹一声,面露愁容。 “爹是在为朝廷监军的事情发愁?”简衍淡然坐定。 简为忠点点头,“不知道皇上为何突然决定,要设立监军随行,估摸着是有人在皇上跟前嚼舌,所以让皇上对九千岁起了别样的心思。如今要让赵无忧担任监军一职,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呢?无忧是丞相府的独子,就算去了穆百里身边,他也不能拿丞相府怎样。皇上是想利用丞相府,分掉穆百里手中的兵权,避到时候穆百里独权。”简衍眸色微恙,“爹,皇上除了监军,可还有别的旨意?” “这监军一人肯定是不够的,不过是以赵无忧为首,到时候底下再塞几个人,弄个类似于内的样子,摆摆样子就可以了。”简为忠蹙眉,“然则,如果赵无忧不去,这监军团恐怕就难以成行了。谁敢去荒澜,谁敢跟千岁爷分权,那不是自己找死吗?” “爹,监军是否需要主簿之类?”简衍慎慎的开口。 简为忠凝眉他,“你就别想了,这件事怎么都轮不到你。” 简衍深吸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阿衍,此去荒澜凶险万分,我们简家就你一个儿子。如果你有什么事,爹怎么跟简家的列祖列宗交代?”简为忠拂袖而去,“想都别想,你没有机会。” 简衍依旧坐在那里,唇角笑靥微凉。他特意来一趟,只不过是来证实一下这圣旨上的内容罢了!如今证实了,心里头反倒松了一口气。 对于这件事,多少人悬着心,多少人如释重负。赵无忧身处朝堂,很多时候都未见出手,但始终是个隐患的存在。赵无忧不在京城,这丞相府的势力也会相对的减弱不少。 这大概是很多人,乐于见成的。 但是奉旨监军,对丞相府来说,还是利大于弊的。 不过沐瑶并不希望赵无忧离开京城,沐国公的事情还没眉目,若是赵无忧走了,这件事就得继续搁置。此事已经耽误了太久,如果再这样下去,估计最后的线索都会没了,到时候再想查起来,更加会无从下手。 沐瑶面色微恙的站在赵无忧跟前,眸色微沉,“你真的要去?你可知道荒澜都是蛮夷,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尚,去那样的地方势必会危险万分。” “我若不去,便是周全吗?”赵无忧反问。 沐瑶哑然,的确,就算在京城里头,赵无忧也未见得就是安全的。 “此事是皇上的圣意,何况对于我来说,有利无害。若我能从穆百里的手中,握住兵权,来日就算你想为沐国公翻案,想必也是易如反掌。你当知道,如今仅凭你我之力,是绝对不可能跟齐攸王府抗衡的。” 沐瑶垂眸,微微攥紧了袖口,“可是你的身子不好,前往荒澜未必能扛得住。” “所以我会带着温故一起去。”赵无忧似乎早已安排妥当,“我把奚墨留给你,如果你遇见什么难处,或者是有什么消息想要跟我互通,你就交给奚墨。” 沐瑶神色黯然,“你真的要走?” “一定要去。”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我不去,会惹我爹不快,你该知道惹怒了我爹,会有什么后果。何况这是圣旨,我没有理由抗旨不遵。郡主,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也明白国公爷的事情耽搁太久,以后会无从下手。” “但是事急从权,如果东厂真的窃取了所有的兵权,你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吗?赵家会满盘皆输,而我——覆巢之下无完卵。包括你,都会难逃一劫。” 沐瑶点点头,赵无忧这人,好像不管怎么说都是有道理的。说的话,头头是道,让人无从反驳。 “我不会去太久的。”赵无忧笑得艰涩,“我爹也不会允许我离开太久,如果开战,我必定会被圣旨召回。如果议和成功,那我跟东厂将会一道转回。” “我希望议和成功。”沐瑶定定的着她。 赵无忧轻笑,“希望不大,不过事在人为。” 安置好了沐瑶,赵无忧便吩咐了奚墨,若是郡主有什么需要或者有些消息要传达,可让他去找东厂沈言。她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里,尚府外头的那些眼线,会相对的放松警惕。 离开之前,赵无忧去了一趟月牙。 桑榆还在很努力的读习字,如今她已经尝到了读习字的趣味,整日埋在屋子里,对那些方方正正的汉字格外感兴趣。 赵无忧进来的时候,桑榆还坐在窗前,认认真真的翻阅着籍。遇见不太懂的字,她就一笔一划的抄下来,等师傅来了之后问一问。 “桑榆。”赵无忧轻唤。 桑榆微微一愣,“大哥哥?” 赵无忧一笑,桑榆已经快速走了过来,“大哥哥今儿怎么过来了?” “这段时间,大哥哥一直忙着处理公务,都没能过来你。”抚着孩子稚嫩的脸庞,赵无忧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笑靥,“听师傅说,你十分好学,学得很快,大哥哥很高兴。” 桑榆歪着脑袋她,“大哥哥今日很奇怪?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只是大哥哥得出去一阵,临走前来一桑榆。”赵无忧牵着她坐在了一旁,“大哥哥还是那些话,我不在京中的这段时间,不要轻易出门,如果有困难就去找奚墨哥哥。还有,不管是谁来了,你都不要走出月牙,权当不知道。” 孩子默默的记在了心里,重重的点头,“大哥哥放心,桑榆都记住了。” “那就最好。”赵无忧轻叹,“要好好的。” 她想着,自己这辈子能不能也有这样一个懂事乖巧的孩子呢?不过她的身体状况,打从一开始就不太有这种可能。寒毒太深,连做母亲都没有资格。 “大哥哥会去很久吗?”桑榆忧伤的问。 赵无忧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会多久,不过对于这一次的离京,大哥哥很高兴。” 闻言,孩子愣在那里,定定的着赵无忧很久。许是明白了赵无忧的意思,桑榆突然笑了,“大哥哥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赵无忧轻笑,“你这孩子才多大,就这么多鬼脑筋?” “只要大哥哥高兴就好。”桑榆握住赵无忧的手,“大哥哥是个好人,所以一定要幸福。桑榆希望不管在什么时候,大哥哥都能一直的高兴,一直的笑下去。” “嗯!”赵无忧点点头。 孩子的心意是最真诚的,不带一点杂质。所以她喜欢桑榆,如同自己的孩子一般欢喜着。她想着,要是自己有孩子该多好,最好是个女儿。 这般想着,心里却隐隐的悲凉起来。 当一切都准备就绪,齐攸王府那头没有动静,丞相府这头已经是默许,赵无忧该处置的都已经处置妥当,便也放了心。 校场点兵,清点精锐军士组成护卫军,与部分锦衣卫一道护送赵无忧等人前往荒澜边境,和穆百里等人汇合。 赵无忧自以为做到了面面俱到,却没想到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当简衍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忽略了很久的面孔,终究会用他自己的方式,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愣了半晌,“你怎么会在这里?” 简衍站在马车边上,回眸着掀开车窗帘子赵无忧,一如既往的笑靥温和,“赵大人难道不知道随行的监军,需要知事吗?很不巧,公主在皇上跟前,为卑职谋了知事之位。” “驸马爷果然是非同凡响。”赵无忧放下帘子,心里头却久久无法平静。简衍这人毕竟是心思太细,难保这一路上不会发现端倪。带着他一道上路,无疑是件很危险的事情。 可既然是皇帝的意思,赵无忧就得好好的盘算清楚,得到时候乱了自己的阵脚。 皇帝让自己的驸马随军,想必也是防着外臣。毕竟女婿是自家人,臣子始终是臣子,这是无可厚非的!只不过赵无忧没想到,简衍的手段还挺高,连公主都对简衍言听计从。 无奈的揉着眉心,赵无忧觉得很无奈。 一个成亲不久,就出现在花街柳巷里的男子,有必要值得公主这般守着吗? 临出发前,十五公主萧柔玉亲自来送行,那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得素兮直起鸡皮疙瘩。素兮靠窗而立,低低的开了口,“还真没出来,这简公子是如此深情不二之人。” 这话里话外的,透着一股子嘲讽。 赵无忧挑了车窗帘子往外,然后冷飕飕的斜睨素兮一眼。 素兮道,“吧吧,反正我是不下去。这腻歪的,就跟吞了整串冰糖葫芦似的,真是酸酸甜甜各有滋味。” “不下去就别!”赵无忧轻叹。 “卑职只是觉得,这人心的变数太大,这才多久?”素兮蹙眉,“最是薄幸锦衣郎,样子是真的。” 赵无忧不语。 不远处,简衍与萧柔玉相拥,萧柔玉一脸凄美,“相公此行要万分心,我会在家中等你归来。” “我不能让公主失望,必定会安然转回。”简衍在她眉心轻轻落吻,“我会尽快回来,家中事宜还望夫人多担待。” 萧柔玉点点头,“你只管放心,我会的。” 十指紧扣,上去何其情意绵绵,可这情意绵绵的背后藏着什么,又有几人知晓?不过的出来,萧柔玉对简衍,是真的舍不得。 但简衍对于萧柔玉,就有些真假难辨了。 事实的确如此,很多时候女人比男人更容易坠入爱河。尤其遇见自己心仪的,恨不能把心肝肠肺肾都掏给他。 然则大部分情况是,你只是感动了自己,仅此而已。 离京的时候,很多人来相送,不皇帝没有来,文武百官倒是来了不少。大多是在丞相府的面上,所以凑热闹居多。 赵无忧在想,自从和穆百里搭伙,这都离开京城多少次了?她这十多年来一直未能离开京城,可如今却动不动的踏出城门,这算不算一种选择过后的无奈? 眼见着监军队伍已经离开京城,沈言手一松,东厂专属的鹰隼便飞离了京城上空。监军其后,鹰隼先行,这件事在沈言眼里,算是十万火急了。 毕竟有关赵无忧,在穆百里那里便算是天塌了的大事。 有温故和素兮在身边,赵无忧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离开了京城,她就不必在赵嵩跟前装病,只需要防着简衍便是。 挑开车窗帘子回头,离京城已经越来越远了,终究再也不到。 这条路其实一点都不陌生,昔日她去金陵城,也是走的这条路。不过现在入了夏,没了当日的寒凉,这一路上绿草如茵,花开锦绣,不复当日的萧瑟之景。 一进一出,物是人非。 昔日的冤家对头,如今成了欢喜冤家,不得不说命运弄人,真当是一点都料不到。 此去荒澜,路途遥远。早前还好些,一路上艳阳高照,到了第三日便开始大雨滂沱。山路泥泞不利于行,马车陷在泥坑里无法前行。 撑着伞,赵无忧轻咳着,面色青白交加。 素兮道,“公子,实在不行只能先安营扎寨。天色渐暗,这山路不安全。” 赵无忧环顾四周,风雨交加的,让她身上衣衫都湿了。瞧一眼刚刚被推出泥坑的马车,赵无忧只能点点头,“吩咐下去,去林中那块空地处安营扎寨。” “是!”素兮颔首。 林子里安营扎寨,能减弱风雨的来势,所以还算是幸运的。 许是受了凉,当天夜里赵无忧便发起高烧。烛光里,赵无忧静卧床榻,听得外头哗啦啦的雨声,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 “这一路走得太急,你的身子本来就不太好。”温故轻叹一声,收了金针银针,然后起身将针包放回药箱里,“歇一歇吧,不然还没赶到荒澜,你就先躺下了。” 素兮端着脸盆进来,拧了一把毛巾走到床前,探了探赵无忧的额头,“还是很烫。”说罢,便将冷毛巾覆在赵无忧的额头,“公子太着急了。” 既然素兮回来了,温故便转身走出了营帐,去给赵无忧煎药。 “我也知道是自己太着急了,只不过有些事情夜长梦多,得越快越好。”赵无忧轻叹。 素兮敛眸,“公子是担心简公子?”她跟着赵无忧那么多年,说实话,还真的没见过赵无忧,如此忌惮过一个人。 简衍,算是第一个。 “公子若是真的下不去手,却又觉得简公子是个麻烦,那不如交给卑职。”素兮笑靥凉薄,“多杀一个人和少杀一个人,对卑职这种人来说,没什么区别。” “若真的要杀了他,早就动手了,何必到今时今日。”赵无忧勉力撑起身子。 素兮将软垫子放在她身后,让赵无忧能靠得更舒服一些。上前为赵无忧掖好被角,素兮面露担虑的坐在床沿她,“公子到底在担心什么?” 赵无忧也不多说,“倒也没什么,只不过这一路上,你得心盯着点。我不希望含音之事,会覆辙重蹈,再次上演。” 一提起含音,素兮的面色紧了紧,下意识的绷紧了身子,“卑职明白了。” 轻咳两声,赵无忧裹紧了自身,“我还是觉得冷。” 素兮愣了愣,急忙转身去挑火盆。可是一转身,简衍已经走进了营帐。外人并不知道赵无忧与简衍已经翻脸,所以世人都以为他们两人情义如初。 “这里不需要简大人,您请回。”素兮冷着脸,却还是得顾及颜面。毕竟简衍如今是知事大人,也算是个有官职在身的芝麻官。 简衍面无表情,只是拿了铜剔子把火盆里的火,挑得更炙热一些。他站在那里,安静得一语不发,可到底是什么意思,想必也不用多说。 “简大人请回吧!”素兮又道。 简衍终于开了口,“我来照顾,你出去吧!” 素兮笑靥凉薄,“多谢简大人,我家公子暂时不需要……” 还不得素兮说完,简衍一个跨步越过了素兮,走到了赵无忧的床前。 眼前的赵无忧,面色素白如纸,气息奄奄的靠在那里。她无力的掀了眼皮他,眼睛里没有光亮,只有死灰般的黯淡。 “我只是想陪着你,难道这个要求也过分吗?”他坐在床边。 赵无忧面无表情,“是!” 简衍微微一怔,“合欢,你我当真不能回到过去吗?” “你觉得呢?”赵无忧意味深长的望着他,对他投射而来的视线,不闪不躲。她没有犯错,为何要躲闪。当日做错事的,又不是她。 简衍深吸一口气,“可不可以,重新开始?我会很努力,很努力的让你对我改观。合欢,我不奢望你会爱上我,但我只想陪着你。” “公主已经娶了,你也成家立业了,如今还说重新开始?”赵无忧冷笑两声,别开了视线,“简衍,人不能太幼稚,不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简衍敛眸,“那么友谊呢?” “友谊长存,你才能活到现在。”赵无忧眸色幽幽,“出去吧,我这里不适合你,你是知事大人,我是监军。若是相从过密,难会招人嫌疑。” 他苦笑,也不多说,只是站起身来走到一旁的桌案处坐下,“我离你远点,这样可行吗?” 样子,他就是不想出去。 素兮犹豫着去赵无忧,赵无忧递了她一个眼色,素兮轻叹一声拧了毛巾坐在床沿,替赵无忧换了额头的毛巾,“公子阖眼歇息,即便睡不着,闭目也能养神。” 赵无忧不言语,阖眼歇着。 脑子里浑浑噩噩的,身上冷一阵热一阵,格外的难受。恍惚中,她好似又走进了慕容的世界。真的好奇怪,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到过慕容了。 也许是早前有穆百里在,所以她觉得很有安全感,便忽略了慕容的存在。而现在只身一人,心里的不安开始蔓延乱窜,所以慕容又出现了。 这一次,赵无忧突然意识到这棵梨树后头是个大宅子,这地方竟是莫名的熟悉。她愣在那里,着慕容站在梨花树下含笑望着她,温柔的喊着她的名字,“合欢……” 不对,这地方是…… 赵无忧连退数步,只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的乱窜。 她骇然盯着慕容,“你一直都在这里吗?” 慕容没有说话,素白的梨花如同白雪,纷纷扬扬的落满了她的肩头。她的声音有些哽咽,透着一丝喑哑,她说,“合欢,放不下你啊……合欢……” 然后便是漫天火海,那熊熊烈火顷刻间吞没了一切。美丽的女子被卷入火海之中,脸上有泪蜿蜒而下。耳畔的声音如同魔咒,始终徘徊不去:合欢,放不下你…… 赵无忧骤然坐起身子,浑身寒凉。 素兮拿着湿毛巾疾步走来,快速坐在床沿去探赵无忧的额头,“公子怎么了?” “我、我……”赵无忧呼吸微促。 不远处的简衍冷冷的站起身来,眸中焦灼的盯着床榻上赵无忧。他是知道的,赵无忧平素就睡不安稳,惯来做噩梦,所以此刻不由的悬心。 “合欢?”简衍蹙眉她。 赵无忧摇了摇头,“没什么,做噩梦而已。简衍,你出去吧!”她上去并不好受,整个人如同虚脱了一般,无力的靠在那里,气息奄奄。 温故端着药进来,见此情况,慌忙将药端到赵无忧跟前,“怎么回事?” “没事,做噩梦了。”素兮忙接手汤药递给赵无忧,“公子赶紧喝药吧!等散了热,估摸着就能好受点。” 赵无忧轻咳着,脸色青白至极。等到将汤药一饮而尽,赵无忧再去桌案处,已经没了简衍的踪迹,他终于还是出去了。 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赵无忧靠在那里垂下眼眸。 “那简衍怎么在这儿呢?”温故蹙眉,“他没对你怎样吧?” “有我在,他敢!”素兮冷然,“上一次手下留情,不代表还有下一次。不过公子心里不好过也是事实,毕竟是这么多年的好兄弟,说没了就没了。” 赵无忧苦笑两声,“人心总是会变的。” “你好好歇着。”温故道,“这一次我守在门口,谁敢进来!” “我睡不着。”赵无忧定定的望着温故,“我又梦到慕容了。” 温故的身子骇然僵在当场,“你……” “梨花树下,她总是对我笑。可是这一次,我梦到她被大火包围。”赵无忧垂下眉睫,“我不知道她生前遭遇过什么,只是每次梦到她,我总觉得很难过。还有,很害怕。她我的眼神,让我很想哭。” 温故张了张嘴,音色沙哑,“且不管她生前遭遇了什么,十多年过去了,早已尘归尘土归土。” 谁都没有再说话,温故当真去守门口,他是真的不愿再到简衍靠近赵无忧半步。 赵无忧轻笑两声,素兮微微凝眉,这公子心里好像藏着什么事,而这事儿似乎跟温故有些关系。两人如今的相处方式,真的有些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卑职去巡视一下。”素兮道。 赵无忧颔首,有温故在,大家也放心。何况赵无忧也吩咐了素兮诸事心,尤其是简衍那头。 有简衍在,赵无忧总觉得心里不舒坦,那种没来由的心慌意乱,让她有些焦躁不安。她想着,是不是当日的事,让自己对简衍有了心理阴影,所以才会有今日的心态? 可转念一想,自己并非这样脆弱的人。 赵无忧轻叹,心中烦躁无比。 事实上,赵无忧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在那大雨滂沱的林内,有人低哑的道一句,“都给我滚!” 第224章 慕容留下的东西 林子里有所异动,等素兮赶到之时,已经安静如初。低眉去了林子里的痕迹,有一些杂乱的脚印。可惜被雨水冲刷得,变得痕迹模糊,很难继续追踪。 大雨哗哗的下着,素兮冷了眉目。回身后的营寨,这里头肯定有问题。只不过到底是简衍的问题,还是这军中混入了不少旁人的耳目,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一句话,心驶得万年船。 素兮回来的时候,赵无忧昏昏沉沉的睡着了。温故在药里放了一些安神的东西,是故浅睡的赵无忧才能睡一会,否则依着她那多疑的性子,这一路就别想睡个好觉了。 夜里很安静,到了黎明之前,这场雨才算告终,迎来了清晨的曙光。 “觉得怎样?”素兮问。 赵无忧神情恹恹,面色青白,“习惯了。” “烧已经退了。”温故担虑的望着赵无忧,收了脉枕,“只不过你这身子,不宜启程,要不再歇一歇,等你好转一些再走不迟。” “不必了。”赵无忧勉力撑起身子。 高烧过后的身子骨,总是酸疼无比,好像经历了拆骨重铸一般。她双手撑在左右两侧,在床沿坐了好一会才算缓过神来。 “你不要命了?”温故焦灼,“就这样的身子,即便到了荒澜又能怎样呢?” “你没出现之前,我就是这样的身子,还不知照样去了金陵城,治好了平临城的瘟疫?”她反唇相讥。 温故哑然,他说不过她,可心里头还是着急。 人呢,关心则乱。 “我没什么事,这种情况比起我以前,已经好多了。”赵无忧瞧了素兮一眼,素兮快速取了衣裳。 温故无奈转身,疾步朝着外头走去,“那我去煎好药随时备着,如果你不舒服,就把药热一热,随时可以喝。” 素兮笑道,“他就是口硬心软。” “往往口硬心软的人,内心是最脆弱的。”赵无忧凝望着温故消失的方向,“他们渴望被认同,渴望被爱,渴望着有人能理解。外表的坚强,只不过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惶恐与不安,那是极度不自信的表现。” 素兮快速与赵无忧更衣,“公子说的,好像很了解温故似的。” “我不是了解温故,我只是觉得这是一个父亲该有的心思。”赵无忧低语呢喃。 素兮一愣,“公子说什么?” 赵无忧轻叹,“没什么,昨晚一切都还好吗?没发生什么事吧?我睡的有些沉。” “昨晚公子睡着了,所以卑职未能及时禀报。事情倒是不大,毕竟卑职也没有查出所以然。在林子外头,卑职发现有人聚集过的痕迹,但是大雨冲刷了痕迹。”素兮如实汇报,替赵无忧系好腰带,“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的异常。” 赵无忧敛眸,“你是说,我们一直处于别人的视线范围之内?换句话说,有人一直跟着我们。” “只要不是无极宫那帮孽障,其他的都好说。”素兮拧了一把毛巾递上。 轻轻擦拭面颊,赵无忧心下一窒,已经好久没有人提起无极宫了吧?自从赵嵩清剿了民宅之后,这无极宫便已经彻底从世上蒸发了,连半点迹象都没有。 赵无忧娇眉微蹙,“谁知道呢?世上所有事都有变数,做不到面面俱到。心谨慎,有所准备,总好过到时候打一个措手不及。” 素兮颔首,“卑职明白。这件事,卑职会继续盯着,但愿是外部力量,而不是咱们内在有人接应。” 眸色微沉,赵无忧沉默不语。 今日的天气不错,赵无忧大病过后,面色惨白无光。她还是觉得冷,站在阳光底下裹紧了披肩。夏日里的天气,太阳一出来就该热得出汗,可对她来说,一年四季都是冬天。 冰凉的手,冰凉的身子,连血管里的鲜血,都是寒凉至极的。 “你还好吗?”简衍上前,望着站在风口里憔悴不堪的赵无忧。 “只要简大人不闹事,早前不好的,将来都好了。”赵无忧意味深长的了他一眼,转身进了马车,“出发吧!” 简衍顿在那里,身子微微僵直。 果然所有的幻想,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赵无忧已经不是最初的赵无忧,从他痴心妄想,险些将她占为己有开始,他们之间就已经朝着无可挽回的方向,一去不返了。 深吸一口气,简衍翻身上马。 车队继续往前走,素兮朝着温故递了个眼神,心的退到了队伍的后头。锐利的眸子快速环顾四周,如果那些人还跟着,就一定会有所察觉。 如果她没发现那些人,那么问题就严重了。这就证明那些人已经混入了军中,很可能就在他们的身边。如果是这样,这危险系数就不可估量了。 事实上,问题真的严重了。 在队伍的前后左右,素兮都已经吩咐潜伏在军中的影卫仔细观察,到了正午的休息时分,得到的汇报都是一样:并未发现可疑人! 素兮的心凉了大半,急急忙忙的就去找赵无忧。 见到素兮这脸色,赵无忧已经猜到了大概。 “公子得有心理准备。”素兮压低了声音,快速环顾四周。 温故会意的查四下,为二人把风,得闲杂人等靠近。 “已经混入军中?”赵无忧问。 素兮点点头,“卑职刻意回过头去追查,这一路上只有咱们留下的痕迹,附近干净得很。所以卑职大致上可以肯定,那些人就在咱们身边。是敌是友不好说,但总归是个隐患。”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是敌是友?只怕是敌非友。这一路上若真的是朋友,早就该出现了,而不是鬼鬼祟祟。我相信如果东厂要帮我,绝对不会不打招呼。沈言办事,还是可信的。” “所以,咱们很危险。”素兮抿唇。 赵无忧喝着水壶里的水,苍白的脸上没有半点情绪波动,“接下来一刻不停往前走,只要没有停下来,他们得手的机会就不大。” 离开了京城的赵无忧,就像是虎落平阳、龙困浅滩。 素兮颔首,“是!” 而后的时间,便是日夜兼程的赶路。 赵无忧的身子不是,温故便在马车里陪着她,谨防她突然的晕厥或者其他症状。实在是扛不住,马车才会停下来歇歇脚,但是在时间上的拿捏,却是极准的。 她不想给任何人可乘之机,所以只能马不停蹄的往金陵方向而去。只要到了金陵城,穆百里的人肯定有所接应,到那时候就算是万事大吉了。 简衍跟着车队策马而行,早就出赵无忧的心急如焚。想必是赵无忧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会马不停蹄。行进中的队伍不会有太大问题,一旦停下来就会出事。 环顾车队,有锦衣卫也有中军将士,算是龙蛇混杂的。 然则你走得再快有什么用呢?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就好像突如其来的一阵巨响,车辕断裂。马车侧翻的时候,温故第一时间挟着赵无忧飞出了马车。 赵无忧眼前一黑,早已倦怠的身子,此刻险些瘫软在地。好在被温故快速搀着,这才勉力站住脚。气息奄奄的望着侧翻在地的马车,锦衣卫快速上前防卫,将赵无忧围在圈内,全神戒备。 “公子?”温故惊惧。 赵无忧摇摇头,“我、我没事,只是有些累。” 温故快速将她搀坐在一旁的石头上,已经是日薄西山,却出了这样的事情,等马车修好估计都是夜里了。夜里不安全,尤其是这荒郊野外的。 因为急着赶路,赵无忧抄的是近路,所以并没有走官道。谁知道,还是略输一筹。这车辕出行前都是检查过的,不过下手的人格外心,只是在车辕上割开了一点点。 上去是个很的开口,但是时日长久,就会变成一种隐藏的危险。 下手之人也不知道这车辕什么时候会断裂,所以也在等待机会。这样的随机性,就是所有危险的根源。没有定数,就充满了变数。 赵无忧定定的望着那断裂的车辕,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如果对方想动手,他们全部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知道。来日朝廷追究,也只会落一个失踪的消息。 蓦地,赵无忧骇然凝眉,她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 这地方……整颗心都快速揪起,赵无忧不敢置信的盯着正前方,“素兮!素兮!” 她连呼两声素兮,惊得素兮也跟着愣住,“公子,怎么了?” “前面是不是、是不是……那个宅子?”赵无忧浑身轻颤。 素兮到不远处的屋檐一角,才惊觉竟然又到了这个地方。如同魔咒一般,这地方怕是要成为赵无忧的噩梦根源了。 便是温故也愣了半晌,他方才就发现了,只不过故意不提,得赵无忧心中有恙。可他没想到,赵无忧竟然认出来了。 前面就是那个无人村,就是那座荒宅。 算起来,跟这个宅子的缘分,还真当不浅。一辈子走来走去,围着这个宅子转悠,如同怪圈一般,怎么都走不出去。 “公子?”素兮抿唇,“等马车修好,咱们就可以走了。公子不喜欢那个地方,咱们就越过这个宅子,再往前走就是。上次咱们带的人少,所以才会被设计,如今无极宫已经覆灭,公子不必太过担心。” 赵无忧知道,素兮这是在宽她的心,可不知道为什么,上一次到这个宅子,她就有种想要逃离的冲动。而这一次,她却是迈不开步子。 说不出来的心里变化,让她的身子止不住颤抖,实在是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绪。 赵无忧定定的站在那里,神色微恙。 素兮出赵无忧的不对劲了,忙不迭道,“公子若是觉得不舒服,咱们可以在这里安营扎寨,就不必过去。等马车修好,咱们再继续走。” “也该去了。”赵无忧低语。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站在那座荒宅之前,她觉得整颗心都在颤抖。扭头了一眼温故,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是不是觉得很可怕?终其一生,都不曾惧怕过什么,唯独这里……” “倒不是觉得可怕。”温故率先走了进去,“这里头我都粗略的收拾了一遍,今夜就住在这儿吧!” 素兮一怔,“你该不会是想以后都住在这里吧?” “等我功成身退,白发垂暮,我就回到这里陪着她。”温故有些神色黯淡,“从哪里结束,就从哪里开始。我这一生,再也不愿与她分开。” 赵无忧苦笑两声,倒也没说什么。 今天夜里,所有人都栖在了荒宅,护卫军包围了荒宅周围,赵无忧站在院子里,似乎是在找什么。 素兮不解,“公子在干什么?这院子有什么不对劲吗?”思及此处,素兮全身戒备,快速环顾四周。在她眼里,公子的周全胜过一切。 赵无忧摇摇头,“我在找一棵梨树。” “梨树?”素兮放眼望去,这周遭哪有什么梨树,院子里倒有不少枫树,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树留下来的树桩,“这儿,没什么梨树!” “不,一定有。”赵无忧很确定,梦里那逐渐清晰的梨花树,就是在这个院子里。可她没办法确定方位,毕竟那是梦,有一定的模糊性。 温故上前,“怎么了?” “公子说这儿有梨树。”素兮无奈的望着温故,“你自己吧,这里哪里有什么梨树?那是枫树,这好像是桃树桩。” 听得这话,温故若有所思的了赵无忧一眼,二话不说便上前寻找。院子很大,一点点找过去应该也能找到。夜色漆黑,温故拎着灯笼,帮着赵无忧满院子的找那株梨树。 素兮突然觉得,这两人之间还真是很相似。固执得就跟牛一样,一个两个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你瞧,这两个拎着灯笼找梨树的一老一少,那躬身寻找的姿态,那微光里的眼神,何其相似。 “这,是不是你说的那棵梨树?”温故俯身蹲下。 只是个树桩而已,被折毁的年份太久,树桩早就枯死了很久。日晒雨淋之后,如今剩下的也只是干枯的一截,随时都会粉碎。 这树桩就在院子一角的假山旁边,可以想象若是梨花盛开,坐在这假山下赏花,是个极为不错的选择。只可惜,景色已经不复当初。 假山被藤蔓和青苔所覆盖,梨树也被折毁。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俯身蹲下,指尖轻轻抚过这树桩,“是梨树。”她有一个梨园,自然比谁都清楚梨树是什么样儿的。 “你好端端的,为何要找梨树?你如何知道这里有一株梨树?”温故的声音轻颤。 其实,他应该已经猜到,只是不死心,还是想问一问。 “我梦中的慕容,一直守着梨园,站在那一棵梨树下。”赵无忧眸色微沉,“她如此眷恋这棵梨树,想必这儿有她舍不得离开的东西。” 语罢,赵无忧瞧了素兮一眼,“仔细找找,附近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若然没有也无妨,权当是自己多思多想,好歹也了却了一桩心事。若是真的有什么东西在这儿,也许这便是慕容留下来的。 温故不再多问,就在这梨树桩子旁边一顿翻找,他跟素兮两个几乎开始了掘地三尺的作为。 赵无忧想了想,慢慢悠悠在树桩旁便坐在,微微合上眉眼。她得想着,如果当时慕容就坐在这里,而且身负重伤,会怎么做呢? 人在受伤的时候,思绪会变得模糊,脑筋也会变得不清楚。这个时候,人所能想到的是自己唯一能做到的事情。 临死之前要给活人留下信息,还不能被人察觉,那该怎么做呢? 赵无忧的手顺着树桩根部慢慢的摸过去,蓦地,她愣了愣。手指尖好像摸到了什么东西,心下一怔,赵无忧快速起身,“素兮?” 闻言,素兮急忙提了灯笼去照。 温故很心,全神贯注的挖下去。这里头是什么,谁都不清楚,唯一清楚的是:慕容能在自己生命的尽头,把东西留在这儿,必定是她此生的重中之重。 “这是什么?”素兮不解。 满是泥的东西被启出来,得出来最外头的应该是一层布。因为埋在土里时间太久,挖出来的时候布片已经无法成片,呈粉碎性姿态。 里头包着一枚骨簪,还有一块石头片。 “这枚骨簪是成亲那天,我亲手给她戴上的,这么多年她从未取下来过。”温故哽咽得不成样子,指尖轻轻的抚过满是泥泞的骨簪,“巫族人不崇拜金银,我们钟爱骨制品。” “这枚骨簪是我那一年第一次随我爹去打猎,用一柄匕首杀了一只豹子,拿豹子的骨做成的骨锥。后来遇见了慕容,我便把骨锥做成了骨簪,于成亲那一日,如同自己的命一起交给了她。” 这让赵无忧想起了自己袖中的骨笛,这提兰人都喜欢骨头?难怪这穆百里也是这样奇怪,送了她一个骨笛。好在她的胆子大,换做寻常女子,成日拿着骨头到处走,不得活生生吓死? “这石头上好像刻着字,得洗一洗才能清楚。”素兮蹙眉。 这一块石头片上面布满泥土,根本不清楚上头刻着什么,只不过手摸上去,能感觉到一些划痕所在。 “我去洗一洗吧!”温故握紧了手中的骨簪。 “原就是慕容的东西,也是你的。”赵无忧起身。 素兮将石头交还给温故,“不知道上头写了什么,是不是有关于蝴蝶蛊的秘密?” 赵无忧不言,温故不答,这两人倒是别有默契。 温故把东西带走了,素兮搀着赵无忧回了房间。 “公子就不怕,温故到时候……”素兮顿了顿,回头望着坐在桌案前发愣的赵无忧。公子的神色越来越奇怪,尤其是来了这宅子之后。上一次是惊慌失措,这一次是满腹心事。 赵无忧似乎并没有在听素兮说话,指尖轻柔的拂过手中的骨笛。 外头传来一声响,“大人,知事大人求见。”自从有了营帐一事,赵无忧便下了命令,不管是谁,哪怕是简衍,若要靠近她必须得通传,不可私自放行。 回过神来,赵无忧收了骨笛,“不见!” “简大人说,有要事禀报。”外头的锦衣卫道。 赵无忧了素兮一眼,“你去,我不想见任何人。”语罢,她直接朝着床榻走去。 素兮颔首,疾步走出。 在院门外头,简衍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到素兮出来,他便已经明白了赵无忧的心意。她不愿见他,哪怕他为她做尽一切,也挽不回当初的情分。 “简大人何必苦苦纠缠。”素兮面色无温,“如今你与我家公子唯有公事,无谓私情,是故还望简大人以后能公私分明。终究是尊卑有别,莫要乱了规矩。” 简衍凉飕飕的了素兮一眼,“我只是想提醒她,心为上。这一路,我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 素兮一怔,“什么奇怪的事?” “既然是规矩在先,还望素兮姑娘能代为通禀一声,就说是下官察觉了一些事情,有关于咱们身后的那些尾巴。”简衍俯身作揖。 素兮深吸一口气,样子这简衍是非要见到赵无忧不可,否则誓不罢休的。 可偏偏,赵无忧着实不想见到简衍。 瞧一眼空荡荡的院子,密林深处总透着一股难掩的阴森诡谲,耳畔是鸟语虫鸣,本该极为悦耳,可是此刻唯有惴惴不安。 “等着!”素兮往回走。 简衍等在原地,眸色微冷。 素兮也拿不定主意,还是等赵无忧自己抉择吧! “不见!”赵无忧还是这两个字。 “公子就不想听一听吗?”素兮不解。 赵无忧进了被窝,“若他真的关心我,真的对我好,就不会以此为要挟,而是处处为我着想,处处以我为先。素兮,感情这东西你也经历过,何为付出何为索取,你还不清楚吗?” “这些只是他的借口罢了,想见我一面却要用借口来诓我,你觉得我会见他吗?在我跟前还玩这些伎俩,打量着我这些年的朝廷俸禄都是白拿的吗?” 素兮一笑,“公子所言极是,只不过卑职也有些担虑,若他真的知道一些……” “那他就是同谋。”赵无忧躺在了床榻上,背过身去。 素兮蹙眉,“公子?” “我怎么说的,你就怎么回他。不必顾及颜面,他如今是驸马爷,本就不该有任何的念想。我能容忍到今时今日的地步,已然是全了昔年的青梅竹马之情。若再咄咄相逼,就休怪我不念旧情。”这就是赵无忧的心思。 她不愿拖泥带水,也不会模棱两可。她给的答案,虽然伤人心,但问心无愧。 素兮颔首退下,见着简衍便一五一十的将赵无忧的原话阐述。 简衍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阴沉的眼睛里,泛着凉薄的寒意。他也不说话,听了素兮的转述,旋即转身离开。 夜里的黑,越显得月色清冷。 走在漆黑的回廊里,简衍抬头望着天空上一轮明月,再无秉烛赏月梨花夜的情景。他定住脚步,负手而立之时,万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一路的跟随,她为何就不懂呢? 那一场婚礼,不就是她所希望的吗?她所希望,他便照做了,为何她反倒不满意了? 你希望的,我都做到了,为什么到了最后反倒让你变了模样?我是犯过错,可为什么连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袖中五指,微微蜷握成拳,再也没有松开。 因为天生没有安全感,所以赵无忧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即便有素兮守在外头,赵无忧还是觉得有人在暗处盯着自己。 也许只是心理作用,但……没有穆百里在身边,她就是不敢睡,何况是在这荒郊野外。 不敢睡的何止是赵无忧一人,远在边关营帐的穆百里,也没能阖眼。边关的月极为好,地平线上徐徐升起,徐徐落下。 陆国安凝眉,“爷,你都盯着那月亮了一晚上了,若真的不放心就去吧!赵大人的身子不好,早前来金陵就受过不少罪,这一次……” 蓦地,陆国安闭了嘴,咱家千岁爷的脸色越来越难,还是换个话题为好。 思及此处,陆国安忙不迭又道,“如今咱们的文牒已经上呈荒澜使臣,两国交接得选好日子才能进行。咱们大邺纡尊降贵来这蛮荒之地,本来就已经低人一头,现在什么主动权都掌握在荒澜国手中,咱们只能静待消息。” “荒澜这头肯定得晾着咱们一段时间,才会放我们过去。反正都是等,爷不如……” 还不等陆国安说完,某妻奴已经拂袖转身。 “爷?”陆国安疾呼。 这速度未太快,好歹得交代一声吧?安置妥当才是,否则这三军将士,这烂摊子可如何得了?陆国安自问,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执掌兵权,能处置这样的国家大事、边关决策。 可咱家那位爷呢? 喏,这会已经从营帐的僻静处策马而去,好在那一块都是东厂的人,所以即便知道千岁爷离开,也没人敢置喙。 留下陆国安一脸无奈,这么大摊子,该怎么撑?焦头烂额,自己给出的主意,这下完蛋了!但愿这荒澜是个慢郎中,若是个急心疯,估计…… 第225章 做简衍的妻子,孩子的母亲 在得知赵无忧领兵而来之时,穆百里就已经坐不住了,在荒澜边境的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都是一种煎熬。他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到她身边,护她左右。 他还没有忘记,上一次的金陵之行,在回程途中她险些殒命山崖。如今想来,却是万般庆幸,庆幸当初自己舍身相护,否则他不知道今日的自己,是否还会有这一番欢喜忧愁。 虽然现在麻烦也多,但总算活得像个人。 那一次的山崖遇险,让穆百里始终心有余悸,所以他估算着时间,想着她快要抵达那一段路,心里头便有些莫名的发慌。 出了京城,赵无忧手无缚鸡之力,实在是太危险。 惟愿自己所有的担虑,都是多余的。须知他此行就是为了她而来,若她出了事,那他所做的一切便失去了所有的意义。 不过,幸好穆百里的不顾一切以及果断,才没让他后悔一生。 赵无忧的确出了问题,出了大事。 今日的天气似乎不太好,阴沉沉的。按理说这样的天气,是不太可能会起雾的,然则密林深处什么都有可能。赵无忧瞧了一眼天色,面色越显苍白。 “样子不宜赶路。”这句话是简衍说的。 站在马车旁,赵无忧冷眼扫过周围,林子不远处已经开始起雾,这个时候再不走,可能得陷在这里了。如今的状况,让赵无忧想起了当日途径此处,被赵无极设计的情景。 心有余悸的同时,也让人惴惴不安。 “公子?”素兮凝眸,“情形不太好。” “不是不太好,是很糟。马上启程,无论如何都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赵无忧回头了一眼温故,“心点!” 语罢,快速上了马车。 温故凝了掌力,极度戒备的随着马车前行,这氛围不太对。 简衍策马而行,她明明听到了他的警告,可最后呢?她还是没有给他机会,始终不肯相信他。无奈的轻叹一声,他想着自己在她的心中,已然没了信任可言。 既然如此,那便这样吧! 队伍快速前行,眼见着离荒宅越来越远。 温故眷眷的回眸了一眼,心中微凉:你的心思我懂!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等我回来! 薄薄的雾气开始弥漫,渐渐的笼罩了整个林子,渐渐的连正前方的路都不清楚了。队伍彻底陷在了一片白茫茫之中,就如同在每个人的眼前,都蒙上了一层白布,视线所到之处,皆是迷雾重重。 队伍已经无法前行,因为连路都不清楚了,再往前走不知会有什么危险。 素兮快速进了马车,“公子,不能再往前走了。这前前后后都是大雾弥漫,我们只能在这里暂做停留。卑职已经让所有人都尽量聚在一起,靠近公子的马车围成一圈。如此才能避有人落单,也得被人偷袭造成混乱。” 赵无忧点点头,下意识的握紧掌中骨笛,“素兮,我有种感觉,是他来了。” “不可能。”素兮一口否决,“如果真的是他来了,咱们应该能收到消息。” “这漫天的雾,如何还能收到消息?”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只怕是要陷在这里了。” 素兮眸色微沉,“公子是觉得……”下一刻,素兮面色骤变,“公子是说,咱们又入了阵?” 毕竟不是第一次了,素兮当然知道其中危害。可她无能为力,若是明刀明枪,她还能抵挡一阵,可若是阵法,素兮只觉得已然是俎上鱼肉。 难怪方才进来,她就到公子神情异常的握着骨笛,原来公子早就意识到了。 那么,从他们出了荒宅之后,其实就在一步步的走进阵中? 该死的东西! “卑职就算拼得一死,也会保护公子周全。”素兮咬牙切齿,握紧了手中冷剑,“那该死的东西若敢出现在跟前,卑职一定一刀劈了他。” “你说,我是不是太自负了?”赵无忧敛眸,“很多的自以为是,却都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公子?”素兮一怔,俄而一笑,“卑职只觉得公子做什么都是好的,至少卑职做不到公子这样的面面俱到。” 赵无忧摇摇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也许我与他,生来就是相克的。都想要对方死,可偏偏谁都做不到,始终是胜负难辨。” “公子别担心,卑职就守着你,且那妖孽该如何作祟。”素兮不信,她就盯着赵无忧寸步不离,这什么阵法不阵法的,还不都是人布下的吗?只要他敢出现,她就冷剑出鞘,见血方归,谁更快。 蓦地,外头突然传来温故焦灼的喊声,“公子?素兮?” 素兮一怔,当即与赵无忧对视。 “怎么回事?”赵无忧蹙眉,掀开车窗帘子,只到外头白茫茫的一片,压根不到人影。心下一窒,赵无忧握紧了骨笛,“温故不能出事。” “公子别急。”素兮安抚,转身打开了车门往外。到处是弥漫不散的浓雾,什么都不清楚。没有温故,没有锦衣卫也没有护卫军,什么人都没了。 素兮怔住,缓缓跳下马车,站在马车旁环顾四周,“温故?温大夫?”她喊了两声,却无人应答,“来人?锦衣何在?” 依旧没有人,四下安静得让人心生恐慌。 见状,素兮慌忙转回车内,“公子,外头的人……” 车内空无一人,赵无忧——已凭空消失。 心,霎时沉入深渊,素兮愣在当场,不敢置信的望着空空荡荡的车内。她就在车外,而且一步都没有离开,为什么?为何公子会突然消失? 人呢? 赵无忧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素兮离开马车之后,四下突然景物骤变。不再是马车内部,浓烈的迷雾让她深陷其中,找不到方向。 她想着,这大概就是已经被启动的阵法,所以她不能走,只要留在原地就一定会有人来找她。素兮和温故肯定会在马车附近,且不管自己身在何处,不要随意走动就对了。 只不过赵无忧没想到的是,迷雾竟然渐渐的散去。 马车消失了,她就坐在暖炕上,跟前摆着一副棋局。 这是哪里? 赵无忧不敢置信的着周遭一切,更令人心惊肉跳的是,此刻她竟然一身妇人装扮。快速去摸自己的头发,发髻轻挽,珠翠加身。 这是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虽然是阵法,可为何会是这般模样呢? 赵无忧快速起身,疾步走到不远处的梳妆镜前,镜子里的自己,容颜依旧,却已然如同为人妻为人母,跟素日里的神色都不一样。 “娘!”身后一声轻唤,赵无忧骇然转过身。 简衍抱着一个孩子站在门口,浅笑着去她一脸慌张的模样,“合欢,你怎么了?”他把孩子放下,那女娃便直扑向赵无忧,惊得赵无忧连连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 “娘?”女娃定定的站在那里,嘟着嘴她,“娘你怎么了?怎么一觉睡醒就不认得我了?娘!” 娘? 赵无忧自问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一眨眼的功夫就捡着这么大的女儿。 “合欢,你是不是生病了?”简衍着急的上前,快速握住了赵无忧的手。 赵无忧慌了,“简衍,你发什么神经?” 这倒是把爷俩给怔住了,简衍担虑的望着她,“合欢,你怎么了?我离开前不还是好好的吗?是生病了吗?哪里不舒服?” “这话该我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我跟你,还有这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赵无忧理了半天也没闹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简衍抱起了孩子,“你是我娘子,这是我们的女儿,合欢,你怎么了?我们成亲数载,不是一直都过得很幸福吗?” “什么?”赵无忧心下咯噔一声,不可能,怎么可能! 脑子里有人在不断的下达命令,不断的在喊着:这是真的,这是真的。然后她真的如同中邪一般,神情略显迟滞的站在原地,目不转睛的盯着简衍怀中的孩子。 如梦似幻的虚境里,她所有的期许都会变成现实,只不过加入了她未能预料的因素。比如说她没想到,梦境里的丈夫是简衍。 “囡囡,你自己出去玩吧,娘身子不舒服,爹陪着娘说说话。”简衍放下孩子。 乖顺的女儿点点头,心翼翼的扯了扯赵无忧的衣袖,“娘,你别怕,囡囡会永远陪着娘的。娘,你要快点好起来。” 赵无忧下意识的伸手去抚孩子稚嫩的脸庞,真实的触感,让她分不清到底哪个是现实,哪个是虚幻。脑子有些浑浊,那声音还在脑子里不断的蛊-惑-着她。 孩子走了,简衍牵着她走到了窗边坐着,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轻的吻上她眉心,“自从有了囡囡,你便有些精气不足。合欢,你别担心,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一直陪着你。你是我此生最爱的女人,也是我此生唯一想呵护的人。” “我们会好好的,一辈子都在一起。未来的日子,有你有我有我们的孩子。我们会幸福的过一辈子,一家人永远都不会分离。” 赵无忧如同失了神,神情迟滞的被简衍抱在怀里。脑子里,耳畔都是那些蛊惑人心的话语,自己的意识在逐渐丧失。 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也不知道接下来会遇见什么,只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可是身子有些不受控制,思想也不受控制。 简衍抱着她,笑得温柔如斯。如同得到了心心念念之物,如此珍惜,如此爱不释手。只为这轻轻一抱,他觉得如同隔了几个世纪之久,久得让人心肝肠肺肾都揪得生疼。 瞧,这幻境里,有赵无忧梦想中的一切。 有温暖的家,有深爱的丈夫,有可爱的女儿。没有朝廷纷争,没有尔虞我诈,也不必再女扮男装,操劳国事。她可以自由自在的当她的女子,做一个受人呵护的妻子,爱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窗外的梨花胜雪,简衍牵着她的手,走在梨花漫天的世界里,着那纷纷扬扬的梨花瓣,落满了她的肩头。她仰起头,迎着阳光笑得何其幸福洋溢。 素白的世界里,有个璞玉雕琢的俏佳人。盈盈一笑间,天地动容,这世上的一切都因她而黯然失色。那一刻,他的眼里只有她,她的世界里也只有他。 这样的感觉,真好! 缓步走向她,简衍笑靥温柔的替她披上外衣,“好了,外头风凉,别冻着。” 赵无忧定定的他,总觉得那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劲,“阿衍,是不是少了点什么?我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我们是怎么到这儿的?还有,为什么我不太记得发生过什么?” 简衍温柔的抚着她散乱的青丝,“记不得也好,想不起来就不必多想,如今这生活不就是你所希望的吗?恬淡无争,幸福合欢。” 好像是这个理儿,这是赵无忧潜意识里渴望的东西,如今却被无限的放大,然后呈现在她跟前,借此来迷惑她的五识,让她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这大概是最卑劣的,却也是赵无忧此生中最可悲的一幕。她所有的渴望,变成了刺向她自己的锐利刀子。温柔一剑,能感受到痛楚却不到伤口。 “合欢。”简衍低低的唤着她的名字,如同倾注了毕生所有,恨不能将她揉碎了与自己合为一处。他轻叹一声将她打横抱起,缓步朝着屋子走去。 风过树梢,那梨花如同白雪一般,纷纷扬扬的落下。 赵无忧瞧着那洁白的花瓣,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蹦出来,可却被人死死的摁住,让她想不起来。恍惚间,她仿佛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像个男子,却不清容脸。 他是谁呢? 会是谁呢? 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记不得。 直到简衍将她放在了床榻上,她才骤然醒过神来,下意识的伸手去推他,却被简衍一把握住了手腕。她呼吸微促的盯着他,“你做什么?” “合欢,你是我的妻子,我们是夫妻呀!”简衍俯首低语,温柔的吻上她的唇。 妻? 记忆里,是她一身嫁衣如火的模样,盈盈一笑间,也不知为谁心生欢喜。 身上微凉,那是衣带渐宽的前兆,她只觉得心口骤然疼得厉害,恰似万箭穿心。她骇然捂紧了心口,一声痛楚的低吟,简衍当即担虑的望她。 “怎么回事?”他心惊,她以前好像没有心痛的毛病,这一次是怎么回事? 心疼越来越甚,以至于到了最后,赵无忧全身蜷起,疼得面色惨白,整个人都颤抖得不成样子。这心疼的滋味,赵无忧也是第一次尝到,却不知为何会这样。 她伏在床沿他,额头上冷汗津津。 渐渐的,眼前的简衍变了模样,变成了她所喜欢的那个男子的模样。 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取而代之的是穆百里。是他的音容笑貌,是他眸光焦灼。那张浓墨重彩的脸上,唯有对着她才会泛起的温柔,是如此的真实。 冲破了蛊惑人心的束缚,让蒙蔽的心顷刻间豁然开朗。 心突然就不疼了,赵无忧意识到这是阵中,这并不是真实的世界,所以……这里的一切都可能是假的,包括眼前的简衍。她相信温故和素兮,此刻一定在想办法救她,所以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拖延时间。 且不论眼前的简衍是真是假,她都必须虚以为蛇,然后寻找突破口。 当然,在此之前,她必须保全自身。 若说在以前,她可能不在乎这男女之防,但是现在她已经有穆百里了,所以她十分厌恶除了穆百里之外的其他男人,亲密的触碰她。 “你怎样?”简衍担虑。 赵无忧轻咳两声,口齿间用了力道,疼得她眼泪珠子当即落下。口腔里满是浓烈的咸腥味,她面色惨白,一口鲜血匍出唇。 简衍面色骤变,骇然僵在当场,“你的药呢?” 心头一窒,赵无忧只觉得有东西从身体里慢慢抽离,她红着眼眶盯着眼前焦灼如斯的简衍。眼泪还在不断的流下,口齿间的咸腥味只增不减。 “合欢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等我!”简衍转身就走,“我去给你拿药。” 他知道药? 赵无忧突然觉得极为讽刺,总以为是在阵中所以什么都是假的,却原来有些东西并不是假的。真作假时,假亦真。这真真假假之间,还真是诡谲难辨。 无力的靠在床柱处,赵无忧苦笑两声,如果都是假的,倒也可以装一装。可眼前这个简衍,只怕是个真的,所以她即便想要假装,也未必能如愿。 简衍对她的了解,真的多得可怕。她唯有他一个朋友,他知道她想要什么,也知道她的软肋在何处。 赵无忧环顾四周,这里的一桌一椅,都像极了她所希望的那样。她说的话,他都记在心里,只可惜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太过纠缠只会让人厌烦,只会适得其反,让两个人越行越远。 勉力撑起身子,赵无忧深吸一口气,缓步朝着外头走去。这里没有迷雾,唯有漫天梨花飞舞,如同仙境一般足以教人流连忘返。 不过此刻,她无心欣赏风景,只想着赶紧离开这里。 早前有赵无极暗害在前,所以赵无忧这段时间也曾经熟读过一些布阵破阵之,从伏羲八卦到后来的文王八卦,从五行变化直至术数推演。 再加上穆百里也曾提点过她,所以她如今并不怎么惧怕阵法的存在。身在阵中,不可随意走动,当先找准自己的位置,确定这是何阵,再行寻找生死门。 有些阵法变数太大,稍稍错了一步就会马上启动阵中阵,所以赵无忧得格外仔细。 走出了院子,走出了园子,赵无忧环顾四周,心翼翼的往前走。这里的一景一物都如同她所希望的那样生长,她从未像此刻这样厌恶过自己的梦。 蓦地,身边如白云过隙,突然间梨园消失了,只剩下了绿草如茵,一眼望不到边际。 赵无忧心头骇然,这是怎么回事? “想去哪?”那低沉的声音,不是简衍又是何人? 赵无忧转身他的背影,眸色微冷,“你不是简衍。” “我是不是简衍又有什么关系,横竖你已经在这里了,你的命就捏在我的手心里。”他笑声凉薄,背对着赵无忧伫立。 这一刻,赵无忧有理由相信,他不是简衍。 “赵无极!”她冷笑,“果然是你。” 音落,他转过身来。那张惨白的脸上有一条长长的疤痕,几乎贯穿了整张脸,丑陋到了极点。更惨烈的是,他已经是独眼龙了,再也无法轻易的伪装他人。 “赵无忧,我们是天生的仇敌。”赵无极咬牙切齿,“我这只眼睛的账,得慢慢找你算清楚。” “是吗?”赵无忧冷笑,“这不过是个开始,赵无极,你三番四次的要杀我,这笔账我又该怎么跟你算?如今你还敢暗算我,简直是不知死活。” 赵无极轻叹一声,“你是在拖延时间,打算让他们来救你吗?赵无忧,你是不是蠢的?这是我布下的迷雾阵,你觉得那些人会闯进来吗?我已经利用迷雾,把他们都引到了别处,如今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想怎么折磨你,就怎么折磨你。” “我要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让你亲口吃下去。再在你的脸上,画上一朵花,让你也知道当见不得天日的鼹鼠,是什么滋味。我想到时候,你一定会很高兴,身为你的兄长,能亲自为你的脸锦上添花,实在是你的荣幸。” 赵无忧笑了,笑得有些冷蔑。 “你笑什么?”赵无极嗤冷,眸光狠戾的盯着赵无忧。 赵无忧长叹,“如今你已经是独眼龙了,你确定杀了我之后,你就能潇洒自在吗?赵无极,你是不是自己能取代我?若是以前,也许还有可能,但是现在——你没机会了!”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摆在显眼处也不过是一堆废物。珠翠落于砂砾依旧光亮,砂砾落于珠翠之中,仍不改渣滓本性。” “赵无忧!”赵无极恨到了极处。 说时迟那时快,赵无忧只觉得腕上一紧,回头却是简衍死死拽着她的手,撒腿就跑。 她一愣,却已被他带着狂奔。 “合欢!”他说,“我保护你。” 这个时候,赵无忧并不想顾及什么恩怨情仇,她这般识时务者,只会追求性命第一。所以她也没有甩开简衍的手,横竖赵无极已经出现了,她料定这附近必定还有赵无极的同党。 如果再惹怒了简衍,她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她不是自命清高之人,只知道唯有活着,万般才有继续的可能。 简衍拽着她跑,直接跑回了原来的屋子。他回头她的时候,眼睛里泛着少许复杂微光,“你其实在骗我,你没有……” “没有什么?”赵无忧冷笑两声,终于抽回了手,“简衍,现在到底是谁在骗谁?你这里,再想想外头的赵无极,你当我是三岁的孩子吗?即便你们不是同谋,你必定也有心促成,否则不会与他一道骗我,骗我留在这里陪你。” 简衍苦笑,“我骗你,是因为我爱你,我想与你在一起。即便是虚幻,我也希望能有个空间,容纳你我,让你留在我身边,与我在一起。” “那你问过我的意见吗?”赵无忧背过身去,视线却快速环顾四周,她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赵无极没能进来?按理说这是赵无极布下的迷雾阵,他应该可以追到这儿来。 凭赵无极睚眦必报之心,必定要将她碎尸万段才能消除心头大恨,怎么…… 有些东西,她始终不敢往下想。 袖中五指蜷握,赵无忧微微绷直了身子。 简衍上前,赵无忧快速敛了心绪,得让简衍出自己是在拖延时间。温故是鬼宫弟子,即便所学不同,想必也该有所涉猎才是。 穆百里不在身边,她所有的希望只能存放在温故身上。 “你是在想,为什么赵无极没有追过来吗?”简衍话语低沉。 赵无忧转身他,一言不发。 简衍轻叹一声,“自从你吃过赵无极的亏,我便开始钻研这一方面的籍,我想着终有一日我能帮上你。所以我到处请高人来教我如何布阵破阵,这里便是阵中阵,赵无极一时半会是进不来的。” “我原本想着能跟你在这里,安安静静的过上一段时间,到时候赵无极实在抓不住你,就会死心离去,那——我便可以与你长相厮守。可惜,合欢你太聪明了。就不能糊涂一些吗?就让我……” 赵无忧冷笑,“我不愿将就,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简衍,你该跟公主长相厮守,而不是与我在一起。该说的话,该伤的心,一次就够。你何必自讨没趣,难道非要我杀了你,你才会知难而退?” “你会杀了我吗?”他面色黯然。 “如有必要,会!”她没有犹豫,甚至于连半点痛楚的表情都没有。 她是认真的,因为…… 她到了外头的迷雾,逐渐侵吞院落,侵蚀了这里的一切。窗外的梨花胜雪,逐渐被白茫茫的一片所取代。这就意味着…… 第226章 欢喜相逢 此时此刻简衍的所有心思都在赵无忧身上,是故他没有察觉外头的变化,人在情绪高度亢奋的时候,是戒备最松懈的时候。 “为什么?”简衍眸色通赤,疾步上前。 惊得赵无忧连连后退,身子重重撞在了墙壁处。她已无路可退,只能直面尽失温润的昔日好友。眼前的简衍,眸色通红,脖颈处青筋微起,来精神状态已经崩到了极处。 他欺身而上,指尖轻颤着抚过她冰凉的面颊。 四目相对,简衍音色哽咽,竟是带着几分哀求。 他说,“合欢,你到底想怎样?你到底要什么,你告诉我?哪怕是要我这条命,我都可以给你。合欢,我是真的喜欢你,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为什么我们会走到今日的地步?我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呢?” 眼前的简衍让赵无忧觉得很陌生,脊背处窜起一股阴森森的感觉,就跟见鬼般的惊悚。 “简衍,喜欢一个人是希望对方幸福。”她的手悄悄放在身后,于袖管里摸了摸,只摸到一管骨笛,什么防身的都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蓦地,手背上一暖。 温暖的掌心,裹住了她冰冰凉凉的柔荑,然后有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滑过,这撩人的动作,像极了某个不知廉耻的死太监。 脑子里这样想,心里却盛开了花。 这本来就是虚无的世界,凭的就是功力和手腕。在赵无忧眼里,这是一面墙,可是在某些人眼里,不过是一道幻境罢了! 赵无忧瞪大眼睛,眼睁睁着自己被人拽过了墙。骇然心惊,她这是生生表演了一次穿墙术?好在撞进了某人温暖的怀抱,心里头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不待她说话,他手中那五枚绑着红线的铜钱已经快飞出。极快极准的落在固定的方位,只听得铜制品嗡声作响,四下的迷雾突然消散无踪。 赵无忧险些叫出声来,好在某人眼疾手快,当即扣住了她纤细的腰肢,这才去了她坠落树桠的危险。谁会想到,他竟然把她放在这样一个地方。 树木高耸入云,坐在树梢能到天边的晚霞,夕阳无限好,相依到黄昏。 晚霞余晖,她清楚的到他脸上的疲惫,双眸中的血丝。那风尘仆仆的姿态,想来是连夜策马,一刻也不敢停留,直接赶到了这儿。 有时候,深爱的人之间会有些感应,就好比她心痛的时候,他便知道她已经到了绝境。天知道从边关回来,一路上跑死了多少匹快马。 此时此刻,他只想抱着她好好睡一觉。可他不敢睡,一刻也不敢闭上眼睛。 “我没气力了。”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你让我靠会。”饶是铁打的,此刻也熬不住了。 自从收到了鹰隼传讯,他便彻夜难安,而后开始胡思乱想,紧跟着便直奔来接她,他的身心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如今这一路的飞奔,让他精疲力竭到了极处。 闯入阵中,将她带出来,已经是他的极限。 着他熬红的双眼,赵无忧不说话,轻轻的揽了他入怀。她靠着树干,他靠着她,同夕阳落幕,再月升月落。 对的人,为你做的事,你才会觉得感动。 否则,就是恶心了。 耳畔是他均匀的呼吸声,她知道他太累了。低眉扫一眼脚下,她明白他为何把她放在这儿,就是为了避被赵无极他们找到。 毕竟她跟他在一起的事实,是不能轻易被人察觉的,否则一旦传回京城,赵嵩第一个不会放过他们。他即便已经累到了极处,却还是顾及了她的处境,尽量护她周全。 迷雾阵虽然还没被破,但有穆百里在身边,赵无忧便觉得心安。且不论他是奔是跑,还是一路轻功驰骋,现如今他就在她身边,什么都够了。 穆百里是被惊醒的,醒来的第一反应是抱紧她。 她能听到他胸腔里噗噗乱跳的心跳声,这如斯温暖的怀抱,让她不禁嗤笑出声来,“你这人,平素也没见你这么胆,这会怎么如此矫情呢?” 他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瞧一眼这月上柳梢头的情景,无奈的揉着眉心,“不好意思,本座的矫情都被赵大人到了,还望赵大人此后能对本座负责,否则东厂只好出此下策,杀了赵大人灭口。” 闻言,她翻个白眼,“还是想想该怎么出去吧!” 穆百里轻叹一声,瞧了一眼底下经久不散的迷雾,月色清冷,那迷雾越阴森诡谲。他眸色微沉,神色似乎有些异样,“其实我进来的时候,现不太对劲。” “什么不对劲?”赵无忧一愣,“该不是连你都不知道,怎么出去吧?” 穆百里摇摇头,极是好的凤眸微微眯起,“我若是不知道怎么出去,那怎么能在赵无极的眼皮子底下,安然无恙的进来布下这阵中阵呢?” “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赵无忧不解,“你既然知道该如何破阵,现在带我走吧!” 他轻吐一口气,略显深沉的盯着她,“让我再一。” “什么?”她蹙眉。 穆百里瞧着底下的迷雾森森,“这阵法的布置手法,与我师父的很相似。合欢,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赵无忧心下一惊,“你是说,赵无极很有可能是你的师兄弟?” “不是。”穆百里摇头,面色更黑沉了几分。月光里,他眸色清冽,身上透着一股难言的寒意,“早前师父跟我说过,他丢过一本,那是他亲笔所,所以他很担心会有人拿着这东西恣意妄为,为害一方。” “师父是不愿插手红尘事的,但他自己的事儿又不能假手他人,是故在我离开山门之前,师父教了我中记载的那些阵法的关窍。若是以后遇见,当破之。” 赵无忧的身子微微僵直,仿佛想到了什么,“你师父的,不可能长了腿跑出去,肯定是有人拿走的。我听温故说过,鬼宫弟子各有所长,然则你师父不但是个布阵高手,还是个武痴。能在武痴手中拿走这些,要么武功更胜一筹,要么——就是你师父的熟人。” 否则不管是谁,丢了那么重要的东西,应该都会追查下去。但很显然,穆百里的话外之音是,他师父并不想追究偷之人,只是不想为祸一方罢了! 穆百里揉着眉心,“太聪明的人,心被灭口。” 她挑眉,“若是真想灭我口,这眼巴巴的来这儿是怎么回事?放下三军不管,悖逆圣旨也不怕,到底是谁更危险呢?” 他吻上她的唇,“罢了,折在你手中也算是自讨苦吃。” “你以为你顾左右而言他,我便可以放过你了?”她是谁?你三言两语的岔开话题,当她什么都不知道吗?赵无忧瞥了他一眼,“那个偷的人,是不是鬼宫三弟子之一?因为是师兄弟,所以你师父只能就此作罢,得坏了鬼宫的名声?” 穆百里挑眉不语。 “不如让我猜一猜,你师父是不可能监守自盗的,你这些师兄弟也不敢。”赵无忧歪着脑袋他,“温故若是偷了这东西,绝对不可能拿来对付我,也不会教出赵无极这么个孽障。思来想去,好像问题的关键都在二师兄身上。穆百里,你觉得我猜得对不对?” 穆百里凉飕飕的了她一眼,“是你偷的吧?” “你少阴阳怪气,被猜中就这副表情,打量着真想灭我的口吗?”她嗤之以鼻,“我可告诉你,我……” 一眨眼,已经身处地面。 “穆百里?”赵无忧蹙眉,下次移阵的时候,能不能打声招呼?这般不声不响的突然出手,容易把人吓出心脏病来。 穆百里牵着她的手往前走,“我师父的很早之前就丢了,所以——” “温故说,那年王宫大火,他师兄已经死在了火海之中。”赵无忧面色微沉。 他扭头她,“你想说什么?” “既然有如此神通,为何会死在火海里呢?”赵无忧眯起了危险的眸子,“我想我有理由怀疑,他没死,而且还做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教出了赵无极这么个孽障。” 一提起赵无极,她就恨得牙根痒痒。环顾四周,都是浓烈的迷雾,但穆百里似乎很有方向感,并没有迷失在迷雾之中。 “你的见路吗?”赵无忧问。 穆百里道,“没瞧见之前我丢了五枚铜钱吗?这里是我的禁地,已经不再是赵无极的地盘。我自己布下的阵,你说我会不会认得?” 赵无忧一怔,“可这也是迷雾阵。” “那又怎样?”他学着她的模样,翻个白眼,“我乐意。” “赶紧带我出去,否则温故和素兮还不定怎么着急。”赵无忧撇撇嘴,“你听到没有?我要出去!” 音落瞬间,她只觉得腰间一紧,已经被某人打横抱起。 耳畔是他磁重而略显暗哑的声音,“他们困在赵无极的阵法里暂时不会有危险,赵无极要杀的是你,而不是他们。何况他不是素兮和扎木托的对手,眼巴巴的凑上去,不是自己找死吗?” “我是来见你的,又累又饿,你就不能先关心关心我吗?一味的关心外人,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夫婿?赵无忧,你还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抬步,迷雾骤然消失,竟然身处早前的荒宅。 赵无忧哑然,“原来我们一直没有离开这里?” “本来就在这里原地徘徊,你还真以为自己走了多远?”穆百里鄙夷,一脸的嫌弃,“蠢。” 她轻嗤,“我纵然是个蠢的,那你还要为我拼命,岂非更蠢?” “所以说,你与我是天生一对,这辈子都别想生出二心。如果再敢跟简衍拉拉扯扯,卿卿我我的,别怪我到时候不客气。”他将她放在了床沿坐着,撩起她的袖管,瞧着她手腕上的淤青。 她的肤色本就白皙,早前被简衍拽着跑了一阵,此刻腕上都是青一块红一片的。可见当时简衍的下手力道,其实是很重的。 穆百里轻叹,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去外头那口井里打了一些水,撕了一片衣角沾了冷水轻轻的裹着她的皓腕。 “你都到了吗?”她低低的问。 他应了一声,“少许。” “你是不是也想知道,我最希望的是什么?”她又问。 他温暖的掌心,裹着她冰冰凉凉的柔荑。听得她这话,他的神情有些复杂,瞧不出什么才是真实。 “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那样的日子对你我而言,是一种无望的奢望。”她话语凄楚,却也是事实,“不管是你还是我,于这朝堂而言,终归是不死不休的。” “谁都无法抽身离去,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你我退出,只有一个死,是故我们不会有那一天。都说恋爱中的女子喜欢幻想,可你我却得时时刻刻保持清醒,稍有不慎就是身分离,谁敢大意?” “所谓的幻想,也只是想想罢了!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无法白,可那又怎样?活在这世上的每一分每一秒,我心悦穆百里。这便足够了!” 他蹲在她身前,听得这话徐徐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将她摁在自己怀中,“做不到承诺,只能说尽力而为。惟愿此生还有这福分,能相守百年身。” 她笑了笑,“那便说好了,我……唔……”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他饿了很久很久。且将此处当做盛宴的桌案,将这喂不熟的白眼狼当成俎上鱼肉,痛痛快快的大快朵颐。 她没有抗拒,这一次,在这荒宅之中,有着特殊的意义。她想着,有些人即便不在了,可若是在天有灵,应该也会高兴吧! 相濡以沫,交织着属于彼此的气息与温度,将此生交付在对方手里,连同这条命一起融合在一处,生死不相离。 这阵法诡谲阴森,她与他都需要好好休息,那陷在迷雾中的军士们暂时不会有危险,所以穆百里爷不屑去理睬。旁人的性命在他眼里不过蝼蚁与草芥,与他有关的,只有她而已。 旖旎春光,修长如玉的指尖,攀上了他的脊背。 气息混在一处,温暖相拥。 酣畅淋漓,淋淋尽致。 赵无忧不知道最后是怎么结束的,当蓄水池蓄满了水,她便已经浑浑噩噩的晕了过去。精疲力竭,精神高度紧张过后,是松懈下来的晕厥。 也不管后续会生什么事,她已经什么都不愿多想,什么都不想做了。已经精疲力竭,她只想睡,睡一个天昏地暗,什么都别管。 悄悄往她体内灌输内力,让她的身子能舒服一些。穆百里轻叹着,揽了这单薄的身子,恨不能塞在怀中,夜夜与卿好。 她与简衍的那种状况,让他至今心存愧疚,毕竟有些东西,他是无法企及的。她所渴望的安宁与家,他可能这辈子都给不了她。偏偏,她什么都懂,脑子比谁都清楚。 抱紧了怀中的女子,他在想该从哪儿出去,然后把她安全的交给温故他们呢?得避开护卫军和锦衣卫,还得避开赵无极和简衍。 总而言之,除了那几个她身边的人,不能让任何人到她跟他在一起。 赵无忧睡得迷迷糊糊,他给她穿衣服,帮她梳洗,她也只是破开一条眼缝了他一眼,然后又继续昏昏沉沉的睡去。 最后还是穆百里抱着她出门的,自从遇见他,她觉得自己这双腿就可以退化了。偏生的,他也很喜欢抱着她,这般柔柔软软的身子,冰冰凉凉的触感,让他有些爱不释手。 怀里的人,睡得很沉。 想必这一路,她肯定是食不下咽,寝不能寐。这样谨慎心的人,走到哪里都是自我折磨。她与他,其实是最相似的。不愿轻信任何人,却又渴望有个人,能让自己付予全部的信任。 白雾迷茫,这个阵法真的像极了师父所创,难不成他真的还活着吗?若是已死,那这赵无极的一身布阵功夫,又是从何而来呢? 这里头,恐怕是出了变数。 无奈的轻叹着,穆百里抱紧了怀中的女子。一想起她跟简衍在一起,简衍还抱着一堆空气,对她说这是他们的女儿,就让他没来由的一阵烦躁。 即便她要生孩子,那也该是他的骨血,什么时候轮到那简衍来作祟? 不过他答应过她,没有她的允许,不准对简衍下手,所以这口气他暂时得憋着,到时候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扫一眼荒宅外头的迷雾,穆百里微微眯起了凤眸,眸光凛冽。 在这迷雾阵中,素兮与温故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更不知道时日。一眼望去,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别说找人,就连自身周全都是问题。 温故更是急得火烧眉毛,这马车方才就在这儿,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迷雾中。素兮和赵无忧齐齐消失,他怎么能不跳脚? 连喊数声,始终无人应答。 军士们都在附近,可温故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是他们进不去的。换句话说,他们一直在某个地方的外围徘徊。 这是温故最担心的事情,如果有人刻意布阵,到时候会有什么后果,他不敢去想。若说这世上有谁会布阵,且最希望赵无忧死的,除了赵无极那个孽障还有谁呢? “你给我滚出来!你敢伤害公子分毫,我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我也要剁碎了你!”温故仰头嘶吼。 温故对于阵法,并不是两眼一抹黑的,但是这迷雾阵太玄妙,他这略知皮毛的便有些使不上劲。一番折腾下来,还是没能走出迷雾。 “素兮?”温故喊着。 若说赵无忧有危险,那素兮武功高强,应该还能自保。 素兮在回应,然则就是找不到踪迹。你能听到素兮的声音,偏偏找不到素兮的具体位置。那声音就在耳畔,可是……人呢? 在这迷雾里兜兜转转了那么久,早已军心动摇。 素兮一直绕着马车兜圈子,不管怎么走,都走不出马车附近的范围,就好像鬼撞墙一样,始终在原地徘徊不去。 “公子?温故!”素兮扯着嗓子喊,拼命的喊。 她也能听到温故的声音,但她走不出这个怪圈,更别提去找他们。见鬼般的情况,让她恨不能一把火烧了这片林子,可又怕伤着赵无忧。 有脚步声渐行渐近,素兮冷剑出鞘,“什么人?” 一声叹,然后便是穆百里抱着赵无忧走出迷雾的身影。穆百里眸色微沉,瞧了一眼怀中沉睡的赵无忧,缓步走到素兮跟前。 素兮骇然,“千岁爷?” 可是除了穆百里,还会有谁,能冲破迷雾来救公子呢?还有谁能让咱家公子如此安然熟睡? 心下松了一口气,素兮收剑归鞘,俯身作揖,“千岁。” 穆百里顿住脚步,瞧了一眼马车,眸色微沉抱着赵无忧上了车。他不能在她身边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得被人瞧出端倪,到时候于她不利。 所以这个时候,他连脱下外衣温暖她的机会都没有。 吻上她冰冰凉凉的眉心,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旋即转身往外走。 下一刻,她握住了他的手,幽幽然睁开眼睛,“要走了吗?” “你放心的睡,我会安排妥当。”他宠-溺的望她,那眼神让她很是心安。他说,“我会一直跟着你们,直到护送你们进了金陵城为止。” 她松了手,继续阖眼,却再无睡意。 她听到他出去的脚步声,听到他对素兮的交代,然后再也没了动静。 她想着,他大概是走了吧! 不过,他舍不得离她太远,所以会在她的身边,在某个谁都不见的地方,一直护送她前往荒澜边关。如此他才会放心,才能放得下她。 当迷雾以最快的度散去,视线变得清晰,温故愕然愣在当场。 这不是荒宅附近吗?怎么兜兜转转的,一直没走出去?心下一惊,温故当即厉喝,“公子?公子在哪?快找!” 音落,能清晰视物的众人,急忙去找自家公子的马车。 马车就在不远处的林子里,素兮守在车旁,冷眼戒备,不敢松懈分毫。 温故心下松了一口气,且不管这马车怎么会落在林子里,只要素兮还在,那赵无忧应该就没什么大碍。思及此处,当即飞奔而去。 “公子她——” 还不待温故说完,素兮“嘘”了一声,示意他莫要吭声,压低了音色道,“公子没事,只不过现下睡着了,别朝着她。” 知道赵无忧这几日一直没能睡好,温故自然不会吭声。 “你守着公子,我去安排一下军士们,待会公子醒了,就可以继续上路。”素兮低语。 温故颔,悄悄打开车门,见里头熟睡的赵无忧,一颗心终于回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只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场迷雾…… “素兮姑娘?”温故低低的开口。 素兮抿唇一笑,“什么都不必问,有些事还是越少的人知道越好。” 这话一出,温故便意识到了。 想必,是某人来了。 否则赵无忧怎么可能安然入睡?她那多疑的性子,走哪都没有安全感,是不可能在马车里睡着的。方才的迷雾的确是阵法,那么现在——是穆百里破了阵? 这子的本事,还真是了不得。 好在,终于没事了。 温故的身子微微-绷-直,瞧着缓步行来的简衍,面色瞬时冷了几分。出事的时候,简衍并不在车旁,而后温故一直没有见到简衍。如今没事了,简衍才慢慢悠悠的出来,自然让温故有些恼火。 昔日是谁纠缠不休,如今这副模样,还谈什么情与爱? “简大人没事?”温故手一挥,锦衣卫随即上前包围了马车,这阵势,是不愿简衍靠近马车半步。 简衍面色无温,眸色微沉,“赵大人没事吗?” “我家大人福大命大,就不必简大人费心了,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温故冷然,上下仔细的打量了简衍,“简大人还是回去做准备,咱们马上就要启程了。” 简衍敛眸转身,却没有迈开步子,只是站在原地很久。 她——回来了? 那个劫走她的人,是谁呢? 如果是赵无极肯定会杀了她,绝对不会让她活着回来的。那这个人会是谁呢?是路见不平的世外高人?还是一直蛰伏在她身边的? 简衍想着,这温故约莫不会有这么大的本事,否则不会持续这么久才解了这迷雾阵。 会是谁? 他疾步走开,视线环顾四周,始终没能现异常。恐怕这件事,也只有赵无极知道原因。然则——这鼹鼠一般的废物,三番四次的被人破了阵法,估计这会又缩在了哪个犄角旮旯里,不敢吭声了。 就这么点本事,还想要取代赵无忧,简直是自寻死路。 事实上,穆百里也没有找到赵无极所在。赵无极别的不行,这脚底抹油的功夫还真是跟温故有得一拼。这宅子内外,林子附近都找遍了,穆百里还是没找到赵无极。 原本还想着杀了赵无极永绝后患,如今来是不太可能了。赵无极估计早就出形势不对,所以还不等穆百里出手,就已经弃阵而逃,留下这迷雾阵继续困住众人,为自己争取时间。 穆百里寻思着,自己哪里出现了纰漏?让赵无极察觉了异常呢? 第227章 再进金陵城 若不是现在的穆百里,事事不可亲自出面,得惊动了所有人,他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是故这一次也算赵无极命大,竟然知道先跑一步。 此行路上,赵无忧再也没有跟简衍说过一句话。 简衍只是远远的她,终究没有再上前自讨没趣。他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装作那阵中的简衍并非自己本人,但赵无忧却不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自己的亲身经历,是怎么都不可能被抹去的。 “公子是如何认出那阵中的简衍,就是他本人呢?”素兮不解。 赵无忧苦笑两声,“我当时身子不适,他的第一反应已经出卖了他。他要去给我找药,如果是赵无极的人,是不可能这么做的。所以我当时的心情很复杂,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素兮轻叹,“简衍是担心公子的周全,可他存了私心,将计就计也只是感动了他自己而已。公子要的,并不是他可以给的。” “罢了,不提也罢!”赵无忧敛眸,“谁都没有证据,证明他跟赵无极勾结,所以我不想空口白牙,到了最后把他逼急了,反倒不利于我此次之行。” 毕竟是公主的夫婿,是皇帝老子的女婿,若是逼得太紧,难会出乱子。 若简衍有什么事,公主那头不太好交代,皇帝那儿也没办法找托词。毕竟这简衍是皇帝钦点的随军知事,虽然位份不高,但背后的意义却不。 为此赵无忧觉得很头疼,简衍就像是一根刺的存在,你拔不得又见不得,碰着会疼还会难受。 好在这一路上再也没什么波折,除了那一次险些沉沦的危险,直到金陵城就在眼前,一颗心才算落下。虽然路途颠簸曲折,好在心里有个他,便觉得什么都不担心。 夜里睡觉的时候,他会偷偷的进来,哄着她入睡悄悄给她灌输内力,让她能好好休息,能有足够的气力承受路途的艰辛。 她其实也知道,只不过大家都不必说破,心照不宣更好。那些感恩感激的话,不适合存在他们之间。 距离金陵城已经很近了,然则夜里入城多有不便,是故军士们便开始安营扎寨,让人前往金陵城通知一声,得明日多有波折。 夜里,穆百里没有再来,她知道他肯定已经走了。能送她到金陵城附近,已经是他能护佑的极限。边关的三军还等着他的决策,即便上呈了荒澜文牒,也得守着边关才是。 否则三军无首,是会出大事的。 寂静的夜,赵无忧拢了拢衣襟,站在营帐外头瞧着漫天星辰。今夜无月,星星却亮得很好,就跟萤火虫一样,忽闪忽闪,像极了他的凤眸清润。 有人放你在心上的感觉,真好。 回头望着金陵城方向,赵无忧眸色微沉,低低的道一句,“没想到,我又回来了。” 温故上前,“真的没想到,还是回到了这里。” 赵无忧敛眸,神情复杂的望着温故,“其实这几日我一直想跟你说些事,但是这几天身子不好,一直反反复复的,所以没来得及跟你说。” 自从出了迷雾阵,她的身子便不太好,如果不是穆百里一直给她输内力,恐怕早就躺下了。 轻咳两声,赵无忧容色微白。 温故蹙眉,“什么事?” “我怀疑你的师兄没死。”赵无忧望他。 “什么?”温故一怔,“此话何意?” “就是字面意思。”赵无忧轻咳着,素兮端着一杯热水过来,搀着她坐在了空地处的一块石头上。喝上几口热水,嗓子里的干痒稍稍舒缓,“我如今越想越觉得这个猜测,具有一定的真实性。温故,你可能被骗了!” 温故僵直了身子,犹豫的盯着赵无忧。 “得出来,你也怀疑过。”赵无忧轻叹,“从那一次赵无极被救走开始,你其实心里一直存了疑问,不是吗?” 温故抿唇,敛眸不语。 素兮道,“虽然是师兄弟,但是涉及自己的至亲,想必这点情义也可以抛诸脑后吧?换做是我,如果谁敢伤我夫君伤我亲人,即便是师父,也当欺师灭祖,绝不犹豫。” 赵无忧抬头望着缄默不语的温故,“我知道你心里不愿相信,可事实就是事实。你的军力分布图是怎么失踪的?肯定是熟悉你的人,那人必定就在你身边。” “其二,上一次的赵无极被救走,你不是怀疑过吗?其三,就是这次的迷雾阵,出自你大师兄之手。温故,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他们师兄弟之间,必定有一个是叛徒。否则这鬼宫弟子是不可能轻易为祸一方的,除非有人违背师命,擅自为祸苍生。 “大师兄一直不问世事,所以他不会……”温故自己都有些说不下去。 “还想怎么解释?”素兮问,“替别人辩驳,不觉得心累吗?自己的清白尚未洗清,还想顾着别人。温故,你觉得这样会让你觉得心安理得,还是能让死去的人,就此原谅你?” 温故苦笑两声,不知该说什么。 “我知道你的大师兄不可能布阵害我,但是你的大师兄丢过一本,里头记录的阵法就是前几日险些吞了咱们的迷雾阵。我想这不可能是巧合吧?”赵无忧笑意凉薄,握着手中的杯盏,还是觉得身上凉得厉害。 温故点点头,要直面自己的伤痛,是需要一定的勇气和毅力的。他神色复杂的望着赵无忧,似乎是在寻找某个支撑点,能让自己有足够的勇气,去相信自己曾经的有眼无珠和心眼盲。 赵无忧轻咳着,音色有少许轻颤,“能从你大师兄手中窃取东西,想必不是寻常人可以做到的。温故,你知道我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许——真的是我、是我……”他说不下去,面色白得厉害。 “你见到你师兄的尸体了吗?”素兮问。 温故摇头,“当时走得很着急,我急着带慕容离开提兰,没顾得上。后来也不曾回去过,只想着离是非之地越远越好。那是我的伤心地,我没敢回去,是故的确不知道他……” “还记得具体的位置吗?”赵无忧问,“如果还记得,那你就有必要回去确认一下痕迹。即便找不到,也该给自己一个心安的理由。” “回提兰?”温故骇然心惊。 “是。”赵无忧起身,“那一片荒漠埋葬了你的前半生,大邺的荒宅将困住你的后半生。可是你连自己的前半生都不敢面对,如何继续你的后半生?” 温故敛眸踌躇,得出来有些紧张。回去面对自己的故土,回想起曾经的厮杀与屠戮,想起恩怨情仇的过往,如同凌迟一般疼痛入骨。 “回去吧!”赵无忧意味深长的说着,“若是还认得路,来日我也去一趟提兰。我想知道你们口中的提兰,跟我梦里的那些境况是不是一样的。我很像一广袤的沙丘,一你们的绿洲,还有你们的沙枣林。” 温故蹙眉她,这话里好像掺杂了别的东西,让人有些心慌无措。 “摩耶的事情,我会重新调查。”温故一字一句,“进了金陵城之后,我会酌情安排。” “那个七星山庄的老庄主,也是你们巫族的朋友吧?”赵无忧问。 温故一怔,“你、你何以得知?” “我前往金陵城之前,我娘刻意把玉佩给我,说是平安符。她一定要我带着,说是可以保平安。早前我一直不明白,后来遇见了你,知道了玉佩是你跟慕容之物,我便想起了我娘的那些嘱托。”赵无忧敛眸,“一定是慕容在临死前跟她说过什么,所以她才会把玉佩给我。” 心下一颤,温故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你娘——还说了什么?” 赵无忧笑了,“你觉得她会说什么?” 温故自然不敢猜测,也无法揣摩赵无忧的心思。只是下意识的犹豫着,不知该如何言说。 “我娘会说的,应该就是那块石头上刻着的东西吧!”赵无忧别有深意的笑着,“你不是也没告诉我,慕容临死前刻了什么东西在石头上吗?” “温大夫是想私吞?”素兮打着趣。 温故笑得有些勉强,“不是,这上头刻着蝴蝶蛊的去处,对你们来说没什么用。但是对我来说,却是最珍贵的东西。” 素兮笑道,“那便拿出来吧!” “我、我放在营帐里了,若你们想要,我去取回来就是。”他作势要走。 “罢了!”赵无忧道,“不必了,你好好留着吧!” 温故蹙眉她,略带不解。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有些东西,没必要太多,心里清楚就好。”她意味深长的了温故一眼,拂袖转身,将杯盏递给素兮,便朝着自己的营帐走去。 走出几步,素兮上前,“公子这是怎么了?这石头既然是慕容留下的,对于温故而言必定是比性命还重要,他怎么可能离身呢?这会一定是藏在身上,就是不肯让你我见罢了!” “既然是不愿示人,那又何必多呢!”赵无忧面色微沉,“多了,反倒会难过吧!” 温故如释重负,他没想到赵无忧会轻而易举的放过了他。那块石头就在他的袖子里藏着,慕容留下的东西,就是他的命根子,他怎么可能离身? 这石头上面刻着的,是某个人的时辰八字,还有——慕容给起的名字。 双手轻颤的捧着那块石头片,眼睛里蓄满了泪,抬头望着满天星辰,不肯轻易的落下泪来。寻寻觅觅了十多年,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还以为此生不得相见,原以为已经生死相隔,谁知还能有相逢的这一日,已经是上苍垂怜。他感激上苍,让他能有机会弥补自己的过失。 “我会好好守着她,你放心吧!”他哽咽着,硬是将泪逼回去。 深吸一口气,温故握紧了掌心的石头片,样子的确该好好面对自己的前半生了。前半生的恩怨荣辱,前半生的爱恨离愁,欠的还的,都算算清楚。 好在这金陵城里,有不少故交,有些事情若真的想入手,还是比较方便的。凝眸望着赵无忧的营帐方向,她身子不好,回到城里得让她好好歇一歇,然后他再去药铺里配点药。 没有穆百里在身边,这一夜的赵无忧睡得格外不踏实。耳畔总有人在嗡嗡的说话,身上忽冷忽热的厉害。这金陵城似乎就是一个梦魇,上一次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焦躁不安与虚弱。 没想到这一次,还是如此。 素兮担虑的将湿毛巾覆在赵无忧的额头,扭头望着温故,“怎么好端端的又发烧了呢?吃了这么多药,始终不见好。” “大概是不太适应金陵的水土气候。”温故心的为赵无忧施针,“上一次她来金陵的时候,我便瞧出她这神色不对,实在是太过虚弱。” 素兮嗤了一句,“我自然知道公子的身子太虚弱,可你不是大夫吗?” “我是大夫,可我不是如来佛祖啊?”温故瞪了素兮一眼,她急,他更急,“没瞧见我这正在想办法吗?这金陵城忽冷忽热的,让她体内的寒毒格外不稳定,所以影响到了蝴蝶蛊。” “那该怎么办?”素兮忙问。 “此处距离荒澜边关也不远了,你先派人去通知一声,就说咱们得在金陵城耽搁一两日,让公子稍作休息。剩下的事儿,想必穆百里那头会着办。”温故轻叹,瞧一眼床榻上昏睡不醒的赵无忧。 素兮点头,“天一亮就进城,让公子好好休息。” “暂时封锁消息吧,就说是入城整顿,得动摇军心,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温故道。 “也只能这样了!”素兮深吸一口气,徐徐站起身来,“你着公子,我去安排一下。” “好!”温故颔首,“我会心守着。” 担虑的了赵无忧一眼,素兮疾步出门。 床榻上的赵无忧睡得浑浑噩噩的,其实她并没有睡着,只是睁不开眼罢了。身上冷一阵热一阵的,让人浑身无力。她心头想着,还好穆百里不在,否则他又不放心回去了。 还好没让他到自己这般虚弱的模样,去了他的担虑。 温故与素兮的对话,其实她都听得见,只是听得不太清楚罢了!恍惚间,她感觉到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发出了少许哽咽的声音。 她想着,这大概是温故吧!她身边也没有其他人了,素兮是不可能哭着握住她的手。 “如果当年不是因为我的过失,你也不会变成这样。”温故深吸一口气,缩了手,不敢再轻易碰她,“就算我拼了这条命,我也会护你周全。” 指尖微微颤动,赵无忧呼吸微促,她想睁开眼,奈何眼皮子沉得厉害。 罢了! 心下却安稳了很多,竟当真睡了过去。 第二天,赵无忧的脑子才算清醒了少许,裹着披肩迎着风,颤抖着上了马车。她咳得厉害,越靠近这金陵城越发心头不安,身子不适。 她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水土不服的反应,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金陵城的气候惯来是多变的,昨夜星辰漫天,按理说应该是个好天气。然则事实是,今儿有些阴云密布,瞧着是要下雨的。 赵无忧不是第一次来金陵城,是故对金陵城也不算陌生。只不过上一次是偷摸着来的,这一次是奉旨而来,可以光明正大的招摇过市。 很奇怪的是,前来相迎的官员之中没有见着城主刘弘毅。按理说这样的场面,他该现身相迎才是。 许是察觉了气氛的不对头,领行官员忙道,“城主近来身子不适,如今卧床不起,是故不能相迎,还望赵大人宽宥。” 赵无忧隔着车门咳嗽,一张脸苍白得厉害。深吸一口气,她撩开车窗帘子,瞧了一眼外头,“无妨,既然身子不适,那就好生歇着。” 昔日离开之时,那杜玉娆的死……约莫对刘弘毅的打击很大,他如今避而不见也是正常。 外头的人听得赵无忧如此言说,自然是松了一口气,这无礼之罪能得到赵无忧的宽恕,实在是不易。毕竟谁都知道,这京官最是不能得罪,否则不知什么时候在皇帝跟前说上一句,这金陵城就得变天了。 不过赵无忧心里清楚,这杜玉娆的死跟自己脱不开关系,她跟这刘弘毅的梁子也算是结大了。之所以回到京城之后没有换掉刘弘毅的城主之位,其实也是不得已。 这金陵城地处偏僻,算是龙蛇混杂之地。要想找个能替代刘弘毅,而又能镇住边关的人,的确不多。何况刘家在金陵城根深蒂固,你要想铲除刘弘毅,并没那么简单。 京城距离金陵城何止万里之遥,赵无忧虽然是礼部尚,在皇帝跟前伺候着,终究是山高皇帝远,鞭长莫及。 所以刘弘毅这件事,只能缓缓而治,不可能一下子撤掉刘弘毅的城主之位。 这不现实,也太冒险。 赵无忧身子不适,所以温故得在金陵城里停留一日。因为赵无忧下令不许扰民,不必让城中官员前来问候,便在七星山庄落脚。 于这七星山庄也算是有缘分,进了庄子的大门,谁也不敢轻易叨扰,的确是个避开纷乱的好地方。 “赵大人!”七星山庄的庄主亲自相迎。 赵无忧面色苍白,依旧是白衣胜雪,不改旧容颜,“如今得尊你一声宋庄主了。” 钟昊天已经不再是钟昊天,他姓宋,应是宋昊天才对。 闻言,宋昊天笑了笑,“名讳不过是个称呼罢了。”他抱拳作揖,眉目晕开浅浅的笑意,“赵大人,咱们又见面了!” 赵无忧颔首,“缘分之事,还真的是妙不可言。” 缓步前行,这七星山庄的一切,一如当日她离开时那样,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她瞧着这熟悉的景物,站在她当日住过的院子里,眉目间透着少许无奈与微凉。 “赵大人是不是不舒服?”宋昊天蹙眉,“你的脸色上去……” “没什么大碍。”她报之一笑,“就是有些累了。” 宋昊天点点头,担虑的望着她,“那赵大人还是赶紧去歇着吧,明日我会亲自送你出城,护送你们去边关与三军汇合。” 赵无忧半垂下眉眼,只是道了一句,“多谢。” 而后,便是相对无言。 温故回来的时候,赵无忧又开始发烧,这种状况应该说,是很久没有发生过了。自从靠近金陵城,她的身子便有些异常。 是因为近乡情怯,让体内的蝴蝶蛊出现了反常,所以让寒毒得了机会,肆意扩张?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呢?按理说赵无忧也不是第一次来金陵城,就算上一次是水土不服,那这一次也该无恙才是。 “为何会这样?”素兮不解。 温故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这寒毒在她体内窜得厉害。我总觉得应该是蝴蝶蛊进入了沉睡状态,放弃了与寒毒的抵抗。” “这个有什么说法吗?”素兮蹙眉。 温故起身,“大概是慕容的残存意识对蝴蝶蛊有了影响,只是我还不知道,这里头到底是什么意思。蝴蝶蛊是巫族的,但被慕容继承之后,就随了慕容的性子,发生了性质上的改变。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懂。” 素兮觉得焦躁,“那公子总不能一直这样病着吧?在京城的时候,这一路上都没见着这么虚弱,来了这该死金陵城,就成了这样?” 轻叹一声,赵无忧摘下额头上的湿毛巾,“没事,都已经习惯了,不过是难受一些罢了!别大惊怪的,也别妄自猜测。且不论慕容在蝴蝶蛊里倾注了什么心思,如今这蝴蝶蛊在我身上。等到蝴蝶蛊开化,与我融为一处,就会变成专属于我的东西。” “你们两个也不必在这里担心来担心去的,该发生的总会发生,你们就算愁白了头发又有什么用?这生与死,从来都不在你我手中。” 听得这话,二人皆没有言语。 “温故,这宋昊天跟你是不是有什么渊源?”赵无忧轻咳着。 温故一怔,“你——如何得知?” “你能在金陵城内不被东厂找到,如果不是刘弘毅护着你,就该是七星山庄在庇佑。”赵无忧敛眸,面色苍白到了极点。 温故勉强一笑,“既然是你问的,那我自然得告诉你。宋昊天是我徒儿,早年你来金陵城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你,只不过当时我不敢贸然靠近你。公子着实聪慧,这般都能想到。” “如果不是被宋老庄主见了那块玉佩,他估计不会信任我,把这么重要的事儿都交给我。”赵无忧眸色微恙,淡然的脸上始终瞧不出太大的情绪波动。 可温故的心里却是澎湃难安,他有些担心,担心赵无忧太过聪慧,以至于想到那一层。 “所以我有理由相信,你跟这宋家,约莫有些不可解的渊源。”赵无忧轻咳两声,只觉得有些脑仁疼,不由的抬手揉着眉心,“你也说过,你们巫族跟大邺也有所走动,慕容就是这样被你们带回去的。” 温故点点头,“七星山庄跟我们巫族有些渊源,早年也是经常往来,只不过介于两国之间不可相从过密,是故都是悄悄往来。我当时一门心思在慕容身上,所以很多事情都不愿再插手,得做了太多会被人察觉,到时候惹来杀身之祸。” “昔年昊天与其母流落在外,我也是意外相逢,就妥善安置了他们母子。也是因为这样,有了他们母子的庇护,让我藏得更隐秘了一些,以至于后来东厂落在穆百里手里,他也没能找到我。” 赵无忧平静的望着温故,“既然如此,那你在金陵城一定还有些故友。” “我懂你的意思。”温故敛眸,“摩耶的事,我一定会让人去查一下。如果真的跟摩耶有关,我想我有必要去找大师兄一趟。鬼宫门第,不允叛徒,若然为祸,当清门户。” “好!”赵无忧甚至没有多问,这样的言简意赅,让温故很是诧异。凭她的敏锐与智慧,不该没有半点疑问才对。 自他接触赵无忧开始,就深谙赵无忧的多疑本性,可是最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赵无忧的多疑似乎是越来越少了,这逐渐增长的信任,到底是源于什么呢? 温故自认为将心中的秘密守护得很好,赵无忧是不可能知道的。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找不到答案,始终不透这丫头的心。 “那——我去找昊天。”温故试探性的开口。 赵无忧挑眉他,“这是你自己的事,不必告诉我。” 温故忽然觉得有些庆幸,如果她不是遇见了穆百里,估摸着也没人敢要她吧?这女扮男装太久,于是乎就擅长盘算男人心头的九九,久而久之便成了男人都惧怕的女子。 心头喟叹,温故转身离开。 赵无忧揉着眉心,略显无奈,“素兮,你去查一查这刘弘毅是怎么回事?” 素兮一怔,“公子是觉得这刘弘毅可能会对公子不利?” “这倒不怕。”赵无忧眸色微沉,“我带着锦衣卫和护卫军,他若是敢对我下手,不是跟朝廷作对吗?我只是觉得这金陵城,有些怪怪的。咱们此次奔赴边关,总该进可攻退可守,万无一失才好。” “卑职明白了!”素兮颔首。 若这荒澜与大邺开战,这金陵城会变成阻拦荒澜的第一道防线。是故,赵无忧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若是议和不成,或者是穆百里行动失败,就得有退守金陵城的万全准备。 她得事先为穆百里和自己谋好退路,得到时候这刘弘毅公报私仇,那她这亏可就吃大了,闹不好还得把所有人的性命都赔在这里。 第228章 家和万事兴 事实上如今的刘弘毅只知道沉迷酒色,对于金陵城的军务早已无心插手。 自从杜玉娆死后,他就如同变了一个人似的,成了浪荡公子,其他的已经毫不在乎,连曾经的宝贝女儿,如今也不闻不问。 “所以说,情爱伤人心。”这句话是宋昊天说的,“谁能想到,当初那个雷厉风行的金陵城城主,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赵无忧静坐在院子里,裹着厚厚的狐裘,神色略显淡然的回望着宋昊天,“宋庄主如今还没寻着中意之人吗?已然执掌整个七星山庄,于这金陵城内也算是只手遮天。刘弘毅不问城中军务,不是正好给你一个机会?” “赵大人说得轻巧,你身在其位,可觉得这是机会?”宋昊天反问,“殊不知权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重。我本不愿接手这七星山庄,然则已经身在其位,自然不能让人失望。” 他徐徐站起身来,“这刘弘毅已经不管金陵城内的要务,很多官员也都是群龙无,办事儿都是畏畏尾。我这七星山庄的产业现如今遍布金陵城,但我的确没有觊觎之心。老百姓能过得好,那我这日子才算真的好,否则一旦开战,饶是有万贯家财,也难颠沛流离。” 赵无忧敛眸,“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师父说,他已经把我与他的关系告诉了你,是故我也不必瞒着。”宋昊天道,“我不希望开战,所以赵大人若是有什么需要,我七星山庄必定全力以赴。” “不怕得罪刘弘毅吗?”赵无忧笑问。 宋昊天神情复杂的望着她,“得罪又如何?得罪一个刘弘毅,总好过得罪天下人吧!” “宋庄主这是心里话吗?”赵无忧轻咳两声。 宋昊天蹙眉,“我总不能逢迎拍马,说是怕得罪赵大人吧?” 闻言,赵无忧先是一愣,而后报之一笑,“宋庄主真会开玩笑,我赵某人不过是一介儒,即便身在朝廷,也跟你们江湖人没什么干系,说什么得罪不得罪呢?” “那便是了。”宋昊天轻叹一声,话语低柔,“赵大人什么时候走?” “只要确定这金陵城内的情况一切顺遂,我就会出城奔赴边关,跟东厂率领的三军汇合。”她只觉得冷,这金陵城里头,果然不适合她待着。 宋昊天点点头,“师父已经去筹备药草,你这身子……” “宋庄主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应该习以为常才是。”赵无忧轻咳着,面色微白的笑着,“若是有朝一日,我面色红润,身康体健的站在你跟前,你才更该担心。” “师父医术高明,一定会治好你。”宋昊天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昔日的情分,那一份心思都在某个地方徘徊不去,然则现在的赵无忧是以钦命监军的身份出现,不再是当初病怏怏的赵公子了。 “得出来,你跟温故的感情很好。”赵无忧顾左右而言他。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宋昊天音色微沉,“没有师父就没有我的今日,我感激他。” “久负大恩反成仇,不管什么东西,都得有个度,都得适可而止。”她想起了穆百里,又想起了简衍。眸色微暗,她低头苦笑两声,“多谢宋庄主陪我说话,我与宋庄主的话,也请宋庄主好生考虑。” 宋昊天点点头,“若是有朝一日,真如赵大人所言,我七星山庄必定义不容辞。” “好。”赵无忧轻咳。 素兮端着药疾步过来,“公子,该吃药了。” 赵无忧点点头,伸手接过,一饮而尽。良药苦口,可是长年累月的吃,便不觉得是利于病了。赵无忧蹙眉,无奈的了宋昊天一眼。 “还好吗?”宋昊天担虑的望着她。 赵无忧报之一笑,“无妨,习惯了。” “温故说,该备的药都备下了,分量暂时都够了。到时候去了荒澜遇着欠缺,能让庄中的老管家酌情采买,再给咱们捎过去。”素兮道。 赵无忧点点头,“温故办事惯来是仔细的,那便这样吧!吩咐下去,整理行装,明日一早便走。”她歇上这一日,这身子也算是缓过劲来,能逐渐适应关外的风沙与艰苦。 宋昊天敛眸,那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人着有些心酸。可有些话,终究是不适合说的,即便到了嘴边也得咽下去。 “宋庄主还有事吗?”赵无忧问。 宋昊天摇摇头,笑得温和,“曾以为与赵大人此生再无缘分相见,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宋某很庆幸,也觉得很荣幸,能结识赵大人这样的人物,乃宋某三生有幸。” “宋庄主客气,缘分这东西着实不可预料,只希望这缘分能持久。”赵无忧意味深长。 宋昊天一笑,“那是自然。” 行了礼,宋昊天离开了院子。 老管家上前,“庄主?” 宋昊天深吸一口气,“派出去的人可信吗?” “是当年老族长的故友,跟那头也都熟识,所以不会有事。”老管家低低的说着。 宋昊天点点头,“师父吩咐的事儿一定要办好,决不能有所差池。能让师父如此心翼翼的,这件事必定非同可,务必要精准无误。” 老管家颔,“老奴明白!” 一声叹息,宋昊天低语呢喃,微微眯起了眸子,“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有些事即将生,心里头莫名的不安。管家,你说会开战吗?” 老管家叹息着,略显无奈的笑了笑,“庄主,且不论会不会开战,只要问心无愧便是。老庄主在世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江湖之人,当以情义为先,当俯仰无愧。” “是。”宋昊天抬步离去。 若真的到了赵无忧所说的那一日,他想着自己就算是拼得一死,也要为赵无忧谋得周全。 白日里,该置办的都置办了。过午之后,赵无忧的身子也稍稍好转,只不过依旧觉得冷。夜里的金陵城素来热闹,如同荒漠中的孤灯,虽然微不足道,却是所有人的希望,能与星辰争辉。 刘弘毅醉倚栏杆,左拥右抱,那情景好不惬意。醉生梦死,是老天爷跟世人开的一个玩笑。你以为这便是快乐,其实却是痛苦的源泉。 因为醉了之后,你所到的,所听到的,所拥有的都是你曾经失去过,望而不得的。你日日的沉沦,只是因为得不到,在醉梦中痛苦的活下去。 眼睛里到的,心里想到的,都是那个死去的女子。 天磊在房间外头守着,无奈的同时,也觉得悲凉。曾经何时,那个雷厉风行的男子,执掌金陵城,生杀在握。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纸醉金迷中,早已没了最初的模样。 有一道黑影站在窗外,一声轻叹。 天磊一愣,“什么人?” 那黑影一闪即逝,天磊当即吩咐人守着刘弘毅的房外,顾自追去。 这阴暗的角落里,站着一人,瞧不清楚容色,只得见一袭漆黑的背影。那人站在巷子转角处,背影颀长。 天磊蹙眉,“你是什么人?” “刘弘毅竟然会变成这副模样,倒真有些出人意料。”那人笑意寒凉。 “你们……”天磊心头一窒。 “当初不是没给过你们机会,可最后呢?”那人冷笑,“刘弘毅功亏一篑,落得如斯下场,怪得了谁呢?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天磊握紧手中冷剑,“城主……” “盯紧刘弘毅,谨防赵无忧下手。你当知道,如果刘弘毅出了事,这金陵城就会变天。”那人冷然,“记住,保住刘弘毅,务必要让他清醒起来。赵无忧都杀到门前了,他还只顾着那死去的女人,真是愚不可及。自己的脑袋都保不住了,还想着她。” “是!”天磊俯,唇线紧抿。 那人冷哼一声,缓步走进黑暗中,然后彻底的消失不见。 “赵无忧?”天磊垂眸。 他知道赵无忧来了,可他没想到,那些人也会跟着来。一声叹息,也不知夹杂着什么情愫,瞧一眼这喧嚣无比的十里长街,着这些纸醉金迷的人们,不知这隐藏的危险。 天磊敲了刘弘毅的房门,然后进得房内。 地上满是罗裙衣衫,床沿上的刘弘毅只穿着一条中裤,半醉半醒的坐着。美貌的女子三两个,各自玉-体-横-陈的躺在床榻上。 见着天磊进来,刘弘毅只是抬了一下眼皮,没有做声。 “城主,赵无忧那头真的不用管吗?”天磊只能变着法的开口,“城主,赵无忧会不会对你不利?” 刘弘毅起身,晃晃悠悠的到了桌前,拎起酒壶就往嘴里灌,“有本事,让赵无忧来杀了我。只要我不死,他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醇厚的烈酒,从唇角滑落,悉数沾在身上。 刘弘毅笑了,笑得何其凛冽,“我这一身的仇和恨,正愁没地方安置,他却眼巴巴的回来了。这是老天爷给我机会?要我为玉娆报仇吗?” 天磊一怔,“城主?如今赵无忧是钦命监军,若是城主贸贸然出手,万一被京城知道,是要掉脑袋的。何况这一次,赵无忧是来议和的。监军一死,难会开战。” 在金陵城内出了事,那可不是事。何况,还是赵无忧这样的京官,这样的钦差大人。 听得这话,刘弘毅的身子晃了晃,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因为酒精上了脑,整个人都神情呆滞,一双眼睛通红充血,“呵,你以为我是要杀了赵无忧吗?我没那么蠢,会拿身家性命却跟赵无忧抵命。” “那城主的意思是?”天磊不解。 刘弘毅趴在桌案上打着酒嗝,阖眼昏睡。 天磊一声轻叹,终是没有继续说下去。城主,醉得厉害。 一夜相安无事,第二天一早,赵无忧的军队便开拔出城,由宋昊天亲自护送至边关。毕竟赵无忧人生地不熟,七星山庄对附近比较熟悉。 一路上,宋昊天一直策马随着马车,隔着一道车壁,他时不时的扭头去车窗帘子。风过窗帘,偶尔撩起了帘子,能见里头靠在车壁处,阖眼歇息的赵无忧。 素白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与红润。在阴暗处,她如同璞玉雕琢,安静得让人觉得有些心疼。靠在那儿,阖眼不语,单薄得好像风一吹就会被吹出窗户,然后消失不见。 “宋庄主在什么?”素兮策马上前,挡在了车窗前,扯了唇笑得凉凉的,“宋庄主总是盯着咱家公子的车窗,是打算着咱家公子能突然长出个蘑菇来,给宋庄主下饭吗?” 宋昊天笑得有些勉强,脸上讪讪的,有些不太自在。 车内的赵无忧自然也不是傻子,素兮这提醒的,她当然听见了,当即叩了叩车壁,“素兮,歇一会吧!让大家都吃点东西再上路。” 已经是午后时分,人饿马乏。 队伍停了下来,赵无忧缓步走出了车辇。一路上的颠簸,让她格外不舒服,整个人虚弱无力,走路也是气喘得厉害。 赵无忧靠在树脚下,瞧着这极好的天色,已经不见金陵城的所在。 深吸一口气,温故递上干粮和水,略显担心的望着她,“可还撑得住?若是受不住,咱们可以就地休息,反正已经在路上了,不怕耽搁这一两日。你若是累坏了,反倒不划算。” 轻叹着摇头,赵无忧咬了一口干粮,眸色微沉的瞧着前方的路,“我没什么事,好像离开了金陵城之后,这身子就慢慢的好转了。”她犹豫着去温故,“你说,慕容是不是对金陵城有些顾忌?所以愈靠近金陵城,这蝴蝶蛊就愈不作为?” 温故想了想,“不好说,毕竟当时谁也不知道生了何事。”他起身,意味深长道,“我去四周,你好好歇会。” 赵无忧颔,心驶得万年船,让温故与素兮四处转转,有没有多余的尾巴,也是好的。 宋昊天上前,“没事吧?” “没事!”赵无忧报之一笑,可一转头,简衍也靠了过来。 这气氛,就变得有些尴尬了。虽然简衍一直没说话,可只要一到他,她这心里头就会不舒坦,总觉得有块石头搁在心口上,让人憋闷得喘不上气来。 是故吃上几口干粮,喝上几口水,赵无忧便急忙上路了。 简衍定定的望着赵无忧上车的背影,眸色微沉的苦笑着。 一旁,宋昊天若有所思的了一眼简衍,眸色微沉。 策马而行,素兮与温故一左一右的随着马车,这代表着宋昊天被挤出去了。自家师父挡在前头,他当然不可能再上去抢位置,只好在前面时不时的回头望。这视线,偶有落在简衍身上,总有些意味深长。 “暂时没有现可疑的。”素兮靠近窗口禀报。 赵无忧敛眸,“那是最好。” “只不过这刘弘毅一点都没作为,公子能放心吗?”素兮回头了一眼金陵城的方向。 “金陵城不是只有一个刘弘毅,还有七星山庄。”赵无忧揉着眉心,“咱们的影卫也留了一些在里头应付,只要盯紧刘弘毅,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素兮点点头,“卑职明白,左不过还是心为上。” 赵无忧当然知道要心为上,否则一旦金陵城动乱,他们就成了孤家寡人,在金陵城外变成荒澜的俎上鱼肉。孤立无援的情况,是战局大忌。 车队继续往前,直到翻过那个山坡,马车停了下来。 远处,有尘烟弥漫而来,好像是有军队行进的痕迹。也不知是什么人,到底是荒澜的军队,还是自己人?这里是两国边境,荒澜与大邺开战在即,什么事都有可能生。 “全部警备。”素兮一声喊,当即握紧了手中冷剑。 如果是荒澜的军队,那么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只能交手了。横竖是不可能让公子落在荒澜的手中,否则公子性命堪忧。 温故屏住呼吸,提了一口真气,若是真的要动手,他想着第一时间就得带着赵无忧逃命。毕竟交手这种事,难有所损伤。但是论脚盘功夫,不管是谁,估计都抓不住他。 所有人的精神状态都是高度紧绷,直到素兮一声惊叫,“公子快,是大邺的旗帜。” 赵无忧不言语,如果是大邺的军队,那么必定是穆百里无疑。面上毫无情绪波动,可这心里头却是澎湃万丈,是他吗?明知道他为了避嫌,是不可能亲自来接的,脑子里却还是只想到他。 来的是6国安,领着一干军士,前来相迎赵无忧这位皇命监军。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6国安上前对着赵无忧行礼,“卑职参见赵大人。奉千岁爷命令,着卑职6国安前来迎接赵大人归营。” 赵无忧皮笑肉不笑,凉飕飕的剜了6国安一眼,“你们家千岁爷想得还真是周到,让一个千户来迎我这皇命监军,真是得起我!”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自然是嘲讽无疑。 然则在众人眼里,这样的气氛才是正常的,毕竟赵家和东厂惯来势不两立,若是太过交好,反倒不合适。是故赵无忧的刻意刁难与嘲讽,才是人之常情。 6国安赔笑,“赵大人宽宥,前两日千岁爷已经向荒澜奉上了文牒,是故今儿一早便收到了荒澜朝廷的消息,请了千岁爷与使团入荒澜朝廷去了。” 赵无忧心下一怔,“你是说,穆百里去了荒澜?” “是。”6国安行礼,“是故不能亲自相迎皇命监军,还望赵大人多多包涵。” 赵无忧不言语,心头盘算着,这穆百里这一次入荒澜朝廷,会不会动手呢?转念一想,这什么准备都没有,凭着穆百里如此谨慎之人,怎么可能贸贸然动手。 明知道她即将到来,现在动手,难会置她于危险之地。 松了一口气,赵无忧冷笑两声,“既然如此,还是赶紧回营要紧。我倒要,你们家千岁爷,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6国安当然知道赵无忧的意思,面上一个劲的赔笑。赵无忧能演戏,可他在演戏的同时,还得赔笑,否则到了千岁爷跟前,闹不好得吃苦头。 宋昊天瞧了一眼这东厂来人,心里头自然不痛快。谁不知道这东厂那帮东西,惯来不安好心,都不是什么好人,谁知道会不会半道上对赵无忧等人下手。 是故宋昊天也不敢贸贸然转回,执意要送赵无忧到营寨才能放心。 温故与素兮知道赵无忧在演戏,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必须得保持与东厂的对立。宋昊天的坚持不是没有道理的,所以温故与素兮也不敢做得太明显,宋昊天要跟着就跟着吧! 简衍对于东厂的态度也是冷到了极点,虽然没有开口,可这冰冰凉凉的视线,总归是不友好的。默默的跟着赵无忧,一路上谁都没有开口。 到了营寨,已经是入夜时分。 四下黑漆漆的,赵无忧领着人进去的时候,并没有见到穆百里。素兮与温故让众将士安营扎寨,赵无忧便随着6国安朝着穆百里的营帐而去。 简衍跟在后头,似是不放心。 6国安拦下了简衍,“简公子这是想干什么?千岁爷吩咐了,不许闲杂人等靠近他的营帐,违令者立斩不赦。” “我如今是军中知事,自然得跟着监军大人。”简衍眸色微冷。 6国安笑得凉薄,“这儿是千岁爷的营帐,知事大人恐怕不便进入。”手一挥,这东厂的锦衣当即上前,这阵仗自然是不许简衍靠近。 隔着人墙,赵无忧面色无温,“简衍,你先回去!我已经身在营寨,难不成穆百里还能吃了我?皇命在身,他就算敢动我,难道敢动皇上的圣旨吗?” 简衍深吸一口气,定定的望着她。 赵无忧决定的事情,惯来不会有所更改,是故——他只能作罢!瞧了一眼四下众人,此刻就算他想跟着,也是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着赵无忧走进了穆百里的营帐。 营帐内没有燃灯,是故谁也瞧不清楚里头的动静,穆百里连半个烛光影都不肯留在任何人。 “这黑灯瞎火的,千岁爷可真是好情调!”赵无忧冷哼,“明知道我这厢是奉了皇命而来,还敢如此怠慢,就不怕来日我一份折子上禀天听,治千岁爷一个大不敬之罪吗?” 营帐内没有回声,四下都安静得出奇。 既然6国安说穆百里在这里,约莫不会骗她。可为何没人回答?这寂静而漆黑的帐子里,穆百里身在何处?这厮该不会不在吧? 难道是6国安诓了她? 正想着,突然腰上一紧,还不等她惊出声来,已被人堵住了唇。 浅喘低吟,她已被人抱坐在了膝上,端坐在某人的腰处。这交叉的姿势似乎有些不太雅观,一颗心噗噗乱跳。 耳畔,是某人略显磁重之音,“怎么,赵大人刚到,就想治本座的罪?岂不闻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会就像操持大局,也不怕反受其害?” 音落,是某人厚颜无耻的五爪金龙,肆意-游-走的动静。 惊得赵无忧当即摁住他的手,低声呵斥,“你疯了,简衍在帐外,若是教人听到或是察觉,你我都会有天大的麻烦。” 黑暗中,听得某妻奴嗤嗤一笑,“什么麻烦?皇上惊觉自家的奴才爱上了外臣?还是说,这外臣自甘-堕-落,与这阉党纠缠不清。暗度陈仓,或者有一天,冷不丁的珠胎暗结?” “呸!”她啐了他一口,“没个正形,与你说正经的呢!” 他一笑,“我何时与你说假?这不也是正经事吗?” 天道苍苍,混沌生乾坤阴阳,当相辅相成,生生不息。 这厮于她惯来是轻挑无比,这娴熟的举止,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若雪花落唇,淡然清雅。轻嗅着她身上的淡淡梨花清香,果然是世上最美好之事。 唇-齿-相-濡,各自心慌慌。 突然的挤-进去,让她心下一窒,当即抱紧了他的脖颈,“你这人……” “担心了一路,好歹是囫囵个的来了。”他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可这功夫,一刻也没停着。 “你、你去、去了荒澜?”她气息微促。 他低低的应一声,“想说什么?” “你——”她说不出话来,颠簸得她如同骑乘白马一般,真当是半点说话的气力都接不上,“议、议和的事……” “这不是正在议和吗?”他笑声-魅-惑,埋在前。 赵无忧的指尖,生生的掐着他的肩胛,只能极力的隐忍着,“你、你停一下,我、我有话说。穆、穆百里,议和之事到底、到底谈得怎样?你可查清楚雪狐、雪狐的所在?” 他掐着她纤细的腰肢,“议和之事不是我一人说了算,诸多条件还得与众随军协商,如今你来了,自然也得教你过目。然则目前还有更重要的事!” “什么——事?”她不能呼吸了。 “秋后算账!”他低喝。 她的身子骇然一僵,陡然间想起了那一日在迷雾阵中,与简衍的这三口之家……心下一窒,却是为时已晚。某妻奴一路上的随行相护,碍于不敢现身,只得极力忍耐。 而现在,这送上门来的媳妇,又岂能轻易放过。 正所谓,夫妻和睦万事兴! 果然是真理! 第229章 被发现,穆百里的秘密 帐内春意正浓,帐外却是冷眼相对。Δ.『『. 简衍站在远处盯着那漆黑的营帐,也不知这里头到底生了什么事,没有声音也没有动静,好像隔了一个帐子,就成两个世界,教人没来由的心里慌。 然则这夫妻之间的事儿,外人是无法窥透的。 6国安心思自然是细致的,营帐之外所有人退之三丈外,形成一个包围圈。东厂的人只听命行事,故而无人敢多说什么,也不敢教任何人靠近分毫。 不过赵无忧进了穆百里的营帐,身为贴身随扈的素兮显然是要走走过场的,至少在简衍跟前,这赵家和东厂的势不两立,得做得逼真一些才算周全。 瞧了一眼冷面而来的素兮,6国安摆出那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这个时候,身为东厂千户的6国安,跟素兮算是平起平坐的,甚至于比素兮还得高出一截,毕竟他是有官职在身的人。 居高临下的望着素兮,6国安扯了唇,笑得微冷,“素兮姑娘怎么来了?” “6千户这是明知故问呢?还是眼瞎心盲?”素兮反唇相讥,瞧了身后的简衍一眼,“简大人都在这儿守着,想必咱家公子就在里头。” 6国安冷哼,“在不在里面,这都是东厂的地方,还望素兮姑娘能清楚,别到时候一股脑热没弄清楚状况,害人害己。” 素兮不说话,只是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冷剑。良久,她退开两步,哂笑两声,“那我就在这里等着,若是咱家公子少了一根毫,我绝不与你们东厂善罢甘休。” “素兮姑娘,好大的口气!”6国安不再理睬任何人,依旧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这戏演得真累,装腔作势的同时,还得表情到位,得被人出端倪。这墙头上的情谊,真是不容易维持,出了这京城这尚府,情谊都变成了负担。 帐子里头,这场惊心动魄总算结束。 赵无忧气息奄奄的躺在软榻上,穆百里正举止温柔的替她清理。 “这荒澜的事儿,你打算如何处置?”黑暗中,她眼皮子微垂,实在是连抬眼他的气力都没了。奈何有些事的确该问清楚,得到时候底下人问起,她一问三不知,旁人便会疑心她进帐子到底所为何事。 “明儿荒澜朝廷就会来人,到时候咱们前往贺兰敌营,由荒澜军队护送进荒澜国境。”穆百里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隔着黑暗,不清楚他脸上的神色。 可她能感觉到来自于他的犹豫与迟疑,只得轻叹一声,“这个时候还存着让我打道回府的心思,算不算异想天开?已经到了这儿,早就没了回头路。” 他端着脸盆走开,黑暗中背对着她伫立,“合欢,你可知道若是有什么突事件,也许我都未能顾得上你。可若是顾不上你,我此行便失去了最初的意义。”他回头望她,没有再说下去。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我知你踌躇,可是穆百里,于床弟之间,我是你的女人。于朝堂之上,你我势均力敌。你只当我是昔日的赵无忧,是礼部尚,是官拜一品的太子少师,其他的——我自有分寸。能走到这一步,我早已做好了心里准备,不会成为你的威胁,也不会是绊脚石。” 他苦笑,“赵大人还真是心大。” “心大才能达成所愿,否则你九千岁此刻还不知道在谁的床榻之上,能轮得到我?我这厢也不知还在何处算计着你,要你命要你死呢!”赵无忧冷飕飕的反唇相讥。 这么一想,倒也是。 赵无忧这人上去病怏怏的,可做起事来哪像个病秧子,她对章家的斩草除根,还有对夏家的釜底抽薪,这桩桩件件的,可不是寻常女子能干得出来的。 便是这男儿,比起她这样的心狠手辣与果断,也是逊色三分。 她做事惯来进可攻退可守,想必来这儿也是早有准备。 穆百里轻叹,“终究这辈子也没什么可操心的,所以有事没事就把心搁在你身上。如今想想,竟有些不敢置信。母后在世时曾与我说起你们大邺人的一句话,说是一物降一物。这世上总有一个人,将你放在心上,让你心悦降服。” “是一物降一物吗?”她轻笑两声。 “约莫是吧!”他与她整理衣衫,然后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让她靠在自己膝上伏着。 赵无忧阖眼,“此去荒澜,吉凶未卜,但愿一切能从人愿,彼时便能安然折返。” “希望如此!”他不多言。 有些事情尚有变数,谁都不敢轻下断言。 等着歇够了,穆百里才放了赵无忧出去。好在赵无忧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病怏怏的,所以此刻病怏怏的走出穆百里的营帐,也没什么大问题。 穆百里亲自送了她出去,两个人并肩而行,各自皮笑肉不笑,可这眼睛里的神色,却有些莫名的怪异,教人有些揣摩不透。 似同盟又存疑,似敌又非友。 唇角微扬,赵无忧轻咳两声,“那明日,就等着千岁爷的消息。” 穆百里挑眉她,笑得微凉,“赵大人不远千里而来,可谓情深意重,本座自不敢辜负圣上厚恩,不负赵大人的一番情义。” “我与你可没什么情义,不过是刀俎与鱼肉的关系。”她笑得凉凉的,“千岁爷夸得本官,真当不好意思了。” “无妨,赵大人这脸皮子够厚,想必也不会太往心里去。本座的谬赞,赵大人听听顺耳便罢。”他瞧了一眼外头的局势,“再过一会,估摸着赵大人的兵,都得掀了本座这营帐。” “夏日炎炎在即,掀个底朝天,才算是凉爽透顶。这是为了千岁爷着想,又有何不可?”赵无忧缓步朝着素兮走去,可这视线分毫没有落在简衍身上。 容色不改,一如寻常,没有分毫异样。 简衍上前,上下打量了赵无忧,“没事吧?” “多谢简大人关心,本官无恙。”赵无忧轻描淡写,这上下级的对话,让人听着有些刺耳,也让人听着心里踏实。 简衍苦笑,“没事就好,赵大人一路辛苦,还是早些歇息吧!” 赵无忧抿唇不语,拂袖而去。 “样子,简大人跟赵大人的情义,非同寻常?”穆百里凉飕飕的开口。 简衍扯了唇,朝着穆百里行礼,“下官告退!” 目送二人离去的背影,穆百里微微眯起了眼睛。 6国安上前,心下存疑,“爷,这皇上让赵大人过来监军,摆明了是不信任,估摸着是担心爷会独掌大权。这倒是可以理解,毕竟赵家出马,能跟咱们东厂抗衡。但是这简衍……似乎来得很奇怪,怎么皇上会让这个一个无功无名之人,担当军中知事,随军而行呢?” 穆百里干笑两声,“如今简衍可不算是无功无名,怎么说都是公主的丈夫,皇上的驸马爷女婿。算起来,也是皇家人。皇帝能让赵无忧来监军,然后又让自己的女婿过来随军,可想而知这意味着什么。” “皇上是想收权,又不想惊动咱们,是想让咱们把矛头对准赵大人,又放松对驸马爷的警惕。”6国安一点就透。 穆百里拂袖转身,缓步朝着自己的营帐走去,“皇上早年能夺位登基,自然是有其内在的心思,若是没有半点脑子,恐怕也撑不住这大邺的江山社稷。如今沉迷丹药,也不代表他就是个傻子。” 说到这儿,穆百里一声轻叹,眸色微沉。 6国安点点头,“如今皇上还没有子嗣,是故对咱们东厂还算松懈。若是来日有了子嗣,恐怕东厂的局面将不容乐观。” “来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穆百里凝眉,“明日事,明日再说!总归得过了今日,才知道后续如何,是生是死也不过一个轮回罢了!” 语罢,又是回头了一眼赵无忧离去的方向。 漆黑的夜里,什么都没了,她早已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穆百里苦笑两声,这丫头——想来若是他日有所抉择,她一旦下定决心,恐怕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这样的倔强,大约这辈子都改不了。 她一旦走了,就不会回头。 直到回了自己的营帐,赵无忧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素兮从外头进来,温故还在外头守着,领着锦衣卫不许任何人靠近,“公子?” “他走了吗?”赵无忧问。 素兮颔,倒上一杯水递给赵无忧,“已经走了,温大夫不许他靠近,他也没办法。你也知道,温故那性子,说不让进就是不让进,简衍也拿他没办法。” 闻言,赵无忧轻笑两声,“这老头……” “公子最近似乎对温故有所改观。”素兮笑了笑。 赵无忧挑眉她,“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你我之间不必试探。” 听得这话,素兮面色一紧,她怎么忘了,自家公子是谁?她这一试探,早就被赵无忧穿了,是故难有些不好尴尬,“公子这话说得,卑职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最近对温故如此宽容,甚至于很多事情都愿意让他知道,并且不再瞒着他不再对他避而远之。”赵无忧敛眸,“其实他一个人从北疆死里逃生,又在穆百里手中逃了这么多年,也算是挺不容易的吧!” 素兮歪着脑袋她。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别拿这种眼神我,我说的是实话。” “公子可不是这种悲天悯人的性子,若是如此,章家那些老弱妇孺,夏家的釜底抽薪,就不会出自公子之手。”素兮笑得凉凉的,“公子只有在一件事上,不会说谎。” “什么事?”赵无忧问。 “亲情。”素兮轻叹,“以往只有在夫人的事情上,公子不会说谎。” 赵无忧苦笑两声,没有辩驳,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素兮也知道,自己触及了某种不该触及的话题,是故也只能适可而止,“卑职不是想窥探什么,只是觉得有时候公子一个人承担,未太累。” “其实我自己都不太肯定,只不过现如今的状况,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到时候遗憾太多。万一真的成真,我怕自己没有挽回的机会。”赵无忧轻叹,“素兮,你懂我此刻的纠结吗?” 素兮点点头,“卑职明白。” “明儿估计得上荒澜议和,你吩咐下去,做好万全准备。”赵无忧正了颜色,“我累了,早些歇着吧!其他的事情,我不想考虑太多。” “好!”素兮颔。 如今身在荒澜边境,凡事还是安全第一,其他的事情还是留待以后再考虑吧!现在,她真的没心思想那么多,想那么齐全。 这一觉睡得,谁都不踏实。 不管是穆百里还是简衍,亦或是赵无忧,哪怕是温故,都觉得心惶惶的,尤其是见到了荒澜的使臣,所有人的心都高高悬起。 穆百里带着人,随荒澜使臣前往荒澜国境,赵无忧一声不吭的坐在马车里,随在东厂之后。身为监军,是必须跟主帅在一起的,所以这一趟算是他们两个在一起以来,头一回齐心协力的同生共死。 早前都是打闹,哪怕是平临城一事,在他们的眼里也不过是儿戏。但这一次是国家大事,两国交战,若是成了,那便是国之功臣,若是输了……将会万劫不复。 赵无忧的心里也是忐忑没谱,毕竟穆百里这一次来,并不是全然为了议和。这议和的背后掺杂着其他目的,就难会突意外,教人防不胜防。 车内颠簸,越往荒澜去,这地理环境和气候就越差。到了荒澜军营,已经是风沙漫天。这个时候的荒澜边境,风沙刮得人眼皮疼,脸上也如刀子似的割着。 好在到了军营,这风沙减弱了不少,穆百里回头她的时候,她正眯着眼。约莫是风沙入了眼睛,此刻的赵无忧正站在一旁搓眼睛。素白的肌肤,因为这风沙侵蚀,而露出几番令人心疼的红印子。 “公子?”素兮担虑的上前,“卑职去拿水。” “不必!”赵无忧红了眼睛,蹙眉望着眼前的众人,“不必扰了他人,我没事。” “好!”素兮深吸一口气,随赵无忧一道走进了荒澜军营的中军帐。 迎接众人的是荒澜的大将军——赤铎,以及文丞相——李毅大人。这二人一早就等在了军营之中,为的就是迎大邺的使团入朝。 大邺与荒澜的语言有所差异,所以跟那赤铎将军有些语言障碍,但身为文丞相的李毅却对大邺的文化格外感兴趣,是故他便成了沟通的桥梁。 赵无忧掀开车窗帘子,着外头的景象,从荒漠到了戈壁,再从戈壁进入繁华。因为此去荒澜国都有一定的距离,是故得在路上耽搁两日。 这两日隔着荒澜国的人,是以穆百里与赵无忧也都是做做官面文章,底下不敢有所接触,得人多眼杂被人瞧出端倪。 这赤铎是个武将,心思倒也没有这般细腻,但是李毅却是个似儒雅,实则城府较深。 快马加鞭的赶往荒澜国都,赵无忧的身子有些熬不住,素白的容色,苍白的唇,一副虚弱至极的怏怏之态。是故身为武将的赤铎,最是瞧不起这样的病弱文人,用这蹩脚的大邺的语言,冷嘲热讽大邺的监军。 对于荒澜的文化,赵无忧是有所涉猎的,是以赤铎在说什么,她都能听明白。 然则着赵无忧身边这些人一脸懵逼的模样,这些荒澜的军士还以为这些人都是聋子瞎子,听不懂荒澜的话语,哄笑一堂。 素兮与温故担心赵无忧的身子,便一直随车而行。 早年行走江湖惯了,素兮的语言学习能力自然是不弱的,而温故本身就是北疆人,这北疆一带的话语基本都能听出个大概。当然,一些异族除外。 异族都有自己的语言文字,加上不与外界太过接触,外人是无法了解的。 温故刚要起身辩驳,却被赵无忧一把摁住。 素兮瞥了他一眼,示意他莫要轻举妄动。 见状,温故心下一怔,不觉压低了声音,“你能听懂?” “我能不能听懂无所谓,只要你们能听懂就好。”赵无忧意味深长,“明白吗?” 温故不太清楚,但素兮却明白了,当即点点头。有些东西,你就算是懂也得装作不懂,唯有不懂,来日才能有所变数,否则……很多事情一旦板上钉钉,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所以有时候,必要的装傻充愣是件好事。并不是事事强出头,才算好的。 外头传来李毅的声音,用荒澜话语交涉,“赤铎将军,这是领国来使,还望将军能谨言慎行,莫要因为一己之快而招致两国交兵。” 赤铎最不屑的便是这些文绉绉的人,光有一副嘴皮子,论行军打仗简直就是一窍不通。他想不通的是,这些人怎么有脸执掌入朝为官?没有他们这些武将出生入死保卫国家,他们哪来的嘴皮子可以使唤? “哼,这些大邺人,口口声声咱们荒澜是蛮夷之邦,如今还要以礼相待他们,不是自己打脸吗?”赤铎嗤之以鼻,“这些所谓的大邺人,才是真正的刁钻狡猾。” “人与人总是不一样的,若咱们真的如此无礼,那被称为蛮夷之邦也就无可厚非了。”李毅轻叹一声,“将军,这两位使臣都是大邺的人中龙凤,若是有所怠慢,到时候回了大邺,恐怕就不是现下的口舌之快那么简单了。” “那就更好!”赤铎冷嗤,“直接抓了他们,威胁大邺的皇帝,若是不答应就杀上京城。这大邺都是病怏怏的人,要跟我们荒澜抗衡,简直是做梦。我荒澜铁骑乃是天下第一,踏破大邺河山又有何不可?为什么非要议和?” 李毅道,“赤铎将军难道不清楚,战争带来的只有两败俱伤?分明可以去百姓的战火,为何非要战争?赤铎将军,战火绵延真的就那么好吗?成全了你们的痛快淋漓,可是谁来成全百姓的安居乐业?” 赤铎一愣,当即拂袖,“我只是个将军,只懂行军打仗,不懂你们那些文绉绉的东西,少跟我扯这些虚的。我们要的,就是兵强马壮,就是拿拳头说话。” 话不投机半句多,约莫就是这样。 素兮低语,“公子,这算不算秀才遇到兵?” 赵无忧一笑,心头也是无奈。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跟蛮子说什么家国天下,百姓长安,简直就是在对牛弹琴。也是这李毅大人有些耐心,要是换做赵无忧,压根懒得开口。 有些人说不通,打一顿就好。 不是武将吗? 那就用武将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打得你心服口服,还敢口口声声兵强马壮。再兵强马壮,若群龙无,你拿什么去拼?一窝蜂冲上去,然后全军覆没,简直愚不可及。 赵无忧不吭声,面色苍白的靠在车壁处。 温故担虑的望着她,“你若是觉得不舒服就说一声,让马车停下来,我给你把药热一热。如果实在不行,就给你输内力。” “我没事。”赵无忧敛眸,气息微促,“只是觉得有些累。” “一路颠簸,当然不好受。”温故抿唇,视线一刻不敢离开她,生怕一眨眼她就会晕过去,到时候……轻叹一声,这般的心翼翼只为护其周全。 蓦地,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外头传来赤铎一句厉喝,“什么事?” 素兮走出马车查情况,只见前面的道上还横七竖八的被人堆放着不少横木。如今只能把横木搬开才能通过,但是所需费时。 “将军?”李毅道,“此处没有第二条路吗?咱们可以绕道而行。” “绕道就得多走一天。”赤铎眯起眼睛瞧了一眼这些横木,“让人搬开就是,最多一个时辰。” 李毅点点头,只不过心里有些担虑。 赵无忧勉力下了马车,一眼就见了早已下车的穆百里。 见着赵无忧下来,容色苍白得厉害,穆百里的面色稍稍一紧,心下便明白了,这丫头的身子怕是扛不住了。只不过向阻挡去路的横木之时,他的眉头便锁得更紧了一些。 想了想,穆百里朝着6国安使了个眼色。 6国安微微颔,悄无声息的退下,对着自己的心腹说上两句话,对方便疾步离开。 “公子?”素兮凝眉,“这……” “吩咐下去,全员戒备。”赵无忧轻咳两声,无力的抚着车轱辘,“恐怕是有人要拦着我们,不许我们上王城。” 素兮一怔,当即行礼退下。 温故深吸一口气,掌心凝力站在赵无忧身边,只要四下有所异动,他第一时间就是先护住赵无忧。即便是要他的命,他也得保证她的周全。 这便是他的命! “你也不必紧张,再不济还有荒澜的将军和文丞相挡着,咱们不必出这风头。”赵无忧轻咳着,只觉得腿肚子都有些轻颤。 这荒澜的空气格外干燥,即便如今逐渐走入绿洲,可是这极大的日夜温差,还是让她染了少许风寒,如今整个人都是疲软无力的。 “我不紧张,我只要守着你便是。”温故警惕的环顾四周,“那些送命的事,跟我都没关系。” “是啊,你只要守着我守着蝴蝶蛊就是。”她低语。 他一怔,却是张了张嘴,没有任何的解释。有些解释,终究太沉重。他自己承受便已经够够的,没必要再给她心理负担。 可是最后,为何是她先叹了一口气呢? 赵无忧瞧着不远处的李毅,约莫这李毅大人也出了端倪,是故才会第一时间就问,能不能改道。样子,在这荒澜朝廷里,也有不少人是反对议和的。毕竟在荒澜这样以武力宣誓一切的国家,议和是对武将的一种羞辱。 但愿,只是多想了。 然则有些事情,真的是避无可避。 就比如说这漫天袭来的箭雨,耳畔是刺耳的“嗖嗖”声,伴随着鲜血的飞溅,和惊悚的哀嚎。顷刻间,周遭的一切都乱成一团。 大概连赤铎都没想到,在荒澜的地界,还有人敢对他们的军队下手。这莽夫也想清楚了,这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是冲着大邺的使团而来。 当即勃然大怒,赤铎一声怒喝,“隐蔽!” 温故第一时间扑倒赵无忧,推着她进了马车底下。 飞射而来的箭雨,将马车扎成了马蜂窝,耳畔皆是箭矢贯穿木板的声音。好在赵无忧已经让素兮吩咐下去,让所有人随时保持警惕。 是故在事的第一时间,锦衣和军士都快寻找隐蔽处,较之荒澜的军队,损失自然少一些。 箭雨袭来的第一时间,穆百里拂袖化去了跟前的冷箭,焦灼的回头去找赵无忧的踪迹。待察觉赵无忧被温故塞进了马车底下,心下才稍稍一松。 人在焦急或者慌张的时候,第一反应是骗不了人的。 而这反应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简衍的眼里。 简衍当时是想救赵无忧的,然则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就近钻进了马车底下。一抬头,正好到穆百里回头,向赵无忧的方向。 平素见着穆百里,都是一副温和之态,可这眼睛里总归是淡漠疏离的。 但是这一次,简衍得清清楚楚。 穆百里,真的很焦灼,他在担心赵无忧。 第230章 试探 然则简衍钻在车底下,是以穆百里并没有注意简衍。何况现在,他也没有时间过多思虑,所有的反应都出自本能。 他不能当着众人面,不顾一切的去救赵无忧。 此时此刻,救荒澜的文丞相才是要紧。只要荒澜军队得保,这局面就能控制下来,到时候赵无忧也能安然无恙。否则一旦在荒澜境内出事,他们这帮人恐怕就很难自行回到大邺。 拂袖卷风,连陆国安都很少见到自家千岁爷出手。此番出手,还在荒澜境内,可想而知是被逼到了无奈。马车随风而起,于空中被撕碎。弹指间,这车身碎片如箭雨飞射,直逼弓箭手而去。 箭雨停下来,就代表着能雨过天晴。 事实的确如此,穆百里的下手快准狠,第一时间解决了这帮弓箭手,给荒澜的军队寻得了反扑的机会。说时迟那时快,赤铎一声令下,军士们飞扑向杀手。 蛰伏在旁的黑衣人,惊觉大势已去,当即转身撤离。 可现在想撤,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赤铎令人上前,与对方厮杀成一片。局面乱作一团,穆百里越过人群走到了赵无忧跟前,身为同僚,给予适当的关心也是应该,只不过有些话不能说出口罢了。 “赵大人?”穆百里打量了她一眼,视线陡然落在慕赵无忧的手背上。 温故这才发现,方才自己下手太快,推得她太着急,以至于赵无忧钻进马车的时候,这手背擦在了地面上。此刻,素白的柔荑正泛着嫣红之色,鲜血染袖口。 因为是擦伤,如果不妥善处理,这伤口处的泥沙会导致伤口感染。 赵无忧轻咳两声,“我没什么事,多谢千岁爷。” 穆百里笑靥凉薄,可心里头却微微揪起,“赵大人福大命大,这都死不了,本座倒真得刮目相。” “让千岁爷失望,是我的不是。”赵无忧面色苍白,不再去穆百里,而是环顾四周。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简衍身上,他已经从车底下钻出来,安然无恙。 意识到赵无忧在自己,简衍扯了唇,心下微喜。刚要开口,她却已经快速将视线别开,落在了别处。轻叹一声,简衍怅然若失的走向赵无忧。 等到赤铎斩杀黑衣人归来,除了少许逃脱,基本上都死在了此处。 “也不知是哪个不知死活的,竟然敢埋伏在此处,暗算咱们。”赤铎切齿,抬头望着李毅,“李大人身居朝堂,想必能猜出一二。” 历经此番,李毅仍旧是面不改色,只是轻咳两声道,“此事我也不知道缘故,暂且放在一旁,还是先回王城要紧。等回到了王城,见到了大王,再行论断。现下无凭无据的,妄自揣测不是什么好事。” 赤铎虽然是个莽夫,但是一眼李毅将视线投在大邺官员身上,当下便明白了过来。这些荒澜的内部战争,并不适合在大邺之人跟前提起。 须知家丑尚且不可外扬,何况是荒澜内部的朝政大事。 赤铎显得有些烦躁,吩咐人快点搬开横木,不要误了回王城的时间。又吩咐一部分人清理战场,瞧一瞧有没有幸存者,如果还有活口,到时候还能带回王城对峙。 可惜,全无活口,只不过有些却不是死于兵刃,而是死于毒杀。 “大概是齿中藏毒。”赤铎俯身检查,眸色微沉的抬头望着李毅。 李毅长长吐出一口气,“结果都是一样的,就不必惊动任何人了,不然对谁都没好处。” 赤铎点点头,权当不知情。 想了想,李毅朝着赵无忧等人走去,上前先是行了礼,“惊动了使臣,是我们的不是。这些乱民其实是因为……” “荒澜的乱民?”穆百里笑靥温和,“还真是不简单呢?想来连乱民都这般猖狂,这般有组织,可见荒澜的军事实力的确不弱。” 音落,手中的箭羽“砰然”折断。这明晃晃的箭矢,在阳光下泛着刺眼寒光。 穆百里随手将断箭丢弃在地,浅笑道,“李大人不必担心,这是荒澜的地界,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你们荒澜自行解决。咱们这一趟是来议和的,不是来多管闲事的。你们的朝廷纷争,跟大邺没有半点关系。是故李大人也不必为难的解释,咱们心照不宣便是。” 闻言,李毅俯身作揖,行的是大邺的礼节,“多谢千岁爷理解。” 赵无忧轻咳着,无力的坐在一旁,温故正仔细的为她情洗伤口,上药包扎。 穆百里道,“一各自的伤亡人数,延缓出发!”如今这种状况,的确需要整顿一下。毕竟各自的马车都被戳成了马蜂窝,一时间也不可能及时上路。 李毅点点头,“这是自然,等搬开了横木,我们就会让人回王城上禀大王与王后。赵大人受了伤,的确该歇一歇。” 谁都得出来,赵无忧的脸色不太好,上去好像随时都会倒下。是故趁着这个时候,让大部队歇一歇,也让赵无忧缓缓。 “赵大人,还好吗?”李毅担虑的望着她。 这大邺也真当是奇怪,教人猜不透,怎么会派赵无忧这样病怏怏的人前来荒澜?大邺国都距荒澜何止万里之遥,这一番颠簸赶路,将眼前这年轻人都折腾得只剩下半条命。 不是说,大邺乃是盛世皇朝吗?怎么到了这份上,就只能出个病怏怏的少年人?连半个实干的老臣都没有吗? “没什么事,就是有些累。”额头上渗着薄汗,身上却冷得厉害,赵无忧轻咳着,眼皮子微微垂落,整个人都显得气息奄奄。 这状况让外人一就觉得心里发慌,保不齐这赵无忧什么时候就厥过去了。 赵无忧得了空好好歇着,温故急急忙忙的去把早前的药温一温,趁着这个空档让赵无忧赶紧服下,如此才能保证她此去王城,能扛得住。 见着此情此景,那赤铎自然是满腹牢骚,“我这大邺压根没有心思议和,这是打算要开战!” 李毅一愣,与赤铎走到一旁,不觉压低了声音道,“将军此话何意啊?” “何意?”赤铎冷哼,“李大人这么聪明,难道还没出来?大邺是故意让这么一个病怏怏的年轻来议和的,若是半道上有什么闪失,到时候这笔账还得算在咱们荒澜头上。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如果这病秧子有什么事,咱们荒澜于邻国而言,可就是卑劣人的行径。” 闻言,李毅凝眸不语。 这一点,他不是没有想过,只不过没想到,连赤铎都出来了。然则一个武将尚且能出端倪,这大邺的皇帝,真当如此愚不可及?以其拙劣计谋,换得两国名正言顺的开战,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毕竟就这一路而来,李毅对赵无忧的观察,这病秧子似手无缚鸡之力,但心思却是够沉。赵无忧不似穆百里这般张扬,内敛得让人容易忽略了她的存在。 试想一下,能不远万里,身受皇命而来的监军大人,能年纪轻轻就担此大任的少年,会是个简单的人物吗? 很庆幸的是,在诸国眼里,父亲赵嵩的风光荣耀已经名头,早就遮盖了她的存在。人人都知道大邺有个了不得的权相赵嵩,也知道赵嵩有个独子,却无人细问这独子到底有几斤几两。 都以为既然是独子,当娇生惯养,当嚣张跋扈。 殊不知狐狸之所以为狐狸,是因为狡猾,而不是如豺狼虎豹般声名在外。最防不胜防的敌人,才是最危险的所在。 “李大人?”赤铎一怔。 李毅摆摆手,“我去试试。” 赤铎不语,着李毅朝着赵无忧走去。 赵无忧坐在树下,阖眼休憩,素兮在旁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半步,得扰了赵无忧的休息。然则来人是李毅,自然得另当别论。 “李大人!”素兮行了礼。 听得动静,赵无忧睁开眼睛。其实她早就已经想到了,这李毅迟早得来找她。毕竟早前圣上下旨,让穆百里领军前来议和,并未提及监军。这好端端的突然冒出个皇命监军,自然会惹人生疑。 李毅点点头,算是还礼,含笑在赵无忧身边坐下。人到中年,什么都比少年人得通透一些,何况浸染在朝中多年,自然有他的城府。 “赵大人年纪轻轻,便担任监军一职,想来这大邺的皇帝对赵大人格外偏爱。”李毅笑了笑,“老夫说这些并无其他意思,只不过是觉得赵大人十分难得,年少有成,真当不容易。” 赵无忧轻咳两声,苍白的脸上浮现惯有的微笑,“李大人客气,不过是运气好而已。大邺朝中比我有能力的,不胜枚数,实在不敢挡李大人的年少有成之名。” “赵大人太过谦虚。”李毅笑了笑,“赵大人的身子不太好,是因为不适应荒澜的缘故?” 赵无忧敛眸,她自然知道李毅的意思,却也不直接回答。只是绕了个弯,浅浅笑道,“终究是故土难离,所以难有些不适应。让李大人见笑了,我这副身子骨,实在是太不济。早知道会这样,昔年就该习武强身。” 李毅道,“我赵大人才学兼备,你大邺是礼仪之邦,又是盛世皇朝,想必格外重用。冒昧问一句,也不知在朝中担任何职?” 闻言,赵无忧了他一眼。 “老夫没有别的意思。”李毅解释,“只是昔日九千岁递来的文牒之中,只是提及了监军一职,其他并没有只言片语。老夫这厢带着诸位回朝,若是君上问起,实在不好作答,难有些失职。当然,如果赵大人不愿现在说,一定要等到君上跟前方可言明,那老夫不勉强。” 赵无忧似笑非笑,“李大人觉得,我这厢年纪轻轻的,能当什么职位呢?不过是闲职罢了,偶尔参与朝政,于皇上跟前行走,得皇上青眼而已。” 李毅摇头,“老夫人很少走眼,听说大邺的赵丞相,膝下有一位独子。常年深居简出,很少有人识得真容。正巧,赵大人也姓赵,不知是否家眷亲族?” “既然是深居简出,想来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理由吧!”赵无忧凉飕飕的应了一声。 李毅面色尴尬,当即道,“是老夫唐突,想来那赵丞相唯有一子,不会舍得放独子来着僻远之地,吃苦受罪的。” 赵无忧淡淡然开口,“李大人是在怀疑我,便是赵丞相的儿子?敢问李大人,就因为我姓赵?” “不,是因为赵大人的气魄。”李毅道,“赵大人虽然身体不好,然则这眉宇间的从容自若却不是常人可有。就方才这件突袭之事,老夫从始至终都没到赵大人犹豫与惊慌。少年人,有如此气魄,必定是从教养。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大邺赵家丞相府,能养出这样优秀的年轻人。” “我此次来荒澜,随千岁爷与你们荒澜议和,跟我是谁并没有关系。”赵无忧轻咳着,面上依旧是难解之色,让人猜不透她到底是何心思,“李大人也不必多猜疑,只要议和能成,谁来都无所谓。” 李毅点点头,“是老夫太过纠结,还是赵大人思路清晰。” “李大人过谦了,赵无忧是个晚辈,不敢承受。”赵无忧俯首,这一番客客气气,实在教人难以生气,连张嘴都不好意思。 轻叹一声,李毅抬步离开。 素兮快速靠过来,“公子,这李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怀疑我的身份。”赵无忧敛眸,“怀疑我是赵嵩的儿子,可又不能直接问我,所以绕着弯弯。” “卑职还以为,他真的担心公子的身体呢?”素兮嗤鼻。 “是担心。”赵无忧轻叹,“担心我半道上死了,到时候大邺就会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对荒澜开战。是故李毅怀疑,是不是大邺皇帝命我来——作死在荒澜的。” 素兮险些笑出声来,“公子这话说的,哪有人自己作死的?” “可他们就是这样想我的。”赵无忧很无奈,“我这脸色上去,很生无可恋吗?” 素兮了,“惹人心疼倒是真的。” 赵无忧轻笑一声,“贫嘴。”俄而,赵无忧瞧着来时的方向,“离金陵城越来越远了。” “公子不会是念着那宋庄主吧?”素兮打趣。 赵无忧蹙眉她,“你心某人会撕碎你的嘴,到时候我可不会帮你。” 素兮撇撇嘴,“是是是,卑职不敢说。” “不过李毅没从我这儿掏出话来,我倒是探出了少许他的意思。”赵无忧眸色微沉,“这荒澜朝廷之中,有人主战有人议和,跟咱们大邺是一样的。诸位朝臣之间,文臣武将面和心不合。有人想在半道上解决了我们,借此来发动两国战争。好在这李毅,估摸着是主和派。” “那就是说,有李毅在,咱们的议和便能阻碍少一些?”素兮回过神。 赵无忧点点头,“是这个理儿,所以你多盯着点李毅,有必要的时候保护他。在没有探明荒澜朝廷的真实意图之前,咱们得有最基本的人身安全保证。” 素兮握紧了手中冷剑,“卑职明白。” 一抬头,便又到了不远处站着的简衍,素兮微微眯起了眸子,“卑职怎么觉得,这简大人就跟阴魂不散似的?那眼神总是透着一股阴森,让人了浑身不舒服。” “那你别就是。”赵无忧不愿提及简衍,轻咳两声低语道,“权当是个陌生人,不管做什么,皆公事公办。” 素兮起身,“好!” 别说是素兮,便是温故都觉得现在的简衍阴森森的,所以在简衍向赵无忧之际,温故总会刻意的遮挡其视线,避简衍与赵无忧的视线对上。 便是这一举动,连赵无忧都发笑,只觉得有些幼稚,却也让人很鼻酸。 “你做什么?”上了马车,赵无忧才问。 温故道,“那简衍总是不怀好意的着你,我着不舒服。” “你这跟耍猴戏一样。”赵无忧轻笑。 “那也好过他一直盯着你。”温故一脸的不悦,“早前着还是个不错的少年人,如今来就是个缺心眼的,让人着都不痛快。” “那温大夫是觉得千岁爷着让人痛快咯?”素兮打趣。 温故一愣,“真人总比伪君子来得强。” “这倒是实情。”素兮笑了笑,“好在再过不久就能进荒澜的王城,这简衍也不敢生出幺蛾子,否则不会有他的好果子吃。” “但愿吧!”温故总觉得心里不痛快,“可我总觉得这简衍有些不太对劲,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就是觉得这子如今阴测测的,让人有些心慌意乱。” 闻言,赵无忧挑眉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事实上,赵无忧自己也是这样的心思,不知为何,好像会有什么事早晚得应验在简衍身上。该知道的,她都知道了大概,还能有什么事,会应验在他身上呢? 这处处提防,难不成还防不住他? “公子别担心,卑职已经让人盯着他了,想必在荒澜境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素兮瞧出了赵无忧的神色微恙。 赵无忧点点头,温故也跟着道,“我就是这么一说,你别担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 音落,赵无忧意味深长的盯着他。 温故面上一紧,当即敛眸不敢多她一眼。 马车继续往前走,因为路上耽搁了,所以只能彻夜赶路,直到第二天的日暮时分,马车终于停在了荒澜王城的城门外。 王城石国,白泥砖瓦,素白而圣洁。 赵无忧轻咳着撩开了车窗帘子,瞧着外头满眼的白。这里跟大邺都城几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里雪白圣洁,京城荼蘼奢华。文化与地理差异,到此便有了清晰的见证。 “公子?”素兮道,“要进王城了。” 瞧了一眼落在地平线上的太阳,赵无忧点点头,“日落真美。” 温故有些怅然,“大漠里的日升日落,都是极好的。” 她回眸他,“慕容也喜欢落日吗?” 他一愣,几乎是本能点头,“喜欢。”说完又是一愣,她怎么好端端的又提起了慕容呢?现如今提慕容的次数,似乎有些频繁,这是什么缘故? 赵无忧等人并没有进城,而是在王城外头安营扎寨,没有宫中来人,李毅也不敢带着他们进城。等到李毅上禀君王,荒澜的帝君同意之后,就会派专人前来接他们入宫。 议和这种事情,摊在大邺得走一关关的程序,但荒澜没有那么多规矩,是故只要皇帝点头,就没什么大问题。 王城外的夜,繁星满天。 赵无忧裹着狐裘站在高高的沙堆上,瞧着眼前这一片辽阔之景,月光下如同镀上一层银子。 素兮怀中抱剑,“公子似乎很喜欢这样的大漠之景。” “不是喜欢,只不过觉得——”赵无忧无奈轻笑,“其实我并不喜欢这样的了无生机,一眼望去满目黄沙,何其萧条。” “这黄沙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素兮笑了笑,“沙漠无情,可是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生就是生,死就是死。不像大邺,很多时候会让人生不如死。” 赵无忧点点头,回头望着雪白的王城,“没想到荒澜的王城,这样美丽。荒澜如今的大王是阿达汗,他的王后叫也金儿,听说阿达汗很宠爱自己的王后,这一座石国就是为了自己的妻子重新改建的。白色,在荒澜人的眼里,象征着纯洁。” “公子似乎很了解荒澜?”素兮一怔。 “知道要来荒澜,却一无所知,不是自寻死路吗?”赵无忧笑得微凉,“我总得知道,自己要来的地方,是怎样的龙潭虎**。” 素兮点头,“所以公子的意思是,如果走阿达汗这条路不通,咱们可以从王后也金儿的身上下手?” “是。”赵无忧道,“多少英雄流泪处,自古难过美人关。” 温故急匆匆的上前,“那简衍又来了。” 果不其然,简衍定定的站在山坡下,仰头望着顶上的赵无忧。 大漠中日夜温差大,赵无忧又染了风寒,是故十分畏寒怕冷。裹着狐裘的女子,一袭白衣胜雪,眉目无温如旧。月光下,倒映着属于她的清冷,成了他心中的白月光。 可赵无忧从来没想过,要成为他心中的白月光。 四目相对,温故极为不悦,“别了,这子……” 赵无忧已缓步朝着简衍走去,如同待陌生一般,呈现着淡漠疏离之色,“简大人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就不能站在这儿吗?”简衍问。 他终于可以和她面对面的站在一起,她终于肯回头他一眼,跟他说几句话了。只为这一番奢望,他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夜里风凉,明儿大概要进城,简大人还是早点歇着吧!”语罢,赵无忧抬步朝着营帐方向走去。 “合欢?”他低语。 她顿住脚步,“请简大人注意言辞,本官赵无忧,乃是此次监军,请简大人想清楚各自的身份,莫要在荒澜朝臣面前失了礼数。我大邺乃是礼仪之邦,可不想在荒澜这儿,丢人现眼。” “我记住了。”简衍深吸一口气,“能不能跟你单独说几句?” “不能!”赵无忧继续往前走。 他回头,“你是不是在怪我,当时荒宅外被人布阵暗算,我没有及时救你?其实我当时……” “你在哪里并不重要,你能不能及时救我也不重要。”赵无忧转身,目色比月光还要清冷,“重要的是我并没有指望你能救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清楚自己的位置,比那些有的没的,要好太多。” “赵大人?”简衍垂眸,“我知道当时你认出我来了,我也知道我不该留你在阵中。” 素兮骇然,不敢置信的望着身边的温故。 “我给你一刀,事后跟你说对不起,你觉得管用吗?”赵无忧淡淡然,没有多少情绪起伏,“简衍,做好你的本职工作,至于其他的就不必多想。你若是觉得亏欠,就多想想公主。” “至于我,跟你没什么关系,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终究不会落在你我身上。别逼我对付你,也别逼我杀你。你当知道,在我这里只有一去不回,没有一给再给的机会。” “无忧?”简衍望着赵无忧的背影,“你是不是爱上了什么人?” 赵无忧没有回答,也不必回答,既然是没有关系,那就是陌生人。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与我而言,无关痛痒。 她没有回答,他却黯然神伤。 他宁愿她争辩,反驳,只要她还有少许情绪波动,就能说明她的心里还是有些在乎他的。可是现在呢?赵合欢已经一去不返,取而代之的是冷漠无情的赵无忧——赵大人! “公子?”素兮上前,“简衍在阵中……” “都过去了!”赵无忧不愿多说,“还是好好准备,明日的进王城事情。” “那今夜,公子还要去找千岁爷商量吗?”素兮问。 赵无忧顿了顿,按理说是该去找他的,毕竟有些议和的内容,还需要最后商榷一下。如此一来,明天上荒澜朝堂,才能有备无患。 可是…… 穆百里的营帐里,灯火通明,里头人影攒动。 有这么多人在,他应该不会…… 第231章 王后娘娘请您过去 赵无忧还没进去,便有陆国安亲自来请,大致的意思是说明日入朝,得重新商榷有关议和内容。大致的内容基本都已经确定,只不过明日该如何说如何开口,还得统一方式。 这营帐内已有官员不断前来,很多事还是得摆在明面上,得到时候这些官员回到京城,不定会跟皇帝说什么。 所谓三人成虎,饶是穆百里手握大权,亦不敢马虎。 君心多猜忌,心驶得万年船。 赵无忧进去的时候,所有人起身,毕恭毕敬的朝着赵无忧行了礼。轻咳两声,她示意众人安坐,自己则坐在一旁安静的角落里,半眯着眼睛打瞌睡。 谁都知道赵无忧身子不好,是故没人敢轻易打扰她。这般身份,人人都得敬她三分,忌赵家之威。 穆百里也不吭声,任由赵无忧在旁憩,不过他心里清楚,这丫头心思城府不在他人之下,如此不言不语,估摸着心里头另有盘算。 简衍身在其中,这视线时不时的落在赵无忧身上,对于众人所言,也不知听进去多少。 烛火哔哔啵啵的响着,偶尔三两声交谈声响起。也不知怎么了,突然间没了声音,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在穆百里跟前说话,必须心谨慎。东厂的诏狱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那一百零八种刑罚,谁敢轻易尝试?这突然间的寂静无声,让气氛陡然僵冷到极点。 穆百里没有说话,只是扶额揉着眉心。 众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这氛围诡异至极。最后还是底下一名官员,心翼翼的走到了赵无忧跟前,行了礼,低低的道一句,“赵大人?” “嗯?”赵无忧仿佛如梦刚醒,蹙眉不悦。 瞧了一眼众人,赵无忧轻咳两声,头疼的眯了眯眸子,“说完了?既然说完了那就散了吧,明儿一早都收拾妥当,准时入城。”她伸个懒腰,有些酸疼的揉着肩膀,“都散了吧!” 如获大释,众人赶紧行了礼,鱼贯而出。这个时候不走,还想留在这里被扒皮拆骨吗? 简衍顿了顿,陆国安笑吟吟的上前,“简大人是觉得千岁爷方才的意思,还不够清楚?想着让千岁爷再跟你细谈吗?” 闻言,简衍担虑的着面色苍白的赵无忧,只得转身往外走。 赵无忧徐徐起身,眨眼间,整个帐子都安静了下来。陆国安与素兮会意的退到帐子外头,回头可见倒映在帐子上的清晰人影。 四目相对,隔着一张桌案,两人面面相觑。 烛影摇动,赵无忧垂眸,“明日你便照着你自己的法子去说去做,我不会掺合其中。我有我自己的行为方式,在解决议和这件事上,我跟你不是一路人。” 穆百里敛眸,“记得留意宫中的一举一动,我们此行的目的并非真的为了议和,而是为了雪狐。” 她点头,“我心中有数,你只管放心去做你自己的事儿,剩下的我会酌情处置,无需担心我。” “好!”穆百里颔首,凝眸她时,眼睛里泛着少许微亮。虽然办事手法不相同,但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所以在做事上不会有太大的分歧。 顿了顿,他蹙眉问道,“还扛得住吗?” “我有蝴蝶蛊,所以只要遏制寒毒的侵蚀,我就不会有事。”她轻叹,“你莫要如此担心我,我又不是会无理取闹的女子,纵然身处险境,我也不希望你在人前予我温暖。对我而言,你我唯有周全,才有将来。谁都可以担心我,唯独你不可以。” 穆百里抬眸她,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烛光里,那白衣胜雪的女子,容色苍白,唇边笑意清浅。她说着绝情的话,却有着一颗深情的心。她他的时候,眼睛里的光讳莫如深,让人瞧不真切,可是你能感觉到来自于她的情感倾注。 她便是这样一个如迷似雾的女子,永远让人捉摸不透。 “但愿有朝一日,你我无需再如此纠结。”穆百里轻叹。 赵无忧徐徐站起身来,“只要你不死,只要我还活着。”她笑靥温柔,“穆百里,我还等着你,与我白首不相离。” 他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她,这丫头果然是个很角色,对谁都狠。却偏偏也是世上最深情之人,唯独对他情有独钟。 这大概就是宿命,注定了这辈子会有那么一个人,让你愿意舍身相付,无怨无悔。 “我会从王后下手,该怎么做我会自己掂量。”她留下一句话,拖着病怏怏的身子,缓步走出了营帐。于外人来,这赵无忧跟穆百里几乎是两个世界的人,所以不管做什么事都应该势同水火。 而事实上呢? 赵无忧跟穆百里的分头行动,如同分庭抗争,各自为政,的确有几分内斗的意思。谁都知道,这两人是个极为聪明的,是故有些战争是不可能摆在明处的。 只不过这一场战局,到底是穆百里获胜,还是赵无忧略胜一筹,谁都不好说。 走出营帐,赵无忧裹紧了身上的狐裘。这夏日里的天气,男人们都身着单薄,唯独她——似乎在赵无忧的世界里,从来都只有冬季,没有春夏两季。 不过,这些朝臣们早就习惯了赵无忧的体弱多病,谁都没有放在心上。 简衍还在赵无忧的营帐外等着,他站在微亮处,神色怅然的盯着缓步走来的她,“赵大人?” 他终于改了口。 “时间不早了,回去歇着吧!”赵无忧并不多言,与他擦肩而过。 “明日就要入王城了,若是——”他踌躇片刻。 “没有如果。”赵无忧凉飕飕的回头他,“做好你自己的本职工作,便是对朝廷尽忠,对皇上尽心,其他的就不是简大人的能力范围。有些事情你做不了,却把手伸得太长,早晚是会被人剁下来的。明白吗,简大人?” 简衍微微一怔,赵无忧已经走进了帐子。 温故冷眼他,“不管你明不明白,赵大人都要歇息了,还望简大人早些回去!别到时候落了单,回去没办法跟皇上与公主交代。” 深吸一口气,简衍瞧了一眼营帐上的影子,敛眸离开。 素兮从里头走出来,“他走了?” “还不走,难道要等在这里吃宵夜?”温故扯了唇,拂袖转回营帐。 素兮蹙眉嘀咕,“早前不是挺好简衍吗?这老头的心性倒转变得极快……真是风往哪儿吹,就往哪儿倒,整个一墙头草。” 温故自然是站在赵无忧这边,她对谁好,谁对她好,他都的清楚。人虽然老了,可这心里却是透亮的,是故他不会再允许简衍靠近赵无忧半步。 赵无忧的厌恶已经摆在了脸上,温故都在眼里。 那一夜的营寨显得格外安静,穆百里与赵无忧各自安歇,除了那一场会议,便再无更多接触。赵无忧心知肚明,今夜他不会过来,毕竟有些事情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是故这一夜,一切都显得如此平静祥和。 直到黎明曙光,带来了王城里的消息。文丞相李毅带着皇宫里的卫士,拿着荒澜帝王的手谕,领着少许官员前来营寨,接了穆百里与赵无忧等大邺官员。 在议和这件事上,赵无忧和穆百里是挑大梁的,其他的也就是个附和。身在异乡,若还要窝里反,是要出大事的。何况这底下官员,要么是亲东党,要么是赵家的人,只要大趋势没错,那就不会有太大的异议。 对于这点,文丞相李毅似乎早已出端倪。 赵无忧与穆百里分别随车入城,及至王宫之前才下了马车。驻足在白泥墙瓦之前,入目何其圣洁,何其壮观。这样的异域风情,在大邺是断断不到的。 荒澜崇尚白,而在大邺,这一身的白,恐怕只有国丧之时才能在朝堂上见着。一个个身着白衣,大邺官员的眼神,就如同在动物园里隔着铁丝网,瞧那些被圈养的动物一般。眼神中带着打量,也带着嘲笑。 纵观自身,身着大邺的官袍。 一众官员因为等级区别,而导致补服上的动物图像皆有所差异,文官与武官也是不同。如此一,林林总总的,还真有些像是动物园展览。 赵无忧心头喟叹,被人这样打量的心情,还真是不怎么美丽。 抬头去身居高的荒澜王,浓眉阔目,乍一还真有种不怒自威之色。这络腮胡,实在让人瞧不清楚,这君王的年纪。在大邺,如此罔顾仪容的君王,是要被天下人诟病的。 可在这荒澜,但凡孔武有力者,皆络腮满面。是以这些画面,容易让人得脸盲症,有些分不清楚谁跟谁。毕竟半张脸都是胡子,哪知道谁是谁? 在荒澜,对武将的尊崇要胜过文官。 所以此刻,赵无忧等文官受到了冷落,毕竟此前穆百里在赤铎将军跟前露了一手,如今人人都知道这大邺的九千岁,是个武功了得之人,他的眼神也带着崇敬。 赵无忧觉得很无奈,谁说杀人一定要武功高强? 大邺与荒澜的议和,在第一条内容上就有了争执。那就是主权!到底是荒澜向大邺称臣?还是大邺向荒澜称臣?如果实在僵持不下,到时候就以友国身份自居。 然则一旦如此,就会对以下的协议内容造成影响。 那便是关于进贡与纳赋的问题。 一旦开战,就会各有胜败,成王败寇,失败的肯定是要称臣的。打从赵无忧知道荒澜愿意接受议和开始,她便知道这荒澜国的内部,恐怕也遇到了一些问题。 至于什么问题,现下还不好说。 “荒澜表面上起来没什么问题,但未必就真的没有问题。如果有必胜的把握,对于荒澜这样以武立国的国家,议和对于他们而言就如同耻辱,是不会接受的。”偏殿内,赵无忧漫不经心的着穆百里,二人对面而坐,各自眸色深沉。 穆百里点点头,表示对赵无忧的赞同。 “僵持不下的结果只有两种,要么继续僵持,要么开战。”赵无忧轻叹,“若是开战,我们就回不去了。恐怕,葬身异乡!” “你怕吗?”他问。 “怎么能不怕?外头咱们的官员们,再荒澜人的凶神恶煞,说不怕那是自欺欺人。”赵无忧苦笑,“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能活下去,如果这一趟冒险失败了,岂非功亏一篑,得不偿失?原本想活着,却一不心作死了。” 穆百里轻笑两声。 “很好笑吗?”赵无忧无奈的望他,“或许我该说,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死都不怕?” 他嗤笑两声,“赵大人真是快人快语。” “若然真的有朝一日,我希望不管发生什么事,另一方都能活下来。于这万千尘世间,将这人生唯一一抹彩色延续下去。”她笑了笑,“于我此生灰白,终归有你而风采。” 他仲怔,她却已站起身来,“歇够了,也该问问这荒澜到底是什么意思了。这总把咱们晾着,关起门来商议怎么对付咱们,也不是个事儿。” 穆百里笑靥凉薄,“既然来了荒澜,就得做好长期准备。这荒澜崇尚武力,是故你要让一帮武夫去争论那些文绉绉的议和内容,恐怕有些难为他们了。还不如直接来个比武夺魁,更简单明。” 走出偏殿,素兮快速上前,赵无忧裹上披肩,面色素白如雪。她轻咳两声,扫一眼这院子的大邺官员,再瞧着那紧闭的金銮大殿,只是觉得隐隐头疼。 “大王吩咐了,若是诸位使臣觉得无趣,由奴婢带着诸位去花园走走。”一名女侍用生硬的大邺话语,上前对着赵无忧和穆百里行了礼。但实际上,她的视线却时不时的落在赵无忧身上。 赵无忧敛眸,别有深意的瞧了穆百里一眼。 “赵大人乃是大邺之栋梁,想必不会让本座在这儿独挑大梁吧?”穆百里冷飕飕的开口。 赵无忧笑靥温和,“千岁爷才是国之栋梁,我这病秧子充其量就是个凑数的。”她轻咳着,“千岁爷好好待着吧,本官身子不适,还是四处走走散散心为好,得到时候跟千岁爷意见不合,着都碍眼。” 这皮笑肉不笑的,如果不是外人听不懂,估计都会以为这两位大邺高官,情感极好。 不过那名女侍肯定能听懂的,只不过一直垂着头,装成没听懂罢了! 赵无忧拂袖离开,似乎一刻都不愿意跟穆百里待在一处,而穆百里似乎也没有意愿要跟赵无忧同行。只不过当视线落在紧随其后的简衍时,穆百里的脸瞬时沉了下来。 陆国安在一旁,早就将自家千岁爷的脸色的清清楚楚。浓墨重彩的脸上,按理说不会有太多的情绪变化,可唯独在赵大人的事情上,咱家千岁爷的确不好惹,惯来情绪多变。 “赵大人不会搭理的。”陆国安低语。 穆百里哼哼两声,“她倒是试试。” 试试不试试的,赵无忧道不觉得怎样,只不过简衍一直跟着她,的确让她有些无奈。然则在荒澜的王宫里,她不想节外生枝。 荒澜人并不希望她这个文官之首参加议和之事,大概是对文官的一种排斥,又或者是对于武力的崇尚太过,所以极不喜欢赵无忧这样文官。 文官就文官吧,关键还是个病秧子,给人塞牙缝,人家还嫌肉细的那种。 赵无忧表示很无奈,这帮莽夫! 不过,走到御花园的那一瞬,赵无忧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荒澜人也并非都是莽夫。就好比这位坐在花园中,与婢女下棋的贵妇人。 瞧这妇人的衣着打扮,很明显不是寻常妃嫔。 而身前的领路婢女,似乎并没有要带赵无忧避开的样子,而是直接领着赵无忧过去了。见状,赵无忧微微顿住脚步,示意身后的人都别再跟着,唯有素兮随着赵无忧上前。 婢女走到亭子前,对守在亭外的女侍们叽里呱啦一阵,然后便近到那贵妇人跟前,毕恭毕敬的行了礼。 赵无忧站在外头,拢了拢披肩,冲着素兮使了个眼色。素兮敛眸表示会意,不管赵无忧要做什么,她只需要配合就是。 不多时,大概是征求了贵妇人的允准,女侍疾步转回赵无忧跟前,对着赵无忧行了礼,用不太熟练的大邺话语对着赵无忧道,“大人,王后请您过去。” 这便是荒澜的王后——也金儿? 赵无忧背对着也金儿,出于礼节,也不敢窥探一国之母的容颜,在大邺这是极为不敬的行为。是故赵无忧格外心谨慎,这如履薄冰之态,俨然回到了大邺宫中,事事都格外仔细。 听得王后让自己过去,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将披肩解给素兮拿着,缓步走上亭子。 她不敢绕到王后跟前行礼,始终半低着头,走到一旁朝着王后行了大邺的最高礼节,躬身尊一声,“大邺使臣赵无忧,不知王后在此歇息,扰了王后娘娘,请王后娘娘宽宥。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听得这些话,也金儿突然噗嗤笑出声来。 赵无忧低着头,不知这王后娘娘脸上是何神情,只是捏紧了自己的两手,仍呈作揖礼,没敢起身。 “你们大邺人还真是文绉绉,真不如我们荒澜人来得痛快爽直。”这声音清清脆脆,十分悦耳,听上去十分年轻,充满了活力。 这跟赵无忧几乎是两极之差,一个极尽温润如玉像是三月暖阳,一个清脆爽朗如同夏日里突然给你来一盘冰镇西瓜。那种感觉,真当不好形容。 赵无忧心里头盘算着,这荒澜的女子跟大邺的女子,这心思是否相似呢? 也金儿笑道,“你也不必拘礼,其实是我让人把你们带来的,我就是想见一见,大邺来使到底是什么模样呢?是不是有三头六臂,还是能腾云驾雾?你们与我荒澜本来相约安好,可为何又要关闭两国贸易?是你们坏了规矩在前,如今要开战要议和又由你们说了算,这到底算什么事儿呢?” 她虽然是笑着说,可字里行间,却是句句责问。 这王后果然是个爽快人,对于爽快人,你所能博取好感的第一条件,那就是实诚,还有胆魄!不过赵无忧很奇怪,荒澜不是崇尚武力吗?为何王后不找穆百里质问,而是找自己这个病怏怏的文官? 似乎有些说不过去,有些不太对劲。 赵无忧直起身子,依旧保持着礼仪之邦来使该有的谦卑与恭敬。她轻轻的咳嗽两声,低头浅浅的笑着,“王后娘娘所言极是。” 原本还在轻笑的也金儿,蓦地愣住,赵无忧会回答这话,倒是出乎也金儿的意料,她是真心没想到赵无忧突然顺着杆子往下爬。以至于她突然间不知该如何再说,早前准备好的所有质问之声,都在此刻变成了哑口无言。 四下的氛围变得有些古怪,王后不知道该如何继续未完的话题,也不知该如何说下去。这一次,她终于领教了来自大邺礼仪之邦的回击,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我想过千万次你们的辩驳,却没想到你竟然给我这样的答案。”也金儿笑得有些勉强,“你就是赵无忧赵大人?我听文丞相提起了你,他说你是个很聪明的人。早前我有所怀疑,如今我相信了,也许你真的跟那些人有所不同。” “大邺的君王能让这样一个你来到荒澜,参与议和这么重要的事情,想必是做过考量的。我也有理由相信,赵大人是个不喜欢战争的人。” 赵无忧轻叹,“没有人喜欢战争,然则古人云,明犯国土者,虽远必诛。利可让,身可殒,唯独家国天下,寸土不可相让。” 也金儿微微一怔,这病怏怏的少年人,竟然也能铿锵有力的说出这样义正词严的话,还真让她刮目相。深吸一口气,也金儿瞧了一眼桌案上的棋局,“我喜欢大邺的文化,也喜欢大邺的很多东西,就比如这下棋。赵大人能解开我这棋局吗?” 闻言,赵无忧上前作揖,“赵无忧可以一试。” 不但聪慧有骨气,没想到还是个有气魄的。这病怏怏的躯壳里,装着极为倔强的灵魂,不卑不亢,倒是让人有几分期待。 “这棋局是早年一位高人留下的,他说能解此棋局者,必定是天人下凡,有天赋异禀之能,当礼而待之。”也金儿意味深长的望着赵无忧。 面无血色的年轻人,轻咳了两声,定定的望着桌案上的棋局,似乎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素兮在旁边候着,不敢多说什么,只是下意识的抱紧了怀中的披肩。她在想着,公子会不会解开棋局呢?照王后这么说,如果解开了棋局,那么公子想要什么,这王后大约都会成全。 所以,公子应该会解开吧? 公子虽然不喜欢下棋,可这棋艺却是大邺数一数二的,若她有心,大概会解开。 然则出乎素兮的意料,赵无忧捏着棋子想了半天,也只是起身作揖,毕恭毕敬的道一句,“赵无忧惭愧,帮不了王后。这棋局,我解不了。” 也金儿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身旁的女侍们逐渐退出了亭子。 这一瞬间,气氛冷凝到了极点,尴尬与冰凉在彼此之间穿梭。 王后将视线落在使臣身上,而这位年轻的使臣始终没有抬起、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使臣还是使臣,王后还是王后,只不过王后的脸上,有不少情绪波动,似愠怒之色又似颜面尽失过后的尴尬。 素兮下意识的握紧手中冷剑,若是王后生了气,会不会突然下令把公子抓起来呢?毕竟这荒澜都是野蛮人,一言不合就动手,也是情理之中。 然则也金儿盯着赵无忧了良久,这手中的棋子捏紧了一次又一次,最终没有下令抓赵无忧。 “听说大邺是礼仪之邦,可我没想到会被人拒绝。”王后冷笑两声,“样子赵大人也是徒有虚名,不过是浪得虚名之人,腹中无点墨,连这棋局都解不了。” “赵无忧很愿意陪王后下几局,然则这副棋局还是留给王后娘娘等待的那位天人吧!”赵无忧轻描淡写,笑意温和。 闻言,王后骇然一怔,僵在当场。 “今日我身子不适,改日吧!”也金儿拂袖而去。 一旁随侍走得干净,只剩下原先那名女侍还等在亭子外头。赵无忧轻叹一声,坐在了亭子里,瞧了素兮一眼,然后瞧着外头的女侍。 素兮环顾四周,确保四下无人靠近,这才上前压低声音道,“公子,你当真解不开那棋局?” 赵无忧瞧了一眼缓步朝着亭子走来的简衍,示意素兮回去再说。轻咳两声,她敛眸不语。 “这世上还有你解不开的棋局吗?”简衍问,面色担虑,“赵大人,你到底是怎么了?” “样子,王后说的话你都听到了。”赵无忧意味深长的笑着,“说不定简大人就是王后口中的天人,极具天赋异禀之能。” 简衍一怔,“赵大人何必挖苦我。” “那简大人,何必自以为是?”赵无忧吐出一口气,徐徐站起身来,“素兮,陪我好好走一走吧!” 素兮一怔,“公子不回去吗?若是议和……” 赵无忧轻飘飘的瞥了简衍一眼,“人家摆明了是不希望我参与议和,我还要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不是闲得慌吗?” 第232章 夫人所言极是 “赵大人身为监军——” 还不待简衍说完,赵无忧干笑两声,“简大人身为知事都知道跟着我这个监军,样子我这个监军也该出城守着自己的军队才是。毕竟皇上赐我为监军,可没赐我为议和大使。简大人尚且知道坚守岗位,我这高高在上的监军大人,反倒职了。” 简衍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然则赵无忧这是拐着弯的提醒他,各自的官位与品阶。她终究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不再是曾经的赵合欢。 “下官明白!”简衍逐渐退出亭子,没敢再纠缠。 可有时候,简衍的知难而退,反倒让赵无忧心中不安。这阴测测的感觉,让人有些心中发凉。目睹简衍退出亭子,赵无忧回眸着桌案上的棋局,面色微沉的望着那白色棋子的一方。 这荒澜的花园,多的是奇石嶙峋,少有大邺皇宫里的花团锦簇之景。这蛮荒之地,终究不比京城繁华,始终是少了点生气勃勃之景。 不过在这些地方,最常见的便是一些沙枣树,赵无忧瞧着那沙枣树很久很久,一直定定的站在那里,就仿佛着久违的恋人,那般眷眷不舍。 素兮也不懂,公子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如此多愁善感?对着一棵树发呆,这是中邪了吗?北疆有巫族有巫蛊之术,难不成这荒澜也有?难不成是方才的王后? “素兮?”赵无忧开了口,“你觉得这沙枣树好吗?” 如今的沙枣树还处于花期,若是问好不好,素兮只能摇头,“这还真没什么头,沙枣树家家户户都有,也没什么可稀罕的。” “你别瞧着这一点点的花,来日结出红红的果子,一眼望去成片的沙枣林,会很好。”赵无忧抿唇浅笑,“不管什么东西,单一虽然显得特别,可只有聚集在一处才能成为壮观。” 素兮蹙眉,不太明白赵无忧的意思,“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赵无忧苦笑两声,“没什么意思,大概是一个人孤单太久,如今逐渐摆脱孤单,一时间不太适应,所以有感而发吧!” “公子不像是这样多愁善感的人。”素兮低语。 赵无忧报之一笑,而后轻叹,“因为以前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什么都是唾手可得的,所以不曾放谁在自己心上,成了铁石心肠。” “后来才明白,原来我也有人疼有人爱,原来我也不是一个人,渐渐的我便换了模样。素兮,心里暖暖的感觉,比身上感到的温暖更让人眷恋。” 素兮笑了笑,“公子这样真好,这才是活着。” 摘下一朵细至极的沙枣花,细白的花朵,就那么一点点,可到了来日就能变成红色的果子,清脆可口甚是惹人欢喜。 修长如玉的指尖,微微颤动,脑子里却想起了那个死去的女子。 “她应该很喜欢沙枣树,只可惜大邺没有。”她自言自语。 素兮不解,“公子?”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没什么。” 逛了一圈花园,也该回去了。那女侍便领着赵无忧等人朝着原来的金銮大殿回去,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只字不提在花园里见过王后之事。 偏殿里已经没有了穆百里的踪迹,很显然,穆百里等人已经去了正殿商议议和之事。总体上的条件,早就商议妥当,只不过最后的结果在荒澜国君的许与不许之间,也没什么可参议的。 赵无忧进了偏殿里歇着,身子凉得厉害,轻轻的咳嗽着。 素兮快速端了热水递给赵无忧,简衍在院子外头站着,蹙眉望着殿内气息奄奄的赵无忧。见状,素兮上前,毫不犹豫的关上了门。 “省得着碍眼,到时候教那位瞧见了,公子估摸着还得多费唇舌去解释,真当是冤得慌。”素兮嘀咕着,缓步走回赵无忧身边,“公子不舒服,去一旁躺会吧?” 赵无忧摇摇头,“身处异乡为异客,不可轻易放松警惕,得时时刻刻都记着,旁人的刀子就在自己的脖颈上架着呢!”她轻叹一声,下意识的裹紧了身上的披肩。 素兮点点头,“卑职明白。” “你方才不是问我吗?”赵无忧笑了笑,“那棋局的事。” 素兮蹙眉,“卑职的确不太明白。” 赵无忧轻叹,“我终是明白,这王后也金儿何以能得到荒澜国君的欢心,如此聪慧的女子,想必没有人会不喜欢吧!她那棋局其实是我大邺之内很简单的一个局,可是她说能解开棋局之人,必定事荒澜的贵人,是天赋异禀之人。” “所以卑职不明白,为何公子不解开呢?”素兮不解,“既然是如此简单的事情,一旦解开了,咱们的事儿不就好办多了吗?” 赵无忧摇头,“你错了,她等的就是我的迫不及待。王后很聪慧,她想用一个棋局来试探我大邺的野心,我岂能让她如愿?” 素兮一怔,“若是公子解开了棋局,后果将不堪设想?” “是。”赵无忧轻咳着,面色素白如纸,“她先是责问,然后以利诱之。人在慌乱之中,很容易暴露自己的真实目的,被别人察觉自己的弱处。可惜,她没能在我身上找到弱处,反倒让我把自己的立场说得清清楚楚,想来今日我对她说的那些话,很快就会一字不漏的落在荒澜国君的耳朵里。” 素兮忙道,“那公子会不会有危险?” “危险倒不至于,只不过会引人注意罢了!”赵无忧轻咳着,喝一口热水,胸口里的干涸才算稍稍平息。咳嗽稍平,赵无忧掀了眼皮瞧着面露担虑的素兮,“其实这样也好,我与他分担,或者让所有人的目标都落在我身上,他的行动才能更妥当周全。” 素兮沉默点头,不置一词。 赵无忧还在咳嗽着,估计是空气太干燥,日夜温差大,让她这风寒之症时常反复,着实令人不太舒坦。她无力的伏在案上,眼皮子半阖着。 “公子歇一会,卑职会守着你的。”素兮低低的开口。 赵无忧阖眼歇着,脑子里有些浑浑噩噩的。想起了成片成片的沙枣林,想起了那个日升日落的美景。荒芜的沙漠与戈壁,却有着最动人的笑容,让人为之沉醉。 沙漠上,那女子翩然起舞,翻飞的衣袂裙角,灼灼了谁的双眼。 有泪从眼角滑落,无声无息,却是心到动情处,曲终不散只为她。 素兮一怔,公子怎么哭了? 赵无忧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哭了,一觉醒来,满脸是泪。好在除了素兮,无人见,倒也能遮掩过去。只不过这发红的眼睛,若是教人到,难要问几句。 风沙迷了眼睛,也算是个好借口吧! 议和这种事情不可能一蹴而就,是个极为漫长的过程,条条框框都得细细推敲。是故今日的议和还停留在双方的君臣问题上,始终没人让步。 这一让步,就关系到一个国家的兴衰荣辱,是故谁都不肯松口。 文丞相李毅来偏殿的时候,赵无忧已经站在了门口,也打算离开。她已经到穆百里领着人,冷着脸离开了荒澜王宫。至始至终,穆百里都没有瞧赵无忧一眼,这样很好! 轻咳两声,赵无忧裹紧了披肩,笑吟吟望着李毅,“李大人是来通知我,有关于此次协商的破裂结果吗?”她轻笑,“我已经到了,就不劳烦李大人多费唇舌。” 李毅笑得有些尴尬,“赵大人说笑了,我这厢是来送赵大人出宫的。” “既然如此,那便走吧!”赵无忧轻咳着,面色不太好。 李毅颔首,送赵无忧出行,“其实大王并非不愿见你们,只不过文人喜欢咬文嚼字,尤其是你们大邺的文人,不是很喜欢称呼我们荒澜人为蛮夷吗?是以大王怕到时候一言不合起冲突,倒不是刻意避开,只不过有些事情还是你们内部解决,到了这殿上,还是让千岁爷那头出面为好。” 赵无忧顿住脚步,“李大人的善意提醒,我会铭记在心。” 闻言,李毅轻叹着,朝着赵无忧作揖,行的是大邺的礼节,“多谢赵大人明白老夫苦心。” “我身为监军,本就不该参与议和太多,虽然是文官,但这件事皇上交付给千岁爷,理当千岁爷全权处置。李大人提醒得对,有些事的确不该我插手。”赵无忧轻咳着,一脸的谦卑恭顺。 “这千岁爷怎么也不等一等?”走到门口,李毅蹙眉。瞧着东厂扬长而去,脸上有少许不悦之色。 赵无忧眸色微沉,站在阳光底下淡淡然笑着,“东厂自然有东厂的规矩,我赵家还不屑与这帮阉人为伍。”语罢,她抬步上了马车,不愿再多说什么。 瞧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李毅微微眯起了眸,大将军赤铎缓步走过来,瞧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冷笑两声,“没想到大邺朝廷里,也是内忧外患一大堆。这两大高官,原来也是面和心不合。” “赵无忧说——赵家?”李毅冷了脸。 赤铎不解,“赵家又怎么了?这大邺皇朝,姓赵的人多了去。赵无忧姓赵,自然要说赵家,难不成要说是你李家?” 李毅深吸一口,意味深长的望着赤铎,“那你可知一直以来跟东厂不睦的赵家是谁吗?” “谁?”赤铎是个武官,是以对这些大邺之事不甚了解。他知道大邺出色的领军将领都有谁,却不太熟悉大邺朝廷里有多少姓赵的官员,又哪里知道哪个姓赵的,跟东厂有什么过节。 “能在大邺能东厂抗衡的,想来只有丞相府赵家,赵嵩!”李毅眯起危险的眸子,“赵无忧,难道真的是赵嵩的儿子?” 赤铎一怔,这赵嵩二字他自然是有所耳闻的,是故当时就愣住,“你是说,那个只手遮天的大邺丞相赵嵩?赵无忧是赵嵩的儿子?” “但愿不是他,否则就麻烦了。”李毅拂袖转身。 赤铎不敢置信的凝眉,“就这病怏怏的,**臭未干的臭子,便是那赵嵩的儿子?” 马车内,赵无忧轻轻咳嗽着,好在温故一直守在宫外,紧跟着就将药瓶递上,“好在我一直都热着药,就怕你不适应。前两日又染了风寒,这一路的颠簸让你的身子已经虚弱到了极点。” “我没那么弱。”赵无忧轻咳着,将瓷瓶里的汤药一饮而尽。温度刚刚好,可见温故是费了不少心思。 “公子?”素兮担虑的望着她,“别逞强了。” 赵无忧轻叹,“不都已经习惯了吗?十多年都过来了,不打紧。” “公子方才跟李毅大人说那些话,卑职怎么听着有些不太对?”素兮低低的问,将车内备着的狐裘盖在赵无忧身上。 赵无忧敛眸,“我不是说了吗?我得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尽量系在我自己的身上。所以,我没有明着告诉李毅我是谁,便只好打着漏洞,告诉他——有关于我的真实身份。” “你告诉他,你是赵嵩的儿子?”温故骇然,“你可知道,大邺邻国对于你爹赵嵩都有所耳闻和忌惮,若是知道你是赵嵩的儿子,万一挟制你怎么办?你这样,会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地。” 赵无忧笑靥凉薄,“我就算不说,便是安全吗?只要穆百里行动失败,那么我也会被连累。但是现在,我给自己也留了一条后路,那便是我与东厂的不睦乃是人尽皆知。就算东厂行动失败,我还是**的赵家人,荒澜不会迁怒与我。” “所以我这么做,对谁都有好处,只不过以后荒澜人会更加防范着你们,你们各自安好吧!身在异乡,我恐怕没办法顾及你们。” 温故深吸一口气,“这就不必你担心,我们会照顾好自己,只要你能周全,其他的一点都不重要。” “那公子与王后又是什么意思呢?”素兮问。 赵无忧意味深长的望着她,“身为一国王后,亲自在花园里接见使臣,而且还说着一口流利的大邺话语,你说这不是刻意又是什么?她是替自家的男人来探我口风的,可惜了……” 温故轻叹,“那你就得心了,过了今日,恐怕所有人的视线都会落在你身上,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早前咱们遇到了埋伏,若是一着不慎,想必是要出大事的。” “我明白!”赵无忧轻咳着挑开了车窗帘子,“这荒澜国中,必定也藏着什么大事,否则他们不会轻而易举的答应议和之事。素兮?” 素兮颔首,“公子放心,已经着人开始调查了,想必很快就有结果。” 赵无忧阖眼,“那就最好。” 她想着,有关于自己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荒澜君王和王后的耳朵里,估计明日起来,所有人的态度都将有所改观。文官,也未必是弱势,至少在赵无忧这里,除了身体虚弱,其他的哪一点输给武将了? 武将能上马安天下,她却是一根笔杆子定生死。 荒澜王宫。 御房。 “赵嵩有一独子,很少有人见过其人,但此人却天赋异禀,九岁便已闻名天下知。十三致仕入朝堂,而今年纪轻轻,已经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当朝礼部尚。听说不久之前还曾治好了大邺境内的瘟疫,及时阻止了瘟疫蔓延,得皇上钦赐太子少师,一品大员之位。”李毅行了礼。 阿达汗一怔,回头望着坐在自己身边的王后也金儿,眸色微沉,“这么说来,倒是我走眼了?这病怏怏的子,竟然有这么大的来头?” “赵嵩身为大邺的丞相,执掌朝堂多年,这大邺邻国,谁不知道这赵丞相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李毅轻叹,微微直起身子,“没想到,他竟也舍得让自己的独养儿子,来荒澜冒险。这是打的什么主意呢?” “听说赵家和东厂乃是死敌。”也金儿笑得凉凉的,“那这事儿其实也简单,只不过是双方都不想让彼此执掌兵权罢了!一个掌权,一个监军,这不是明摆着内斗吗?” 阿达汗点头,“没错。” 李毅轻叹,“内斗是不错,但是在咱们的地盘,这赵无忧太过聪慧,想必不会让咱们有机可乘。在大邺是死敌,到了异国他乡,大概就是同盟了。何况,咱们的情况也不容乐观。这军营里头蠢蠢欲动的,也不知赤铎将军部,能否镇得住。” “反了他们!”阿达汗切齿,“这些老东西,食古不化,一天到晚就想着打打杀杀,最后能怎样?荒澜越打越穷,边境是扩展了,可是百里无人,什么都跟不上,光有土地能当饭吃吗?拿什么去守?” 也金儿长叹,“荒澜历代郡主忙着扩张,却无心耕种,如今荒澜国的领域比哪个国家都大,可是一旦发生动乱,后果不堪设想。边境处,若无官军驻扎防守,你厮杀抢夺了土地又有什么用?夺得下一时,守不住一世,最后还浪费了国力以至国库空虚,反倒让百姓更贫困。” 语罢,她了一眼阿达汗,“如今大邺断了与我荒澜的贸易,边境的百姓更加困苦,实在不能这样下去了。大王,武力不能代表一切,拿武力夺来的,早晚会被人抢回去。荒澜如今要做的,是发展农牧,让国力提升,国库充盈。但是前提必须是没有战火,得让老百姓喘口气。” 阿达汗点点头,“我也知道你说的有道理,可是父王留下来的那些老臣武将,一个个倚老卖老,仗着在军中的威信,不将我放在眼里,我又能怎样?答应议和,已经让军中动乱,如果不是赤铎家族力压,此刻还不定是什么情况。我是怕把他们逼急了,到时候……” 他没有说下去,可想而知这结果会怎样的惨烈。 一旦国家暴动,这君王要么变成傀儡,要么死无葬身之地,被新的君王取而代之。 所以话题到了这儿,就算是陷入了僵局。这边没办法挪动,那头赵无忧和穆百里又不肯松口,还有荒澜军营里那些蠢蠢欲动的为老不尊。 这桩桩件件的加起来,足够让人头疼至死。 李毅压低了声音,“如今的状况复杂,大王和王后觉得,微臣该怎么做才好?” “白日里我试探过赵无忧,的确是个很聪明的人,如果她能退一步,那么这僵局大概就能迎刃而解了。”也金儿敛眸,“问题大概就在赵无忧身上了。” 阿达汗蹙眉,“你的意思是,只要让赵无忧开了口,那这件事就容易多了。” 也金儿点点头,“赵无忧身为大邺丞相之子,来荒澜当监军想必也是他爹的意思。赵嵩是不可能容许东厂之人,窃取大权,所以让自己的儿子监军,以此来削弱东厂对兵权的独权。只要有分歧,那我们就有机会。如果赵无忧能帮我们一把,让军营里的那帮老东西能安分下来,此后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这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只不过该怎么做呢? 一声叹息,的确得好好的谋划,否则赵无忧那么聪明,怎么可能轻易遂了他们的心意呢?是故这件事,还得从长计议,且不能因为赵无忧一句话,就信以为真,该有的调查还是得有的。 所谓的调查也很简单,让人去军营里问一问,这赵大人是何许人也,实在不行就去金陵城里探探消息。鸿雁飞过尚且留声,是人总会有痕迹可寻的。 只要确定赵无忧的真实身份,那这件事就可以低调的进行了。 赵无忧也知道对方在查自己的身份,所以她也不拦着,但是军营中人早已受过训,不管荒澜人问什么,谁敢多言,以泄露军事机密处置。泄密者,当以叛国罪论处,罪当处斩。 这么做,也是为了安全起见。 如今荒澜吃了个闭门羹,什么消息都探不到,便对赵无忧的身份更加好奇。有好奇是好事,荒澜的好奇心,会变成赵无忧暂时的保障,至少他们不会对她下手。 夜里的时候,穆百里悄悄过来,要在军营中避开那么多人的视线,的确不太容易。得趁着天黑,还得速度极快,得有人接应。 好在穆百里和赵无忧的目前状况,都符合了这几项要求。 人人都知道赵无忧身子不好,是故赵无忧早些安歇也是正常的。而且赵无忧睡得很浅,不喜欢任何人的打扰,便用厚厚的遮阳布将营帐围着,里头点着灯,外头着也是漆黑一片。 穆百里轻轻的坐在床边,瞧着床榻上面色素白的赵无忧,眉头微微蹙起,“怎么病得越发严重了?” 素兮轻叹,“公子的身子本就不好,如今染了风寒,自然会更虚弱一些。温故说,这风寒之症最少也得十天半月才能好,公子身子不好,只能温补不能着急。” 语罢,素兮退出帐子,守在了外头。 温暖的掌心,裹着她冰冰凉凉的柔荑,温度的传递让她倦怠的掀开眼皮,无奈的望他蹙眉的模样,“还说不许我蹙眉,怎么这会倒传染给你了?” 他轻嗤,“知道自己不好,就赶紧让自己好起来。你若安好,我何须蹙眉?这一日日一天天的提心吊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没有尽头,才能证明还活着。”她勉力撑起身子。 他干脆褪去鞋袜外衣,钻进了她的被窝里。 她一笑,“你就是个伺候人的命。” “伺候你,也是心甘情愿的事。”他抱紧了她,用身子暖她这冰冰凉凉的被窝。他就知道,她的被窝是凉的。虽然如今不能恣意妄为,但为她暖被窝还是能做到的。 暖一暖,也好。 她靠在他怀里,只觉得这温暖的感觉已然是毕生所求,“我已经放了长线,就等着鱼儿上钩。你答应过我的,不会拦阻也不会干涉,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谁要对付我,还请吾君莫要心慈手软。” 他胳膊处的力道微微收紧,“你拿自己去当鱼饵?” “又不是第一回了,那么吃惊做什么?很快这荒澜的君王会知道我的身份,会忌惮我爹在大邺的威势,会想要跟我联手,离间你我之间的关系。若我有什么过分之处,还望吾君能多多包容。”她笑得苍白。 “别伤了你自己便是。”他唯有这一句。 她轻笑,“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你舍得吗?”他问。 “若舍得,你当如何?”她抬头他。 他俯首含着她苍白的唇,“当舍命陪夫人。” 她一笑,“你这个死太监。” 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撩开她脸上的散发,低哑的道一句,“喂不熟的白眼狼。” 她点点头,“这次,又要当白眼狼了。如果荒澜动了我的心思,想必会借我的手暂时压制你们东厂,又或者会帮我夺了千岁爷的军政大权,到时候——我就可以帮着处理荒澜的内忧外患了。” “你可知这样的利用……” 还不待他说完,她勾唇笑得邪魅无双,“能被利用,那就说明我是有价值的。只有废物,才会被人弃如敝屣。你当知道,你家夫人从不做赔本的买卖,要想从我这里讨得好处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轻笑两声,俯首啃着她的脖颈,音色沙哑的道一句,“夫人所言极是,为夫当全力配合。” 外头,温故蹙眉着阴魂不散的简衍,如同鬼魅般站在阴影里晃悠。 老头牙一咬,这暴脾气一上来,谁都拦不住。 第233章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你这人怎生得如同狗皮膏药一般,甩都甩不掉?”温故一脸的愤懑,“这是在荒澜,你到底想怎样?身为军中知事,不去做你的事情,反倒当了跟屁虫。 ̄︶︺つ%.%.咱们跟着公子也不是一日两日,你是怕在咱们吃了她,还是活吞了她?” 简衍只是轻描淡写的了温故一眼,也不作答。 “赶紧回你的营帐去,少在这里瞎转悠。”算起来,温故也是救过简衍的性命,所以对着简衍的时候,温故是半点都不客气的。 “我只是在想,无忧今日见着了王后,只怕以后会有危险,所以想守着她罢了!”简衍清浅的吐出一口气。儒雅的生,站在阴暗里却有些阴测测的,让人瞧着心里瘆得慌。 温故冷笑两声,“那也是公子自己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知事大人,操心监军之事?简公子,简大人,好自为之吧!凡事太尽势必缘分早尽,你这样只会让人心生厌恶,不会让人觉得你有多好。你一点点的磨,把公子对你最后的愧疚与情义,都磨光了。” 简衍的羽睫微微轻颤,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的温故,一语不发。 “赶紧走吧!”温故道,“没到这里没有人欢迎你吗?你即便为了公子奔赴荒澜,又有什么用?你想在她身边,可你问过她是否愿意呢?就好比你不喜欢吃胡萝卜,可有人告诉你,胡萝卜对你的身体有好处,非要塞给你,你觉得有意义吗?会招人喜欢吗?” 简衍敛眸,苦笑两声。 温故深吸一口气,“不要再做无用功,没人会领你的情。公子就算孤独终老,也不会跟你在一起,毕竟你们只是兄弟之情。” 长长吐出一口气,简衍转身离开。 素兮上前,瞧了一眼简衍的背影,扭头望着温故,“他怎么又来了?” “不是又来了,是死赖着不走。”温故轻叹,“年轻人,总归是执念难消,总觉得自己是对的,殊不知很多时候是人心中的欲在作祟,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他对公子未必是真爱,只不过——得不到罢了!” 素兮冷笑,“得不到的多了,难不成天下之大都是真爱?早前他还算儒雅温和,如今着倒是有些心术不正。总觉得这人有些阴阳怪气的,但是说不出来到底哪儿不太对劲。” “大概是讨厌这样的狗皮膏药!”温故嗤笑。 素兮耸肩,“约莫是吧!” 外头的那些动静,无一例外都落在了穆百里的耳朵里。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如此才能周全。 低眉望着怀中的娇娘子,穆百里似笑非笑,“这笔桃花债,尔当如何?” 赵无忧秀眉轻挑,“情债总归要肉偿的,若千岁爷舍得,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女人嘛,跟着谁不是过呢?若是能换换口味,也未尝不是好事。” “你敢!”他低喝,翻身将她压下,“这般肆无忌惮,可是仗着我欢喜你?” 她浅笑,眉目间晕开淡淡的光亮,“你能在这里进出自如,不也是仗着我喜欢你吗?狼狈为奸之事,得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双打便是战火连天,双挨便是乏味无趣。是以——” 修长如玉的指尖顺着他的胸膛,沿着那极好的线条缓缓而下。盈盈一握间,软语呢喃,“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他一愣,身子当即一紧。这喂不熟的白眼狼,浑然是个女-流-氓。 “要为夫接下去吗?”他欺身迎上,学着她的模样,亦是一路向南,“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交颈而欢,本来今儿他是打算放过她的,可这丫头也不知怎么了,约莫是心里在担心,是故舍不得他走。 然则她是个倔脾气,时时不肯服输,是以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述自己的心思。 的确,她表面上什么都是胸有成竹,可实际上还是难担虑。毕竟你若真的是为了议和而来倒也罢了,偏偏议和只是迷雾弹,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荒澜的瑰宝雪狐,这不得不让人提心吊胆,做事畏首畏尾。 女子终究是女子,很多事情想得太过纤细,难会有些放不开。 穆百里走的时候,赵无忧还在熟睡着,他将帐子里的火盆挑得更热乎一些,然后试探了她的额头,确系一切都安然无恙,这才放心的离开。 他的出现和消失,是不能被人到的。 事实上,他做得很好,人前冷漠无情,着实是东厂的派头。 无奈的轻笑,这偷偷摸摸的日子,也不知得持续到什么时候?他想着,等着拿到雪狐入药,她的身子便能好起来吧! 等她的身子好转,那么她跟他的可能性就更大一些。 穆百里悄无声息的回到自己的帐子,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这大概是他最幸运的事情,因为就在他回去后不久,简衍远远的站在阴暗处,瞧着守在门口的陆国安,眸色微沉。 当陆国安从帐子里头出来,险些吓了一跳,不过简衍也不是傻子,被陆国安见了自然得走,否则跟东厂对着干绝对没什么好处。 是以陆国安只到简衍离去的背影,也没注意他在此处徘徊了多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简衍盯上了自家千岁爷呢? 这情况,还真是够诡异的。 招了随扈上前,陆国安问道,“简大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里的?” “已经很久了,约莫有几个时辰了。”随扈回答,“因为一直没做什么,所以属下等没有厉声驱赶,得惊了千岁爷,惹千岁爷不快。” 陆国安点头,“吩咐下去,以后发现简衍靠近咱们这一块,不必惊动千岁爷,只管来报我就是。” “是!”随扈行礼。 想了想,陆国安转身回到帐子里,穆百里已经褪去了外衣准备再睡一觉,谁知见着陆国安去而复返,当即明白有什么急事。 “爷,卑职发现一个怪事。”陆国安跟穆百里之间是过命的交情,是故也没什么该说不该说的。 穆百里坐起身来,“说。” 陆国安道,“卑职方才发现,简衍在咱们附近转悠,这恐怕不是什么巧合。一问才知道,原来人家守着咱们已经好几个时辰了,想必是有什么目的。” “好几个时辰了?”穆百里揉着眉心,“估摸着是从赵无忧那里回来,就守着本座这帐子了。” 陆国安心头恍然大悟:原来是等着抓-奸-呢? 可转念一想又不对,咱家爷跟赵大人白日里一直演戏,按理说没人能瞧出千岁爷对赵大人的心思,这简衍难不成长了第三只眼?要不然,他怎么会把心思打到咱家千岁爷身上? 是想替赵无忧盯着千岁爷,还是…… 这便是问题所在,若是为了赵无忧盯着千岁爷,倒也是情有可原,毕竟这简衍也算是个痴情种。可若是怀疑千岁爷跟赵大人有关系,而盯着这儿,后果将不堪设想。 穆百里眸色微沉,“让你送的信,送出去了吗?” “是!”陆国安颔首,“已经鹰隼传回京城,沈言会着办的。估计这么大的事儿,他会亲自去一趟,不敢假手他人。” “这一个个鬼从地府里蹦出来,倒是蹦跶得很欢实!”穆百里意味深长。 陆国安轻笑,“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太久。” “下去吧!”此刻,穆百里已经睡意全无。 想起赵无忧的处境,拿她自己当诱饵,他就觉得心里不安。以前倒也没觉得什么,拿她当无极宫的诱饵,也是格外的得心应手,可是现在——他倒宁愿自己成为她的诱饵,至少这样,安全系数会比较高。 他有自保的能力,她却没有。 陆国安退出帐外头,想了想也该去找找素兮,这个情况还是得通通气为好。可他的身份也是尴尬,是故不能直接去赵无忧的营帐。 每日天亮之前,温故都会去煎药,而后素兮来端药。 陆国安掐准了时间过去,素兮恰好过来端药,见着陆国安的时候也是一愣,赶紧随他进了帐子。放下手中的汤药,素兮不解,“你怎么过来了?若是教人瞧见,是要出大篓子的。” “我知道我不该过来,只不过有些事该跟你们打声招呼。”陆国安办事惯来是仔细的,“昨儿个简衍守在千岁爷帐中,好在千岁爷的帐子惯来不点灯,除非是商议要事之时,是以没有教他发现千岁爷不在帐子里的事实。但是这件事始终有些怪异,爷说简衍应该是从赵大人处回来,就开始守着千岁爷的帐子了。” “我不知这是什么意思,但总觉得为了安全第一,该跟你们通通气,让你们也有所心理准备,得到时候措手不及惹出乱子。” 温故倒了药渣回来,听得这些话,险些炸毛。黎明将至,不好惊了旁人,温故只能压低声音,“那臭子还真是贼精贼精,上去是个温温润润的,没想到也是个满腹城府之人。” 素兮嗤冷,“官宦子弟,哪个是简单的角色,耳濡目染的,总归是有些心计和手段的。只不过我没想到,这简衍的心思这么细,什么时候她注意上你们东厂了?” 一言既出,所有人面面相觑,开始回忆这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似乎从一开始,简衍的视线都在赵无忧身上,倒也没有疑心过穆百里什么,跟东厂也没有任何的接触,按理说不可能察觉穆百里与赵无忧的关系。 “莫不是上一次千岁爷动了手的时候?”陆国安忙道,“上次简衍身在何处?” 温故一摊手,“我没注意,当时我只顾着公子的周全,哪还管他什么简衍不简衍的。” 素兮仔细回忆,她当时在后面,也没怎么清楚,“约莫是在车子底下吧!” 陆国安蹙眉,“谁都没有仔细,所以很有可能就是那时候出了纰漏。人在危险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最真实的。千岁爷心系赵大人,是故当时万箭齐发,千岁爷第一反应就是去查赵大人的周全。我当时就在千岁爷身边,是故千岁爷回了头,我是见的。” “难道简衍也见了?”素兮一怔。 三人面面相觑,这可说不定。 保不齐那时候简衍就在周旁,一不心就把千岁爷的表情尽收眼底。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麻烦可就大了,但愿这简衍没清楚,或者没想明白,否则——这荒澜一行,只怕要功亏一篑。 “静观其变吧!”陆国安轻叹一声。 素兮点点头,“你仔细千岁爷身边,我盯紧公子这头,若简衍真的有所察觉,咱们也得有所准备,不能让他坏了大事。” 陆国安颔首,默认了这个口头协议。 各自回去,素兮将陆国安的话一五一十的转告赵无忧。 听得这些,赵无忧似乎也不奇怪,只是轻咳两声,低低的冷笑道,“我与简衍一道长大,他的心思其实一直都很深,只不过在我面前,他一直都收敛得很好。如果不是——估计我都不会发现他的可疑之处,是以这样的人其实是很危险的。” “公子为何不直接杀了他?”素兮抿唇,“卑职可以代劳。” “他救过我,我也救过他,该还的都还了。只不过他是皇上的女婿,你以为皇上只是随便派个人过来随军吗?素兮,你想得太简单了。”赵无忧摇摇头起身。 素兮快速取了衣裳,为赵无忧更衣,“你信不信,只要简衍出事,公主往皇上跟前这么一走,我赵家在皇上跟前辛辛苦苦堆砌起来的信任,就会土崩瓦解。” 素兮骇然,“为何?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公主,而简衍早前又无功无名。” “就因为无功无名,所以谁都不会把他放在心上。那么我问你,这样一个谁都不会放在心上的人,为什么会死了呢?”赵无忧反问。 素兮哑然,一时间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一个谁都不放心上的人,却死在了异国他乡,你觉得皇上会相信吗?圣上多疑,原本对外臣就不够信任,若简衍出事,恐怕会连累到我自己。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冒任何的风险。”赵无忧轻咳两声,“所以简衍暂时不能有事,他能如此肆无忌惮,应该也想到这一层。” “赵家一旦垮了,放眼大邺天下,你可知道会有多少人,想要我的项上人头?到时候我恐怕会死无葬身之地!” 素兮敛眸,“这也是公子之所以知道相爷那么对你,也不敢轻易反击的原因?” “素兮,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所有的反击都得在你有足够的能力,保全你自己的基础上,才能进行才能实施。否则你就是以卵击石,就是愚不可及。”赵无忧面色素白,“你该明白,我不是那种一股热血冲上头的莽撞之人。”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不想变成任何人的牺牲品。 她赵无忧不会任人欺辱,但也不会傻到不自量力的地步。 素兮点点头,“卑职明白公子的意思,不会动简衍分毫。只不过公子可想过,若任由简衍一直这样下去,万一出点什么事,约莫就是大事。” “我也知道简衍不能多留,但就算要出事,也得先让他囫囵个的回到京城,站在皇上跟前才算完。否则只要简衍有所闪失,不是我的过错就是穆百里的过失,我们两个总归要有一个人,为简衍的死承担责任。若换做以前,我将不惜一切让穆百里无法翻身。”赵无忧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到了这一步,她唯有一声轻叹。 现如今让她对付东厂,她已经下不去手,是故只能退而求其次,先保全各自的周全,再去想该如何应付简衍。对于简衍,其实赵无忧心里是有谱的,打从一开始她就猜到了少许,历经阵中一事,便越发证实了她的猜测。 这事必须得好好斟酌,稍有不慎,怕是会惹下大祸。 赵无忧揉着眉心,“怎么听着像是下雨了呢?” 素兮一怔,“方才还没有。”说着,抬步往外走,果然见外头有些毛毛细雨,落在帐子上,发出窸窣声响。不清浅一笑,素兮回头望着赵无忧,“公子的耳朵可比咱们这些习武之人强多了。” “算不上耳朵灵敏,只不过是心烦意乱,所以稍有声音便觉得刺耳。”赵无忧轻叹一声,“今日的议和,绝不简单。” “如果宫里头对公子改了态度,公子当如何?”素兮问。 赵无忧笑靥冷冽,“自己挖的坑,当然要自己跳。” 素兮凝眉,“万一底下有危险呢?” “我所做之事,所活之年,何处无危险?”她有气无力的冷笑两声,“罢了,等着便是!” 好在这大漠里也不经常下雨,在这里,下雨代表着吉祥,是以连宫里的那两位也觉得,这大邺使臣也许是吉祥的象征。 昨儿个因为议和内容的事儿,双方闹得不欢而散,今儿这荒澜的国君便找了说头,说是改日再议。这是什么意思,一个个都是心知肚明的。 皇帝这是不满大邺的条件,打算晾着大邺的使臣,拖延议和的时间。时日越久,对于大邺使臣们而言,就越不利越危险。这毕竟是荒澜,身处异乡太久会出事。 不过皇帝虽然身子不适,但是却在午后设了接风宴。 在荒澜没有那么多的顾忌,所以不会太在意接风宴的良辰吉日,只要皇帝高兴,什么时候都可以。赵无忧瞧了一眼身上的官服,又瞧了一眼不远处的简衍,穿着官服的简衍的确俊朗不凡,乍一还真是温润少年风度翩翩。 东厂的车辇已经等在了营寨外头,既然是要去赴宴,自然不可擅自独行,该大邺使团一道前往。 赵无忧慢慢吞吞的走出来,穆百里笑得凉凉的,“本座还以为赵大人出不来了。” 闻言,她报之一笑,“不好意思,又让千岁爷失望了。改日千岁爷可以知会一声,到时候赵无忧必定遂了千岁爷的心思,必定卧床不起,让千岁爷也能开心开心。” 他凉飕飕的剜了她一眼,这丫头的嘴真毒,这是拐着弯说他没用啊!旁人听不懂,可他却是心知肚明的。若不是怕她太过了劳累,他刻意身下留情,她还能站在这儿冷嘲热讽的说风凉话? 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穆百里干咳两声,“赵大人这么客气,反倒落得本座气。” “千岁爷什么时候大度过?”赵无忧笑靥凉薄。 他一愣,她已经上了马车,放下了车窗帘子。 穆百里略显无奈的了陆国安一眼,心道:真是唯女子与人难养也。 陆国安却是心中乐呵:果然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上了车,队伍进了城,进了宫。设宴的地点在花园里,这宫闱内都是忙忙碌碌,来来去去的宫人,十分的热闹喧嚣。 赵无忧本来就不喜欢太过热闹的场面,是故早早的寻了一个僻静的亭子坐着。荒澜的宫里没有依山傍水的风景,但是空旷得让人心神舒畅,也算是一种难得的自在。 “公子?”素兮上前,断了赵无忧的思绪。 这厢回头一,竟然是早前那位王后跟前的女侍,赵无忧认得出来。心下已经有了底,估计这位聪慧的王后娘娘是要在自己这儿下手了。 至于这王后到底想做什么,还有待思虑。 那女侍朝着赵无忧行了礼,毕恭毕敬道,“王后请赵大人过去一趟。” “去哪?”赵无忧居高临下。 “去破棋局。”女侍别有深意的说着。 闻言,素兮凝眉望着赵无忧,赵无忧低头一笑,似乎已经明白了王后的意思。 轻叹一声,赵无忧瞧了一眼跟前的女侍,“王后娘娘不是早就知道,我赵某人棋艺不精吗?这厢还要去破棋局,莫不是想给我难堪?烦劳姑娘回禀一声,就说赵无忧才疏学浅,怕是帮不上王后娘娘,多谢娘娘美意。” 语罢,赵无忧抬步欲走。 女侍一愣,没想到这大邺使臣竟然拒绝了王后的邀约,想着连自家君上都不曾拒绝过王后,怎么今儿个还真出了怪事。 “赵大人?”女侍急了,一口不流利的大邺话语,变得更加生硬,“赵大人请止步。” 赵无忧凉飕飕的望着她,“怎么,这顿接风宴还吃不成了?” 女侍急忙摇头,“不是不是,奴婢只是——王后、王后……” 素兮在一旁窃笑,这女侍的大邺话语本就不流利,被公子这么一逼,如今都变成了结巴。样子,这王后身边的人,也没那么得力。可想而知这王后是有多渴望,能得到外来力量的援助。 其实赵无忧心里头也清楚,这荒澜国君与王后可谓是内忧外患一大堆,素兮让人探了探便得到了消息,说是这荒澜的一帮老臣都是武将出身,因为这议和之事,已经威逼宫闱不止一次了。 然则君毕竟是君,臣终究是臣。 就在不久之前,荒澜国君还处置了一帮犯上作乱的臣子,以此压制了不少。否则这荒澜国内的情况,更加动荡不安。 赵无忧扬唇笑得微凉,“敢问姑娘,王后到底想干什么?” 女侍犹豫着,仿佛憋着一口气,就是不肯说。 “既然无法做到赤诚相待,烦劳姑娘转达王后娘娘,你若想要旁人一心待你,首先你得用心。”赵无忧拂袖而去,素兮疾步跟上。 那女侍一愣一愣的,自然不懂赵无忧这饶舌的话语是什么意思,是故也只能屁颠颠的滚回去找王后。 素兮不解,“公子,你不是一直在等着王后那头的动静吗?怎么这会反倒拒绝了呢?这么好的机会,王后亲自来请,想必是经过思量的,是想跟公子联手吧!” “易得之事易失去,难得之事难失去。”赵无忧笑靥凉薄,“素兮,这人心总是不知足的,太容易得到的反倒会不踏实,会心生怀疑。我这欲拒还迎,请君入瓮,总得讲究个时效。时候未到,不能应承得太早,否则就是作茧自缚了。” 素兮点点头,“卑职明白了,那王后娘娘她……” “越是啃不下去的骨头,才越有滋味。”赵无忧意味深长。 这荒澜国里的事儿,可真是越来越热闹了。只不过赵无忧没想到,更热闹的还在后头! 荒澜帝君亲自下旨,举办了一场接风宴,本来也算是国之大事,这文武百官也都齐齐到场。然则人多了就容易出事,就比如说这“劳苦功高”的先帝老臣。 这些老臣随先帝东征西讨,在先帝跟前尚算臣子,在如今的帝王跟前,就有些居功自傲了。是故他们极度反对议和,总觉得凭着各自的战斗力,不该跟大邺这样的以文治国服软。 所以在酒过三巡之后,有些武将便开始灌酒,紧接着便接着酒劲,开始了恣意妄为之举。 当大将军端着杯盏走到赵无忧跟前,用那种凉飕飕的嘲讽眼神打量着赵无忧时,赵无忧便知道这一场闹剧终于还是开始了。 “我不喝酒。”赵无忧端起一旁的杯盏,“以茶代酒,如何?” 音落瞬间,便是那一泼烈酒,洒在了脸上,然后顺着她的脖颈不断往下滑落。 几乎是刹那间,四下陡然一片死寂,安静得落针可闻。 第234章 赵大人重伤 若不是赵无忧此前有所交代,此时此刻的素兮真想箭步上前,直取那人性命。这荒澜虽说是蛮夷之邦,可谁都没想到,竟然会蛮横到这种地步,连大邺的使臣都敢这般对待,简直是野蛮人的具体表现。 阿达汗身为荒澜的君主,在邻国使团面前,算是颜面尽失。 再这位大将军,乃是先帝最器重的——巴里将军,早前就是倚老卖老的人物,如今来这么一出,摆明了是来找茬的。 阿达汗的脸上不好,当即拍案而起,“巴里,你在干什么?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巴里晃晃悠悠,端着杯盏,皱着眉头了一眼默不作声的拭脸的赵无忧,然后笑吟吟的朝着阿达汗行礼,“大王,臣老了,方才只不过是一时手抖而已。这大邺自诩礼仪之邦,想来也不会因此而介意我这一老头子的无意之举吧!” 他说着一口流利的荒澜话语,惹得荒澜诸臣紧跟着哄笑一堂。 这是欺负赵无忧这个外来人,听不懂荒澜话语,所以用这种方式羞辱。可素兮却是听得懂的,是故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恨得牙根痒痒。如果这不是荒澜,她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可是现在,素兮只能忍耐。 这笔账,早晚是要算的。 赵无忧不吭声,仿佛这里的一切都跟她没关系。接过素兮递来的帕子,赵无忧不紧不慢的拭去脸上的酒渍。这巴里将军说的什么,她听得清清楚楚,只不过当着荒澜人与大邺使团的面,佯装什么都不知道。 当自己是聋子瞎子和哑巴,有时候是必要的。 穆百里笑了笑,端起杯盏朝着赵无忧晃了晃,用大邺的话语笑道,“恭喜赵大人贺喜赵大人,这大邺境内还没有人敢对着赵大人泼这一身的酒,如今可算是开了荤。恭喜啊恭喜,实在是太让人大快人心了。” 赵无忧随手将手中的帕子丢出去,扬唇笑得温和,云淡风轻的模样好似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举重若轻之态,让荒澜的人一个个都有些面露疑色。 “多谢千岁爷,这份贺喜我先收下,左不过有些事情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总归是有轮着的时候。”赵无忧轻咳两声,这口吻如同开着玩笑,一点都没有压迫感。 语罢,她起身朝着阿达汗俯身作揖,行的是大邺的礼节,“大王,我身子不适,暂且告辞。” 她知道王后必定能听懂,是故也不管阿达汗如何作答,说完这些话转身便带着素兮离开了花园。于众目睽睽之下,头也不回,拂袖而去。 那巴里将军也是愣了愣,自己泼了人家一脸的酒,人家还笑着行礼。这没有半点火气,实在让人有些心里发毛。可转念一想,文人多刁钻,这大邺来的更是了不得。 鼻间哼哼两声,巴里仗着酒劲冷笑,“大王,样子这大邺来的使臣,也不过如此!” 也金儿得很清楚,也听得很清楚,这东厂跟赵家的确不睦,但是即便是这堂上的所有人,都未必能有一个像赵无忧这般潇洒之人。这举手投足间没有丝毫愠怒之色,教人不清也不穿其真实心思。 赵无忧的心思,太沉太沉。当所有人在为巴里将军捏一把汗,为赵无忧悬着心之时,赵无忧却趁着擦脸的空挡,扫了一眼底下众人。 这般的不动声色,实在让人没有办法揣度。 “放肆!”也金儿轻斥,“这是什么地方,撒酒疯就出去撒,若将军还把大王放在眼里,最好想清楚自己的身份。” 巴里无奈的轻笑两声,朝着君王与王后行了礼,“老臣失礼,还望大王与王后娘娘海涵。”说着,不紧不慢的回到自己的席位上,仿佛方才的事情跟他没有半点关系。这般趾高气扬,让大邺的使团面面相觑,连荒澜的百官也跟着愣了半晌。 一时间,谁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这场接风宴。 主角少了一个,就穆百里撑着场子,怎么都有些不和气。赵无忧出了事,简衍在外围坐着,却没敢起身相随。毕竟这个时候不管是谁做出些许举动,都会变成众人的焦点。他并不想引人注意,是故只能眼睁睁着赵无忧渐行渐远。 赵无忧走了,也不管会留下怎样的局面,怎么的烂摊子。 “公子?”素兮担虑,“就这么走了,没问题吗?” 赵无忧轻咳两声,“放心吧,穆百里在那里坐镇,没人敢多说什么。荒澜那头理亏,更不会追究。这种场面我本来就不喜欢,如今借着这一杯酒离开,也算是给荒澜甩个脸子。文人是柔弱,但不代表会任人欺负。” 素兮点点头,“方才卑职真是恨不能一剑劈了他,哼,什么荒澜将军,如此莽撞无礼的匹夫,也能上得朝堂,难怪这荒澜被人称为蛮夷之邦。” “阿达汗的脸色很难。”赵无忧笑了笑,“那一杯酒,却让我清了很多事情。”方才那一眼扫过,荒澜百官的众颜,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谁暗自窃笑,唯恐天下不乱。 谁面色凝重,生怕殃及池鱼。 还有一些人左右观望,只等着做那墙头草,风吹哪边就往哪儿倒。 赵无忧尽收眼里,众生百态,足见荒澜朝堂的局势。一杯酒,换一眼,也算是值得。在旁人都疏忽的时候,她的精神状态却是高度紧绷的。上去的云淡风轻,其实眸色敏锐。 “样子,这阿达汗与王后的日子也不好过。”赵无忧轻叹。 素兮一愣,“何以见得?” “出了这样的事儿,文丞相李毅没有半句话,文官不敢吭声,武官翘首观,都等着下文。”赵无忧嗤笑两声,“君王连基本的威严都没有,反而让臣子得了权势,你说着局面是好是坏?” 素兮敛眸不语。 赵无忧瞧了她一眼,“你不是查过了吗?这荒澜里头,巴里的权势是最大的,他跟随先帝南征北讨,是故在军中的威信也是最高的。” “那咱们该如何是好?”素兮担虑,“在君王跟前尚且敢如此放肆,若是到了底下,还不得直接吃了咱们?公子,这荒澜已是龙潭虎**,若实在不行,咱还是另想法子吧?这雪狐,卑职去盗来便是。” “你去哪儿找?你打听到雪狐的藏匿地点了吗?”赵无忧问。 素兮一怔,答不上话来。 “有些东西,是急不得的,太着急就会露出马脚,难会有纰漏。落在别人的眼里,那就是刻意而为之,容易被人穿。”赵无忧慢条斯理,风一吹,这衣衫上被酒水打湿的地方,透着几分冷飕飕的,这滋味还真是不好受。 轻咳两声,赵无忧有些迈不开腿,干脆坐下来歇一会再说。 “公子是不是觉得冷?”素兮忙问,“要不让人去给你拿狐裘过来。” “了吧,你这儿的人都穿得那么夏日,我这厢狐裘一裹,一个个都会把我当成有病的。”赵无忧轻笑,“我没什么事,只是觉得有些累,有时候是真的心累,不想再斗了却不得不斗。” 素兮点点头,视线落在赵无忧胸前那一片水渍上,“公子不冷吗?” 赵无忧裹紧了披肩,也还知道素兮在什么,是故面上紧了紧,“没什么事,不必担心我,我很好。”她想了想,尽量坐在太阳底下,似乎是在晒太阳。 见状,素兮觉得有些奇怪,公子这是怎么了?上去也不像是疲惫,倒是有些介意身上的酒渍? 坐了好一会,身上的酒渍也干得差不多了,至少乍一是不出被泼过。赵无忧这才徐徐起身,瞧一眼接风宴的方向,那头还没散。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缓步往外走。 温故在宫门外守着,见着赵无忧出来,面上当即大喜,可转而却觉得奇怪,“这宴席怎么这样快就结束了?”俄而忙问,“公子喝酒了?” 赵无忧低头一笑,“喝了少许,不碍事,我自己知道分寸。” “你不能喝酒。”温故轻叹,“早前喝了酒还险些出事,如今稍稍好转,又想折腾自己吗?” 然则一赵无忧的前后左右,除了她带进去的人,也不见荒澜的官员以及大邺的使臣团,连穆百里和跟屁虫简衍也没见着。 “你——独自出来?”温故蹙眉,“这样离开不会有事吗?荒澜国君也肯答应让你一个提前离席?”在他的印象里,荒澜人可没有这么好说话,酒不喝尽兴是不会散席的。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出了一点事,所以我离开不会有人追究。”她轻咳两声,“走吧,回营寨去。” 她只字不提在宴席上被人泼酒之事,也让素兮明白了一件事,公子方才是刻意把水渍晒干,得到时候温故见了会担心。公子这是在乎温故的感受?所以方才温故闻着酒香,误以为公子喝了酒…… 公子这是…… 一言不发的回了营寨,赵无忧面色微白,第一时间便换了衣裳。少年白衣,眉目如画,这才是舒服的样子,她还真的不喜欢那些冷冰冰的官袍。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重新走出帐子,瞧了一眼端着汤药过来的温故。低眉望着他手中的汤药,赵无忧的眉心微微一蹙。 “你放心,这药不苦,但是能尽快将你体内的酒排出体外,如此你才会舒服一些,受酒毒侵扰。”温故担虑的望着她。 素兮刚要开口,却见赵无忧端起汤药一饮而尽,然后将空碗递还给温故,“这下放心了吧?” 温故笑了笑,“那你好好歇着。” 赵无忧点点头,目送温故离去。 “公子?”素兮不解。 赵无忧低头苦笑,“有些好奇心,还是烂在肚子里吧!” 素兮会意,敛眸低眉。 瞧一眼极好的天色,早上还有些毛毛雨,此刻已经是艳阳高照。赵无忧想着接风宴上发生的事,想着王后自己的眼神,赵无忧觉得有必要帮王后一把。 荒澜重武轻文,所以很多东西,荒澜的武将并不懂。 大邺营寨里燃起熊熊大火,有几名黑衣人窜入使臣营寨中,焚烧粮草,刺杀赵无忧。场面有些混乱,所有人只听得素兮与温故的厉喝,然后便是温故急急忙忙的跑出来,脸色黑沉得厉害。 所有人都着一名黑衣人窜出了赵无忧的营帐,素兮在后头紧追不舍,那黑衣人直接窜出了营寨。后头,不少护卫军拼死追赶。 然则到了荒澜的驻军营寨附近,黑衣人消失了,只留下一踹脚印,还有蜂拥而至的荒澜驻军,不许大邺的护卫军靠近半步。 这事到了这儿,就算是闹开了。 接风宴那头,穆百里酒醉微醺,推杯换盏间眸色有些暗沉。心里装着事的时候,是最容易喝醉的。听得外头的十万火急之报,说是大邺营寨被偷袭,赵无忧重伤,穆百里骨节分明的手,骇然握紧了杯盏。 听得杯盏少许脆响,他收了手。说好的,各做各的不可妨碍,于外人跟前不可轻易露出担虑之色。 陆国安是知道自家千岁爷的心思,当即在心里捏了一把冷汗。让千岁爷把放出去的力道生生收回来,的确需要足够的自制力。 杯盏被掷出去,落地一声脆响。 穆百里冷笑两声,拂袖起身,“想不到在荒澜境内,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样子你们荒澜是压根没有心思要议和。这边说是接风宴,其实是想把我们所有人引开,那头泼了赵大人一身的酒水,逼着赵大人返回营寨。这目的是什么,果真是司马昭之心!” 巴里将军起身,“混账!”他用荒澜的话语解释着自己的不可一世,就如同跳梁丑一般。 他一着急,穆百里的心里头便隐约有了答案。赵无忧那丫头惯来狡黠,心狠手辣,而且有素兮和温故在身边,怎么可能会身受重伤呢? 所以,赵无忧这是出手了? 思及此处,穆百里越发咄咄逼人,“既然没有心思议和,就不必弄这些花样。知道那位赵大人是谁吗?大邺丞相的独子,当朝礼部尚,皇上钦赐太子太师,官拜一品大员。尔等有眼不识泰山,这一次若赵无忧有什么闪失,恐怕大邺的丞相大人,是不会与你们善罢甘休的。” 穆百里说这些话的时候,人人听着都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临走时,他笑靥诡谲,那一副热闹的姿态,让人心里发慌。 一场接风宴从欢喜开始,泼酒转折,再到现在的一发不可收拾。短短的时间内发生这么多的事,让人有些措手不及。 可是正如穆百里所说,这泼酒事件与行刺事件,原本是毫不相干的,然则现在却成了必然的联系,于是乎就成了一场早有预谋的阴谋。 满朝哗然,阿达汗大怒,“巴里,你太放肆了。” 巴里骇然,“不是我。” “如果不是你,那这件事为何会如此巧合?你这杯酒若不是故意的,那为何会有人把时辰掐算得这么准确,料定了赵大人会回到营寨,借机行刺于赵大人?”也金儿亦是怒不可遏,“我们知晓你想要开战,可是你若用这种卑劣手段,就不怕被荒澜的文武百官和天下人不起吗?” “自古有言,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到了那时候一旦战起,大邺可名正言顺,而我们荒澜却是卑劣人,为天下所不齿。这诸多邻国必定群起而攻之,你能敌得过大邺的军队,你能敌得过荒澜附近诸多邻国的联手吗?” 一番话说得巴里面红耳赤,也让他恼怒到了极点,当即醉醺醺的拂袖而去。 使团出事,又是在荒澜境内,这荒澜是脱不得干系的。是故在穆百里赶回来的第一时间,这荒澜的王后与文丞相李毅,也跟着上了营寨来探视。 这赵无忧的身份,荒澜人都听得清楚,这可是大邺丞相的独子,换句话说,这是老赵家的命根子,若是有什么闪失,这大邺还不得挥师报仇? 赵嵩是谁?那可是如雷贯耳之名,在荒澜也是人人闻之色变的人物。这些年大邺与大祁交好,与附近几个邻国交好,无外乎跟赵嵩离不开关系。 这大邺百姓都知道,上头有个丞相赵嵩,执掌朝政多年,与其子赵无忧一道把持朝政,人称大丞相和丞相。 现下,要是赵无忧死在这荒澜,这事儿可就闹大了。 早前王后也金儿还在怀疑赵无忧的身份,这下得到穆百里的亲口证实,确实有些心中发慌。毕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得到证实,的确有些让人无法承受。 不过也正是因为在这样的状况下,才显得穆百里的话有极高的可信度。 赵无忧气息奄奄的躺在床榻上,胳膊处的绷带上仍旧嫣红斑驳。温故已经处理的伤口,面色黑沉到了极点。见着那么多人进来,更是没有好脸色,“都给我出去,公子还处于昏迷之中,谁都不能进来。” 闻言,李毅与也金儿对视一眼,李毅上前施以大邺的躬身礼,“这位大夫,赵大人的伤势如何?” “一剑贯穿胳膊,差点整条胳膊都废了,你说伤势如何?”温故眸中狠戾,“还不出去?若是误了我的诊治,以至于公子有所闪失,你们谁赔得起?” 闻言,也金儿轻叹一声转身离开。 穆百里站在外头,皮笑肉不笑,“王后娘娘这是被赶出来了?也难怪,这赵无忧的身边都是一些奇人怪人,那位大夫脾气不好,医术倒是不错,所以只要赵无忧还有一口气便也没什么大碍。” 他说得轻瞧,好像有些热闹不嫌事大的姿态。 这般轻描淡写的不屑口吻,让王后也金儿的眉头微微凝起,“千岁爷就不怕赵大人真的出事?” “真的出事,那也是他们老赵家的事儿。”穆百里笑得凉凉的,“王后娘娘也到了,这赵大人身子不好,能一路长途跋涉到了这儿监本座的军,的确是个命硬的主。一般这种人,生来就是为了克制旁人的。所以说,赵大人是生是死,还真的跟本座没什么关系。” 这言外之意是:她是他的克星,他得日夜祈祷,巴不得她一命呜呼才算人间美事。 陆国安心道:前半句是真的,后半句是假的,这半真半假才是最难分辨的。 也金儿顿了顿,扭头着李毅。 很显然李毅没能问到什么,脸上的少许无奈已经表明了温故与素兮的口风严谨。 “如何?”也金儿问。 李毅摇摇头,“微臣问了那大夫,说是赵大人的胳膊险些废了,而且素兮姑娘也说,的确有黑衣人行刺。当时赵大人刚刚换好衣服,是故素兮姑娘也一时大意了。” 也金儿敛眸,不语。 “样子,这时间掐得可真好!”穆百里冷嘲热讽,“果然是无巧不成,刚刚换好衣服便挨了一剑,想来赵大人必定是恨得咬牙切齿,赵大人呢——平素就喜欢一身白,如今血染白裳——啧啧啧,还真是说不出来的艳烈。” 陆国安归来,“爷,问过了,护卫军一路追刺客,直到荒澜驻军的营寨之前。”他顿了顿,下意识的了一眼荒澜王后的面色,压低了声音道,“追到了营寨前就没了踪迹,大批的荒澜军士冲出来,不许护卫军靠近半步搜查。现如今,这护卫军还在营寨外头与荒澜驻军对峙不下。” 也金儿长长吐出一口气,只觉得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难道荒澜注定要在战火连天中艰难存活吗?她想给老百姓谋一个太平,莫非也错了? 穆百里揉着眉心,似乎也觉得头疼,“敢问王后娘娘的意思?” “这件事,荒澜会给你们一个交代。”也金儿转身离去,“烦劳丞相留在营寨中,仔细赵大人的情况。这件事必须得彻查,绝不姑息纵容。” 闻言,陆国安与穆百里对视一眼,没有吭声。 李毅轻叹,只得朝着穆百里点个头示意,然后让人留守在赵无忧的帐子外头,转身去处理荒澜驻军与大邺护卫军的对峙事件。不管怎样,先得把双方的战火压下来。否则一旦动手,不管赵无忧是死是活,都将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爷?”陆国安上前。 穆百里冷笑两声,缓步朝着营帐走去,一脸的不以为意。在外人来,这赵无忧若是死了,那么东厂便能少一个劲敌。 进入帐子的那一瞬,温故正背对着门口为赵无忧施针,当即暴怒,“都滚出去,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要我用荒澜话重新说一遍吗?” “不必!”穆百里低喝,三步并作两步近至床前,突然推开了床前守着的素兮,快速坐在床沿儿上,“怎么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素兮面色泛白。 穆百里眸光狠戾的盯着素兮,“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两个守一个都守不住,还要你们何用?” “你少嚷嚷!”温故咬牙切齿,眸色通赤,“你以为我们愿意?伤她还不如伤我们自个,你以为我们是你吗?惯来心狠手辣,惯来下手无情。” 音落,穆百里当即愣住,“你说什么?” 素兮敛眸,握紧了手中冷剑,“这一剑是、是我刺的。” 电闪火石间,穆百里一身杀气,愣是被温故给拦下,“闹够没有?是不是要让外头的人也知道,是我们自己人干的?” 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可终究是赵无忧的意思,穆百里也没有法子,只好极力的隐忍。瞧着床榻上面白如纸的女子,好不容易给养得稍微好转一些,可今儿这么一折腾,又是一朝打回原形。 “到底是怎么回事?”穆百里冷问。 “那就要问公子自己的意思。”素兮深吸一口气,“是公子下达的命令,我只是……”她说不下去,虽然名为主仆,可实际上却是情同姐妹。两个人同生共死那么多年,一直以来都是相互扶持。在赵无忧这里,从来没有把素兮当成下人,委以了难言的重任。 温故拔出银针,拭去额头上的冷汗,“都别吵了,血已经止住,我又用金针暂且遏制了寒毒的借机迸发,所以她暂时不会有事。” 收了针包,温故轻叹一声,一脸的心疼如斯,“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就这身子骨还敢用苦肉计,若是有个好歹可怎么得了?” 说到最后,连音色都变得哽咽无比。 穆百里顿了顿,他这厢还没开始,这老头怎么……心下迟疑,却听得床榻上传来一声**。 “合欢?”穆百里低唤。 羽睫轻颤,赵无忧幽幽的掀开眼皮,没有聚焦的眼睛里,透着少许空洞,让穆百里的心迅速揪起。没想到,还会有这样胆战心惊的一日,到这样虚弱的赵无忧,恨不能以身相待。 “合欢?”他又低低的喊了一声。 赵无忧勉力扬唇,笑得有些嘲讽,“死不了,别喊了,得教人听见。”说这话的时候,她才察觉他温暖的掌心,已经扣住了自己冰凉的手。 她的手本来就凉,如今受了伤更是冷到了骨子里。可是有他暖着,便也不觉得冷。 “你不能在这里待太久,马上走。”她气息奄奄,“我们说好的,各凭本事各做各的,你不能食言。” 第325章 坐实了他的可疑 穆百里自然知道,自己此刻在做什么,接下来又该做什么。大家都是最冷静而理智的人,一时脑热过后就逐渐归于平静。凝眸望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心爱之人,虽有万千不舍,却也不得不换上揶揄的笑,装作冷漠无情的模样。 这样的折磨,才是此生最大的折磨。 明明想要关心,却不得不疏离对立。 直起身子,冷漠的望着面无血色的赵无忧,穆百里勾唇邪魅,用冰冷的话语,说着最动人的情话,“喂不熟的白眼狼,若能周全,便是我此生万幸。” 语罢,他头也不回的离开,宛若方才那个柔情之人,全然跟他没有关系。 赵无忧笑了笑,“这才是我认识的穆百里。” 惯来喜怒不形于色,生杀在握间,不受任何羁绊。唯有心狠手辣,果断决绝,才不会在这异国他乡受制于人,身处被动。 “公子?”素兮上前,“你觉得好些吗?” “你下手,我自然是放心的。位置和力道都是极为精准的,有温故在,当然不会有事。”赵无忧无力的笑着,眼皮子好沉,身上有些忽冷忽热。 “伤势太沉,有些发烧。”温故轻斥,“以后你们办这些自戕之事,别来找我,也别把我算在其中,这一个个的都以为我是大罗神仙吗?能有起死回生之力?我告诉你们,这一剑下去,你这胳膊都险些废了。” “素兮不会让我废了。”赵无忧倒是不以为意,“我相信她。” “可我不相信你。”温故急红了眼,“你要知道,你这身子刚刚有些好转,好不容易摆脱了乌香的牵制,如今只要克制体内的寒毒,久而久之就能慢慢的催化蝴蝶蛊。只要蝴蝶蛊开化,就是万事大吉,可你一旦虚弱,寒毒就会恣意窜起。” 赵无忧敛眸,“我都知道。” “知道还敢这样?”温故气不打一处来。 “要想速速回到大邺,要想摆脱如今僵持的局面,我只能借着苦肉计去帮一帮这荒澜的帝后。只要他们能执掌大权,这议和之事就会有所眉目。那我就是议和的主力军,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那穆百里就能借此去盗雪狐。一举两得,有什么不好?”赵无忧轻咳着。 因为咳嗽而引起的身子轻颤,以至于绷带上的血迹当即晕开少许。她的轻微举动,都能触动伤口。疼痛之余也有可能导致伤口的开裂,素兮这一剑下手不轻。 可是下手太轻就太假,若不是这样,如何能避开所有人的怀疑呢? 想来也不会有人觉得,赵无忧这是打定主意要把自己弄死。这般孱弱的文官,想来给她十个胆子,也没敢往自己身上捅刀子。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极力的平复,额头上渗着薄汗。 “我没事!”瞧着素兮与温故焦灼的眸,赵无忧笑得苍白,“真的!” 温故转身就往桌案走去,也不叫人清楚他此刻的神色,“我去给你配药,最好能让你止止疼。也是老大不的年纪了,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你们再这样下去,我得第一个被你们折腾死。” 这话刚说完,许是想起说这个“死”字实在是不吉利,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回头红着眼了赵无忧,发觉二人正盯着自己,当即着急忙慌的出去了。 素兮了一眼赵无忧,“公子?” “我歇一会,别让人来打搅我。”赵无忧觉得浑身难受,昏昏沉沉的,只想睡觉。可胳膊上疼得发麻,疼得让人辗转难眠。想睡又睡不着,这种滋味别提多难受。 素兮疾步出门,吩咐门口的影卫,不许任何人靠近半步。 温故去煎药,素兮上前轻叹,“你跟公子是不是达成了某种协议?还是说真的有什么关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温故顾自抓药,幸好在金陵城的时候弄了不少药,所以现在都还算齐全。 “公子不想让你担心,她在接风宴上被巴里将军泼了一身酒的事情,故意在宫里等着酒水干涸才出宫,这可不是公子的一贯作风。公子只有对待自己在乎的人,才会这般仔细,就如同昔年对待夫人是一样的态度。”素兮眸色微沉,“就连你问她是不是喝酒了,她都没有辩驳。” 温故怔住,“你说什么?她没有喝酒?” “非但没有喝酒,反而是因为不喝酒,而被人泼了一身的酒。你端来醒酒汤,她都没有犹豫的喝下去,可想而知她对你不是一般的情愫。”素兮轻叹,“当然,我知道公子是肯定不会对你这个糟老头子动心思的,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你们达成了某种协议。” 温故握紧了手中的称,“没有。” “那是为何?”素兮追问,“公子从不做无来由的事情,一定是你做了什么,或者她自己感觉到了什么。公子说,让我把自己的好奇心,烂在肚子里。我跟着她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温故不敢置信的盯着她,“公子真的这样说?” “那你以为这是我瞎编的?”素兮嗤鼻,“我还不屑拿公子做幌子,来诓骗你说真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温故好似也没有想到会是这般模样,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我只是、只是不知该说什么,我跟公子之间绝对没有达成某种协议,我也不知道公子为何突然对我改观。” “自从夫人死后,公子对你的态度就开始转变。”素兮深吸一口气,“真是太奇怪。” 温故不语,心里头的秘密在发酵,潜意识里告诫自己,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毕竟事关重大,只要传出去只言片语,对赵无忧而言简直就是灭顶之灾。 他不能毁了她,不能让她置身险境。 所有的隐忍,不都是为了…… “你想太多了,也许公子是觉得身边没有亲人,而我的年纪又大了,所以格外的怜悯吧!”温故继续手上的动作。 素兮轻笑两声,“怜悯?公子的怜悯之心少得可怜,你以为我是第一天跟着她吗?温故,你少来糊弄我,对于公子的了解,我比你更多。” 温故不语。 “该不会——公子是你和慕容的女儿吧?”素兮问。 此话一出口,温故的手瞬时抖了抖,“胡说什么?” 素兮转身离开,“不过是信口胡诌罢了,你却也当真。” 温故只觉得胸腔里的一颗心噗噗乱跳,险些跳出嗓子眼。一低头,才发觉自己的手竟然抖得厉害,是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了?还是赵无忧她…… 他不知这件事会如何结束,只知道自己似乎陷入了一种无措的境地。再这样下去,这秘密想必会被揭穿吧?赵无忧那头——是真的察觉了什么吗?否则她何以要如此善待他? 难道说,被发现了? 温故自以为心谨慎,殊不知有些东西,是装不出来的。 素兮回到营帐,赵无忧还在睡着,额头有些发烫,她给换上湿毛巾,便端着脸盆出门。走出帐子之时,素兮想了想问守门的影卫,“方才没有人来探视吧?” “没有!”影卫们摇头。 素兮觉得有些奇怪,“简大人没有过来?” “没有!”影卫们斩钉截铁。 若说是锦衣卫,也许会说假话,然则这些尚府带来的影卫,是不可能说谎的。那么说——这简衍真的没有来?难不成这厮又跑穆百里的营帐去守着? 素兮将脸盆交给身边的人,抬步便朝着穆百里的营帐方向走去。 私底下找了陆国安,陆国安摇头,“不曾见着这子。” 素兮凝眸,心下略有不安,“那便奇了怪了,难道真的被温故给骂跑了?这子不是倔强得很吗?如今公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反而不见人影,可别给惹出祸来。” 陆国安一怔,“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还想怎样?拎着把菜刀就去找人家巴里将军拼命?但凡有点骨气,白日里在那接风宴上就不会当缩头乌龟了。这厮就是个孬种,好赖一张嘴,其他的半点用处都没有,你还真以为他能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省省吧!” “你这人,怎么一说起简衍就这么大的火气?”素兮不解。 陆国安轻叹,“就简衍这子,千岁爷都动过好几次气,再这样下去,估摸着千岁爷早晚得剁了他喂狗。到时候惹了赵大人,我们这些底下人反倒受气。” 素兮轻笑,“回头告诉千岁爷,咱家公子心里没有简衍的位置,如今挨了这一剑还不是为了让千岁爷避开锋芒吗?这点心思,你家千岁爷还能不清楚?” “脑子是清楚的,心窝窝是疼的,管什么用?”陆国安无奈,“这般折腾下来,千岁爷非得疯了不可。让你家公子心点,可别太使劲了,这一剑下来,千岁爷的心窝子也挨了一刀。” “我家公子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脑子太好使,所以……”素兮也没法子,“回去吧,待会若是察觉了简衍,记得让人来告我一声。简衍与我家公子青梅竹马十数年,平素上去倒是温润至极,但公子说过,实际上简衍并不简单。” 陆国安蹙眉,“你的意思是这简衍,这会躲在哪儿,想要干什么坏事?” “谁知道呢?”素兮警惕的环顾四周,“心无大错。他能盯着你们千岁爷的帐子,肯定是有所怀疑的。公子如今开始布局,若是被他给搅合了,这一剑可就白挨了。” 陆国安冷了眉目,“这臭子,早知道这样,当初在平临城的时候就该一刀宰了作罢,也不至于现在这般防着。”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今暂时不能动他,否则你家千岁爷也不会如此隐忍,我家公子更不会这般心防着。”素兮长长吐出一口气,“我走了,我若遇见简衍,必定也告你一声。” “好!”陆国安转身就走。 二人碰过面,素兮便知道这简衍并没有在穆百里的营帐附近,那么这人会去哪儿呢?这简衍的心思城府其实挺深的,所以素兮才会像防贼一样防着简衍。 毕竟点点滴滴算下来,赵无忧和穆百里之间的有些事,还真的是源于简衍。 想了想,素兮决定去简衍的营帐瞧瞧。当然,素兮不会蠢到亲自过去,派个人过去瞧瞧就是。然则奇怪的是,简衍并不在他自己的营帐中。 素兮极为头疼揉着眉心,这该死的臭子,一定没干什么好事。 可她又不能大张旗鼓的去找简衍,否则事情闹开了,荒澜的人很可能会把一些事推在简衍头上,这个时候谁出事,谁就有可能摊上大事。 思及此处,素兮只能回去找赵无忧。 赵无忧还在发烧,忽冷忽热的厉害,好在眯了一会,脑子还算清醒。听得素兮如此言说,登时打了个冷战,“你是说,简衍失踪了?” “暂时可以这样说。”素兮心的搀着她坐起身来,在她身后垫了软垫子,让她能靠得舒服一些。 赵无忧低低的咳着,“简衍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敏感,所以注定很多事情是庸人自扰。太过心在外人来,就是刻意。” “公子,我们该怎么做?”素兮问。 “什么都不必做,先前如何,现在还是这样。该盯着就盯着,其他的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赵无忧眸色微沉,“在这荒澜之中,简衍无亲无故,按理说是不可能失踪的。除非有什么故人,否则……” 素兮蹙眉望着赵无忧,“公子的意思是……” “京城那头还没有消息,暂时都只是猜测。”赵无忧眸色微沉,“只不过凡事皆有可能,没见着发生并不代表不会发生。” 素兮沉默不语,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件事可就不那么简单了。 的确不简单,听闻赵无忧被行刺以至重伤,简衍第一时间就往赵无忧的营帐赶去,然则——半道上有人塞了一张纸条在他手里,不他也弄得一愣一愣的。 营寨外的树林里,简衍找了个僻静无人之处等着,“出来。” 须臾,便有黑影在不远处闪现。那人也没有过来,只是站在阴影中,冷笑两声望着简衍,“公子终于来了,让我好等。” “你怎么会在这里?”简衍凝眉。 “自然是主子让我来的。”那人轻笑,“怎么,公子不愿见着我?” “有话快说,少说废话。”简衍一脸的不耐烦,他还要赶回去赵无忧的伤势。说是重伤,还不定会伤成什么样子呢! 那人又笑了,“公子那么着急,是因为赵无忧重伤吗?” 音落刹那,简衍陡然凝了眉头,“是不是你?” “我?”那人轻叹,“公子这是要冤死我吗?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出入赵无忧的身边。赵无忧是谁,如此聪慧警惕,岂是人人都能伤得了他的?再说了,我这厢是奉命而来,可不是为了赵无忧。” “哼,花言巧语,有什么话快点说,说完了就赶紧滚。这可不是大邺,这是荒澜!一旦被人察觉,你会死无葬身之地,到时候还得连累我。”简衍背过身去,不愿再理睬他。 那人笑道,“公子整颗心都在赵无忧身上,若是教主子知道,恐怕……” “不说就滚蛋!”简衍抬步就走。 蓦地,那人纵身一跃,拦住了简衍的去路,“不过问你开个玩笑,公子何必如此上心呢?罢了,我这次是奉了主子的命令,前来荒澜接洽。议和之事绝对不可成,你务必要从中作梗,不可让两国议和成功。” 简衍一怔,“这是为何?如果议和不成功,那赵无忧他们恐怕就回不去了。” “啧啧啧,这公子还死鸭子嘴硬,这不就是对赵无忧上心吗?放心吧,主子只有决断,到时候赵无忧还是你的,只不过还得公子你能不能做好这件事。”那人轻叹,“自古以来,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公子可莫要因失大。你要赵无忧那也无妨,首先得办好主子的交代。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谈什么恩爱情长?” “滚!”简衍拂袖而去。 身后,那人低低的笑着,如同午夜里的夜鸟低哑,让人闻之惊悚而骇然。 简衍站在营寨外,定定的望着赵无忧的营帐方向,心里有万千枷锁,不知该如何解开。他曾经与她说过的话,她从未放在心上,他却可以执念一生。 这大概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不爱的,你做什么都是错的。爱的,哪怕错的也是对的。 简衍不知道赵无忧的心里是否已经有心爱之人,可始终执着的觉得自己这一场青梅竹马的痴念,终究会有善始善终的那一日。他想着以自己的聪明才智,终究会感动她。 有朝一日,他要带她走,离开她不喜欢的京城,远离她厌倦的朝廷,做回女子,穿回女儿装。到了那时候,就是才子佳人,如花美眷。 这样,才是最完美的轨迹。 可惜他千算万算,算不到穆百里,一个死太监的插入。这一场妄念,终究也只是妄念,成不了真的。 温故伺候着赵无忧吃药的时候,素兮疾步进门,“公子,简衍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吧,没死就不必大惊怪的。”赵无忧轻叹一声。 温故将空碗放在桌案上,“那不省心的臭子,实在让人厌烦得很。上一回骂了一顿,估计还不够味,这子八成还得闯祸。” 果不其然,外头传来一声响,说是简衍求见。 “不让他见一见,估计这一次你是骂不走他的。”赵无忧太了解简衍,情同手足这么多年,他什么脾气,她还能不知道吗?只不过了解一个人的脾气,不代表你能了解他所做的所有事情。 人嘛,总有走眼的时候。 简衍进来的时候,温故不过眼,气冲冲的走出去。素兮在旁边候着,赵无忧跟简衍的事儿,她都知道,所以也没必要避嫌。 毕竟简衍不是穆百里……他跟公子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避讳。 简衍蹙眉望着赵无忧胳膊上的血色绷带,“你这是……” “不都见了吗?挨了一剑而已,死不了。”赵无忧轻描淡写,毫无血色的脸上,连唇瓣都是苍白的。她说得很轻,极度的虚弱与无力。 简衍抿唇,“很疼吧?” “你要不要试试,不是想跟我同甘共苦吗?”赵无忧笑靥凉薄,“来一剑如何?” 简衍笑得有些尴尬,“无忧?”他已经不敢再称她为合欢,已经失去了拥抱她的资格,是故他也只能逐渐的生疏。 “开个玩笑,简大人不必放在心上。”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我没什么事,都不必大惊怪。行刺之事,荒澜会给予我们一个交代,你就不必担心了。” “这刺客实在是该死。”简衍很想靠近她,然则有素兮在前,他是断然无法靠近赵无忧的,是故只能极力忍耐的坐在桌案这边,定定的望着赵无忧出神。 眼下的赵无忧,虚弱至极,让他想起了与她闹翻之前,那梨花树下的饮酒之趣。可是以后,恐怕都不会再有这样的美人美景。 “该不该死,都不是你我说了算。”赵无忧话外有意,“如今时局比较乱,你别乱跑。否则若是出了什么事,可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你。” “你在关心我?”简衍僵直了身子。 赵无忧勾唇笑得凉薄,“或许,是警告。” 简衍敛眸,“无忧,我……” “简大人也过了,问也问过了,请回吧!”赵无忧无力的阖眼,“我累了。” “那你好好休息!”简衍难得能跟赵无忧说上话,实在舍不得离开。可她实在是太累了,他着又不忍,兴奋的同时又觉得可惜,可惜了这么好的机会。 他很想像以前那样,能抱一抱她,能为她掖好被角,能着她熟睡的容颜。然则现在都不可能了,渐行渐远的剧烈,他便是伸出手也无法触及她的脸。 但是合欢,以后你一定会理解我的,我们一定会回到过去,你等我! 素兮亲自送了简衍出去,换句话说,是赶了简衍出去。 对着简衍,素兮皮笑肉不笑,“简大人好意,咱家公子心领了,还望简大人能记住公子的点拨,别到处乱跑,得到时候这么大一个黑锅罩下来,你简大人身单力薄的扛不住。” 简衍凝眉她,回眸望着已经合上的营帐大门,略有不甘的离去。 素兮回到赵无忧床前,却见赵无忧眯起了危险的眸子,“你去外头转一圈,营寨附近哪儿的地是湿的。今天早上下过雨,后来又出来太阳,一般太阳所及之处,这水渍早就干了,所以……” “公子在说什么?”素兮不解。 “简衍的脚上沾着湿泥,上去还是新鲜的。若是早上沾的,必定已经干了,既然是湿泥,想来就是此前沾染的。他这人很爱干净,从宫里出来,回到这儿还没来得及换鞋就出去了,可见事情是很着急的。”赵无忧思虑,“去找找,如果运气好,也许能有所发现。” “是!”素兮敛眸,“卑职会悄悄的,尽量不惊动任何人。” 外头的天已经黑了,温故回来之后,素兮便离开了。赵无忧身边,必须有一个人守着,否则谁都不会放心。 荒澜对于此事追查得很紧,有关于巴里将军设局刺杀大邺使臣,想要掀起两国战争的言论,在荒澜国内快速流传。人言可畏,巴里又是个自视甚高的武将,觉得居功至伟,不屑与人解释,是故很快的——所有人都觉得这件事很可能就是巴里将军做的。 赵无忧在荒澜被行刺,如今身负重伤的消息,很快传回了大邺境内。 当消息飞入皇宫之后,满朝哗然,连皇帝也跟着勃然大怒。我大邺的使臣在荒澜的王城附近被行刺,还险些殒命异国他乡,怎么说都是一个国家的奇耻大辱。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乃是国际惯例,如今荒澜却坏了这条规矩,不是跟天下人,跟各国作对吗?若一个国家连最基本的信用都没有,如何能在天地之间立足呢? 大邺风云涌动,大邺边境三军齐集,眼见着两国的战事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白日化。不管是大邺的百姓还是荒澜的百姓,都跟着惶惶不可终日,生怕一个引爆点,就会带来两国的兵戈不歇。 所以这世上最不愿开战的,是无辜的百姓。 一旦战乱,将流离失所,无所依存。 陆国安将一根竹棍交给素兮,“这是从尚府来的信件,如果赵大人有什么要回复的,请尽快。” 素兮接过,快速回到赵无忧的营帐内,“公子,尚府来信。” “东厂的千里鹰隼,果真是极好的。”温故不由的感慨,可是瞧着赵无忧的伤口,又蹙了眉头,这伤口实在是太深了。 也因为伤口深,所以连荒澜的大夫也瞧着瘆得慌,相信了这不是赵无忧的苦肉计。是以现在,荒澜开始查察巴里将军的有关事宜,整顿军务,假意是有他国细作混入。 实情如何,赵无忧比谁都清楚。 这不过是荒澜帝后趁着这件事,收回兵权的一种手段罢了! 行伍之人,最不能容忍的有两件事:一则通敌叛国,二则临阵脱逃。 “京城里头,有什么异动吗?”素兮问。 赵无忧面色微沉的盯着手中的密信,眸色清冽。 第326章 逐渐浮出水面的背后之人 赵无忧随手便将手中的迷信递过去,素兮快速接过。 温故疾步凑上去了两眼,眸色微恙的与素兮对视一眼,然后抬头望着赵无忧,“这……” “消息是沐瑶传来的,想必不会有假。齐攸王府太过安静,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赵无忧轻咳着,素兮上前为其掖好被角。 素兮握紧手中的密信,“公子,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猫腻?郡主信笺上说,齐攸王府大门紧闭,齐攸王称病,这是不是想隐藏什么?” 赵无忧揉着眉心,“齐攸王是个老狐狸,还真的不好说。” “京城太过太平,齐攸王称病,东厂的主力又在这里,那这京城不是赵家一人独大吗?”温故犹豫,“你爹赵嵩,估计该要收权了。” “那倒不会。”赵无忧敛眸,“我爹老谋深算,这个时候你若是独揽大权,到时候一旦议和失败,这朝廷的担子可就要落在赵家一人的头上。我爹没那么傻,会在这个时候独揽大权。” 温故蹙眉,“那会怎样?” “观望!”赵无忧轻叹,“这个时候不管做什么都是不合适的,我这事儿一传到京城,势必会惊动皇上。旁人不知道穆百里来此是为了什么,但皇上是心知肚明,是心虚的。所以皇帝不敢真的跟荒澜来硬的,只能摆摆架势罢了!” “趁着我这个事儿的热度还没下来,京城会有所作为,但是如果这个时候是我爹掌权,你说他是打呢还是不打?开战就意味着皇帝的计划会落空,不开战嘛……他怎么对得起自己这个身在异国,身负重伤的独养儿子呢?” 素兮顿了顿,“丞相跟齐攸王不相上下,这齐攸王是什么姿态,他自然是在眼里的,所以肯定不会当出头鸟。如今两国局势动荡,不管是谁独揽朝堂大权,来日都没有好果子吃。” 赵无忧点点头,“所以说,我爹没那么蠢,会在一人独大的局面中,独揽大权。这不是把自己放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自己找死吗?” “果然是老奸巨猾。”温故嘀咕。 说完又了赵无忧一眼,见赵无忧没有反应,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赵无忧已经不在意所有人对赵嵩的评价,事实上,赵嵩真的是老奸巨猾。养一条狗养了那么多年尚且有感情,何况是人呢。 “让沐瑶多回齐攸王府,这段时间我在荒澜出了事,齐攸王府肯定会有所举动。”赵无忧凝眸,“萧容可不是省油的灯。” “是!”素兮颔首,转身朝着桌案走去。 赵无忧受了伤,这笔墨就得素兮代笔。写好密件,还得交给陆国安。 “卑职出去一下。”素兮行了礼,毕恭毕敬的退出去。 对于京城,赵无忧该有的安排都已经在离开之前做好,唯独齐攸王府和丞相府,这两块心病,始终无法彻底的治愈。 齐攸王府和丞相府变数太大,实在是没办法。 陆国安鹰隼传信,直抵京城,这比飞鸽传要快很多。 “齐攸王府太平静,齐攸王称病闭门不出,公子觉得里头怕是有什么猫腻。”素兮望着陆国安,“你们东厂若是有什么消息,记得也通知我们一声,大家也好各有准备,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陆国安点点头,“东厂会仔细齐攸王府和丞相府那头,我们得到的消息和你们的差不多,所以暂时也没什么大消息可以告诉你们。然则很快,就会有好消息了。” 素兮一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千岁爷还没收到消息,所以我暂时也无可奉告,不过东厂已经着手处置,想必很快就能有答案。”陆国安眸色微沉,“有些东西,是骗不了人的。只狐狸是狼,总归有个结果。” 既然陆国安不愿多说,素兮自然也不会追问,环顾四周,这才警惕道,“你仔细简衍,那一日他不知与谁在营寨外头会过面了。” 陆国安握紧了手中冷剑,“是谁?” “不知道。”素兮摇头,“我按照公子的提示,在营寨外头刻意绕了一圈,只发现几对脚印,不过经过辨认应该是简衍和另一个人的。那个人到底是谁,我还没查出来,这些日子也没在附近发现新情况,不知道那人身在何处。” “这些该死的东西。”陆国安冷了眉目,“这事我会转告千岁爷,这段时间千岁爷也一直让人在打探雪狐的下落,但是消息很少,又不敢明目张胆的去查。如今荒澜风头很紧,出了刺客一事,整个荒澜都在彻查细作,不利于行动。” 素兮也知道,只能无奈轻叹,“那就各自心吧!” 陆国安颔首,二人快速离开,各回各家。 荒澜如今局势很乱,趁着大邺使团被刺事件,大刀阔斧的调查军政要务,说是有邻国的细作为了挑起两国的战争,刻意而为之。 这么做一来可以摒除荒澜的嫌疑,二来能暂时安抚大邺使团,三者还能借此来铲除一些军中的老臣,顽固不化的那些武将。 荒澜重武轻文,导致很多政策无法得到实施,因为有军部的阻挠,那些政策便得极为困难。文官无法得到重视,也没办法得到重用,以至于荒澜国内,武将的大权盖过了帝王的皇权。 那位巴里将军的日子也不好过,因为赵无忧一事而被天下人误解,都以为是他下的手,以至于被朝廷调查。文官推手,武官有些不敢插手,这么一来巴里将军的职位就被暂时卸下。 心中愤懑,巴里大摇大摆的领着人冲进了大邺的营寨,直接言要找赵无忧。 可这个时候的赵无忧,身子刚刚有些好转,素兮和温故岂能容巴里将军放肆。双方剑拔弩张,僵持不下。巴里操着一口生硬的大邺话语,对着帐子厉喝,“给我滚出来,缩头王八。” “公子?”素兮握紧手中冷剑,“他要是再敢放肆,我就一剑劈了他。” “你这一剑下去,我这棋局可真的要破了。”赵无忧笑得凉飕飕的,“放心吧,这可是大邺的军营,那巴里要放肆也得地方。人都欺负到自己头上了,穆百里是不会置之不理的。虽说赵家跟东厂本来就不睦,但是在对敌上,还是得一致。否则完不成议和的任务,他这第一把手,不得吃不了兜着走吗?” 这么想,倒也是的。 素兮守在门口,温故拦在外头,锦衣卫和护卫军包围了整个营帐,不许荒澜的人靠近半步。 温故冷哼两声,瞧着那嚣张至极的巴里将军,眉目微挑,用极为熟练的荒澜话应付,“身为将军,不知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吗?私闯使团军营,到底意欲何为,还想对使团不利,还想要掀起两国战争吗?将军不知收敛,一而再再而三的犯我大邺底线,实在是可恨。” 巴里没想到这老头竟然能说荒澜话语,先是一惊,然后怒目圆睁,“混账,这是我荒澜的地界,不是你们大邺这些软蛋可以耀武扬威的地方!” “到底是谁在耀武扬威?”温故反唇相讥。 谁都不能碰赵无忧,否则他会拼命。 “让赵无忧滚出来见我!”巴里怒喝。 温故冷笑两声,“赵大人身负重伤,巴里将军不是心知肚明得很吗?这会倒好,是想再补一刀吗?我告诉你,今日有我在,你们休想在这里张狂。” “杀了他!”巴里咬牙切齿。 荒澜的军士受了命,当即拔出弯刀,顷刻间双方刀剑相向,战局一触即发。 简衍站在一旁没有吭声,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双方,谁也不知道他是否听懂二人的对话,谁也不明白他此刻在想什么。 唯有门内的素兮撩开门帘,眸色微沉的了他一眼。这简衍,实在是不简单。素兮回头,“公子,你觉得简大人能听懂荒澜话语吗?” “这可说不好。”赵无忧揉着眉心,“别的不说,就学识上,简衍读的不少,保不齐也学过荒澜话语。只不过这些年他一直没有提及,我也未曾问过,具体不太清楚。” 素兮敛眸,“我觉得他听得懂。” “何以见得?”赵无忧问。 “听不懂的人,眼睛里会有探究的意思,可是在简衍的脸上,卑职可什么都没出来。连半点犹豫,一丝迷茫都未曾可见,想必是有些听得懂的。”素兮冷笑两声,“这人太过阴森,着就心里发慌。” 赵无忧轻叹,“他以前不是这样的,着发慌便多几眼,习惯便无碍。” 素兮一笑,不语。 外头的动静很大,帐子里头依旧很安静,赵无忧似乎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巴里已经动了怒,眼见着要开战,这穆百里总算不紧不慢的赶到,凉飕飕的剜了巴里一眼,面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靥,“巴里将军怕是走错地儿了吧?这可是大邺的军营,若是将军要去王宫,本座倒能使人送你一程。何必动刀动枪呢?徒伤两国和气。” “把赵无忧交出来!”巴里可不管穆百里在说什么,依旧用他生硬的大邺话厉喝。 “赵大人?”穆百里笑得凉凉的,“巴里将军想怎样?生吞活剥,还是千刀万剐呢?这赵大人乃是大邺的栋梁之拆,是礼部尚,是一品大员。若本座轻而易举的就让你在眼皮子底下把赵无忧带走,来日回到京城,本座恐怕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巴里将军还是莫要为难本座,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得到时候你家大王和王后赶到这儿,谁的脸上都不好。将军,您意下如何?” 身边的副将一翻译,巴里的脸上更是挂不住,“今日不见着赵无忧,我是不会走的。你们这些狡猾的大邺人,敢如此栽赃嫁祸于我,简直是该死至极!今日我若不问个答案,就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答案?”穆百里笑了,“这答案自在人心,又不是在赵大人身上,将军如此执着,就不怕最后越抹越黑吗?奉劝一句,赶紧撤兵离开,否则传出去——将军这肆意挑起战争之名,可就要落在头上了。” “混账!”巴里已然到了极限,“给我杀!” “住手!”赤铎一声吼,与李毅对视一眼。二人急急忙忙的从马上下来,纷至沓来的马蹄声在后头响起。可想而知,这后头是谁。 阿达汗与自己的王后也金儿也跟着赶到,这巴里将军私闯大邺使团的营寨,此事影响很大,在第一时间就被人捅进了王城里。 “放肆!”阿达汗怒喝。 当下,所有的军士都下跪行礼。 穆百里瞧了一眼陆国安,陆国安上前,“都退下!” 音落,所有的锦衣卫和护卫军随即推开。见状,巴里也只能下令撤军,此刻脸上五彩斑斓,显然是愤恨到了极点。 巴里不甘不愿的朝着帝后行礼,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还不滚回去!”阿达汗怒斥,“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荒澜是蛮夷之邦,连邻国使臣都容不下,在自己的王城之外都要赶尽杀绝吗?” “老臣不是这个意思!”巴里抬头,“老臣……” “滚!”阿达汗的怒气已经到达了极点。 在众目睽睽之下,巴里也不能悖逆君王的意思,是故只能狠狠的瞪了一眼赵无忧的营帐,当即拂袖而去,甚至于连对帝后行礼都忘了。 这般的恣意妄为,实在是太不把君王放在眼里了。是故除去这居功自傲的老大臣,是维护皇权的必要途径,而且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这一次的事情,是我约束不善。”阿达尔轻叹。 “事情都平息了,本座这厢倒也没什么。赵大人的身上还有伤,这巴里将军三天两头的来闹一通,估摸着受不住吧?”穆百里笑得凉凉的,意味深长的望着阿达汗,“到时候赵大人有所损伤,可别怪本座没有事先提醒过。” 也金儿颔首,“千岁爷所言极是。”她回望着自己的丈夫,意味深长的开口,“这件事我与大王一定会处置妥当,横竖也是要办的。” 阿达汗点点头,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想了想,缓步朝着赵无忧的营帐走去。 素兮早早的告诉了赵无忧,荒澜帝后驾到,是故这会子,赵无忧已经躺回了床榻,她这体温本来就教常人偏低,所以装不装病,她都像有病的。 帝后进来的时候,赵无忧仍是奄奄一息的模样,二人也只是在床边了一眼。素兮行了礼,也不敢说话,然后随帝后走出了帐子。 “公子的身子本来就虚弱,是故伤势反复,吃了那么多药始终不怎么见好。”素兮一脸担虑,面色凝重,“若是丞相知晓公子会受这么大的罪,估计也不敢让公子来冒险。” 最后那一句,自然是给帝后施压的。 也金儿道,“我们知道赵大人受了不少罪,这件事我们一直在调查,很快就会有结果了。请赵大人放心,我荒澜绝非你们口中的蛮横无理,一定会公事公办,绝不会纵容姑息。” 素兮行了礼,“卑职替公子谢过大王和王后。” 既然来了一趟营寨,自然不能走得太快,阿达汗便跟穆百里去了别处,素兮也不想去管这二人会说些什么,只是回头去找简衍的踪迹。 这子——简直是要疯了,方才比谁都安静,现在比谁都跑得快。如果说简衍心里没鬼,素兮就把自己的冷剑吞下肚子去。 混账东西,若是真敢作祟,素兮觉得自己还真的会撕了这子,早晚得撕。 蓦地,素兮陡然眯起眼眸,交代温故一声,“保护公子!” 音落,素兮已经飞身离去。她的速度很快,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容不得温故多问两声,就已经消失在温故的视线里。 “怎么回事?”温故一怔,心下骇然,当即转身回了营帐,“素兮有急事出去,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不知道会不会出事?” 赵无忧蹙眉,“什么急事?” 温故摇头,“素兮什么都没说,就是走得很急,连交代一声都来不及。” “素兮不是那种没有交代的人,必定是发现了什么,你且盯着这里,估计是方才一场动乱,有人在浑水摸鱼了。”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 温故一怔,“你的意思是……” “等素兮回来便可知。”赵无忧冷笑两声。 能让素兮这么着急的,大概就只有简衍那头,否则依着素兮的性子,是不可能这样离开的。她这些年一直跟着赵无忧,是故她的行为方式,赵无忧很清楚。 的确,素兮不是无缘无故离开的。她发现有人在营帐内窜走,按理说这大邺的使团营帐内,不该有人如此肆意。想来这不是细作,就该是…… 林子里的人吧? 是故素兮毫不含糊,她暂时动不得简衍,公子也拿简衍没有办法。但如果证据确凿,拿到了真凭实据,那就由不得简衍不承认,到时候要杀要剐,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这件事情告诉我们,热闹也得有限度,还得这场热闹的主角是谁。赵无忧的热闹,是那么好的? 素兮的脚下飞速,树林里将某人拦了下来。 那人的外头穿着护卫军的衣裳,可始终半低着头。素兮一眼去,便觉得这人的表情有些生硬,估计这皮面是临时做的,手艺也不好,所以做得一点都不精致。 好的皮面能跟人的脸高度重合,而且能有表情浮动,可是眼前的男子,却是极度生硬的。 “你压根不是护卫军的人。”素兮冷剑出鞘,凉飕飕的望着眼前的男子,“你到底是谁?竟敢在军营中出入自如,到底意欲何为?” 那人冷眼盯着眼前的素兮,只不过这眼神,素兮觉得有些熟悉。人的眼神很熟悉,好像是在哪里见过。可是到底在哪里见过呢? 素兮想了想,一时间还真的想不起来,毕竟隔着一张陌生的皮面,见的是个全然陌生的男子。 既然认不出来,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一声怒喝,伴随着冷兵器交接的声音,素兮与那人交上了手。这人的武功也很熟悉,似乎早前交过手,但具体在哪里交过手又好像想不起来。 好在在武功上,素兮占了上风。 冷剑呼啸而过,一剑割下那人的袖口,露出内里黑色的一截。她这才发现,这男子的里头大抵是穿着自己的衣裳,应该是没想到素兮会发现他并且追赶至此,所以一时间他来不及褪下伪装,只能硬着头皮跟素兮交手。 有血溢出,那男子一时慌乱,许是没想到素兮的武功会如此之高,当即一愣。愣过之后,男子拔腿就想跑,奈何素兮穷追不舍,岂能任他逃离。 素兮飞身而去,一剑贯穿了那人的右肩胛,她得留活口,暂时不想杀人灭口。是故断了他的肩胛骨,以至于他手中的冷剑,当场落地。 眼见着已经抓到了人,哪知四下林中突然传来冷箭的呼啸声。 数箭齐发,素兮当即连退数步,一个快速的后空翻,这才避开这些乱箭。可就在她避开的那一瞬,那男子已经勉力起身,撑着重伤的身子,纵身跃去。 “混账!”素兮咬牙切齿,“什么人?” 一回头,却是荒澜的军士,一个个趾高气扬,手持弓箭。为首的是个陌生容脸,用荒澜话语警告素兮,“这是荒澜的土地,你若敢在这里杀人,就让你知道厉害。” 若非不想给赵无忧惹麻烦,依着素兮的脾气,必定要让这些人付出代价。奈何这人有句话还是对的,这是荒澜,可不是大邺,由不得素兮恣意妄为。 收剑归鞘,素兮冷着脸站在原地,着这群趾高气扬的荒澜军士大摇大摆的离开,这就跟早前说好的那样,这些人出现得太巧合了一些。 想了想,素兮捡起了地上的破衣片,打算循着血迹去追,可是没追两步就发现血迹没了。到处是脚印,也不知那人去往了何处。 “简直是该死。”素兮恨得咬牙切齿。 到嘴的鸭子,说飞就飞了,换做是谁都得发疯。 是故回到营帐的时候,素兮一脸的愤恨,“啪”的一声将手中剑摁在桌案上,把赵无忧都给惊着了。她可从来没见过素兮发这么大的火气,这可奇了怪了,不是去办事吗?怎么回来就发火? “是没办成?”赵无忧问。 素兮深吸一口气,极力平复心绪,“剑已染血,奈何煮熟的鸭子还是飞了。” “这鸭子是个什么货色?”赵无忧慢条斯理的问。 素兮道,“我已经断了他的肩胛骨,可没想到竟然冒出一群荒澜军士,乱箭齐发将那人放走了。简直是岂有此理,我就是他们说好的。这人能在我大邺的军营里来去自如,如果说咱们这儿没有内鬼,我倒是不信了!” “你是说,简衍?”赵无忧眸色微沉。 温故递上一杯水,素兮轻叹一声,将杯中水一饮而尽,这才稍稍平复了情绪。顿了顿,素兮从袖中取出黑色布片,“就带回来这么点没用的东西。” “从那人身上割下来的?”温故瞧着这布片的缺口,细细的查验,“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就是料子似乎比较贵。” “给我。”赵无忧道。 温故将布片递给她,“我瞧不出有什么不一样,不就是个布片吗?” “这东西,荒澜未必有。”赵无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布片,“我是掌管礼部的,是故很多时候礼部得接触司织坊,对于祭祀大典以及国内的一些礼仪教导,都有严格的规定。这种布料应该是官制的一种,换句话说,很少有民间敢私自挪用。” “这话是什么意思?”温故不解。 “做官服的料子,老百姓敢用吗?”赵无忧眸色微冷。 温故骇然,“你是说,这是、是做官服的料子?” “丝缎绸料,在大邺都有严格的明文规定,士农工商,等级森严,岂能僭越?”赵无忧嗤笑两声,“一般来说,每个朝廷官员的服饰都是由朝廷颁发的,这料子都是宫里出来的,民间不可仿制,否则就是犯上作乱。” “但是也有一种情况,那就是零碎料子。素兮,你摸一摸自己身上的,跟这个是不是很接近呢?” 闻言,素兮心下一愣,当即伸手去摸自己的衣裳。说实话,她对于布料这块的确不了解,毕竟有些东西根本不必她来经手。而赵无忧之所以了解,都是源于云筝对于这一块的重视。 “朝廷做官服,用不了那么多的料子,所以有些布料就被皇上拿来赏赐各府院大臣,而大臣也会赏赐给自己最亲近的奴才或者心腹之类,然后添加上自己府邸特有的图腾,就会变成各府院的特有服饰。毕竟那么好的料子,也不是所有奴才都配拥有的。”赵无忧眸色微沉,视线冷冷的凝着手中的布料。 下一刻,赵无忧的身子骇然绷直,不敢置信的盯着手中的布料。如玉的指尖,轻轻拂过布料的表面,“这是什么?” 温故上前,“是血。” “不!”赵无忧摇头,“我说的是这条线!” 在黑色布片的一角,有一滴血,在鲜血的覆盖下似乎隐隐有一条线。更确切的说,这不是一条线,而是因为被抽了一根丝,所以留下了极为不明显的痕迹。 第327章 巴里之死 听得这话,素兮疾步上前,瞪大眼睛去赵无忧手中的黑布。猛然间,她惊惧的抬头盯着眼前的赵无忧,“公子,这是否意味着你当日的三者之间言论,变成了现实?” 赵无忧轻叹一声,“可惜云筝不在,否则她一定知道那根线是否出自这块布。” “罗锦华贵,是故有一点点瑕疵也是不敢丢弃的。毕竟这一星半点的,别说是旁人,便是自己都瞧不出,所以人这心里的侥幸便开始作祟。”温故轻叹一声,“年年打鹰,最后竟然被鹰啄了眼,果真是这世上最可笑的事情。” 素兮干笑两声,“我说呢,怎么这人处处都透着熟悉,却原来是故人。这作死的东西,没成想竟然跟着咱们来了荒澜,真是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偏闯。” “先别高兴得太早。”赵无忧冷眼她,“可曾想过,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目的何在?意欲何为?” 素兮一愣,与温故对视一眼,光顾着高兴还真的没想过那么多。心下顿了顿,素兮凝眉,“他是不是来杀公子的?” “若是来杀我的,当日杀了含音就该连同我一道杀了,如此岂非一了百了?”赵无忧笑靥凉薄,“怕只怕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头螳捕蝉。” 温故心中微凛,“他们会不会冲着议和而来?” “历经战争果然不一样,知道什么是大局了。”赵无忧揶揄,“他们能跟着来荒澜,而一路上却没有动手,除却赵无极那蠢货,剩下的实在是太安静了。荒澜帝后正打算与我大邺议和邦交,这对于百姓而言是件好事,但是对于行伍出身之人而言,却不是喜闻乐见的。” “没有战争,将军们将无所适从,没事儿做就渐渐的不受重视,到那时就是重文轻武。想独揽大权的人,是绝对不会眼睁睁的着手中权力,逐渐被他人窃取。是故未雨绸缪,最好的法子,就是让议和失败,如此一来,兵权将重新落回武将手中,文官就成了纸上谈兵的废物。” 温故愤然,“如此狠毒,实在为人所不齿。” “不齿的多了,也就习惯了。”赵无忧慢条斯理,“我只是在想,他该用什么法子来阻止议和呢?肯定不会来杀了我,我身上还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想了想,赵无忧娇眉微蹙,“你方才说,是因为荒澜军士的出现,他才跑的?” 素兮点头,“对,荒澜军士乱箭齐发。一开始,我以为是因为我在公子身边,所以荒澜军士认得我,是故对我发难。可是之后我回到原地,发现了很奇怪的一幕。我发现我原先站过的地方满是乱箭,而他所在地竟然很少有箭。” “这就说明,他们针对的只是你,而那个人要么是同谋,要么算巧合。只不过巧合的成分似乎太少,毕竟当时那人还穿着大邺军士的衣服。”温故接过话茬。 素兮苦笑两声,“可笑我后来才想明白,也不知那些军士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来得可真及时。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留活口,大不了拖着尸体回来。” “他伤得重不重?伤在何处?”温故问。 素兮道,“我一剑断了他的肩胛骨,他想要拾剑都很困难。没有一年半载的,是绝对不可能再用武功杀人的。除非他有本事,左手剑。” 温故点点头,“受了伤就好办多了,到时候教人盯着点王城内的药铺医馆,想必能找到治伤的人。” “这倒是不错。”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吩咐影卫心蛰伏,最近都有谁在药铺里去伤。” “剑伤和其他的伤不一样,剑伤不易愈合,尤其是被素兮挑断了肩胛骨。肩胛骨断了不至于丧命,但是能让人疼得只剩下半条命,是故需要强效的止痛。”温故深吸一口气,“我,还是我去一趟王城各大药铺为好。” “你?”赵无忧一愣。 温故轻叹,“我会很心的,横竖我也是北疆人,出了大邺便处处是家。” 赵无忧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其实很多事就隔着一层窗户纸,只不过这层窗户纸,谁都没有捅破。握紧手中的布片,赵无忧敛眸不语。 夜里的时候,穆百里悄悄的过来了一趟。白日里阿达汗见了他,他自然是要过来跟媳妇汇报情况,并且交流交流人生心得。 “没叫人到吧?”赵无忧问。 穆百里轻叹一声坐在床沿处,“禁了这么久,也该拆封了吧?难得过来一趟,又想赶我走?” 她无奈,“若不是现在时局太紧,我也不愿长久不见你。你我现下如履薄冰,岂敢有丝毫差池。这才几日没见,怎么的如此怨气冲天?” “白日里,阿达汗和王后找我探了探。”穆百里为她掖好被搅。 如今赵无忧身上有伤,他可不敢轻易碰她,万一伤口裂开,心疼的又是自己。他想抱一抱她,如今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轻轻的握着她冰冰凉凉的柔荑,裹在温暖的掌心里,慢慢的暖着她。 “是想大邺的意思?”赵无忧笑问。 他点点头,“荒澜境内若是发生动乱,势必会影响到你我。” “所以他们就让人包围了营寨外头,不是监视而是保护咯?”赵无忧笑得凉凉的。 他扬唇一笑,“你如此聪慧,还用得着问我吗?” 赵无忧撇撇嘴,“如果帝后事成,那倒也好说,咱们可以继续议和。但若是失败了,想必咱们就会变成他人的口中食腹中餐。捏着咱们当大邺的人质,这帝后二人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好!” “争权夺利之事总要两手准备,得到时候一败涂地,无处翻身。”穆百里轻叹,他们都是朝堂里出来的,那些个尔虞我诈的,平素还见得少吗?是故各自心知肚明,也不必多解释。 “还有呢?”赵无忧问。 穆百里道,“估计这两日,荒澜该有所行动,大概是帝后要收回兵权了。” “从巴里手中?”赵无忧凝眉,“没那么容易吧!” “那就不是咱的事儿了,你负责咄咄逼人,我负责冷眼旁观。”穆百里握紧她的手,“那些该操心的还是让荒澜自己去操心吧!事事都要你我来想,以后若是出了事,还不得落在你我头上?荒澜经此变动,想必国内混乱一片,彼时不议和也得议和。” “群龙换首,总归是不服管束的,还得乱一阵子,才能让荒澜缓过劲儿来。所以他们必定希望邻国不犯,否则他们哪有力量去对付内忧外患的局面?” 赵无忧轻笑两声,“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横竖也是有道理的,不是吗?”他笑了笑,吻上她的眉眼,“还疼吗?” 她摇头,“你还不信温故的医术吗?早就不疼了,这些伤都是拿来糊弄荒澜人的,怎么反倒把你糊弄了?早前那个心狠手辣的东厂提督去哪儿了?” 他发笑,“不是被你吃了吗?怎么,吃完就不认账?” 她一怔,面上微微一紧,“都说了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千岁爷还指望着我能认账,这不是自欺欺人吗?便是哪日一不心造下孽债,我也不会认账,是故千岁爷还是做好心理准备。” “若不是仗着我不敢动你,你何来如此嚣张?”他蹙眉望着她始终垂落的胳膊。 她笑靥温和,“就是仗着你不敢动我,我才敢嚣张,你又当如何?” 还能如何,唯有无可奈何。 轻叹一声,穆百里道,“能抱一抱你吗?” 她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别碰着我这条胳膊就是。” 他喉间滚动,心翼翼的起身坐在床头,然后慢慢的钻进她被窝,再将她慢慢的拢入怀中,生怕碰到她那条受伤的胳膊。 等到他终于抱到她了,他这才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 她抬头他,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他比她还紧张,“我不疼,你别那么紧张,虽说伤口很深,但是也没那么严重。我的身子已经不似从前虚弱,所以你别怕也不必如此担心。” “哪日伤在我身上,我便什么都不怕。”他凉飕飕的剜了她一眼,“也亏得你,对自己都敢下这样的狠手,没教你当这东厂的头儿,倒是委屈你了。” “如今不也是头儿吗?”她笑靥如花,“还是人上人。” 他蹙眉,“不占便宜不行吗?” 她摇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他宠溺轻笑,眸光温柔的拥着她,“这样也好。不管是什么样子的赵无忧,我甚欢喜,我心欢喜。” “穆百里,我这人的心眼很,你自己说的话自己要记着,否则哪日你若食言,我必定将你的心都挖出来,将这些话一字一句的都刻上去。”赵无忧轻咳两声。 他伸手轻轻捋着她的脊背,唯有一字,“好。” 等着入了夜,赵无忧睡着了,这被窝也被他暖透了,他才敢起身离开。她身上有伤,不适合与他睡在一处,他怕碰着她压着她的伤口。被窝里暖暖,他起身的时候,她习以为常的掀了眼皮瞅他一眼,然后继续安然入睡。 他的习惯她都知道,她的浅睡他也明白。 所以很多时候默契使然,大家都心照不宣。 离开的时候,他心翼翼的为她掖好被搅,然后蹑手蹑脚的离开,尽量不发出任何动静。他走的时候,不能惊动任何人,得教人见他跟赵无忧的私下接触,到时候对谁都没有好处。 只不过赵无忧没想到,这一觉睡的虽然安稳,但不代表所有的事情都能尘埃落定。那巴里闹了一通,被帝后训斥一番,早已颜面尽失,第二天一早就被人发现死在了房中。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素兮蹙眉望着赵无忧,睡个饱饱的一觉,赵无忧的气色好多了。只不过听得这事,赵无忧的心情便一点都不美丽了。 这事儿说起来是巴里有错在先,是他先对大邺使团不敬,几欲掀起两国战争。可巴里终究是荒澜的老将军,位高权重,就这样死了,会惹来军政的动荡,时局不安。 巴里有众多的旧部,得知老将军自尽的消息,当即煽动军中众将士,大有揭竿而起的意思。打着为老将军报仇雪恨的名头,要为老将军讨个公道。 这公道到底是问谁讨,不用想也知道。 “公子,咱们麻烦大了。”素兮低语,“虽然成功的惹人注目,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公子身上,可是这代价似乎也有些大。” “我倒不是在意这代价,什么样的代价是我赵无忧给不起的?我只是在想,这巴里是谁?怎么可能无端端的自尽?我不信。”赵无忧眸色微沉。 “卑职也不信,那样一个不可一世之人,在没有折腾死公子之前,怎么舍得死呢?”素兮敛眸,“该不是诈死吧?” “阿达汗和王后那头,可有什么消息?”赵无忧问。 素兮摇头,“卑职得了消息就赶紧来这儿了,还没来得及去。” “也金儿是个聪明的女人,所以军中动乱,这心病还须心药医。”赵无忧道,“为我更衣吧!” “公子要出去?”素兮一愣。 “这次,是被请出去的。”赵无忧轻叹,“那两位未必能镇得住这军中动乱,是故这个时候,就得弃车保帅。没有人愿意舍生取义,会为了不相干的人奋不顾身,我也没有资格要求他们能如此待我,只要不出卖我,我便觉得已经很对得起我了。” 穿好衣服,赵无忧的额头有些薄汗,素兮道,“要不等温故回来?公子身上有伤,实在不宜出去。” “他身在王城,想必消息比你我灵通,是故他肯定在回来的路上。”赵无忧敛眸,“我倒要,他们想玩什么花样。” “公子是说巴里将军是被人杀死的?”素兮道。 赵无忧凉飕飕的望着她,“你觉得我会自杀吗?还是说,你觉得穆百里会自尽?巴里又不是孩子,这么大的人了,临了临了的还要把自尽的骂名带进棺材里,他怎么对得起这一生戎马的赫赫战功?所以,我相信巴里有叛国之心,但绝不相信他有轻生之意。” “这几日的事情连在一处,细细的想着,其实很多地方都有莫名的契合点。你在抓人的时候,有荒澜军队的干涉。那人跑了之后,荒澜的将军死了,而这位将军与我有仇怨,你说……” 素兮切齿,“一定是他。” “且不论是不是他,肯定都跟他脱不了关系。如今巴里死了,那这议和之事还真的没办法再进行了。阿达汗和王后想要夺回兵权,就得除去巴里,但是现在却被人提前一步下手,打破了他们所有的计划。我想这凶手也是被逼无奈了,如果巴里现在不死,早晚会失去利用的价值。”赵无忧缓步朝着帐子外头行去。 “没有价值还不如早点死了,现在死了,至少能换得一场动乱,闹不好这荒澜都得变天。这法子想得可够绝的,简直是让人防不胜防,甚至于连力挽狂澜的机会都不给。” 素兮犹豫,“那公子,现下该怎么办呢?巴里一死,荒澜军中动乱,势必会对我们下手。” “那就要我的命,够不够硬了。”长久不出门,这外头的光线还真是够强烈的,赵无忧当即别开视线,良久才适应外头的光亮。 不远处,简衍无声无息的站着,如同午夜鬼魅幽魂,不管出现在何处,都是静然无声。 无奈的轻叹一声,素兮也觉得头疼,心里头更是恨得切齿,如果不是简衍这人面兽心的东西,事情恐怕到不了今日的地步。然则她又不能光明正大的撕了简衍,就差这么一步,素兮功亏一篑。 “无忧?”简衍疾步上前,“你的伤好些吗?” “好不好都一个样,有区别吗?”赵无忧云淡风轻,如同对待一个陌生人,用最平淡最疏离的口吻。 在赵无忧受伤后,简衍只被允许进来过一次,所以……又能见着赵无忧了,简衍心里是高兴的,这种高兴变成了眼睛里的亮光,始终停留在赵无忧苍白的脸上。 “你没事就好。”简衍轻笑,“没事就好。” 素兮冷飕飕的应了一句,“你就那么希望公子出事吗?公子出事对你有什么好处?” 简衍一怔,面上笑靥顿时消失无踪,“无忧,我不是这个意思。” “素兮,我们走!”赵无忧并不想多说什么,转身离开。她想着,这个时候王城里头也该有动静了。一抬头,穆百里就站在那里,四目相对,各自淡漠疏离。 “赵大人这是好全了?”穆百里笑得凉凉的,“样子这胳膊是保住了。” “多谢千岁爷关心,我这条胳膊,阎王爷说受用不起,还是还我比较好。”赵无忧反唇相讥,“千岁爷如此惬意,难道不知道这天都要变了吗?若是一不心砸下冰雹来,可是要死人的。” “已经死了人,赵大人的意思是说,会诈尸吧?不过本座与巴里将军无冤无仇,想必也不会来寻本座的烦恼。”穆百里终于走到了赵无忧跟前,“然则赵大人可要心了,人吃人,鬼——也会此人的。” “活着尚且不怕,死了还怕什么呢?”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活着斗不过,死了照样也是。” 外头传来清晰的甲胄声,那是军队齐集的声音,带着令人惊悚的脚步声和马蹄声,包围了营寨外头。 穆百里漫不经心的瞧了外头一眼,“赵大人的买卖——来了。” 来的是赤铎将军,这让赵无忧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那些作乱的巴里旧部,否则这麻烦还真的大了。这一次若是遇见巴里旧部,对方肯定会宰了她,绝对不会给她任何喘气的机会。 这使团营寨没有多少兵马,一旦交手肯定会死伤无数。 “大王有命,接赵无忧进宫。”赤铎冷着脸,说着一口地道的荒澜话语,压根不理你赵无忧能不能听得懂。可想而知,这赤铎是憋着一肚子的火气。 素兮瞧着赵无忧不为所动的模样,低低的开口,“公子,大王请赤铎将军来接你入宫。” 赵无忧挑眉了她一眼,“那便走吧!”转头冲着穆百里报之一笑,“这营寨不太安全,就托付给千岁爷一人担着。若是外头有骚动,千岁爷可得好好保重自身,别到时候我还没回来,千岁爷就已经被人打得满地找牙,那可真是丢尽了我大邺的脸。” 穆百里勾唇笑得意味深长,“赵大人如此关爱本座,本座自然会铭记在心,一旦有所骚动,必定大喊一声赵大人已入王宫,还望诸位速速离去。” “真是一点都不客气。”赵无忧拂袖而去。 这一次赤铎是亲自来接赵无忧入宫的,所以简衍只有的份儿,没办法跟随左右。赵无忧走了,坐着宫里来的马车,消失在简衍的视线里。 简衍觉得很失望,这才上一眼,转眼就离开了,心里头那一股火气愣是没能消下来。再回头去穆百里,人家可没有半点眷恋,早就走了十万八千里,这会估计都已经回了营帐,压根没理会赵无忧的死活。 “难道真的是我多思多想?”简衍凝眉,可那眼神,似乎不会有错。 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自己走眼了?还是自己太过敏感,这一颗心都挂在赵无忧的身上,以至于谁都觉得与赵无忧有关系? 赵无忧直接进了宫,荒澜帝后正襟危坐,只有一李毅在旁候着,并不见其他人。 “大王与王后娘娘召见,不知所为何事?”赵无忧行了礼。 阿达汗了一眼自己的王后,没有吭声。 也金儿道,“巴里将军出了事,想必赵大人也知道了吧?那么我们找你来是为了什么,想必赵大人如此聪明,也该懂得其中道理。” 赵无忧点点头,“娘娘说的是大邺话,无忧自然能听懂。” 闻言,也金儿一怔,这少年实在是不好驾驭。你不管说什么,他都好像早已计算在内,这副不慌不忙的神色实在教人揣摩不清,赵无忧到底在想什么! “我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不懂吗?”也金儿又提醒一句。 赵无忧岂会不懂,只不过……她并不想那么快就顺了他们的心意,毕竟赵无忧自己也是有身份的人。她大邺的使臣,岂能随随便便应承邻国帝后。该摆的架子,还是得摆一摆的。 “王后娘娘有话不妨直说。”赵无忧环顾四周,“这儿似乎也没什么外人。” 的确,除了一个文丞相李毅,就剩下方才带她进来的赤铎将军,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也金儿朝着自己的丈夫使了个眼色,阿达汗点点头。见状,也金儿才道,“巴里将军死了,说是自尽,但……我与大王都不相信,而且军中巴里的旧部也都不相信。这件事已经闹得一发不可收拾,如果再不及时遏制,恐怕你们大邺使团也会有危险。” “我与大王怕是护不了你们的周全,所以特邀赵大人进宫商议,要么你们撤出荒澜,我们马上送你们平安离开,这荒澜动乱我们自己会处置,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赵无忧不言语,含笑望着也金儿。 王后继续道,“还有就是,如果赵大人还能坚持初衷想要跟我荒澜议和,就得先保住我与大王。一旦荒澜军变,你们的议和政策恐怕也得落空。两国开战在即,是去是留还请赵大人自己斟酌。” “王后娘娘与大王是想让我留下?”赵无忧笑靥温和,“留下来帮你们争权夺利,保住皇位,清剿叛逆?” “这是双利,有何不好?”李毅道。 赵无忧摇摇头,“倒没什么不好,只不过风险太大,荒澜与大邺原本就是邦交,可是你们荒澜屡犯我大邺,你们的承诺,我可不敢轻易承受。” “你这是借势要挟!”李毅直起身子。 赵无忧笑得凉凉的,面上依旧不改颜色,“李大人这话言重了,我身负重伤,于荒澜落难,我还如何借势要挟呢?左不过如同老百姓所言,漫天要价,落地还价罢了!你们不也是要挟我,要想安全离开,就得保住你们为上吗?” 李毅顿了顿,扭头望着帝后,没有吭声。 也金儿深吸一口气,“那么赵大人是要留下了。” “我不留下,难道你们会放我走吗?”赵无忧笑靥凉薄,“都是聪明人,就不必绕着圈子了。我们此行是为了议和,议和则是为了两国邦交。一旦荒澜换了君主,这议和的内容自然会作废,所以保住你们对大邺而言是利大于弊。” 这让在座的所有人都燃起了希望,一个个目不转睛的盯着赵无忧。 可赵无忧说话就是喜欢大喘气,“只不过——大邺也不能做赔本的买卖,咱们有来有往。” “你想怎样?”也金儿问。 “既然是议和,自然是以国家大事为先。”赵无忧意味深长的笑着,“王后娘娘觉得呢?” 也金儿眸色幽邃,“赵大人是想现在就跟咱们敲定议和协议吗?” “我只有两条而已,其他的都好说,只是这两条算是我的底线,也是我大邺的原则所在,还望大王与王后斟酌。”赵无忧温和浅笑。 音落,也金儿身子绷紧,犹豫再三还是跟阿达汗开了口。 第328章 连环杀1 阿达汗的面色变得有些凛冽,然则如今的局势却容不得他翻脸。Ωヤノ亅丶メ .....赵无忧也真是料到了这一点,才敢借势要挟。 “赵大人不觉得卑劣吗?”李毅问,“都说大邺是礼仪之邦,却在这个时候,借以要挟我们。赵大人如此邪心,就不怕来日传出去……” “大邺是礼仪之邦没错,可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赵无忧笑得温和,这般的果断决绝,与皮面上的温润如玉是大相径庭的,“李大人,我可从来都没有承认过,自己是什么好人。在大邺,我赵无忧的名号,从来跟善良无缘。” 说这话的时候,她脸上始终保持微笑,惊得在场众人一愣一愣。 这十**岁的少年郎,生得眉清目秀的,上去病怏怏的手无缚鸡之力,可说起话来却是字字珠心,哪有半点仁善之意。 “要么答应,要么杀了我。”赵无忧笑了笑,“左不过是在你们的一念之间罢了!” “杀了你?”也金儿顿了顿,“我们真的可能退而求其次。” “所以,我都把退路给你们想好了。”赵无忧笑道,“杀了我,你们就可以给荒澜的军士一个交代,到那时他们一高兴或许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你!”赤铎怒然。 赵无忧揶揄,“剑已出鞘,你们却希望老虎吃素,野狼怜悯,那我还有什么可说的?从我入宫之初,我便猜到你们的心思,所以这条命我带来了,要不要全在于你们。烦劳诸位能给予全尸,让我的家奴带回去,也算全了我这一份家国大义。临死前,也能博个美名。” “赵大人好大的气魄。”李毅长长吐出一口气。 “这倒不是气魄,谁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会想到拿自己的命去博身后名?”赵无忧轻叹,“实在没有法子,便只好选择站着死。来日史工笔,也给我赵无忧留个好名声。” 阿达汗深吸一口气,对着也金儿点了头。 “好。”也金儿道,“你的要求,我们会办到!” “口说无凭,咱们还是立字为据吧!”赵无忧道,“拿到大王的亲笔函,我当予你们出个法子,夺回兵权又能坐稳江山,顺带着还能清理那些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 音落,众人面面相觑,实不敢相信,一个病秧子竟然有这么大的口气。 阿达汗面色僵冷,终究大笔一挥,达成了双方的协议。拿着印着荒澜帝王玉玺大印的圣谕,赵无忧意味深长的笑着,眸色深邃难辨。 “这就好办了。”她顾自低语,收了圣谕于袖中。眼皮子微抬,眸光狠戾决绝,“你们荒澜不是重武轻文吗?那也容易,既然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那就只好——以杀止杀。” 闻言,赤铎的弯刀已经落在了赵无忧的脖颈上,“放肆,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赵无忧笑了笑,用一口极为流利的荒澜话语开口,“身为武将,若无战死沙场的勇气,算什么男儿大丈夫。军士的刀已经对准敌人,而不是盟友。” 那一瞬,赵无忧到了所有人脸上的震惊。她的话说得可比谁都好,这字正腔圆的,哪里听得出来是大邺人士。 “你一直听得懂?”也金儿骇然。 “以前是听不懂的,只不过拿到了圣谕,突然就醍醐灌顶。”赵无忧面不改色,“大王和王后娘娘还不打算让赤铎将军把刀子拿下来吗?将军的刀,该保护大王与王后,而不是对付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赤铎愤然,“大邺人好狡猾。” “狐狸的狡猾,也只是求生的本能罢了。”赵无忧冷了脸。 也金儿一声轻斥,赤铎愤愤的将刀刃从赵无忧的脖颈上挪开,咣当一声弯刀归鞘。 “我没想到,到头来你才是那个最厉害的角色。”也金儿低语。 “王后娘娘没想到的事儿,还多着呢!若能事事洞悉,那就是大罗神仙下凡了。”赵无忧笑吟吟的说着,“接下来,咱们还是好好合计合计,该怎么做才能保全大王与王后,保全整个荒澜的安宁。” 四下一片死寂,赵无忧觉得自己一瞬间给了他们太多的惊喜,是故这些人都有些心里瘆得慌。不过没关系,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当个坏人的感觉其实很美妙。 你可以无所忌惮的做你想做的事情,把这些人玩弄于鼓掌之间,成全你自己的兴衰荣辱。 ———————— 素兮焦灼的等在外头,里头什么动静都没有,她自然是满心担虑。终于等到赵无忧出来,素兮这高悬的心,才算落回了远处,疾步迎了上去,“公子没事吧?” 赵无忧轻咳两声,面色有些苍白,“没什么事,就是有点累了,回吧!” “好!”素兮心上前,随在赵无忧左右,警惕的环顾四周。这是荒澜王宫,谁知道这些野蛮人会玩什么花样,一个个都是不讲道理之人,只知道以武力解决。 不过及至他们走出了王宫,谁也没有动手。 素兮如释重负,快速带着赵无忧转回营寨。 好歹营寨里有个穆百里,若然真的动手,有他们几个舍身相护,让穆百里带着赵无忧先行离开荒澜,也是一步退路。 “他们走了。”赤铎从外头回来。 也金儿长长吐出一口气,眸色微沉的与自己的丈夫对视一眼。 “微臣没想到,这病秧子竟然还有这么大的本事。”李毅苦笑两声,“微臣入朝为官数十载,竟还不如一个**臭未干的毛孩子,实在是愧对大王与王后娘娘的厚爱。” 也金儿摇摇头,“这赵无忧也出乎了我的意料,昔日我只当他是聪慧过人,可现在才知道,这病秧子也是个心狠手辣之辈。然则他的法子却能解荒澜的燃眉之急,的确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 阿达汗颔首,“这少年了不得,恐怕来日回了大邺,将会成为下一任的荒澜大敌。有如此能人在大邺为官,只怕我荒澜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兵戎不犯,约莫便不会有事。”李毅轻叹一声,“大王,王后娘娘,那……” “照办吧!”也金儿无奈的望着自己的丈夫,“其实从巴里出事之后,就注定了会有这样的结果。我们只想着眼前,赵无忧却想着将来,把路子都给咱们铺好了。从赤铎将军出宫去接赵无忧开始,赵无忧就已经赢了,咱们早就输了。” “不过这样也好,赵无忧至少赢得光明磊落,没有跟咱们玩阴的,如果她要算计咱们,那咱们这一次恐怕得吃大亏。” 事实的确如此,赵无忧的聪明才智无可厚非。 深藏不露的少年,隐忍着任人欺辱,只为了最后的成功,完全没有寻常少年的躁性,不成功也难。 赵无忧拿到了自己该拿的东西,但她暂时没想召集所有人宣布这个消息,毕竟她还在等,等着荒澜那头的行动。而自己手中的协议,会变成最后的护身符。 城门口,温故在翘首期盼,但也不敢太过分,得教人出自己的身份。直到发现赵无忧的马车离开了王城,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回到了自己的地盘,素兮绷紧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公子,方才可真是吓死我了。卑职还以为……” “以为什么?”赵无忧笑了笑,“以为我回不来了?以为荒澜帝后会留下我,给三军一个交代,给三军祭旗?你以为你家公子的性命,是人人都可拿的吗?” 进了帐子,赵无忧便将袖中的圣谕递给素兮,“放你身上吧!在我这儿,终究目标太大了。” “这是什么?”素兮一愣,打开来却是愣在当场,“他们答应了?荒澜愿意向大邺称臣,并且年年朝贡?公子这是如何做到的?” “且不管是如何做到的,他们也是狗急跳墙了。”赵无忧顾自倒上一杯水,眸色微沉的啜饮,“温故回来了吗?” “估计快了。”素兮道。 赵无忧点点头,“你去准备一下,需要做皮面的所有材料,等温故回来马上就能用得着。” “是!”素兮愣了愣,“公子要离开荒澜?” “不是我要走,是你。”赵无忧意味深长的笑着。 素兮愕然,“卑职?” 是啊,的确该“走”了。人太多总归是惹人注目的,赵无忧已经吸引了所有人的主意,这么大的蜡烛杵在这儿,惹得所有人都盯死了她。 可谁都不知道,灯下黑才是最危险的事儿。 越是光亮处,暗影越深。 有关于巴里将军之死,穆百里特意召集了诸官员,说是商议,其实只是给素兮一个离开的借口罢了。有关于荒澜国内的动荡,巴里的死几乎引起了难以预料的连锁反应,诸官员也是惴惴不安。 哪个不是上有老下有的,若然死在这里,那家里的老老可怎么办?是故,谁都害怕就此回不去。客死异乡的担虑,让所有人惶惶不可终日。 简衍没有插嘴,视线始终落在坐在一旁的赵无忧身上。一如上一次所见,穆百里懒洋洋的靠在软榻上,不置喙不言语。 所有人都在思虑着,该怎么才能妥善解决这件事。 而今,荒澜的军队已经封锁了附近所有的通道,也就是说他们想送消息,这会怕也无能为力了。东厂那么大的信息网络,如今也只能坐。 毕竟落水的凤凰不如鸡,这可不是大邺,也由不得东厂恣意。 “这消息总该透出去才行,否则若是一直困在这里,来日就算全军覆没恐怕也不为朝廷所知,那……”这便是所有人的担虑所在。 闻言,所有人的视线不是落在陆国安身上,就是落在素兮身上。 谁也不敢打扰赵无忧和穆百里,是故只能把注意力集中在他们的心腹身上。这般的翘首期待,只想着他们这两个高高在上的掌权者,能给条活路。 简衍道,“赵大人,事到如今是否也该有所举措?总该拿个主意吧!” “咱们这些人,是走不出去了。”赵无忧淡淡然开口,“荒澜军队一见到我们逃离,必定会赶尽杀绝,再也不会有所顾虑。” “那该如何是好?”简衍问。 赵无忧凉飕飕的剜了他一眼,“我说了,咱们出不去,这消息却未必出不去。我们是使臣,国与国之间的连接桥梁,如果我们在荒澜出事,那就是大邺的耻辱。只要把消息传回大邺,咱们也许还能宝得住性命一条。当然,前提是这个人能把消息送到大邺朝堂,要是半道上出了事,咱们照样是个死。”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向陆国安。 谁也不敢说,让穆百里去送信,在这里穆百里的武功是最高的,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然则穆百里一走,很容易打草惊蛇,是故眼下似乎只有陆国安去送信,才算最妥当。 然则穆百里肯不肯放人,又是个问题。 东厂是不会听从赵无忧的调遣的,毕竟赵无忧是赵家人,与东厂对峙了那么多年,不可能真正的站在统一战线上。 一个个心慌慌,不知该如何开口。 穆百里笑得凉凉的,“赵大人的意思极好,本座也正有此意。既然你与本座身为大邺使团的首要人物,本座这厢是离不开人的,不如就让赵大人身边的人离开荒澜,前往大邺报信吧!” 赵无忧反唇相讥,“千岁爷还真的起我,如此放心,就不怕我的人回了大邺,在皇上跟前奏报一通,千岁爷这办事不利的罪名,可是跑不了的。” “有本事能回得了大邺再说!”穆百里勾唇,“你以为这荒澜人,都是吃素的吗?还不等你出了这营寨,就已经被射成马蜂窝了。荒澜的骑射,比之大邺可厉害得多。” “那不如试试。”赵无忧徐徐起身,缓步朝着穆百里走去。 营帐内的氛围陡然变得紧张而诡异,所有人站在那里大气不敢出,眼睁睁着赵无忧走到穆百里跟前。这病怏怏的少年人,有着令人惊颤的胆魄,不管身处何地,不管在什么时候,永远都是这无畏无惧之色,让人猜不着她到底想做什么。 赵无忧徐徐俯下身,凑近了穆百里的面庞,一如既往的笑得温和。凝上他的清润凤眸,赵无忧压低声音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千岁爷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若是支开了我身边的人,一旦遇见什么事,我都会比你死得更快更早。” 凤眸微扬,那凝在眼角眉梢的似笑非笑,教人着胆战心惊。他启唇,音色靡靡,“赵大人果然聪慧,本座这点心思,果然是瞒不住你的。” “千岁爷如此坦诚,那我赵无忧就却之不恭了。”她直起身子,清冽的眸子扫过在场众人,“知道消息的唯有在场诸位,若是有人敢泄露消息,当以军法论处,立斩不赦。” 最后那四个字,惊得众人面色微白,当即俯身作揖,“是!”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回过头来冷眼着穆百里,“如果是千岁爷不心泄露了消息,本官也定斩不饶。话就撂在这,还望诸位在心里自己掂量,别到时候保不住脑袋,连九族都丢了。” 语罢,她扫了一眼简衍,拂袖走出了帐子。 这般的冷傲无情,让所有人都觉得这件事已经到了极度危险的边缘,否则这温润的病秧子,是不会言辞激励,连带着东厂的九千岁,也被她警告了一番。 事情,想来已经到了绝处。 “无忧?”简衍追上来。 赵无忧顿住脚步,却没有转身。等着简衍走到了身边,她也只是轻描淡写的瞥了他一眼,“简大人还有事吗?” “你不觉得这是东厂的阴谋吗?若是你身边没人,万一再像上次那样——又该如何是好?”简衍担虑。 “你到底是在担心我,还是在担心荒澜?”赵无忧眸色复杂的望着他。 简衍一愣,“我自然是在担心你!” “那就不必了。”赵无忧面无表情,“而且行刺之事,有其一自不会有其二,没有人会这么蠢,故技重施再来一次行刺。荒澜如果真的要动手,只会直接攻营。所以你只管放心,要死就一起死,绝对不会我先死。”她不想再多说什么,迈步就走。 简衍不依不饶,“可是无忧,你身边不能没有人。” “怎么,你想当我随扈?”赵无忧笑得凉凉的,“不过你也该知道,能为我死的人多了,不差你一个也不多你一个,你想怎么做是你的自由,但是……你最好尽守本分。对付穆百里的那句话,在你身上一样适用。这件事如今就咱们几个知道,若有泄露,别怪不认往日情意。” 音落,她再也没有回来。 淡漠疏离,早已不是他的青梅竹马。 简衍定定的站在那里,望着赵无忧渐行渐远,然后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终究还是背道而驰,再也回不到原来的位置。也不知是可惜还是可恨,在可憎可恶的同时,何其悲凉。 十数年的情义,曾以为可以青梅竹马绕东床,谁知竟便得相逢陌路,相顾无言各自行。 到底是谁错了? 回到营帐,素兮收拾了一番,瞧着温故递上的皮面,无奈的轻笑两声,“那人做的皮面怎么都不如你的精致,你这手艺可真是一绝。” 温故笑了笑,“来日不当大夫,也能当个走街串巷的,做个本买卖。” “你不当大夫岂非可惜?”素兮摇摇头,将东西收好,“我此行尚需时日,公子就烦劳你多多费心。她的身子不好,你——” “我省得。”温故轻叹,“你自己当心就是。这荒澜可不比大邺,男儿尤其力气大,不好对付。” “力气大能敌得过我手中的剑吗?”素兮笑着回头去一语不发的赵无忧,“公子保重。” 赵无忧敛眸,放下手中墨笔,掀了眼皮子瞧着素兮,“成败在此一举,我也不知道事态会有怎样的发展,左不过人这一生都在冒险,也无所谓现在还是将来。” “卑职会竭尽全力。”素兮面色凝重。 “你去吧!”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待会我也该去一趟巴里将军府了。” “公子要当心!”素兮张了张嘴,可终究也不敢多说什么。 “放心吧,荒澜帝后都已经安排妥当,所以我跟温故一道过去不会有什么事。”赵无忧眸色微沉,“这一次我得把他们在荒澜的根都断得干净,唯有搏一搏,以后才能有机会。” 素兮不知道赵无忧所言的机会是什么,但她知道,公子的筹谋必定是最周全的。 “卑职一定会帮着公子,铲除这些该死的东西。”素兮切齿,一想起煮熟的鸭子还飞了,素兮就觉得一肚子的火气。如今只等着天黑,就可以离开营寨,到那时…… 温故陪着赵无忧出了门,有赤铎和李毅在外头候着,还有穆百里及陆国安。 见着他们二人,赵无忧先是一愣,不知这是穆百里自己的意思,还是荒澜帝后的意思。不过这样也好,人人都还以为这东厂盯紧了赵无忧,算是一种像是盟友又内部作战的关系。 巴里将军府一片黑白交织,到处是哭声。 阿达汗与王后早就在里头候着,提前处置了一切。有不少巴里的旧部就守在院子里,虎视眈眈的盯着赵无忧,若是眼神可以杀人,估计这回赵无忧已经被凌迟了。 将军忽雷是巴里的心腹大将,如果没有他点头,赵无忧是进不了将军府的,是故此刻忽雷正狠狠的盯着赵无忧。 温故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在赵无忧出现的那一瞬,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唯有灵堂里的白蜡烛在哔哔啵啵的发出脆响。 火盆里的飞灰随风而起,纷纷扬扬的落下,漫天的冥币迎风而舞,透着一股子诡谲杀气。 “你们想验老将军的尸?”忽雷上前一步,紧握着腰间的弯刀刀柄,指关节泛着瘆人的青白之色。下一刻,弯刀出鞘,冰凉的刃口已经落在了赵无忧的脖颈上。 温故本欲出手,却被赵无忧一个眼神震了回去。 一旁的穆百里,依旧面带微笑,只不过这眼睛里透着森森寒意,袖中的五指紧了紧。只要忽雷的刀刃再近一点点,她就会皮破出血。若是如此,他必定不会与忽雷善罢甘休。 如果性命都无法保全,还要这天长地久有用吗? “难道你们不想查出大将军是怎么死的吗?”赵无忧面不改色,“就这么入土为安,是真的能死而瞑目?还是说你们各有各的算盘,打量着大将军一死,你们就瓜分大将军的权势。” “混账!”忽雷厉喝,“你敢如此……” 蓦地,他愣了愣,“你会说荒澜话?”转而切齿,“果然大邺人最狡猾。” “这话从我来荒澜,就一直听你们说起,狡猾不是人的本性吗?你敢说你拿刀威胁我,不也是狡猾之一吗?真正的男儿大丈夫,当顶天立地,而不是拿着刀架在别人的脖颈上,再言论其他。”赵无忧慢条斯理,好像这身处险境的并不是自己。 这般的云淡风轻,反倒显得一旁的忽雷极为的尴尬。一个是武将,一个是文官,反倒是占据上风的武将抓了狂,怎么都是有失风度的。 “住手!”阿达汗一声怒喝,“大将军灵前,不许放肆!” 忽雷愤然,当即收剑归鞘。 赵无忧的脖颈上有一条淡淡的红线,刀刃割开了肌肤,微微渗出少许血渍。不过她不以为意,这点血跟开战后的黄沙染血比起来,真的不算什么。 “温故。”赵无忧眸色微沉。 温故点点头,拎着药箱随在赵无忧身后,一道跟着李毅去了灵堂。穆百里一颗心终于回落,好险……差点没绷住。 当着帝后的面,又身在大将军府,这些武将虽然对赵无忧恨之入骨,却也不敢造次。 巴里的尸体就放在灵堂里,直挺挺的躺在那儿。因为是刚死的,事发太突然,所以这灵堂也只是布置了一下,棺木都是新备的。 李毅遣走了所有的人,“听说你们大邺的仵作很厉害,人是怎么死的都能查出来。我们荒澜不兴这个,是故——有劳了。” “温故!”赵无忧道。 温故颔首,“我是大夫,并不是仵作出身,不过有些东西仵作和大夫还是可以共通的。”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很多东西早已融会贯通。 行医数十载,完了活人死人。 “是断颈而死。”李毅道,“当时发现的时候,脖子上的血都干了。” 温故蹙眉查验巴里的颈部伤口,“的确是弯刀致死,而且力道很重,几乎是一刀毙命。” 李毅点点头,“当时初步推断也跟你一样,那还有其他的发现吗?” 闻言,温故摁了摁巴里的尸体,然后翻了巴里的尸斑,心的摊开巴里的掌心仔细观察,继而重新查验巴里的颈部伤口,再拿起一旁的弯刀反复查,“好像不太对。” 赵无忧低头一笑,“因为巴里将军是个左撇子,对吗?” 温故点点头,“没错。” 然则李毅却变了脸色,“何以见得是左撇子?巴里将军,并非左撇子!二位这是什么意思啊?” 第329章 连环杀2 温故解释,“人在自尽的时候,因为感到的痛楚不一样,所以下刀的力度也不会一样,由深到浅就是一个过程。可是巴里将军的伤口是从左到右,并且没有收刀的痕迹,力度很均等。要么说这老将军一心求死,要么就是有人代劳了。” 李毅骇然扬眸,“我寻思着,这老将军并非自尽,但一时间也寻不着原由,没想到还真的是他杀。” 赵无忧补充说明,“方才我温故在检查老将军的手掌心,大概是在确认这老将军是不是左撇子吧!” 温故点点头,“然则事实说明,巴里将军并非左撇子,他所有的掌心茧都集中在右手,而左手的茧子应该是马缰的勒痕,所以我可以很肯定巴里将军并非左撇子,这一刀应该是别人代劳的。” “哪个不知死活的,竟然敢杀了巴里将军?”李毅面色泛白,“这件事不太好处理。” “只要他杀的消息传出去,我就是第一个嫌疑人。”赵无忧笑了笑,“李大人也不必担心,反正这消息传不传出去,我都会变成嫌疑人,都跟我有关。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李大人可以暂时把我收监。” 李毅一愣,“这……” “以安军心。”赵无忧意味深长。 李毅蹙眉,俄而仿佛想明白了什么,这才点点头。 温故又道,“死因是一刀毙命,这是毋庸置疑的,敢问李大人,这事发地点在何处?是否可以带我们一观?” “自然可以,大王和王后吩咐过,一定要细查。”李毅俯首,在前头带路。 巴里将军的卧房外头,满是军士守卫,好在赤铎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见着赵无忧与温故走来,极为不屑的瞥了二人一眼,这才打开了房门,“里头什么都没变,自己吧!” 他倒是不信,这赵无忧还能出什么来。 屋子里没有打斗痕迹,他们这些武将早就过了,也确认过,所以才会觉得巴里将军是自尽。李毅已经在尸体上见证了自己的怀疑,如今来这屋子里便更加心谨慎。 没有搏斗的痕迹,那人是怎么被杀的呢? 赵无忧站在床前,着地面上的一滩血迹,眸色微沉。 温故道,“死之前出了这么多的血,死的时候应该不会太痛苦。” 环顾四周,李毅道,“的确没有搏斗的痕迹,所有的一切都整整齐齐的,忽雷和诸位将军也都确认过,所以一致认为巴里将军是自尽身亡的。” “仔细,也许会有疏漏。”赵无忧轻咳两声,“是人总归会留下痕迹。” 温故颔首,绕着床边走了一圈,然后在整个屋子里慢慢的搜索着,柜子里也不放过,床底下枕头底下,都得好好的找一找,说不定忽然有什么痕迹也不一定。 赵无忧蹙眉望着窗棂上的一点暗色,“这是什么?” “什么?”温故与李毅疾步上前。 这屋子里的窗户颜色偏深,所以这一点点的痕迹很容易被忽略。上去是什么东西滴上去了,也不知是何物,只是颜色比周遭的稍深一点点而已。 温故想了想,用刀子将那痕迹刮下来,然后取了白瓷杯,将这粉末倒入水中化开。 “是血!”温故很肯定的望着赵无忧。 “还真是长了见识,巴里将军的血都在那一处,那这滴血是自己长腿跑到这儿的?”赵无忧搬了个凳子,想要爬出窗户。 惊得温故紧赶着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莫慌莫慌,你身上有伤,别磕着碰着。”音落,急忙取了凳子摆在外头,然后回来帮她扶着凳子,“你慢慢来,心点。” 赵无忧一笑,眉目弯弯如月。 心翼翼的跨出窗户,再踩着外头的凳子,慢慢的落地,赵无忧很心的避开自己的胳膊,得某人又得大惊怪的。她这伤在他的调理下,伤口已经开始愈合,根本没有那么严重,有些事儿只是做给荒澜人的而已。 不过温故是真的很紧张,这让赵无忧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笑意。 “没事?”温故上前。 站在窗户外头,赵无忧含笑摇头,“无妨,又不是三岁孩子,哪那么容易受伤?” “我是怕你伤口二次开裂,若是如此,这伤可就不容易好了。”温故轻叹,“这条胳膊好不容易保下来,可不敢大意。” 赵无忧瞧了一眼李毅,为避温故继续唠叨下去,她便扫了一眼附近,“这滴血要么是凶手从巴里将军身上沾来的,要么就是凶手自己也受伤了。左撇子杀人,力道还挺重的。” 见着赵无忧刻意提起左撇子,温故眉头一皱:左撇子…… 这巴里将军的房间外头有个园子,景致倒也不错。环顾四周,都是白泥砖瓦,着格外清幽雅致。赵无忧绕着这园子慢慢的走着,温故在墙头发现了一滴血迹。 “样子,是那人受了伤。”赵无忧笑得凉凉的,她几乎可以肯定凶手是谁,只不过说出来对谁都没有好处,是以不说为妙。 温故心下更清楚了,但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决不能告诉荒澜人。 “凶手身上有伤?”李毅倒吸一口冷气,“可既然有伤,又怎么能杀得了巴里将军呢?老将军虽然年迈,但是常年征战,这体魄不是谁都能拼得了的。”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凶手跟巴里将军是旧相识,而且关系还很好,以至于凶手受了伤也能偷袭成功。”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李大人难道没想过,你我尚且人心隔肚皮,为何巴里将军对于凶手没有半点防备呢?” 李毅想了想,“因为凶手受伤在先,所以巴里将军根本没有预料到,对方会出手,一时大意了。” “没错。”赵无忧点点头,“还有一点,利益所趋,有所图谋。” 闻言,李毅审视着眼前的赵无忧。 “为何这般着我?”赵无忧挑眉。 “赵大人年纪轻轻,没想到所思所想比我这多活了数十年的人,还要缜密谨慎。”李毅轻叹一声,“我自愧不如。” 赵无忧苦笑两声,“你们荒澜人不都说我们大邺人,是狡猾的狐狸吗?既然是狐狸群中长大的,若不能更狡猾,岂非早早的被人吃了?足见你们荒澜虽然重武轻文,却也有重武轻文的好处,至少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赵大人这是在夸我荒澜?”李毅轻笑。 赵无忧浅笑,“各有利弊,李大人若是如此觉得,那我也……” “来日两国邦交,不知赵大人是否有意向留在荒澜?若是有赵大人这样的人才鼎力支持,想必我荒澜一定会变得更好。”李毅笑道。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若有朝一日我离开大邺,必定永生不入朝堂。” 李毅一怔,没想到赵无忧竟然是志不在此。身居高,竟也有如此心思,难教人费猜疑,“赵大人这是不恋朝堂?” “是不恋权势。”赵无忧笑得凉凉的,“开个玩笑罢了,李大人莫往心里去。” 李毅含笑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巴里将军是被杀的消息,是经由赵无忧的口,向荒澜诸位将军陈述的,有凭有据,由不得人反驳或者不信。她身着大邺的官服,眉目间始终是淡然自若之色。不卑不亢,不慌不乱,大有泰山崩于前而不乱之态。 穆百里站在院子里她,这样的赵无忧很迷人,恐怕谁都不会相信,如此少年竟然是个女儿身,缠绵床榻亦温柔如斯的女子。 心想着,能拥有这样的女子成为此生挚爱,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分。 殊不知,这是上辈子欠下的债,冥冥中父债女还罢了!很多年前,是温故与身为神女的慕容,背弃了巫族对提兰皇族的守护誓言,所以…… “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不管你们怎么做,我都会酌情接受。”赵无忧面色淡然。 李毅道,“那就只好将赵大人暂时囚于宫中,还望赵大人能理解。”囚于宫中也是为了保护赵无忧,毕竟这院子里这几个大将军,如同猛虎般虎视眈眈,在听说巴里将军是被人杀死之后,一个个恨不能将赵无忧撕成碎片。 赵无忧点点头,继而轻咳两声,“那便带着我的大夫,我不信任你们荒澜人。”这是她的退步。 忽雷冷笑两声,“我一定会查出凶手,到时候亲手杀了你。”语罢,他冷眼着帝后。 这意思自然很明显,如果真的是赵无忧杀的,那这王宫也未必能护得住赵无忧。他们这些巴里将军的旧部,一定会杀入王宫,势必要赵无忧血债血还。 “凶手有伤,是用左手杀的巴里将军,忽雷将军查案子的时候,还望留心。”赵无忧善意提醒。 忽雷一愣,没成想这赵无忧竟然会告诉他这些。不过这的确是个大信息,凶手身上有伤,那么这事儿也好办多了。只要把王城里的所有药铺和医馆都封锁起来,逐一盘问,肯定会有所斩获。 而赵无忧要的,就是这个后果。 “赵大人这是躲清闲去?”穆百里凉飕飕的问,“若然出了事,那这荒澜的麻烦可就大了。赵大人如此身份,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玩过,唯独这牢狱之灾,恐怕还是头一回吧?” “是啊,还是荒澜的牢狱之灾,实在是荣幸之至。”赵无忧眸色微凉,“千岁爷如此感兴趣,要不要一道去?到时候咱们还能做个伴,有事没事还能下下棋。我瞧着这外头也不安全,不若千岁爷跟我走一趟如何?” 穆百里嗤之以鼻,“就赵大人这样的棋,本座早就领教过了,实在没什么趣儿,还是留着跟三岁的孩子好好下一盘吧!”语罢,他拂袖而去,“大邺的使臣被囚荒澜王宫,若是不洗清罪名还一个清白,大邺必不会与你们善罢甘休。” 这对于一个国家而言,算是耻辱。可对于东厂而言,赵无忧若是死在了荒澜,却是极好的事儿。但同为使臣,说上几句也是应该。 赵无忧被赤铎带走,若不是如此,她未必能安然无恙的回到使团营寨。这么多只军中大老虎,虎视眈眈的盯着她,她能走哪儿去呢?说是囚于王宫,只是找个罪名让自己更周全一些,也让荒澜的帝后更放心的安排那些事情。 只有把赵无忧捏在他们的手里,阿达汗和也金儿才能放心。 所以赵无忧,只能选择如此。 对于赵无忧被囚于王宫之事,大邺营寨中,各官员反应不一,偏东厂派自然是乐于见成的。而偏赵家的一派,则是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群龙无首,怎能不着急? 好在这荒澜帝后对待赵无忧还算客气,这好吃好喝的待着,虽然是囚禁,但也算是礼遇。温故在殿内好一通来回的走,有些急上眉梢,“这么一直留在这儿,不会出事吗?” “在没抓住凶手之前,我们会安然无恙的活着。”赵无忧抿一口水,“别走了,晃得我头疼。” 温故一愣,“头疼,我给你!” 赵无忧拂开他的手,“无妨,不必太紧张,老毛病而已。你且坐下来,与我说说话吧!” “好!”温故点点头坐定,“你真当没事。” “那么担心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她有些自言自语,音色低柔,“你让我想起了我娘,每次我离开云安寺的时候,她总会这样又是紧张又是唠叨,总是没完没了的。” 温故定了定神,没有开口。 “言归正传,凶手是谁,你我都心知肚明了吧?”赵无忧啜一口水,不再抬头他。 温故点点头,“是。” “所以我现在已经很肯定他们到底想做什么了。”赵无忧放下杯盏,略显头疼的揉着眉心,“样子,人都是喜欢往高处走的,总归是人心不足的。已经位高权重,却还是栈恋着高高在上的位置。只不过我不明白,昔年分明有机会为何不要,反而到了现在,却想起来要高高在上呢?” “也许是随着年纪的增长,被权力浸染的时间越长,这内心的**就越发膨胀吧!”温故道,“昔年年少,所以未见得就喜欢那高高在上的滋味。这么多年过去了,尝到了权力的滋味,萌生夺回来的心思。” 赵无忧苦笑,“是这样吗?为何我反倒厌恶呢?高处不胜寒,一人天下又有何趣?” “人心总是不同的。”温故轻叹,“若都是千篇一律,何来那么多的恩怨情仇?” “温故,除却慕容的事情,你可还有什么心愿?”赵无忧问。 “你这话问得奇怪,如今我一无所有,还能奢望什么呢?”温故笑得有些勉强,“好端端的怎么问起这个?” 赵无忧若有所思的望着他,“你似乎很忌惮我跟你提及慕容?你跟慕容有孩子吗?成亲生子,似乎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没有。”温故敛眸,顾自倒上一杯水。 “如果你有孩子,你会怎样?”赵无忧又问。 温故摇摇头,“没有孩子,所以也不必多想这样的问题。公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闲来无事聊聊天,打发时间罢了!”赵无忧笑了笑,“你也别往心里去,只当是我一个人在自言自语罢了!我想着若我将来有孩子,我必定护在掌心里如视珍宝,便是让我舍了这条命我亦甘愿!” 温故没有吭声,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杯盏,心里头有万千话语,却是不敢言说。赵无忧太聪慧,但凡你有少许松口,她就能猜到一切。 氛围渐渐的冷了下来,就如同外头的温度,入夜就变得寒凉。 荒澜王宫里的夜,别有一番景致,站在院子里望着漫天月华落在自己的身上,如同披着沁凉的纱,让赵无忧想起了素洁的婚纱礼服。 那一夜的大红嫁衣,那一夜的执手承诺。 一个人的时候最懂得思念的滋味,就好比现在,她想着他,他也正念着她。奈何隔着白泥砖瓦,不得相见。今日的离别,是为了来日的长相厮守。 轻咳两声,赵无忧眸色幽邃。 该动手了! 王城的夜,死寂;王城的月,血染。 寒光乍现,有鲜血喷薄而出,染了一地的血月光。俄而是收剑归鞘的声音,紧接着一道黑影快速离开府院,消失在夜幕之中。 城外僻静一角,有火燃起,一道黑影转身离开。 第二天一早,延辛将军府内传来凄厉的尖叫声,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四下奔走。不多时,整个王城的人都知道,昨天夜里延辛将军被杀,死因跟巴里将军是一样的。 顷刻间,有关于凶手的传闻快速四散,整个王城里的人,几乎都惶惶不可终日。 这就意味着,有一个连环杀人凶手,在王城内连杀两位大将军。谁都不知道下一个是谁,在没有抓住凶手之前,谁都有可能遇见那个凶手,谁都有可能死于屠刀之下。 赵无忧还在王宫里待着,自然不会是她,她已经早早的把自己挂起,摘得干干净净。 李毅和赤铎奉命前往,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还是左撇子的手法,下手干净利落,不留半点痕迹。 “昨天夜里谁来过?”李毅问。 家奴战战兢兢,说是昨天夜里唯有忽雷将军与赫峰将军来与自家主子商议过事情,并无他人。巴里将军一死,手底下这三个大将军自然有一人会成为将来的三军之首,三个人商议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怪就怪在,昨天夜里三位将军是不欢而散的,好像是三个人吵了一架。 忽雷赶到的时候,刚好听到家奴汇报,当即面色陡沉,“混账。” 家奴当即缩了身子,不敢再多说什么。 一旁的赫峰冷笑两声,“军中要务一时间意见不合,有什么可奇怪的,我们三个一直都是同进同出随大将军麾下。怎么,李大人怀疑是我们两个杀了延辛将军吗?简直是岂有此理。” 李毅笑了笑,“既然出了人命案子,依律询问不是很正常吗?赫峰将军何必如此介意,不过是走个规矩罢了!” 赫峰冷着脸,不予理睬。 这些行伍出身的武将,最不屑的就是李毅这些文官,仗着三寸不烂之舌,置身朝堂耀武扬威。是以在赫峰面前,李毅没有半点分量,人家压根没放在眼里。 深吸一口气,李毅耐着性子去问家奴,“两位将军走后,还有谁来过?” 家奴战战兢兢的盯着忽雷,似乎不敢言说。 还是赤铎一声吼,“你怕什么,有这么多人在这儿,你有话只管说。扭扭捏捏,莫不是你杀了延辛将军?” 这话一出口,家奴扑通就给赤铎跪下,差点没哭出声来,“不是我不是我!” “那是谁?”李毅追问。 “昨晚两位将军走后不久,又有人叩门,是——是忽雷将军去而复返,所以……” 一声惨叫,伴随着忽雷怒不可遏,“混账,你敢诬陷我!” 这一脚踹在家奴的肩胛骨上,力道可不轻。直接把人给踹飞出去,连滚数个圈重重的撞在一旁的花坛底下,半晌没有动静,估计是晕死过去了。 话已出口,难以收回。 李毅快步上前,急忙俯身查。一探家奴的颈动脉,李毅的身子微微僵直了一下,蹙眉回望着在场的所有人,“死了!” “什么?”忽雷一惊。 他承认自己方才是力道不轻,但也不至于一脚就把人踹死了。皱眉着有些迟疑的赫峰,忽雷心下一顿,估计这一次真的是死无对证,自己有理也说不清了。 “不可能!”忽雷快步上前。 没想到是赫峰快人一步,上前去探家奴的动脉。没有脉搏,没有呼吸,的确已经死了。赫峰陡然眯起危险的眸子,狠狠盯着眼前的忽雷,“昨夜你去而复返?” “没有!”忽雷冷厉,“你竟也不信我?昨天夜里我跟你一道离开的,走的时候延辛将军还好好的。我回到府邸就一直沉睡,并没有再回来,我的夫人和奴才们可以作证。” “那这是怎么回事?”赫峰指着死去的家奴。 忽雷语塞,他若是知道怎么回事,就不会有口难言了。 “忽雷将军太冲动了,原本还能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今死无对证,又该怎么问呢?”李毅轻叹,“这件事不好办!” 赤铎冷笑,“延辛将军的死因和大将军是一样的,想来是同一个凶手所为,要想证明自己不是凶手也容易。昨儿赵无忧说过,凶手左手有伤,想必忽雷将军不会这么巧吧?” 音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忽雷身上,这意味着什么,忽雷比谁都清楚。这是要验明正身,要验伤呢!可他身为将军,岂能遂了他们的心思。 “放肆!”忽雷厉喝,“你们当真以为是我杀了人?大将军待我恩重如山,我岂能当那忘恩负义之徒。我没有杀人,你们再敢诬陷我,别怪我不客气。” 弯刀出鞘,可手却有些轻微的颤抖。 “连刀都握不稳,忽雷将军的伤是加重了吗?”李毅笑得凉凉的。 “真的是你?”赫峰拔刀。 “混账!”忽雷切齿,“你我伴随大将军多年,我们跟延辛情同手足,如今却听信赵无忧那个大邺人的话,在这里自相残杀。赫峰,你好好想一想,如果是我杀了人,我为何要杀大将军?”他愤然转身离去。 赫峰愣了愣,一时间还真的找不到杀人动机。 “杀人无外乎为名为利,难道是杀着玩吗?”李毅音色沉冷,“三军无首,难道不是最好的理由吗?” 赫峰蹙眉不语,他跟延辛与忽雷情同手足,这么多年来一直伴随在巴里身边,出生入死,可谓比亲兄弟还亲。可若说亲兄弟自相残杀,他还真的有些下不去手。 “赫峰将军可要心了。”李毅深吸一口气,“能杀了延辛将军,如此干净利落,还没有半点挣扎的痕迹,可想而知是熟人所为。话已至此,我就不多说什么了。” 不管李毅这话是有意还是无意,在赫峰的耳里,都听着有些心慌。如果真的是忽雷为了大将军的位置而杀人,那么他能杀了大将军和延辛,自然也能杀了他。 思及此处,赫峰面色微变,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狠狠的剜了李毅一眼,然后去查延辛的尸体。 赤铎了李毅一眼,然后望着赫峰的背影皱起眉头,“你就不怕……” “人就是忽雷杀的,有什么可怕的?”李毅笑得温和,“赤铎将军以为呢?” 赤铎一怔,不语。 “如果确定我所言不虚,赫峰将军就会明白,忽雷能杀了巴里大将军和延辛,就一定也会杀了他。”李毅眸色微沉,“说不定赫峰会先下手为强。” 赤铎犹豫,“但愿吧!” 李毅低头笑得意味深长,赵无忧这少年人果然心狠手辣,真真是不好惹的狠角色。这种人要么纳为己用,要么处之而后快,否则早晚会成为无穷无尽的祸患。 检查了延辛的伤口,赫峰急急忙忙的离开,脸色已经难到了极点。可想而知,李毅的那些话已经奏效了,这赫峰已经开始为自己做打算了。 赵无忧说:人的本性是求生,贪生怕死是人的本能。无论什么时候,趋利避害才是最真实的人性。 李毅不叹息,年纪就把人性得太透彻,以后可怎么得了? 第330章 连环杀3 不管外头生什么事情,如今跟赵无忧没有半点关系,她只管安然置身在荒澜的王宫里。? ? 眼见着宫娥们将棋盘搬进来,赵无忧无奈的笑了笑,抬眼便见王后也金儿含笑走进门来。 温故不明其意,担虑的望着赵无忧。 “没事。”赵无忧抿一口水,不改面上淡然之色。 也金儿笑道,“这一次,赵大人肯跟我好好下一盘棋了吧?” “只要王后娘娘,不必再唬我,哄我说那些天赋之能的故事,下一盘棋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赵无忧笑靥如初。 “好!”也金儿点点头,朝着周旁的婢女们道,“都下去吧,这儿不需要人伺候。” “温大夫,你也先出去。”赵无忧明白王后的意思。 深吸一口气,温故点点头,缓步朝着外头走去。 殿内只剩下荒澜王后与赵无忧二人,名为下棋,其实各怀心思。赵无忧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王后估摸着又是来探话的,不过不让她得逞,估计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 是故,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想必赵大人也知道延辛将军的事儿,他已经死了。”也金儿下了一枚黑子。 赵无忧也不抬眸她,顾自捏着手中白子,不加斟酌便落了棋盘,“知不知道,与我有什么关系?被囚之人知道太多也没好处,该着急的只能干着急,不是吗?” 也金儿一笑,“赵大人果然是好气度。” “这不是气度不气度的问题,左不过是无能为力,所以听听就好,别往心里去也能让自己活得舒坦一些。”赵无忧落下棋子,“王后娘娘,您说是不是?” 也金儿深吸一口气,“文丞相对我说,赵大人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多谢丞相大人赞赏,我可不是什么人才,左不过是吃的人多了,也就知道了吃人的规矩,知道从哪儿下嘴比较容易。这其实跟王后娘娘下棋是一样的,总归在想我下一步会走哪儿,所以娘娘提前把路给我堵死了。”赵无忧摇头,“瞧,王后娘娘的一手好棋,无忧真是望尘莫及。” “赵大人未尽全力。”也金儿意味深长,“我胜之不武。” 赵无忧笑了笑,“在王后娘娘的眼里,赵无忧未尽全力,可在我这里,已经是竭尽全力。所以说,娘娘和我终归不到一块去。” 音落,也金儿轻笑两声,“跟赵大人说话,还真的提着心,否则一不心赵大人就把歪理都说成了正道,我这厢一不留神就上了道。” 轻叹一声,也金儿抬眸她,“赵大人如此聪慧,可叹我荒澜没有这样的人才。也难怪这大邺皇帝不管朝政这么多年,这大邺依旧能国泰民安。” 听得这话,赵无忧笑了笑,“王后娘娘莫不是想说,赵家父子把持朝政多年,为祸大邺多年,其实跟巴里将军也差不多。” 也金儿一顿,一时语塞。 “我不能代表大邺跟荒澜有任何的私下协议,所以王后娘娘还是别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我上头还有我爹,若娘娘觉得我能代表赵家全权行事,那便错了。”赵无忧终于抬头她,修长如玉的手,轻巧的捏起一枚白子。 指腹摩挲着棋子,浅浅笑着,“娘娘还是别多费心思在我身上,我爹虽然是大邺的丞相,而我是一品大员,但君臣有别,岂敢越俎代庖?越是身居高,越不敢有所差池。娘娘懂我的意思吗?” 也金儿苦笑两声,“赵大人人事,总是如此犀利吗?我这厢还没开口,你已经把路给我堵死了。” “没办法,这丑话总要说在前头,如此才能不伤和气。”否则到时候王后说出口,赵无忧再拒绝,可就是驳面子,让王后下不来台。 到了那时,谁的脸上都不好。 也金儿落下棋子,“赵大人赢了。” “谢娘娘成全。”赵无忧含笑落子。 也金儿愣了愣,这才多久,一来二往的,自己在棋盘上的战局已经到了绝处。想要绝处逢生似乎是个大问题,尤其是面对赵无忧这样的人。 “你……”也金儿蹙眉,举棋不定。 赵无忧笑了笑,慢条斯理的拾起被自己吃掉的黑子,“打从第一步棋开始,我就知道娘娘心里有事。若只是延辛的事儿,咱们早前就通过气了,娘娘根本没必要上心。” 棋子哗啦啦的落回棋盒里,再瞧着棋盘上被自己“吃”得所剩无几的黑子,赵无忧轻叹一声,“我爹当初教我下棋的时候,跟我说过一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她抬头,“娘娘要听吗?” 也金儿望着她,“不知是什么?” 赵无忧回忆道,“我爹说,人生就是棋局,你若不想当棋子就作下棋的人。你若当不得下棋的人,你就做这棋盘上最后的棋子,能一子定生死,如此才能活得长长久久。若你只当下棋是兴趣,未能全力以赴,你的人生也会变成别人的兴趣。” “赵丞相说的太深奥。”也金儿深吸一口气,“不过细想之下,也有些道理。” “是故不管做什么事,我都得当做生死来对待。”赵无忧笑了笑,“虽然这么说显得有些矫情,可摆在现实面前,就是这么残酷。” 也金儿放下手中棋子,“我输了。” “输了并不可怕,可怕的以后每次都会输。”赵无忧亦放下棋子,“心里有了阴影,再也跨不出去了。希望无忧不会成为王后娘娘的阴影,也希望我大邺能与荒澜永世交好。天下无战,海晏河清。” 也金儿报之一笑,“可你太聪明了。” “聪明人总是活不长久的。”赵无忧意味深长,“所以王后娘娘也不必担心。”她轻咳两声,不管什么时候,这张脸永远都是苍白至极,毫无血色的。 闻言,也金儿蹙眉着她,李毅说过,赵无忧的身子很差,在来的路上就一直反反复复的病着。所以今日赵无忧说这话,恐怕是当真的。 赵无忧的身子的确虚弱,如今又伤势未愈,整个人上去孱弱无比。气息奄奄的病秧子,虽然手段高明,可就如同她自己所言,越是聪明的人越活不长久。 毕竟——天妒英才,越聪明的人操心越多,所以…… 轻叹一声站起身来,赵无忧瞧一眼外头极好的天色,“这样的阳光真好。” 也金儿心头疑惑,“赵大人好像病的不轻。” “倒也没什么,不管有没有病,人总有一死。”赵无忧笑得温和,好像说着与己无关的话语,没有半点伤感,“只要如今还活着,就算是上天的恩赐了。谁知道明天和意外,到底哪个先来呢?” 也金儿被赵无忧弄得一愣一愣的,心里头有些打鼓。 等着也金儿离去,温故蹙眉进门,“这王后到底想干什么?咱们都已经在这儿当了她的人质,她还想怎样?还不放心吗?” “倒不是不放心这次的事情,她只是不放心,我若回朝是否会生变故。”赵无忧笑了笑,“在荒澜之境,有如此国母也是荒澜百姓之福。” 温故嗤鼻,“她算是荒澜之福,可依我,对你我而言却未必是福分。她进来的时候,我瞧着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咱们帮着她夺回大权,她未必就能兑现承诺。” “所以她想给我选择,可惜我把路给绝了。”赵无忧瞧着外头极好的天色,面上依旧待着温润的笑靥。 温故一怔,“什么?那他们会不会对付完了忽雷等人,最后掉转头对付你?” “会。”赵无忧一笑,“所以我需要你说几句话,做些事。” “你只管吩咐。”温故道。 “如果荒澜的人想问你有关于我的状况,你可如实告知,就算说我命不久矣都没问题。”赵无忧轻叹一声,“把汤药都给换一换,至于换成什么,不用我再提醒你了吧?” 温故思虑一番,郑重其事的点头。 离开了赵无忧的囚点,也金儿轻叹一声,瞧着一直等在宫道上的李毅,眉目微沉。 李毅快迎上去,“王后娘娘,如何?” “赵无忧太聪明,我还没开口就已经被拒绝了。”也金儿缓步往前走,“我没有开口的机会,所以也不算丢人,赵无忧给足了我台阶下。但……如你所言,这个赵无忧太危险。若他回到了大邺,对大邺而言便好似如虎添翼,于我们荒澜来说不是件好事。” 李毅点点头,“微臣想的也是这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有些威胁若是能铲除,最好……” 也金儿摆摆手,“暂时别轻举妄动,我听赵无忧所言好像另有隐情,去大邺的探子可有消息返回?” “大概就在这一两日。”李毅道,“娘娘这是为什么?” “赵无忧的身子不太好,而且好像命不久矣了。”也金儿凝眸,“赵无忧所言,我并不敢相信,所以还需要更多的确凿证据。如果真是这样,我们也没必要赶尽杀绝,毕竟杀大邺使臣容易落人口实,到时候会带来无穷无尽的祸患。” 李毅颔,“娘娘所言极是。” 也金儿长长吐出一口气,这少年人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怎生得这样一颗七窍玲珑心? 因为有了前车之鉴,今儿夜里的王城,显得格外戒备森严。若说巴里之死教人心存疑惑,那这延辛死于他杀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凶手还没找到,怎么不叫人心慌慌? 日夜温差大,可穆百里觉得这温差也不能大到这样的程度,寒凉入骨,让人有种极度不悦的焦躁。漆黑的帐子里,穆百里一个人静静的坐着。 6国安进来的时候,瞧不真切自家千岁爷是何神色,只隐约觉得这屋子里冷得很。倒不是真的觉得冷,左不过是有几分心里毛的阴森森。 “爷?”6国安端着托盘,“爷晚上没有用饭,会饿坏身子的,还是吃点吧!” 一声轻叹,穆百里没说话。 6国安上前,压低了声音继续道,“赵大人在宫里一切顺遂,诸事平安,何况还有温故在旁陪着,必定不会有事。这荒澜人还没解决好朝局动荡,肯定不敢拿赵大人怎样。赵大人如此聪慧,岂能任人宰割。能束手就缚入得荒澜王宫,想来是早有打算。” 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扶额揉着眉心,黑暗中只听得他那低沉的声音,透着少许倦怠的喑哑,“本座自知她聪慧过人,然则荒澜局势太乱,明枪易躲终究暗箭难防。温故纵然脚下功夫极好,的确能护她安然离开王宫无虞,然则——” “本座担心的倒不是她如今的周全,而是她替荒澜办完了这些事,荒澜未必会放过她。太过聪明的敌手,在物尽其用之后,是该消失的。锋芒太露,必定……” 6国安放下手中的托盘,黑暗中低低的叹息一声,“爷该明白,赵大人这么做的良苦用心。赵大人一个人把所有的锋芒都揽在身上,是为了千岁爷能全身而退。锋芒毕露,也是无奈之举。”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担虑。”穆百里徐徐站起身来,“荒澜不是大邺,若是在王城里出事,本座也是鞭长莫及。平生第一次有了挫败感,觉得很无力。虽然是为了将来,可这将来的前提,却是今时今日。” “赵大人知道千岁爷会顾及她,是故早早的为千岁爷做好了选择。不是说互不相干吗?千岁爷心里清楚,又何必作茧自缚呢?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千岁爷还是……”6国安顿了顿,“保重自身,才能让赵大人放心。若是赵大人知晓千岁爷的坐立不安,恐怕得取笑千岁爷一番,这般的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穆百里突然笑了,的确如此,如果被赵无忧知道他如此焦虑,恐怕得挖空心思的挖苦他。这丫头嘴里,没有半句好话,可说的都是心里话。 轻笑一声,穆百里缓步朝着外头走去,“今夜的王城,应该也不会太安静。” 6国安紧随其后,“不安静才是好消息,太过安静,带来的就未必是好消息了。” 月光极好,他想着白泥砖瓦围困中的她,此刻是否也同赏一轮月? “简衍没有动静吗?”穆百里问。 6国安颔,“着人紧紧盯着,他就算想有动静,也折腾不起来。如今到了关键的时候,岂容他恣意妄为,坏了咱们的计划。” 穆百里凝眉,“荒澜如今局势不稳,到处戒备森严,鹰隼怕是也飞不进。心留意着,一旦有东厂来的消息立刻汇报。” “卑职明白!”6国安行礼,“只要有黎山来的消息,卑职马上汇报,绝不敢耽搁爷的大事。” “但愿这一次,沈言能带来准确的好消息。”穆百里眸色微沉,负手而立。 月光清冷,长身如玉。 王城,又不安生了。 这赫峰将军府,戒备森严,大批的军士把将军府团团围困,生怕再出现昨日的情景。所有人都瞪大眼睛,谨防这黑夜的鬼使会突然降临。 幽暗中,有人缓步而来,快窜入了高墙。 “什么人?”军士一声吼,已将黑影包围。 玄袍斗篷缓缓掀开,露出忽雷僵冷的容脸,锐利的眸狠狠剜过在场众人。所有人当即撤下,这赫峰将军府里的人自然是认得忽雷的,是以不敢有所怠慢。 谁都知道忽雷将军来这儿,必定是找自家主子的,所以忽雷还没有开口,就已经被领路往房走去。此刻赫峰正与自己的副将在一处商议,听得外头有人来报,说是忽雷将军到了。 心下一怔,赫峰瞧了一眼自己的副将,“他来干什么?” 副将凝眉,目露担虑,“白日里刚出了这些事,晚上就来了,该不会是……”顿了顿,副将又道,“将军,那延辛将军的家奴说,最后见过延辛将军的就是忽雷将军,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还是心为妙。” “我倒是不信了,在我自己的府邸,众目睽睽之下还敢对我动手。”赫峰冷笑两声,“你下去。” “是!”副将行了礼,快退下。 不多时,忽雷走了进来。 关起门来,烛光随风摇曳。 “你怎么来了?”赫峰问。 忽雷冷笑两声,“我只是来解释一下,白日里的事。” “既是如此,为何要翻墙而入?你这个理由未太牵强,恐怕谁都不会相信的。”赫峰笑得凉凉的,“你可知道我赫峰将军府这么多人都到你,一介大将军翻墙进来,不是落人笑柄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将军府里没有门呢!” “我身上的确有伤,但我不是凶手。”忽雷轻叹一声,“你当知道,如果有太多人知道我身上有伤,一定会觉得我就是杀死巴里大将军和延辛的凶手,可我不是,我没有杀人。” “既然没有杀人,行得正坐得端,何须躲躲藏藏。”赫峰眯起危险的眸子,“你深更半夜的来我这儿,莫不是觉得我知道得太多了,所以也想杀了我?只要我一死,大将军的军队将全部归于你手,再也无人能与你匹敌?” 忽雷凝眉,“你胡言乱语什么?我说了不是我杀的,你为何不信我?” “我为何要信你?”赫峰直起身子,“深更半夜的闯入我家里,你这怀的什么心思只有你自己知道。如果今夜不是我加强了戒备,你是否也决定要杀了我呢?就像你杀死大将军和延辛那样?” “不是我!”忽雷厉喝,“那天夜里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觉睡到了天亮,之后便现自己右肩受了伤。那天夜里到底生什么事,我完全不知情。” “你一句不知情,就想把所有的问题就此解决吗?”赫峰自然不信,“你若不来这一趟,我倒是对你还有几分相信,可你来了……我便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你就是凶手。这就叫做贼心虚!你若没有杀人,何必怕我怀疑?” 忽雷笑得凉薄,“简直是冥顽不灵,我右肩受了伤,如何还能杀你?你对我已经起了戒备,我还能杀了你吗?” 他拂袖出门,显得很恼怒很生气。 赫峰蹙眉,“你真的没有杀人?” 忽雷顿住脚步,快出手。 电闪火石间的度让赫峰骇然一怔,急忙连退,这才避开了忽雷的掌风。说时迟那时快,赫峰飞身而起,一个漂亮的旋空翻落在院中,当即厉喝,“来人!” 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并没有阻止赫峰与忽雷的交手。 这忽雷出手极快,即便是右胳膊不便,迎向赫峰之时也是招招致命。弯刀出鞘,赫峰第一次知道忽雷的左手竟然也是如此灵活,虽然跟右手相比略输一筹,但如此不加防备,还是极有可能死于其手。 大批的军士将院子里三层外三层的团团包围,这阵势几乎让忽雷成了瓮中鳖。 “你为何要杀大将军?”赫峰怒喝。 忽雷厉喝,“分明是你动的手,把我设入圈套之中,如今还有脸问我?赫峰,今日我便要为大将军和延辛报仇!” 两个人的话把周遭的军士都听得一愣一愣的,不过有一件事却能肯定,那就是这两人之间必有一人是凶手,可到底谁是凶手呢? 听这话的意思,不是赫峰将军,就是忽雷将军。 然则不管是哪个将军,都不是这些军士可以置喙的,军有军法,军令如山,这些军士哪敢轻易动手,否则放过了真的凶手,来日可就是同谋之罪。 所有人都在观望,都拿不定注意。 蓦地,忽雷突然撤了手,赫峰一掌落在忽雷的胸口。借着赫峰的掌力,忽雷飞身而起,突然窜出墙头,消失在夜幕之中。 可是既然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交了手,岂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打架容易红了眼,容易蒙了心。 是故眼见着忽雷撤离,赫峰当即飞身急追。 副将慌了,“快跟上!务必保护将军安全!” 然则这两人的脚程却是极快的,众人追到了门外,这二人早已消失不见。这一下子,所有人都慌了,整个王城顷刻间沸腾起来。 赫峰的军队挨家挨户的搜寻,满城搜索这两人的踪迹。 一不心把自家的主子丢了,那还了得? 可是即便找遍了全城,也没能找到这两人,那么这会在哪呢? 突然有人来报,说是赫峰将军杀入了忽雷将军府,并且屠了将军府。这事可就闹大了,这忽雷的罪名还没确定呢,赫峰就赶着杀人全家,这不是摆明了把自己丢进了泥潭里,惹一身的黑吗? 这下倒好,估计谁都不会觉得是忽雷杀了巴里和延辛,反倒是赫峰…… 剧情反转太快,以至于赫峰的副将都没能醒过神来。 还没醒脑,自家主子就成了这件事情的最大受益人,换句话说也成了最后的凶手。因为荒澜执掌兵权的这几位大将军都死了,就成了赫峰的一人独大。 赫峰还在杀人,军队冲入的时候一个个都愣在了当场。 整个忽雷将军府,横七竖八全是尸体,老幼妇孺皆没有放过。不少军士被砍杀在地,而剩下的军士则不敢靠前。 这骇人的局面,让所有人都不知所措。 外头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伴随着赤铎领军闯入,乍见此情此景,着实也把赤铎给怔住。好在他很快就恢复了理智,当即下令,“还愣着干什么,拿下!” 军士一拥而上,副将随即飞身直扑狂的赫峰而去。这个时候再不制止,这赫峰也不知会狂到什么地步。但究竟生了什么事,谁也无从知晓。 所有人心里最清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赫峰在忽雷将军府内,大开杀戒。光凭这一条,就足以让赫峰声明扫地。杀人重罪,罪无可恕。 赫峰的力气很大,不知为何会狂至此,便是副将也没能制住他,最后还是赤铎亲自出手,这才生生将杀红了眼睛的赫峰擒下。 “我要杀了你!”赫峰咬牙切齿,那一副几欲吃人的模样,男人见着也心里慌,就跟恶鬼重现一般面目狰狞而可怕。 赤铎一掌落在赫峰的颈后,直接将其打晕,“马上去搜,忽雷将军身在何处。” “是!”所有人都开始搜寻。 赤铎冷眼望着晕厥的赫峰,眸色微冷。 不多时,便有军士一脸惊慌的跑来,“将军,不好了!忽雷将军……” 闻言,赤铎疾步跟着军士往前走。在忽雷的房里,忽雷直挺挺的躺在地面上,双目怒睁,可见是死不瞑目。在忽雷的手中,还握着染血的弯刀,想来生前是有所挣扎的。 赤铎俯身查,忽雷的脖颈上有一道刀口,鲜血已经凝固,伤口显而易见是从左到右切开,跟杀死巴里和延辛的手法一致。 徐徐起身,赤铎瞧着被打翻的香炉,“把那东西带回去吧!” 香炉里还有未焚烧殆尽的香料,在武将的房里找到香炉,其实是件很奇怪的事情。忽雷似乎没有焚香的习惯,所以这个十分可疑。 然则家奴说,“自从巴里将军死后,主子便觉得身子不适,一直都头疼。这还是巫医给的香料,是专门治头疼的,是故这几日将军的卧房里一直都燃着熏香。” “去把巫医找来。”赤铎转身,“暂时把赫峰将军收押天牢,待大王与王后定夺。” 别的且不说,这杀人重罪是跑不了了。 第331章 穆百里的平生夙愿 这一夜的王城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以至于第二天老百姓们都是一头雾水。原先还以为是忽雷杀了人,可没想到最后剧情指向,竟然是赫峰将军。 一时间,所有人猜测不断,实在弄不清楚各中原由。 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老百姓的茶余饭后,逃不开“凶手”二字,到底是谁杀的这些人? 若说是忽雷,那么忽雷脖子的伤为何又跟巴里将军一致呢?难不成忽雷自己吃饱了没事干,往自己的脖子上划拉一刀,纯粹是为了拿自己的命去嫁祸赫峰? 若说是赫峰杀人,那为何杀了人还不跑?最后被赤铎将军生擒在案发地点呢? 众说纷纭,就是没有一个官方答案。 答案还在巫医身上,巫医给的熏香本来就有一些催眠作用。但巫医也不知为什么到了赫峰身上,就变成了令人着魔的力量? 是故这道难题,最后又落在了温故的头上。 赵无忧抿一口水,眼皮子也懒得抬起。李毅就在自己跟前站着,外头还有大批的军士守着,这气氛就这么僵持下来,似乎有些尴尬。 见赵无忧没有动静,李毅终是有些耐不住,“赵大人?” “嗯?”赵无忧如梦初醒,竟是一脸迷茫的望着李毅,“哦,李大人说什么?方才我一时走神,没听清楚呢!能否重复一遍?” 李毅也不知道这赵无忧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能耐着性子又重新说了一遍,“忽雷将军死了,死因与巴里将军和延辛将军一致。在忽雷将军府发现了抓狂的赫峰将军,所以大王想弄清楚,这赫峰将军为何会无端端的发狂。” 放下杯盏,赵无忧徐徐站起身来,负手而立,饶有兴致的望着李毅,“李大人何不直说,借温大夫一用?这般绕着弯弯的,其实是想问,说好的目标是忽雷,怎么突然变成了赫峰将军?” 李毅没有吭声,站直了身子微微敛眸,就如同好学好问的好学生,虚心以待赵无忧的释疑。 赵无忧缓步往外走,“这么说来,我的嫌疑是可以洗清了对吗?” “对!”李毅颔首,“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都跟你没关系,所以不管怎样都落不到赵大人的头上。” 赵无忧报之一笑,“那这一场场好戏,李大人觉得好吗?” 李毅苦笑两声,“其实从一开始,赵大人就没有信任过我们,不管是王后还是大王,赵大人始终心存芥蒂未能赋予全部信任。” “李大人此言差矣,荒澜对我心存猜忌,我却把一颗心都掏出来,到时候难以自保,又该如何是好?身处异乡为异客,我这当客人的自然得心谨慎。”赵无忧笑得温和,这无害的容脸,泛着足以教人迷惑的笑靥,“你们自己尚且没有把握,还想让我把身家都搭进去,世上有这么便宜的好事吗?” 李毅哑然无语。 “不管我想对付的是谁,这结果都是一样的。若早早的知道了结果,诸位大人还能在人前人后表现得如此精彩吗?这演技得真一点,那这事儿就得突然一些。”赵无忧抬步走出了大门。 她终于重获自由,终于可以堂而皇之的走出荒澜的王宫。 温故站在赵无忧的身旁,“这一次不会再有事吧?” “放心吧,荒澜人跟大邺的狐狸们不太相同,武将出身不相同于文人之间的绞尽脑汁。”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文化与地域的诧异,导致人接受的教育和思维方式都会有所偏差。” 她顿了顿,意识到温故的蹙眉便当场打住,没有继续往下说。这些话,搁在现在应该有些太前卫,所以不适合说太多。 赵无忧恰当的住口,她本就是心思缜密之人,观察入微。 “那我该做什么?”温故问。 赵无忧道,“跟着李毅去吧!放机灵点就好,别的没什么可做。” “那你呢?”温故忙道。 “我会在营寨等你回来,顾好你自己吧!”赵无忧抬步就走,回到营寨才能让人放心,毕竟她现在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温故不在,素兮也不在,回到营寨有东厂和穆百里,这才是最安全的方式。 温故点点头,这才放心的随李毅离开。 事情其实很简单,天地万物相生相克,其实早在延辛将军府内,温故就已经在赫峰的身上动了手脚,只不过温故下手很准,而且有些东西平素是不会有反应的。但若是与旁的东西碰触,就会产生效应,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赵无忧回到了营寨,马车经过王城,代表着向所有人昭示,她洗清了自己的罪名,她是无辜的。在王城里发生的连环凶杀案,跟她都没有半点关系。 简衍站在营寨门口,等着赵无忧归来。 下车的那一瞬,简衍把手递了上去,赵无忧一时不察,还以为是个寻常奴才,谁知一抬头竟然是简衍。她想缩回手,但是已经在下车的过程中了,便也不去计较那么多。 换做早前,他们之间有如此行径算是很正常的,但是现在…… 隔着楚河汉界,终究不是一类人。 下了车,赵无忧缩回手,眉目间晕开淡淡的凉薄之意。她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幸运,庆幸的是简衍在这期间没有丝毫的动静。幸运的是,她要做的事情已经就此了结,就算某些人还想从中作梗,也是为时已晚。 “无忧,你没事?”简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赵无忧,一脸的欣喜展露无遗,“你没事就好,我还以为……” “以为我会死在宫里?”赵无忧浅笑,“以为我再也回不来了?可是没想到,我竟然安然无恙的出现在你跟前。简衍,失望吗?” 她话语低柔,口吻一如从前,只是再也没有往日里的情义。 简衍一怔,定定的望着她,唇边的笑意逐渐消失。他见她与自己擦身而过,没有顿留也没有回头,就这么走过去了。 “我是真的担心你,我从未想过要你死。”简衍低语。 她深吸一口气,音色低沉,“那我谢谢你。” 简衍转身,急追而上,一把握住赵无忧的手腕,疼得她突然抽回手,道吸一口冷气。简衍骇然,慌乱的望着她,“我是不是碰到你伤口了?” 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她,缩回手的时候以至她触碰了伤口,此刻疼得面色青白,额头薄汗涔涔而下。赵无忧呼吸微促,眸光微发直,“你有话就说,动手动脚的作甚?” 她是真的很疼,轻轻捂着自己的胳膊,紧咬下唇。影卫快速上前,拦在简衍跟前,不再允许简衍靠近赵无忧半步。 “我只是、只是想多跟你说几句话罢了,无忧,我不是故意的。”简衍也被吓着,她的身子有多差,他是清楚的,所以——她的任何风吹草动,很可能会演变成一场无妄之灾。 “啧,这简大人跟赵大人还真是同袍之谊,情深意重呢?这一回来就在这儿拉拉扯扯的,真让人羡慕嫉妒恨呢!”穆百里一嘴酸溜溜的靠近,含笑望着赵无忧,然后又将视线落在简衍身上。 陆国安紧跟着笑道,“二位若是不方便,可以去帐子里泡上两杯茶,慢慢的说。这儿人多眼杂的,的多了还真以为简大人跟赵大人之间,有什么龙阳之癖。” 这话都说得这么难听了,如果简衍还不能知难而退,那这的确是不要脸到了极点。 赵无忧转身便朝着自己的帐子走去,简衍站在原地没有动弹,视线始终落在她的背影上。方才,她是真的扯动了伤口吧! 穆百里不紧不慢的进了帐子,东厂的人快速包围了营帐,不许任何人靠近半步,陆国安就在外头守着,含笑盈盈的望着简衍,“简大人要一块进去吗?”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与我说话?”简衍切齿,“不过是个阉贼。” “是,卑职是阉人。只不过简大人可能有所不知,其实这世上的阉人分两种,一种是身子上的残缺,一种是心里的残缺。卑职瞧了瞧简大人,顿时觉得心里好受多了。”陆国安皮笑肉不笑。 “你!”简衍怒然。 陆国安吩咐道,“不许任何人靠近半步,若是惹了千岁爷不痛快,东厂就会让他不痛快!” 异口同声的应声,让简衍的面色变得极为难。冷哼一声,简衍拂袖而去,走两步还得回头两眼,可惜赵无忧始终没有出来。 帐子里,赵无忧跟某妻奴大眼瞪眼的站着。 数日不见,他觉得她清减了不少,单薄的身子好像越发单薄,风一吹就能把她吹跑了。外头的动静,谁也没有理睬,毕竟有陆国安在外头,不可能真的放了简衍进来。 “这般着我作甚?”她低眉打量了自身。 “我得好好,有没有缺胳膊少腿。”他带着一身的醋味,“好像少了点头发丝,估计是落在某些人的手心里了。” 赵无忧掀了眼皮,凉飕飕的剜了他一眼,“既然千岁爷开了金口,那我这就去要回来,你且在这里候着便是。” 她转身作势要走,脊背处快速一暖,便已经落在了他的怀里。 健硕的臂膀紧紧环着她纤细的腰肢,他从身后抱住了她,将下颚轻轻的抵在她肩头,尽量顾着她身上的伤,得碰着她又惹她疼痛。 “还疼吗?”他低低的问,音色低哑而绵柔,“你坐下来,我给你瞧瞧,万一伤口再裂开就危险了。” 她靠在他怀里,面颊微微转动,斜睨着近在咫尺的人。太近处人,总是不真切,带着令人无奈的模糊不清,“不生气了?” “不是生气,只是这么多日忍着不敢去见你,你可知我这心里七上八下得厉害?约莫此生都未曾这样牵肠挂肚过,唯独你,也唯有你就如同宿世的冤家,教人无可奈何。”他轻叹一声松开她。 温暖的掌心裹着她冰冰凉凉的柔荑,穆百里牵着她走到床边坐下,“来,让我你的伤口。” 她含笑他,“不打紧,就是当时扯了一下。” 他却不容分说,手法娴熟的解开了她的衣襟。 胳膊上的伤原本已经开始愈合,但方才赵无忧被惊着,本能的抽回手,以至于牵动了伤口,此刻伤处微微渗出血来,好在也只是一些血星罢了,并没有全然开裂,否则这伤就麻烦了。 “伤口太丑,别了。”她轻叹一声,“来日是要留疤的,会更丑。不过这样也好,跟你身上那些算是情侣伤。” 他抬头,皱眉望着她谈笑风生的容脸,“疼就说,于我跟前你是我的妻子。” 她摇头,“我用这一道伤,换得如今的局面,值得。”见着他沉默不语,面色不太好,赵无忧笑道,“穆百里,你当对得起我,来日你若负心薄幸,这道伤我必定要从你身上讨回来。” “那我便记在心里。”他转身去拿药。 他包扎的手法惯来是最好的,对待她又格外的温柔,是以她只是定定的着他,任由他为自己重新包扎伤口。 “这般盯着我作甚?”包扎完毕,他心的为她穿好衣裳。这青天白日的,总归不能再让人沾了便宜,还是好好藏起来为妙。 “数日未见,总觉得你又好了一些。”她打着趣,揶揄般调戏着他。 穆百里收拾好药箱子,白了她一眼,“进了荒澜王宫一趟,是不是又戏弄了宫里的一波宫女,一出来便这般油嘴滑舌?若是哪日有女子要付你终身,我必定不会奇怪。” “倒是就当给你纳几房妾,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她笑吟吟的起身。 “有劳赵大人费心,我这厢受用不起,只盼着有照一日能教赵大人三天三夜下不来床,便是全了我平生夙愿。”他那双极是好的清润凤眸,凉飕飕的望着她,“赵大人意下如何?” 她扯了扯唇角,带着几分赔笑的意味。这厮惯来心狠手辣,说得到自然是做得到。如果不是顾念着她身上有伤,估计这所谓的“平生夙愿”此刻已经付诸实践。 “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咱们还是说说正经事吧!”她轻咳两声,作势避开这话题。 岂料某妻奴却是不依不饶,“在赵大人眼里,本座的脸上写着不正经吗?还是说,赵大人的心里头,日日都想着那些个不正经的事儿?” 赵无忧无奈的揉着眉心,“穆百里,你别没完没了。”语罢,她起身走到桌案处。 见状,他冷着脸给她递了一杯水。 瞧着他那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姿态,赵无忧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来。极为无奈的走到他跟前,放低姿态握住他的手。 “于旁人而言我是高高在上的礼部尚,是朝廷的一品大员。可只有在你跟前,我才是赵合欢,你穆百里的夫人。”她踮起脚尖,微凉的唇轻轻贴在他的喉结处,然后落在他的唇瓣上。 下一刻,他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直接将她拽入怀中,用自己的胸膛火来暖她这冰凉的身子。俯首含着她微凉的唇,唇齿间的胶着,教人神魂颠倒,恨不能将她揉碎了与自己融为一处。 这不要命的东西,浑然就是世间最危险的存在,可偏偏是这样的致命危险,越教**罢不能。 轻叹一声,他终于松开她。 “总归拿你没办法。”他将她抱在膝上坐着,她如玉的胳膊轻柔的环着他脖颈,将头靠在他肩头,亲密无间的拥着。 “这世上之事,大多数都是自作自受的。”她笑了笑,“你如此,我也如此。” 他一笑,“一辈子只错一件事,到头来就是对的。” “也好。”她浅笑暖人心。 “雪狐的事儿,有些眉目了。”他抱紧了她,“军中动乱,宫中难也会受到波及。彼时巴里刚死,三军动乱之际,探子发觉北郊一带似乎有动静。王城北郊外有座极高的邙山,山顶上终年积雪,这王城内外很多的饮水供应,都来自于高山融雪,所以我怀疑雪狐就在上头。” 赵无忧蹙眉,“你要去邙山?” 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自然是要去的,这东西不能有任何的闪失。于我而言,那是你的命,而你是我的命根子。” 说完这话,赵无忧微微红了眼,他自己反倒笑了,“这话听着怪别扭的,说说罢了。” 她抱着他的脖颈,轻轻的靠在他肩头,“穆百里,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再也找不到我,你会怎样?” “上天入地,为何会找不到?”他不解,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个,“哪儿丢的,我就从哪儿找回来。我们已经成了亲,你赵合欢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魂,此生还想逃往哪里?” 她想了想,也对。 如果能把病治好,去了死亡的威胁,那么回不回去又有什么打紧的?她在这大邺已经活了十多年,很多事情都已经适应。 何况现在她有了一个他,如何还能舍得放下? 穆百里微微凝眉,赵无忧似乎话外有话。她要去哪?逃到他找不到的地方去?为何要逃?为何要离开?他想起她说这话可不止一次两次了,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殷勤? 然则赵无忧的口风是极为紧的,她若不想说,你便是有千万种借口,也撬不开她的嘴,反倒会招来她的疑心,是故穆百里亦不敢多问。 有些东西该知道的一定会知道,她若想说早晚会说,也不急于一时。 赵无忧跳过话题,她知道现在的穆百里不会强迫她去说,她不愿意说的事情,是故这个跳跃式的话题,便变得很轻松简单,一切都是她占据主动权。 他只是聆听,聆听着她的话语。 “这一次解决了荒澜的四个大将,对我们大邺而言是件天大的好事。虽然表面上,我帮这荒澜帝君收回了兵权,是对荒澜有利,可实际上我压根没想着帮他们的忙。我只是绕着弯削弱了荒澜的作战实力而已,空有万千士兵又如何,饶你骁勇善战,无将可用也是枉然。”她笑了笑。 穆百里点头,“你这一剑换得荒澜四将军,着实厉害。” “人人都以为忽雷是凶手,我偏要调转头对准赫峰。忽雷在三位将军之中,算是位高权重,最有话语权的一位。如果他变成了杀人凶手,把他逼急了很可能会拥兵造反,到时候反而不利。”赵无忧把玩着他的鬓发,如同不谙世事的少女,笑得如此无害。 他凝眉她,谁能将这样一副无害的面孔,与那把持朝政玩弄权术的狠辣之辈联系在一起?眼前的她,笑靥温柔,若三月暖阳,教人只一眼便不由自主的想随她一起笑。 “王后说,三位将军之中,赫峰的资历算是最低的,并且跟延辛的感情最好,所以我先杀了延辛,如此一来就能排除赫峰的嫌疑,让忽雷进入众人的视线。赫峰这人虽然在军中资历不高,但胜在年轻,年轻人总归有些自负有些刚愎自用的,所以到了生死关头,会不管不顾。”赵无忧娓娓道来。 “等到赫峰怀疑了忽雷,那这件事就算是成功了大半。你知道一个团队最忌讳的是什么吗?” 穆百里敛眸,“猜忌。” “对!”她笑得极好,眉目间晕开点点星光,眸光璀璨,“还有贪。佛门三毒之所以将贪列在其首,是有一定的道理。贪生嗔生痴,是而无药可治。” 穆百里握着她冰冰凉凉的手,吻上她冰凉的手背,“累了吧?” 她颔首,乖顺的靠在他怀里,“你抱我一会。” 他将她打横抱起,缓步朝着床榻走去,“在宫里头没睡好吧?” “哪里敢睡,那又不是自己的地盘,岂能安枕。”她轻叹一声。 他心翼翼的将她放在床榻上,自己坐在床边,她很自觉的枕在他膝上,他温柔的为她掖好被角,“好好睡一觉。”她说得眉飞色舞,可他听着心疼。 很多事情本不该她来费心,这单薄的身子骨,却扛下了所有的一切。 在她这个年纪的女子,大多数已经在家相夫教子。出嫁之前有父亲为其担起一片天,出嫁之后便由丈夫撑起,可她呢?事事都只能靠着自己。 不怪她手段毒辣,也不怨她毫无安全感,他们何尝不是一类人呢? 他身为男儿,着都累,何况她还是个女儿家。 指腹眷恋的摩挲着她素白的面颊,轻轻拨开她面上散乱的发丝。这才伏在他膝上一眨眼的功夫,她便已经呼吸均匀,显然已经睡着了。 他就知道,她这人警惕性那么高,安全感那么低,在宫里这几天肯定没睡好没吃好,又操心那么多事。表面上安之若素,实际上却是步步盘算,哪敢放松片刻。 清浅的吐出一口气,望着这面色素白的妻子,穆百里不经意的勾了勾唇,笑得有些忍俊不禁,“你安然,才算最大的幸福。” 好好睡吧! 凡事,有我。 只希望在她无力承担的时候,他能给予她无限的扶持,能让她有坚强的后盾。不管发生什么事,他始终站在她身边,永不离弃。 赵无忧这一觉睡得是极好的,几乎睡到了日落西山的时候。期间温故回来了,陆国安拦着他,没能放他进去。 见着陆国安在外头,温故这心里头便算是明白了几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与陆国安一道在外头候着。两个人瞧着日头慢慢的从头顶上移到了西边,然后慢慢的落下,心头各自盘算,这里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后来,还是陆国安在外头低低的喊了一声,“千岁爷?” 赵无忧幽幽睁开眼,“我睡了很久?” 他一笑,指尖轻轻抚过她的面颊,“只要你愿意,我不动,你可以继续睡。” 闻言,她微微皱眉,“时辰不早了。” “饿吗?”他问,温柔的搀着她坐起身来。 睡得有些迷糊,赵无忧靠在他身上,尽量让自己快点恢复清醒。 “我让人给你备晚饭,你醒一醒神,待会肯定会饿。”他吻上她的眉心,不舍的抱了抱她,“什么都不必想,什么都别担心,接下来就是我的事儿,你只管好好的养身体,好好的养伤就是。” 她慵懒的他一眼,笑得有些懒洋洋的,“好。” 温故进来的时候,赵无忧已经下了床,面色上去好多了,可见她这一觉睡得极好。心里的大石放了下来,温故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 穆百里什么都没说,径直走了出去,一如进来时那样面带嘲讽之色。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像他跟赵无忧之间,只有东厂与赵家的恩怨情仇,再无其他。 “还好吗?”温故不知该说什么。 赵无忧笑了笑,“好得很。有他在,我睡得很安稳,所以现在我饿了。” 温故点点头,“我这就去准备,你且等着。” “温故。”赵无忧犹豫了一下,“待会一起吃吧!” 闻言,温故微微一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却听得赵无忧又道,“还愣着干什么,难不成要我亲自去?” “哦,我、我马上去!”温故转身就走,一颗心怦怦地跳着。 身后,赵无忧不自觉的扬起唇角,低头温暖一笑。 剩下的事,让荒澜人自己去收拾!她想着终于可以松口气,好好的歇一歇! 第332章 现出原形1 那一顿饭,吃得温故是坐立不安的,时不时的偷瞄赵无忧的脸色。可赵无忧的脸上却瞧不出任何的神色,这般的淡然自若,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温故想着,大概是自己多心了,素兮约莫也没跟赵无忧说什么。 赵无忧又岂会不知这温故的心思,吃着饭默默的思虑着接下来的事情。 于是乎温故只能找了话茬,“我跟着李毅去了一趟,那赫峰神志不清,可见中毒不浅。我当初给的药量很重,是故到了现在,我也没办法解开。” “那便不解开吧!”赵无忧笑了笑,“发狂杀人,即便痊愈了也不能再领军打仗,是故这样的人当不得荒澜的将军,也没办法再执掌三军。即便是最后的受益者,也是无用了。” 温故点点头,“素兮这次办得漂亮。” 赵无忧轻笑,“她出身江湖,那一套口技不是谁都能学得会,这件事除了她没人能办得更好。当然,也多亏了你的皮面,能做得如此以假乱真的,还真是不多。” “多谢公子夸赞。”温故俯首。 赵无忧放下碗筷,“你慢慢吃,我出去消消食。” 温故一愣,“我跟着你。” “这营寨又没有外人,不必如此心。”赵无忧缓步出门,大概她也知道温故的局促,所以想着自己还是出去吧! 夜里的营寨很安静,火盆里火光窜起,巡逻的卫士拿着火把四处转悠着,赵无忧负手而立,站在营帐外头瞧着极好的月色。 邙山在哪个位置呢?穆百里要去邙山,是否会很危险?若是那么危险,该不该让他去呢? 自己体内的寒毒已经受到了控制,就算没有雪狐也该没什么事吧?最多是一辈子带着定时炸弹,反正暂时也没有生命危险。虽然不知道能支撑多久,但是相比邙山,应该会安全得多吧! 轻叹一声,赵无忧蹙眉敛眸,回过神来便到了简衍。 简衍还是站在阴暗处,这倒是把赵无忧又吓了一跳,这人如今怎么阴测测得这般厉害,动不动就站在阴暗处,真让人心惊肉跳。 “我——吓着你了?”简衍缓步上前。 赵无忧拂袖,身边的影卫退开少许。有些事不可为外人道也,也不能教外人觉得她跟简衍之间真的发生过什么事,是以在外头她还是得给简衍面子。 好在她这人在所有人眼里,是个喜怒不形于色之人。这样也有好处,那些想巴结的人,实在摸不透她的心思,也就不敢白目的往前凑。 清浅的吐出一口气,赵无忧道,“简大人若是没什么公务,就不必在这儿待着,回自己的帐子去吧!等着荒澜处理完了这些内部事宜,就可以重新与咱们议和。只要议和完毕,回大邺的日子就不会太远了。” 简衍敛眸,“我知道你在怀疑我,我也明白,那一日在阵中教你出了端倪。我并非不想救你,只是想与你多待一阵子,我想跟你在一起。” “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赵无忧面色无温,“简衍,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我知道,十多年的情义不该生出别的想法,只该是兄弟之情,而非男女之爱。”简衍笑得有些悲凉,“可是合欢,有些东西还是无可避的,我欢喜你,从开始到现在。你可知我曾许愿,惟愿此生与你白首,我只想带着你离开朝堂。” “哪怕是走天涯也好,总归只有我们两个,我与你生死相随,不离不弃。合欢,你可知到你与我渐行渐远,我心里有多难受吗?” 赵无忧凉凉的望着他,始终不为所动,“渐行渐远?到底是谁渐行渐远,你心里还不清楚吗?我始终站在这里,越走越远的是你而不是我。简衍,时至今日,你始终不明白自己错在那里,却还在这里言辞凿凿,说什么情深意重的话。” “若真当情深意重,昔日取我性命的是谁?那日强迫我的又是谁?你只当你自己欢喜,可问过我愿不愿意?一个人的欢喜是一厢情愿,两个人的相互喜欢才是天长地久。你根本不懂,却还在这里大放厥词。” 语罢,赵无忧一脸的无趣,似乎也不愿再跟简衍胡搅蛮缠,背过身去不愿再多他一眼。 “合欢……”简衍顿了顿,“我还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你什么都不做,就是对我最大的善良。”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简衍,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的。” 简衍蹙眉,骇然盯着赵无忧的背影,却见赵无忧缓步离开,朝着月色极好的光亮处走去,没有再回头。 他永远属于黑暗,而她即将走向光明,这大概就是他们之间最大的区别吧! 坐在那空地上,赵无忧取出了袖中的骨笛,莹白如玉的骨笛,若是不说这是骨笛,想必谁都不出来。她很难得有今日的雅兴,低哑的笛声,透着少许幽静祥和,足以安人心,足以定军心。 在异国他乡里,历经动荡,只觉得故乡的曲笛声才是最好听的。 简衍远远的站着,着月光下白衣胜雪的女子,眉目清朗如月,如何能让人割舍得下呢?可是她与他之间,似乎真的走不到一处了。 那该如何是好? 黑漆漆的营帐里,穆百里也听到了属于她的笛声,他很少能听到她吹笛子,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太一样。她是在担心他?担心他上邙山的事? 邙山一事必须趁着荒澜还没能解决好内部的军政问题前,妥善处置,而且还不能被荒澜察觉,得在议和之后安然离开荒澜。 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而且问题的关键在于,如果这件事败露,身为大邺的帝君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觊觎荒澜的宝物,是以所有的罪名将只会落在穆百里一人头上。这掀起两国战争之名,将会遗臭万年,来日史工笔,会被后世口诛笔伐。 放下骨笛,赵无忧轻叹一声,却也不敢扭头去他的营帐方向。 营帐里的他,也在念着她,听得那乡音是何其的动容。可是他不能出去,不能在人前恩爱。毕竟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何止是楚河汉界。 温故取了披肩,披在赵无忧的身上,“夜里凉得很,莫要贪凉。你身子不好,还有伤在身,不可大意啊!” “我爹从来没觉得,我的身子好不好有多重要。”赵无忧笑靥凉薄,“我之所以必须活着,是因为我体内豢养着他想要的东西,只是因为我还存在着利用价值。温故,当父亲的都这样残忍吗?就因为没有经历过十月怀胎,所以就可以这般心狠手辣?” “不是。”温故斩钉截铁,“世上的父亲不是一样的,你爹只是个例,他心狠手辣不代表所有的爹都是这样。母爱无疆,父爱如山。” 赵无忧回眸他,“你应该是个好父亲。” 语罢,她转身回营帐。 温故僵在原地,没能回过神来。 好——父亲? 他低头一笑,他倒是想做个好父亲,一定要做个好父亲。 因为这几日荒澜国中发生了数位将军被杀的大事,所以议和之事也就耽搁了下来,穆百里干脆闭门不出,懒得理会外头的风风雨雨。他东厂本来也就是这样嚣张恣意的,是故不会惹人多疑。 赵无忧就显得忙碌很多,昨儿刚回来,今儿又得入宫了,好像是因为昨天夜里义庄大火。义庄里头放着不少尸体,其中包括被忽雷一脚踹死的延辛家的家奴,以及被赫峰杀死的,忽雷家的家人。 如今这些人都成了焦炭,也就是说,事情到了这儿也该落幕了。该死的都死了,所谓的死无对证,如今还尸骨无存,拿什么去查,拿什么去翻供? 阿达汗与赤铎一道去了军中,如今要接手一切军政大权,所以宫里如今只有王后也金儿和李毅。赵无忧依旧面色温润,默不作声的跟在也金儿身后,与李毅并肩而行。 “这一次多亏得赵大人鼎力相助,我荒澜才能逐渐恢复太平,赵大人可谓是功不可没。”也金儿笑意浅浅,“还以为是要江山易主,却原来以杀止杀也能起到好作用。” “恭喜王后娘娘,再过些日子,便能安枕无忧了。”赵无忧俯身作揖。 也金儿回眸她,然后走进了殿内。 这里里外外都是荒澜帝后的心腹,赵无忧瞧了周遭一眼,大致情况已经做到心中有数。这荒澜帝后,已经逐渐掌控了所有的主动权,只等着最后的收网行动。 心头喟叹,万里江山万里尘,一朝天子一朝臣。 天子没换,要换的是朝臣。 阿达汗终于可以完全执掌朝政,这就意味着过不了多久,这荒澜终于可以皇权至上了。赵无忧也不知道将来会怎样,总归要处理完眼前的事情再说。不可能把以后的事情,都放在跟前思虑,毕竟世间所有的事,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端坐在席,赵无忧依旧是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这般的从容淡漠,给人一种疏离的感觉,让也金儿有些迟疑,不知该说些什么。 还是李毅开了口,“听说赵大人已经娶了亲?” “样子李大人已经查过我了。”赵无忧笑了笑,“这也没什么可瞒着的,赵某于家中早有妻室,内人知达理,甚好。” “赵大人这般幸福洋溢,可见赵夫人是个美人。”李毅笑道。 赵无忧想了想,“身在朝廷多年,什么样的佳人美女没见过?所谓美人,不过是一张皮面罢了!百年之后,也不过是红粉骷髅而已。” 李毅点点头,“赵大人所言极是。” “赵大人如此聪慧,做什么事都条理清楚,真让人佩服。”也金儿笑道,“原还想着实在不知该如何感激赵大人,能不能帮着赵大人纳几房妾……” 也金儿的话没有说完,这意味深长的停顿,自然是在探究赵无忧的意思。 赵无忧笑道,“无忧身子不好,怕是无福消受美人恩。这家有贤妻,一个就够。何况赵家有家训在身,不可纳妾,驳了王后娘娘的好意,还望娘娘宽宥。” 也金儿点点头,“难得赵大人为人正直,我这厢自然不会强人所难。只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感激赵大人,倒是让我有些为难。” “若王后娘娘真的要感激我,不放请李大人把那枚戒指还我。”赵无忧笑得温和,“那家奴已经被焚尸灭迹,这枚淬了毒的指环,你们留着也没什么用了,还是还给温大夫吧!” 李毅面色微微一紧,而后凝眉望着赵无忧,笑得有些勉强,“这指环的确是个好东西。” “是个好东西,所以才舍不得给人。”赵无忧笑道,“李大人不会上我这点东西吧?荒澜地广物博,想必也不会贪温大夫那点东西,是吧?” 李毅着也金儿,也金儿笑道,“那便物归原主,完璧归赵。” 音落,李毅从袖中取出了那枚极为简易的指环,这指环有个暗扣,里头藏着一枚毒针,这毒见血封喉,乃是温故精心铸就。 当日那忽雷一脚,力道虽大,却也不至于让那家奴当场毙命。是李毅快人一步上前,上去是在探人鼻息,实际上是给了最后的致命一击。 把弄着手中的指环,赵无忧笑靥温和,“我会转交给温大夫,这东西可不能弄丢了,否则落在他人手里,总归是个麻烦。” 也金儿不语,只是审视着似云淡风轻,实则谨而慎之的赵无忧。良久,也金儿才道,“赵大人真是心。” “是呢,心很,所以没什么魄力也做不得大事。我这人呢,就爱计较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儿。”赵无忧自嘲般笑了笑,“让王后娘娘和李大人见笑了。” 她收了指环,有些东西会在将来变成一种罪证,是故还是收回来的好。如今他们还处于合作关系,能明目张胆的收回,来日这些荒澜人若是耍赖,那她想拿回来也是不可能了。 “赵大人说笑了,你若是没什么魄力做不得大事,那我们这厢可就都是鸡毛蒜皮的事了。”李毅皮笑肉不笑,这赵无忧太狡猾,实在是摸不透她,拿她不住。 赵无忧点点头,抬手作揖,“多谢李大人谬赞。” “如今事情已经处置得差不多了,也不知赵大人有何打算?”也金儿试探着问。 赵无忧凝眉,“打算?既然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那就等着千岁爷来跟诸位议和吧!”她轻咳两声,“这些日子我已经累到了极点,是故不会再管议和之事。且等着大王什么时候处置完了叛党,什么时候召开议和大会吧!” 也金儿敛眸,“赵大人真当不参与议和之事?” “我说过,我只在乎当日大王与王后娘娘,和我签署的协议,其他的内容我并不在乎。”赵无忧笑道,“当然,这东西其实并不在我身上,我托人送回了荒澜,此刻大抵已经在我爹手上了。” 也金儿骇然扬眸,“什么?” “王后娘娘想拿回东西,于是乎在我进来之时,把周遭所有人都换成了自己的亲卫军,你当我不知道吗?”赵无忧笑得凉凉的,“娘娘是觉得我赵无忧是个防备心格外沉重之人,所以那么重要的东西一定会随身携带,不会轻易交给任何人,所以想留下我搜身吗?” 也金儿不语。 “那道协议盖着王后与大王的金印,如果你们单方面撕毁协议,以后四方邻国将不再信任你们,很可能会被群起而攻之。”赵无忧徐徐起身,眉目间依旧温润如玉,笑靥清浅,“过河拆桥的事,我干得多了,所以这事也不怨你们下手太慢,只是怪我自己经验太足。” “一不下心就让身边的人,把东西送出去了,这会王后娘娘想拆桥也是来不及。我这一不心让娘娘失望,还真是满心愧疚。娘娘,请多包涵!” 她俯身作揖,极尽恭敬,让人挑不出错处,也无法责怪。 也金儿与李毅面面相觑,有种被人穿后的窘迫,实在是有些下不来台。 赵无忧这一次算是没留面子,你们都打算对她动手了,她还能给你们留面子,真是想得太美。她没把你们剥皮拆骨,那是因为身在荒澜,要是搁在大邺早就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了。 轻笑两声,赵无忧直起身来,“娘娘和丞相还有别的事儿吗?若是没有,那赵无忧这厢就告辞了!”说着,她俯身行礼。 “赵大人!”也金儿起身,“惟愿我荒澜与你大邺永无交兵之日。” 赵无忧抬了眼皮,笑靥如初,“我也是那句话,惟愿天下太平,海晏河清。我与娘娘的心思是一样的,谁都不希望打仗,这损人不利己的事儿,还是谨而慎之为好。然则我还有一句话,人若犯我,斩草除根。” 语罢,赵无忧不紧不慢的转身离开。 也金儿与李毅站在殿门口,望着缓步走出大门的赵无忧,竟有种莫名的无奈与挫败感。 “娘娘,就这样放他走吗?”李毅蹙眉,“那协议怎么办?” “在赵无忧这里,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了。”也金儿轻叹,“他这步步为营的,你我加在一起都不是他的对手,还能怎么办呢?难不成要拘了他,以死相威胁,让赵无忧交出东西?可你没听见,他说东西已经到了大邺。” 李毅道,“这段时间荒澜国内动乱,想把东西送出去,可没那么容易。那忽雷等人,想来也是做过准备的,这协议应该还在赵无忧的手上。” 也金儿摇摇头,“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赵无忧的话虽然不能全信,但也不能不信。你没发现赵无忧的身边,少了一个人吗?他说把东西送出去了,那就说明他已经想到了咱们会过河拆桥。既然早就想到了这一层,你觉得他会毫无准备吗?所以我们早就输了,从盖下金印的那一刻开始,就在赵无忧的掌控之中。” “我们病急乱投医,不得不听从她的安排,以杀止杀,伤了我荒澜自己的根本,也让荒澜大军元气大伤。如今我们单方面撕毁协议,只会让事情便得更糟。让荒澜陷入了比动乱更可怕的局面中,到了那个时候再想服软,就没这么简单了。” 一声轻叹,这赵无忧自己都说了,心眼很,所以锱铢必较。 这算是警告吧! 李毅皱眉,这才想起赵无忧身边的那名女子,的确好久不曾见着了。心中一窒,这女子消失已久,难道从一开始,赵无忧在对付忽雷他们的同时,就已经在防着自己与王后? 他怎么忘了,赵无忧这人生性凉薄,谁都不信? 无奈的轻叹一声,好像什么都晚了一步。 赵无忧走出王宫的时候,温故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没事吧?这些人不许我进去,我实在是其心可异,不得不防。” “没事。”赵无忧蹙眉,瞧着头顶上的灼灼烈日。 “这些人全然不可靠。”温故轻嗤。 赵无忧笑了笑,“本来就是敌人,何来的侥幸之想?所谓的可靠,只是在他们需要我们的时候,才会表露给你。一旦不再需要,剩下的唯有过河拆桥。有人说我是喂不熟的白眼狼,没想到荒澜国也有不少白眼狼,还真是稀罕。” 温故道,“医馆有消息了。” 赵无忧神色一怔,“你是说……” 温故点点头,也不敢明说,毕竟隔墙有耳,始终得防着这些荒澜人作祟。虽然延辛等人是赵无忧设计杀死的,但巴里却并不是赵无忧下的手,所以说那个打算把罪责嫁祸给赵无忧的凶手,一直都还在。 之所以没有出手,约莫是受伤太重。 素兮那一剑是下了狠手的,没有一年半载的根本无法再拿剑。 马车徐徐而行,赵无忧掀开车窗帘子,瞧着荒澜王城里的人潮涌动。历经了四位大将军的出事,这王城内的气氛显得有些诡异,老百姓的脸上都透着一股难掩的惊惧之色。 虽说现在抓住了赫峰,但是这案子一日未结,人心都会高高悬着,不敢落下。 半道上,赵无忧下了车,与温故一道消失在王城的街角,那些负责盯着赵无忧的荒澜军士,哪里是温故的敌手。温故的下盘功夫极好,带着赵无忧三两下便摆脱了这些令人厌恶的尾巴。 带着轻纱斗笠,一袭白衣如雪,谁知道这里头是荒澜人还是大邺人,至少温故披着皮面,上去是个地地道道的荒澜人。 坐在酒楼里头,赵无忧掀开了轻纱斗笠,打开了临街窗户的一条缝隙,不远处是个庄子,一直大门紧闭,未见有人进出。 “就是那里吗?”赵无忧问。 温故点头,“没错,他十分心,没有住酒楼客栈,而是寻了一个庄子寄宿。就连治伤的药,他都是分成好几家药铺分别抓的,是故荒澜的人没能发现他的存在。但那些方子有些奇怪,我上两眼就猜到其中必定有诈,这不……终于逮着了。” 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没想到就在眼皮子底下待着,竟然让我们找了那么久。对了,没发现有人跟他联系吗?” “暂时没有。”温故道,“他估计伤势太重,是故杀了巴里之后就一直留在这里。这庄子里的具体情况还不太清楚,有待核查。” 赵无忧瞧了他一眼,“我倒是想,他们会不会再联络。只要有一次,我……”她顿了顿,仿佛是下定了眸中决心,“决不轻饶。” “如果你下不去手,我来。”温故知道她在犹豫什么。 她笑了,“何以见得我是如此心慈手软之辈?在我遇见你之前,我手上无活口。”可这眼睛里没有半点笑意,唯有冰冷的死气,“那个时候的我,是最可怕的存在。” 温故愣了愣,“都过去了。” “荒澜的人发现我没有回营寨,必定会来寻我。”赵无忧敛眸,“我就在这里坐着,你去外头转一圈,把人引过来吧!该打草惊蛇,惹人注意了。” 温故蹙眉,“你就不怕他跑了?” “他的事儿没做完,怎么能跑呢?”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杀巴里是为了破坏议和,现在眼见着荒澜动乱逐渐平息,议和即将继续,他哪敢现在跑回大邺去?现在回去,如何复命?带着这么重要的任务亲自来荒澜,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温故颔首,“我这就去,你自己当心,我就在下头。” “好!”赵无忧点点头,“我想吃沙枣。” 他一怔,愣在当场没回过神来。 “上来的时候,我到底下有干枣,你给我带一些。”她浅笑着,并不像是在开玩笑,“我知道现在没有新鲜的,干的也好。” “好!”温故半晌才应了一声,转身朝着外头走去。 赵无忧临窗而坐,她之所以要在荒澜人跟前闹失踪,就是想把荒澜的军士引过来,让事情闹得更大一些。但她又不想让庄子里的人出现在荒澜人跟前,否则这场议和会无疾而终,让荒澜抓住大邺的把柄。 她要对付的,是大邺那高高在上的男人。 第333章 现出原形2 那一顿饭,吃得温故是坐立不安的,时不时的偷瞄赵无忧的脸色。可赵无忧的脸上却瞧不出任何的神色,这般的淡然自若,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温故想着,大概是自己多心了,素兮约莫也没跟赵无忧说什么。 赵无忧又岂会不知这温故的心思,吃着饭默默的思虑着接下来的事情。 于是乎温故只能找了话茬,“我跟着李毅去了一趟,那赫峰神志不清,可见中毒不浅。我当初给的药量很重,是故到了现在,我也没办法解开。” “那便不解开吧!”赵无忧笑了笑,“发狂杀人,即便痊愈了也不能再领军打仗,是故这样的人当不得荒澜的将军,也没办法再执掌三军。即便是最后的受益者,也是无用了。” 温故点点头,“素兮这次办得漂亮。” 赵无忧轻笑,“她出身江湖,那一套口技不是谁都能学得会,这件事除了她没人能办得更好。当然,也多亏了你的皮面,能做得如此以假乱真的,还真是不多。” “多谢公子夸赞。”温故俯首。 赵无忧放下碗筷,“你慢慢吃,我出去消消食。” 温故一愣,“我跟着你。” “这营寨又没有外人,不必如此心。”赵无忧缓步出门,大概她也知道温故的局促,所以想着自己还是出去吧! 夜里的营寨很安静,火盆里火光窜起,巡逻的卫士拿着火把四处转悠着,赵无忧负手而立,站在营帐外头瞧着极好的月色。 邙山在哪个位置呢?穆百里要去邙山,是否会很危险?若是那么危险,该不该让他去呢? 自己体内的寒毒已经受到了控制,就算没有雪狐也该没什么事吧?最多是一辈子带着定时炸弹,反正暂时也没有生命危险。虽然不知道能支撑多久,但是相比邙山,应该会安全得多吧! 轻叹一声,赵无忧蹙眉敛眸,回过神来便到了简衍。 简衍还是站在阴暗处,这倒是把赵无忧又吓了一跳,这人如今怎么阴测测得这般厉害,动不动就站在阴暗处,真让人心惊肉跳。 “我——吓着你了?”简衍缓步上前。 赵无忧拂袖,身边的影卫退开少许。有些事不可为外人道也,也不能教外人觉得她跟简衍之间真的发生过什么事,是以在外头她还是得给简衍面子。 好在她这人在所有人眼里,是个喜怒不形于色之人。这样也有好处,那些想巴结的人,实在摸不透她的心思,也就不敢白目的往前凑。 清浅的吐出一口气,赵无忧道,“简大人若是没什么公务,就不必在这儿待着,回自己的帐子去吧!等着荒澜处理完了这些内部事宜,就可以重新与咱们议和。只要议和完毕,回大邺的日子就不会太远了。” 简衍敛眸,“我知道你在怀疑我,我也明白,那一日在阵中教你出了端倪。我并非不想救你,只是想与你多待一阵子,我想跟你在一起。” “现在说这些,还有意义吗?”赵无忧面色无温,“简衍,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我知道,十多年的情义不该生出别的想法,只该是兄弟之情,而非男女之爱。”简衍笑得有些悲凉,“可是合欢,有些东西还是无可避的,我欢喜你,从开始到现在。你可知我曾许愿,惟愿此生与你白首,我只想带着你离开朝堂。” “哪怕是走天涯也好,总归只有我们两个,我与你生死相随,不离不弃。合欢,你可知到你与我渐行渐远,我心里有多难受吗?” 赵无忧凉凉的望着他,始终不为所动,“渐行渐远?到底是谁渐行渐远,你心里还不清楚吗?我始终站在这里,越走越远的是你而不是我。简衍,时至今日,你始终不明白自己错在那里,却还在这里言辞凿凿,说什么情深意重的话。” “若真当情深意重,昔日取我性命的是谁?那日强迫我的又是谁?你只当你自己欢喜,可问过我愿不愿意?一个人的欢喜是一厢情愿,两个人的相互喜欢才是天长地久。你根本不懂,却还在这里大放厥词。” 语罢,赵无忧一脸的无趣,似乎也不愿再跟简衍胡搅蛮缠,背过身去不愿再多他一眼。 “合欢……”简衍顿了顿,“我还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你什么都不做,就是对我最大的善良。”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简衍,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的。” 简衍蹙眉,骇然盯着赵无忧的背影,却见赵无忧缓步离开,朝着月色极好的光亮处走去,没有再回头。 他永远属于黑暗,而她即将走向光明,这大概就是他们之间最大的区别吧! 坐在那空地上,赵无忧取出了袖中的骨笛,莹白如玉的骨笛,若是不说这是骨笛,想必谁都不出来。她很难得有今日的雅兴,低哑的笛声,透着少许幽静祥和,足以安人心,足以定军心。 在异国他乡里,历经动荡,只觉得故乡的曲笛声才是最好听的。 简衍远远的站着,着月光下白衣胜雪的女子,眉目清朗如月,如何能让人割舍得下呢?可是她与他之间,似乎真的走不到一处了。 那该如何是好? 黑漆漆的营帐里,穆百里也听到了属于她的笛声,他很少能听到她吹笛子,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太一样。她是在担心他?担心他上邙山的事? 邙山一事必须趁着荒澜还没能解决好内部的军政问题前,妥善处置,而且还不能被荒澜察觉,得在议和之后安然离开荒澜。 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而且问题的关键在于,如果这件事败露,身为大邺的帝君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觊觎荒澜的宝物,是以所有的罪名将只会落在穆百里一人头上。这掀起两国战争之名,将会遗臭万年,来日史工笔,会被后世口诛笔伐。 放下骨笛,赵无忧轻叹一声,却也不敢扭头去他的营帐方向。 营帐里的他,也在念着她,听得那乡音是何其的动容。可是他不能出去,不能在人前恩爱。毕竟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何止是楚河汉界。 温故取了披肩,披在赵无忧的身上,“夜里凉得很,莫要贪凉。你身子不好,还有伤在身,不可大意啊!” “我爹从来没觉得,我的身子好不好有多重要。”赵无忧笑靥凉薄,“我之所以必须活着,是因为我体内豢养着他想要的东西,只是因为我还存在着利用价值。温故,当父亲的都这样残忍吗?就因为没有经历过十月怀胎,所以就可以这般心狠手辣?” “不是。”温故斩钉截铁,“世上的父亲不是一样的,你爹只是个例,他心狠手辣不代表所有的爹都是这样。母爱无疆,父爱如山。” 赵无忧回眸他,“你应该是个好父亲。” 语罢,她转身回营帐。 温故僵在原地,没能回过神来。 好——父亲? 他低头一笑,他倒是想做个好父亲,一定要做个好父亲。 因为这几日荒澜国中发生了数位将军被杀的大事,所以议和之事也就耽搁了下来,穆百里干脆闭门不出,懒得理会外头的风风雨雨。他东厂本来也就是这样嚣张恣意的,是故不会惹人多疑。 赵无忧就显得忙碌很多,昨儿刚回来,今儿又得入宫了,好像是因为昨天夜里义庄大火。义庄里头放着不少尸体,其中包括被忽雷一脚踹死的延辛家的家奴,以及被赫峰杀死的,忽雷家的家人。 如今这些人都成了焦炭,也就是说,事情到了这儿也该落幕了。该死的都死了,所谓的死无对证,如今还尸骨无存,拿什么去查,拿什么去翻供? 阿达汗与赤铎一道去了军中,如今要接手一切军政大权,所以宫里如今只有王后也金儿和李毅。赵无忧依旧面色温润,默不作声的跟在也金儿身后,与李毅并肩而行。 “这一次多亏得赵大人鼎力相助,我荒澜才能逐渐恢复太平,赵大人可谓是功不可没。”也金儿笑意浅浅,“还以为是要江山易主,却原来以杀止杀也能起到好作用。” “恭喜王后娘娘,再过些日子,便能安枕无忧了。”赵无忧俯身作揖。 也金儿回眸她,然后走进了殿内。 这里里外外都是荒澜帝后的心腹,赵无忧瞧了周遭一眼,大致情况已经做到心中有数。这荒澜帝后,已经逐渐掌控了所有的主动权,只等着最后的收网行动。 心头喟叹,万里江山万里尘,一朝天子一朝臣。 天子没换,要换的是朝臣。 阿达汗终于可以完全执掌朝政,这就意味着过不了多久,这荒澜终于可以皇权至上了。赵无忧也不知道将来会怎样,总归要处理完眼前的事情再说。不可能把以后的事情,都放在跟前思虑,毕竟世间所有的事,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端坐在席,赵无忧依旧是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这般的从容淡漠,给人一种疏离的感觉,让也金儿有些迟疑,不知该说些什么。 还是李毅开了口,“听说赵大人已经娶了亲?” “样子李大人已经查过我了。”赵无忧笑了笑,“这也没什么可瞒着的,赵某于家中早有妻室,内人知达理,甚好。” “赵大人这般幸福洋溢,可见赵夫人是个美人。”李毅笑道。 赵无忧想了想,“身在朝廷多年,什么样的佳人美女没见过?所谓美人,不过是一张皮面罢了!百年之后,也不过是红粉骷髅而已。” 李毅点点头,“赵大人所言极是。” “赵大人如此聪慧,做什么事都条理清楚,真让人佩服。”也金儿笑道,“原还想着实在不知该如何感激赵大人,能不能帮着赵大人纳几房妾……” 也金儿的话没有说完,这意味深长的停顿,自然是在探究赵无忧的意思。 赵无忧笑道,“无忧身子不好,怕是无福消受美人恩。这家有贤妻,一个就够。何况赵家有家训在身,不可纳妾,驳了王后娘娘的好意,还望娘娘宽宥。” 也金儿点点头,“难得赵大人为人正直,我这厢自然不会强人所难。只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感激赵大人,倒是让我有些为难。” “若王后娘娘真的要感激我,不放请李大人把那枚戒指还我。”赵无忧笑得温和,“那家奴已经被焚尸灭迹,这枚淬了毒的指环,你们留着也没什么用了,还是还给温大夫吧!” 李毅面色微微一紧,而后凝眉望着赵无忧,笑得有些勉强,“这指环的确是个好东西。” “是个好东西,所以才舍不得给人。”赵无忧笑道,“李大人不会上我这点东西吧?荒澜地广物博,想必也不会贪温大夫那点东西,是吧?” 李毅着也金儿,也金儿笑道,“那便物归原主,完璧归赵。” 音落,李毅从袖中取出了那枚极为简易的指环,这指环有个暗扣,里头藏着一枚毒针,这毒见血封喉,乃是温故精心铸就。 当日那忽雷一脚,力道虽大,却也不至于让那家奴当场毙命。是李毅快人一步上前,上去是在探人鼻息,实际上是给了最后的致命一击。 把弄着手中的指环,赵无忧笑靥温和,“我会转交给温大夫,这东西可不能弄丢了,否则落在他人手里,总归是个麻烦。” 也金儿不语,只是审视着似云淡风轻,实则谨而慎之的赵无忧。良久,也金儿才道,“赵大人真是心。” “是呢,心很,所以没什么魄力也做不得大事。我这人呢,就爱计较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儿。”赵无忧自嘲般笑了笑,“让王后娘娘和李大人见笑了。” 她收了指环,有些东西会在将来变成一种罪证,是故还是收回来的好。如今他们还处于合作关系,能明目张胆的收回,来日这些荒澜人若是耍赖,那她想拿回来也是不可能了。 “赵大人说笑了,你若是没什么魄力做不得大事,那我们这厢可就都是鸡毛蒜皮的事了。”李毅皮笑肉不笑,这赵无忧太狡猾,实在是摸不透她,拿她不住。 赵无忧点点头,抬手作揖,“多谢李大人谬赞。” “如今事情已经处置得差不多了,也不知赵大人有何打算?”也金儿试探着问。 赵无忧凝眉,“打算?既然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那就等着千岁爷来跟诸位议和吧!”她轻咳两声,“这些日子我已经累到了极点,是故不会再管议和之事。且等着大王什么时候处置完了叛党,什么时候召开议和大会吧!” 也金儿敛眸,“赵大人真当不参与议和之事?” “我说过,我只在乎当日大王与王后娘娘,和我签署的协议,其他的内容我并不在乎。”赵无忧笑道,“当然,这东西其实并不在我身上,我托人送回了荒澜,此刻大抵已经在我爹手上了。” 也金儿骇然扬眸,“什么?” “王后娘娘想拿回东西,于是乎在我进来之时,把周遭所有人都换成了自己的亲卫军,你当我不知道吗?”赵无忧笑得凉凉的,“娘娘是觉得我赵无忧是个防备心格外沉重之人,所以那么重要的东西一定会随身携带,不会轻易交给任何人,所以想留下我搜身吗?” 也金儿不语。 “那道协议盖着王后与大王的金印,如果你们单方面撕毁协议,以后四方邻国将不再信任你们,很可能会被群起而攻之。”赵无忧徐徐起身,眉目间依旧温润如玉,笑靥清浅,“过河拆桥的事,我干得多了,所以这事也不怨你们下手太慢,只是怪我自己经验太足。” “一不下心就让身边的人,把东西送出去了,这会王后娘娘想拆桥也是来不及。我这一不心让娘娘失望,还真是满心愧疚。娘娘,请多包涵!” 她俯身作揖,极尽恭敬,让人挑不出错处,也无法责怪。 也金儿与李毅面面相觑,有种被人穿后的窘迫,实在是有些下不来台。 赵无忧这一次算是没留面子,你们都打算对她动手了,她还能给你们留面子,真是想得太美。她没把你们剥皮拆骨,那是因为身在荒澜,要是搁在大邺早就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了。 轻笑两声,赵无忧直起身来,“娘娘和丞相还有别的事儿吗?若是没有,那赵无忧这厢就告辞了!”说着,她俯身行礼。 “赵大人!”也金儿起身,“惟愿我荒澜与你大邺永无交兵之日。” 赵无忧抬了眼皮,笑靥如初,“我也是那句话,惟愿天下太平,海晏河清。我与娘娘的心思是一样的,谁都不希望打仗,这损人不利己的事儿,还是谨而慎之为好。然则我还有一句话,人若犯我,斩草除根。” 语罢,赵无忧不紧不慢的转身离开。 也金儿与李毅站在殿门口,望着缓步走出大门的赵无忧,竟有种莫名的无奈与挫败感。 “娘娘,就这样放他走吗?”李毅蹙眉,“那协议怎么办?” “在赵无忧这里,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了。”也金儿轻叹,“他这步步为营的,你我加在一起都不是他的对手,还能怎么办呢?难不成要拘了他,以死相威胁,让赵无忧交出东西?可你没听见,他说东西已经到了大邺。” 李毅道,“这段时间荒澜国内动乱,想把东西送出去,可没那么容易。那忽雷等人,想来也是做过准备的,这协议应该还在赵无忧的手上。” 也金儿摇摇头,“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赵无忧的话虽然不能全信,但也不能不信。你没发现赵无忧的身边,少了一个人吗?他说把东西送出去了,那就说明他已经想到了咱们会过河拆桥。既然早就想到了这一层,你觉得他会毫无准备吗?所以我们早就输了,从盖下金印的那一刻开始,就在赵无忧的掌控之中。” “我们病急乱投医,不得不听从她的安排,以杀止杀,伤了我荒澜自己的根本,也让荒澜大军元气大伤。如今我们单方面撕毁协议,只会让事情便得更糟。让荒澜陷入了比动乱更可怕的局面中,到了那个时候再想服软,就没这么简单了。” 一声轻叹,这赵无忧自己都说了,心眼很,所以锱铢必较。 这算是警告吧! 李毅皱眉,这才想起赵无忧身边的那名女子,的确好久不曾见着了。心中一窒,这女子消失已久,难道从一开始,赵无忧在对付忽雷他们的同时,就已经在防着自己与王后? 他怎么忘了,赵无忧这人生性凉薄,谁都不信? 无奈的轻叹一声,好像什么都晚了一步。 赵无忧走出王宫的时候,温故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没事吧?这些人不许我进去,我实在是其心可异,不得不防。” “没事。”赵无忧蹙眉,瞧着头顶上的灼灼烈日。 “这些人全然不可靠。”温故轻嗤。 赵无忧笑了笑,“本来就是敌人,何来的侥幸之想?所谓的可靠,只是在他们需要我们的时候,才会表露给你。一旦不再需要,剩下的唯有过河拆桥。有人说我是喂不熟的白眼狼,没想到荒澜国也有不少白眼狼,还真是稀罕。” 温故道,“医馆有消息了。” 赵无忧神色一怔,“你是说……” 温故点点头,也不敢明说,毕竟隔墙有耳,始终得防着这些荒澜人作祟。虽然延辛等人是赵无忧设计杀死的,但巴里却并不是赵无忧下的手,所以说那个打算把罪责嫁祸给赵无忧的凶手,一直都还在。 之所以没有出手,约莫是受伤太重。 素兮那一剑是下了狠手的,没有一年半载的根本无法再拿剑。 马车徐徐而行,赵无忧掀开车窗帘子,瞧着荒澜王城里的人潮涌动。历经了四位大将军的出事,这王城内的气氛显得有些诡异,老百姓的脸上都透着一股难掩的惊惧之色。 虽说现在抓住了赫峰,但是这案子一日未结,人心都会高高悬着,不敢落下。 半道上,赵无忧下了车,与温故一道消失在王城的街角,那些负责盯着赵无忧的荒澜军士,哪里是温故的敌手。温故的下盘功夫极好,带着赵无忧三两下便摆脱了这些令人厌恶的尾巴。 带着轻纱斗笠,一袭白衣如雪,谁知道这里头是荒澜人还是大邺人,至少温故披着皮面,上去是个地地道道的荒澜人。 坐在酒楼里头,赵无忧掀开了轻纱斗笠,打开了临街窗户的一条缝隙,不远处是个庄子,一直大门紧闭,未见有人进出。 “就是那里吗?”赵无忧问。 温故点头,“没错,他十分心,没有住酒楼客栈,而是寻了一个庄子寄宿。就连治伤的药,他都是分成好几家药铺分别抓的,是故荒澜的人没能发现他的存在。但那些方子有些奇怪,我上两眼就猜到其中必定有诈,这不……终于逮着了。” 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没想到就在眼皮子底下待着,竟然让我们找了那么久。对了,没发现有人跟他联系吗?” “暂时没有。”温故道,“他估计伤势太重,是故杀了巴里之后就一直留在这里。这庄子里的具体情况还不太清楚,有待核查。” 赵无忧瞧了他一眼,“我倒是想,他们会不会再联络。只要有一次,我……”她顿了顿,仿佛是下定了眸中决心,“决不轻饶。” “如果你下不去手,我来。”温故知道她在犹豫什么。 她笑了,“何以见得我是如此心慈手软之辈?在我遇见你之前,我手上无活口。”可这眼睛里没有半点笑意,唯有冰冷的死气,“那个时候的我,是最可怕的存在。” 温故愣了愣,“都过去了。” “荒澜的人发现我没有回营寨,必定会来寻我。”赵无忧敛眸,“我就在这里坐着,你去外头转一圈,把人引过来吧!该打草惊蛇,惹人注意了。” 温故蹙眉,“你就不怕他跑了?” “他的事儿没做完,怎么能跑呢?”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杀巴里是为了破坏议和,现在眼见着荒澜动乱逐渐平息,议和即将继续,他哪敢现在跑回大邺去?现在回去,如何复命?带着这么重要的任务亲自来荒澜,可不是闹着玩的,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温故颔首,“我这就去,你自己当心,我就在下头。” “好!”赵无忧点点头,“我想吃沙枣。” 他一怔,愣在当场没回过神来。 “上来的时候,我到底下有干枣,你给我带一些。”她浅笑着,并不像是在开玩笑,“我知道现在没有新鲜的,干的也好。” “好!”温故半晌才应了一声,转身朝着外头走去。 赵无忧临窗而坐,她之所以要在荒澜人跟前闹失踪,就是想把荒澜的军士引过来,让事情闹得更大一些。但她又不想让庄子里的人出现在荒澜人跟前,否则这场议和会无疾而终,让荒澜抓住大邺的把柄。 她要对付的,是大邺那高高在上的男人。 第244章 阿衍,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 赵无忧眸揽月华,笑靥凉薄,“你可能没有注意到,你惯来身着的中衣袖口,被含音用指甲抽掉了一根丝。对于常人而言,这细枝末节根本不会被察觉,但我没想到你竟也没有察觉。是当初天太黑,还是心太慌?或者是杀人太多早已盲目自信。” 胡青握紧了手中冷剑,突然冷笑两声,“即便如此又能怎样?赵大人觉得自己现在,还有资格在这里指责我的失误吗?你的命,此刻就在我的手里。虽然拿不到赵大人身上的东西了,但是……赵大人恐怕也不到明日的太阳,有些秘密只能是秘密。” 冷剑出鞘,寒光利利。 赵无忧蹙眉环顾四周,光亮处也难有阴寒。她似乎是在找什么,又或者是在期待着什么,然则赵无忧的心思又岂是能猜得到的。 当冷剑袭来的那一瞬,赵无忧只觉得腕上一紧,已经被人拽着连退数步。有白雾迷茫,遮去了她的视线,然后是熟悉的拥抱,是熟悉的气息。 她知道那不是穆百里,她也明白这是谁。 有那么一瞬,迫使她回忆起昔年的流光,那些回不去的只能追忆的年少时光。 胡青消失了,物换星移的世界里,只剩下她跟简衍面面相觑。四目相对的那一瞬,赵无忧的脸上并没有多少讶异,更多的是一种失望,一种漠然的疏离。 她笑了,笑得有些悲凉,眼睛里堆满了对简衍的失望。 她并不是一个容易失望的人,但是此刻她觉得自己跟简衍的情分,真的是彻底彻底的到头了,这一次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无忧?”简衍深吸一口气,“你怎么了?”他环顾四周,“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带我出去?”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简衍,你什么时候学会布阵了?我跟你相识十数年,为何从未听你提起过?你有多少事是瞒着我的?直到今时今日我才发现,原来我一点都不了解你。这么多年,一直是我太自负,竟然没发现你藏得这样深。是我了你,有今时今日也是我咎由自取。” 简衍定定的望她,“若我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可信?” “你跟无极宫勾结,要取我性命也是为了我?”她面色冰凉,眸光无温,“如今你又跟齐攸王府合作,打算破坏议和,为此不惜杀了巴里嫁祸于我,也是为了我?简衍,你要我信你,可你拿什么让我信你?十多年的情义,我给过你一次又一次的机会,可你给我的答案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听得这话,简衍的第一反应并非辩驳,而是快速环顾四周,“你……” “我并不知你师父是谁,可我知道你这阵法是从旁人手里偷来的。偷来的东西,迟早是要还的,从荒宅出事之后我就已经有过心里准备,也想过你可能会布阵,所以……”赵无忧低头苦笑,“你中计了。” “所有的一切只是在做戏引我入局?”简衍眸色微红的凝着她,“合欢,你何时变得这般冷漠无情?我伴你十数年,就算是顽石也该被我捂热了吧?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喜欢我一点?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赵无忧退后两步,负手而立,那一袭白衣胜雪。她站在那里,眸色迷离的望着远方,“阿衍,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所有的解释都是苍白的,从你跟无极宫勾结的那天开始,就该想到会有今日。这阵法很快就会被破,你要么做困兽之斗,要么选择全尸。” “你没出来,我这几次都在救你吗?从赵无极手里,从胡青那儿,我都在救你,我并不想害你。合欢,你怎么就不明白呢?”简衍音色哽咽,“你竟然要我死?” “你所谓的救人,是你自己的私心,跟我有关系吗?”赵无忧凉飕飕的回头他,“方才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带我走,所以我想单独跟你说几句话。就算没有你,胡青也伤不了我,你以为我是傻子吗?会眼巴巴的等着胡青来杀我?” “简衍,我不了解你,你也不了解我,所以我们算是扯平了。明年的今日,我会去你,这件事会变成属于你的荣耀。公主那头我会酌情善待,你简家不会受到牵连。” 简衍的表情变得格外古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有泪在眼眶里盈动。他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女子,他爱了那么多年的女子,一袭白衣胜雪,是他最爱的颜色。 可是,为何会变得如此霜冷? 他从来不知道是自己错了,总觉得自己为她付出了那么多,她该给予相同的回报。可他忘了,有些东西是不计回报的,也要自愿回报,否则一厢情愿只能感动自己,恶心了别人。 “你还是要杀我?”他神情呆滞的站在原地。 “不杀你何以安我心?”赵无忧望着他,眼睛里没有半点情愫,唯有冷漠无情,“我也曾想过,放你一条生路,毕竟是你皇上的乘龙快婿,背负着皇上的希冀。可是留你越久越危险,到了今日我也没有退路。你若不死,这一场议和早晚得出乱子。” “简衍,我不想到了最后,你简家会九族皆灭,丧于我手。我不是铁石心肠,我的心也曾为你热过,是你自己不曾珍惜过,太自以为是。时至今日……” 音未落,他已经抱住了她,“别动,最后一次让我抱抱你。合欢,我喜欢你,你永远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我真的很爱你。” “我跟无极宫合作,是因为他们说可以取出你体内的蝴蝶蛊,可以让你的身子好起来。你可知我有多害怕那东西在你的体内,侵蚀你的性命。每每到你如此虚弱的模样,你可知我心中煎熬。” “我从未想过要你死,可我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一次又一次的未能保护你。合欢,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想带你走,想让你跟我在一起,离开朝堂离开尔虞我诈。” “你不是最喜欢自由自在吗?我是真的……” 是刀刃刺入身体的声音,伴随着鲜血的涌动与滚烫。喉间满是鲜血的滋味,简衍依旧抱着赵无忧,愈发的抱紧。有泪夺眶而出,伴随着音色的哽咽,“我是真的只想跟你在一起,我想要你好好的……” 简衍的身子逐渐滑落,重重的倒伏在地,只剩下出的气,可这一双眼睛仍是死死的盯着赵无忧。赵无忧站在那里,手中的短刃“咣当”一声落地,素白如玉的手上满是鲜血。 耳畔不断传来简衍痛苦的**,赵无忧袖子里的手,微微的颤抖着,逐渐蜷握成拳。掌心里,满是属于简衍的鲜血。她不是素兮,做不到一刀毙命,刺下第一刀之后便已经失去了刺第二刀的勇气。 她是杀过不少人,可还是第一次亲手杀人,杀死自己的青梅竹马。 奈何这青梅竹马,至死都还在重复着魔咒般的言语,口口声声说着爱她。 脚下一软,赵无忧跪在了简衍身边,面上仍是冰凉无温,“我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亲手解决你我之间的事,还是用鲜血的方式。阿衍,就这样吧!” 深吸一口气,脑子里恢复了少许清醒与理智,赵无忧重新握住了短刃,徐徐站起身来。低眉最后一眼躺在血泊里的简衍,这个时候其实应该再补上一刀的。 他仰望着自己心爱的女子,手中抓着杀他的刀,脸上没有半点情绪波动,不见往日情分。他早该知道,她是这样凉薄之人,唯有无情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唇角牵起艰涩的笑,泪水顺着眼角不断滑落,“死、死在你手里,也好……如此便可一辈子记得我。” “我不会记得你,我会彻底忘了你。”赵无忧深吸一口气,“你安心的去吧!家里我会替你照顾好,权当你对我做过的事情,都是梦一场。” 赵无忧想着,是该补一刀了,否则越拖下去越下不去手。握着刀的手在止不住颤抖,但终究还是刺了下去。鲜血飞溅在她手背上,染红了她的眼。 简衍睁大眼睛着她,到她眼里的泪缓缓滑落,垂直落下。为这一份情义,画下了句号。 四下的迷雾快速散去,原是那胡青跟他们就隔着一段路,如今他已经飞身朝着赵无忧而来。腾空而起的除了胡青,还有穆百里。 骨节分明的手于半空中捏住了冰凉的剑身,浓墨重彩的脸上没有半点情绪,只是眼睛里泛着浓烈的狠戾之光。冷剑被生生折成数断,胡青的身子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被生生的掷出去。 拂袖卷风,穆百里翩翩而落,站在距离赵无忧一段距离的地方。 第245章 他没有回来 赵无忧眸揽月华,笑靥凉薄,“你可能没有注意到,你惯来身着的中衣袖口,被含音用指甲抽掉了一根丝。『→ .........对于常人而言,这细枝末节根本不会被察觉,但我没想到你竟也没有察觉。是当初天太黑,还是心太慌?或者是杀人太多早已盲目自信。” 胡青握紧了手中冷剑,突然冷笑两声,“即便如此又能怎样?赵大人觉得自己现在,还有资格在这里指责我的失误吗?你的命,此刻就在我的手里。虽然拿不到赵大人身上的东西了,但是……赵大人恐怕也不到明日的太阳,有些秘密只能是秘密。” 冷剑出鞘,寒光利利。 赵无忧蹙眉环顾四周,光亮处也难有阴寒。她似乎是在找什么,又或者是在期待着什么,然则赵无忧的心思又岂是能猜得到的。 当冷剑袭来的那一瞬,赵无忧只觉得腕上一紧,已经被人拽着连退数步。有白雾迷茫,遮去了她的视线,然后是熟悉的拥抱,是熟悉的气息。 她知道那不是穆百里,她也明白这是谁。 有那么一瞬,迫使她回忆起昔年的流光,那些回不去的只能追忆的年少时光。 胡青消失了,物换星移的世界里,只剩下她跟简衍面面相觑。四目相对的那一瞬,赵无忧的脸上并没有多少讶异,更多的是一种失望,一种漠然的疏离。 她笑了,笑得有些悲凉,眼睛里堆满了对简衍的失望。 她并不是一个容易失望的人,但是此刻她觉得自己跟简衍的情分,真的是彻底彻底的到头了,这一次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无忧?”简衍深吸一口气,“你怎么了?”他环顾四周,“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带我出去?”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简衍,你什么时候学会布阵了?我跟你相识十数年,为何从未听你提起过?你有多少事是瞒着我的?直到今时今日我才发现,原来我一点都不了解你。这么多年,一直是我太自负,竟然没发现你藏得这样深。是我了你,有今时今日也是我咎由自取。” 简衍定定的望她,“若我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可信?” “你跟无极宫勾结,要取我性命也是为了我?”她面色冰凉,眸光无温,“如今你又跟齐攸王府合作,打算破坏议和,为此不惜杀了巴里嫁祸于我,也是为了我?简衍,你要我信你,可你拿什么让我信你?十多年的情义,我给过你一次又一次的机会,可你给我的答案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听得这话,简衍的第一反应并非辩驳,而是快速环顾四周,“你……” “我并不知你师父是谁,可我知道你这阵法是从旁人手里偷来的。偷来的东西,迟早是要还的,从荒宅出事之后我就已经有过心里准备,也想过你可能会布阵,所以……”赵无忧低头苦笑,“你中计了。” “所有的一切只是在做戏引我入局?”简衍眸色微红的凝着她,“合欢,你何时变得这般冷漠无情?我伴你十数年,就算是顽石也该被我捂热了吧?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喜欢我一点?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赵无忧退后两步,负手而立,那一袭白衣胜雪。她站在那里,眸色迷离的望着远方,“阿衍,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所有的解释都是苍白的,从你跟无极宫勾结的那天开始,就该想到会有今日。这阵法很快就会被破,你要么做困兽之斗,要么选择全尸。” “你没出来,我这几次都在救你吗?从赵无极手里,从胡青那儿,我都在救你,我并不想害你。合欢,你怎么就不明白呢?”简衍音色哽咽,“你竟然要我死?” “你所谓的救人,是你自己的私心,跟我有关系吗?”赵无忧凉飕飕的回头他,“方才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带我走,所以我想单独跟你说几句话。就算没有你,胡青也伤不了我,你以为我是傻子吗?会眼巴巴的等着胡青来杀我?” “简衍,我不了解你,你也不了解我,所以我们算是扯平了。明年的今日,我会去你,这件事会变成属于你的荣耀。公主那头我会酌情善待,你简家不会受到牵连。” 简衍的表情变得格外古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有泪在眼眶里盈动。他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女子,他爱了那么多年的女子,一袭白衣胜雪,是他最爱的颜色。 可是,为何会变得如此霜冷? 他从来不知道是自己错了,总觉得自己为她付出了那么多,她该给予相同的回报。可他忘了,有些东西是不计回报的,也要自愿回报,否则一厢情愿只能感动自己,恶心了别人。 “你还是要杀我?”他神情呆滞的站在原地。 “不杀你何以安我心?”赵无忧望着他,眼睛里没有半点情愫,唯有冷漠无情,“我也曾想过,放你一条生路,毕竟是你皇上的乘龙快婿,背负着皇上的希冀。可是留你越久越危险,到了今日我也没有退路。你若不死,这一场议和早晚得出乱子。” “简衍,我不想到了最后,你简家会九族皆灭,丧于我手。我不是铁石心肠,我的心也曾为你热过,是你自己不曾珍惜过,太自以为是。时至今日……” 音未落,他已经抱住了她,“别动,最后一次让我抱抱你。合欢,我喜欢你,你永远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我真的很爱你。” “我跟无极宫合作,是因为他们说可以取出你体内的蝴蝶蛊,可以让你的身子好起来。你可知我有多害怕那东西在你的体内,侵蚀你的性命。每每到你如此虚弱的模样,你可知我心中煎熬。” “我从未想过要你死,可我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一次又一次的未能保护你。合欢,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想带你走,想让你跟我在一起,离开朝堂离开尔虞我诈。” “你不是最喜欢自由自在吗?我是真的……” 是刀刃刺入身体的声音,伴随着鲜血的涌动与滚烫。喉间满是鲜血的滋味,简衍依旧抱着赵无忧,愈发的抱紧。有泪夺眶而出,伴随着音色的哽咽,“我是真的只想跟你在一起,我想要你好好的……” 简衍的身子逐渐滑落,重重的倒伏在地,只剩下出的气,可这一双眼睛仍是死死的盯着赵无忧。赵无忧站在那里,手中的短刃“咣当”一声落地,素白如玉的手上满是鲜血。 耳畔不断传来简衍痛苦的**,赵无忧袖子里的手,微微的颤抖着,逐渐蜷握成拳。掌心里,满是属于简衍的鲜血。她不是素兮,做不到一刀毙命,刺下第一刀之后便已经失去了刺第二刀的勇气。 她是杀过不少人,可还是第一次亲手杀人,杀死自己的青梅竹马。 奈何这青梅竹马,至死都还在重复着魔咒般的言语,口口声声说着爱她。 脚下一软,赵无忧跪在了简衍身边,面上仍是冰凉无温,“我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亲手解决你我之间的事,还是用鲜血的方式。阿衍,就这样吧!” 深吸一口气,脑子里恢复了少许清醒与理智,赵无忧重新握住了短刃,徐徐站起身来。低眉最后一眼躺在血泊里的简衍,这个时候其实应该再补上一刀的。 他仰望着自己心爱的女子,手中抓着杀他的刀,脸上没有半点情绪波动,不见往日情分。他早该知道,她是这样凉薄之人,唯有无情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唇角牵起艰涩的笑,泪水顺着眼角不断滑落,“死、死在你手里,也好……如此便可一辈子记得我。” “我不会记得你,我会彻底忘了你。”赵无忧深吸一口气,“你安心的去吧!家里我会替你照顾好,权当你对我做过的事情,都是梦一场。” 赵无忧想着,是该补一刀了,否则越拖下去越下不去手。握着刀的手在止不住颤抖,但终究还是刺了下去。鲜血飞溅在她手背上,染红了她的眼。 简衍睁大眼睛着她,到她眼里的泪缓缓滑落,垂直落下。为这一份情义,画下了句号。 四下的迷雾快速散去,原是那胡青跟他们就隔着一段路,如今他已经飞身朝着赵无忧而来。腾空而起的除了胡青,还有穆百里。 骨节分明的手于半空中捏住了冰凉的剑身,浓墨重彩的脸上没有半点情绪,只是眼睛里泛着浓烈的狠戾之光。冷剑被生生折成数断,胡青的身子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被生生的掷出去。 拂袖卷风,穆百里翩翩而落,站在距离赵无忧一段距离的地方。 第246章 她不等了 夜凉如水,今夜特别冷。??? ? 赵无忧将自己裹在棉被里,即便温故把诸多的火盆都挑了热了送到帐子里,自身已经大汗淋漓,她的脸色却没有半点好转。 苍白,无力,倦怠。 这就是此刻的赵无忧! 不是那种绝望,也没有简衍死之时的歇斯底里,有的只是一种令人惊惧的沉默。她不是那种容易情绪激动的人,习惯了将所有的心思都埋在心里,是以不管生什么事,赵无忧还是那个冷静的赵无忧。 只是这刚刚暖透的心,又再次冷了下去,那种滋味也只有赵无忧自己心里清楚。 “还觉得冷吗?”温故担虑的望着她。 赵无忧点点头,“依旧很冷,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我已经习惯了。” “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把事儿都担在心里不肯说出来,这身子虽说是因为寒毒,可又何尝不是你思虑太多的缘故?”温故轻叹,“你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吧,这儿也没外人,我帮你着点,不会被人到的。” “我为何要哭?”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他没死,我还不是寡妇。” 温故不语,只能在旁陪着。 “我只是在想,这一场骗局能持续到什么时候?素兮不可能一去不归,她装不了一辈子的穆百里,所以这件事的最终解决,才是我的当务之急。”赵无忧面无表情。 温故一怔,“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思想这些?” “就因为他不在,所以我得把他要做的事情,都尽量做到完好无恙。得他到时候回来,京中已是一片狼藉。他能奋不顾身为我去邙山,我自然也能竭尽全力,为他扫平障碍。”赵无忧眸色微沉,“京中还有齐攸王府,不管穆百里有没有回来,我都不能便宜了他们。” 温故点点头,好像说的也有道理。 “没有穆百里的赵无忧,是无坚不摧的礼部尚赵无忧。”她顾自低吟,许是觉得更冷了,愈用被子裹紧了自身,脸上毫无血色。 她颤动了唇,音色沉沉略显倦怠,“不必担心我,没见到他尸体之前,他就是活着。等回到京城,我还得对付齐攸王,还得替你查清楚当年慕容的真正死因。我还有那么多事没做,怎么可能先躺下呢?不必担心我,我很好。” 可她越是这样,越让人担心。 “你可知你们大邺有一句话,叫做过刚易折?”温故心疼的望着她,“坚不可摧,有时候也容易伤了你自己。” “我不坚强,没人替我坚强,你也替代不了。”她顾自笑了笑,眼睛里蓄着泪,视线还是有些模糊,“温故,你颠沛流离了那么多年,难道还不明白有些东西谁都替不了的道理?”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放心吧,我没事。我还得打起精神,回京城跟萧容好好的对付。他害了我那么多次,我总要还他才算公平。我总觉得这萧容上去很奇怪,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先别想那么多了,好好歇着吧!”温故与她把脉,“你的脉象很乱,体内的寒毒又开始乱窜,你若不好好休息,只怕到时候先躺下的是你。” 赵无忧报之一笑,没有言语。 躺下去也睡不着,辗转反侧只觉得冷。她从来没有像这样思念一个人,眷恋一个人的怀抱。原来不知不觉中,那死太监已经进驻了她的心池,竟是到了这样难以自拔的地步。 若不是他这一走,她还真的不知道,原来她真的比自己想象中更心悦他。 这大概就是真爱吧! 嘴角是笑的,眼睛里却是下着雨。明明是件好事,可心里却难过得疼痛难忍。心如刀绞的滋味,原来就是这样?如同锐利的刀子,片片凌迟。 彻夜难眠的结果,就是第二天起来气色越来越差。 她无意识的对着温故说了一句,“穆百里,我头疼。” 温故愣了半晌,赵无忧自己也微微怔住,两个人相顾无言。她终是念着他的,却始终不肯轻言出口,却一不心把他的存在当成了习惯。 赵无忧忽然在想,如果有朝一日她消失了,他是否也会如此寝食难安?想到那一刻他可能会比她更疯狂,她禁不住打了个冷战,面色更是白上几分,连唇上都失了血色。 “头疼了?”温故递上药,“先把药喝了,我再给你把把脉。” 赵无忧依言,将汤药一饮而尽。 再多的药再好的药,也治不好相思病! 体内的寒毒又开始作,赵无忧又成了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温故自诩能妙手回春,却治不好赵无忧的心病,他变不出第二个穆百里能让她开怀一笑,能让她眸色温和。 着逐渐枯萎如花儿的她,他也是束手无策。 但是赵无忧的脑子却是格外清楚的,这一路的风沙始终没能让她停下回京的步伐。简衍的尸身同行,虽然是胡青,但既然冒上了简衍之名,就得以简衍的身份来对待。毕竟除了他们几个,也没人知道这具烧焦的尸体到底是谁。 所有人都以为,赵无忧是为了好友之死而难过伤心至此,所以没人生疑。 眼见着已经到了金陵城外,还是没有穆百里的消息,所有人的包括6国安都觉得,可能是回不来了,唯有赵无忧的心里还坚信着那一丝奢望。 金陵城的官员以及七星山庄的庄主宋昊天,都在城门口迎接。 早前就通知了,说是穆百里负了伤,所以依着穆百里那不可一世的性子,不出来一眼也是正常的。 赵无忧虚弱的站在众人跟前,了一眼穆百里的马车徐徐入城,也只得无奈的笑了笑,不由得轻咳两声,喉间泛着少许腥甜。 她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将喉间的滋味咽下,“多谢诸位大人,本官身子不适,就不与诸位叙旧了。”她身着官服,与众人作揖。 见状,众人急忙行礼,“赵大人好生保重。” 赵无忧点点头,“都回去吧!今夜我还是住在原来的地方,就不劳诸位大人多虑了,都回吧!”语罢,赵无忧转身上了马车,甚至于没有多任何人一眼。 宋昊天微微凝眉,略显不解的望着一旁的温故。 可师父的脸上似乎也有些难色,难不成这赵大人的身子有恙,已然到了无可挽救的地步?且赵无忧的气色,的确是状况不好。 眼见着马车入城,宋昊天翻身上马,快追去。 赵无忧依旧住在七星山庄,如今刘弘毅不管事,只沉溺于风月之中,所以城中官员也知道自己的处境,知道这七星山庄如今愈的壮大,逐渐掌控了城中大势。 住在七星山庄,也没人敢说什么。 瞧一眼原来的院子,瞧一眼跟前的宋昊天,赵无忧依旧保持着最初的笑靥,淡然从容,仿佛什么事都不曾生过。 “赵大人没事吧?”宋昊天担虑的望着她。 他记得自己送她去荒澜的时候,也未见她这般虚弱,怎么这一趟荒澜就给折腾成这样了?不是还有师父吗?师父医术那么高,怎么也治不好呢? 赵无忧瞧了一眼极好的月色,他走的那天夜里似乎也有这样的月色,只不过如今弦月当空,已是半月有余。轻咳两声,她裹紧了身上的狐裘。 这样的天气,谁都嫌热,唯独她还裹着厚厚的狐裘,面色苍白得让人心疼。 “没什么事,宋庄主不是早就知道我的病况吗?如今还能跟你站在这儿说话,已经很不错了。”她轻咳着,一脸的倦怠,“得出来,如今金陵城内的官员也是忌惮着七星山庄。锋芒毕露虽然不是什么好事,但有的时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宋昊天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就是。你走之后,我已经逐渐开始着手。将得力之人穿插在刘城主的军队之中,慢慢的渗透。这种事情急不得,只能缓缓而至。” 赵无忧扭头着他,笑靥淡淡,眸色淡淡,“那便最好,有劳宋庄主费心了。你我算是故交,如今有你守着这金陵城,把住大邺与荒澜的门户,无论于朝廷还是百姓,宋庄主功不可没。” “什么功不可没,我都不感兴趣。”宋昊天轻叹一声,“只不过如你所言,既然是故交,那就得交心了。我与赵大人一见如故,当日也算是得了赵大人一臂之力,我宋昊天恩怨分明,必定对你报以桃李。” “久负大恩反成仇,但愿我不会对宋庄主造成什么压力,得到时候又要跟我反目。”她打着趣儿的笑了笑,身子一晃,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好在不远处的温故眼疾手快,还不等宋昊天伸手,已经快搀了赵无忧一把。温故的表情有些奇怪,似乎并不愿宋昊天去碰赵无忧,而是顾自挡开了宋昊天,背对着他站着,挡在了二人之间。 “没事吧?”温故忙问。 赵无忧摇摇头,“有些累,送我回去吧!” 温故颔,紧赶着把赵无忧搀回屋子。 宋昊天一直站在外头,既然师父不愿他跟赵无忧接触,那他自然得尊师重道,站在外头候着。想来师父,也是有话要交代的。 “我没什么事,你也不必太紧张。”赵无忧躺在床榻上,视线还是模模糊糊的,干脆闭上眼睛,“不过是寒毒作了,死不了。” 温故轻叹一声,“你好好歇着,说不定一觉睡醒他就回来了。” “知道吗,如果换做以前我一定会杀了你,因为任何敢欺骗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可是现在我却满心欢喜,但愿你说的话能变成真的。”她背过身去。 温故为她掖好被角,轻手轻脚的出去。她的眼睛不太好,所以屋子里的灯不能熄,得她万一起夜,容易摔着她自己。 “师父?”宋昊天瞧了一眼温故身后紧闭的房门,“赵大人怎么样?早前她这身子骨不是有些好转吗?怎么如今瞧着,好像又反复了?” 温故点点头,缓步走到院中,得说话声惊了屋子里浅睡的她。 “她的身子本来就不大好,反复也是正常的。”总不能说她是因为心中有结吧? 宋昊天颔,“那赵大人……” “不是你该关心的,就少操心。”温故搪塞,“以后离公子远点,她不是你能沾染的。” “嗯?”宋昊天不解,狐疑的望着温故,“师父这话说得好奇怪,我与赵大人算是故交之友,什么叫沾染?师父,你怎么了?方才就有些怪怪,如今说的话也教人全然听不懂。” “听不懂便听不懂,只要记着就是。”温故有些烦躁,“难不成当了庄主的人,都这样啰嗦?说起话来也是没完没了的。” 宋昊天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平白无故被训了一顿,一脑袋的雾水。 “师父?你没事吧?”宋昊天低低的问。 “我能有什么事?没见有事的是房间里那位吗?她得尽快回到京城,路上再耽搁再累着,估计还得犯病。”温故轻叹一声。 宋昊天凝眉,“师父上去很担心赵大人,这般热心肠还真是少见。师父不是不愿轻易救人吗?如今倒有种舍命为君子的感觉。” “废什么话。”温故训斥,许是觉得自己声音太大,又急忙回头去房门。他顿住良久,没能察觉屋子里的动静,这才安下心来放低了音量,“少问那么多,你只管做好公子吩咐你的事情就是。那刘弘毅跟公子有仇,刘家惯来不是什么好人,你自己盯紧点,别粗心大意。” “是!”宋昊天俯身作揖,“徒儿知道。” “还有,功夫不可废,当日日历练。”温故叹息着,“为师不在你身边,你自己当时刻保持警惕。别最后落得跟你爹一样,一不心被身边的人钻了空子。” 宋昊天敛眸不语。 师徒两个坐在院子里,温故轻轻拍着宋昊天的肩膀,“你如今也长大了,师父再也教不了你什么,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你自己好自为之!” 宋昊天报之一笑,“从我回来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要多谢师父一直帮着我。如果没有师父帮衬,也许不会有我的今时今日。” “长大了。”温故笑了笑,竟是老怀安慰,“年纪也不了,该娶个媳妇成个家了。” 闻言,宋昊天微微一愣,竟有些微微面红,“这娶亲之事尚早,徒儿还不着急呢!” “不着急也得成家。”温故长长吐出一口气,“多少男儿到了你这个时候,早就成家立业了。你如今已立业,所以……” “师父?”宋昊天犹豫了一下,“徒儿真的不着急。” “是有属意的人选了?”温故蹙眉。 宋昊天一怔,连忙摇头,“不是不是,只不过徒儿觉得来日若是成家,必得挑选跟自己情投意合的女子。执手百年之人,当与师父和师娘一样,有着生死与共之心,而不是一如既往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徒儿不喜欢相敬如宾!” 提起慕容,温故脸上的表情僵冷了少许。 要找一个这样的人,怕是不易。 更何况…… 温故别过头去,瞧着那一轮明月,笑得有些微凉,“昊天,如果可能还是挑一个相敬如宾的吧!太过儿女情长,似美好,实际上一旦有了波折,将会痛苦一生。趁着你还没能体会,就早早的断了这样的念头吧!否则来日懊悔,将是遗憾终生。我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找了一辈子,等了一辈子,期盼了一辈子,最后还是什么都没了。你可知被留下来的人的痛苦,这种痛苦就像是钝刀子杀人,不会致命,却能生不如死。昊天,这是师父给你的最后忠告,别以为爱情很美好。恰恰人这一生所有的痛苦,也都来源于感情。” 温柔一刀,不见血,不致命,却能痛不欲生。 宋昊天凝眉,“师娘她……” “其实早就有了答案,却不死心非要找。答案既定,上天不会因为我的痴心不悔,而再给我一次机会。现实总是残酷的,你寄予多少希望,就会给你多少绝望。”温故红了眼睛,好在他还是有机会的。 弥补的机会! 宋昊天低头,“师父很是伤情。” “趁着你还没动情,好好的告诫你一下,对你也有好处。”温故起身,“昊天,你父母的结局你自己都是在眼里的。年少时总觉的,得有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恨才算完美,可到了我这样的年纪,只觉得平平淡淡才是真。找个温柔的女子,相互扶持,相伴一生,比什么都强。” 语罢,温故转身离开,“我去煎药。” 宋昊天站在原地,凝眉望着师父渐行渐远的背影。样子师父这些日子过得很伤情,不过听师父的口气,他好像已经认可了师娘的死,从失去师娘的痛苦中走了出来。 这倒是有些奇怪了,师父那么爱师娘,是怎么走出来的? 难不成是赵无忧帮着师父走过了最艰难的一程?若是如此,也就能解释,师父为何如此重赵无忧了。 管家上前,“庄主?” “如何?”宋昊天问。 管家道,“千岁爷那头已经安置妥当,老奴并没有见到千岁爷本人,只到了6千户。千户大人不许任何人靠近,所以老奴什么都不到。另外,如庄主所言,老奴也没有现素兮姑娘的踪迹,好像一直都没瞧见,不知是不是还跟在赵大人身边,又或者去荒澜的时候出了什么事?” “出事了?”宋昊天顾自低吟,“若说是出事也不无可能,那简大人不就是……” 顿了顿,宋昊天若有所思的望着赵无忧紧闭的大门,门口有影卫守着,便是锦衣卫和护卫军也无法靠近。这赵无忧在荒澜,到底生过什么事呢? 素兮哪儿去了? 这里头,定有文章。 赵无忧躺在床榻上,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依稀仿佛见了那满园的梨花盛开,纷纷扬扬的白,若雪花般盈盈落下。 她定定的望着那站在梨花树下的慕容,突然间悲从心来。 “慕容?”她不记得自己有多久不曾梦到过,好像只有寒毒作的时候,她才能到梨花树下的女子。大概每次寒毒作的时候,慕容都得出来帮她,对抗寒毒的侵蚀,所以她的存在只是护卫赵无忧的周全。 踩着满地的梨花,她一步一顿的朝着慕容走过去。 四周的景物突然变得清晰无比,她到了慕容身后的荒宅,耳畔是喧杂的说话声,那时候的荒宅还不是荒宅,那时候的林子里,还有村落和无数的村民。 慕容站在门内,含笑望着渐行渐近的赵无忧,风姿绰约,笑靥如花。纷纷扬扬的梨花,落满了肩头。朱唇微启,她的音色有些哽咽,透着一丝难掩的悲凉,“合欢,放不下你啊……” 有泪从眼角滑落,赵无忧站在门外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蓦地,赵无忧开始在自己身上找寻什么,找了一圈之后,她忽然想起来那些东西并不在自己身上。抬头望着眼前的慕容,迷人的笑靥是谁的刻骨铭心? “娘说,那根红绳是我的。温故说,那是巫族的象征。你说,你放不下我。”赵无忧泣泪,“是不是因为——因为我,我本就不是赵家人?你们敢不敢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慕容淡淡的笑着,轻轻蹙眉。 赵无忧觉得她蹙眉的样子,真好。 一瞬间,风过。 慕容消散无踪,唯有漫天飞花,依旧纷纷扬扬的落着。 “你给我回来!”一声疾呼,赵无忧从床上坐了起来。 温故忙不迭上前,错愕的望着赵无忧,“做噩梦了?” 赵无忧呼吸微促,还觉得一如梦中,神情略显迟滞的盯着眼前的温故。她的并不真切,模糊的视线里,始终只有大致的轮廓。 敛眸,赵无忧苦笑两声,“你们敢不敢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温故一怔,“什么?” “其实我都明白,我也知道要跨越一些东西,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很多事情不是做不到,只是过不了心里这一关罢了!人心是最坚强的所在,也是最不堪一击的。”她顾自低吟。 “我知道穆百里的事情对你打击很大,他至今未归你很担心他。但是你得保重身子,若是你先垮了,那他回来还有什么意义?”温故轻叹,“他是为你去的,对他来说这就是最大的意义。” 赵无忧瞧了一眼窗户,“天还没亮吗?” 温故摇摇头,“还早着呢,你再睡一会吧!我守着你,不会有事的。”语罢,温故转身就往外走,打量着去外头守着,如此才能让她这个没有安全感的人睡得安稳一些。 “我又梦到了慕容。”赵无忧望着他的背影。 温故骇然顿住脚步,不敢置信的转头她。 赵无忧红了眼睛,“你可知我已经很久不曾梦到她,你可知她在梦里都对我说了什么?你说过,她存在蝴蝶蛊里,残存了她临死前所有的遗愿。所以梦里的她不会骗我,对不对?” 闻言,温故显得有些紧张有些窘迫,他僵直了身子,似乎一时间没敢回声。 赵无忧知道,他是想知道的,可他不敢问。低头笑得苍凉,赵无忧干笑两声,“你为何不敢问?为何不敢知道?温故,我曾问过你是否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说没有。如今我最后问一次,有还是没有?如果现在不说,以后都不必再说,我也必不会再信你。” 她不清他的容色,模糊的视线里唯有烛光暗影。 四下一片死寂,什么声音都没有。赵无忧一直在等,鼻间酸涩,很多事情她有自己的答案,可她不敢确定,不敢确定这个答案是否也存在温故的心里。 那一层窗户纸,不该由她来捅破。 温故迟疑了很久,终化作一声苦笑,“没有!” 赵无忧的面色逐渐冷了下来,眼帘微微垂落,音色冰冷,“出去吧!”有些东西,真的是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 机会给过了,没有勇气承担,就只能放逐。 温故出去的时候,有些失魂落魄。恰好遇见悄然归来的素兮,当下愣了愣,“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公子的身子……” “不是!”温故不知该从何说起,有些话只能憋在心里,“她给了我一次机会,我——没敢。” “没敢什么?”素兮不解。 温故摇摇头,“没什么,我去、去煎药!”然后逃似的离开。 素兮蹙眉,“这个时候煎药?”天黑黑的,这深更半夜的煎什么药? 影卫快给素兮开了门,素兮进去的时候只到赵无忧伏在床沿,面色苍白如纸,“公子?公子你怎么了?公子?” 赵无忧茫然的抬头她,她很努力的去,始终不清楚素兮的容脸。她听得出声音,“素兮吗?” “公子的眼睛还没好吗?”素兮蹙眉,心的搀着她靠在床柱处,“趁着夜,卑职悄悄过来一趟,实在是有些不放心。卑职这装神弄鬼的也不是个事儿,若是到了京城,怕是眨眼就会被人穿。多少人等着抓东厂的把柄,是以公子还是要早点相处对策。” “千岁爷迟迟不归,公子又犯了旧疾,如此下去可怎么办?卑职没有法子,只能过来征求公子的意思,如何才能两全其美。” 赵无忧靠在床柱处,一言不。 屋子里安静得出奇,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伴着烛花迸溅的响音。 素兮耐着性子,公子有时候不说话,代表着她心里已经有了策略。跟着赵无忧那么久,她是什么性子,素兮还是略有所知的。只不过这一次,赵无忧遇见了穆百里的事儿,会不会受影响就不得而知了。 “公子?”素兮低低的喊了一声。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让6国安挑个可心的人替你,这东厂的摊子我们接不下来。负伤总有痊愈的时候,到时候万一你露了馅,势必是一网打尽的下场。最坏的结果是被齐攸王和我爹,收了东厂。” “公子要弃车保帅?”素兮骇然。 “都这个时候了,还死死的揪着东厂做什么?”赵无忧音色微沉,“若不弃车保帅,那就只能一起死了。我不能死,所以……”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说我自私也好,说我无情也罢,若不是到了万般无奈的境地,我也不会舍弃他拼搏了那么多年的基业。” 素兮抿唇,“卑职明白公子的心思,死守的确不是最好的法子。” “不管你们能不能理解,我能做的只能是保全自身,只能是弃车保帅。”她低语,仿佛思虑了很久,“拖着东厂,我身心俱疲,根本无法与齐攸王府和丞相府抗衡。然则没有东厂,我也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我的安全系数会高很多。” 素兮点点头,“只要没有跟东厂沾上关系,公子就还是丞相府的独子,那齐攸王必定不敢轻易动你。否则连丞相恐怕都要对公子生疑,来日也会联手对付你。” 赵无忧揉着眉心,“素兮,我头疼。” 轻叹一声,素兮缓步上前坐在床沿,轻柔的与赵无忧揉着太阳穴,“公子别想太多,身子要紧。如今眼疾未愈,身上的寒毒又作了,若不好生保重,如何还能应付京中的大老虎?” “若他真的回不来了,你说我该如何是好?”她苦笑。 素兮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夜凉如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谁知个中焦灼? 从天黑等到了天亮,从黄昏等到了黎明。 “天亮了。”她定定的望着窗外。 晨光熹微,光亮逐渐占据了整个屋子。 素兮已经走了,温故端着药进了屋,听得赵无忧如此言说,只觉得心中钝痛,“你别担心,就算为了你,他也一定会回来。” 赵无忧笑了笑,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心头血。惊得温故手上一松,药碗砰然落地,碎得四分五裂,汤药溅了一地。 “公子?”温故疾呼。 床榻上的人却满嘴是血的笑了,笑得那般冷厉无温。 温故怔住,竟有些不敢靠近,僵直了身子站在那里,着她慢慢的坐起身来。 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抚去唇上的鲜血,却是极为镇定的道一句,“吩咐下去,马上启程回京。”她不等了,真的不等了…… 第247章 百官相迎,唯缺他一人 夜凉如水,今夜特别冷。 .. 费连载说阅读网? ? 赵无忧将自己裹在棉被里,即便温故把诸多的火盆都挑了热了送到帐子里,自身已经大汗淋漓,她的脸色却没有半点好转。 苍白,无力,倦怠。 这就是此刻的赵无忧! 不是那种绝望,也没有简衍死之时的歇斯底里,有的只是一种令人惊惧的沉默。她不是那种容易情绪激动的人,习惯了将所有的心思都埋在心里,是以不管生什么事,赵无忧还是那个冷静的赵无忧。 只是这刚刚暖透的心,又再次冷了下去,那种滋味也只有赵无忧自己心里清楚。 “还觉得冷吗?”温故担虑的望着她。 赵无忧点点头,“依旧很冷,不过你也不必担心,我已经习惯了。” “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把事儿都担在心里不肯说出来,这身子虽说是因为寒毒,可又何尝不是你思虑太多的缘故?”温故轻叹,“你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吧,这儿也没外人,我帮你着点,不会被人到的。” “我为何要哭?”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他没死,我还不是寡妇。” 温故不语,只能在旁陪着。 “我只是在想,这一场骗局能持续到什么时候?素兮不可能一去不归,她装不了一辈子的穆百里,所以这件事的最终解决,才是我的当务之急。”赵无忧面无表情。 温故一怔,“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思想这些?” “就因为他不在,所以我得把他要做的事情,都尽量做到完好无恙。得他到时候回来,京中已是一片狼藉。他能奋不顾身为我去邙山,我自然也能竭尽全力,为他扫平障碍。”赵无忧眸色微沉,“京中还有齐攸王府,不管穆百里有没有回来,我都不能便宜了他们。” 温故点点头,好像说的也有道理。 “没有穆百里的赵无忧,是无坚不摧的礼部尚赵无忧。”她顾自低吟,许是觉得更冷了,愈用被子裹紧了自身,脸上毫无血色。 她颤动了唇,音色沉沉略显倦怠,“不必担心我,没见到他尸体之前,他就是活着。等回到京城,我还得对付齐攸王,还得替你查清楚当年慕容的真正死因。我还有那么多事没做,怎么可能先躺下呢?不必担心我,我很好。” 可她越是这样,越让人担心。 “你可知你们大邺有一句话,叫做过刚易折?”温故心疼的望着她,“坚不可摧,有时候也容易伤了你自己。” “我不坚强,没人替我坚强,你也替代不了。”她顾自笑了笑,眼睛里蓄着泪,视线还是有些模糊,“温故,你颠沛流离了那么多年,难道还不明白有些东西谁都替不了的道理?”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放心吧,我没事。我还得打起精神,回京城跟萧容好好的对付。他害了我那么多次,我总要还他才算公平。我总觉得这萧容上去很奇怪,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先别想那么多了,好好歇着吧!”温故与她把脉,“你的脉象很乱,体内的寒毒又开始乱窜,你若不好好休息,只怕到时候先躺下的是你。” 赵无忧报之一笑,没有言语。 躺下去也睡不着,辗转反侧只觉得冷。她从来没有像这样思念一个人,眷恋一个人的怀抱。原来不知不觉中,那死太监已经进驻了她的心池,竟是到了这样难以自拔的地步。 若不是他这一走,她还真的不知道,原来她真的比自己想象中更心悦他。 这大概就是真爱吧! 嘴角是笑的,眼睛里却是下着雨。明明是件好事,可心里却难过得疼痛难忍。心如刀绞的滋味,原来就是这样?如同锐利的刀子,片片凌迟。 彻夜难眠的结果,就是第二天起来气色越来越差。 她无意识的对着温故说了一句,“穆百里,我头疼。” 温故愣了半晌,赵无忧自己也微微怔住,两个人相顾无言。她终是念着他的,却始终不肯轻言出口,却一不心把他的存在当成了习惯。 赵无忧忽然在想,如果有朝一日她消失了,他是否也会如此寝食难安?想到那一刻他可能会比她更疯狂,她禁不住打了个冷战,面色更是白上几分,连唇上都失了血色。 “头疼了?”温故递上药,“先把药喝了,我再给你把把脉。” 赵无忧依言,将汤药一饮而尽。 再多的药再好的药,也治不好相思病! 体内的寒毒又开始作,赵无忧又成了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温故自诩能妙手回春,却治不好赵无忧的心病,他变不出第二个穆百里能让她开怀一笑,能让她眸色温和。 着逐渐枯萎如花儿的她,他也是束手无策。 但是赵无忧的脑子却是格外清楚的,这一路的风沙始终没能让她停下回京的步伐。简衍的尸身同行,虽然是胡青,但既然冒上了简衍之名,就得以简衍的身份来对待。毕竟除了他们几个,也没人知道这具烧焦的尸体到底是谁。 所有人都以为,赵无忧是为了好友之死而难过伤心至此,所以没人生疑。 眼见着已经到了金陵城外,还是没有穆百里的消息,所有人的包括6国安都觉得,可能是回不来了,唯有赵无忧的心里还坚信着那一丝奢望。 金陵城的官员以及七星山庄的庄主宋昊天,都在城门口迎接。 早前就通知了,说是穆百里负了伤,所以依着穆百里那不可一世的性子,不出来一眼也是正常的。 赵无忧虚弱的站在众人跟前,了一眼穆百里的马车徐徐入城,也只得无奈的笑了笑,不由得轻咳两声,喉间泛着少许腥甜。 她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将喉间的滋味咽下,“多谢诸位大人,本官身子不适,就不与诸位叙旧了。”她身着官服,与众人作揖。 见状,众人急忙行礼,“赵大人好生保重。” 赵无忧点点头,“都回去吧!今夜我还是住在原来的地方,就不劳诸位大人多虑了,都回吧!”语罢,赵无忧转身上了马车,甚至于没有多任何人一眼。 宋昊天微微凝眉,略显不解的望着一旁的温故。 可师父的脸上似乎也有些难色,难不成这赵大人的身子有恙,已然到了无可挽救的地步?且赵无忧的气色,的确是状况不好。 眼见着马车入城,宋昊天翻身上马,快追去。 赵无忧依旧住在七星山庄,如今刘弘毅不管事,只沉溺于风月之中,所以城中官员也知道自己的处境,知道这七星山庄如今愈的壮大,逐渐掌控了城中大势。 住在七星山庄,也没人敢说什么。 瞧一眼原来的院子,瞧一眼跟前的宋昊天,赵无忧依旧保持着最初的笑靥,淡然从容,仿佛什么事都不曾生过。 “赵大人没事吧?”宋昊天担虑的望着她。 他记得自己送她去荒澜的时候,也未见她这般虚弱,怎么这一趟荒澜就给折腾成这样了?不是还有师父吗?师父医术那么高,怎么也治不好呢? 赵无忧瞧了一眼极好的月色,他走的那天夜里似乎也有这样的月色,只不过如今弦月当空,已是半月有余。轻咳两声,她裹紧了身上的狐裘。 这样的天气,谁都嫌热,唯独她还裹着厚厚的狐裘,面色苍白得让人心疼。 “没什么事,宋庄主不是早就知道我的病况吗?如今还能跟你站在这儿说话,已经很不错了。”她轻咳着,一脸的倦怠,“得出来,如今金陵城内的官员也是忌惮着七星山庄。锋芒毕露虽然不是什么好事,但有的时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宋昊天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就是。你走之后,我已经逐渐开始着手。将得力之人穿插在刘城主的军队之中,慢慢的渗透。这种事情急不得,只能缓缓而至。” 赵无忧扭头着他,笑靥淡淡,眸色淡淡,“那便最好,有劳宋庄主费心了。你我算是故交,如今有你守着这金陵城,把住大邺与荒澜的门户,无论于朝廷还是百姓,宋庄主功不可没。” “什么功不可没,我都不感兴趣。”宋昊天轻叹一声,“只不过如你所言,既然是故交,那就得交心了。我与赵大人一见如故,当日也算是得了赵大人一臂之力,我宋昊天恩怨分明,必定对你报以桃李。” “久负大恩反成仇,但愿我不会对宋庄主造成什么压力,得到时候又要跟我反目。”她打着趣儿的笑了笑,身子一晃,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好在不远处的温故眼疾手快,还不等宋昊天伸手,已经快搀了赵无忧一把。温故的表情有些奇怪,似乎并不愿宋昊天去碰赵无忧,而是顾自挡开了宋昊天,背对着他站着,挡在了二人之间。 “没事吧?”温故忙问。 赵无忧摇摇头,“有些累,送我回去吧!” 温故颔,紧赶着把赵无忧搀回屋子。 宋昊天一直站在外头,既然师父不愿他跟赵无忧接触,那他自然得尊师重道,站在外头候着。想来师父,也是有话要交代的。 “我没什么事,你也不必太紧张。”赵无忧躺在床榻上,视线还是模模糊糊的,干脆闭上眼睛,“不过是寒毒作了,死不了。” 温故轻叹一声,“你好好歇着,说不定一觉睡醒他就回来了。” “知道吗,如果换做以前我一定会杀了你,因为任何敢欺骗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可是现在我却满心欢喜,但愿你说的话能变成真的。”她背过身去。 温故为她掖好被角,轻手轻脚的出去。她的眼睛不太好,所以屋子里的灯不能熄,得她万一起夜,容易摔着她自己。 “师父?”宋昊天瞧了一眼温故身后紧闭的房门,“赵大人怎么样?早前她这身子骨不是有些好转吗?怎么如今瞧着,好像又反复了?” 温故点点头,缓步走到院中,得说话声惊了屋子里浅睡的她。 “她的身子本来就不大好,反复也是正常的。”总不能说她是因为心中有结吧? 宋昊天颔,“那赵大人……” “不是你该关心的,就少操心。”温故搪塞,“以后离公子远点,她不是你能沾染的。” “嗯?”宋昊天不解,狐疑的望着温故,“师父这话说得好奇怪,我与赵大人算是故交之友,什么叫沾染?师父,你怎么了?方才就有些怪怪,如今说的话也教人全然听不懂。” “听不懂便听不懂,只要记着就是。”温故有些烦躁,“难不成当了庄主的人,都这样啰嗦?说起话来也是没完没了的。” 宋昊天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平白无故被训了一顿,一脑袋的雾水。 “师父?你没事吧?”宋昊天低低的问。 “我能有什么事?没见有事的是房间里那位吗?她得尽快回到京城,路上再耽搁再累着,估计还得犯病。”温故轻叹一声。 宋昊天凝眉,“师父上去很担心赵大人,这般热心肠还真是少见。师父不是不愿轻易救人吗?如今倒有种舍命为君子的感觉。” “废什么话。”温故训斥,许是觉得自己声音太大,又急忙回头去房门。他顿住良久,没能察觉屋子里的动静,这才安下心来放低了音量,“少问那么多,你只管做好公子吩咐你的事情就是。那刘弘毅跟公子有仇,刘家惯来不是什么好人,你自己盯紧点,别粗心大意。” “是!”宋昊天俯身作揖,“徒儿知道。” “还有,功夫不可废,当日日历练。”温故叹息着,“为师不在你身边,你自己当时刻保持警惕。别最后落得跟你爹一样,一不心被身边的人钻了空子。” 宋昊天敛眸不语。 师徒两个坐在院子里,温故轻轻拍着宋昊天的肩膀,“你如今也长大了,师父再也教不了你什么,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你自己好自为之!” 宋昊天报之一笑,“从我回来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要多谢师父一直帮着我。如果没有师父帮衬,也许不会有我的今时今日。” “长大了。”温故笑了笑,竟是老怀安慰,“年纪也不了,该娶个媳妇成个家了。” 闻言,宋昊天微微一愣,竟有些微微面红,“这娶亲之事尚早,徒儿还不着急呢!” “不着急也得成家。”温故长长吐出一口气,“多少男儿到了你这个时候,早就成家立业了。你如今已立业,所以……” “师父?”宋昊天犹豫了一下,“徒儿真的不着急。” “是有属意的人选了?”温故蹙眉。 宋昊天一怔,连忙摇头,“不是不是,只不过徒儿觉得来日若是成家,必得挑选跟自己情投意合的女子。执手百年之人,当与师父和师娘一样,有着生死与共之心,而不是一如既往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徒儿不喜欢相敬如宾!” 提起慕容,温故脸上的表情僵冷了少许。 要找一个这样的人,怕是不易。 更何况…… 温故别过头去,瞧着那一轮明月,笑得有些微凉,“昊天,如果可能还是挑一个相敬如宾的吧!太过儿女情长,似美好,实际上一旦有了波折,将会痛苦一生。趁着你还没能体会,就早早的断了这样的念头吧!否则来日懊悔,将是遗憾终生。我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找了一辈子,等了一辈子,期盼了一辈子,最后还是什么都没了。你可知被留下来的人的痛苦,这种痛苦就像是钝刀子杀人,不会致命,却能生不如死。昊天,这是师父给你的最后忠告,别以为爱情很美好。恰恰人这一生所有的痛苦,也都来源于感情。” 温柔一刀,不见血,不致命,却能痛不欲生。 宋昊天凝眉,“师娘她……” “其实早就有了答案,却不死心非要找。答案既定,上天不会因为我的痴心不悔,而再给我一次机会。现实总是残酷的,你寄予多少希望,就会给你多少绝望。”温故红了眼睛,好在他还是有机会的。 弥补的机会! 宋昊天低头,“师父很是伤情。” “趁着你还没动情,好好的告诫你一下,对你也有好处。”温故起身,“昊天,你父母的结局你自己都是在眼里的。年少时总觉的,得有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恨才算完美,可到了我这样的年纪,只觉得平平淡淡才是真。找个温柔的女子,相互扶持,相伴一生,比什么都强。” 语罢,温故转身离开,“我去煎药。” 宋昊天站在原地,凝眉望着师父渐行渐远的背影。样子师父这些日子过得很伤情,不过听师父的口气,他好像已经认可了师娘的死,从失去师娘的痛苦中走了出来。 这倒是有些奇怪了,师父那么爱师娘,是怎么走出来的? 难不成是赵无忧帮着师父走过了最艰难的一程?若是如此,也就能解释,师父为何如此重赵无忧了。 管家上前,“庄主?” “如何?”宋昊天问。 管家道,“千岁爷那头已经安置妥当,老奴并没有见到千岁爷本人,只到了6千户。千户大人不许任何人靠近,所以老奴什么都不到。另外,如庄主所言,老奴也没有现素兮姑娘的踪迹,好像一直都没瞧见,不知是不是还跟在赵大人身边,又或者去荒澜的时候出了什么事?” “出事了?”宋昊天顾自低吟,“若说是出事也不无可能,那简大人不就是……” 顿了顿,宋昊天若有所思的望着赵无忧紧闭的大门,门口有影卫守着,便是锦衣卫和护卫军也无法靠近。这赵无忧在荒澜,到底生过什么事呢? 素兮哪儿去了? 这里头,定有文章。 赵无忧躺在床榻上,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依稀仿佛见了那满园的梨花盛开,纷纷扬扬的白,若雪花般盈盈落下。 她定定的望着那站在梨花树下的慕容,突然间悲从心来。 “慕容?”她不记得自己有多久不曾梦到过,好像只有寒毒作的时候,她才能到梨花树下的女子。大概每次寒毒作的时候,慕容都得出来帮她,对抗寒毒的侵蚀,所以她的存在只是护卫赵无忧的周全。 踩着满地的梨花,她一步一顿的朝着慕容走过去。 四周的景物突然变得清晰无比,她到了慕容身后的荒宅,耳畔是喧杂的说话声,那时候的荒宅还不是荒宅,那时候的林子里,还有村落和无数的村民。 慕容站在门内,含笑望着渐行渐近的赵无忧,风姿绰约,笑靥如花。纷纷扬扬的梨花,落满了肩头。朱唇微启,她的音色有些哽咽,透着一丝难掩的悲凉,“合欢,放不下你啊……” 有泪从眼角滑落,赵无忧站在门外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蓦地,赵无忧开始在自己身上找寻什么,找了一圈之后,她忽然想起来那些东西并不在自己身上。抬头望着眼前的慕容,迷人的笑靥是谁的刻骨铭心? “娘说,那根红绳是我的。温故说,那是巫族的象征。你说,你放不下我。”赵无忧泣泪,“是不是因为——因为我,我本就不是赵家人?你们敢不敢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慕容淡淡的笑着,轻轻蹙眉。 赵无忧觉得她蹙眉的样子,真好。 一瞬间,风过。 慕容消散无踪,唯有漫天飞花,依旧纷纷扬扬的落着。 “你给我回来!”一声疾呼,赵无忧从床上坐了起来。 温故忙不迭上前,错愕的望着赵无忧,“做噩梦了?” 赵无忧呼吸微促,还觉得一如梦中,神情略显迟滞的盯着眼前的温故。她的并不真切,模糊的视线里,始终只有大致的轮廓。 敛眸,赵无忧苦笑两声,“你们敢不敢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温故一怔,“什么?” “其实我都明白,我也知道要跨越一些东西,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很多事情不是做不到,只是过不了心里这一关罢了!人心是最坚强的所在,也是最不堪一击的。”她顾自低吟。 “我知道穆百里的事情对你打击很大,他至今未归你很担心他。但是你得保重身子,若是你先垮了,那他回来还有什么意义?”温故轻叹,“他是为你去的,对他来说这就是最大的意义。” 赵无忧瞧了一眼窗户,“天还没亮吗?” 温故摇摇头,“还早着呢,你再睡一会吧!我守着你,不会有事的。”语罢,温故转身就往外走,打量着去外头守着,如此才能让她这个没有安全感的人睡得安稳一些。 “我又梦到了慕容。”赵无忧望着他的背影。 温故骇然顿住脚步,不敢置信的转头她。 赵无忧红了眼睛,“你可知我已经很久不曾梦到她,你可知她在梦里都对我说了什么?你说过,她存在蝴蝶蛊里,残存了她临死前所有的遗愿。所以梦里的她不会骗我,对不对?” 闻言,温故显得有些紧张有些窘迫,他僵直了身子,似乎一时间没敢回声。 赵无忧知道,他是想知道的,可他不敢问。低头笑得苍凉,赵无忧干笑两声,“你为何不敢问?为何不敢知道?温故,我曾问过你是否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说没有。如今我最后问一次,有还是没有?如果现在不说,以后都不必再说,我也必不会再信你。” 她不清他的容色,模糊的视线里唯有烛光暗影。 四下一片死寂,什么声音都没有。赵无忧一直在等,鼻间酸涩,很多事情她有自己的答案,可她不敢确定,不敢确定这个答案是否也存在温故的心里。 那一层窗户纸,不该由她来捅破。 温故迟疑了很久,终化作一声苦笑,“没有!” 赵无忧的面色逐渐冷了下来,眼帘微微垂落,音色冰冷,“出去吧!”有些东西,真的是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 机会给过了,没有勇气承担,就只能放逐。 温故出去的时候,有些失魂落魄。恰好遇见悄然归来的素兮,当下愣了愣,“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公子的身子……” “不是!”温故不知该从何说起,有些话只能憋在心里,“她给了我一次机会,我——没敢。” “没敢什么?”素兮不解。 温故摇摇头,“没什么,我去、去煎药!”然后逃似的离开。 素兮蹙眉,“这个时候煎药?”天黑黑的,这深更半夜的煎什么药? 影卫快给素兮开了门,素兮进去的时候只到赵无忧伏在床沿,面色苍白如纸,“公子?公子你怎么了?公子?” 赵无忧茫然的抬头她,她很努力的去,始终不清楚素兮的容脸。她听得出声音,“素兮吗?” “公子的眼睛还没好吗?”素兮蹙眉,心的搀着她靠在床柱处,“趁着夜,卑职悄悄过来一趟,实在是有些不放心。卑职这装神弄鬼的也不是个事儿,若是到了京城,怕是眨眼就会被人穿。多少人等着抓东厂的把柄,是以公子还是要早点相处对策。” “千岁爷迟迟不归,公子又犯了旧疾,如此下去可怎么办?卑职没有法子,只能过来征求公子的意思,如何才能两全其美。” 赵无忧靠在床柱处,一言不。 屋子里安静得出奇,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伴着烛花迸溅的响音。 素兮耐着性子,公子有时候不说话,代表着她心里已经有了策略。跟着赵无忧那么久,她是什么性子,素兮还是略有所知的。只不过这一次,赵无忧遇见了穆百里的事儿,会不会受影响就不得而知了。 “公子?”素兮低低的喊了一声。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让6国安挑个可心的人替你,这东厂的摊子我们接不下来。负伤总有痊愈的时候,到时候万一你露了馅,势必是一网打尽的下场。最坏的结果是被齐攸王和我爹,收了东厂。” “公子要弃车保帅?”素兮骇然。 “都这个时候了,还死死的揪着东厂做什么?”赵无忧音色微沉,“若不弃车保帅,那就只能一起死了。我不能死,所以……”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说我自私也好,说我无情也罢,若不是到了万般无奈的境地,我也不会舍弃他拼搏了那么多年的基业。” 素兮抿唇,“卑职明白公子的心思,死守的确不是最好的法子。” “不管你们能不能理解,我能做的只能是保全自身,只能是弃车保帅。”她低语,仿佛思虑了很久,“拖着东厂,我身心俱疲,根本无法与齐攸王府和丞相府抗衡。然则没有东厂,我也不是他们的对手,但我的安全系数会高很多。” 素兮点点头,“只要没有跟东厂沾上关系,公子就还是丞相府的独子,那齐攸王必定不敢轻易动你。否则连丞相恐怕都要对公子生疑,来日也会联手对付你。” 赵无忧揉着眉心,“素兮,我头疼。” 轻叹一声,素兮缓步上前坐在床沿,轻柔的与赵无忧揉着太阳穴,“公子别想太多,身子要紧。如今眼疾未愈,身上的寒毒又作了,若不好生保重,如何还能应付京中的大老虎?” “若他真的回不来了,你说我该如何是好?”她苦笑。 素兮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夜凉如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谁知个中焦灼? 从天黑等到了天亮,从黄昏等到了黎明。 “天亮了。”她定定的望着窗外。 晨光熹微,光亮逐渐占据了整个屋子。 素兮已经走了,温故端着药进了屋,听得赵无忧如此言说,只觉得心中钝痛,“你别担心,就算为了你,他也一定会回来。” 赵无忧笑了笑,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心头血。惊得温故手上一松,药碗砰然落地,碎得四分五裂,汤药溅了一地。 “公子?”温故疾呼。 床榻上的人却满嘴是血的笑了,笑得那般冷厉无温。 温故怔住,竟有些不敢靠近,僵直了身子站在那里,着她慢慢的坐起身来。 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抚去唇上的鲜血,却是极为镇定的道一句,“吩咐下去,马上启程回京。”她不等了,真的不等了…… 第248章 眼睛还疼吗? 车内,空空如也,什么人都没有。 | (八) 赵无忧当即瞥了一眼自己的父亲,用一种探究与不解的目光,表示自己的疑惑不解。赵嵩的第一反应也是去赵无忧,然则赵无忧这表情似是在告诉他,她并不知情。 其实不知情也是情有可原,毕竟那是东厂的九千岁,不是赵无忧想靠近就能靠近的。这赵家和东厂惯来势不两立,是以穆百里防着赵无忧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略带挫败的垂下头,赵无忧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内心的波澜。 是6国安不曾安排,破罐子破摔?还是说6国安另有考量,所以这是故意的?赵无忧不想去猜测,内心却渴望着某种奇迹的生。 萧容厉喝,“千岁爷何在?” 6国安躬身行礼,“千岁爷惯来不喜欢这样的场面,是以提前一步入城,未能跟诸位大人打声招呼,是我东厂思虑不周。千岁爷临走前让卑职转告诸位大人,多谢相迎之情,来日金銮殿上再谢过诸位大人。” 语罢,6国安笑得凉凉的,望着眼前面色僵冷的萧容,“让王爷白忙活一场,还真是对不住。不过王爷大人有大量,既然连御医都带着,想必也是真的关心咱们千岁爷。王爷的这份恩情,卑职替千岁爷心领了,是以王爷以后若是闲暇,可多来千岁府走动走动,这是千岁爷的原话。” 萧容深吸一口气,然后长长吐出,“穆百里想得可真周到,自己先走了,把你们留在这儿?” “千岁爷也是怕诸位大人失望,所以才留下咱们这些当奴才的,也好跟诸位大人告个谢,得诸位大人心里不痛快。”说这最后三个字的时候,6国安的神色陡沉,眸色冽冽的扫过在场众人。 谁不知道6国安是东厂千户,是穆百里的走狗,是以谁敢表现出不痛快的神色,谁就是活腻歪了。 文武百官虽对阉人不屑,却又忌惮着东厂的生杀,敢怒不敢言,还必须笑颜相陪。 萧容没有再多说什么,毕竟他们议和成功而归,对朝廷有功,自己太过刁难功臣,是会落人口实的。所以萧容轻笑两声,徐徐退开,眼见着6国安领着东厂众人,声势浩荡的转回东厂。 赵无忧的心里松了一口气,这算不算逃过一劫。 “回去歇着吧!”赵嵩留下一句话,头也不回的领着协议与文武百官转回了宫闱。 按理说,到自己的女儿如此虚弱不堪,身为父亲怎么忍心就这样不闻不问呢?可赵嵩身为父亲,却能做到这样的冷漠无情,连头都没有回,直接走出了赵无忧的视线。 赵无忧轻咳着,站在阳光里冷得抖。 温故上前,将狐裘披在赵无忧的身上,“回府吧!” 她敛眸,回过神来他,神情有些黯然。 马车经过十里长街,能听到隐约的哭声。赵无忧撩开车窗帘子,循着声音的方向去,那应该是简家的方向。 “等等!”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去简家吧!” “不回府了?”温故一怔。 “身为至交故友,连朋友死了都不去一趟,似乎说不过去。”赵无忧话语微凉,“去一趟吧,也算是尽一份心,不管是做给自己的还是做给别人。” 温故颔,吩咐了锦衣卫与护卫军各回各家,然后领着尚府的影卫护送赵无忧前往简家。 哀乐齐鸣,满目的白,透着无言的伤。 赵无忧定定的站在简家大门口,文武百官如今都在宫里,许是要开庆功宴,唯有简家却陷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简衍是简家的独子,是简为忠唯一的儿子,算起来这桩孽债也该算在她身上。 门口的守卫也都认得赵无忧,是以快领着赵无忧去了灵堂。 “老爷得知少爷的事儿,已经病倒了。这灵堂早就设下了,公主也一直在守灵,如今终于等到棺椁归来。”家奴哭着说。 赵无忧红了红眼眶,音色哽咽,“公主还好吗?” “这才成亲多久,哪能好得了,日日都哭,实在是……让人听着都难受。”家奴将赵无忧领到了灵堂。 素兮还在这儿,回头便到赵无忧,当即上前行礼。 赵无忧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言。 肃穆的灵堂,简衍的灵位高高在上,一眼望去满目皆是:白烛、清香,元宝、冥币。公主萧柔玉跪在灵堂内,双眼红肿如核桃,神情略显迟滞的盯着那棺椁。 新婚燕尔,这才多久,便要面临着夫死成寡妇的结局。少年夫妻,正当你侬我侬之际,却突然成了孤身一人,怎么不令人悲伤难耐? 夫君便是她的天,可是现在她的天塌了。彻底的天崩地裂,所有的美好都覆灭殆尽。 在她抬头到赵无忧的时候,萧柔玉突然了狂。许是身子虚弱,她冲上来的时候被自己的裙摆绊倒,当下扑在了赵无忧的跟前。 素兮紧忙护着赵无忧连退数步,这才避开了萧柔玉的撕扯。 “是你!是你害死我的夫君,你还我丈夫!赵无忧,你把我的夫君还给我!”萧柔玉伏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那歇斯底里的哭喊声,惹得众人纷纷落泪,却又不敢干站着,赶紧过来好言相劝。 毕竟这赵无忧如今是有功之人,跟简衍又是至交好友,所以…… 谁都没有想过,这简衍是死于赵无忧之手,都还以为是真的为了保护赵无忧而死。毕竟在此之前,简衍为了赵无忧,也做过不少傻事,这是众人有目共睹的事实。 是故所有人都相信,简衍会舍命救赵无忧。 “是你把他带出去的,为什么你好好的回来,他却变成了一具焦炭?为什么不是你死!赵无忧,你早该死了,为什么你还活着?我的夫君,拿自己的命去换你的命,你为什么不能拿你自己的命也把他换回来?你们不是兄弟吗?为什么他为你牺牲,你却不能救他?”萧柔玉泣不成声。 这多日来的憋屈与痛楚,终于在见到赵无忧的时候,彻底的爆。 “住口!”简为忠被人搀着,气息奄奄的出现在灵堂之外。 赵无忧俯身作揖。 简为忠朝着赵无忧回礼,“阿衍……” “请节哀。”赵无忧俯身,“是我没能、没能……”她哽咽着,一时语噎。 “我知道。”简为忠老泪纵横,“身在荒澜本就凶险万分,临走前我也告诫过他,是他执意要跟着你走。赵大人不必多说,老夫心里都明白。知子莫若父,有些东西是拦不住的。” 拂袖拭泪,简为忠缓步朝着棺椁走去,颤抖的手轻轻抚上棺盖,“他是为国殉身,也算是死得其所。我简家就这么一个儿子,没想到白人送黑人。我老来丧子,老来丧子啊……许是我这一生造孽太多,终究是老天爷的惩罚。” 赵无忧落泪,一言不。 有些东西难以言明,可心里依旧会疼,疼的时候却只能告诉自己,那不过是须臾十数年里自己造的业障,是以此刻要自己来偿还。 蓦地,知岚惊呼,“公主?公主!” 萧柔玉伤情太深,昏厥不醒。好在温故随在赵无忧左右,见着众人将萧柔玉抬起靠在一旁之际,赶紧上前把脉。 指尖微微一颤,温故骇然回望着赵无忧,面色不是太好。 “如何?”赵无忧忙问。 简为忠亦是顿了顿,一脸惶恐的走到萧柔玉跟前。 温故音色微沉,朝着赵无忧行了礼,然后对简为忠道,“简大人,公主——有孕。” 这算不算是悲凉之中,唯一一抹色彩呢?公主有孕,也就意味着简家还有后,且不论是儿是女,那都是简衍的骨血,是简家最后的希望。 简为忠愣在了那里,萧柔玉幽幽醒转,却没有预想中的喜悦,只是用手轻轻的抚上自己腹,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赵无忧觉得自己待不下去了,第一次觉得心虚,第一次觉得杀人是一件如此痛苦的事情,好像有东西在心坎上搅动着。那种相爱不能相守的感觉,她已经深有体会,就像是一种报应,她加注在萧柔玉身上的悲痛,此刻自己也是感同身受。 切肤之痛,锥心之痛。 晃晃悠悠的走出简家,赵无忧觉得全身的气力都被抽离。就在她险些瘫软在地的那一瞬,素兮眼疾手快,快将她搀着抱上了马车。 气息奄奄的靠在车壁处,赵无忧无悲无喜,神情略显黯淡,“是我亲手造就了这一场人间悲剧,且不管简衍是对是错,我付出的情感是真的。素兮,如果没有穆百里的出现,也许、也许事情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公子没有错,错的是简衍。”素兮轻叹,“你现在是可怜公主腹中的孩儿没有父亲,可如果不那么做,也许失去父亲的会有更多。一旦面临战争,孤儿寡母将不胜枚数。公子与简衍从一块长大,心中不忍也是人之常情。” “然而错就是错,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谁都不会例外。公子的难过只是一阵子,还是好好的冷静一下!等到事情过去,就不会这样难受了。” 素兮不敢提起穆百里的事情,得公子会更加难受。所谓的心软可怜,也不过是因为自身带着悲凉,所以什么都觉得感同身受罢了! 等到事情过去,感触就不会一样。 当年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无奈的轻叹一声,素兮担虑的望着虚弱至此的赵无忧。公子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虚弱过了,奄奄一息得好像随时都会背过气去。 这一次,公子是真的伤了心。那一去不回的男子,如同蛊毒一般烙在心口上,割舍不去又隐隐作痛,将伴随着她的一生,与性命同在。 沐瑶在尚府门口等了很久都没能等到赵无忧回来,心下存疑,“不是说先行回来吗?这是怎么了?都这么久了还没回来,不是半道出什么事儿了吧?” “郡主不要担心,姑爷大概是半道上耽搁了吧!来人说,姑爷的身子不好,所以皇上特意恩准,连相府都来了消息,说是让公子先行回来。”霍霍一开口就没完,“说不定现在就在路上呢,郡主一大早得知姑爷要回来了,早早等在这里,一定会感动……” “别说了!”沐瑶有些心烦,“你让人去,怎么还不回来。” 霍霍撇撇嘴,转头了奚墨一眼。 桑榆撅着嘴,“奚墨哥哥,大哥哥为何还没回来?” “不知道。”奚墨摇头,“公子的心思惯来不好猜,等着就是。” 桑榆点点头,突然眼睛一亮,惊喜的尖叫起来,“快,是素兮姐姐!那个一定是大哥哥的马车!” 顺着桑榆手指的方向去,的确是赵无忧的马车,一旁随着面色凝重的素兮和温故,两个人上去面色僵冷,似乎情况不是太好。 沐瑶当即迎了上去,“相公?” 素兮拦下了沐瑶,“郡主。” “怎么了?”沐瑶顿了顿,神色微微紧张起来,面上的笑靥逐渐散去,“相公出事了吗?” “公子的身子不太好,所以郡主不要轻易打扰。”素兮说得格外含蓄,但言外之意是什么,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桑榆担心的站在马车旁,“素兮姐姐,大哥哥这是怎么了?” 素兮轻叹一声,俯身抚过孩子稚嫩的面庞,“大哥哥没什么事,只不过身子不太舒服,所以桑榆要乖,不要扰了大哥哥养病,知道吗?” 孩子连连点头,“桑榆明白。” 赵无忧是被温故搀下马车的,整个人都脱了血色,上去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她站在那里裹着厚厚的狐裘,气息奄奄的了一眼尚府门口跪了一地的奴才,然后将视线落在圈红了眼眶的沐瑶身上。 眸光微凉,素白的脸上浮现出惯有的温润笑靥,赵无忧轻叹一声笑道,“我没什么事,郡主不必担心。来的时候去了一趟简家所以耽搁了,让郡主久等,是无忧的不是。” “如初?”沐瑶愣了愣,极是担虑的望着她这副模样,“你赶紧进去吧!” 简家的事情,沐瑶早就知道了,所以也不用赵无忧多加解释。 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听风楼,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幽静,赵无忧站在梨树下瞧着那碧绿的叶子,微微红了眼眶。今年梨花盛开的时候,她还跟简衍两人同坐梨花树下,赏花对饮喝得半醉。 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画面,明年梨花盛开的时候,他坟前也该荒草漫长了。 躺在软榻上,素兮将屋内的炉火都挑得旺盛,可赵无忧还是嘴唇冻得紫,整个人都裹在厚厚的被子里瑟瑟抖。 “怎么会这么严重?”素兮焦灼,“你到底会不会治?早些年没见着你,公子也不曾这般严重过,怎么你现在越治越坏了?温故,你不会是半路出家的庸医吧?” 她就差没说出,你鬼宫也不过如此,尽是些不中用的。 温故轻叹一声,收好金针银针,然后极不友善的白了素兮一眼,“我是大夫,又不是大罗神仙转世。我治得好她的身子,可是治不好她的心。这心病在心里头,我又没办法把她的心掏出来,换个铁石心肠进去。她到底为何会这样,你还不清楚吗?何苦还来怪我。” 说起这个,温故也是一肚子火,“那臭子自己惹下的孽债,如今是要把人生生折磨死,简直是、简直是……”许是一时语言,找不到什么好词,温故只能恨恨一句,“岂有此理。” 清晰可见的,是话语中的心疼与担心。 音落,温故转身出门,“我去煎药,你好好陪着她。” 素兮点点头,赵无忧的身上还有些烧,但不管什么时候,这脑子里永远都是清醒的。清醒得无与伦比,只是这眼睛还是有些不太舒服,温故说最近她哭得多,再这样下去估计会落下病根。 可生了那么多事,怎么能平静? “公子?”素兮蹙眉。 “你听,京城内外好热闹。”赵无忧低语。 素兮颔,“使团议和归来,平息了两国战争,还老百姓一个太平盛世。皇上一高兴,如今大赦天下,难热闹一阵。” “有人哭有人笑,怎么就那么不真实呢?”赵无忧笑靥微凉,“去帮我把拿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总该做点什么打时间才好。” 素兮依言,“温故说公子的眼睛未愈,还是要好好休息才是。” “睡太多,会变傻的。”赵无忧轻叹一声,“我睡不着。” 素兮有些犹豫,低低的开口,“公子为何不问一问卑职,这东厂的事?” “问了又能怎样呢?”赵无忧轻笑两声,“问过之后呢?我还能插手吗?我有能力插手吗?虽然我现在是有功之臣,我也有足够的能力自保,可我很确定自己没有那能力,可以挽救东厂。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还没有这样的勇气。” 素兮沉默。 翻开籍,还是那一本史记,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一行,不知道被抚摸过多少遍的字迹。赵无忧苦笑两声,“早知道会这么痛苦,是不是该早早的悬崖勒马呢?可是若没有这一笔色彩斑斓,此生该是何等的无趣?” “公子?”素兮顿了顿。 “我不后悔。”她笑靥苍凉,“素兮,我想睡一觉,别让人来扰了我。” 素兮点点头,“公子放心,卑职就在外头守着,郡主那头卑职也会说清楚的。” 赵无忧也不多说什么,翻个身就躺在了被窝里。屋子里很冷,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听风楼这么冷,一个人的身子可以凉到这种程度,就好像浑身的血液都已经结冻,冷到了骨子里。 在自己的屋子里睡,好歹还能睡着一些。睡着的感觉真好,可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不去想。 包括那个,消失不见的死太监。 这一觉可真长,京城内外的鞭炮声,焰火在空中崩裂,都在庆祝大邺与荒澜的议和成功。举国同庆的日子里,简家悲喜交加,绝望到了极点之后又逢生了最后一抹希望,大悲大喜过后只剩下悲凉的呜咽。 尚府安静得很,皇帝也知道赵无忧的身子不好,所以这一场庆功宴邀请了所有的使团臣子,唯独少了赵无忧。 赵无忧也不管东厂的事该怎么落幕,只晓得自己好累,一颗心疲倦到了极点,只能没日没夜的睡。好在她是有功之臣,又生来就脾气怪异,也没人敢来叨扰她的安宁。 一觉睡醒,烛光摇曳,窗外那崩裂的烟花格外的绚烂。 素兮疾步进门,“公子醒了?”见着赵无忧将视线落在窗外,当即请罪,“卑职疏忽,忘记关窗户,扰了公子。” “这一觉睡得正好。”她低语,“素兮,搀我起来。宫内如何?” “皇上大宴群臣,明儿就该论功行赏了。”素兮为赵无忧更衣。 外头的夜色真好,这里不像荒澜,夏日里的京城透着一股子闷热,一点都不冷。也唯有赵无忧会觉得冷,这厚厚的装束,还真是让人有些心疼。 素兮依旧在梨园里摆上了软榻,“公子,今夜的烟花很好。” 赵无忧躺在软榻上,“这个时候要是有一壶梨花酒,那便最好了。” “公子不可喝酒,这身子……”素兮顿了顿,瞧着赵无忧那眼神,也只得轻叹一声,“那就喝一点点,不可让温故知道,否则那老头絮絮叨叨的,可把耳朵都给磨出茧子了。” 赵无忧轻笑两声,素兮便去取了一壶梨花酒。 梨花树下梨花酒,物是人非难再回。 且将余生付长醉,一梦千年何惜哉? 素兮拿了两个杯子,倒上两杯酒,然后笑了笑道,“卑职得保持清醒,是以不能陪公子喝酒,但有人可以作陪。公子莫要贪杯,无论欢喜还是悲伤。” 赵无忧顿了顿,瞧一眼桌案上的两杯酒,眉心微蹙的望着行礼退下的素兮。 杯酒下腹,身子更冷了。 “一人独饮,一人独醉又有何趣呢?不如让本座来陪赵大人喝几杯,不知赵大人意下如何?可愿舍得这梨花佳酿?”音色沉沉,从那阴暗处幽幽传来。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手中的白玉杯盏顷刻间落地,当下四分五裂。 白衣胜雪,消瘦的她徐徐站起,站在梨花树下。天空中有绚烂的焰火霎时散开,倒映着那张苍白的容脸。她站在那里,模糊的视线里有一袭玄袍缓步而来。 她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梦到了不该梦见的人,在梦中达成所愿,圆了这一份不太可能的心思。 那人缓缓而来,眉目温柔,笑靥温和。 他走到她跟前,俯身捡起地上的狐裘,抖落了狐裘上的叶子,举止温柔的与她披上。温暖的指腹,拂过她的眼角眉梢,摩挲着她冰凉的面庞。 极是好听的靡靡之音在耳畔徘徊,磁重之音透着一丝笑意,“许久不见,便都忘了吗?” 见她依旧愣在那里,他俯身抱住了她,将她摁在自己的怀中,力道稍沉。她的脸紧贴着他温暖的胸膛,那温度几乎灼伤了她,让她心跳加,呼吸急促。 她听见了属于他的心跳声,感受到属于他的温度。这感觉不像是醉了,也不像是做梦,如此真实,如此——令人眷恋。 “我们拜过天地,禀过父母先人,这辈子你都只能是我一人之妻,我怎舍得丢下你一人。情非得已,让夫人担虑,是为夫的不是。”他吻过她冰凉的面颊,笑靥如初。 “原来终是我喝醉了。”她敛眸。 他一愣,然后突然将她打横抱起。 惊得赵无忧当下抱紧了他的脖颈,骇然瞪大眸子。 “如今还觉得是醉了吗?”他蹙眉她,“你可清楚,我是你的夫。若还不清楚,那只好做给你咯!嗯……” 他尾音拖长,轻柔的将她放在软榻上躺着,“不知道身子不好吗?还敢喝酒,不要命了?”却在话语的结尾处,用一个吻来结束所有的担虑。 夏夜凉风,唇齿相濡。 这才是最真实的感觉,不是吗? 他为她褪去鞋袜,然后用掌心捂着她冰凉的脚丫子,“这样会不会暖和一些?” 她仰躺在软榻上,瞧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逐渐圈红了眼眶。颤抖的手,轻轻抚上他的面颊,那一份久违的喜悦快取代了冰凉的痛楚。 温故端着药,在远处愣了半晌,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好好吃药,却在这里偷偷喝酒,我该拿你如何是好?”他略显无奈的望着她,起身朝着温故走去。且不管怎样,这药还是得吃。 可还没走出几步,便听得身后有风浮动。 那纤瘦的女子快掀开了毯子,赤着脚下了地,疯似的冲向他。 背上一凉,是她从身后紧紧的抱住了他。如玉的胳膊,死死的箍着他的腰,将这冰凉的身子都贴在他的脊背上。 见状,温故轻叹一声,端着药默默走开。也难怪素兮会退开所有人,原来该回来的终于回来了。难得见着赵无忧重展笑颜,可温故心里却不知该喜还是该愁。 正如他对宋昊天说过的一样,深陷儿女情长,未见得就是好事。 “死太监。”赵无忧哽咽了一下,终于相信他是真的回来了。 轻叹着转身,穆百里轻轻的将她打横抱起,“外头风凉,回屋吧!”他走得很心,这一步一顿的姿态,仿佛抱着全世界,这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女子,几乎可以取代他的全部。 她红了眼睛他,着那焰火不断的在天空炸开,斑斓的色彩落在他身上,如梦似幻。那浓墨重彩的脸,近在咫尺,却始终给人不真实的感觉。她想着,是不是因为眼疾未愈,所以他的时候会这般模糊? 脸上一凉,她这才明白原是落了泪,所以才会如此视线模糊。 柔软的床榻,温柔的男子,依稀恍如梦中。 他伸手抚过她的眉眼,“中途出了点事儿,我没能及时回来。我思虑再三,干脆提前回宫,赶在了你们的前头,也得到时候再出意外。” 她冰凉的柔荑反握住他的手,泪眼迷离的望他,却没有半句言语。 “莫哭,眼睛还疼吗?”他吻上她的眉眼,“我回来了。” 他说得很轻,她却哭得很认真。 积蓄了半月的情绪顷刻间悉数爆,再也没能收住。不曾分别,哪会知晓这份情义原来已经深入骨髓,若无离别,怎知失去对方是件如此生不如死的事。 他高估了她的承受能力,她也低估了他对自己的影响力。 “你可知我真的以为你回不来了?”她泣泪。 他心疼的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我心知你会难受,却未料想竟是如此痛彻心扉。我道自己用情比你深,岂料你我仍是旗鼓相当。此后我必定来去有音,绝不叫你空等,也不教你如此担惊受怕。” “若你违背誓言,我当也叫你尝一尝等待的滋味。”她拭泪,抓紧了他的衣襟。许是想得更清楚一些,可这泪眼朦胧的,又怎么能得清楚呢? 罢了,横竖他都在自己心里,不得清楚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在你们回城之前,我已经入宫见过了圣上。”穆百里轻吻着她的眉心,将她拥在怀里。半月未见,她的身子竟然这样凉,可见这些日子她并不好过。心里是欢喜的,又是心疼的,百感交集。 “那雪狐呢?”她问。 “雪狐在蝶园里,而白狐已经送进了宫里。”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拿雪狐的血入药,佐以温故的医术,你体内的寒毒将很快被祛除殆尽。而皇上那头,还以为这白狐是圣物,将会心供养,不会被人察觉。” 赵无忧点点头,“你当真没事吗?” 他浅笑,“怎会没事?心好疼。” 她嗔笑,又哭又笑了一夜。 等着哄了她睡着,穆百里这才悄悄的走出房间。站在底下的梨园里,仰头望着那点着灯的屋子,眼睛里有流光微颤。 胸腔里一阵翻滚,他急忙背过身去,当即一口淤血匍出唇。身子重重的靠在了梨树上,瞬时脱色的面容,唇角仍带着浅浅的笑。 第249章 可怕的诅咒 车内,空空如也,什么人都没有。 赵无忧当即瞥了一眼自己的父亲,用一种探究与不解的目光,表示自己的疑惑不解。赵嵩的第一反应也是去赵无忧,然则赵无忧这表情似是在告诉他,她并不知情。 其实不知情也是情有可原,毕竟那是东厂的九千岁,不是赵无忧想靠近就能靠近的。这赵家和东厂惯来势不两立,是以穆百里防着赵无忧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略带挫败的垂下头,赵无忧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内心的波澜。 是6国安不曾安排,破罐子破摔?还是说6国安另有考量,所以这是故意的?赵无忧不想去猜测,内心却渴望着某种奇迹的生。 萧容厉喝,“千岁爷何在?” 6国安躬身行礼,“千岁爷惯来不喜欢这样的场面,是以提前一步入城,未能跟诸位大人打声招呼,是我东厂思虑不周。千岁爷临走前让卑职转告诸位大人,多谢相迎之情,来日金銮殿上再谢过诸位大人。” 语罢,6国安笑得凉凉的,望着眼前面色僵冷的萧容,“让王爷白忙活一场,还真是对不住。不过王爷大人有大量,既然连御医都带着,想必也是真的关心咱们千岁爷。王爷的这份恩情,卑职替千岁爷心领了,是以王爷以后若是闲暇,可多来千岁府走动走动,这是千岁爷的原话。” 萧容深吸一口气,然后长长吐出,“穆百里想得可真周到,自己先走了,把你们留在这儿?” “千岁爷也是怕诸位大人失望,所以才留下咱们这些当奴才的,也好跟诸位大人告个谢,得诸位大人心里不痛快。”说这最后三个字的时候,6国安的神色陡沉,眸色冽冽的扫过在场众人。 谁不知道6国安是东厂千户,是穆百里的走狗,是以谁敢表现出不痛快的神色,谁就是活腻歪了。 文武百官虽对阉人不屑,却又忌惮着东厂的生杀,敢怒不敢言,还必须笑颜相陪。 萧容没有再多说什么,毕竟他们议和成功而归,对朝廷有功,自己太过刁难功臣,是会落人口实的。所以萧容轻笑两声,徐徐退开,眼见着6国安领着东厂众人,声势浩荡的转回东厂。 赵无忧的心里松了一口气,这算不算逃过一劫。 “回去歇着吧!”赵嵩留下一句话,头也不回的领着协议与文武百官转回了宫闱。 按理说,到自己的女儿如此虚弱不堪,身为父亲怎么忍心就这样不闻不问呢?可赵嵩身为父亲,却能做到这样的冷漠无情,连头都没有回,直接走出了赵无忧的视线。 赵无忧轻咳着,站在阳光里冷得抖。 温故上前,将狐裘披在赵无忧的身上,“回府吧!” 她敛眸,回过神来他,神情有些黯然。 马车经过十里长街,能听到隐约的哭声。赵无忧撩开车窗帘子,循着声音的方向去,那应该是简家的方向。 “等等!”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去简家吧!” “不回府了?”温故一怔。 “身为至交故友,连朋友死了都不去一趟,似乎说不过去。”赵无忧话语微凉,“去一趟吧,也算是尽一份心,不管是做给自己的还是做给别人。” 温故颔,吩咐了锦衣卫与护卫军各回各家,然后领着尚府的影卫护送赵无忧前往简家。 哀乐齐鸣,满目的白,透着无言的伤。 赵无忧定定的站在简家大门口,文武百官如今都在宫里,许是要开庆功宴,唯有简家却陷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简衍是简家的独子,是简为忠唯一的儿子,算起来这桩孽债也该算在她身上。 门口的守卫也都认得赵无忧,是以快领着赵无忧去了灵堂。 “老爷得知少爷的事儿,已经病倒了。这灵堂早就设下了,公主也一直在守灵,如今终于等到棺椁归来。”家奴哭着说。 赵无忧红了红眼眶,音色哽咽,“公主还好吗?” “这才成亲多久,哪能好得了,日日都哭,实在是……让人听着都难受。”家奴将赵无忧领到了灵堂。 素兮还在这儿,回头便到赵无忧,当即上前行礼。 赵无忧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言。 肃穆的灵堂,简衍的灵位高高在上,一眼望去满目皆是:白烛、清香,元宝、冥币。公主萧柔玉跪在灵堂内,双眼红肿如核桃,神情略显迟滞的盯着那棺椁。 新婚燕尔,这才多久,便要面临着夫死成寡妇的结局。少年夫妻,正当你侬我侬之际,却突然成了孤身一人,怎么不令人悲伤难耐? 夫君便是她的天,可是现在她的天塌了。彻底的天崩地裂,所有的美好都覆灭殆尽。 在她抬头到赵无忧的时候,萧柔玉突然了狂。许是身子虚弱,她冲上来的时候被自己的裙摆绊倒,当下扑在了赵无忧的跟前。 素兮紧忙护着赵无忧连退数步,这才避开了萧柔玉的撕扯。 “是你!是你害死我的夫君,你还我丈夫!赵无忧,你把我的夫君还给我!”萧柔玉伏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那歇斯底里的哭喊声,惹得众人纷纷落泪,却又不敢干站着,赶紧过来好言相劝。 毕竟这赵无忧如今是有功之人,跟简衍又是至交好友,所以…… 谁都没有想过,这简衍是死于赵无忧之手,都还以为是真的为了保护赵无忧而死。毕竟在此之前,简衍为了赵无忧,也做过不少傻事,这是众人有目共睹的事实。 是故所有人都相信,简衍会舍命救赵无忧。 “是你把他带出去的,为什么你好好的回来,他却变成了一具焦炭?为什么不是你死!赵无忧,你早该死了,为什么你还活着?我的夫君,拿自己的命去换你的命,你为什么不能拿你自己的命也把他换回来?你们不是兄弟吗?为什么他为你牺牲,你却不能救他?”萧柔玉泣不成声。 这多日来的憋屈与痛楚,终于在见到赵无忧的时候,彻底的爆。 “住口!”简为忠被人搀着,气息奄奄的出现在灵堂之外。 赵无忧俯身作揖。 简为忠朝着赵无忧回礼,“阿衍……” “请节哀。”赵无忧俯身,“是我没能、没能……”她哽咽着,一时语噎。 “我知道。”简为忠老泪纵横,“身在荒澜本就凶险万分,临走前我也告诫过他,是他执意要跟着你走。赵大人不必多说,老夫心里都明白。知子莫若父,有些东西是拦不住的。” 拂袖拭泪,简为忠缓步朝着棺椁走去,颤抖的手轻轻抚上棺盖,“他是为国殉身,也算是死得其所。我简家就这么一个儿子,没想到白人送黑人。我老来丧子,老来丧子啊……许是我这一生造孽太多,终究是老天爷的惩罚。” 赵无忧落泪,一言不。 有些东西难以言明,可心里依旧会疼,疼的时候却只能告诉自己,那不过是须臾十数年里自己造的业障,是以此刻要自己来偿还。 蓦地,知岚惊呼,“公主?公主!” 萧柔玉伤情太深,昏厥不醒。好在温故随在赵无忧左右,见着众人将萧柔玉抬起靠在一旁之际,赶紧上前把脉。 指尖微微一颤,温故骇然回望着赵无忧,面色不是太好。 “如何?”赵无忧忙问。 简为忠亦是顿了顿,一脸惶恐的走到萧柔玉跟前。 温故音色微沉,朝着赵无忧行了礼,然后对简为忠道,“简大人,公主——有孕。” 这算不算是悲凉之中,唯一一抹色彩呢?公主有孕,也就意味着简家还有后,且不论是儿是女,那都是简衍的骨血,是简家最后的希望。 简为忠愣在了那里,萧柔玉幽幽醒转,却没有预想中的喜悦,只是用手轻轻的抚上自己腹,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赵无忧觉得自己待不下去了,第一次觉得心虚,第一次觉得杀人是一件如此痛苦的事情,好像有东西在心坎上搅动着。那种相爱不能相守的感觉,她已经深有体会,就像是一种报应,她加注在萧柔玉身上的悲痛,此刻自己也是感同身受。 切肤之痛,锥心之痛。 晃晃悠悠的走出简家,赵无忧觉得全身的气力都被抽离。就在她险些瘫软在地的那一瞬,素兮眼疾手快,快将她搀着抱上了马车。 气息奄奄的靠在车壁处,赵无忧无悲无喜,神情略显黯淡,“是我亲手造就了这一场人间悲剧,且不管简衍是对是错,我付出的情感是真的。素兮,如果没有穆百里的出现,也许、也许事情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公子没有错,错的是简衍。”素兮轻叹,“你现在是可怜公主腹中的孩儿没有父亲,可如果不那么做,也许失去父亲的会有更多。一旦面临战争,孤儿寡母将不胜枚数。公子与简衍从一块长大,心中不忍也是人之常情。” “然而错就是错,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谁都不会例外。公子的难过只是一阵子,还是好好的冷静一下!等到事情过去,就不会这样难受了。” 素兮不敢提起穆百里的事情,得公子会更加难受。所谓的心软可怜,也不过是因为自身带着悲凉,所以什么都觉得感同身受罢了! 等到事情过去,感触就不会一样。 当年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无奈的轻叹一声,素兮担虑的望着虚弱至此的赵无忧。公子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虚弱过了,奄奄一息得好像随时都会背过气去。 这一次,公子是真的伤了心。那一去不回的男子,如同蛊毒一般烙在心口上,割舍不去又隐隐作痛,将伴随着她的一生,与性命同在。 沐瑶在尚府门口等了很久都没能等到赵无忧回来,心下存疑,“不是说先行回来吗?这是怎么了?都这么久了还没回来,不是半道出什么事儿了吧?” “郡主不要担心,姑爷大概是半道上耽搁了吧!来人说,姑爷的身子不好,所以皇上特意恩准,连相府都来了消息,说是让公子先行回来。”霍霍一开口就没完,“说不定现在就在路上呢,郡主一大早得知姑爷要回来了,早早等在这里,一定会感动……” “别说了!”沐瑶有些心烦,“你让人去,怎么还不回来。” 霍霍撇撇嘴,转头了奚墨一眼。 桑榆撅着嘴,“奚墨哥哥,大哥哥为何还没回来?” “不知道。”奚墨摇头,“公子的心思惯来不好猜,等着就是。” 桑榆点点头,突然眼睛一亮,惊喜的尖叫起来,“快,是素兮姐姐!那个一定是大哥哥的马车!” 顺着桑榆手指的方向去,的确是赵无忧的马车,一旁随着面色凝重的素兮和温故,两个人上去面色僵冷,似乎情况不是太好。 沐瑶当即迎了上去,“相公?” 素兮拦下了沐瑶,“郡主。” “怎么了?”沐瑶顿了顿,神色微微紧张起来,面上的笑靥逐渐散去,“相公出事了吗?” “公子的身子不太好,所以郡主不要轻易打扰。”素兮说得格外含蓄,但言外之意是什么,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桑榆担心的站在马车旁,“素兮姐姐,大哥哥这是怎么了?” 素兮轻叹一声,俯身抚过孩子稚嫩的面庞,“大哥哥没什么事,只不过身子不太舒服,所以桑榆要乖,不要扰了大哥哥养病,知道吗?” 孩子连连点头,“桑榆明白。” 赵无忧是被温故搀下马车的,整个人都脱了血色,上去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她站在那里裹着厚厚的狐裘,气息奄奄的了一眼尚府门口跪了一地的奴才,然后将视线落在圈红了眼眶的沐瑶身上。 眸光微凉,素白的脸上浮现出惯有的温润笑靥,赵无忧轻叹一声笑道,“我没什么事,郡主不必担心。来的时候去了一趟简家所以耽搁了,让郡主久等,是无忧的不是。” “如初?”沐瑶愣了愣,极是担虑的望着她这副模样,“你赶紧进去吧!” 简家的事情,沐瑶早就知道了,所以也不用赵无忧多加解释。 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听风楼,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幽静,赵无忧站在梨树下瞧着那碧绿的叶子,微微红了眼眶。今年梨花盛开的时候,她还跟简衍两人同坐梨花树下,赏花对饮喝得半醉。 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画面,明年梨花盛开的时候,他坟前也该荒草漫长了。 躺在软榻上,素兮将屋内的炉火都挑得旺盛,可赵无忧还是嘴唇冻得紫,整个人都裹在厚厚的被子里瑟瑟抖。 “怎么会这么严重?”素兮焦灼,“你到底会不会治?早些年没见着你,公子也不曾这般严重过,怎么你现在越治越坏了?温故,你不会是半路出家的庸医吧?” 她就差没说出,你鬼宫也不过如此,尽是些不中用的。 温故轻叹一声,收好金针银针,然后极不友善的白了素兮一眼,“我是大夫,又不是大罗神仙转世。我治得好她的身子,可是治不好她的心。这心病在心里头,我又没办法把她的心掏出来,换个铁石心肠进去。她到底为何会这样,你还不清楚吗?何苦还来怪我。” 说起这个,温故也是一肚子火,“那臭子自己惹下的孽债,如今是要把人生生折磨死,简直是、简直是……”许是一时语言,找不到什么好词,温故只能恨恨一句,“岂有此理。” 清晰可见的,是话语中的心疼与担心。 音落,温故转身出门,“我去煎药,你好好陪着她。” 素兮点点头,赵无忧的身上还有些烧,但不管什么时候,这脑子里永远都是清醒的。清醒得无与伦比,只是这眼睛还是有些不太舒服,温故说最近她哭得多,再这样下去估计会落下病根。 可生了那么多事,怎么能平静? “公子?”素兮蹙眉。 “你听,京城内外好热闹。”赵无忧低语。 素兮颔,“使团议和归来,平息了两国战争,还老百姓一个太平盛世。皇上一高兴,如今大赦天下,难热闹一阵。” “有人哭有人笑,怎么就那么不真实呢?”赵无忧笑靥微凉,“去帮我把拿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总该做点什么打时间才好。” 素兮依言,“温故说公子的眼睛未愈,还是要好好休息才是。” “睡太多,会变傻的。”赵无忧轻叹一声,“我睡不着。” 素兮有些犹豫,低低的开口,“公子为何不问一问卑职,这东厂的事?” “问了又能怎样呢?”赵无忧轻笑两声,“问过之后呢?我还能插手吗?我有能力插手吗?虽然我现在是有功之臣,我也有足够的能力自保,可我很确定自己没有那能力,可以挽救东厂。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还没有这样的勇气。” 素兮沉默。 翻开籍,还是那一本史记,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一行,不知道被抚摸过多少遍的字迹。赵无忧苦笑两声,“早知道会这么痛苦,是不是该早早的悬崖勒马呢?可是若没有这一笔色彩斑斓,此生该是何等的无趣?” “公子?”素兮顿了顿。 “我不后悔。”她笑靥苍凉,“素兮,我想睡一觉,别让人来扰了我。” 素兮点点头,“公子放心,卑职就在外头守着,郡主那头卑职也会说清楚的。” 赵无忧也不多说什么,翻个身就躺在了被窝里。屋子里很冷,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听风楼这么冷,一个人的身子可以凉到这种程度,就好像浑身的血液都已经结冻,冷到了骨子里。 在自己的屋子里睡,好歹还能睡着一些。睡着的感觉真好,可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什么都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不去想。 包括那个,消失不见的死太监。 这一觉可真长,京城内外的鞭炮声,焰火在空中崩裂,都在庆祝大邺与荒澜的议和成功。举国同庆的日子里,简家悲喜交加,绝望到了极点之后又逢生了最后一抹希望,大悲大喜过后只剩下悲凉的呜咽。 尚府安静得很,皇帝也知道赵无忧的身子不好,所以这一场庆功宴邀请了所有的使团臣子,唯独少了赵无忧。 赵无忧也不管东厂的事该怎么落幕,只晓得自己好累,一颗心疲倦到了极点,只能没日没夜的睡。好在她是有功之臣,又生来就脾气怪异,也没人敢来叨扰她的安宁。 一觉睡醒,烛光摇曳,窗外那崩裂的烟花格外的绚烂。 素兮疾步进门,“公子醒了?”见着赵无忧将视线落在窗外,当即请罪,“卑职疏忽,忘记关窗户,扰了公子。” “这一觉睡得正好。”她低语,“素兮,搀我起来。宫内如何?” “皇上大宴群臣,明儿就该论功行赏了。”素兮为赵无忧更衣。 外头的夜色真好,这里不像荒澜,夏日里的京城透着一股子闷热,一点都不冷。也唯有赵无忧会觉得冷,这厚厚的装束,还真是让人有些心疼。 素兮依旧在梨园里摆上了软榻,“公子,今夜的烟花很好。” 赵无忧躺在软榻上,“这个时候要是有一壶梨花酒,那便最好了。” “公子不可喝酒,这身子……”素兮顿了顿,瞧着赵无忧那眼神,也只得轻叹一声,“那就喝一点点,不可让温故知道,否则那老头絮絮叨叨的,可把耳朵都给磨出茧子了。” 赵无忧轻笑两声,素兮便去取了一壶梨花酒。 梨花树下梨花酒,物是人非难再回。 且将余生付长醉,一梦千年何惜哉? 素兮拿了两个杯子,倒上两杯酒,然后笑了笑道,“卑职得保持清醒,是以不能陪公子喝酒,但有人可以作陪。公子莫要贪杯,无论欢喜还是悲伤。” 赵无忧顿了顿,瞧一眼桌案上的两杯酒,眉心微蹙的望着行礼退下的素兮。 杯酒下腹,身子更冷了。 “一人独饮,一人独醉又有何趣呢?不如让本座来陪赵大人喝几杯,不知赵大人意下如何?可愿舍得这梨花佳酿?”音色沉沉,从那阴暗处幽幽传来。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手中的白玉杯盏顷刻间落地,当下四分五裂。 白衣胜雪,消瘦的她徐徐站起,站在梨花树下。天空中有绚烂的焰火霎时散开,倒映着那张苍白的容脸。她站在那里,模糊的视线里有一袭玄袍缓步而来。 她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梦到了不该梦见的人,在梦中达成所愿,圆了这一份不太可能的心思。 那人缓缓而来,眉目温柔,笑靥温和。 他走到她跟前,俯身捡起地上的狐裘,抖落了狐裘上的叶子,举止温柔的与她披上。温暖的指腹,拂过她的眼角眉梢,摩挲着她冰凉的面庞。 极是好听的靡靡之音在耳畔徘徊,磁重之音透着一丝笑意,“许久不见,便都忘了吗?” 见她依旧愣在那里,他俯身抱住了她,将她摁在自己的怀中,力道稍沉。她的脸紧贴着他温暖的胸膛,那温度几乎灼伤了她,让她心跳加,呼吸急促。 她听见了属于他的心跳声,感受到属于他的温度。这感觉不像是醉了,也不像是做梦,如此真实,如此——令人眷恋。 “我们拜过天地,禀过父母先人,这辈子你都只能是我一人之妻,我怎舍得丢下你一人。情非得已,让夫人担虑,是为夫的不是。”他吻过她冰凉的面颊,笑靥如初。 “原来终是我喝醉了。”她敛眸。 他一愣,然后突然将她打横抱起。 惊得赵无忧当下抱紧了他的脖颈,骇然瞪大眸子。 “如今还觉得是醉了吗?”他蹙眉她,“你可清楚,我是你的夫。若还不清楚,那只好做给你咯!嗯……” 他尾音拖长,轻柔的将她放在软榻上躺着,“不知道身子不好吗?还敢喝酒,不要命了?”却在话语的结尾处,用一个吻来结束所有的担虑。 夏夜凉风,唇齿相濡。 这才是最真实的感觉,不是吗? 他为她褪去鞋袜,然后用掌心捂着她冰凉的脚丫子,“这样会不会暖和一些?” 她仰躺在软榻上,瞧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逐渐圈红了眼眶。颤抖的手,轻轻抚上他的面颊,那一份久违的喜悦快取代了冰凉的痛楚。 温故端着药,在远处愣了半晌,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好好吃药,却在这里偷偷喝酒,我该拿你如何是好?”他略显无奈的望着她,起身朝着温故走去。且不管怎样,这药还是得吃。 可还没走出几步,便听得身后有风浮动。 那纤瘦的女子快掀开了毯子,赤着脚下了地,疯似的冲向他。 背上一凉,是她从身后紧紧的抱住了他。如玉的胳膊,死死的箍着他的腰,将这冰凉的身子都贴在他的脊背上。 见状,温故轻叹一声,端着药默默走开。也难怪素兮会退开所有人,原来该回来的终于回来了。难得见着赵无忧重展笑颜,可温故心里却不知该喜还是该愁。 正如他对宋昊天说过的一样,深陷儿女情长,未见得就是好事。 “死太监。”赵无忧哽咽了一下,终于相信他是真的回来了。 轻叹着转身,穆百里轻轻的将她打横抱起,“外头风凉,回屋吧!”他走得很心,这一步一顿的姿态,仿佛抱着全世界,这比自己性命还重要的女子,几乎可以取代他的全部。 她红了眼睛他,着那焰火不断的在天空炸开,斑斓的色彩落在他身上,如梦似幻。那浓墨重彩的脸,近在咫尺,却始终给人不真实的感觉。她想着,是不是因为眼疾未愈,所以他的时候会这般模糊? 脸上一凉,她这才明白原是落了泪,所以才会如此视线模糊。 柔软的床榻,温柔的男子,依稀恍如梦中。 他伸手抚过她的眉眼,“中途出了点事儿,我没能及时回来。我思虑再三,干脆提前回宫,赶在了你们的前头,也得到时候再出意外。” 她冰凉的柔荑反握住他的手,泪眼迷离的望他,却没有半句言语。 “莫哭,眼睛还疼吗?”他吻上她的眉眼,“我回来了。” 他说得很轻,她却哭得很认真。 积蓄了半月的情绪顷刻间悉数爆,再也没能收住。不曾分别,哪会知晓这份情义原来已经深入骨髓,若无离别,怎知失去对方是件如此生不如死的事。 他高估了她的承受能力,她也低估了他对自己的影响力。 “你可知我真的以为你回不来了?”她泣泪。 他心疼的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我心知你会难受,却未料想竟是如此痛彻心扉。我道自己用情比你深,岂料你我仍是旗鼓相当。此后我必定来去有音,绝不叫你空等,也不教你如此担惊受怕。” “若你违背誓言,我当也叫你尝一尝等待的滋味。”她拭泪,抓紧了他的衣襟。许是想得更清楚一些,可这泪眼朦胧的,又怎么能得清楚呢? 罢了,横竖他都在自己心里,不得清楚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在你们回城之前,我已经入宫见过了圣上。”穆百里轻吻着她的眉心,将她拥在怀里。半月未见,她的身子竟然这样凉,可见这些日子她并不好过。心里是欢喜的,又是心疼的,百感交集。 “那雪狐呢?”她问。 “雪狐在蝶园里,而白狐已经送进了宫里。”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拿雪狐的血入药,佐以温故的医术,你体内的寒毒将很快被祛除殆尽。而皇上那头,还以为这白狐是圣物,将会心供养,不会被人察觉。” 赵无忧点点头,“你当真没事吗?” 他浅笑,“怎会没事?心好疼。” 她嗔笑,又哭又笑了一夜。 等着哄了她睡着,穆百里这才悄悄的走出房间。站在底下的梨园里,仰头望着那点着灯的屋子,眼睛里有流光微颤。 胸腔里一阵翻滚,他急忙背过身去,当即一口淤血匍出唇。身子重重的靠在了梨树上,瞬时脱色的面容,唇角仍带着浅浅的笑。 第250章 终于出手 欢喜过后,悲伤落幕,京城还是最初的京城。??没人会记得谁的功德,也没人会记得谁为此付出了性命的代价。依旧是欢声笑语,纸醉金迷。 “爷”6国安行礼,“爷的身子不太好,还是歇一歇吧!事儿已经到了这份上,可以往后延迟,也不计在这一两日。” 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低低的轻咳两声,面色微白,“没什么大碍,早点治好她这副身子骨,早点放了心,也不枉这一趟凶险。” “皇上那头没人见过雪狐,是故可以遮掩过去,但是……”6国安犹豫,“这雪狐真当能治好赵大人的病吗?” “能不能治好,一试便知。这雪狐生长在极寒之地,它这心血乃是世间至热之物。若是连雪狐都治不好,那……”穆百里凝眉,“那就只能天意了。” 语罢,穆百里拂袖出门。 “那红楼那头的事儿如何处置?”6国安犹豫,“这夫人一直在外头,也总不是个事。” “什么时候把人找到了,什么时候再让她回来。这是她该赎的罪,怪得了谁?”他没有半点犹豫,也未曾有丝毫的怜悯之心。 早有的情义,已被消磨殆尽,如今剩下的也不过是保她性命,平了昔年的青梅竹马之谊。 他来的时候,她正独自坐在房里,手中捏着那本《史记》出神。她想了很多,想起了当初跟简衍的情义,想起了自己的来历,想着那些佛珠。 她思虑了很久,理了理头绪,这才记起自己的初衷。原就想着找回佛珠,然后离开这个阴暗的世界,回到属于自己的光明之境。 总觉得朝堂之争,虽然尔虞我诈,却也是极为简单的,不过是人吃人和你争我夺罢了。可后来掺杂了无极宫,掺杂了荒澜和齐攸王府,包括自身的身世之谜,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天翻地覆。 一双手,从身后轻轻遮住她的眼。温暖的掌心,除了他还有谁? 总有一人,能让你遇见他、想起他之时,唇角牵起,眉目弯弯如月。 她遇见了,心悦至极。 “素兮?”她笑,“温故?或者是奚墨,抑或6千户……” “喂不熟的白眼狼!”他轻嗤。 她明知是他,却始终不提他的名字,她就知道他会吃醋会不悦。可他生气的样子,她竟也觉得那么喜欢,这大概就是着魔了。 将他的手从自己眼睛上挪下来,她低头浅浅一笑,再回头时却已被人堵住了唇。这不安好心的死太监,攻城略地,不容她喘息,快将她抱坐在桌案上,将她这双腿轻巧的架在自己腰间。 她不得不伸手圈住他的脖颈,得一不心这厮突然将她悬空抱起,到时候自己措手不及。 好在他的猴急适可而止,吻过之后便松开了她,浅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先给点暖暖的垫肚子,待会再收拾你,好好的喂饱——我家的白眼狼。” 她笑靥如花,却又顿了顿。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眼睛还没痊愈,亦或者光线缘故,为何瞧着他的眼睛,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你很累?”她问。 穆百里一笑,“何以见得?” “你这眼神上去有些倦怠,似乎有些疲惫。”她笑了笑,“若是觉得累,就好好歇着,不必日日过来。我这心病因你而起,如今你回来了便也无恙。如今身子好些了,寒毒已经被控制住,并无大碍。” “有你便是家,回家的感觉自然是疲累与松懈。”他捏着她精致的下颚,笑得何其魅惑众生,“到自己的妻子,总归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睡了她。” 她轻嗤,“你这不正经的死太监。” 音落,他当下抱起了她,惊得她快用腿-夹-紧-了他的腰,胳膊紧紧抱紧他的脖颈,“你这是作甚?要去哪里?” “回家。”他唯有两个字。 她一笑,只觉心安。 闭眼,睁眼。他是她最好的安全感,即便走到天涯海角,都可以依赖。这是她第二次来蝶园,第一次是与他拜祭父母,如今他说:回家。 “回家的感觉真好。”她靠在他怀里,被他如同孩提般抱着,依旧保持着最初的姿势,虽暧昧却最是心贴心。 “雪狐就养在地宫里,温故会取雪狐的心血为你入药,若是能就此断了你的病根,你将获得重生。”他说这话的时候,话语间透着几分欣喜。 赵无忧轻笑着,“你就那么怕我死了?” 他无奈轻叹,“你既称我为死太监,那我这太监娶个媳妇当着不易,可得好好的养着,得来日当了鳏夫,可真当要孤独终老了。” 她掀开他的衣襟,竟在他的胸口“种”了一颗草莓,然后一脸趾高气扬的宣誓主权,“好了,如今你便是我的人,此后我当与你生死同在,谁敢先走谁就是孬种。” 他将她抱进了房间,眉目温柔,眼睛里透着流光,只倒映她一人身影,满满都是她,“那你便好好吃药,好好的治病。愿上苍垂怜,不以业障绝怜悯,换吾妻康健,于愿足矣。” “那你岂非要日日都来带我回家?”她笑得面颊微红。多日来的面色苍白,终有了些许桃花色,逐渐浮上眼角眉梢。 他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拂开她面上的散,“那你可愿,夜夜与我回家?” 羽睫微扬,她毫不犹豫,“一言为定。” 相思难舍,倾心只为君(卿)。 这样也好,夜里归家,白日里各自为政,谁都不知道这暗度陈仓的同时,很可能会珠胎暗结。雪狐的心血入药,果真是极好的,也难怪这荒澜会把雪狐当成瑰宝,对付寒毒果真有意想不到的奇效。 赵无忧能感觉到身子渐暖,不再如从前那般寒彻入骨。这是她十数年来从未有过的体会,让身子回温的感觉真好。 这头,赵无忧和穆百里没有闲着,而齐攸王府也没有闲着。 齐攸王萧容如今时不时的入宫,随皇帝讨论道法,研习那修仙之道,上去好像是认真的。可到底心里有什么打算,旁人不知道,赵无忧却是心知肚明。 这萧容八成是要使坏了,如今他身边还有一个胡青,这掩人耳目的功夫还真是不赖。 赵无忧坐在梨树下,凝眉瞧着案上的公文,素兮在旁候着。 “卑职瞧着那胡青的皮面做得甚好,估计都能赶得上温故了。”素兮犹豫了片刻,“至少卑职没瞧出真假,如果这是齐攸王自己做的,那他这本事还真是大了去。” “郡主早前说过,自我走后,萧容便以旧疾复为由,齐攸王府闭门谢客,不与任何人往来。”赵无忧眸色微沉,“若真当与我想的差不离,估计那个劫走简衍尸体的——要么就是他本人,要么就是他派来的。可是连穆百里都不敌,想来这杀手当真不是寻常人物,搞不好就是那鬼宫弟子。” 温故顿了顿,端着点心的手下意识的捏紧了托盘。 赵无忧抬头便见了他,面上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只是淡淡然道一句,“放下吧!” “你、你在怀疑什么?”温故明知故问。 赵无忧将手中的文件随手丢在案上,眸色微沉,“你说我在怀疑什么?我早前就说过了,你们鬼宫可能有叛徒。而你所谓的二师兄很可能是诈死,此刻不定在哪里伺探,图谋不轨。” 温故敛眸,“消息还没转回,暂时……” “别跟我说暂时。”赵无忧仿佛有些不太高兴,“等你有了答案再来开口,我要的只是一个结果。” “好!”温故颔。 素兮在一旁不语,公子对待温故的态度有些反复,这两人好像是在赌气,带着一种莫名的情绪。让人着很是无奈,又有些着急。 赵无忧有些坐不住,起身就往外走。 温故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开口。素兮轻叹一声,疾步随行。 这萧容的确不是省油的灯,这些日子一直陪王伴驾,哄得皇帝也很是高兴。 一番棋局下来,这萧容输了半子,只得无奈的轻笑,“皇兄棋艺高,臣弟自愧不如。瞧瞧,皇兄虽然修仙问道,可这棋艺还是一点都没有生疏,这进退有方,攻守戒备,实在让臣弟心有余而力不足。臣弟还是赢不了,怕是这辈子都赢不了的。” “你这人就是太容易认输,征战沙场多年,也不见你对他人低过头,到了这棋盘上你却回回都认输。”皇帝笑了笑,毕竟赢了棋,还是心里高兴的。谁都不喜欢输,都向往赢的感觉。 “臣弟老了,又是有陈年旧伤在身,以后怕是上不得战场了。”萧容轻叹,“这兵权呢,也该早早的卸下,交给有识之士,年轻的一辈儿。皇兄的大邺江山,还得靠着下一辈才好。” 皇帝微微一怔,“这还没老呢,怎么就想着退出了呢?” “臣弟身子不好,皇兄也是知道的。臣弟孑然一身多年,如今膝下无子,早晚也得退出朝堂安享晚年的,早退晚退都没什么区别。”萧容慢条斯理的收拾棋子,“如今我皇室一脉,幸赖皇兄。听说王昭仪肚子里怀着的,是个皇子,臣弟这厢可就先行恭喜皇兄了。” 听得这个,皇帝当即大笑,“太医说,王昭仪怀着的的确是男胎。朕如今终于要有皇子了,这王昭仪深得朕心。” “恭喜皇兄。”萧容笑得极好,“如此皇兄便可以安心修仙得道,这大邺江山后继有人。只是皇兄既然知道王昭仪腹中乃是皇子,这担子卸下之前还得好好斟酌,得未雨绸缪才好。倒不是臣弟危言耸听,左不过这江山,始终姓萧,臣弟也是担心呢!” 皇帝眸色微凝,“担心?” “昔年有陈桥,不得不防。”萧容将棋子收回棋盒,“皇上若是成仙而去,那皇子年幼,又当如何担得起江山重担?臣弟身子不好,彼时怕是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皇帝皱眉不语,陈桥…… 第251章 她得落井下石 欢喜过后,悲伤落幕,京城还是最初的京城。没人会记得谁的功德,也没人会记得谁为此付出了性命的代价。依旧是欢声笑语,纸醉金迷。 “爷”6国安行礼,“爷的身子不太好,还是歇一歇吧!事儿已经到了这份上,可以往后延迟,也不计在这一两日。” 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低低的轻咳两声,面色微白,“没什么大碍,早点治好她这副身子骨,早点放了心,也不枉这一趟凶险。” “皇上那头没人见过雪狐,是故可以遮掩过去,但是……”6国安犹豫,“这雪狐真当能治好赵大人的病吗?” “能不能治好,一试便知。这雪狐生长在极寒之地,它这心血乃是世间至热之物。若是连雪狐都治不好,那……”穆百里凝眉,“那就只能天意了。” 语罢,穆百里拂袖出门。 “那红楼那头的事儿如何处置?”6国安犹豫,“这夫人一直在外头,也总不是个事。” “什么时候把人找到了,什么时候再让她回来。这是她该赎的罪,怪得了谁?”他没有半点犹豫,也未曾有丝毫的怜悯之心。 早有的情义,已被消磨殆尽,如今剩下的也不过是保她性命,平了昔年的青梅竹马之谊。 他来的时候,她正独自坐在房里,手中捏着那本《史记》出神。她想了很多,想起了当初跟简衍的情义,想起了自己的来历,想着那些佛珠。 她思虑了很久,理了理头绪,这才记起自己的初衷。原就想着找回佛珠,然后离开这个阴暗的世界,回到属于自己的光明之境。 总觉得朝堂之争,虽然尔虞我诈,却也是极为简单的,不过是人吃人和你争我夺罢了。可后来掺杂了无极宫,掺杂了荒澜和齐攸王府,包括自身的身世之谜,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天翻地覆。 一双手,从身后轻轻遮住她的眼。温暖的掌心,除了他还有谁? 总有一人,能让你遇见他、想起他之时,唇角牵起,眉目弯弯如月。 她遇见了,心悦至极。 “素兮?”她笑,“温故?或者是奚墨,抑或6千户……” “喂不熟的白眼狼!”他轻嗤。 她明知是他,却始终不提他的名字,她就知道他会吃醋会不悦。可他生气的样子,她竟也觉得那么喜欢,这大概就是着魔了。 将他的手从自己眼睛上挪下来,她低头浅浅一笑,再回头时却已被人堵住了唇。这不安好心的死太监,攻城略地,不容她喘息,快将她抱坐在桌案上,将她这双腿轻巧的架在自己腰间。 她不得不伸手圈住他的脖颈,得一不心这厮突然将她悬空抱起,到时候自己措手不及。 好在他的猴急适可而止,吻过之后便松开了她,浅笑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先给点暖暖的垫肚子,待会再收拾你,好好的喂饱——我家的白眼狼。” 她笑靥如花,却又顿了顿。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眼睛还没痊愈,亦或者光线缘故,为何瞧着他的眼睛,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你很累?”她问。 穆百里一笑,“何以见得?” “你这眼神上去有些倦怠,似乎有些疲惫。”她笑了笑,“若是觉得累,就好好歇着,不必日日过来。我这心病因你而起,如今你回来了便也无恙。如今身子好些了,寒毒已经被控制住,并无大碍。” “有你便是家,回家的感觉自然是疲累与松懈。”他捏着她精致的下颚,笑得何其魅惑众生,“到自己的妻子,总归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睡了她。” 她轻嗤,“你这不正经的死太监。” 音落,他当下抱起了她,惊得她快用腿-夹-紧-了他的腰,胳膊紧紧抱紧他的脖颈,“你这是作甚?要去哪里?” “回家。”他唯有两个字。 她一笑,只觉心安。 闭眼,睁眼。他是她最好的安全感,即便走到天涯海角,都可以依赖。这是她第二次来蝶园,第一次是与他拜祭父母,如今他说:回家。 “回家的感觉真好。”她靠在他怀里,被他如同孩提般抱着,依旧保持着最初的姿势,虽暧昧却最是心贴心。 “雪狐就养在地宫里,温故会取雪狐的心血为你入药,若是能就此断了你的病根,你将获得重生。”他说这话的时候,话语间透着几分欣喜。 赵无忧轻笑着,“你就那么怕我死了?” 他无奈轻叹,“你既称我为死太监,那我这太监娶个媳妇当着不易,可得好好的养着,得来日当了鳏夫,可真当要孤独终老了。” 她掀开他的衣襟,竟在他的胸口“种”了一颗草莓,然后一脸趾高气扬的宣誓主权,“好了,如今你便是我的人,此后我当与你生死同在,谁敢先走谁就是孬种。” 他将她抱进了房间,眉目温柔,眼睛里透着流光,只倒映她一人身影,满满都是她,“那你便好好吃药,好好的治病。愿上苍垂怜,不以业障绝怜悯,换吾妻康健,于愿足矣。” “那你岂非要日日都来带我回家?”她笑得面颊微红。多日来的面色苍白,终有了些许桃花色,逐渐浮上眼角眉梢。 他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拂开她面上的散,“那你可愿,夜夜与我回家?” 羽睫微扬,她毫不犹豫,“一言为定。” 相思难舍,倾心只为君(卿)。 这样也好,夜里归家,白日里各自为政,谁都不知道这暗度陈仓的同时,很可能会珠胎暗结。雪狐的心血入药,果真是极好的,也难怪这荒澜会把雪狐当成瑰宝,对付寒毒果真有意想不到的奇效。 赵无忧能感觉到身子渐暖,不再如从前那般寒彻入骨。这是她十数年来从未有过的体会,让身子回温的感觉真好。 这头,赵无忧和穆百里没有闲着,而齐攸王府也没有闲着。 齐攸王萧容如今时不时的入宫,随皇帝讨论道法,研习那修仙之道,上去好像是认真的。可到底心里有什么打算,旁人不知道,赵无忧却是心知肚明。 这萧容八成是要使坏了,如今他身边还有一个胡青,这掩人耳目的功夫还真是不赖。 赵无忧坐在梨树下,凝眉瞧着案上的公文,素兮在旁候着。 “卑职瞧着那胡青的皮面做得甚好,估计都能赶得上温故了。”素兮犹豫了片刻,“至少卑职没瞧出真假,如果这是齐攸王自己做的,那他这本事还真是大了去。” “郡主早前说过,自我走后,萧容便以旧疾复为由,齐攸王府闭门谢客,不与任何人往来。”赵无忧眸色微沉,“若真当与我想的差不离,估计那个劫走简衍尸体的——要么就是他本人,要么就是他派来的。可是连穆百里都不敌,想来这杀手当真不是寻常人物,搞不好就是那鬼宫弟子。” 温故顿了顿,端着点心的手下意识的捏紧了托盘。 赵无忧抬头便见了他,面上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只是淡淡然道一句,“放下吧!” “你、你在怀疑什么?”温故明知故问。 赵无忧将手中的文件随手丢在案上,眸色微沉,“你说我在怀疑什么?我早前就说过了,你们鬼宫可能有叛徒。而你所谓的二师兄很可能是诈死,此刻不定在哪里伺探,图谋不轨。” 温故敛眸,“消息还没转回,暂时……” “别跟我说暂时。”赵无忧仿佛有些不太高兴,“等你有了答案再来开口,我要的只是一个结果。” “好!”温故颔。 素兮在一旁不语,公子对待温故的态度有些反复,这两人好像是在赌气,带着一种莫名的情绪。让人着很是无奈,又有些着急。 赵无忧有些坐不住,起身就往外走。 温故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开口。素兮轻叹一声,疾步随行。 这萧容的确不是省油的灯,这些日子一直陪王伴驾,哄得皇帝也很是高兴。 一番棋局下来,这萧容输了半子,只得无奈的轻笑,“皇兄棋艺高,臣弟自愧不如。瞧瞧,皇兄虽然修仙问道,可这棋艺还是一点都没有生疏,这进退有方,攻守戒备,实在让臣弟心有余而力不足。臣弟还是赢不了,怕是这辈子都赢不了的。” “你这人就是太容易认输,征战沙场多年,也不见你对他人低过头,到了这棋盘上你却回回都认输。”皇帝笑了笑,毕竟赢了棋,还是心里高兴的。谁都不喜欢输,都向往赢的感觉。 “臣弟老了,又是有陈年旧伤在身,以后怕是上不得战场了。”萧容轻叹,“这兵权呢,也该早早的卸下,交给有识之士,年轻的一辈儿。皇兄的大邺江山,还得靠着下一辈才好。” 皇帝微微一怔,“这还没老呢,怎么就想着退出了呢?” “臣弟身子不好,皇兄也是知道的。臣弟孑然一身多年,如今膝下无子,早晚也得退出朝堂安享晚年的,早退晚退都没什么区别。”萧容慢条斯理的收拾棋子,“如今我皇室一脉,幸赖皇兄。听说王昭仪肚子里怀着的,是个皇子,臣弟这厢可就先行恭喜皇兄了。” 听得这个,皇帝当即大笑,“太医说,王昭仪怀着的的确是男胎。朕如今终于要有皇子了,这王昭仪深得朕心。” “恭喜皇兄。”萧容笑得极好,“如此皇兄便可以安心修仙得道,这大邺江山后继有人。只是皇兄既然知道王昭仪腹中乃是皇子,这担子卸下之前还得好好斟酌,得未雨绸缪才好。倒不是臣弟危言耸听,左不过这江山,始终姓萧,臣弟也是担心呢!” 皇帝眸色微凝,“担心?” “昔年有陈桥,不得不防。”萧容将棋子收回棋盒,“皇上若是成仙而去,那皇子年幼,又当如何担得起江山重担?臣弟身子不好,彼时怕是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皇帝皱眉不语,陈桥…… 第252章 冤家路窄 沐瑶多少是有些紧张的,赵无忧今儿亲自陪她回一趟齐攸王府,也不知这心里是怎么想的。?赵无忧从荒澜回来,忙着处置简衍的身后事,这六部衙门的事儿也是一大堆,还有这教坊司——可现在竟然要陪她回齐攸王府。 偌大的尚府库房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好东西,奇珍异宝,不计其数。 “不能空着手去。”赵无忧笑道,“瑶儿,你自己个挑。我也不知道王爷欢喜哪个,你比较上心。” 沐瑶轻笑,点点头上前挑选。 这里头好多都是宫里的,也有一些是百官送的,赵无忧这些年得了不少皇帝的赏赐。番邦进贡的好东西,皇帝也给了不少。 沐瑶得眼花缭乱,便随意挑拣了一些。转头却到赵无忧打开了一个锦盒,眸色温和的盯着里头的东西,唇角微微扬起。 见状,沐瑶上前,“你什么呢?” 竟是个极是好的金镶玉锁,应该是宫里的能工巧匠雕琢镶嵌,这金镶玉的手艺极巧,严丝合缝的让人好生欢喜。 “真好。”沐瑶笑了笑。 赵无忧合上锦盒,收入袖中,“回来的时候你去一趟简家,把这个给公主送去,就说是我的一番心意。简衍不在了,我得好好的替他照顾他们母子。” 沐瑶面色微紧,脸上的喜悦逐渐淡去,“公主怕是不愿接受吧!” “我知道公主不缺这东西,左不过是我一番心意。她要不要在她,我送不送在我。”赵无忧轻叹一声,拂袖出门,“就当是讨个心安理得吧!” 沐瑶长长吐出一口气,瞧一眼这满屋子的奇珍异宝,只觉得索然无味。 到了齐攸王府,早有人守在门口。 赵无忧抬头瞧了一眼这“胡青”,心里头是嘲讽的,可这面上依旧是惯来的温和。携着沐瑶入府,萧容早已在花厅候着,见着赵无忧与沐瑶同来,旋即起身相迎。 “下官参见王爷。”赵无忧俯身行礼,“前些日子无忧身在荒澜,不知王爷身体抱恙,如今回来京城,亦忙着处置公务,未能及时来请安,还望王爷海涵。” 不管怎么说,这齐攸王府也算是沐瑶的“娘家”,是故赵无忧前来探视也是有必要的。 “赵大人客气。”萧容笑了笑,“本王这身子惯来如此,也不必大惊怪的。赵大人为了大邺而前往荒澜,实在是功不可没,本王这点事,赵大人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待坐定,底下人奉茶完毕,萧容又道,“胡青,你也下去吧,本王要跟赵大人好好说会话。” 胡青行了礼,赵无忧瞧了素兮一眼,素兮与霍霍便都行了礼退下。这花厅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三人,赵无忧倒是没什么,依旧是淡淡然的神色。 只是就这样坐在这里大眼瞪眼,沐瑶觉得有些尴尬。 “赵大人与瑶儿似乎相处甚欢。”萧容笑了笑,视线落在沐瑶身上,笑得意味深长,“瑶儿与赵大人在一起,才算是收了心,也难为赵大人能容忍得了这丫头的脾气。” 沐瑶撅着嘴,“叔?” “好了,不说你这丫头了。你先出去吧,本王与赵大人说几句。”萧容笑道。 沐瑶本来就坐不住,这会自然是抬步就往外走。 花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赵无忧抿唇笑了笑,“王爷是想问什么吗?” “本王是觉得,赵大人有话要问,不是吗?”萧容眸色微恙的盯着她,“赵大人素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一趟想必是有事而来。本王与你也算是姻亲,如今你与瑶儿相处甚欢,本王也深感安慰。” 赵无忧抿一口果茶,心头想着,睁眼说瞎话还能说得这么淡定自如的,和蔼和亲的,还真是不多了。轻叹一声,放下手中杯盏,赵无忧含笑道,“王爷有话不妨直说。” 萧容笑道,“其实本王也知道赵大人心存仁孝,然则你赵家也只有你这独子,沐国公府也就瑶儿这么一个女儿,你说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能给两家添后?” 一口茶在嘴里,赵无忧有种想要喷人一脸的冲动。这萧容明明心里头清楚,却还要在这里当搅屎棍,让人厌烦的同时只觉得可笑得很。 咽下一口茶,赵无忧笑得凉凉的,“王爷既然知道无忧心存仁孝,还望王爷能成全无忧这份心意。这世上什么事都可以重来,身居高什么都可以得到,唯独这父母之爱,失去了便再也没有了。无忧身为礼部尚,那天下典范,守孝三年岂能自毁诺言?” 萧容面色微紧,只得点点头,承认赵无忧这话有些道理,“可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 “王爷是怕下官活不到那一日吗?”赵无忧口吻陡凉。 萧容陡然凝眉她,笑得有些诡谲。 “王爷放心吧,虽然无忧这身子骨不好,可总归还有先人庇佑,想来还是可以支撑下去的。”赵无忧苦笑两声,“若王爷觉得自己的身子不太好,我这府中有一大夫,想必还能凑合着替王爷一。王爷,意下如何?” “不必了。”萧容轻轻捂着自己的胸口,“陈年旧伤,都带了十数年,早就不以为意了。” “不瞒王爷,无忧今儿前来,其实还真的是有事相求。”赵无忧笑了笑,起身朝着萧容俯身作揖,“还望王爷能大人有大量,得以成全。” “何事?”萧容一怔。 赵无忧这架势上去,好像还真像那么回事。 “瑶儿嫁入我尚府,便是赵无忧的妻,是我尚府的夫人。偶听瑶儿提起还有义兄在齐攸王府,无忧心想着,既然是瑶儿的义兄,那便是我的义兄,当以兄长之礼相待,实不敢懈怠。”赵无忧毕恭毕敬,“早前一直忙着,如今总算得空,还望王爷能成全。” 萧容不语,只是眸色微沉的盯着她,“是瑶儿让你来说情的?” “是无忧自己要来的,终究是兄长,不管早前有过什么芥蒂,如今也都该以礼相待,方能对得起我这礼部尚之名。若是王爷不信,我可以上禀天听,请皇上见证。”赵无忧作揖,“还望王爷能成全。” 萧容干笑两声,“赵大人都这样说了,本王岂能不与成全。这瑶儿的义兄乃是乡野匹夫,实在没有规矩,早前还在街头与赵大人生过冲突,是以本王也担心来日他会闯下祸来,这才将他扣在了王府内。如今赵大人愿意接了这烫手山芋,本王自然没什么可说的。” 语罢,萧容站起身来往外走,“随本王来吧!” 萧容边走边说,“这人名叫廉明,可这心里头一点都不明白,总觉得不过是个糊涂人。被扣在府中这些日子,也只管着吃吃喝喝,全然没有半点挣扎反抗,可见这骨子里也就是纨绔子弟,浑然是不成器的。赵大人来日收了他回尚府,若是闯下什么祸事,还望赵大人顾自担待。” “无忧必定不会牵连王爷。”赵无忧道。 萧容轻叹一声,“那便是了。” 沐瑶急追而上,“如初,你与叔要去哪?” 赵无忧笑了笑,“去接了你义兄回府,也省得你心里惦记着。”她轻咳两声,“郡主可要一起?” “好!”沐瑶浅笑。 一道去了关押着廉明的地方,沐瑶的心里是紧张的。往日来的时候,廉明总教她不许与萧容提及带他出去的事,总让她放心。这一次不知道廉明会怎么想,不知道会不会跟自己走。 是以沐瑶的心里是忐忑的,身子微微绷紧。 开了门,廉明还靠在床榻处,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见着外头来人也不多一眼,极度不屑的道一句,“不是刚送过饭了吗?这会还不饿,放着吧!” 却听得萧容一声低斥,“混账。” 廉明一怔,虽然自己一直被困在这里,然则这齐攸王很少来他。最初有几次,还是因为想要试探他,从他嘴里问出些有关于沐瑶的事,后来实在没能问出个所以然,这才作罢,便将他彻底晾在这儿。 今儿不但齐攸王来了,连赵无忧在?他是见过赵无忧的,早前在街上那一通假意为之,大家曾经打过照面。 廉明不解的望着一旁的沐瑶,沐瑶只得别开视线,不敢有太多的眼神交流。 “廉明?”赵无忧笑了笑,然后冲着萧容行了礼,“王爷,能否容无忧与其说两句,进尚府之前也该好好的训教一番才是。” 萧容心下有些犹豫,但这么多人在,也不好说什么。当即拂袖转身,离开了房间。 见状,赵无忧递了沐瑶一个眼神。沐瑶颔,快走出房间,急追萧容而去。 “赵无忧?”廉明上下打量了赵无忧一番,“没想到又见面了,当日你与妹成亲,我未能出席,倒真是遗憾。” “既然是遗憾,那这杯水酒倒是可以补给你。”赵无忧笑了笑,缓步坐下,瞧了一眼这阴凉的屋子,“这屋子背阴,夏日里倒是凉快得很。” “赵大人到底想说什么?”廉明靠在床柱上,翘着腿极为不屑的瞥她一眼。 “我来是带你回尚府的。”赵无忧望着他,面上始终带着笑。 放下腿,廉明怔住,“你要带我回尚府?赵无忧,你没开玩笑吧?我当日在长街上如此无礼冒犯,你还会带我脱离苦海?” “不管你信不信,我在王爷跟前已经说好了。当然,如果你不愿走还想继续留下,那我也只能随你。”她浅浅的笑着,背对着窗户坐着,有光从后头落下,让她整个人起来极显阴郁。 廉明蹙眉她,实在猜不透她心里头到底在想什么。 “赵无忧,你到底想搞什么鬼?”不管换做是谁,都不会相信这无缘无故的示好。赵无忧可不是什么好人,她不管做什么,都肯定有自己的目的性。 “你既然是帮着郡主对付齐攸王的,那我自然也得帮你一把!”她笑得意味深长,“不管你是帮郡主也好,帮自己也罢,终究我们的目的相同。我不求过程,只要结果,仅此而已。” 廉明嘬了一下嘴,有些迟疑和犹豫。 赵无忧不紧不慢的从袖中取出锦盒,“如果你肯跟我走,我便允你暂时跟着瑶儿。你可以先适应一下在尚府的生活,暂时帮着郡主处理一些事情。” “你这是什么意思?”廉明不解。 “意思很简单,从最简单的做起,我该给你多少信任。”赵无忧笑了笑,慢条斯理的打开了锦盒,“这东西是要送到简家的,就暂且交给你保管,由你陪着郡主去一趟。不知廉明公子,是否愿意承接这一桩事呢?” 廉明快别开视线,可赵无忧已经在了眼里。 打开盒子,到金镶玉锁的那一瞬,他的眼睛里有一些寻常时候没有的东西。那种情绪一闪即逝,可无心之为哪里能敌得过赵无忧的刻意为之。 合上锦盒,赵无忧随手递出去,“接还是不接,你自己决定,我没有时间陪你在这里虚耗。” 廉明迟疑了很久,突然笑了。笑得有些无奈,但难掩面上的无所谓神色,“那便这样吧,换个地方住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好歹能走出这个鬼地方了。” “那就当你答应了。”赵无忧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赵无忧领着廉明走出去的时候,外头的阳光惊得他快以袖遮眼,可见他是真的很久不曾见过强光了。赵无忧也不理睬,径直朝着萧容和沐瑶走过去。 这二人还在说话,见着赵无忧来了,便自觉的断了话语。 萧容含笑望着缓步而来的赵无忧,然后瞧了一眼廉明,不冷不热道,“样子还是赵大人能言善辩,阎王鬼都逃不开赵大人的手掌心。” 赵无忧随即一笑,“若无忧有这般本事,早就把那些药罐子统统都给砸了,也不必日日担虑自己的性命,吃着那些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的药,真是自己作践。” 萧容哑然,面色微沉。 “义兄?”沐瑶倒是很欣喜。 “这连哄带骗的,果然当官两张嘴,还真是了不得。”廉明瞧着沐瑶,“妹,咱以后离这些人远点,这京城里的官真是惹不起。还是蜀城比较适合我,这里真当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既已嫁入尚府,义兄当随我一处。”沐瑶笑道。 “你这夫君可说了,要给我补上你们的喜酒。”廉明扯了唇,含笑望着沐瑶。 沐瑶连连点头,“只要义兄开口,我一定答应。” “如此,便算是皆大欢喜。王爷以为如何?”赵无忧反问。 萧容转身,“既然是尚府的皆大欢喜,那本王就不搀和了,你们自己的事儿自己去操心,本王还有要事,就不陪诸位一道了。”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别有深意的了廉明一眼,也跟着拂袖往外走。 “如初,去哪?”沐瑶不解。 “王爷都下了逐客令,还不走?”她凉飕飕的丢下一句话,负手而行,走出了齐攸王府。到了门口,了一眼这门口的卫士,紧跟着便是齐攸王府的大门逐渐合上。 瞧,那王爷生气了。 沐瑶顿了顿,面色有些难,“以后要想再进去,估计有些困难吧?他以后可能都不会再信任我了。” “他早就不信你了,所以现在——都无所谓了。”如果深信不疑,胡青就不会去荒澜动手,拖着沐瑶可能是有别的什么原因,但到底是什么原因,赵无忧暂时不得而知。 回过头,赵无忧了廉明一眼,“就有劳廉公子陪郡主去一趟简家,把东西送给公主。” 沐瑶蹙眉,“你把东西给了义兄?” “他要入我尚府,第一件事就得取得我的信任。我在你的面上,得给他一个机会,想必廉明公子那么聪明,应该也会好好珍惜。”赵无忧勾唇,笑得邪魅,“廉公子,你说呢?” 廉明不语,只是了一眼沐瑶,极度不屑的轻哼两声。 赵无忧上了车,扬长而去。 “义兄,你是不是身子不太舒服?脸色不太好。”沐瑶抿唇,“公主刚刚丧夫,心情不太好,这东西还是我去送吧!你可以找个地方歇着,等我回来找你,再一块回尚府。” 廉明将盒子递给沐瑶,“那你自己心。” “你自己也心,出了这齐攸王府并不代表安全了,这尾巴还是得提防的。”沐瑶低声叮嘱,“我先走了,你自己多长个心眼,这京城不是蜀城,若出了事我保不住你。” “知道!”廉明颔,目送沐瑶上车离开。 素兮不是很明白,为何公子要救这样一个乡野匹夫,全然忘了当日在长街上的放肆无礼吗?即便齐攸王不再相信郡主,可有廉明在手,那齐攸王多少还是有些信任郡主的,不是吗? “你在想,我为什么要救他出来?”瞧着一语不的素兮,赵无忧扭头她。 素兮颔,“卑职把所有的理由都想遍了,还是没想出来。” 赵无忧眸色微沉,“你真当那廉明只是个流氓吗?你见过这么隐忍的痞子?乡野匹夫吗?这份心性,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即便如此,大概也是郡主授意,没什么好奇怪的。”素兮道,“公子为何如此重他?莫不是察觉了什么?公子是怀疑这廉明,是刻意靠近郡主?难道是齐攸王的眼线,在跟咱们做戏?” “都不是。”赵无忧道,“我给了他一样东西,他便认了真,可见他印证了我的猜测。” “什么猜测?”素兮不解,这好像没有一点征兆。 赵无忧揉着眉心,“再等等吧,如果他够聪明,就会知道什么叫良禽择木而栖。有些东西单枪匹马是成不了气候的,若无依靠就等于以卵击石。” 听得这话,素兮便不敢再多问什么。 萧柔玉自然不会给尚府的人好脸色,但对于郡主还是得留几分颜面的,毕竟郡主是皇帝亲封的郡主,又是功勋世家,还跟齐攸王有亲眷关系,谁都得给她几分薄面。 东西是收了,但萧柔玉的话还是那样难听。 “让赵大人以后别再送东西来了,人都没了,还要这些虚伪的情义做给谁?有些人不长眼是不到的,但老天爷一定会到,善恶到头终有报。”萧柔玉冷笑两声,“请郡主转告赵大人,我不会想不开,我会好好的生下这个孩子,会让他好好的记住赵大人的恩德。” 沐瑶听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这种切肤之痛她还未有亲身体验,情爱之毒,毒入骨髓。 离开简家,霍霍抖了抖身子,“郡主,奴婢瞧着那公主都快疯了吧?说出来的话不但带刺,还句句惊悚,让人听着总有种阴森森的感觉。你说她身为公主,怎么就能这样恶毒的诅咒咱姑爷呢?那简大人出了事,也不是谁都希望的,怎么能怪罪在咱姑爷身上?” “罢了!”沐瑶轻叹,“大概是太过悲伤,所以胡言乱语吧!” “奴婢听着就不舒坦,什么叫善恶到头终有报?若真当如此,那简大人的死,也是因为恶有恶报吗?老天爷就是因为到了,所以才会施以惩罚?”霍霍撇撇嘴,搀着沐瑶上车,“郡主以后还是别来了,这样的人总归是善恶不分,不识好歹的。” 沐瑶白了她一眼,“那么多话作甚?她这也不容易,新婚丧夫,孤儿寡母的……” 霍霍撅着嘴,“奴婢就是不惯旁人欺负郡主。” “回去吧!”沐瑶进了马车。 可哪知这冥冥之中还是有些定数的,这马车原本走得好好的,哪知道忽然后头有快马疾驰而来,高呼“东厂办事,都给我闪开。” 哒哒的马蹄声惊了街上的众人,有几个顽皮的孩子正在玩鞭炮,不慎将鞭炮丢了出去。 这下倒好,马惊了,直接将霍霍掀下了马车。 了狂的马在大街上飞奔,沐瑶这三脚猫的功夫此刻被马车颠得连站都站不稳,直接扑在了车内,“霍霍?来人?” 马车侧翻的时候,沐瑶被甩了出来,身子重重的装在了街边的墙角处。 这个时候沐瑶只觉得浑身都疼,可到底哪里疼哪里不舒服,沐瑶自己也说不上来了。眼前黑,耳膜嗡嗡作响,整个人黑天昏地的。 “郡主!”霍霍那大嗓门哭喊的,终于把沐瑶从浑浑噩噩的地步给拽了回来。 昏暗的视线逐渐恢复,她终于可以清楚眼前的一切。 蓦地,一张脸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冰渣子。”她张了张嘴。 霍霍一愣,“郡主,你说什么?你哪里受伤了?奴婢马上让人去尚府报信,郡主你可撑着点!” 沈言凝眉,回头了一眼自己的随行,“把她抬到医馆去。”毕竟是尚府的人,是赵无忧的人,若是出点什么事,估摸着不是善茬的赵某人得寻东厂的麻烦。 到时候,估计自己就麻烦了。 东厂的人,三下五除二的将沐瑶抬到了医馆,好在当时只是摔得麻木了,好在脑子没有摔坏。不过这个时候,沈言却凝了眉头,为何这丫头没把脑子摔坏呢? 若是真的摔坏了,估计也不必这样扯着他的衣袖,死活不放他走了吧? 极度不悦的瞧着自己的衣袖,死死的被沐瑶拽在手里,即便她疼得龇牙咧嘴,还是要揪着他不放,“是你惊了我的马,你就得负责。你们东厂的人,若是不给我个交代,我必不会善罢甘休。” 让她摔个半死,还敢放下她就跑,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沈言想掰开她的手,可又不愿碰她,得又让她伤上加伤,到时候算起账来,得在赵无忧的本子上落下黑漆漆的一笔。赵无忧这人,最是气。 “放手,我不会跑。”他无奈,音色冰冷。 “你以为我是傻子吗?我一放手你就跑了!”沐瑶死死扯着他衣袖不放,“霍霍,尚府的人到了没有?在尚府的人到来之前,不许他跑了。” 霍霍堵在门口,一干奴才都跟东厂的人干上了,谁也不肯相让,谁也不敢率先动手。 大夫得心惊胆战,这是先治病呢还是先逃命?拎着药箱子双腿直颤,这可如何是好?一边是东厂一边是尚府,不管哪头出事,都是惹不起的主。 “放手!”沈言像是动了气。 沐瑶切齿,“你敢摔了我,还敢对我吼,你真当以为我好欺负吗?我告诉你,即便你是东厂的人,到了皇上跟前,这事也跟你没完。” 沈言无奈,突然手起刀落,直接斩断了自己的衣袖。 手上一松,沐瑶当即落回床榻。脊背处原本撞着了墙壁,这下子又算是伤上加伤,疼得她当即蜷起了身子。习武那么多年,她还真当没有受过这样重的伤。 在前在蜀城,她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敢伤她? 这下倒好,一次性伤得透彻。 沈言原是要走的,可听得沐瑶那低低的哭声,只觉得心里有些毛,“没事吧?” 沐瑶一脸的泪,本就不是什么能扛痛的人,这会疼得直打滚,始作俑者还敢问有事没事这种话。沐瑶心头想着便是委屈,当即哭出声来。 “你别装了,不过是皮肉伤,何来这般要死要活的?”沈言整张脸都黑了下来,最是厌恶女子落泪,如此的不堪一击,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眼见着沐瑶越哭越带劲,沈言自然更加焦躁,“哭够没有?大夫,进来给她瞧瞧。” 一听这话,大夫赶紧进来瞧病。 可沐瑶却来了劲,“你别以为找了大夫就了不得,若我有所损伤,必要你东厂好。我会一状告到皇上那儿,教你吃不了兜着走。”她本就是刁蛮女子,本来就不是那种大家闺秀。换句话说,若不是真的摔得太狠,她也不至于这么丢人,在这里嚎啕大哭。 的确好疼,这手腕上都摔得淤青,手背上都擦破了皮,可想而知身上不见的地方,伤得更严重。她是真的很疼,浑身都疼,尤其是脊背。 这可是郡主,是尚夫人,那赵家岂是好惹的。大夫为沐瑶探脉,这手指头也是颤颤巍巍抖得厉害。 “如何?”沈言冷着脸问。 许是吓着了,大夫扑通就给沈言跪下,愣是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只是哭丧着脸,身子抖如筛糠。 这下怎么得了,霍霍一见这情景,当即吓得嗷嗷大哭。她这一哭,倒是把掉眼泪的沐瑶都给怔住了。沐瑶身子一抖,骇然盯着那不按常理出牌的丫头。 她这身负重伤的还没这样惨烈的嚎叫,这丫头凑什么热闹? 沐瑶忘了哭,泪眼朦胧的着霍霍跪在床前,“若是郡主有什么损伤,奴婢也不想活了。你们东厂若是不能赔一个囫囵个的郡主回来,尚府、沐国公府绝不会善罢甘休。郡主——郡主——” “我还没死呢?”沐瑶凝眉,“你哭什么?” 霍霍猛抽两声,满脸是泪的着沐瑶,“那大夫不是、不是……” 大夫一哆嗦,这丫头便以为自家郡主没救了? 沈言轻嗤,“你她活蹦乱跳的,还能开口骂人,哪里像是快要死的?”语罢,他将一锭银子放在桌案上,抬步就往外走,“好生照着,尚府的人很快就会过来。” “不许让他走!”沐瑶生了气。 霍霍撒丫子冲到门口堵着,“郡主说不许走,就是不许走!” 音落瞬间,这“咣当”一声出鞘的佩剑,已经不偏不倚落在了霍霍的脖颈上。惊得这丫头尖声惊叫,险些把人的耳膜都给震碎了。 “闭嘴!”沈言呵斥。 叫声戛然而止,张弛有度,确实极好。 霍霍满脸是泪的盯着沈言,然后眼巴巴的望着病榻上的沐瑶。沐瑶也慌了,这冰碴子可是个冷血动物,东厂那些人说杀人就杀人,何曾眨过眼睛?这一刀下去,估计霍霍就得身分离。 外头,赵无忧凉飕飕的声音,“怎么,这京城的街是东厂开的?医馆也是东厂办的?我这尚府什么时候轮到,东厂的人来置喙生死?今儿我可得好好问一问千岁爷,这底下的奴才到底是怎么养的?这对招子,是摆在脸上让人的吗?” 第253章 皇帝的心思 沐瑶多少是有些紧张的,赵无忧今儿亲自陪她回一趟齐攸王府,也不知这心里是怎么想的。 ̄︶︺つ%.%.? 赵无忧从荒澜回来,忙着处置简衍的身后事,这六部衙门的事儿也是一大堆,还有这教坊司——可现在竟然要陪她回齐攸王府。 偌大的尚府库房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好东西,奇珍异宝,不计其数。 “不能空着手去。”赵无忧笑道,“瑶儿,你自己个挑。我也不知道王爷欢喜哪个,你比较上心。” 沐瑶轻笑,点点头上前挑选。 这里头好多都是宫里的,也有一些是百官送的,赵无忧这些年得了不少皇帝的赏赐。番邦进贡的好东西,皇帝也给了不少。 沐瑶得眼花缭乱,便随意挑拣了一些。转头却到赵无忧打开了一个锦盒,眸色温和的盯着里头的东西,唇角微微扬起。 见状,沐瑶上前,“你什么呢?” 竟是个极是好的金镶玉锁,应该是宫里的能工巧匠雕琢镶嵌,这金镶玉的手艺极巧,严丝合缝的让人好生欢喜。 “真好。”沐瑶笑了笑。 赵无忧合上锦盒,收入袖中,“回来的时候你去一趟简家,把这个给公主送去,就说是我的一番心意。简衍不在了,我得好好的替他照顾他们母子。” 沐瑶面色微紧,脸上的喜悦逐渐淡去,“公主怕是不愿接受吧!” “我知道公主不缺这东西,左不过是我一番心意。她要不要在她,我送不送在我。”赵无忧轻叹一声,拂袖出门,“就当是讨个心安理得吧!” 沐瑶长长吐出一口气,瞧一眼这满屋子的奇珍异宝,只觉得索然无味。 到了齐攸王府,早有人守在门口。 赵无忧抬头瞧了一眼这“胡青”,心里头是嘲讽的,可这面上依旧是惯来的温和。携着沐瑶入府,萧容早已在花厅候着,见着赵无忧与沐瑶同来,旋即起身相迎。 “下官参见王爷。”赵无忧俯身行礼,“前些日子无忧身在荒澜,不知王爷身体抱恙,如今回来京城,亦忙着处置公务,未能及时来请安,还望王爷海涵。” 不管怎么说,这齐攸王府也算是沐瑶的“娘家”,是故赵无忧前来探视也是有必要的。 “赵大人客气。”萧容笑了笑,“本王这身子惯来如此,也不必大惊怪的。赵大人为了大邺而前往荒澜,实在是功不可没,本王这点事,赵大人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待坐定,底下人奉茶完毕,萧容又道,“胡青,你也下去吧,本王要跟赵大人好好说会话。” 胡青行了礼,赵无忧瞧了素兮一眼,素兮与霍霍便都行了礼退下。这花厅里便只剩下了他们三人,赵无忧倒是没什么,依旧是淡淡然的神色。 只是就这样坐在这里大眼瞪眼,沐瑶觉得有些尴尬。 “赵大人与瑶儿似乎相处甚欢。”萧容笑了笑,视线落在沐瑶身上,笑得意味深长,“瑶儿与赵大人在一起,才算是收了心,也难为赵大人能容忍得了这丫头的脾气。” 沐瑶撅着嘴,“叔?” “好了,不说你这丫头了。你先出去吧,本王与赵大人说几句。”萧容笑道。 沐瑶本来就坐不住,这会自然是抬步就往外走。 花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赵无忧抿唇笑了笑,“王爷是想问什么吗?” “本王是觉得,赵大人有话要问,不是吗?”萧容眸色微恙的盯着她,“赵大人素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一趟想必是有事而来。本王与你也算是姻亲,如今你与瑶儿相处甚欢,本王也深感安慰。” 赵无忧抿一口果茶,心头想着,睁眼说瞎话还能说得这么淡定自如的,和蔼和亲的,还真是不多了。轻叹一声,放下手中杯盏,赵无忧含笑道,“王爷有话不妨直说。” 萧容笑道,“其实本王也知道赵大人心存仁孝,然则你赵家也只有你这独子,沐国公府也就瑶儿这么一个女儿,你说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能给两家添后?” 一口茶在嘴里,赵无忧有种想要喷人一脸的冲动。这萧容明明心里头清楚,却还要在这里当搅屎棍,让人厌烦的同时只觉得可笑得很。 咽下一口茶,赵无忧笑得凉凉的,“王爷既然知道无忧心存仁孝,还望王爷能成全无忧这份心意。这世上什么事都可以重来,身居高什么都可以得到,唯独这父母之爱,失去了便再也没有了。无忧身为礼部尚,那天下典范,守孝三年岂能自毁诺言?” 萧容面色微紧,只得点点头,承认赵无忧这话有些道理,“可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 “王爷是怕下官活不到那一日吗?”赵无忧口吻陡凉。 萧容陡然凝眉她,笑得有些诡谲。 “王爷放心吧,虽然无忧这身子骨不好,可总归还有先人庇佑,想来还是可以支撑下去的。”赵无忧苦笑两声,“若王爷觉得自己的身子不太好,我这府中有一大夫,想必还能凑合着替王爷一。王爷,意下如何?” “不必了。”萧容轻轻捂着自己的胸口,“陈年旧伤,都带了十数年,早就不以为意了。” “不瞒王爷,无忧今儿前来,其实还真的是有事相求。”赵无忧笑了笑,起身朝着萧容俯身作揖,“还望王爷能大人有大量,得以成全。” “何事?”萧容一怔。 赵无忧这架势上去,好像还真像那么回事。 “瑶儿嫁入我尚府,便是赵无忧的妻,是我尚府的夫人。偶听瑶儿提起还有义兄在齐攸王府,无忧心想着,既然是瑶儿的义兄,那便是我的义兄,当以兄长之礼相待,实不敢懈怠。”赵无忧毕恭毕敬,“早前一直忙着,如今总算得空,还望王爷能成全。” 萧容不语,只是眸色微沉的盯着她,“是瑶儿让你来说情的?” “是无忧自己要来的,终究是兄长,不管早前有过什么芥蒂,如今也都该以礼相待,方能对得起我这礼部尚之名。若是王爷不信,我可以上禀天听,请皇上见证。”赵无忧作揖,“还望王爷能成全。” 萧容干笑两声,“赵大人都这样说了,本王岂能不与成全。这瑶儿的义兄乃是乡野匹夫,实在没有规矩,早前还在街头与赵大人生过冲突,是以本王也担心来日他会闯下祸来,这才将他扣在了王府内。如今赵大人愿意接了这烫手山芋,本王自然没什么可说的。” 语罢,萧容站起身来往外走,“随本王来吧!” 萧容边走边说,“这人名叫廉明,可这心里头一点都不明白,总觉得不过是个糊涂人。被扣在府中这些日子,也只管着吃吃喝喝,全然没有半点挣扎反抗,可见这骨子里也就是纨绔子弟,浑然是不成器的。赵大人来日收了他回尚府,若是闯下什么祸事,还望赵大人顾自担待。” “无忧必定不会牵连王爷。”赵无忧道。 萧容轻叹一声,“那便是了。” 沐瑶急追而上,“如初,你与叔要去哪?” 赵无忧笑了笑,“去接了你义兄回府,也省得你心里惦记着。”她轻咳两声,“郡主可要一起?” “好!”沐瑶浅笑。 一道去了关押着廉明的地方,沐瑶的心里是紧张的。往日来的时候,廉明总教她不许与萧容提及带他出去的事,总让她放心。这一次不知道廉明会怎么想,不知道会不会跟自己走。 是以沐瑶的心里是忐忑的,身子微微绷紧。 开了门,廉明还靠在床榻处,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见着外头来人也不多一眼,极度不屑的道一句,“不是刚送过饭了吗?这会还不饿,放着吧!” 却听得萧容一声低斥,“混账。” 廉明一怔,虽然自己一直被困在这里,然则这齐攸王很少来他。最初有几次,还是因为想要试探他,从他嘴里问出些有关于沐瑶的事,后来实在没能问出个所以然,这才作罢,便将他彻底晾在这儿。 今儿不但齐攸王来了,连赵无忧在?他是见过赵无忧的,早前在街上那一通假意为之,大家曾经打过照面。 廉明不解的望着一旁的沐瑶,沐瑶只得别开视线,不敢有太多的眼神交流。 “廉明?”赵无忧笑了笑,然后冲着萧容行了礼,“王爷,能否容无忧与其说两句,进尚府之前也该好好的训教一番才是。” 萧容心下有些犹豫,但这么多人在,也不好说什么。当即拂袖转身,离开了房间。 见状,赵无忧递了沐瑶一个眼神。沐瑶颔,快走出房间,急追萧容而去。 “赵无忧?”廉明上下打量了赵无忧一番,“没想到又见面了,当日你与妹成亲,我未能出席,倒真是遗憾。” “既然是遗憾,那这杯水酒倒是可以补给你。”赵无忧笑了笑,缓步坐下,瞧了一眼这阴凉的屋子,“这屋子背阴,夏日里倒是凉快得很。” “赵大人到底想说什么?”廉明靠在床柱上,翘着腿极为不屑的瞥她一眼。 “我来是带你回尚府的。”赵无忧望着他,面上始终带着笑。 放下腿,廉明怔住,“你要带我回尚府?赵无忧,你没开玩笑吧?我当日在长街上如此无礼冒犯,你还会带我脱离苦海?” “不管你信不信,我在王爷跟前已经说好了。当然,如果你不愿走还想继续留下,那我也只能随你。”她浅浅的笑着,背对着窗户坐着,有光从后头落下,让她整个人起来极显阴郁。 廉明蹙眉她,实在猜不透她心里头到底在想什么。 “赵无忧,你到底想搞什么鬼?”不管换做是谁,都不会相信这无缘无故的示好。赵无忧可不是什么好人,她不管做什么,都肯定有自己的目的性。 “你既然是帮着郡主对付齐攸王的,那我自然也得帮你一把!”她笑得意味深长,“不管你是帮郡主也好,帮自己也罢,终究我们的目的相同。我不求过程,只要结果,仅此而已。” 廉明嘬了一下嘴,有些迟疑和犹豫。 赵无忧不紧不慢的从袖中取出锦盒,“如果你肯跟我走,我便允你暂时跟着瑶儿。你可以先适应一下在尚府的生活,暂时帮着郡主处理一些事情。” “你这是什么意思?”廉明不解。 “意思很简单,从最简单的做起,我该给你多少信任。”赵无忧笑了笑,慢条斯理的打开了锦盒,“这东西是要送到简家的,就暂且交给你保管,由你陪着郡主去一趟。不知廉明公子,是否愿意承接这一桩事呢?” 廉明快别开视线,可赵无忧已经在了眼里。 打开盒子,到金镶玉锁的那一瞬,他的眼睛里有一些寻常时候没有的东西。那种情绪一闪即逝,可无心之为哪里能敌得过赵无忧的刻意为之。 合上锦盒,赵无忧随手递出去,“接还是不接,你自己决定,我没有时间陪你在这里虚耗。” 廉明迟疑了很久,突然笑了。笑得有些无奈,但难掩面上的无所谓神色,“那便这样吧,换个地方住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好歹能走出这个鬼地方了。” “那就当你答应了。”赵无忧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赵无忧领着廉明走出去的时候,外头的阳光惊得他快以袖遮眼,可见他是真的很久不曾见过强光了。赵无忧也不理睬,径直朝着萧容和沐瑶走过去。 这二人还在说话,见着赵无忧来了,便自觉的断了话语。 萧容含笑望着缓步而来的赵无忧,然后瞧了一眼廉明,不冷不热道,“样子还是赵大人能言善辩,阎王鬼都逃不开赵大人的手掌心。” 赵无忧随即一笑,“若无忧有这般本事,早就把那些药罐子统统都给砸了,也不必日日担虑自己的性命,吃着那些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的药,真是自己作践。” 萧容哑然,面色微沉。 “义兄?”沐瑶倒是很欣喜。 “这连哄带骗的,果然当官两张嘴,还真是了不得。”廉明瞧着沐瑶,“妹,咱以后离这些人远点,这京城里的官真是惹不起。还是蜀城比较适合我,这里真当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既已嫁入尚府,义兄当随我一处。”沐瑶笑道。 “你这夫君可说了,要给我补上你们的喜酒。”廉明扯了唇,含笑望着沐瑶。 沐瑶连连点头,“只要义兄开口,我一定答应。” “如此,便算是皆大欢喜。王爷以为如何?”赵无忧反问。 萧容转身,“既然是尚府的皆大欢喜,那本王就不搀和了,你们自己的事儿自己去操心,本王还有要事,就不陪诸位一道了。”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别有深意的了廉明一眼,也跟着拂袖往外走。 “如初,去哪?”沐瑶不解。 “王爷都下了逐客令,还不走?”她凉飕飕的丢下一句话,负手而行,走出了齐攸王府。到了门口,了一眼这门口的卫士,紧跟着便是齐攸王府的大门逐渐合上。 瞧,那王爷生气了。 沐瑶顿了顿,面色有些难,“以后要想再进去,估计有些困难吧?他以后可能都不会再信任我了。” “他早就不信你了,所以现在——都无所谓了。”如果深信不疑,胡青就不会去荒澜动手,拖着沐瑶可能是有别的什么原因,但到底是什么原因,赵无忧暂时不得而知。 回过头,赵无忧了廉明一眼,“就有劳廉公子陪郡主去一趟简家,把东西送给公主。” 沐瑶蹙眉,“你把东西给了义兄?” “他要入我尚府,第一件事就得取得我的信任。我在你的面上,得给他一个机会,想必廉明公子那么聪明,应该也会好好珍惜。”赵无忧勾唇,笑得邪魅,“廉公子,你说呢?” 廉明不语,只是了一眼沐瑶,极度不屑的轻哼两声。 赵无忧上了车,扬长而去。 “义兄,你是不是身子不太舒服?脸色不太好。”沐瑶抿唇,“公主刚刚丧夫,心情不太好,这东西还是我去送吧!你可以找个地方歇着,等我回来找你,再一块回尚府。” 廉明将盒子递给沐瑶,“那你自己心。” “你自己也心,出了这齐攸王府并不代表安全了,这尾巴还是得提防的。”沐瑶低声叮嘱,“我先走了,你自己多长个心眼,这京城不是蜀城,若出了事我保不住你。” “知道!”廉明颔,目送沐瑶上车离开。 素兮不是很明白,为何公子要救这样一个乡野匹夫,全然忘了当日在长街上的放肆无礼吗?即便齐攸王不再相信郡主,可有廉明在手,那齐攸王多少还是有些信任郡主的,不是吗? “你在想,我为什么要救他出来?”瞧着一语不的素兮,赵无忧扭头她。 素兮颔,“卑职把所有的理由都想遍了,还是没想出来。” 赵无忧眸色微沉,“你真当那廉明只是个流氓吗?你见过这么隐忍的痞子?乡野匹夫吗?这份心性,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即便如此,大概也是郡主授意,没什么好奇怪的。”素兮道,“公子为何如此重他?莫不是察觉了什么?公子是怀疑这廉明,是刻意靠近郡主?难道是齐攸王的眼线,在跟咱们做戏?” “都不是。”赵无忧道,“我给了他一样东西,他便认了真,可见他印证了我的猜测。” “什么猜测?”素兮不解,这好像没有一点征兆。 赵无忧揉着眉心,“再等等吧,如果他够聪明,就会知道什么叫良禽择木而栖。有些东西单枪匹马是成不了气候的,若无依靠就等于以卵击石。” 听得这话,素兮便不敢再多问什么。 萧柔玉自然不会给尚府的人好脸色,但对于郡主还是得留几分颜面的,毕竟郡主是皇帝亲封的郡主,又是功勋世家,还跟齐攸王有亲眷关系,谁都得给她几分薄面。 东西是收了,但萧柔玉的话还是那样难听。 “让赵大人以后别再送东西来了,人都没了,还要这些虚伪的情义做给谁?有些人不长眼是不到的,但老天爷一定会到,善恶到头终有报。”萧柔玉冷笑两声,“请郡主转告赵大人,我不会想不开,我会好好的生下这个孩子,会让他好好的记住赵大人的恩德。” 沐瑶听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这种切肤之痛她还未有亲身体验,情爱之毒,毒入骨髓。 离开简家,霍霍抖了抖身子,“郡主,奴婢瞧着那公主都快疯了吧?说出来的话不但带刺,还句句惊悚,让人听着总有种阴森森的感觉。你说她身为公主,怎么就能这样恶毒的诅咒咱姑爷呢?那简大人出了事,也不是谁都希望的,怎么能怪罪在咱姑爷身上?” “罢了!”沐瑶轻叹,“大概是太过悲伤,所以胡言乱语吧!” “奴婢听着就不舒坦,什么叫善恶到头终有报?若真当如此,那简大人的死,也是因为恶有恶报吗?老天爷就是因为到了,所以才会施以惩罚?”霍霍撇撇嘴,搀着沐瑶上车,“郡主以后还是别来了,这样的人总归是善恶不分,不识好歹的。” 沐瑶白了她一眼,“那么多话作甚?她这也不容易,新婚丧夫,孤儿寡母的……” 霍霍撅着嘴,“奴婢就是不惯旁人欺负郡主。” “回去吧!”沐瑶进了马车。 可哪知这冥冥之中还是有些定数的,这马车原本走得好好的,哪知道忽然后头有快马疾驰而来,高呼“东厂办事,都给我闪开。” 哒哒的马蹄声惊了街上的众人,有几个顽皮的孩子正在玩鞭炮,不慎将鞭炮丢了出去。 这下倒好,马惊了,直接将霍霍掀下了马车。 了狂的马在大街上飞奔,沐瑶这三脚猫的功夫此刻被马车颠得连站都站不稳,直接扑在了车内,“霍霍?来人?” 马车侧翻的时候,沐瑶被甩了出来,身子重重的装在了街边的墙角处。 这个时候沐瑶只觉得浑身都疼,可到底哪里疼哪里不舒服,沐瑶自己也说不上来了。眼前黑,耳膜嗡嗡作响,整个人黑天昏地的。 “郡主!”霍霍那大嗓门哭喊的,终于把沐瑶从浑浑噩噩的地步给拽了回来。 昏暗的视线逐渐恢复,她终于可以清楚眼前的一切。 蓦地,一张脸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冰渣子。”她张了张嘴。 霍霍一愣,“郡主,你说什么?你哪里受伤了?奴婢马上让人去尚府报信,郡主你可撑着点!” 沈言凝眉,回头了一眼自己的随行,“把她抬到医馆去。”毕竟是尚府的人,是赵无忧的人,若是出点什么事,估摸着不是善茬的赵某人得寻东厂的麻烦。 到时候,估计自己就麻烦了。 东厂的人,三下五除二的将沐瑶抬到了医馆,好在当时只是摔得麻木了,好在脑子没有摔坏。不过这个时候,沈言却凝了眉头,为何这丫头没把脑子摔坏呢? 若是真的摔坏了,估计也不必这样扯着他的衣袖,死活不放他走了吧? 极度不悦的瞧着自己的衣袖,死死的被沐瑶拽在手里,即便她疼得龇牙咧嘴,还是要揪着他不放,“是你惊了我的马,你就得负责。你们东厂的人,若是不给我个交代,我必不会善罢甘休。” 让她摔个半死,还敢放下她就跑,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沈言想掰开她的手,可又不愿碰她,得又让她伤上加伤,到时候算起账来,得在赵无忧的本子上落下黑漆漆的一笔。赵无忧这人,最是气。 “放手,我不会跑。”他无奈,音色冰冷。 “你以为我是傻子吗?我一放手你就跑了!”沐瑶死死扯着他衣袖不放,“霍霍,尚府的人到了没有?在尚府的人到来之前,不许他跑了。” 霍霍堵在门口,一干奴才都跟东厂的人干上了,谁也不肯相让,谁也不敢率先动手。 大夫得心惊胆战,这是先治病呢还是先逃命?拎着药箱子双腿直颤,这可如何是好?一边是东厂一边是尚府,不管哪头出事,都是惹不起的主。 “放手!”沈言像是动了气。 沐瑶切齿,“你敢摔了我,还敢对我吼,你真当以为我好欺负吗?我告诉你,即便你是东厂的人,到了皇上跟前,这事也跟你没完。” 沈言无奈,突然手起刀落,直接斩断了自己的衣袖。 手上一松,沐瑶当即落回床榻。脊背处原本撞着了墙壁,这下子又算是伤上加伤,疼得她当即蜷起了身子。习武那么多年,她还真当没有受过这样重的伤。 在前在蜀城,她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敢伤她? 这下倒好,一次性伤得透彻。 沈言原是要走的,可听得沐瑶那低低的哭声,只觉得心里有些毛,“没事吧?” 沐瑶一脸的泪,本就不是什么能扛痛的人,这会疼得直打滚,始作俑者还敢问有事没事这种话。沐瑶心头想着便是委屈,当即哭出声来。 “你别装了,不过是皮肉伤,何来这般要死要活的?”沈言整张脸都黑了下来,最是厌恶女子落泪,如此的不堪一击,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眼见着沐瑶越哭越带劲,沈言自然更加焦躁,“哭够没有?大夫,进来给她瞧瞧。” 一听这话,大夫赶紧进来瞧病。 可沐瑶却来了劲,“你别以为找了大夫就了不得,若我有所损伤,必要你东厂好。我会一状告到皇上那儿,教你吃不了兜着走。”她本就是刁蛮女子,本来就不是那种大家闺秀。换句话说,若不是真的摔得太狠,她也不至于这么丢人,在这里嚎啕大哭。 的确好疼,这手腕上都摔得淤青,手背上都擦破了皮,可想而知身上不见的地方,伤得更严重。她是真的很疼,浑身都疼,尤其是脊背。 这可是郡主,是尚夫人,那赵家岂是好惹的。大夫为沐瑶探脉,这手指头也是颤颤巍巍抖得厉害。 “如何?”沈言冷着脸问。 许是吓着了,大夫扑通就给沈言跪下,愣是没能说出一句话来,只是哭丧着脸,身子抖如筛糠。 这下怎么得了,霍霍一见这情景,当即吓得嗷嗷大哭。她这一哭,倒是把掉眼泪的沐瑶都给怔住了。沐瑶身子一抖,骇然盯着那不按常理出牌的丫头。 她这身负重伤的还没这样惨烈的嚎叫,这丫头凑什么热闹? 沐瑶忘了哭,泪眼朦胧的着霍霍跪在床前,“若是郡主有什么损伤,奴婢也不想活了。你们东厂若是不能赔一个囫囵个的郡主回来,尚府、沐国公府绝不会善罢甘休。郡主——郡主——” “我还没死呢?”沐瑶凝眉,“你哭什么?” 霍霍猛抽两声,满脸是泪的着沐瑶,“那大夫不是、不是……” 大夫一哆嗦,这丫头便以为自家郡主没救了? 沈言轻嗤,“你她活蹦乱跳的,还能开口骂人,哪里像是快要死的?”语罢,他将一锭银子放在桌案上,抬步就往外走,“好生照着,尚府的人很快就会过来。” “不许让他走!”沐瑶生了气。 霍霍撒丫子冲到门口堵着,“郡主说不许走,就是不许走!” 音落瞬间,这“咣当”一声出鞘的佩剑,已经不偏不倚落在了霍霍的脖颈上。惊得这丫头尖声惊叫,险些把人的耳膜都给震碎了。 “闭嘴!”沈言呵斥。 叫声戛然而止,张弛有度,确实极好。 霍霍满脸是泪的盯着沈言,然后眼巴巴的望着病榻上的沐瑶。沐瑶也慌了,这冰碴子可是个冷血动物,东厂那些人说杀人就杀人,何曾眨过眼睛?这一刀下去,估计霍霍就得身分离。 外头,赵无忧凉飕飕的声音,“怎么,这京城的街是东厂开的?医馆也是东厂办的?我这尚府什么时候轮到,东厂的人来置喙生死?今儿我可得好好问一问千岁爷,这底下的奴才到底是怎么养的?这对招子,是摆在脸上让人的吗?” 第254章 有眼识得金镶玉 赵无忧顿了顿,面上依旧淡然自若,“皇上的棋艺越精进,微臣不敌皇上,还望皇上宽宥。”语罢,赵无忧放下手中棋子,起身朝着皇帝行礼。 “赵爱卿是忙着替朕办事,所以把棋艺都疏忽了。”皇帝敛了神笑了笑,“不过也无妨,等赵爱卿的身子好些,就入宫来多与朕练练手就是。” “臣遵旨。”赵无忧行礼。 皇帝轻叹一声,“别站着了,坐吧!” 赵无忧坐定,“皇上是有什么心事吗?” 闻言,皇帝点点头,“早前爱卿给朕递了一份折子,如今那折子就在御房的案头放着,朕寻思着实在想不透赵爱卿的意思,所以还是当面与赵爱卿好好聊一聊为上。” 赵无忧报之一笑,“臣所言句句属实,还望皇上明鉴。” “朕知道赵爱卿为国尽忠,为朕效命,是以朕并不怀疑赵爱卿所言真假,只不过——”皇帝起身,略显无奈的轻叹,“前阵子,齐攸王一直跟朕说,这东厂权势熏天,已然到了不可觑的地步,朕还不信。可是今儿收到了爱卿的折子,朕想着是不是该好好的考虑一下。” “自秦开始,便有宦官误国的先例,是故朕也不得不防。只不过朕纵了他这么多年,如今他已经是九千岁,赵爱卿觉得朕该如何是好?如何才能不动声色的收回大权?” 赵无忧俯身,“启禀皇上,臣私以为皇上乃是天下之主,只要皇上一句话,这东厂便还是皇上的东厂,是您的奴才。有些事儿终不是一蹴而就的,得缓缓而治。王爷心系朝堂,又手握重兵,想必对朝堂的布局,比臣更清楚。皇上大可寻了王爷……” 皇帝摆摆手,“他不在朝堂太久,一直在外领兵打仗,旁的是半点用处都没有。”语罢,皇帝负手而立,瞧着那一池湖水,“齐攸王跟朕说,唯恐东厂终有一日酿成灾祸,重蹈史上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事。朕有些拿不定主意,是故想跟爱卿说一说,这事儿当真可成吗?朕这皇位,就那么多人想要吗?” “皇上?”赵无忧低低的轻唤,“皇上乃是天下明君,谁敢觊觎皇上的皇位?臣私以为如今天下太平,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敢跟天下人作对?百姓安居乐业,终究是国之根本。百姓敬爱皇上,势必也容不得那些乱臣贼子,窃国动乱。” 这绕弯子,说了等于没说。赵无忧觉得越佩服自己这打太极的本事,一番话说得绕了九曲十八弯,愣是没给皇帝一个法子。 可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说了等于没说。 “朕是圣君?”皇帝犹豫着,凝眉望着万顷碧波,一声轻叹。 “如今荒澜与大邺已经议和,两国决议不再交战,对天下百姓而言这就是最大的恩惠。皇上恩泽天下,乃是旷古第一明君。”赵无忧俯身作揖,“臣愿为皇上鞍马,助皇上江山永固,国祚绵延。” 皇帝将手轻轻的搭在赵无忧的手上,“爱卿果然是忠心耿耿,朕甚是欢喜。” “此乃臣子本分。”赵无忧俯。 皇帝手上的力道微微加重,赵无忧轻轻蹙眉,却也不敢抬头去君王龙颜。良久,皇帝的手才放了下来,竟是有些欢喜,“罢了,难得爱卿入宫一趟,便随朕四处走走吧!说说你这些日子,都见到了什么,遇见了什么奇人异事。” 赵无忧笑了笑,“臣乐意之至。” 素兮一直在外头等着,直到赵无忧倦怠的出来,这才疾步迎上去,“公子没事吧?” “没什么事,就是有些累罢了!”赵无忧娇眉紧蹙,回头望着宫门。 “公子的脸色不太好。”素兮搀着她上了马车。 车子缓缓离开,赵无忧挑开车窗帘子,瞧了一眼渐行渐远的宫门,这才冷着脸开口,“皇上在试探我,所以我只能跟皇上打马虎眼。” 素兮一怔,“皇上为何要试探公子?就是因为郡主的事?”顿了顿,她恍然大悟,“是折子的事。公子,皇上是怀疑你跟东厂串通好了?” “皇帝倒没想那么多,他只是想试探我的立场。我既然要上折子对付东厂,先皇帝就得确定我是哪一边的?我爹都没上折子,我却上了这样一份落井下石的东西,而且就在齐攸王跟皇帝进言之后,岂非怪哉?”赵无忧眸色微沉,“皇上是怕丞相府和齐攸王府联手。” “皇上怕这个?”素兮不解。 赵无忧低头一笑,“咱们这个皇上没别的本事,唯有一样是极好的,那就是平衡各方势力,让朝廷中各方势力相互制约相互牵制。只要没有出头鸟,他这个皇帝的皇位,就坐得稳稳的。” 素兮道,“身为帝王,竟然只知道和稀泥。” “他若不是和稀泥,哪有时间修仙问道呢?他若是不修仙问道,你以为我爹这个丞相能当得痛快?若不如此,东厂如何能崛起?我爹的权势太大,皇帝在眼里,所以他需要东厂来制衡丞相府。可当东厂扩张势力之后,皇帝又觉得不放心。”赵无忧顿了顿。 “尤其在齐攸王挑唆之后,皇帝便觉得自己的隐忧怕是要成真了。尤其是现在王昭仪有孕,说是皇子之胎,这皇帝当然得未雨绸缪。我身为太子少师,来日是要教习太子学业的,是故皇帝若是连我的忠诚都不敢信任,来日如何敢让我教习皇子?” 赵无忧凝眸,“让你查的事,查过了吗?” “查过了,当日去齐攸王府治病的是李齐南李太医。”素兮道,“公子应该还记得他吧!” “怎么能不记得?”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可跟薛太医打过招呼了?” “公子放心,已经吩咐过,薛太医说会帮忙盯着点。这李齐南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初跟着皇后与夏家那两个在后宫作乱,没想到这一次连齐攸王的事儿也搅合进去,样子还是有点本事的。”素兮冷笑两声,“一个溜须拍马的鼠辈,愣是不安生。” 赵无忧拂袖,“若是人人都安生,那还用得着斗吗?” 素兮轻叹,沉默不语。 这宫外头是一出好戏,这宫里头也是一出好戏,难怪人人常说,人生如戏。可这戏毕竟不像台上的走秀,这戏演不好是会死的。 “云兮那头有消息吗?”赵无忧问。 素兮颔,“那王昭仪虽然得宠,但是也不敢跟傅玉颖对着干,毕竟早前这妃嫔产一案跟她有所关系,她也不敢恣意妄为。日日都去莲华宫请安,上去好像极为知恩图报,不忘旧恩,但实际上只不过畏惧傅玉颖罢了!” 赵无忧娇眉微蹙,“有孕?皇子?” “公子?”素兮犹豫再三,“这夏季兰还在皇上身边待着,听说这两日皇上又想起她来了,传召侍寝呢!若是长此下去,这夏季兰怕是要作祟的。夏家跟赵家有不共戴天之仇,夏家覆灭是因为公子……” “所以得在夏季兰之前,有个对策。”赵无忧笑了笑,“回头告诉傅玉颖一声。”她伏在素兮耳畔低语两句,“凡事都找薛太医吧!这么好的苗子,落在宫里,不用白不用。” 素兮点点头,“卑职明白,只不过这样似乎有些危险,若是教人查出来……” “放心吧!皇帝只会高兴,不会多疑。”赵无忧抿唇,“剩下的让傅玉颖自己去操心吧,路已经铺好,走不走随她。” “是!”素兮道,“横竖在这宫里头,没有恩宠就不能活。” 只不过赵无忧没想到,刚到尚府,这奚墨便急急忙忙的出来说,东厂来人了。赵无忧凝眉,这穆百里难不成是当真了?当真把沈言送来了? 赵无忧心下一怔,轻咳两声去了沐瑶的院子。 果不其然,沈言还真的来了。褪却了东厂的锦衣玉服,穿着尚府的衣裳,当沐瑶院子里的粗使奴才。这一脸的冰块,可想而知内心深处的崩溃与厌恶。 乍见这样的沈言,赵无忧的内心也是拒绝的。惯了东厂那冰冰凉凉的僵尸脸,突然有人穿上尚府的奴才衣裳,会让她误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便是素兮也跟着杵了一会,这才反应过来。心头寻思着,这千岁爷对待自家兄弟,还真是够冷酷无情的,真是半点情面都不留,愣是把兄弟送来当牛做马的赔罪了? 赵无忧坐在床沿,瞧着一脸怨怼的沐瑶,扯了唇笑道,“觉得怎样?” 沐瑶吊着胳膊,白色绷带往脖子上一挂,就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半残废。无奈的轻叹一声,沐瑶道,“我倒是没什么,只不过见着东厂的这些狗奴才就觉得心烦。” “如今人都给你送来了,随你使唤。”赵无忧笑了笑,“是你院子里的奴才,你自己着办。这皇上那头,也是打过招呼的。” 言下之意,不管沐瑶要让沈言做什么都是可以的,毕竟这是皇帝恩准,她可以肆意妄为。 沐瑶恍然大悟,“是皇上的意思?”难怪这冰碴子会出现在自己的院子里,还穿上了尚府的家奴衣服,打量着也不是自己甘愿来赎罪的。 思及此处,沐瑶笑得凉凉的,“多谢相公。” “有温故在你只管放心,好好的养伤就是,其他的交给为夫处置。”赵无忧淡淡的笑着。 沈言凝眉望着眼前的赵无忧,这人还真是了得,把谎话说得如此情深意重的,这大邺朝上下也真是少有。不过,若不是知道内情,谁能猜到赵无忧这明面人背面鬼的做派,竟是如此认真。 “皇上那儿……”沐瑶顿了顿,“你是如何说的?” “且不管我如何说的,这人都在这儿受罚了,还用得着我说得更详细吗?”赵无忧轻咳两声,面上的倦怠显而易见。今儿她的确有些累了,是故着实不想再纠缠下去。 沐瑶笑了笑,“这一次,我定不会让你失望。” “好好休息!”赵无忧撩开她散落面上的丝,“霍霍,好生照顾着。” 霍霍颔,“姑爷放心就是。” 语罢,赵无忧凉飕飕的瞧了沈言一眼,缓步走了出去。外头的院子里,廉明一言不的站着,似乎就在等着赵无忧。 “去那坐会!”她顾自朝着一旁的凉亭走去。 廉明仍是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跟着赵无忧,素兮守在外头,不许任何人靠近半步。 “我今儿有些累,你最好长话短说。”赵无忧敛眸,抬手揉着眉心,上去的确精神状态不太好。在宫里跟皇帝斗智斗勇,出了宫还得劳心劳力,谁都扛不住。 环顾四周,廉明有些犹豫,他定定的着赵无忧良久,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你在齐攸王府跟我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东西都到了,还问什么意思。我倒要问问你,这么优柔寡断有意思吗?”赵无忧有些不耐烦。 廉明蹙眉,“你……” “你的名字里也有一个明字,廉明?明镜高悬方称廉明,你若跟那明镜楼没有半分关系,那我倒要敬佩你跟郡主的感情了。萍水相逢,也能这般隐忍,还在大街上跟我叫板。我与郡主也算相处过一段时日,她是什么心性我也是摸得清楚的。”赵无忧挑眉。 “郡主固然有些聪明,但却没有大智慧,所以不可能想到要在大街上闹腾,借此来给她自己抹黑,以消萧容的戒心。” “想必这些日子以来,郡主也该跟你说过不少有关于我的事情。我们是联盟,不是敌人。若我真当要出卖郡主,那沐国公府的事情,我大可放手不管。” “我还是那句话,信不信在你,我给的时间有限,你自己着办!选择全在你自己手上,别到时候怪我没给你机会。” 语罢,赵无忧起身,她惯来不喜欢胡搅蛮缠,是故也不愿再多说什么。说得这么清楚还不觉悟,那这人留不留,也就没什么要紧的。 “我需要时间。”廉明起身。 赵无忧顿住脚步,幽幽然转身他,“我可以给你时间,但答案只有两个,要么你选择跟郡主一样信任我,要么大家各干各的,到时候输了别来怨我也别连累我。我不会帮你也不会救你,毕竟谁也不欠谁的。该知道的,我早晚会知道,就好像那个金镶玉锁扣。” 音落,赵无忧已经拂袖离去,独留下廉明站在原地。 素兮轻叹一声,“但愿公子说的那么清楚,这廉明能听得进去。” “都挑明了还不识趣,那这人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处。”赵无忧冷笑两声,缓步朝着听风楼而去。 仿佛想起了什么,素兮压低声音道,“卑职昨儿个夜里得了一个消息,前两日咱们的影卫现京城里似乎有人在活动,而且好像在找什么。所以卑职特意留意了一下,结果——公子你猜我现了什么?” “有人活动?”赵无忧想了想,“如果是东厂,你必定不会如此言语。丞相府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唯一能让你有如此神色的,恐怕就是那位不安生的齐攸王了。” 素兮一笑,“终是瞒不过公子。” “那齐攸王又怎么了?”说话间,赵无忧已经迈步走进了听风楼。 风吹梨树叶子嗖嗖的响着,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坐在了石桌处,回头望着面色微沉的素兮,“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素兮道,“卑职现那些人都是齐攸王府的,他们似乎是在找一样东西。卑职悄悄听了一耳朵,好像是什么盒子。” “盒子?”赵无忧凝眉思虑,“什么盒子?” “也不知郡主是否知情。”素兮抿唇,“要不问一问郡主,或许郡主能知道一二。” 赵无忧摇头,“她虽然是从齐攸王府嫁出来的,但毕竟一直生活在蜀城,对于齐攸王府始终是不熟悉的。要说这盒子的事情,我估计廉明知道的,比郡主多得多。若真的想知道盒子的事情,也许廉明会亲自来找我。” 素兮顿了顿,“那廉明上去并不敢信任公子。” “敢不敢就他自己的。”赵无忧觉得连说话的气力都快没了,劳心劳力的,实在是撑不住。回到了房间,她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赵无忧本就睡得浅,是以谁都不敢轻易打扰她。这一觉睡得倒也是极好的,睁开眼睛,那人便已经坐在了自己的床沿上,眉目温柔的盯着她。  “睡醒了?”瞧着爬上自己膝头的妻子,穆百里宠溺一笑,伸手撩开她面上的丝,将她圈在了怀中,“白日里跟皇上对弈游园,累着了?” 她轻笑,“醋了?” 他的手不知何时已经伸了进去,落在她的腰间软肉处。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有了这怕痒的毛病,这厮手指一动,她忙不迭推开他,一脸娇羞,“你这人……” “都是自家人,你害羞什么?”他快欺身而上,眼角眉梢微扬,那一副勾魂蚀骨的模样,真真是足以魅惑众生。 “你别乱动。”她道,“你再敢挠我痒痒,今儿——” “今儿怎样?”他笑问。 “今儿就回你的东厂,不许碰我。”她别过头,不去他。 穆百里低头轻嗤,“就这么舍得?” “舍不得孩子套不找狼……” 音未落,却有温暖的唇,堵住了她未完的话。某妻奴顶着风华绝代的容脸,极为不要脸的笑着,“你这是要让本座,拿孩子套着你这头喂不熟的白眼狼?” 她啐一口,“不要脸的死太监,你可悠着点,若是我真当有了身孕,皇上跟前如何交代。难不成要天下人都知道,堂堂大邺皇朝九千岁,弄大了礼部尚的肚子?” 这么一想也对,穆百里饶有兴致的望着她,“那你说,本座该拿你怎么办才好?”话虽这样说,可这手上的功夫一刻也没闲着,该干嘛还是干嘛。 被撩得有些受不住,赵无忧呼吸微促,“你、你听我说,我、我有话要跟你说,我……” “说!”他俯身咬着她耳垂,“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喜欢听。” “你这样,我、我如何说话?”她只觉得身上若星火燎原,实在是酥了骨头,使不上劲儿,连说话的气力都无法提供。 他笑靥魅惑,“那就——不必多言。”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终是:破开清池分两路,单刀直入捣黄龙。搅动风云不辞苦,一腔热血敬娇娥。 情到浓时,她的嘴里只有他的名字,再无旁的。他甚是欢喜,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所喊出来的,便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他很高兴,成了她骨子里的人。 事罢,他揽了她入怀,“温故说你服药已经有一段时日,所以这几日得停一停,得你的身子一下子接受不了雪狐心血之效,到时候被反噬便是无妄之灾了。” 她颔,难怪他今夜在这里留宿,也没带她回蝶园。修长如玉的指尖,在他的胸口轻轻打着圈,抬头他的时候,赵无忧微微支起了身子,“脸色不太好,早些回去歇着吧!” 穆百里含笑她,眼睛里透着少许倦怠,“你说你那么聪明,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你若不是没辙了,如何能上得了我的床?你若是拿我有半点法子,何至于来硬的?就因为有话不能好好说,才来这一招以色侍人,不是吗?”如今她倒像是胜利者,万般无奈的是他,而不是她。 穆百里也觉得奇怪,这样一个传奇般的女子,竟然搅动了他的一池春水,让他陷入了这样的境地,真是是时也命也,万般不由人。 不过他也的确该走了,倒不是时辰不早,而是…… 他轻咳了一下,起身下了床榻,快穿衣服。 她靠在床头着他的背影,“皇上今儿个是来试探我的,我上了一道折子,这事儿必定也瞒不过东厂的眼睛。说的不是什么好话,是给你落井下石的。” “你这样反倒让自己招了皇帝的怀疑。”穆百里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落井下石才是人的本性,也只有这样,你的日子才能好过点。皇上不理朝政,但是极为重视朝堂力量的相互制衡,我这一道折子无疑是在告诉皇上,齐攸王和我赵家有所联系,否则也不会上折子这般及时。”赵无忧慢条斯理的开口,“所以只要确定齐攸王府和赵家的关系,皇上便不会再信萧容。” “若疑心赵家,你也会受到牵连。”他回头她,烛光里面色不太好。 赵无忧点点头,“我知道,但我有分寸。” “你做了什么?”穆百里问。 赵无忧笑了笑,“明日你便知道了,总不能让萧容一个人演戏。我只是把戏台子扩展了一下,让宫里更热闹了一些。” 他蹙眉她,“你对后宫下手了?” “难道只许你掌控皇后娘娘,就不许我摆弄皇妃吗?”她笑得恣意,这满腹算计的模样,果然是最让人心惊肉跳的,“不就是女人那点事儿吗?比起朝堂之争,只不过是皮毛而已。平时逗逗乐子还好,若真当要来真的,那就得见血了。” 穆百里低头一笑,“一肚子坏水,真不知道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我脑子里装的什么,你还不清楚吗?心头住着你,脑子里装着你,够不够?”她斜眼睨着他,衣衫半敞,香肩半露,果然极好的姿色。 他轻笑,“样子本座的下半生有着落了,赵大人可得好好的担待着,本座此生颠沛流离,若你敢弃了我,必要你寝食难安。” “为什么不说,若言相弃就宰了我?”她挑眉。 他一脸无奈,“舍不得。” 她心头一暖,“惯来花言巧语。”却是欢喜得紧。 “你把郡主的义兄也弄来了?”临走前,他问了一句。 赵无忧笑了笑,“他或许就是那个金镶玉锁扣的主人,虽然只是猜测,但脑洞大开也未尝不可。这样想着,事情是不是就有趣多了。” “你想说什么?”他凝眉。 “你分明已经想到了,为何还要我说那么清楚?”她撇撇嘴,这厮惯来喜欢装傻,就喜欢诓她的话,明明心里头已经有了猜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悄悄的给鬼宫你的师父递了消息。” 穆百里心头一怔:6国安那混账东西…… 面上却堆着略显苍白的笑,“毕竟这是鬼宫的事儿,我不想让你过多参与,是因为师父他老人家不喜欢多管闲事,不理俗事很久了。他能不能亲自下山清理门户,尚未可知。” 赵无忧蹙眉,“你师父若是真的能下山清理门户,那这件事估计就好办多了。那人的武功在你之上,到时候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就算动了手也会有危险。” 穆百里点点头,“何况现在你我都没有证据。” 她一笑,“那就谁,先撕开这层皮面,把事儿给办妥了。不如你我打个赌,赢的一方,能让输的一方无偿做一件事,如何?” “好!”他应了一声。 穆百里走后,素兮才进了屋,赵无忧已经披上了衣裳,神情微恙的靠着床柱坐着。素兮担虑的望着赵无忧,“公子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不舒服的是那位千岁爷,又不是我。”她低语。 素兮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公子别太担心,千岁爷武功卓绝,想来是在处置雪狐之事上受了点伤,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这白日里瞧着,好像也没什么大事。” “若是能让人出来,那就不是穆百里了。”她又不是没见过他身上的疤,只不过——身处他那个位置,自然是不能有任何伤痛的,否则容易教人钻了空子。不管什么时候,他都得撑着,决不能轻易倒下。 “公子的意思是,千岁爷伤得很重?”素兮凝眉,“卑职有些察觉,但好像——” “枕边人总是的最清楚。”赵无忧轻叹一声,“去让温故来一趟,我有话要跟他说。” “是!”素兮颔。 赵无忧起身穿好衣裳,等着温故来的时候,她已经安然坐在案前,掌心捏着一杯茶,愣愣的出神。 “公子?”温故低低的喊了一声,赵无忧这才回过神来。她素来警惕性很高,今儿却连人进了屋子都没有反应过来,可见是有心事,而且心事很重。 “来了?”赵无忧敛眸,“坐吧,我问你点事。” 温故点点头,依言坐定,“公子要问什么?” “你在蝶园这么久,为我诊治的同时是否也现了穆百里的异常?”对着温故,她似乎没有要隐瞒的意思,“说实话,不许瞒着我。” 温故犹豫了片刻,这才点点头,“我的确现穆百里有些神色异常,只不过……你也知道,我只对你负责,穆百里那头自然有他自己的法子。” “从他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赵无忧起身,缓步走到窗前。伸手推开窗,眸色微沉的望着外头的漆黑夜幕,“我只是装成不知道而已。” 素兮不解,“那公子现在为何要问?” “回来这么久了,他却装得越辛苦,可见这伤非同可。”赵无忧负手而立,长身如玉,“若我再置之不理,恐怕要酿成大祸。雪狐之事乃是皇上的密旨,所以不可为外人道也。即便他有伤也不能轻易的找太医诊治,只能自己私底下解决。” “估计也怕我担心,都这个时候还在我跟前装模作样,真当我这么多年的朝廷俸禄是白拿的吗?温故,你去一趟,替我他。我不管你们怎么想,觉得我这人恬不知耻也好,不要脸也罢。如今他是我的心头肉,我舍不得他。” 温故一怔,与素兮对视一眼。 赵无忧这承认得太干脆,以至于这二人都没能回过神来。心头肉?那就是心肝宝贝咯? 罢了罢了,温故一声叹。穆百里追杀了他那么多年,到头来他还得给穆百里治病疗伤,这到底算什么事?不但如此,最后连自家的宝贝疙瘩都给赔上了,这输赢早就没了界限。 “好!”温故点头,“我现在就去。” 赵无忧不语。 原本他想瞒着,她就当不知道。如今来,不能依着他了,这事还得温故出马。 好在温故去了,否则这一次还真的要酿成大祸。 第255章 赵无忧的先下手为强 赵无忧顿了顿,面上依旧淡然自若,“皇上的棋艺越精进,微臣不敌皇上,还望皇上宽宥。? ? ”语罢,赵无忧放下手中棋子,起身朝着皇帝行礼。 “赵爱卿是忙着替朕办事,所以把棋艺都疏忽了。”皇帝敛了神笑了笑,“不过也无妨,等赵爱卿的身子好些,就入宫来多与朕练练手就是。” “臣遵旨。”赵无忧行礼。 皇帝轻叹一声,“别站着了,坐吧!” 赵无忧坐定,“皇上是有什么心事吗?” 闻言,皇帝点点头,“早前爱卿给朕递了一份折子,如今那折子就在御房的案头放着,朕寻思着实在想不透赵爱卿的意思,所以还是当面与赵爱卿好好聊一聊为上。” 赵无忧报之一笑,“臣所言句句属实,还望皇上明鉴。” “朕知道赵爱卿为国尽忠,为朕效命,是以朕并不怀疑赵爱卿所言真假,只不过——”皇帝起身,略显无奈的轻叹,“前阵子,齐攸王一直跟朕说,这东厂权势熏天,已然到了不可觑的地步,朕还不信。可是今儿收到了爱卿的折子,朕想着是不是该好好的考虑一下。” “自秦开始,便有宦官误国的先例,是故朕也不得不防。只不过朕纵了他这么多年,如今他已经是九千岁,赵爱卿觉得朕该如何是好?如何才能不动声色的收回大权?” 赵无忧俯身,“启禀皇上,臣私以为皇上乃是天下之主,只要皇上一句话,这东厂便还是皇上的东厂,是您的奴才。有些事儿终不是一蹴而就的,得缓缓而治。王爷心系朝堂,又手握重兵,想必对朝堂的布局,比臣更清楚。皇上大可寻了王爷……” 皇帝摆摆手,“他不在朝堂太久,一直在外领兵打仗,旁的是半点用处都没有。”语罢,皇帝负手而立,瞧着那一池湖水,“齐攸王跟朕说,唯恐东厂终有一日酿成灾祸,重蹈史上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事。朕有些拿不定主意,是故想跟爱卿说一说,这事儿当真可成吗?朕这皇位,就那么多人想要吗?” “皇上?”赵无忧低低的轻唤,“皇上乃是天下明君,谁敢觊觎皇上的皇位?臣私以为如今天下太平,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敢跟天下人作对?百姓安居乐业,终究是国之根本。百姓敬爱皇上,势必也容不得那些乱臣贼子,窃国动乱。” 这绕弯子,说了等于没说。赵无忧觉得越佩服自己这打太极的本事,一番话说得绕了九曲十八弯,愣是没给皇帝一个法子。 可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说了等于没说。 “朕是圣君?”皇帝犹豫着,凝眉望着万顷碧波,一声轻叹。 “如今荒澜与大邺已经议和,两国决议不再交战,对天下百姓而言这就是最大的恩惠。皇上恩泽天下,乃是旷古第一明君。”赵无忧俯身作揖,“臣愿为皇上鞍马,助皇上江山永固,国祚绵延。” 皇帝将手轻轻的搭在赵无忧的手上,“爱卿果然是忠心耿耿,朕甚是欢喜。” “此乃臣子本分。”赵无忧俯。 皇帝手上的力道微微加重,赵无忧轻轻蹙眉,却也不敢抬头去君王龙颜。良久,皇帝的手才放了下来,竟是有些欢喜,“罢了,难得爱卿入宫一趟,便随朕四处走走吧!说说你这些日子,都见到了什么,遇见了什么奇人异事。” 赵无忧笑了笑,“臣乐意之至。” 素兮一直在外头等着,直到赵无忧倦怠的出来,这才疾步迎上去,“公子没事吧?” “没什么事,就是有些累罢了!”赵无忧娇眉紧蹙,回头望着宫门。 “公子的脸色不太好。”素兮搀着她上了马车。 车子缓缓离开,赵无忧挑开车窗帘子,瞧了一眼渐行渐远的宫门,这才冷着脸开口,“皇上在试探我,所以我只能跟皇上打马虎眼。” 素兮一怔,“皇上为何要试探公子?就是因为郡主的事?”顿了顿,她恍然大悟,“是折子的事。公子,皇上是怀疑你跟东厂串通好了?” “皇帝倒没想那么多,他只是想试探我的立场。我既然要上折子对付东厂,先皇帝就得确定我是哪一边的?我爹都没上折子,我却上了这样一份落井下石的东西,而且就在齐攸王跟皇帝进言之后,岂非怪哉?”赵无忧眸色微沉,“皇上是怕丞相府和齐攸王府联手。” “皇上怕这个?”素兮不解。 赵无忧低头一笑,“咱们这个皇上没别的本事,唯有一样是极好的,那就是平衡各方势力,让朝廷中各方势力相互制约相互牵制。只要没有出头鸟,他这个皇帝的皇位,就坐得稳稳的。” 素兮道,“身为帝王,竟然只知道和稀泥。” “他若不是和稀泥,哪有时间修仙问道呢?他若是不修仙问道,你以为我爹这个丞相能当得痛快?若不如此,东厂如何能崛起?我爹的权势太大,皇帝在眼里,所以他需要东厂来制衡丞相府。可当东厂扩张势力之后,皇帝又觉得不放心。”赵无忧顿了顿。 “尤其在齐攸王挑唆之后,皇帝便觉得自己的隐忧怕是要成真了。尤其是现在王昭仪有孕,说是皇子之胎,这皇帝当然得未雨绸缪。我身为太子少师,来日是要教习太子学业的,是故皇帝若是连我的忠诚都不敢信任,来日如何敢让我教习皇子?” 赵无忧凝眸,“让你查的事,查过了吗?” “查过了,当日去齐攸王府治病的是李齐南李太医。”素兮道,“公子应该还记得他吧!” “怎么能不记得?”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可跟薛太医打过招呼了?” “公子放心,已经吩咐过,薛太医说会帮忙盯着点。这李齐南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初跟着皇后与夏家那两个在后宫作乱,没想到这一次连齐攸王的事儿也搅合进去,样子还是有点本事的。”素兮冷笑两声,“一个溜须拍马的鼠辈,愣是不安生。” 赵无忧拂袖,“若是人人都安生,那还用得着斗吗?” 素兮轻叹,沉默不语。 这宫外头是一出好戏,这宫里头也是一出好戏,难怪人人常说,人生如戏。可这戏毕竟不像台上的走秀,这戏演不好是会死的。 “云兮那头有消息吗?”赵无忧问。 素兮颔,“那王昭仪虽然得宠,但是也不敢跟傅玉颖对着干,毕竟早前这妃嫔产一案跟她有所关系,她也不敢恣意妄为。日日都去莲华宫请安,上去好像极为知恩图报,不忘旧恩,但实际上只不过畏惧傅玉颖罢了!” 赵无忧娇眉微蹙,“有孕?皇子?” “公子?”素兮犹豫再三,“这夏季兰还在皇上身边待着,听说这两日皇上又想起她来了,传召侍寝呢!若是长此下去,这夏季兰怕是要作祟的。夏家跟赵家有不共戴天之仇,夏家覆灭是因为公子……” “所以得在夏季兰之前,有个对策。”赵无忧笑了笑,“回头告诉傅玉颖一声。”她伏在素兮耳畔低语两句,“凡事都找薛太医吧!这么好的苗子,落在宫里,不用白不用。” 素兮点点头,“卑职明白,只不过这样似乎有些危险,若是教人查出来……” “放心吧!皇帝只会高兴,不会多疑。”赵无忧抿唇,“剩下的让傅玉颖自己去操心吧,路已经铺好,走不走随她。” “是!”素兮道,“横竖在这宫里头,没有恩宠就不能活。” 只不过赵无忧没想到,刚到尚府,这奚墨便急急忙忙的出来说,东厂来人了。赵无忧凝眉,这穆百里难不成是当真了?当真把沈言送来了? 赵无忧心下一怔,轻咳两声去了沐瑶的院子。 果不其然,沈言还真的来了。褪却了东厂的锦衣玉服,穿着尚府的衣裳,当沐瑶院子里的粗使奴才。这一脸的冰块,可想而知内心深处的崩溃与厌恶。 乍见这样的沈言,赵无忧的内心也是拒绝的。惯了东厂那冰冰凉凉的僵尸脸,突然有人穿上尚府的奴才衣裳,会让她误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便是素兮也跟着杵了一会,这才反应过来。心头寻思着,这千岁爷对待自家兄弟,还真是够冷酷无情的,真是半点情面都不留,愣是把兄弟送来当牛做马的赔罪了? 赵无忧坐在床沿,瞧着一脸怨怼的沐瑶,扯了唇笑道,“觉得怎样?” 沐瑶吊着胳膊,白色绷带往脖子上一挂,就觉得自己好像是个半残废。无奈的轻叹一声,沐瑶道,“我倒是没什么,只不过见着东厂的这些狗奴才就觉得心烦。” “如今人都给你送来了,随你使唤。”赵无忧笑了笑,“是你院子里的奴才,你自己着办。这皇上那头,也是打过招呼的。” 言下之意,不管沐瑶要让沈言做什么都是可以的,毕竟这是皇帝恩准,她可以肆意妄为。 沐瑶恍然大悟,“是皇上的意思?”难怪这冰碴子会出现在自己的院子里,还穿上了尚府的家奴衣服,打量着也不是自己甘愿来赎罪的。 思及此处,沐瑶笑得凉凉的,“多谢相公。” “有温故在你只管放心,好好的养伤就是,其他的交给为夫处置。”赵无忧淡淡的笑着。 沈言凝眉望着眼前的赵无忧,这人还真是了得,把谎话说得如此情深意重的,这大邺朝上下也真是少有。不过,若不是知道内情,谁能猜到赵无忧这明面人背面鬼的做派,竟是如此认真。 “皇上那儿……”沐瑶顿了顿,“你是如何说的?” “且不管我如何说的,这人都在这儿受罚了,还用得着我说得更详细吗?”赵无忧轻咳两声,面上的倦怠显而易见。今儿她的确有些累了,是故着实不想再纠缠下去。 沐瑶笑了笑,“这一次,我定不会让你失望。” “好好休息!”赵无忧撩开她散落面上的丝,“霍霍,好生照顾着。” 霍霍颔,“姑爷放心就是。” 语罢,赵无忧凉飕飕的瞧了沈言一眼,缓步走了出去。外头的院子里,廉明一言不的站着,似乎就在等着赵无忧。 “去那坐会!”她顾自朝着一旁的凉亭走去。 廉明仍是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跟着赵无忧,素兮守在外头,不许任何人靠近半步。 “我今儿有些累,你最好长话短说。”赵无忧敛眸,抬手揉着眉心,上去的确精神状态不太好。在宫里跟皇帝斗智斗勇,出了宫还得劳心劳力,谁都扛不住。 环顾四周,廉明有些犹豫,他定定的着赵无忧良久,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你在齐攸王府跟我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东西都到了,还问什么意思。我倒要问问你,这么优柔寡断有意思吗?”赵无忧有些不耐烦。 廉明蹙眉,“你……” “你的名字里也有一个明字,廉明?明镜高悬方称廉明,你若跟那明镜楼没有半分关系,那我倒要敬佩你跟郡主的感情了。萍水相逢,也能这般隐忍,还在大街上跟我叫板。我与郡主也算相处过一段时日,她是什么心性我也是摸得清楚的。”赵无忧挑眉。 “郡主固然有些聪明,但却没有大智慧,所以不可能想到要在大街上闹腾,借此来给她自己抹黑,以消萧容的戒心。” “想必这些日子以来,郡主也该跟你说过不少有关于我的事情。我们是联盟,不是敌人。若我真当要出卖郡主,那沐国公府的事情,我大可放手不管。” “我还是那句话,信不信在你,我给的时间有限,你自己着办!选择全在你自己手上,别到时候怪我没给你机会。” 语罢,赵无忧起身,她惯来不喜欢胡搅蛮缠,是故也不愿再多说什么。说得这么清楚还不觉悟,那这人留不留,也就没什么要紧的。 “我需要时间。”廉明起身。 赵无忧顿住脚步,幽幽然转身他,“我可以给你时间,但答案只有两个,要么你选择跟郡主一样信任我,要么大家各干各的,到时候输了别来怨我也别连累我。我不会帮你也不会救你,毕竟谁也不欠谁的。该知道的,我早晚会知道,就好像那个金镶玉锁扣。” 音落,赵无忧已经拂袖离去,独留下廉明站在原地。 素兮轻叹一声,“但愿公子说的那么清楚,这廉明能听得进去。” “都挑明了还不识趣,那这人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处。”赵无忧冷笑两声,缓步朝着听风楼而去。 仿佛想起了什么,素兮压低声音道,“卑职昨儿个夜里得了一个消息,前两日咱们的影卫现京城里似乎有人在活动,而且好像在找什么。所以卑职特意留意了一下,结果——公子你猜我现了什么?” “有人活动?”赵无忧想了想,“如果是东厂,你必定不会如此言语。丞相府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唯一能让你有如此神色的,恐怕就是那位不安生的齐攸王了。” 素兮一笑,“终是瞒不过公子。” “那齐攸王又怎么了?”说话间,赵无忧已经迈步走进了听风楼。 风吹梨树叶子嗖嗖的响着,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坐在了石桌处,回头望着面色微沉的素兮,“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素兮道,“卑职现那些人都是齐攸王府的,他们似乎是在找一样东西。卑职悄悄听了一耳朵,好像是什么盒子。” “盒子?”赵无忧凝眉思虑,“什么盒子?” “也不知郡主是否知情。”素兮抿唇,“要不问一问郡主,或许郡主能知道一二。” 赵无忧摇头,“她虽然是从齐攸王府嫁出来的,但毕竟一直生活在蜀城,对于齐攸王府始终是不熟悉的。要说这盒子的事情,我估计廉明知道的,比郡主多得多。若真的想知道盒子的事情,也许廉明会亲自来找我。” 素兮顿了顿,“那廉明上去并不敢信任公子。” “敢不敢就他自己的。”赵无忧觉得连说话的气力都快没了,劳心劳力的,实在是撑不住。回到了房间,她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赵无忧本就睡得浅,是以谁都不敢轻易打扰她。这一觉睡得倒也是极好的,睁开眼睛,那人便已经坐在了自己的床沿上,眉目温柔的盯着她。  “睡醒了?”瞧着爬上自己膝头的妻子,穆百里宠溺一笑,伸手撩开她面上的丝,将她圈在了怀中,“白日里跟皇上对弈游园,累着了?” 她轻笑,“醋了?” 他的手不知何时已经伸了进去,落在她的腰间软肉处。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有了这怕痒的毛病,这厮手指一动,她忙不迭推开他,一脸娇羞,“你这人……” “都是自家人,你害羞什么?”他快欺身而上,眼角眉梢微扬,那一副勾魂蚀骨的模样,真真是足以魅惑众生。 “你别乱动。”她道,“你再敢挠我痒痒,今儿——” “今儿怎样?”他笑问。 “今儿就回你的东厂,不许碰我。”她别过头,不去他。 穆百里低头轻嗤,“就这么舍得?” “舍不得孩子套不找狼……” 音未落,却有温暖的唇,堵住了她未完的话。某妻奴顶着风华绝代的容脸,极为不要脸的笑着,“你这是要让本座,拿孩子套着你这头喂不熟的白眼狼?” 她啐一口,“不要脸的死太监,你可悠着点,若是我真当有了身孕,皇上跟前如何交代。难不成要天下人都知道,堂堂大邺皇朝九千岁,弄大了礼部尚的肚子?” 这么一想也对,穆百里饶有兴致的望着她,“那你说,本座该拿你怎么办才好?”话虽这样说,可这手上的功夫一刻也没闲着,该干嘛还是干嘛。 被撩得有些受不住,赵无忧呼吸微促,“你、你听我说,我、我有话要跟你说,我……” “说!”他俯身咬着她耳垂,“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喜欢听。” “你这样,我、我如何说话?”她只觉得身上若星火燎原,实在是酥了骨头,使不上劲儿,连说话的气力都无法提供。 他笑靥魅惑,“那就——不必多言。”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终是:破开清池分两路,单刀直入捣黄龙。搅动风云不辞苦,一腔热血敬娇娥。 情到浓时,她的嘴里只有他的名字,再无旁的。他甚是欢喜,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所喊出来的,便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他很高兴,成了她骨子里的人。 事罢,他揽了她入怀,“温故说你服药已经有一段时日,所以这几日得停一停,得你的身子一下子接受不了雪狐心血之效,到时候被反噬便是无妄之灾了。” 她颔,难怪他今夜在这里留宿,也没带她回蝶园。修长如玉的指尖,在他的胸口轻轻打着圈,抬头他的时候,赵无忧微微支起了身子,“脸色不太好,早些回去歇着吧!” 穆百里含笑她,眼睛里透着少许倦怠,“你说你那么聪明,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你若不是没辙了,如何能上得了我的床?你若是拿我有半点法子,何至于来硬的?就因为有话不能好好说,才来这一招以色侍人,不是吗?”如今她倒像是胜利者,万般无奈的是他,而不是她。 穆百里也觉得奇怪,这样一个传奇般的女子,竟然搅动了他的一池春水,让他陷入了这样的境地,真是是时也命也,万般不由人。 不过他也的确该走了,倒不是时辰不早,而是…… 他轻咳了一下,起身下了床榻,快穿衣服。 她靠在床头着他的背影,“皇上今儿个是来试探我的,我上了一道折子,这事儿必定也瞒不过东厂的眼睛。说的不是什么好话,是给你落井下石的。” “你这样反倒让自己招了皇帝的怀疑。”穆百里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落井下石才是人的本性,也只有这样,你的日子才能好过点。皇上不理朝政,但是极为重视朝堂力量的相互制衡,我这一道折子无疑是在告诉皇上,齐攸王和我赵家有所联系,否则也不会上折子这般及时。”赵无忧慢条斯理的开口,“所以只要确定齐攸王府和赵家的关系,皇上便不会再信萧容。” “若疑心赵家,你也会受到牵连。”他回头她,烛光里面色不太好。 赵无忧点点头,“我知道,但我有分寸。” “你做了什么?”穆百里问。 赵无忧笑了笑,“明日你便知道了,总不能让萧容一个人演戏。我只是把戏台子扩展了一下,让宫里更热闹了一些。” 他蹙眉她,“你对后宫下手了?” “难道只许你掌控皇后娘娘,就不许我摆弄皇妃吗?”她笑得恣意,这满腹算计的模样,果然是最让人心惊肉跳的,“不就是女人那点事儿吗?比起朝堂之争,只不过是皮毛而已。平时逗逗乐子还好,若真当要来真的,那就得见血了。” 穆百里低头一笑,“一肚子坏水,真不知道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我脑子里装的什么,你还不清楚吗?心头住着你,脑子里装着你,够不够?”她斜眼睨着他,衣衫半敞,香肩半露,果然极好的姿色。 他轻笑,“样子本座的下半生有着落了,赵大人可得好好的担待着,本座此生颠沛流离,若你敢弃了我,必要你寝食难安。” “为什么不说,若言相弃就宰了我?”她挑眉。 他一脸无奈,“舍不得。” 她心头一暖,“惯来花言巧语。”却是欢喜得紧。 “你把郡主的义兄也弄来了?”临走前,他问了一句。 赵无忧笑了笑,“他或许就是那个金镶玉锁扣的主人,虽然只是猜测,但脑洞大开也未尝不可。这样想着,事情是不是就有趣多了。” “你想说什么?”他凝眉。 “你分明已经想到了,为何还要我说那么清楚?”她撇撇嘴,这厮惯来喜欢装傻,就喜欢诓她的话,明明心里头已经有了猜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悄悄的给鬼宫你的师父递了消息。” 穆百里心头一怔:6国安那混账东西…… 面上却堆着略显苍白的笑,“毕竟这是鬼宫的事儿,我不想让你过多参与,是因为师父他老人家不喜欢多管闲事,不理俗事很久了。他能不能亲自下山清理门户,尚未可知。” 赵无忧蹙眉,“你师父若是真的能下山清理门户,那这件事估计就好办多了。那人的武功在你之上,到时候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就算动了手也会有危险。” 穆百里点点头,“何况现在你我都没有证据。” 她一笑,“那就谁,先撕开这层皮面,把事儿给办妥了。不如你我打个赌,赢的一方,能让输的一方无偿做一件事,如何?” “好!”他应了一声。 穆百里走后,素兮才进了屋,赵无忧已经披上了衣裳,神情微恙的靠着床柱坐着。素兮担虑的望着赵无忧,“公子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不舒服的是那位千岁爷,又不是我。”她低语。 素兮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公子别太担心,千岁爷武功卓绝,想来是在处置雪狐之事上受了点伤,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这白日里瞧着,好像也没什么大事。” “若是能让人出来,那就不是穆百里了。”她又不是没见过他身上的疤,只不过——身处他那个位置,自然是不能有任何伤痛的,否则容易教人钻了空子。不管什么时候,他都得撑着,决不能轻易倒下。 “公子的意思是,千岁爷伤得很重?”素兮凝眉,“卑职有些察觉,但好像——” “枕边人总是的最清楚。”赵无忧轻叹一声,“去让温故来一趟,我有话要跟他说。” “是!”素兮颔。 赵无忧起身穿好衣裳,等着温故来的时候,她已经安然坐在案前,掌心捏着一杯茶,愣愣的出神。 “公子?”温故低低的喊了一声,赵无忧这才回过神来。她素来警惕性很高,今儿却连人进了屋子都没有反应过来,可见是有心事,而且心事很重。 “来了?”赵无忧敛眸,“坐吧,我问你点事。” 温故点点头,依言坐定,“公子要问什么?” “你在蝶园这么久,为我诊治的同时是否也现了穆百里的异常?”对着温故,她似乎没有要隐瞒的意思,“说实话,不许瞒着我。” 温故犹豫了片刻,这才点点头,“我的确现穆百里有些神色异常,只不过……你也知道,我只对你负责,穆百里那头自然有他自己的法子。” “从他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赵无忧起身,缓步走到窗前。伸手推开窗,眸色微沉的望着外头的漆黑夜幕,“我只是装成不知道而已。” 素兮不解,“那公子现在为何要问?” “回来这么久了,他却装得越辛苦,可见这伤非同可。”赵无忧负手而立,长身如玉,“若我再置之不理,恐怕要酿成大祸。雪狐之事乃是皇上的密旨,所以不可为外人道也。即便他有伤也不能轻易的找太医诊治,只能自己私底下解决。” “估计也怕我担心,都这个时候还在我跟前装模作样,真当我这么多年的朝廷俸禄是白拿的吗?温故,你去一趟,替我他。我不管你们怎么想,觉得我这人恬不知耻也好,不要脸也罢。如今他是我的心头肉,我舍不得他。” 温故一怔,与素兮对视一眼。 赵无忧这承认得太干脆,以至于这二人都没能回过神来。心头肉?那就是心肝宝贝咯? 罢了罢了,温故一声叹。穆百里追杀了他那么多年,到头来他还得给穆百里治病疗伤,这到底算什么事?不但如此,最后连自家的宝贝疙瘩都给赔上了,这输赢早就没了界限。 “好!”温故点头,“我现在就去。” 赵无忧不语。 原本他想瞒着,她就当不知道。如今来,不能依着他了,这事还得温故出马。 好在温故去了,否则这一次还真的要酿成大祸。 第256章 齐攸王要找的东西,在我手上 “攸关信任。 ? ”廉明抿唇,“你当知晓,我不容易信任一个人,是故赵无忧找过我,他要我信任她。”语罢,他低头苦笑,徐徐起身负手而立,终是一声长叹,“为此我思虑了很久,始终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这样一个狡黠之人。” “瑶儿,赵无忧太聪明,他如果知道太多,万一有朝一日他弃车保帅出卖了你我,那我们将会死无葬身之地。你要知道,他是赵嵩的儿子,其为人狡诈如狐,不可不防。” 沐瑶想了想,“早前我也觉得自己太过轻信,可后来才觉一件事情。” 廉明不解,“现了什么?” “赵无忧这人有个很奇怪的行为准则,那就是你给予他多少信任,他就会回馈你多少信任。你若疑心于他,他必定也会同样疑心你。”沐瑶笑得极好,“也就是说,如果你信任他,他就会反过来信任你。当然,前提条件是,在有关于你的事情上信任你。” “他身上有太多的秘密,所以不可能对我们和盘托出,但对于他答应的事情,他真的会做到。即便远在荒澜,只是靠着只言片语传递消息,他都能做到对我的深信不疑,我就明白他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是个值得信任的盟友。” 廉明敛眸,“你让我信任他?” “你还有第二条,那就是离开京城,回蜀城去。”沐瑶笑了笑,“选择在你自己手中,义兄可以选择知难而退,不必帮我。” 廉明嗤笑,“若是知难而退,何必来此一趟,还在那齐攸王府过了这样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 沐瑶眨着眼睛,“所以啊,义兄既然都来了,为何不能放手一搏。横竖我舅舅这件事,我是誓死不休的。得不到答案,我没脸回蜀城,没脸去见我沐家的列祖列宗。” “好!”廉明喘一口气,“我饶是不信赵无忧,也该信你的。” “至少我的秘密在你的手心里攥着,你若是有事,我也难逃一劫。”沐瑶笑道,“所以义兄也不必担心,我的秘密也在赵无忧的手心里,他若真的要对付我,大可不必瞒着。” “如今赵家跟齐攸王府的关系,你都到了,只要赵无忧一句话,我们早就从人世间消失了,怎么还能好端端的坐在这里说话?” 廉明点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在赵无忧这里,所有的秘密都将不是秘密。”沐瑶轻叹一声,“我倒也没什么,我只想知道当年的事情,只想还我舅舅一个公道。” “我的心是与你一样的。”廉明眸色微沉,“我也想知道,当年到底生了什么事。” 沐瑶怔了怔,“你?义兄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瞒着我?” “瞒得了你却瞒不住赵无忧,狡猾如狐,还真是当之无愧。”廉明转身离开,“罢了,总归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死个痛快。终究这世上的人世上的事儿,都得拿命去搏一搏的。” 沐瑶听不懂,然则廉明已经大步流星的离开。 事实上这个义兄的身份,沐瑶也是有所怀疑的,但是她当时缺的就是人手,所以只要有利于自己就没必要坚持太多。不过现在来,赵无忧似乎拿着廉明的什么把柄,以至于廉明如此焦灼不安,一度怀疑赵无忧的用心。 “郡主?”霍霍不解,“你说这大公子是怎么了?” “他这是自己跟自己较劲,分明都搅合进来了,还想全身而退。这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何况是在赵无忧的地界,还想有公平交易,恐怕很难。”沐瑶微微凝眉,然后又极是欢愉的望着亭子里,那个忙里忙外的冰碴子。 这一次,她得好好的修理修理这东厂的冰疙瘩,反正这笔账到时候也算不到自己的头上。背靠大树好乘凉,这话果然是对的。 有齐攸王府和尚府在,东厂能奈她如何? 听得奚墨来报,说是廉公子来了,赵无忧手中的墨笔微微顿了顿,眼皮子一掀,道一句,“让他进来吧!奉茶!” 奚墨行了礼退下,廉明缓步入门。 “你可知本官这听风楼,一般人是不允许踏入的?”赵无忧先声夺人,倒也没有拿正眼瞧他,顾自伏案翻阅公文。 廉明站在门口一怔,“那我……” “来都来了,现在退出去是不是太晚?”赵无忧又道。 廉明蹙眉,“赵大人这话颇有深意。” “哦,是吗?”赵无忧抬头一笑,眉目清朗,“本官倒没怎么觉得,只不过是觉得有话得说在前头,得到时候嗔怪起来,还得落人口实。” 廉明上前行了礼,“参见大人。” “这不是好好的吗?”赵无忧笑了笑,“分明是个知达理的公子爷,非得要做那些下三滥的给人,也不怕自己膈应得慌?” 廉明面色微白,“赵大人……” “坐!”赵无忧合上手中公文,然后又拿起了一侧的公文继续审阅,“廉公子登门造访,不知所为何事啊?” 廉明道,“赵大人日理万机,想必是我来得不是时候。” “倒也没什么日理万机,左不过是瞎忙活。”赵无忧似是而非,“有些事儿做得多了,也就成了习惯,一日不做就觉得憋得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顿了顿,竟是含笑望着廉明,“廉公子有事吗?” 这下换廉明有些不知所措了,好在他也是个极为隐忍的人,纵然心头砰砰跳,可脸上还得摆出最初的桀骜不驯,“没什么事,就是想过来跟赵大人说两句话。” 赵无忧明知故问,“哦,那你说吧!本官听着呢!” 至始至终,她一直用本官来称呼自己,可见这尊卑与话语间的严肃性。这便是生分了,也就意味着她只会给廉明这一次机会。 廉明也不是傻子,思虑了良久才道,“我是来告诉赵大人,我想通了。” “想通了什么?”赵无忧一门心思扑在公务上,似乎压根没心思跟廉明打马虎眼,这一番的视若无睹,是谁都得心慌慌。何况早前还是赵无忧自己给了廉明时间考虑,如今却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廉明心里头想着,莫不是这赵无忧又得了什么消息,所以对自己给予的消息,已经不怎么在乎了?如果一个人没有了利用价值,在赵无忧这里恐怕是很难立足的。 事实的确如此,赵无忧可不是那种有太多闲情雅致的人。 见着廉明没有说话,赵无忧顿了顿,“怎么了?廉公子若是没什么事,就先请回吧!本官这厢还有要务在身,实在没什么空与廉公子闲话家常。要不这样吧!等本官处置完手头的事儿,在找廉公子好好的喝几杯,秉烛夜谈也没问题。” 廉明蹙眉,起身行了礼,“我今日前来是想跟赵大人合作的。” 赵无忧一脸的兴致缺缺,唇角微扬,似笑非笑,“合作?廉公子如今身无长物,如何跟本官合作?你可知本官从不做赔本的买卖?身为礼部尚,朝廷一品大员,要什么没有?无需跟廉公子这样无功无名之人合作!你——懂吗?” “我明白!”廉明点头,“所以赵大人的意思是,如果我不能达到你的期望,很可能连成为棋子的可能都没有?” 赵无忧笑了笑,“你觉得呢?这世上有多少人想跟本官合作,但往往下场都很惨。因为达不到本官的期许,就是废物。与废物浪费时间,不是在浪费自己的生命吗?本官事太多,没多少时间用来白白浪费。” 廉明深吸一口气,“我自然是知道赵大人的期许,所以我今日来,早有准备。”他轻叹一声,“从你给我了那个金镶玉开始,我便知道赵大人是个了不得人物。外人都道赵大人是个病秧子,殊不知这钝刀子杀人,才是最心狠手辣的存在。” “我暂且无法告诉你,有关于明镜楼和我自己的身份,但我能给你一样东西。想必赵大人这么神通广大,也该知道如今齐攸王府里,正在找一样东西。齐攸王翻天覆地,出动了暗卫却不敢惊动朝廷,可想而知这东西是不该被外人所知晓的。” 闻言,赵无忧放下手中的公文,面色微沉的盯着眼前的廉明。 四目相对,廉明笑得微冷。 赵无忧清晰的到了,属于一个男人的狠戾。没错,是一种杀气。极力隐忍的杀气,透着一丝悲凉,伴随着眼眸的微微眯起。 “那东西,在我手上。”廉明低语。 赵无忧听得很清楚,一字一句。 那东西在廉明手中,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廉明知道齐攸王府的布局?知道齐攸王最宝贝的东西藏在何处?更重要的是,廉明不是被囚禁吗?可他还能在齐攸王府行动自如,窃得这样的东西? 思及此处,赵无忧上下打量着廉明,“你的意思是说,你能在齐攸王府行动自如?” 廉明笑得凉凉的,“赵大人的关注点,似乎跟所有人都不一样。我还以为你第一句话要问的,是那东西为何物,没想到你却问的是这个?” 赵无忧也笑得凉凉的,“既然那东西都在你手上了,我又何必急于一时?齐攸王想得到的,想必不是寻常之物,那你拿到手想必也没什么大用处。我对那东西不太感兴趣,倒是对你很感兴趣。” 第257章 竟然是这样 不管是谁听到这话,估计都得吓一跳。若是心有情愫,估计得癫狂欣喜。可这心有芥蒂,听到这话难会心中微颤,带着几分探究与防备。 能让赵无忧感兴趣,似乎就意味着他很可能会成为赵无忧的猎物。面对赵无忧这样不按常理出牌,太过聪慧的人而言,这绝对是一种很危险的存在。 廉明思虑了片刻,始终没有言语,只是极为安静的望着眼前的赵无忧。 “心里头在盘算着,我到底想做什么?你想给予我信任,却又不敢放手一搏。你觉得我这厢骗了沐瑶,才会得到郡主的信任?可是廉公子难道不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吗?不管是你还是郡主,以及我这尚府,但凡有一方受损,其余的就是唇亡齿寒。”赵无忧一声轻叹。 廉明俯,“在下愿意相信赵大人,也愿意把东西交出来。” 赵无忧瞧着他,没有吭声。 “其实那东西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多少人为了这东西粉身碎骨,挤破脑袋想要成为那人上人。”廉明眸色微沉,“昔年先帝在世,齐攸王和当今圣上都颇得皇宠,是萧容退出了皇位之争,扶持了当今圣上,这才有了今日的大邺之局。” “然则这世上的人恐怕都不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先帝属意皇位之人,并非当今圣上,而是齐攸王萧容。可那一道遗诏却被人换过了,以至于将天下人都蒙在了鼓里。” 赵无忧的眼眸微微眯起,“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在告诉赵大人,一个有关于很多年前的宫廷秘辛。赵大人那么聪明,我这么一说,想必能联想到的就更多了。”廉明意味深长的望着她,“也许赵大人会想着,萧容野心勃勃,既然手头上有这样一个东西,怎么还能安于室呢?” 闻言,赵无忧敛眸,轻笑两声,“要么时机未到,要么这东西压根就不在萧容手里。” “都不是。”廉明长长吐出一口气,“今儿既然把话说开了,我也不妨说个痛快,反正横也一刀竖也一刀,终究是难的。” “这东西就在萧容的手上,而且被保存得好好的。但是很可惜,萧容不敢拿出来,也没办法拿出来。他手握兵权之后,不是没想过要争夺皇位,但是他没办法,他压根打不开那精铁铸就的盒子。” “没有钥匙,一旦强行打开,这里头的机关就会把遗诏一道焚毁。萧容觊觎皇位,却又束手无策。这些年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办法,却一直找不到钥匙,开不了盒子,拿不到遗诏,上不了皇位。” 赵无忧嗤笑两声,“你别告诉我,钥匙在你手上。” “遗诏,我随时能取出来。”廉明眸色凉薄。 赵无忧蹙眉他,“钥匙在你手上?你到底是谁?明镜楼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听说里头曾经住着一个女子,乃是齐攸王的挚爱,那是你什么人?”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来报仇的。”廉明冷笑两声,“你可知道身负血海深仇,是什么滋味吗?” 赵无忧怎么可能不知道,穆百里也是身负血海深仇,那种被仇恨折磨的滋味,她在眼里疼在心里。如今再加上自己——左不过所有的仇恨,都得建立在保全自身的基础上。 连自己都保不住,还谈什么报仇雪恨?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我也没有仇恨,我只知道活着是人这一辈子唯一需要坚持的事情。”赵无忧起身,面上无悲无喜,“你跟萧容有仇,可你的年岁,应该不是你这个年纪该结下的仇怨。是上一辈人的恩怨?是明镜楼?” “你不必再试探我,我不想多说什么。的确,我跟明镜楼有关,但至于其他的,我没必要告诉。”廉明深吸一口气,“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因为瑶儿说,你这个人给予他人的信任是很公平的。别人给你多少信任,你会还给对方多少。” 赵无忧笑了笑,“毕竟要当同盟军,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昔年张仪合纵六国为何没有成功,还不是因为起内讧吗?若没有相互扶持的决心,大可不必趟这浑水。” 廉明点点头,“我做好准备了。” “遗诏依旧留你保管,这是我给你的信任。”赵无忧道,“可否跟我说说你跟齐攸王的恩怨?得到时候,你报错了仇,会惹出乱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廉明不解。 “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这萧容为人处事很奇怪。早前放弃皇位把这遗诏都给锁了,可为何现在却要争夺皇位?吃饱了撑的,也不必这么折腾吧?至少用常人的想法来,这是自相矛盾的事情。”赵无忧挑眉他,笑得意味深长,“你觉得呢?” 廉明顿了顿,不语。 二人围桌而坐,赵无忧不紧不慢的倒上两杯水,将其中一杯推到廉明跟前,“很多事情讲求一个逻辑性,难道廉公子就没想过这其中的缘由?” 廉明眯起危险的眸子盯着眼前的赵无忧,“你——到底知道什么?” “这话不是该我问你吗?廉公子方才说了,郡主说我这个人呢?很公平。”赵无忧抿一口水,“你给予我多少信任,我就还你多少。可是很显然,廉公子食言而肥,拿话诓我,那我也只好跟你较较劲。毕竟我知道的东西,远远过你所能想象的。” 言下之意就是,你说的话是真是假,她一听便知。而廉明在很大的程度上,有了欺瞒与诓骗。 廉明握紧手中杯盏,不动声色的饮茶。 “样子,我们之间的信任也只能仅限于此。”赵无忧放下手中杯盏,“奚墨,送客。” 外头,奚墨在门口行了礼,“廉公子,这边请。” 廉明面色微变,松开手放开了杯盏,“赵大人?” “你能在齐攸王府行动自如,可见你对齐攸王府很熟悉。连王府都如此熟悉,我不信你对萧容会陌生。既然是故人,想必你也该知道,今日的萧容未必就是昔日的萧容。”赵无忧慢条斯理的开口。 此言一出,廉明骇然,“你如何知道?” “我如何知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早就知道了。”赵无忧扯了唇,笑得何其邪魅无双,“能识得萧容的真面目,能在齐攸王府行动自如,你若说你跟萧容没有半点关系,我就把脑袋割下来给你当球踢。” 廉明抿唇,低头敛眸。 “什么时候想通了再来找我吧!”赵无忧有些不耐烦。 “我——”廉明犹豫了很久,“我并非不愿说,只不过我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如今的萧容,可能并非真的萧容。” “这话我已经说过了。”赵无忧懒洋洋的望着他,“重复我的答案,不觉得无趣吗?我要知道的是这答案的背后,到底藏着怎样的隐情。这明镜楼里藏着的女子,莫不是你的亲人?那金镶玉的锁扣,很显然是属于幼童的。” 她嗤笑,“该不会,就是你的吧?从齐攸王府出来的,深得萧容喜爱,自然会对萧容以及这府中的一切,了如指掌。而且这明镜楼的女子必定位份低微,否则以萧容的身份,足以明媒正娶。可萧容却没有这样,反倒是放弃了皇位。” “身为皇子,放弃皇位就等于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多少人觊觎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说放弃就放弃,想必是有不得不放弃的苦衷。到手的皇位,就为了一个女子……” 廉明的面色微变,赵无忧适可而止,“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因为我实在想不出来,这萧容有什么理由要放弃到手的东西。那可是皇位,是天下之主的位置。不如廉公子来告诉我,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恨离愁?” “明镜楼里的确住过一个女子,的确位份卑微,这并不是主要的。身为王爷,即便是个青楼女子,也可以纳为妾室,也可以名正言顺。”廉明苦笑,“奈何这青楼女子却不仅仅只是个青楼女子,她来自不该来的地方,是北疆女子。” 赵无忧的眼皮一跳,“你可别告诉我,她是提兰国的。” 廉明一怔,“你何以知晓?” “我说是猜的,你信吗?”赵无忧笑得淡淡的,不知道的人还当真以为她不过开个玩笑。廉明不知底细,着实猜不透这赵无忧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廉明这一反应,倒是让赵无忧相信了明镜楼里的女子,的确是提兰人无疑。 因为当时萧容是代表大邺,与荒澜大殷等合作,一心要夺取这提兰的瑰宝蝴蝶蛊,所以他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明镜楼里住着一个提兰女子的事实。一旦被人所知道,萧容就会有通敌的嫌疑。 想必当时萧容也不希望开战,并不愿意跟提兰作战,可又没什么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前线。上前线之后,又遇到了什么事?以至于他回来之后性情大变? 早前不知为何,如今却料定,估计就是在那个时候,有人取代了真正的萧容。 廉明自然是不信的,这点鬼话说给谁听呢?可在赵无忧这里,是需要等价交换的,你若不说点真材实料的,她就会一直跟你绕圈子,真真假假、实实虚虚的跟你闹着玩。 “那的确是个提兰女子,只不过早年做错过一些事情,而被迫流落大邺,沦为风尘女子。不过她已经知道悔改,是故在得知大邺要对提兰出兵之时,也曾拦阻过萧容。萧容当时答应过她,但凡有一点可能,都不会亲手覆灭提兰,至少要保留提兰皇族。”廉明轻叹。 赵无忧瞥了廉明一眼,心头开始打起自己的算盘。 事情知道得那么详细,还敢说跟明镜楼里的女子没关系?按照年岁推断,这廉明应该不过二十,这个年纪,当时应该刚出生没多久,又或者还没出生。 那女子是他母亲,还是他的亲眷?又或者是萧容曾经的心腹之后? “你娘是提兰皇族?”赵无忧问。 廉明犹豫了一下,蓦地,他骇然盯着眼前的赵无忧。 赵无忧依旧保持浅笑,一副天塌不惊的模样,可对于廉明,却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内心再也无法平静。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所以出口成快会成为一种潜意识。尤其是在被人干扰的情况下,便成了一种无意识的默认。 “你——”廉明有些切齿,却没有半点法子。 “因为她是萧容的枕边人,所以回来的那个萧容是真是假,你娘自然是最清楚的。”赵无忧笑得凉凉的,“自己的丈夫去时和回来时,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再者——回来的这个萧容身上,带着你娘略显熟识的东西。” 廉明一怔。 赵无忧压低了声音,“蛊!” 这一瞬,廉明彻底没了话语。在他眼里,赵无忧似乎什么都知道,不管他提及什么,赵无忧总能把话接下去说。那些在他眼里所谓的秘密,到了赵无忧这里,却成了早已知道的事实。 “该说的,都说完了?”赵无忧问。 廉明一声叹息,仿佛是泄了气的皮球,不知该如何言语,只能极是无奈的笑了笑,“赵大人什么都知道了,还让我说什么?” “只有这些了?”赵无忧徐徐起身,眸色微恙的望着廉明。 “该说的都说了,该吐的也都吐干净了。”廉明苦笑两声。 赵无忧道,“可否请廉公子告知一件事。” “什么事?”廉明问。 “那盒子早前是放在哪的?”赵无忧问。 廉明蹙眉,心想着不该隐瞒,便道,“在明镜楼。” “那廉公子是不是该告诉我,这齐攸王府的地底下藏着什么吗?”赵无忧笑了笑,“打从你入府,素兮就仔细观察过你,你虽然有些手脚功夫,但绝对不足以避开齐攸王府的暗卫、在齐攸王府内行动自如。若是如此,那就说明这齐攸王府底下有秘密。” 廉明唇线紧抿,“有时候跟太聪明的人合作,想必是在自寻烦恼。齐攸王府底下确实有秘密,当年是为了方便出入,能让我母亲在底下能活动自如,进出齐攸王府的所有房间。如此也方便他们相会,避开所有人的耳目。” “在先帝时期,这底下就有一些暗道,后来继续扩展,便成了当下的规模。也许是年代久远,齐攸王是在无意之间现了这个秘密。” 说到这儿,廉明又是一声轻叹,“密道的暗口,都在我脑子里装着,如果赵大人需要,我可以给你画出来。” “这么说来,当年你娘就是从地道里逃出去的,并非所谓的私奔,而是带着你逃命去了。”赵无忧揉着眉心,“她还活着吗?” “若她还活着,我必定不会离开她,也不必再来京城圆她这一场梦。”廉明神色暗淡,“你当知道,我并不愿杀人染血,可是……” “可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丧母之痛,岂能了了。”赵无忧接过话茬,“大致情况我都清楚了,我也信你。烦劳廉公子把地道图画出来,也许有朝一日,真的能派上用场。” 廉明蹙眉她,“你要进齐攸王府?”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请廉公子只管放心,不到万不得已,我们的人不会轻易踏入密道。否则一旦泄露了密道,萧容就知道你回来了。”赵无忧笑得凉凉的,“还望廉公子能收好遗诏,不管生什么事,都别拿出来。” “那是自然,我绝对不会让萧容有机会,为祸天下。”廉明切齿,“这样的乱臣贼子,当人人得而诛之。” “你当知道,虽然我们都觉得这个萧容并非真的齐攸王,可你我没有证据。你敢去掀他的脸吗?若是出了岔子,谁都担待不起。他是皇上最疼爱的兄弟,是齐攸王,执掌兵权多年。何况就凭他的武功,恐怕也是罕有敌手。谁都冒不起这风险,懂吗?”赵无忧意味深长。 廉明嗤笑两声,“你当我是傻的吗?我不会轻易触他霉头,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我不会动他一分一毫。但这份遗诏是先帝留下的,我必须亲自取回,这是我娘的遗命。” 赵无忧点点头,“那便这样吧!” 四目相对,多少真假唯有自己心里清楚。 素兮不太明白,“公子为何不取回遗诏,既然知道了遗诏的存在,留在自己的手里不是更安全吗?” “我并不觉得放在我的手里,这遗诏便是安全的。我目标太大,你觉得这齐攸王丢了东西,会把视线落在何处呢?”赵无忧笑得凉凉的。 素兮敛眸,“尚府,丞相府,还有东厂。” “那不就成了,你都已经想到了,那齐攸王岂能忽略?我在萧容的黑名单上,尚府的风吹草动都会招致萧容的怀疑。”赵无忧轻叹,“所以这东西在我手里反倒不安全,落在廉明的手中,还能成为他的护身符,也算是我们之间给予的信任。” “公子就不担心吗?”素兮道,“万一这廉明带着遗诏干出点事儿来。” “去找皇帝说,这皇位是皇爷爷留给我的,请皇伯伯退位让贤?”赵无忧轻笑,“你以为廉明是傻子吗?隐忍至今,需要多少耐力,你可知道?他如今即便有心皇位,也不敢去跟萧容合作。与我合作,就当等于跟丞相府联手,这才是最周全的法子。” 素兮颔,“就算他觊觎皇位,恐怕也得在此之后了。” “没错。”赵无忧道,“就算他想当皇帝,先第一件事,就是攀附权贵,揽权在身。即便来日想要杯酒释兵权,那也得有权可释才行。空口白牙就像登基,你当所有人都是软蛋吗?” 外头,奚墨低低的喊了一句,“公子,温大夫回来了。” 素兮凝眉,却见赵无忧依旧不为所动,好像彼时说着“心头肉”的那个人,并非赵无忧本人似的。 但见赵无忧放下手中杯盏,淡淡然道一句,“进来吧!” 素兮识趣的退到一旁,见着温故面色微恙的进门,心道:这温故一去那么久,如此方回来,估计——千岁爷伤得不轻。 很奇怪的是,在此期间,赵无忧并没有让人过去询问。顾自担心得彻夜难眠,也不曾问过半句有关于穆百里的伤势。 “公子!”温故喊了一声。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回来就好。” 温故一愣,“公子就不问一问吗?千岁爷的伤……” “你都回来了,我还有什么可问的?”赵无忧苦笑两声,“若真当有事,你早该回来了。既然都没事了,我又何必多问?” “公子不是说,千岁爷是你的心头肉吗?”温故不太明白。 “可我这心头肉不愿叫我难受,我又何必驳了他的好意呢?他不愿我知道,我便是知道了,也只当是不知道。”她握紧手中杯盏,“这件事,都不必再提了。” 温故原本还想着跟赵无忧汇报穆百里的伤势,如今来是没有这个必要了。一声长叹,温故点点头,“你是对的。” “且不论对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为习惯,我既欢喜,自然得尊重。”赵无忧苦笑。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心慈手软了?可这心里却还是暖的,倒也是极好。 “原本命悬一线,如今已缓过劲儿来,左不过这段日子都不可能过来了。”温故道,“也亏得你让我过去了一趟,否则就该是东厂大丧。” “不好意思,误了你的复仇,否则这个时候正当时你报仇的好时机。”赵无忧无奈的笑了笑,“反倒让你去救人,这么多年的颠沛流离之苦,都白受了。” 温故张了张嘴,这丫头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如果不是在她身边这么久,他估计又得上套。好在脑子里快敲响了警钟,一旦靠近那方面,他会马上醒过神来。 俯身道,“如今已不再颠沛流离,冤冤相报何时了,终究是要去仇恨的。现下倒也不错,用这种方式去了彼此的恩怨纠葛,也是极好的。” 赵无忧点点头,“但愿你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温故直起身来,默然不语。 他心里怎么想的,其实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她既然如此珍视穆百里,他所能做的就是竭尽全力去保全穆百里的性命。即便这几日不眠不休的为穆百里诊治,也是值得的。 他不是为了穆百里,只是为了她。 许是觉得气氛有些尴尬,赵无忧便道,“对了素兮,最近有赵无极的下落吗?” 素兮摇头,“暂时没有,连放出去的鸽子都没有回来一只。不过丞相府那头也没闲着,咱们不敢明着找,他们也是。” “丞相府?”温故蹙眉望着赵无忧。 抿一口杯中水,这才惊觉水已凉。赵无忧觉得有些烦躁,放下杯盏敛眸道,“仔细盯着,我爹已经安静了太久太久,安静得让我觉得太不踏实了。” 素兮不解,“公子的意思是……丞相府估计在预谋什么?” “估计是在等时机。”赵无忧蹙眉,“他明里摆明了态度,不想让我搀和太多有关于齐攸王府和丞相府的事情,可暗地里却希望我能跟萧容两败俱伤。如果我现下跟东厂不睦,还在明争暗斗,你觉得我会怎样?是输是赢?还是被人拆骨入腹呢?” 素兮冷笑两声,“这样的母家,还真是让人心寒。公子为丞相府所做的一切,桩桩件件,哪件不是拿命去拼的?就拿章家和夏家来说,如果不是公子筹谋得当,丞相府这个时候未必是丞相府。” “有些人是很奇怪的,风光的时候是不记功的,只记仇。落魄的时候就反过来了,只要能苟延残喘,什么仇恨都可以放下。”赵无忧望着杯中渐冷的水,“我的风光已经过去了,已经是朝廷一品大员,还能怎样呢?” “对于丞相府而言,已经算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了。该做的我都做完了,所以也没什么更大的利用价值了。之所以还能留着,左不过是为了牵制齐攸王府和东厂罢了。只要没了这两大巨头,丞相府调转枪头,就该对付我了。” 素兮身子一怔,便是温故也僵在当场。 “你好歹也是相府公子,再怎样都不会这么绝情吧?”温故音色轻颤。 赵无忧歪着脑袋他,勾唇笑得凉薄,“绝情?那也得有情,才能绝。你觉得我爹赵嵩,是个多情的人,还是觉得他这么多年一直没有纳妾,唯有我这一个孩子,便是专情之人?我身上生过什么,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所谓虎毒不食子,那是因为这儿子是自己的。可如果这儿子并不是自己的,又有什么下不去手的呢?多一枚棋子,能让他去后顾之忧,能让他为自己的亲生儿子铺更好的一条路,何乐而不为?” “在动物的生存法则里,狮子在占领一个狮群的时候,会留下母狮子,那是因为得繁衍子嗣。但它得把公狮都咬死,以绝后患。” “其实我得感激他,没有在第一时间把我也咬死,真是福大命大。其实他最大的错,不是留下我,而是没能留下我娘。我对赵家的所有亏欠,都已经用我娘的血,洗得干干净净。” 说到最后,赵无忧还是笑了,只是笑得惹人心疼。一提起母亲,她就再也无法平静。眼睛里蓄满了泪光,泛着骇人的红。 她在乎的人和物本来就不多,在丞相府的冰冷世界里,唯有杨瑾之给予她温暖,让她活得像个人,是个有血有肉需要被关爱的孩子。 轻叹一声,赵无忧抬头望着两人,“好端端的,又想起了我娘,还真是惹人伤感。不过话说起来,我回到京城这么久,却没能去见一见娘,也委实不孝。素兮,安排一下,明日启程去一趟吧!我想娘了!” 素兮眉头微蹙,然后会意的点点头,“卑职明白,马上去安排。” 赵无忧颔,本想喝口茶,到了嘴边才想起来这杯水已经凉了。许是觉得心头不快,赵无忧不悦的冷了脸,端起杯盏就往外走。 伸手便将杯中水泼了出去,谁知却突然闪出一个人影来。饶是她想收回也来不及了,泼出去的水,悉数落在了桑榆的脸上。 丫头一声惊叫,许是吓着了。后来觉这是冷水,不是什么热水,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只是可惜了她手上的白纸黑字,这会墨汁都晕染开来。 桑榆撇撇嘴,睁眼瞧着一脸错愕的赵无忧,“大哥哥这是怎么了?” 赵无忧当下回过神来,素兮已快递上了帕子。 尴尬一笑,赵无忧俯身替桑榆擦脸,“大哥哥没什么事,只不过吓着桑榆了。”抬头便对着一旁的奴才道,“去给姐拿套衣服过来。” “我原是想着写了一幅字过来给大哥哥瞧瞧的,可是……”桑榆撅着嘴,“坏掉了。” “无妨,大哥哥这儿也有墨笔,你可以慢慢的重新写一幅字给大哥哥。”赵无忧笑了笑,着孩子稚嫩的脸庞,什么情绪都在脸上的单纯,她满心欢喜。 早前那点阴霾,此刻在见到桑榆之际,已然消散殆尽。 桑榆点点头,“大哥哥真好。” 赵无忧转身将帕子递给素兮,然而后伸手去摸桑榆的脸。可那双手还停留在半空,赵无忧唇边的笑意逐渐消失。  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事态转得太快,以至于所有人都有些不知所然。 这公子是怎么了?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停住了? “公子?”素兮低低的喊了一声,“怎么了?”她不解的着桑榆的脸,这孩子脸上的水不是都擦干净了吗? 桑榆亦是不明白,伸手去摸自己的脸,“大哥哥怎么了?我的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脸上——东西?”赵无忧顾自低吟,视线死死落在桑榆的脸上。这种眼神让桑榆觉得很紧张,锐利的视线似乎要将人穿透,让她有些焦虑不安。 “大哥哥?”桑榆慌张的打量自己,“怎么了?” 赵无忧低头去自己的手,继而一声嗤笑,“我早前怎么没想到,原来是这样!” 第258章 是你出卖我? “公子在说什么?”素兮实在不懂,这赵无忧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变成这样?现了什么?这话里话外都觉得怪怪的。? 赵无忧直起身子,“我突然明白姚迟临死前想说什么了。” “什么?”素兮一怔,回头着温故。 温故亦是一脸懵逼,实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当时姚迟的动作很奇怪,我一直以为他是想告诉沐瑶,让沐瑶防着我,或者是别有深意。”赵无忧嗤笑两声,“你们还记得他当时在干什么吗?” 温故道,“他当时就剩下一口气,把手伸向了你。” “不,他是想伸手去撕我的脸。因为当时他根本说不出话来了,实在没办法告诉我们所谓的真相。好在临死前,他想通了。他告诉我们,那人披着一张人脸。”赵无忧轻叹,“这便是沐国公的死因。” 素兮蹙眉,“是因为沐国公现了萧容的身份?” 赵无忧进了房间,伸手抚过桑榆稚嫩的脸庞,“如果有朝一日,桑榆现大哥哥是假的,有人杀了大哥哥然后取而代之,桑榆会怎么做?” 桑榆极是认真,“那我必定要戳穿这坏人,为大哥哥报仇。” 听得这话,赵无忧直起身子瞧着温故与素兮,“明白了?” 温故颔,“明白了。” 轻柔的拂过自己的面颊,赵无忧笑得有些寒凉,“一张皮面,也不知葬送了多少人的性命。我只是觉得很奇怪,这皮面下的假人,当年是怎么瞒天过海的?怎么会出现在大邺的军营里,并且若是要杀人,也得取得沐国公或者萧容,哪怕是军中诸位将军信任。” 素兮蹙眉,“这倒是个问题,不可能那么轻易就得手。即便武功再高,独自一人也做不到天衣无缝。要杀齐攸王,再杀沐国公,可不是容易的事。” “如果真的是摩耶,也并不是全无可能的。”温故低语。 赵无忧眸色一沉,“这话是什么意思?” 温故笑得凛冽,“他蛰伏大邺,并非一朝一夕。” 闻言,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一众关起门来,好好的说一说这昔年的故人。所谓故人,应该活在记忆里,一旦从记忆里窜出来,就会闹得天翻地覆。 东厂那头,幸得温故施以援手,穆百里这才逃过一劫。 一觉睡醒,竟现自己被泡在药桶里,满室药香弥漫。等到6国安禀明了事情的经过,穆百里只得无奈的揉着眉心,“倒是欠了这老东西一个人情。” “倒也无所谓欠不欠的。”6国安将衣服放在一旁,“如今千岁爷与赵大人交好,这温故又是尚府的人,怎么说都是一家人,也就不分彼此了。” “就你脑子快。”穆百里轻叹一声,然后没有再说话。 身子的确轻快多了,不得不说这温故的医术是极好的,这大邺宫廷里的太医加起来,未必都能抵得上他。毕竟是鬼宫出来的,有些东西不是常人可比,再者——还是巫族人。 “爷昏迷了很久,如今觉得怎样?”6国安在旁伺候着。 “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一时大意被寒箭灼伤罢了!”穆百里嗤笑两声,“也亏得这些荒澜人,思虑得如此周到。寒箭入体顿化无踪,却能伤至肺腑。” 6国安颔,“爷这两日昏睡着,东厂和千岁府那头,卑职已经着人替着了。” 穆百里点点头,“她——也该知道了吧?” “其实千岁爷瞒不过赵大人,那赵大人聪慧绝顶,只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这一次温故若不是奉命而来,那便是奇怪了。”6国安轻叹,“爷就算不说,赵大人也是知道的。” 闻言,穆百里蹙眉,然后没了话语。 其实她第一次见他,就已经起疑了。如同6国安所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若不是见着他着实不对劲,她也不会让温故来一趟。 无奈的轻叹,家里有个太聪慧的妻子,就如同给自己按了一面镜子。你到的,她也能到,你想到的她也会想到。 到底是好是坏呢? 但这幸福感,却不会骗人。 “对了爷,赵大人想必是要出城。”6国安道,“昨儿素兮来递了消息,说是要出城给相爷夫人上坟。去了一趟荒澜,回来之后赵大人也未曾前往,如今终于得空去一趟。爷,咱要让人跟着吗?” “她没说别的?”穆百里问。 6国安想了想,“素兮的意思是,东厂的人最好不要出现在云安寺附近。” 闻言,穆百里手上的动作一顿,陡然握紧了手中的玉佩,“不要出现?” “是!”6国安道,“这是素兮的原话,具体的什么意思,还有待思虑。估计是不想让人到尚府与东厂有所接触,所以才会这样说吧!出去上坟,最多也就几个时辰,估计日落之前就能回来。” “现在是什么时辰?”穆百里问。 6国安俯,“爷,是卯时二刻。” “尚府的人出去了吗?”穆百里面色沉沉。 6国安心惊,自知大概是要出事,忙不迭回答道,“还没有,不过也快了。赵大人出门,宜早不宜晚,不愿太多人见着,是故不会太迟。估摸着再有一会,也该出城了。” 穆百里深吸一口气,“不希望东厂的人出现在附近?你去告诉雪兰一声,让她带好人做好准备。” “爷?”6国安一怔,“爷这是要让雪兰出手?难不成是……” “赵无忧惯来喜欢拿自己当诱饵,这不要命的东西,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真当一点法子都没有。”说这话的时候,穆百里一脸的无奈,“去准备了,很快就要派上用场了。” “是!”6国安旋即离开。 千岁爷的脸色不太好,话语中透着几分寒意,可想而知这次是来真的。面色那么难,这是会意到什么意思了? 东厂的人最好不要出现在附近?那云安寺一带本来就荒凉,能有什么人呢?不想见到东厂的人,就意味着会见到东厂以为的人,或者是…… 6国安倒吸一口冷气,千岁爷说,赵大人又把自己当饵了?坏了坏了,这不要命的赵大人,又得玩一票大的。思及此处,6国安一路急奔。 若是赵大人有什么闪失,那咱家爷估计得掀了天去。 穆百里坐在桌案前,极为头疼的揉着眉心,心头盘算着赵无忧这一次要对付谁。这丫头办事从来不做无准备之战,但每次都是放手一搏,就跟不要命似的,让人瞧着都心惊胆战。许是有这一番心狠手辣,她想做的事儿,只要不出意外,十有**都能成。 这一次是对付谁呢? 蓦地,穆百里骇然站起身来。 这丫头是要闹事啊! 这个问题,赵嵩也想到了。 “上坟?”赵嵩眯起危险的眸子,站在自家的院子里,瞧着这逐渐亮堂的天色,“哼,她说的话不能不信,又不可全信。” 陈平道,“相爷,那咱们要不要让人盯着?估计这一次,公子是要釜底抽薪了吧!” “这些日子,她一直盯着齐攸王府和东厂不放,对丞相府倒也没什么念想。可她是本相一手教出来的,她是什么秉性,没有人比本相更清楚。”赵嵩冷笑,“说是上坟,可这心里头却另有打算。” “谁都知道,她最敬重的就是她母亲,所以上坟是件很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且她不会在坟前动手,毕竟那是她母亲的坟。” “可本相却很清楚,她心狠手辣的时候,真的能做到六亲不认。吩咐下去,盯着公子,还有……” 陈平俯,“卑职明白相爷的意思,一旦现大公子,马上带回来,不许公子伤害其分毫。” “带不回来就放了,总归别落在尚府手里就是。”赵嵩眸色微沉,“天罗地网,也会有破绽。本相倒不信,她这病秧子还能闹出多大的动静,能有多大的本事。” 正好仔细,这赵无忧的势力和本事,到底长到了怎样的程度。 尚府的马车离开了城,缓缓朝着云安寺方向而去。 马车略显颠簸,赵无忧靠在车壁处,眸色微沉的望着窗外。素兮在旁伺候着,“公子的脸色上去不太好,是不是温故的药下得太重了点?” “无妨。”她轻咳两声,“总归是要病怏怏的,才算我赵无忧的本色。你也不必担心我,我没什么大事,左不过是觉得这一路上的风景真好,早前一直无暇欣赏,如今总算了个仔细。” 素兮敛眸,“咱们的后头,不太平。” “不太平才好,否则我岂非白费心思?”赵无忧拂袖坐定,挑眉着素兮,“人多才热闹,不是吗?我娘住在云安寺那么久,那冷冷清清的滋味还真是让人憋得慌。如今我给我娘演一出戏,就叫杨四郎探母。只不过主角不是我,那杨四郎也不是来探母的。” 素兮深吸一口气,“公子可曾想过,未必能把人引出来。” “城外的不安生,城内的盯得紧,一定会出来的。”赵无忧笑了笑,“你要知道,宫里头已经有妃嫔接二连三的有孕,等到来日生下皇子,我就会正式成为太子少师,到时候出城的日子就越来越少了。在此之前,我上奏皇上与东厂有隙,闹得人尽皆知。不趁机对我动手嫁祸东厂,来日可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公子上奏皇上,原来还有这层深意。”素兮顿了顿,“公子高明。” “人呢,锋芒毕露的时候,麻烦也就会接踵而至。”赵无忧望着她,“我既然愿意惹麻烦,就该早早的想到自己的敌人有多少。树大招风,我得想好这风会从哪儿来。否则我死得不明不白,怎么都不甘心。” 素兮颔,“公子所言极是。” “话已经带到东厂了?”赵无忧问。 “是,但6千户未必能领会。”素兮犹豫,“他即便聪明,做事老成,也未必能听懂公子的意思。” “他听不懂自然有人会听懂。”赵无忧敛眸,“你早前不是说,雪兰经常不在千岁府吗?” “这跟雪兰有什么关系?”素兮不解。 赵无忧干笑两声,“你以为穆百里还真的会好吃好喝的,伺候着雪兰?早前我也以为他会念着青梅竹马的情义,可后来雪兰耗尽了他所有的耐心,是故最终也只能成为一枚棋子。身为千岁府的夫人,不经常在府中待着,而穆百里又没有半句多言,没有多加拦阻,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素兮道,“雪兰之前做过不少错事,若真当——千岁爷不可能听之任之。” “那不就结了。”赵无忧笑得凉凉的,“雪兰被你废了右手,后来又做错了太多事,若她现在仍是任性的,估计早就容不下她了。” “所以公子的意思是,千岁爷已经开始谋划退路?”素兮蹙眉,“东厂动不了手的,若是交给一些江湖组织,也未尝不可。就像是齐攸王跟无极宫一样?” 赵无忧一声叹息,敛眸不语。 真头疼! 到了杨瑾之的墓地,赵无忧白了一张脸,下车的时候神情都带着凄楚与黯淡。娘的坟就在那里立着,墓碑是冰冰凉凉的,风也是冰冰凉凉的。 站在娘的坟前,赵无忧半晌都没有说话。 温故与素兮对视一眼,去一旁的简易棚中收拾了一番。赵无忧来了,自然不会马上就走,她对谁都可以无情,唯独对娘——可以不惜性命。 因为娘的死,她也难辞其咎。 如果不是为了那三年守孝,娘不会轻易赴死,因为娘还没到自己的女儿,成亲嫁人。 静静的站在坟前,赵无忧面无表情。风吹得耳边的,呼呼作响。赵无忧轻叹一声,极是悲凉的笑了笑,“娘,合欢来你了,这段日子合欢一直在荒澜,临走的时候也没能跟娘打招呼,娘会不会不高兴?” “娘,合欢知道错了,娘你别不高兴。以后不管合欢去哪,都会来跟娘提前报备,还是跟以前一样,娘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语罢,赵无忧缓步走到墓碑前,指尖轻颤的抚过墓碑上的刻字。鲜红的字迹,像极了那时候娘脸上的血,也是她心中的噩梦。 “娘,合欢好想你。”她轻轻的贴在墓碑上,冰凉的触感,愈让人感伤。 素兮与温故开始摆放果品冥币,这些事情赵无忧不喜欢经他人之手,所以只能素兮与温故亲自来做。奴才们都在马车那头远远的站在,不许靠近半分。 这是赵无忧的禁地,是不容许任何人轻易踏入的。 温故定定的望着杨瑾之的墓碑,心里头却是百感交集。 我当谢你,谢你养育了这样优秀的孩子,也谢你最后将命都给了她。若不是你,那么此生痛苦不堪的将会是我,魂魄不安的将会是慕容。 你是个好母亲,值得无忧这般待你。 请放心,以后由我来照顾她。必当与你一样,竭尽全力,不惜性命。 “娘,合欢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却不知从何说起。娘走的时候跟我说,不要心慈手软,合欢记在了心里,刻骨不忘。”她深吸一口气。 上香,磕头。 赵无忧毕恭毕敬,不敢有半点不敬。她蹲在坟前焚烧着冥币,素兮与温故在旁戒备,生怕行差踏错,有所闪失。 “娘,你若是想我,便托个梦给我罢!合欢很想你,真的好想好想。”她顾自低语,“娘走了之后,合欢连个可以撒娇的人都没了。” 温故心下钝痛,只得攥紧了袖中拳头,微微别过头去。 突然“嗖”的一声响,伴随着一支冷箭迎面而来。 素兮当下拔剑出鞘,一剑砍断了冷箭,厉声大呵,“有刺客,保护公子!” 音落瞬间,温故疾步靠近赵无忧,双拳紧握,谁敢暗箭伤人,他必要那人死无葬身之地。所有的影卫和奴才都扑了过来,将赵无忧团团包围在内。 若对方乱箭齐,那这些人就是赵无忧最好的挡箭牌。就算他们死,也不会让赵无忧有所损伤。位高权重自然有位高权重的好处,那就是会有很多人不得不为你死。 黑衣蒙面,弓箭手。 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包围了整个墓地。 赵无忧带来的人不少,但很显然再快的剑也未必有弓箭来得快。何况这些人手上拿着的不是弓箭,而是弓弩。 弓弩可以连,所以一旦射,谁都得死。 手中最后一叠冥币落入了火盆之中,赵无忧徐徐站起身来,幽幽然瞧着四下的黑衣蒙面人,轻嗤一声反倒笑出声来,“赵无极,你就不怕娘在天之灵,会魂魄不安吗?在坟前染血,你可想过自己的下场,可想过你要付出的代价?” 有马蹄声渐行渐近,从不远处的密林深处行来。 虽然蒙着脸,可那一道长长的疤,恨不能将赵无忧拆骨入腹的独眼,不是赵无极又是谁呢?在他身边还有骑着马的云筝。 云筝是跟着赵无忧一起长大的,旁人不认得,赵无忧却能第一时间认出来。纵然黑衣蒙面,也难敌往日主仆情深。 策马而来,云筝的视线在人群里搜索,然后准确无误的落在了赵无忧身上。那一刻,她眼睛里蕴着笑,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情愫在内。 就像是行走在沙漠里的路人,饥渴到了极点,突然间到了那一片沙漠里的绿洲。那一份渴望,有着异样的情绪波动。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站在人群里望着那策马而来的两人。 “代价?”赵无极琢磨着这两个,“赵无忧,你可知道什么是代价?你放眼,如今的局面,你还有资格跟我说代价吗?” 赵无忧环顾四周,低头干笑两声,“赵无极,在母亲坟前如此大逆不道,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天谴?”赵无极笑了,“赵无忧,该遭天谴的是你而不是我。这女人是怎么死的,难道还要我来告诉你吗?你身为人子,却未能尽孝,该死的是你。” “当年抛却你的不是我,为何你非要置我于死地?”赵无忧嗤笑两声,“难道还是我生了你丢了你不成?你不去找丞相府算账,怎的次次都要与我为难?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就凭你如今的尊容,还能取而代之我这礼部尚吗?” 赵无极握紧了马缰,“所有人都想让你活着,因为他们都在等你身上的东西。可我并不需要,我只需要出那一口怨气就够了。可是——可是这个女人,宁死都不要我这个儿子,这是为什么?” 说到最后,他已歇斯底里,快翻身落马,疾步走到墓前。 手指着杨瑾之的墓碑,赵无极咬牙切齿,“我才是你的儿子,才是赵家唯一的儿子,是赵家所有的希望。为什么你宁死都不要我?为什么?我是你生的,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赵无忧定定的站在那里,心头微冽。她不得不承认,此刻的赵无极才有点人的样子。就像个被丢弃的孩子,在母亲跟前歇斯底里的脾气。 有时候再邪恶的人,内心深处也是有渴望的。赵无极渴望的,估计是被母亲承认吧!只是很可惜,他越做越错,越错越回不去了。 “当年的事情,只有当事人知道,你那些道听途说岂能当真?没有不爱子女的父母,若不是万般无奈,你以为娘愿意丢下自己的孩子不顾吗?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你以为就跟你平日吃饭喝水一样简单?”赵无忧深吸一口气,也许男人很难体会女人生孩子有多痛苦吧。 那种疼痛,几乎越了人类的极限。可是在极限的尽头,却是一种无限欢喜,对新生命的一种渴望与激动。 赵无极回头,狠狠盯着赵无忧,“这一次,我会送你下去陪她。既然她当年选择的是你,那么这一次由我来替她选择。” 素兮与温故快靠近,神情戒备,素兮的剑已经微微出鞘,只等着最后的饮血而归。 温故想着,这一次怕是要染血了,这辈子很少杀人,第一次是为了提兰与巫族,然后是为了慕容。如今,是为了自己的命根子。 “赵无极,你真的觉得自己赢了吗?”赵无忧轻叹一声,无奈的抬头了天色,“今儿的天色真好,可惜你眼神不太好。你可知这世上有一句话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赵无极骇然盯着眼前的赵无忧,“你少唬我,来之前我已经让人查过,你的后头除了丞相府的人,压根没有旁人。所以这一次,你的兵不厌诈,已经不管用了。” “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是昨儿夜里得的消息吧!”赵无忧轻叹一声,“可惜啊,那时候——”她刻意顿了顿,笑得凉凉的,“我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只等着今日,请君入瓮。” “你不是很喜欢布阵吗?可我却很喜欢排兵。丞相府的人在我后头,我当然知道得很清楚,但你肯定不清楚谁在我的前面。趁着你现在还能喘气,不妨好好猜一猜。” 听得这话,赵无极快环顾四周,可除了自己这一圈手持弓弩的黑衣人,并无他人在场。赵无极微微放下心来,“赵无忧,你又骗我。” “骗你能干嘛?”赵无忧挑眉,“我可没兴趣,骗一个将死之人。赵无极,早前留着你是想等你无极宫的主人现身,可是后来——” 后来简衍死了,再后来萧容也逐渐暴露了身份,所以这赵无极也逐渐失去了存在的必要。没有价值的人,就该早早的除去,以绝后患。 她早就想杀了赵无极,一如赵无极一门心思想杀了她一样。 赵无忧轻叹一声,“我没工夫跟你在这里逗嘴皮子,赵无极,兄弟一场,我会给你留个全尸。到时候娘的身边,你好生伺候着吧!”她退后一步,素兮与温故快护着她退到一旁。 赵无极冷了眉目,这赵无忧不像是在糊弄他,好像是来真的?早前他查探过墓地附近的地形,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可被赵无忧这么一闹,他顿觉危机四伏,好像真的有些不太对劲。 “杀!”赵无忧一声令下。 顷刻间墓地四周的空地处,突然掀起沙尘,五城兵马司的人快从地下爬出来。他们蛰伏在这里已经很久很久了,早前一直不敢动,不可吃喝拉撒,就等着迎风而动,一举拿下这些无极宫的叛逆。 灰尘弥漫而起,那些早早挖掘的沟壑里,蛰伏着大批的军士。只是在上头压了一层板,然后覆上遮盖物,与这片荒地俨然成了一色。 谁都没想到这附近竟然埋伏着这么多的官军,一时间无极宫的逆党都乱了手脚,第一反应不是对付赵无忧,而是想着该如何突破重围。人的本能,是求生。 趁着这档口,温故挟着赵无忧飞身退出了“战场”。这温故别的不行,逃跑却是一等一的好,否则穆百里不会抓了他那么多年,始终杳无音讯。 素兮惯来杀气重,这种局面自然是想手刃赵无极。自家公子已经下令——杀无赦,新账旧账一起算,素兮岂有退缩之理。拎着剑,素兮就往上冲,势要拿下赵无极。 可这赵无极自然有自己的退路,不管什么时候,一情况不对就会先撤。这种跑路的事情,赵无极也不是头一回了,只不过这一次,他翻身上了云筝的马,二人一道离开。 马蹄声声,素兮切齿,“死到临头,还想跑。”当即飞身而起落在马上,策马急追而去。 温故护着赵无忧急退到林中,去兵戈之乱。 王介策马而来,寻着赵无忧,当即下马行礼,“赵大人!”起身时,王介不笑道,“等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动手了,这一次必定能一举成擒,将这无极宫逆党彻底剿灭。” “都安排好了吗?”赵无忧问。 王介俯,“赵大人放心,一切都照着原计划进行。” 赵无忧点点头,面色微沉的望着远处。 温故道,“好像是相府的人赶到了?” “我们走!”赵无忧轻咳两声,转身离开,“这里就交给王指挥使。” 王介在身后行礼,“下官明白!” 这里都是无极宫的残党余孽,就交给丞相府和五城兵马司的人处置吧!她要做的是放长线钓大鱼,反正是请君入瓮,她只等着去收网便是。 素兮一路急追,然则追到了山脚下便没了踪迹。环顾四周,马匹在不远处甩着尾巴,可四下并无一人。素兮翻身落马,云筝不会武功,必定跑不远。而赵无极想带着她走,也不是简单的事情。 赵无极做事,惯来留有后路,是故在这山脚下有个早就备下的地洞。这个洞倒不是刻意而为之,是早年监视这云安寺时,无意间被无极宫现的。后来被无极宫的人贯通了山脚,可以从这头直接走到另一头去,而不被人现。 如今素兮还在这边寻找,赵无极已经带着云筝走出了山洞,到了山脚的另一侧。一山之隔,却是安全到了极点。 云筝面色微白,“我走不动了,你走吧!” 赵无极眯起危险的眸子,四下皆是茂密的林子,若在此处逗留绝不是明智之举。深吸一口气,赵无极道,“你再坚持坚持,我们很快就能走出去。等出去了,我就寻个安全的地方,让你安心养胎。” 听得这话,云筝心神一震,眼眶微红的望着他,“养胎?” “你放心,不管早前如何,以后我都会和你在一起。”赵无极牵起她的手,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云筝跟在他身后,瞧着不远处的大道,只要走出林子,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不管后头有多少杀戮,只要离开就算是安全的。 可是…… “我们走不了了。”云筝低语,“别走了。” 赵无极顿住脚步,身子微微一颤,回眸她时,脸色全变了,“你说什么?” 云筝甩开赵无极的手,笑得有些悲凉,连退了两步这才苦笑道,“我说,我们走不了了。公子已经让人包围了此处,从你我走出山洞之后,就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音落,尚府的影卫纷纷从树梢落下,将二人团团围困。 赵无极骇然大悟,“是你出卖我?” 云筝一笑,“是。” 第259 赵无极被擒 “你认真的?”赵无极顿在那里,脸上是一种极度扭曲的狠戾无温。 ? 掀开遮脸布,他不禁嗤笑两声,“云筝,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何以要如此对我?你想杀了我,那你可想过,我还是你肚子里孩子的父亲。”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我如何能取得你的信任?”云筝站在原地,苦笑着他,“赵无极,你已无路可走,束手就擒吧!” 赵无极笑得凄厉,“你竟然为了赵无忧而出卖我?” “从一开始,我就是公子的人。”云筝面不改色。 四下的人缓缓靠近,冷剑齐出的那一瞬,赵无极终于到了不远处的赵无忧。她站在那里,却没有胜利者的姿态,永远的淡漠疏离。 成也好,败也罢,终不过是一场赌而已。所以是输是赢,都不必放在心上,说到底也只是人生的一种历练罢了! “公子?”温故道,“如何?” “在丞相府没有到来之际,杀无赦。”赵无忧拂袖转身,笑得有些寒凉,“终究是要上路的,早走一步晚走一步都没什么区别。事成之后,留个全尸葬在我娘附近,也让她临了能弥补心中的亏欠。” 温故俯,“是!” 赵无极本来就没什么手脚功夫,所以要拿下他是件很容易的事情。素兮得了信,已经穿过山洞走了出来,瞧着被摁在地上无法动弹的赵无极,冷剑业已出鞘。 这一次,她得把赵无极的脑袋拧下来,永绝后患。 哪知到了这份上还是有了意外,有人从天而降,想就走赵无极。然则赵无忧又不是傻子,你能劫走简衍,她必定想到会有人劫走赵无极。赵无极这条命耽搁了太久,每次都有人来救,是故这一次,她不想再给任何人机会。 赵无极有弓弩,赵无忧也有! 万箭齐的时候,素兮挟着云筝飞身落到了一旁,影卫第一反应是扣住赵无极,死死的摁在原地。 武功再高,你也不可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人终究是人,有血有肉就会受伤。车轮战,万箭齐,饶是你铜皮铁骨,也是双拳难敌四手。 “别乱动!”素兮低喝,云筝颔。 飞身而起,长剑呼啸。素兮的武功自然是极好的,温故亦是不甘示弱。这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武功身法像极了那天夜里在镇上的人。 这黑衣人下手快准狠,招招致命,素兮在他手底下没走过十数招便已经落了下风。温故自然不能眼着,这一次非得把这不知死活的拿下不可。 然则合二人之力,却还是很吃力。 这人武功极高,到了最后温故被一掌弹开,狠狠的撞在树上,素兮也没落得好处,一脚飞起落在她肩胛处,生生的被踹开甚远。 所有扑上去的暗卫都没什么用,悉数被掀翻在地,横七竖八甚是难。 赵无忧心头一惊,云筝已经快的来到赵无忧身边,“公子,形势不太对,还是赶紧撤吧!” “现在想走,走得了吗?”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待着吧!是生是死,上天早就注定了。” 云筝敛眸不语,面色青白相加。 轻叹一声,赵无忧着不远处还在撕扯纠缠的众人,依旧稳如泰山。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如果今日布局反倒会让自己命丧于此,那也是老天爷的意思,她还能怎样呢? 跑? 跑得到哪儿去? 蓦地,赵无忧眉目微凝,到不远处那僻静的树后站着一个人。很显然,那是个女子,黑衣女子。这让赵无忧想起了一个人来,不禁唇角微扬。 样子她说的那些话,穆百里都听懂了。这样也好,还算是默契。 突然间,那黑衣女子飞身而起,直扑那黑衣人而去。说时迟那时快,她并不直击黑衣人,而是丢了一样东西出去。白色的粉尘当即扬起,那黑衣男子显然一怔,之后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素兮与温故对视一眼,咬着牙就扑了上去。 黑衣男子推出一掌,但很显然是力不从心,紧接着便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飞身离开。这一次连赵无极都没能来得及救走,便匆匆逃离。 黑衣女子穷追不舍,紧随而去。 “别追了。”赵无忧道,“你们不是他对手,去了也只是送命。” 的确,真当动起手来,温故和素兮不是那人对手,若是一对一,那是必死无疑的。 素兮面色苍白,温故面色铁青,可见这两人都伤得不轻。赵无忧想着方才那黑衣人约莫是旧疾复了,否则怎么会落荒而逃呢? 心头盘算着,猜测这人是谁,但没有证据也只是猜测罢了!回头瞧着依旧被摁在地上的赵无极,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不远处,是王介领着人包围了过来。 赵无忧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缓步走到了赵无极跟前。 他抬头,只能到她华贵的靴子,绣着金丝银线,那一身的锦衣玉服。这些本属于他的东西,如今都在赵无忧的身上熠熠生辉。无数的不甘与愤恨都涌上心头,让他痛苦了一生。 赵无忧低头望着如此狼狈的赵无极,不面色凉薄,“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可知道,有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局面,很大程度上是拜你自己所赐。” “若说早前我的确想让你死,为的就是不想被你取代,可后来我也变了心意,我是真的想过,若然可以被你取代,或许是件好事。是你自己太急功近利,是以到了今日我也不得不杀了你,永绝后患。” “赵无忧!”他咬牙切齿,“你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赵无忧蹲下身子,着那张狰狞的独眼容脸,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抚过他的容脸,然后捏起了他的下颚,迫使他艰难的与自己对视。 “你做人的时候,我都不害怕,难道你当了鬼,我就会怕你吗?”赵无忧嗤笑,“别傻了,我身上煞气那么重,就算鬼到我也得绕道而行。若然是你,我必定打得你魂飞魄散,永世不得生。” “赵无极,你我也算是手足一场,左不过各人有各人的命,有些东西强求不得。我留你全尸,就当是给娘一个交代,你就安心的去吧!” 赵无极冷笑,“你觉得你爹赵嵩会答应吗?” “他自然不会答应,然则——你觉得到了我手上的猎物,存活的几率有多大呢?”赵无忧起身,淡淡然笑了笑,拂去身上的灰尘,“温故!” 温故俯,捂着生疼的胸口缓缓靠近,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了一枚药丸在赵无极嘴里。赵无极不备,被温故一掌拍在背上,生生咽了下去。 “你给我吃了什么?”赵无极憋红了一张脸。 “我不是说了吗?我想杀了你,但——我爹一定会救你,所以我得弄得繁琐一些,如此才能顺顺当当的让你下去碰我娘。”赵无忧转身离去,“你便安心的睡吧,不会很痛苦的。” 毕竟启动了五城兵马司的人,这事连朝廷都惊动了,不把赵无极交出去是不行的。 在此之前,她还得竭尽全力的跟丞相府周旋。否则爹一生气,这朝堂也得抖三抖,她赵无忧的日子不会好过。这礼部尚,这太子少师,虽然是皇帝封的,可到时候也不过是内一句话的事儿。 赵嵩往皇帝跟前说几句,那怕麻烦的皇帝说撤,也就撤了。 无权无势的赵无忧,会变成俎上鱼肉,少了丞相府的庇佑,很多人都会忙着落井下石。早前建立起来的势力,也会随之逐渐瓦解。 姜还是老的辣,所以在赵无忧没有彻底的站稳脚跟之前,她还是得避忌赵嵩的反复无常。只要赵无极不死,这爷俩就不会翻脸,赵无忧就不会有事。 横竖一句话,赵无极决不能死在赵无忧的手里。 王介赶到的时候,现赵无忧的影卫死的死,伤的伤,局面有些混乱。按理说就赵无极与云筝两人逃脱,不该……不该是这样的局面。那赵无极上去没多少手脚功夫,怎么可能把素兮和温故都打伤了? “没什么大事,闹着玩罢了!”赵无忧瞟了王介一眼,并不愿多说那黑衣人的事情,“无极宫的事情,也该了结了,不必再拖。” 王介颔,明白了赵无忧的意思。拖久了人心惶惶,在皇帝跟前还得落个办事不利的罪名。是故明哲保身这种事,就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 既然赵无忧不愿多说,那便当他们是闹着玩罢了! 无极宫的头目被抓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朝堂内外,整个京城都沸腾了。也亏得王介是个办事仔细的,抓了赵无极之后便用套子将其脸蒙着,去了不少麻烦。 云筝身为赵无极的女人,众目睽睽之下自然也得下大狱。毕竟现在赵无极始终处于昏迷状态,也唯有云筝还能问供。然则云筝有孕在身,狱卒也不敢轻易动用刑法。 毕竟上头有命,暂不问供,暂且关押。 云筝面无表情,着依旧昏睡的赵无极,眼睛里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她想着,这件事很快就要结束了,彻彻底底的结束。 很快,刑部便以提审为由,将赵无极和云筝提到了刑部大牢。这是什么意思,赵无忧心知肚明。刑部那头有赵嵩的心腹,所以……到了刑部,赵无极就算是安全了。 第260章 此生,无悔 刑部大牢就真的安全吗?进去了换个死囚,再把人弄出来,就真的万无一失吗?只不过赵无忧暂时得安分守己,丞相府盯得太紧,她不能轻举妄动。 而另一头,有人却在了疯似的找着。 “师父?”雪兰身处林中,锐利的眸快环顾四下,“师父,徒儿知道是你。师父,我是雪兰!” 可四下并无回应,只有空荡荡的风吹过树梢,落下摇曳的树叶,再无音色。 “师父,徒儿方才撒的是引蛊虫粉,身上有蛊毒的人,是会受到威胁的。师父,徒儿不孝,引了您的旧伤,您没事吧?”雪兰缓步走在林子里,“师父,您出来吧,徒儿不会再用引蛊虫粉了。” 然则还是没人回应,左不过——雪兰俯身,快掀开脸上的黑布,凝眸瞧着地上的几滴血。指尖轻触,这血还是新鲜的,可见刚走没多久。 站起身来,雪兰深吸一口气,眯起眸子瞧着地上的血迹,当即沿着血迹追去。她就不信了,自己的引蛊虫粉已经勾起了他的旧伤,他还能走多远呢? 走出了林子,有数名黑衣女子等在外头接应,“夫人!” “可有到什么可疑人出去?”雪兰问。 众人摇头,“不曾。” 不曾?果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纵然身上带伤,却还是能轻而易举的躲开所有人的视线,逃之夭夭。师父果然是师父,但她的确也没有认错。 深吸一口气,雪兰道,“四下查一下,有没有血迹。还有,马上回去禀报6千户,就说我找到了师父的下落。” “是!”身边的女子快离开。 雪兰便不信了,是个人就得留下痕迹,这附近一定会有迹可循。果不其然,在不远处的一处草垛附近,有人现了少许的血迹。 在齐攸王府的后门外,所有的血迹都消失不见了。 雪兰凝眸瞧着那高耸的墙,目光微沉,“进去了?”这四周也没有别的痕迹,唯有这齐攸王府一座府邸。未打草惊蛇,雪兰只是让人远远盯着齐攸王府,自身暂时转回东厂。 回去的时候,6国安刚给穆百里上好药,当日他冻伤了肺腑,是温故用金针银针在肺脉处开了一道口子,如今伤势好转,但这道口子还得继续敷药。 穿好外衣,穆百里的脸上没有半点情绪波动,拂袖坐在案前,冷眼着走进门来的雪兰。事实上他也好久不曾见过雪兰了,一直以来都是6国安在传递消息。 有些人,不见也罢! 雪兰深吸一口气,整理了衣裳,朝着穆百里行礼,“千岁爷。” “说吧,这么着急什么事?”穆百里没那么多时间陪她闲话家常,听她汇报日常。 “早前我让人……” “消息已经收到,夫人请放心!”6国安随即接过话茬。 闻言,雪兰点点头,谨慎得让人有些心疼。她显得格外心翼翼,靠近穆百里的时候也是极力的压低了脚步声,低低的开口,“我不会认错,那就是我师父。师父当年身上被蛊所伤,是他无意之间说漏了嘴被我得知。所以这一次我便用王少钧给的引蛊虫粉试探,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你用了引蛊虫?”穆百里骇然起身,“当时还有谁在场?” “赵无忧也在,不过她隔得远,未必会受到影响。”雪兰忙道,“你放心,我断然不敢拿赵无忧的性命开玩笑,引蛊虫的分量,我掐得很准。” 王少钧对于蛊毒的掌控,穆百里还是相信的,但是——对于赵无忧的事,他还是一万个不放心。 她在他心上,不管怎样都怕摔着磕着碰着。 “夫人的意思是,你用引蛊虫把他的旧伤给引了?”6国安问。 雪兰点头,“是!否则就凭赵无忧身边的人,压根制不住他,连我都没有把握。若非如此,谁都拿他不住。我唯有这样,才能先制人。” “后来呢?”穆百里问。 雪兰道,“后来我追着人到了齐攸王府后门外头,就再也没有踪迹了。毕竟是齐攸王府,我也不敢太造次,是故没有打草惊蛇,就赶紧回来跟你说一说。齐攸王乃是东厂的劲敌,与那丞相府联手对付咱们,所以我不敢轻举妄动。” “不敢是对的。”穆百里揉着眉心,“样子所有的猜测都变成了现实,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殊不知,原来就在身边。这一招诈死用得还真好,足足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十数年。” 顿了顿,穆百里朝着雪兰开口,“你先回去,齐攸王府那头就不必盯着了,本座会自己处置。红楼的事儿,你自己抓紧便好,剩下的等本座消息。” “是!”雪兰行了礼,她还想多说几句。那么久不曾见过,她着实想他。可他那张浓墨重彩的脸上,始终没有她想要的期许。 他终究是穆百里,不是她的冉恒哥哥。 走到门口的时候,雪兰刻意放慢了脚步。 身后传来穆百里凉飕飕的声音,“对了。” 她骤然转身,一脸欣喜的望着他。 穆百里轻叹一声,“得空去一趟地宫,王少钧。那活人蛊的方子还是有问题,还是缺了一些,他是不是没有说实话?牢里的死囚也都折腾得差不多了,再这样下去,本座就让他变成活人蛊。” 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雪兰抿唇敛眸,“好。”终是没有再多的话语。 是她自己要留下来的,所以这后果,她应该早就想到了。其实她若是要走,穆百里也不会拦着的。无情的人之所以无情,是因为他的情从不肯轻易给人。 6国安轻叹,“爷,夫人如今也算是将功折罪,那王少钧……” “路是自己选的,怨不得他人。”穆百里眸色微沉,“盯着齐攸王府,是否有大夫进入?本座若没有记错,赵无忧说这齐攸王的伤并非真的箭伤,而是蛊毒。” “所以爷可以肯定,赵大人的推断要成真了。”6国安低语。 穆百里没有吭声,只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爷寻找叛徒寻了那么多年,一直以为是扎木托,可没想到原来这叛徒就在眼皮子底下。”6国安轻叹,“终究是造化弄人,原来最近处才是最恨之人。” “这件事不必告诉沈言,他年轻气盛,得惹出祸来。”穆百里叮嘱。 6国安颔,“卑职明白!那夫人那头……” “随她去吧!”穆百里不愿多说什么,6国安自然也点到为止。 冰凉的地宫里头,雪兰面无表情的站着,着那做在木轮车上的王少钧。如今他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倒是把这肤色给养得甚好,通透的雪白莹润。 见到雪兰的到来,王少钧自然是很高兴的,转动着木轮车就眼巴巴的到了雪兰跟前,欣喜至极,“雪兰你终于来我了?这些日子你去了何处?为何一直没有音讯?雪兰,你可是在生我的气?我以后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你莫要不理我。” 雪兰敛眸,心里头却有些无奈和感慨。你爱的人不爱你,不爱你的人却舍命爱你,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道?偏生的人都是心里犯贱的吗?得不到的是最好的,而在眼前的,偏偏又不愿去珍惜。 大概是太容易得到了,所以才会这样。 “我并没有生气。”她难得缓和了口吻,不紧不慢的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清浅的吐出一口气,“我只是最近有些事儿耽搁了,所以不曾出现罢了!” 雪兰难得能跟他说话,王少钧自然是受宠若惊。他安安静静的坐在木轮车上,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压低了轻颤的声音道,“你的手,好些了吗?” 闻言,雪兰才想起来自己被废掉的右手,笑得有些干涩,“手——” “我给你的药,可还在用吗?那膏药是我特意为你做的,能断筋重续。即便没有这样的神效,但也足以让你这只手逐渐的恢复正常的使用。”王少钧眼巴巴的望着她的手。 雪兰抬手,右手还是有些无力的。毕竟被素兮挑断了筋脉,想要恢复自如是不太可能了,毕竟耽搁了太久。修长的指尖轻轻的颤抖着,她想要捏紧成拳,奈何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一声轻叹,雪兰放弃了。 王少钧却快握住了她的手,温暖的掌心裹着她的冰凉,“别放弃,还有机会的。只要有我在,我一定能治好你的手。” 她下意识想抽回,却猛然间觉得有些贪恋他掌心的温度。 “你的手怎么这样凉?”王少钧蹙眉。按理说习武之人是不惧寒凉的,尤其是雪兰这样武功高强之人。他快去摸她另一只手,终于将雪兰从浑浑噩噩之中震醒。 她当下抽回手,面色有些微恙,稍显紧张。如今的她已经不是当日那个任性妄为的雪兰,现下也懂得了内敛是什么意思。 王少钧蹙眉她,眸色担虑,那副神情恨不能把整颗心都掏给她,“你没用我的给你的药?” 雪兰顿了顿,不语。 “你为何不用?”王少钧脸上的笑意逐渐散去,他半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音色都带着少许喑哑,“是因为我给你的,所以你不愿意用?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过没关系,这些日子我也想得很通透,就算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我还是爱着你的。” 雪兰蹙眉他,眸色微沉。 王少钧摇了摇头,“真的没关系,只要我喜欢你就够了。但你如果因为我的关系而放弃了你的手,那我就真的罪该万死了。雪兰——雪兰!”他疾呼着去抓她的手。 下一刻,雪兰快起身,连躲带闪的避开了王少钧的碰触。 王少钧落了空,瞧着雪兰一脸防备的模样,伸出去的手在半空顿了顿,然后笑得有些勉强,“我、我又惹你不高兴了是不是?雪兰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就是想你的手。我真的只是想治好你的手,我想治好你,真的!” “你不必那么紧张,我没有生气。”她轻叹一声,右胳膊微微垂着,长袖遮去了右手,“我只是这段时间很忙,所以没顾得上擦药罢了!你给的药我也随身带着,既然效果那么好,我一定会继续使用。” 王少钧点点头,“你若是用完了,记得来找我,我重新给你配药。” 那种灼灼的目光,让雪兰有些莫名的焦躁不安。她背过身去,似乎不愿直视眼前的王少钧,“我这一次来还是为了活人蛊的事情,你给的方子好像有些问题。” 王少钧一怔,俄而笑得有些凉薄,“问题?本来就有些缺陷,当然会有问题。” 雪兰骇然转身他,“你可知道,若是千岁爷知道这事,必定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那不是我的问题,我给的方子没有问题,但是这方子上的蛊毒却有很大的缺陷。”王少钧嗤笑,“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蛊毒也是如此。每一种蛊在不同的人身上,所表现出来的效用自然是不同的。我给的只是大致的方子,但具体的实践却有很大的要求。” “这方子是从提兰传过来的,也就是说,最适合的是提兰的人,还得用提兰自产的蛊毒才能炼制成功。在大邺的人身上炼制活人蛊,十有**是会失败的。穆百里不曾问过我,我也只是给他方子罢了,这怎么能怪我呢?与我何干?” 雪兰深吸一口气,敛眸不语。这话的确有些道理,只不过王少钧不说,东厂的人又如何知道这蛊毒不适用于大邺之人? 为了这活人蛊死了太多人,雪兰也不知道穆百里到底想干什么,这般重视活人蛊,该不会是想跟无极宫的人一样,想利用活人蛊造就一支不死军队吧? 若是如此,那冉恒哥哥是要谋反吗?反了这大邺帝君,然后…… 心下一怔,雪兰面色微白。 “雪兰?”王少钧低低的喊着,“你生气了?” 雪兰凝眉他,转身就走。 “雪兰?雪兰你别走,你再陪我呆一会,就一会好不好?雪兰,我好不容易等到你来我,你别走,在陪陪我好不好?”王少钧哀求着。 这副情景,让她想起了很久之前的自己。爱一个人真的会让自己变得如此卑微吗?卑微到尘埃里,连自己都不起自己。可有时候,她就是想让他多她两眼,多说几句话罢了! 她对待王少钧,一如穆百里对待她,终究是居高临下的不平等。 是故到王少钧这般,雪兰便想起了自己,油然而起的厌恶。厌恶王少钧,其实何尝不是在厌恶自己。 可这陷入深情的一厢情愿,又有几个人能保持最初的清醒呢?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卑微,恨不能将心肝掏出来,捧到他面前。 雪兰没有再回头,即便身后的王少钧苦苦哀求,她依旧心如寒铁。 走出地宫,这才松了一口气,可这心里的阴霾再也无法消散。 深吸一口气,她敛尽容色,抬步去找穆百里。活人蛊的方子没问题,但是炼制过程存在缺陷,这问题她是必定要上报的。 如此也才能再见他一面,哪怕只是多一眼也好。 可有时候,你想见的人,最想见的却不是你,这不是自寻悲哀吗?放不下,得不到,大概就是这人世间,最纠结的悲凉所在。 穆百里如今担心的倒不是活人蛊,那东西也不急于一时,他担心的是刑部,是赵无忧该如何对付赵无极。赵无极被提入刑部大牢,这意味着他算是进入了赵嵩的手中。赵嵩势必不会让赵无极死,那自然有千百种不会死的法子。 赵无极下狱,最担心的莫过于赵嵩本人。 丞相府内,气氛冷凝。 “相爷,要不卑职去把人提出来?”陈平道。 赵嵩长长吐出一口气,“提出来?谈何容易!皇上亲自下旨要清剿无极宫,如今他身为无极宫的头目,当其冲受到了瞩目。赵无忧这一招下得够力道,竟然让五城兵马司的人搅合在内。否则若只是她一个的尚府,还不够资格跟本相对着干。” 陈平蹙眉,“那现下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法子不是没有,只不过不能眼下进行。该走的关道还是得走,不然皇上跟前,本相不好交代。”赵嵩眸色微沉,“已然入了刑部大牢,剩下的就刑部尚有没有这本事,接下这烫手的山芋。” “说是云筝已经有孕在身。”陈平压低了声音开口。 赵嵩嗤笑两声,“不过是个伺候人的贱丫头,也配吗?” 闻言,陈平俯,“终究是输在了女人的手里,听说就是这丫头出卖了大公子。” “自古以来红颜祸水,越是漂亮的女人,越危险。”赵嵩眯起危险的眸子,想起了那年那月,那个惨死的女子。 当初要不是杨瑾之心软,时时刻刻的阻拦他,也许今时今日就不会是这样的局面。为了顾全大局,他也答应过她,不会在她有生之年动赵无忧分毫。而杨瑾之的承诺,便是此生都不会将真相告诉赵无忧,永远不再踏出云安寺半步。 这在赵嵩来,简直就是妇人之仁! 是故至今想起来,赵嵩都觉得咬牙切齿。不过是个臭丫头,却教自己的夫人改了性子,到最后宁愿死也要成全她。 “可她肚子里终究是赵家的骨肉,是大公子的孩子,相爷觉得该如何是好?”陈平犹豫了一下,“听说尚府那头也在准备着营救之事,大概是想从这丫头的嘴里掏出点东西来。” “赵无忧不是心慈手软之辈,除了她母亲,谁都牵制不了她,是故她不是因为念着旧情才去救云筝。没有目的,就不是赵无忧。”赵嵩眯起危险的眸子,“只要赵无忧敢把人提出来,就杀了那贱丫头。” 陈平骇然一怔,“可是相爷,云筝肚子里的孩子……” “只要人还活着,什么样的女人没有?还怕没有孩子?”赵嵩冷然,“云筝是尚府的丫头,自跟着赵无忧一道长大,这种人不该留在这世上。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否则早晚会成为一种威胁的存在,一旦她生下孩子,那无极就更没救了。” 他自身从不愿被女人束缚,所以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也被女人束缚。一旦儿女情长,势必会功败垂成。男人就不该对女人有情,否则就是作茧自缚,是自寻死路。 丞相府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要一个伺候人的下贱东西? 陈平不敢再说什么,毕竟这是丞相府的事儿。自家相爷下的命令,他只需要服从便是。这云筝也是个可怜人,被赵无忧利用,迷惑了赵无极,如今还怀上了赵无极的孩子,却又成了一枚弃子。 没有了利用价值,也只有死了。 这两日,无极宫头目被擒的消息闹得很厉害,百姓自然是高兴的,虽然他们也不太清楚无极宫到底是个什么玩意,但既然朝廷觉得这是好事,那老百姓也就凑凑热闹罢了。 此事惊动了皇帝,皇帝自然是想杀了赵无极,毕竟这无极宫坏事做尽,还三番四次的追杀他的宠臣。皇帝下了圣旨,待刑部定罪之后,要将赵无极凌迟处死。 所谓凌迟,那就是三千多片的活剐,千刀万剐一片都不少。 尚府很安静,丞相府也很安静,东厂、齐攸王府亦是安静如斯。 好像这赵无极一案,跟他们都没什么关系。这就给人造成了一种假象,那就是谁都不在乎这赵无极的死活,毕竟皇帝已经下了圣旨,无外乎也就是一刀子的结局。 板上钉钉的事儿,就没有必要再翻来覆去的说。 刑部戒备森严,但是仍旧没有人来问供。 云筝坐在牢里,与赵无极关在一处。如今的赵无极一直处于昏迷之中,全赖温故的药所赐。也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安安稳稳的待在这里。 只要赵无极醒转,估计就该开始提审了,然后她的噩梦就会降临,哪里还会有今日这安静的时光?烛光摇曳,她坐在木板床边,伸手抚上那张丑陋的面庞。 那一道长长的疤,就如同他内心深处的丑陋。然则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试想一下,如果当初他不曾被人带走而是一直留在他母亲的身边,是否就不会有今日的后果? 她想起了那些在他身边的日子,如同梦一般,历历在目。 在赵无忧的身边待久了,往往会养成一种猜人心的习惯。她知道赵无极最缺少的是什么,那便是关爱。一个十**岁的少年人,独自坚韧的成长,不管什么都必须自己担当,所以最需要的是被人重视,被人关怀。 云筝做到了,那段日子她不闻不问,尽量做一个贤妻良母。她给了赵无极家一般的温暖,给了他一个属于男人,属于丈夫的责任和安全感。 后来又因为有了身孕,她彻底了成了他身边最信任的女子。 并非素云筝有多漂亮,只是过刚易折,善柔不败。以柔克刚这东西,真是百试不爽。家的温暖,变成了赵无极的一种依赖,填补了他人性中的空缺部分。 云筝在等,等着尚府的消息,她想着赵无忧应该已经在准备了。这几日她一直心里不安,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就怕自己睡得太死,到时候错过了什么。 刑部戒备森严,若没有十足的把握,赵无忧也不会让素兮去。好在温故这大夫做得极为地道,给了素兮暂时压制内伤的药,但这药的药效也只有三个时辰。 是故,素兮必须早去早回。 所幸素兮恢复了九成,入这刑部大牢也算是容易。毕竟这刑部这么大的地方,也不全然是赵嵩的人。赵无忧不是傻子,这些关键部门,自然得安排一些人混入。 只要避开这些惹人厌烦的守卫,便已经有人在大牢内接应。 素兮身着狱卒的衣裳,谨而慎之的来到了云筝的牢门外头。因为是重要的囚犯,还是死囚,所以这个牢房与其他的牢房是刻意隔开的。这是赵嵩的意思,不许犯人与任何人接触。 “云筝!”素兮一声轻唤,云筝骇然回过神来。 乍见素兮就在外头,云筝已经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内心激动,“素兮?”她欣喜的抓着栅栏,眸中噙着泪,“是公子让你来的?” “是!”素兮颔,“公子在外头等你,今夜就会送你离开。” “离开?”云筝愣在当场,“公子要送我走?” “你不能再留在公子身边,甚至于不能留在京城内。公子已经为你想好了退路,只要把你送出关外,你就安全了。以后山高水长,你便是自由了。”素兮深吸一口气,打开了牢门。 云筝却站在那里,愣了半晌才回头着木板床上赵无极,“那么他呢?” 素兮眸色微沉,从腰间取出了一枚药丸,“只要给他吃下这东西,他就会醒过来,到时候只要犯人逃狱,就可以格杀勿论。公子说过,要给他留有全尸,得到时候去了下面不好,会吓着夫人。” 语罢,素兮缓步朝着赵无极而去,“今夜无星无月,格外的漆黑一片,最是适合做这样的事儿。云筝,你别担心,公子不会……” 下一刻,云筝拦在了跟前。 素兮一愣,“你要做什么?云筝,你想背叛公子吗?” “若我有心要背叛公子,就不会等到今时今日。”云筝苦笑,有泪缓缓划过面颊,“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是一条不归路,我求过公子,可是公子没有应允。我不过是想留在公子身边伺候罢了,却不曾想,缘分尽了的时候,谁都无能为力。” “很庆幸公子至今还是信任我的,即便那么多次,我亦被赵无极蒙在鼓里,眼睁睁着他伤害公子。到了今日的地步,云筝最后悔的是不能再伺候公子左右。” 素兮松了一口气,“你让开,等给赵无极喂了药,我很快就带你走。” “还能去哪呢?”云筝笑得微凉,“我哪儿都不想去。” 素兮蹙眉,“你疯了?不离开京城,你就只有一个死。丞相府的人不会让赵无极死的,但你——必定难逃一死。如今除了公子,谁还会顾得你的生死。” “正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能成为公子的负累。”云筝泣泪,“把药给我吧!剩下的事情,我来做。” 素兮犹豫,她的时间不多,只有三个时辰。如果把药交给云筝,那一切就省事多了。可是……她不是赵无忧,下不这样的决定。 赵无忧对云筝的信任,和素兮对云筝的信任是有所差别的。 一个是从一块长大的情义,一个算起来只是共事罢了! 云筝从亵衣里头的缝隙里,抽出了一片东西,那东西缝在里头,谁都没有现,“这是我被擒之前那天夜里写的信,原本是想飞鸽传的,但后来怕有意外,所以一直缝在亵衣之中贴身收着。烦劳素兮姑娘替我交给公子,务必亲手交到公子手上。” 素兮愣愣的接过,心的收了起来,“你真的想好了?”她时间不多,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外头已经安排好了,是成是败就在此一举。” 深吸一口气,云筝缓缓跪地,朝着素兮磕了三个响头,“云筝拜别公子。” 闻言,素兮俯身蹲下,“云筝,我问你一句话,你要如实告诉我。你到底是因为公子而做了这决定,还是因为赵无极?”赵无忧那头若是问起,素兮必须有个能让她满意的答复。 云筝笑了笑,“我是为了公子。” 素兮抿唇,然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将解药交到云筝的手中,“我不是公子,不知该不该信你。但若是公子在场,我想着她是愿意信你的。你们相依相伴了那么多年,情义比我深,你当不会害她,否则也不必在这里待着。” “云筝,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莫后悔!”素兮往外走。 云筝捏着手中的药,泪眼朦胧的望着素兮离去的背影,含笑垂泪,“云筝无悔。” 云筝此生,生是公子的奴婢,死是公子的魂。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都是不可更改的誓言。 此生,无悔。 第261章 水火不容 烛光摇曳,阴森森的牢狱内,偶能听到呼啸而过的哭喊声,估计是怨气不散的缘故吧!在这里,死了太多的人,不管是冤死的还是咎由自取的,终究都是一样的下场。 赵无极睁开眼睛的时候,云筝正含笑坐在床边,眉目温柔的望着他。 她的手抚着他的脸,却被他用力的扣住了手腕,力道很重,带着刻骨的恨意,“是你背叛了我,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云筝敛眸,淡淡然环顾四周,“如今你我也算是患难夫妻,你这里,我还能去哪?我只能跟着你,生死一处。” 赵无极一怔,当即起身坐起,快环顾四下,这是在大牢里头?这些日子生了什么事,他一点都不记得,毕竟他一直都在沉睡。 “你一直都睡着,自然不知道生了什么事。”云筝抽回手,淡淡然的笑着。她这副模样,倒是让赵无极想起一个人来。 那就是云筝的旧主——赵无忧!那个不知死活的女人,也是这副表情,不管什么时候都保持着淡淡然的神色,从未变过。 是故,赵无极恨极了这副表情。他翻身坐起,因为沉睡了太久,所以有些不太习惯,脑袋有些晕晕的,略显浑浑噩噩。 “这是刑部大牢。”云筝笑了笑,起身走到桌案前,不紧不慢的倒上一杯水。 然则赵无极当然不会再信她,杯盏还没递到跟前,就已经被他打翻在地。赵无极切齿,“你少来这一套,你是赵无忧的人,留在这里是为了监视我,我到底会不会死。” “你觉得如果我想杀了你,还用得着等到现在?我有很多次机会,可以让你死得无声无息,大可不必留你到今时今日。”云筝苦笑,俯身捡起地上的碎瓷片,“无极,我跟你时日不短了,人都是有感情的,若然真的无情,我大可不必留下这个孩子,更不必跟你待在这里。” “你以为你现在说这个,我还会信你?”赵无极怨毒了她,如今还能这样平心静气,没有动手杀了她,已经是仁慈到了极点。 云筝点点头,“是啊,你的性子本来就多疑,能信任我到今时今日的确是不容易。”她轻叹一声,“其实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事情,我一直没能告诉你,你所有的恨是来自于爱吧?” 赵无极一怔,终于翻身下了木板床。 “你恨夫人,是因为你得不到夫人的母爱。你恨公子,是因为她占据了你所有的亲情,而不仅仅是因为那一份荣华富贵。我知道被人抛弃是什么滋味,当年如果不是公子,我也活不到今日。可有些事情毕竟是有先来后到的,迟了就是迟了。”云筝低低的开口。 赵无极眸光狠戾,“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恨赵家,是因为你渴望有个家。”云筝一针见血。 下一刻,赵无极已经捏起了云筝的脖颈,“我要杀了你。” 窒息的感觉很难受,但很多时候死亡并不那么可怕,尤其是到了现在,无可挽回的时候,死亡也是一种解脱。 可最后赵无极还是松了手,着云筝松松软软的瘫在地上。 他背过身去,不愿再多她一眼。 云筝轻轻抚上自己的腹,“其实如果没有这些事情,如果没有恩怨情仇,就我们一家三口平淡度日,也是极好的。” 许是触动了某些不该触动的心思,赵无极捏紧了袖中的拳头,身子微微绷紧。 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云筝站在那里,面色微微苍白。烛光里的她,纤瘦而憔悴,透着一股难言的悲伤。可这种悲伤是极为隐忍的,于是格外惹人心疼。 外头有狱卒成队而来,快打开了牢门,对着赵无极躬身行礼,“大公子,卑职是来救你的。” 赵无极凝眉,他又不是三岁的孩子,无极宫有多少本事,他自己心里清楚。所以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些人绝对不是无极宫的人,是故……他不会轻易跟人出去。 “公子,咱们是丞相府的人。”为的行了礼。 见状,赵无极不再犹豫。能在这刑部大牢劫人的,必定是丞相府的人,否则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在刑部动手?求生的本能,以及刚刚醒转的浑浑噩噩,让赵无极顾不得多思多想。 得出来,他已经准备跟他们走了。 云筝还站在烛光里,着赵无极快换去囚服,换上了早早准备好的狱卒衣裳。走出去的时候,赵无极还是有些犹豫的,他回头望着云筝,她依旧保持着最初的浅笑。 这让他想起了那些日夜,想起了缠绵不休的温暖,想起了她肚子里还有自己的孩子。 最终,云筝还是跟着他走了。换上了狱卒的衣裳,跟在他的身边。走出刑部大牢的那一瞬,云筝牵了他的手。 她这辈子不曾觉得亏欠过谁,她想着自己这辈子大概最亏欠的就是他,还有……可这世上的事,桩桩件件,哪个是不需要付出代价就能得到? 突然有巡卫军路过,对方问了一句,“什么人?”便被杀死在当场,双方当即动了手。 接下来,便成了一场灾难。 云筝回过神来,着眼前那厮杀的一幕,眼睛里却是出奇的平静。她似乎是在找什么,在所有人都疲于奔命的时候,她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耳畔的厮杀声,她听不见,这些都跟她没有多少关系。远远的,她到了黑暗中的闪光。唇角微微扬起,素兮早就准备好了。 她也准备好了!一切准备就绪! 她什么都听不到,唯独能听到冷箭呼啸而来的声音。冷箭直指赵无极而去,素兮的箭,快准狠,而且力道十足。 冷箭穿透胸膛的那一刻,云筝竟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赵无极睁大眼睛,着突然扑上来的云筝。她的出现,遮挡了他的视线,让那一支冷箭一瞬间贯穿了他们的身子。 她直勾勾的盯着他,然后扑在了他的怀里,胸前的血窟窿不断的冒出嫣红的液体,染红了她的衣裳,也染红了彼此的双眼。 一箭双雕,一箭穿胸。 素兮收了弓箭,手背上青筋微起,转身离开了现场。所有尚府的影卫,当即撤退无踪,再不见踪影。她的使命已经完成,云筝的愿望也就此终了。 倒伏在赵无极的怀中,云筝仰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唇角带着嫣红的鲜血,笑得如此安然。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感觉到赵无极握紧了她的手,低低的唤了一声她的名字,“云筝?” 赵无极是抵死都没想到,最后的那一刻,她竟然会扑上来替自己挡了那一箭。所以在临死的那一刻,他释然了。原来此生并非一无所有,原来她也是情非得已,终是身边的女子才是最了解自己的,她知道他最需要的是什么。 于是,这便够了。 真的,够了。 渴望被爱的人,得到了爱,死也瞑目。 所以到了最后,事件平息,劫囚者被杀死之后,卫士们在死尸中现了这相拥在一起的两具尸体。一箭穿心,没有更多的遗言,却令人红了眼眶。 同是天涯沦落人,只是各自的方式不一样,好在临了能做个伴。 素兮回来的时候,赵无忧安安静静的坐在梨园里,温故在旁边陪着。桌案上一角,摆着一个盛满酒的杯盏,淡淡的梨花清香在黑暗中飘荡。 “公子?”素兮低低的轻唤。 赵无忧晃动着手中的酒盏,“成了?” “是云筝她……”素兮有些犹豫。 赵无忧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旁的温故想要劝诫,却不知该怎么开口才好。长长吐出一口气,赵无忧苦笑两声,“我早该想到,她是那样的性子。此生,终是我欠了她的。” 素兮取出那份信,毕恭毕敬的呈上,“这是云筝此前交给卑职,让卑职务必交给公子的。” 闻言,赵无忧微微晃神,犹豫了片刻才伸手接过。 “她一直缝在亵衣中,大概是很重要的遗言。”素兮低语。 是很重要,打开来也唯有那寥寥只言片语,细数跟着赵无忧之后的日子,一字一句,都透着无比的眷恋。然后便是淡淡的忧伤,却从不悔此生跟着赵无忧一场。 云筝道:酒窖里的梨花酒,最左边的是年份最久的,依次往右。公子身子不好,切莫贪杯,浅酌便罢,勿要伤身。 唯有那一句始终不曾言说,自公子的籍上借得两句戏词:侬为君痴君不知,且将长夜话相思。 云筝叩别,终不悔。 赵无忧不是容易哭的人,是故也只是红了红眼眶,将杯中酒轻轻的倾泻在地,而后一声长叹。 素兮愣了愣,“我从不知她竟是这样的心思。” “云筝那丫头……”温故也怔住,“竟然是这样,真是出人意料。” “如此便能解释,她为何要做这样的选择。自知再也回不到公子身边,与其生不如死,相思难续,倒不如让公子一辈子都记得她。”素兮摇了摇头,“实在是太傻了。” 赵无忧放下手中杯盏,然后着那一杯酒,便将手中的信件送到了烛火跟前。火光燃起的时候,心还是会痛的。云筝一个丫头尚且知道情义,可有些人呢? 纵然青梅竹马,也不过一场枉然相待。 “以后,再不会有梨花酒了。”赵无忧低语,唇齿间满是淡淡的梨花清香,可她头一回知道,这梨花酒是苦的。 “今夜刑部大牢被劫,明日一定会满城风雨。”温故道,“还是好好的想一想,该怎么应付才是。” “应付?”赵无忧苦笑两声,“这是刑部的事儿,就算在六部衙门,我礼部跟刑部也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处。从五城兵马司提人的是刑部,把人就算秋后算账,也得找丞相府算账,与我何干?” “我的奴才以色相诱,还没能上奏皇上请功,就做了箭下亡魂,这笔账我又该找谁去要?拿住了无极宫的头目,这是何等功劳?傻子也知道,这件事必不是我所为。那么好的请功机会,我怎么会白白错过呢?” 温故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只不过现在赵无极也死了,这件事,相爷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素兮道,“公子,相爷心狠手辣,如今逼急了,想必……” “逼急了我也是他丞相府的独子,是天下人眼中唯一的丞相公子,他还能当着天下人的面,大义灭亲吗?”赵无忧嗤笑两声,“他还有东厂和齐攸王府要对付,赵无极死就死了,我爹又能如何?难不成要拿我的蝴蝶蛊,去救活他的儿子吗?” “就算他想这么做,可他有这个能力吗?若不是他拿不出我的蝴蝶蛊,他用得着养我这么多年,还用寒毒克制我的蝴蝶蛊?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的。昔年他选择了我又利用我,就该想到终有一日,会有报应。” 素兮轻叹,“如今还真是报应不爽,真当断子绝孙了。” 赵无忧苦笑,“那也是他自己做的孽,业障难恕。” 烛花哔哔啵啵的响着,四下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吹过树梢的声音,哗哗的叶林声真好听。听得让人心酸,天边犹似有人清唱:何处寄相思,唯有东流水…… 刑部大牢生的事情,已经惊动了朝堂。 皇帝自是勃然大怒,这无极宫还有逆党犹存,务必要清剿干净,必不能放过一人。连刑部大牢都敢劫,以后说不定就能冲入皇宫,是故这种事得断在源头。 宁枉勿纵,是每个君王生来就会的手段,算是嗜杀的天性吧! 皇帝不高兴,当其冲自然是百官之的丞相。一番训斥,赵嵩的脸色更是难到了极点。朝堂之上,赵无忧站在一旁低低的咳嗽着,着被当众训斥的父亲,只能极力的忍耐着。 等到下了朝,赵嵩拂袖而去,赵无忧才松了心头的一口气。但她也不能干站着,可赵无极的事情她知道得太多,此刻去找赵嵩无疑会惹来赵嵩的怀疑。 倒不如放宽心,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曾生过。 在赵嵩的字典里,唯有心虚的人才会急切的需要解释,如果你没做过什么,何须这般紧张别人的误会?赵无忧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性子,如今要当个对手,自然不能先乱了自己的阵脚。 只不过今儿没有到齐攸王萧容,倒是有些奇怪。 拂袖掩面轻咳两声,赵无忧瞧了一眼迎将上来的素兮,低低道一句,“去查一查,这齐攸王为何不朝?” 皇帝难得上朝,按理说这齐攸王如今这般讨好帝君,自然得来捧场才是。 素兮颔,悄然退去。 回到尚府,赵无忧才知道,原是那齐攸王病了。 “病了?”赵无忧想了想,“是因为那个粉末吗?” “温故还在查那是什么东西,约莫很快就会有回音。”素兮搀着赵无忧上了马车。 赵无忧点点头,“他这两日似乎很忙。” 素兮颔,“说是提兰那边有了消息,估摸着很快就有答案。当年的事情耽搁了这么多年,如今也该有个交代了。” 闻言,赵无忧眸色微沉,瞧着不远处渐行渐远的丞相府马车,只轻叹一声。 靠在车壁处,赵无忧想着赵嵩如今是什么心思?明明历经丧子之痛,可明面上却没有半点动摇,方才在朝堂上,也是一惯的应付自如,压根没有半点痛楚与失控。 她想着,终究是高估了赵无极在赵嵩心里的分量。 可惜了云筝,如今是一尸两命,再也回不来了。那时候她也去了一眼,云筝与赵无极两人临死前十指紧扣,怎么都掰不开。 所以赵无忧想着,既然不想分开那就不必分开了,人死如灯灭,所有的爱恨离愁都该尘归尘土归土。 二人的尸体如今就悄悄的葬在云安寺的山脚下,跟杨瑾之作伴。虽然不能立碑,但总算一家团聚了。刑部那头出了这样的事儿,早就不敢多说什么,即便丢了尸也是不敢吭声,随便拿死囚的尸体给替上了。 跨进听风楼的那一瞬,赵无忧隐约还能听到云筝的声音,那低低柔柔的声音,带着丝丝笑意,轻唤一声,“公子回来了。” 赵无忧回头,唯有风过鬓,心上微凉。 她一个人静静的站在那里,许久都不曾回过神来。 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哭自然也有人笑。 赵无忧这头为云筝的事难受,但沐瑶依旧过着自己的逍遥日子。坐在木轮车上,任意的使唤沈言,还真是人生的一大乐趣。 早前觉得这沈言是东厂派来监视自己的,如今来,这冰碴子是赵无忧送她大礼。这冰碴子隐忍的功夫不过关,一张脸将这怨气都写得清清楚楚。着某人这受气包一般的神色,沐瑶只觉得心中痛快。 往日都只有东厂欺负人的份儿,如今掉个头换过来,怎么想都觉得有趣。 霍霍蹙眉望着那“受气包”剥葡萄皮,自家郡主还在旁边防贼一般盯着,时不时叨叨,“把葡萄皮剥干净点,去皮去籽这种事,你们东厂的人没教过你吗?还有这葡萄上有些细细的筋,你最好也给剔除干净,我怕到时候塞着我的牙。” “你的手受了伤,关你的牙什么事?”沈言愤愤,“我是为了你的手来赔罪的,又不是专门来伺候你的,你这诸多刁难实在是欺人太甚。” 沐瑶抚着自己缠着绷带的胳膊,一脸委屈的望着他,“6千户难道不知道,如果我吃的不好,就会心里难受。心里难受,这伤口愈合就慢,一旦伤口愈合太慢,那你回东厂的日子也就遥遥无期了。你是想继续留在这里伺候我,还是早日回东厂,还望6千户自己斟酌。” “你在威胁我!”沈言冷着脸。 沐瑶撇撇嘴,“这是威胁吗?”她扭头望着霍霍。 霍霍急忙摇头,“不是不是,郡主这般善良的人,怎么可能威胁6千户呢?6千户体力好,办事仔细,颇得咱家郡主的心意,郡主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威胁你呢?6千户不妨细想一下,若是咱家郡主吃了葡萄塞牙,到时候就得剔牙,剔牙是个体力活,难会用到郡主的胳膊。” “千户大人,你是愿意剥葡萄,还是想给郡主剔牙?剔牙这活恐怕更不好做,千户大人要不要自己斟酌考虑,二选其一呢?奴婢这是真心为6千户着想,6千户意下如何?” 沈言忽然觉得有句话说得还真是很有道理:世上唯女子与人难养也! 深吸一口气,他只好拿起剔子,一点点的剔去葡萄上的筋。这郡主比皇上还难伺候,沈言就没见过这么不好伺候的主。这若不是皇命在身,他还真想撂挑子。 沈言一点点的将葡萄挑好,好不容易拾掇了一碟子,却听得沐瑶道,“我突然不想吃葡萄了,你去给我弄个冰镇西瓜,记得这冰定要宫里上好的万幽泉泉水结冻,这万幽泉的水格外甘甜,是……” 话还没说完,沈言丢下竹剔子,转身就走。 “喂,你这是什么态度!”沐瑶站起身,从木轮车上了下来,疾步走到沈言跟前,“你要去哪?我跟你说话呢,你为何装作没听见?” 沈言居高临下的望着她,“让开!” 沐瑶的身高自然及不上沈言,心想着矮人一截难说话气短,所以干脆站在了栏杆处,反过来居高临下的盯着蹙眉的沈言,“我是郡主,你别忘了你来这儿的目的是什么?皇上有旨,你岂能抗旨不遵!” “皇上是让我来照顾郡主的伤,但绝不是来伺候郡主的饮食起居。”沈言眯起凛冽的眸子,“郡主再胡搅蛮缠,那我只好上禀天听,请皇上自己定夺。” “你敢拿皇上来压我!”沐瑶哼哼两声,“你以为我会怕皇上吗?到了皇上跟前,到底是谁吃亏还不一定呢!不管怎么说,我都是沐国公府的郡主,是尚夫人,你一个东厂千户还敢跟我犟嘴,真当以为我拿你没辙吗?” 沈言顿了顿,这倒也是实情。 来之前,长兄就耳提面命,让他万莫闹出事来。此番是受了皇命,是故得安分守己,得好好的服侍郡主以安君心。毕竟现在皇帝因为齐攸王的事情,对东厂颇多猜忌,万不能因为这点事而惹出更大的祸事来。 深吸一口气,沈言硬生生将胸腔里的一口气咽下,瞧了一眼居高临下的沐瑶,沈言只得僵着身子作揖,“卑职不敢!” “哼,谅你也不敢!”沐瑶心头却是捏了一把冷汗,若是教人知道自己这般使唤东厂的千户,估摸着出了尚府的大门,自己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如今是拿着皇帝的口谕,恰似拿着鸡毛当令箭,要不是这沈言沉默寡言,稍稍有些脾气的人,早就炸了。 沐瑶道,“我不想吃冰镇西瓜了,我想出去逛逛,你随我一趟便是。”语罢,她跳下栏杆。 哪知这木轮车坐久了,手脚也变得不灵活,沐瑶当下扑在了沈言的脚下,胳膊落地的时候,疼得她龇牙咧嘴的半晌没能爬起来。 沈言心头笑,可脸上依旧是惯有的冷冷冰冰,用那不冷不热的音调,不紧不慢的开口,“卑职不过是个东厂千户,实在当不起郡主如此大礼。郡主还是赶紧起来吧,否则教人到,又要说卑职的不是。” “狗奴才!”沐瑶疼得冷汗都出来了,反倒要被这厮嘲笑,只觉得一股热血就往脑门上冲。可她又没有什么法子,对付沈言着实不能用强,也只能平素折磨折磨罢了。 霍霍紧赶着就把沐瑶搀了起来,担虑的四下打量,“郡主伤得重不重?怎的这般不心?摔着哪儿了?郡主,要不奴婢去请温大夫过来?” 沐瑶深吸一口气,面色白的摇摇头,“没什么事,不必大惊怪的。尚府最近事儿多,所以别惊动了如初,得到时候他又要分心照顾我。” “郡主真的没事吗?”霍霍担虑,“郡主疼得脸都白了呢!” 沐瑶其实是惊吓多过于疼痛,温故的药还是很有效果的,其实本没那么疼,只不过突然落地,让她自己也吓着了,生怕摔出个好歹。 “走吧!”沐瑶这下子觉得沈言不是个好东西了,遇见他怎就回回都这样倒霉呢?她寻思着该出去透透气了,顺便也接收一些外头的消息,得自己变成井底之蛙。 不管生多少事,最热闹的终究是茶楼酒肆,说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说的故事也是换了一个又一个,不换的是听人的心情。翘期盼,茶余饭后的笑谈。 沈言不懂,这郡主也真是奇怪,有事没事的怎就那么喜欢听说的?今儿说的是那白蛇传,且说那人与妖之恋,肝肠寸断,生死决绝。 “故事都是骗人的,有什么可听的?”沈言嗤之以鼻。 “就因为是骗人的,所以骗人的话才会格外动听。好听的话未必是真的,但听听又有何妨?”沐瑶撇撇嘴,鄙夷的着他,“你这冰碴子自然不懂其中奥妙,冰块做的心,哪里知道温暖的滋味,跟你说了也是白说。” 沈言不语,只在一旁陪着。 他其实不想出来,毕竟自己好歹也是东厂千户,多少人认得他这张脸,可如今却穿着尚府的家奴衣裳,伺候在沐瑶这刁蛮郡主的身边,委实不太方便。 等到客都散了,沐瑶还沉浸在悲欢离合里,那一副女儿家的心思,明显显的摆在脸上。沈言想着,这赵大人跟自家兄长一处,八成是要冷落这郡主了,也难怪郡主一脸的思春。 如今想想,也着实可怜。 可怜的,竟教东厂的头子给撬了墙角,还不知道上哪儿说理,上哪儿哭去。 “我去外头等着!”沈言不过去,约莫是觉得心虚。分明是兄长惹下的风流祸事,如今总觉得偷偷摸摸的好像是自己。 到了外头的马车旁,却见6国安在不远处的转角招手。 环顾四周确信无人,沈言深吸一口气上前,二人进了一旁的巷子里。 “你怎么来了?”沈言冷着脸,“是千岁爷有何吩咐?” “千岁爷最近的身子不太好,如今将将好转,那扎木托吩咐最近两月,最好不要动用武功内劲,得到时候不利于伤势愈合。”6国安笑得别有深意,“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沈言眉心一跳,转头就走。 6国安当即拽住他,“好说好说,别走这么快嘛!” “是想让我给开后门?”沈言轻叹,“你当知道,我如今的日子也不好过,那郡主百般刁难,着实让人心有余而力不足。奈何皇命在身,否则我岂能搭理她这般刁蛮之人。” “俗话说,过刚易折,善柔不败,你就好言好语一番。那郡主也就是个刁蛮了一些,耍耍孩子脾气,你若是能哄得郡主高兴,到时候千岁爷肯定能帮你说好话,你便能更早的脱离苦海。”6国安哄着他,“再说了,那是你兄长,亲兄弟之间不得相互扶持,守望相助吗?” 沈言蹙眉他,面带疑惑,“这不算守望相助吧?这是帮着偷人。” 6国安扯了扯唇,笑得有些勉强,“这不也是为了你们提兰的今后着想吗?你想啊,千岁爷为了提兰牺牲太多,如今好不容易找着伴了,你忍心瞧着他再回到最初的孤独寂寞之中?我也知道,你素来不管这些,让你插手也的确有些为难。” 语罢,6国安轻叹一声,“罢了,若你真当不愿意,我便回了千岁爷,到时候让千岁爷稍稍动用内劲翻墙就是。反正见不着心上人,这心窝里就跟刀子戳似的生不如死,还不如来个痛快点。” 6国安说完,作势就走。 “唉!”沈言顿了顿,“我不会哄人,如果应付郡主?” “其实事情也很简单,也不必开后门,只要你别走出郡主的院子,千岁爷就能带着你的皮面进一趟听风楼了。”6国安一脸的坏笑,“这么点要求,应该也不难吧?” “郡主的腿没长在我的身上,她如今出门,必要我随在身边,府中之人怕是要到的。到时候两个沈言,难会教人起疑。”沈言担虑。 6国安笑嘻嘻道,“那就要你的本事了。” 沈言嘴角一抽,怎从未现这6国安笑得这般瘆人? 第262章 她被袭击 穆百里如今身上有伤,这温故的话也不知是真是假,说是让他别动内力,得伤势难愈。可身上有伤,这心里也有病,还是实打实的相思病,又当何解? 没法子,为了能进听风楼又不被人现,似乎也只能利用沈言了。毕竟沈言是奉了皇命进尚府,光明正大的同时,谁敢有所异议那就是非议皇帝。 沈言想着,这郡主惯来喜欢四处走,可谓是一点都闲不下来,该想个怎样的法子,避她走出院子。否则若是教这郡主瞧见另一个自己在外头行走,那事儿就算是穿帮了。 毕竟这尚府内,也就是沐瑶敢对着自己大呼叫,旁人即便见着也不敢有所非议。 回尚府的路上,沈言一直心思不宁,他不是能言善辩之辈,摊上郡主这么个说话如同放鞭炮似的主仆,也着实有些吃不消。 眼见着天色渐黯,沈言想着该怎么拦阻呢? 这郡主吃完饭就要出去散步,这几日因为养伤,都是吃了睡,睡醒了就吃,所以她那“不停蹄”的性子已经开始生出了东奔西跑的心思。 许是睡得太多了,这两日大半夜的,沐瑶也会出去散散步,说是太闷了。这夏日里的夜,着实是闷热的,屋子里饶是放了冰块也不见降暑。 沐瑶斜着眼,瞧着那忙忙碌碌的沈言,托着腮凝眉了霍霍一眼。心道:一直没仔细,今儿的太阳是从西边升起的吗?受气包怎么主动干活了? 霍霍也觉得奇怪,这人把一大摞的冰都往郡主的屋子里放,到底是何用意? 终是忍不住,霍霍上前行了礼,“千户大人,你这是做什么呢?” 沈言一怔,“冰能消暑,郡主夜里能睡得踏实点。” 闻言,沐瑶想着自己吃得圆滚滚的肚子。这两日光吃了睡,睡了吃的,手脚都不利索,白日里更是摔了个狗啃泥。怎么想都觉得是自己不能再这样堕落下去,否则早晚连功夫都忘了。 “谁说我要睡觉?”沐瑶嗤鼻,“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沈言觉得女人这玩意真当很扯淡,对她好点她说你是无事献殷勤必有所图,你若是不理不睬,她又觉得你在打什么如意算盘。总之,你是冷也不对,热也不对。 一句话,说什么错什么,做什么也全都是错。 沈言很无奈,本就不善言辞的他,此刻更是憋红了一张脸,“你说什么?非奸即盗?”他上下打量了沐瑶一眼。 “你这是什么眼神!”沐瑶插着腰,“不上本郡主是吧?沈言我可告诉你,你再敢如此眼神,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当珠子踩。” 沈言当即蹙眉,“粗鲁。” “你!”沐瑶嘴都气歪了,这人不鸣则已,一鸣气人,真当是朽木。想那穆百里身为九千岁,伺候皇帝跟前,那可是察言观色样样精通,可这底下教出来的人,怎是个木桩子? “我便是粗鲁你又当如何?如今你是来伺候我的,不是来评头论足的,我这厢是好是坏,与你何干?”沐瑶恨不能冲上去咬上一口。 沈言想了想,自己的初衷是拦着沐瑶,怎么反倒惹她生气了。她这一生气估计就睡不着了,睡不着就会外头瞎转悠,这好像不是他的初衷。 思及此处,沈言只得缄口不言,然后极为知情识趣的退下。 霍霍道,“郡主,今儿这千户大人不太对劲啊,往常郡主要是这样吼两声,那千户大人的脸色必定很难。可奴婢此刻瞧着,千户大人好像有心事。” 沐瑶白了她一眼,“这么大的人,若说没有半点心事,那还不真的成了木头疙瘩?他有没有心事我不管,只要他在尚府内生出旁的心思,我定然饶不了他。” “旁的心思?”霍霍眨巴着眼睛半晌,“郡主是说千户大人估计喜欢你?” “噗”的一声,沐瑶刚喝进去的水,一点不剩的全部落在了霍霍的脸上。她剧烈的咳嗽着,“你这丫头,再敢胡说八道,心我揍你一顿。” 霍霍一脸无辜,“是郡主自己说的,旁的心思。那沈千户跟郡主朝夕相处,若说旁的心思,除了这个,奴婢还真的想不出来其他的。” “懒得与你废话。”沐瑶坐不住了,这话让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面上有些燥热,想着出去透透气。 说也奇怪了,今儿的沈言的确不太对劲,如今就守在院子里,沐瑶走哪他都盯着,一刻也不敢松懈。可被人盯着,难会心里毛。 沈言也知道,不该盯着一个女子太久。想当初自家千岁爷和赵大人,不就是着着就对眼了吗?他这厢倒是没什么,但若是那刁蛮郡主一不心上自己,那他这辈子就算是完了。 可若不盯着又不是个事儿,总不能去门口守着吧! 敛了心思,沈言心头轻叹,这些年一直在东厂办事,办的都是暗差。兄长从不轻易让他插手东厂与朝廷事宜,所以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追寻着提兰叛徒的踪迹,实在没有多少旁的经验,尤其是这女子——他着实很少接触过女子。 这一回过神,突然有一张脸在自己的视线里放大,惊得沈言心头一怔,好在他惯来一张冷冰冰的容脸,也没有多少喜怒哀乐的呈现。 “郡主想干什么?”他口吻中透着不悦。 “这话该我问你,你到底想做什么?”沐瑶眯起眸子,“你一直盯着我,是想作甚?我可警告你,这是尚府不是你的东厂,你若敢在尚府造次,就别怪我不客气。” 沈言凝眉,“不知道郡主在说什么。” “你少装蒜。”沐瑶哼哼两声,“懒得搭理你。” 语罢,沐瑶抬步往外走,惊得沈言心下一怔,当即伸手去拽,“郡主去哪?” 这一拽可了不得,沐瑶心惊,谁让他刚好拽着了自己的伤处,疼得她脚下一软。下一刻,沈言迈步就踩着她的裙摆。 事情生得太突然,沐瑶甚至来不及惊呼,反手就揪住了沈言的衣襟。 沈言也没想到,这沐瑶的力道竟然这么重,换句话说他是着实没想到,一个女子竟然有这般力气,直接将他拽在了地上。 这下倒好,两个人都滚在了一处,一个压着一个。 沈言心里是庆幸的,还好是自己压着郡主,否者换做沐瑶压着他,估摸着这腰都要被她撞折了。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是哪儿不太对劲? 是郡主的脸色不太好,那瞪大眼睛他的模样,恍若要吃人。 蓦地,沈言陡然意识到问题出在了那里。 霍霍在旁边愣是张大了嘴巴不敢喊出声,一直低低的喊着,“手、手、手……” 快收了手,沈言急忙从沐瑶的身上爬起,手上的柔软触感清晰尚存。沈言的脸上一寸灰一寸白,表情冷到了极点。这副神色,好像吃亏的是他,而不是她。 下一刻,沈言清晰的想明白了,吃亏的是自己。 这不,脸上就有了清晰可见的五指山。 他也没清沐瑶是什么神色,总归那丫头给了他一耳光,然后就跑回屋里去了,关上门再也没有出来。脸上的疼倒也罢了,只是沈言低眉着自己的手,怎么就好死不死的摁在她那里了呢? 霍霍气急了,“还以为沈千户是个正人君子,却原来也是个登徒浪子。你此刻还有什么话要对郡主解释吗?若没有合理的解释,单凭你轻薄郡主这一条罪状,就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沈言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想了想才道,“让她少吃点!” “什、什么?”霍霍一愣,沈言已转身离开。 霍霍站在原地半晌没会过意来,这是什么意思?蓦地,她突然破口大骂,“我就知道你们东厂没有一个好东西,欺负了人还敢嫌郡主……”语罢,她急急忙忙的往屋里跑。 下一次郡主要折腾沈言,霍霍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帮着说好话了,简直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沈言站在院门口想着,这些好了,郡主今儿夜里大概是再也不会走出院子了。别说走出院子,怕是连走出屋子都不大可能。 然则这种事的确不太厚道,瞧着自己惹祸的事,又摸着自己脸上的红肿五指印。沈言想了想,觉得自己吃亏了,吃了大亏。 可这笔账该找谁算呢?找自家兄长?还是…… 真是为难。 尚府内静悄悄的,尤其是到了夜里,这尚府就透着一股难掩的阴森。尤其是最近云筝又死了,底下知道的人都晓得公子心情不太好,谁敢大声喧哗。 廉明蹙眉瞧着跟前的沈言,“你不在郡主的院子里伺候着,来这儿做什么?” “路过罢了!”沈言掉头就走。 终究是东厂的千户,廉明自然也不好为难,但是瞧着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又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怪怪的,又寻不着什么错处。 东厂的人在尚府内行动自如,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廉明眯了眯眸子,倒也没敢多说什么,毕竟尚府是赵无忧的尚府,他如今也只是借住罢了!等办完事,他就会离开。 眼见着廉明离开,那沈言拐个弯又回来了,一个箭步就进了听风楼。 好险! 第263章 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这屋子里静悄悄的,某人轻车熟路的上了听风楼,许是早有安排,四下的影卫一个都没有出来。?这影卫不出来早就成了惯例,但那丫头也不出来,当真是一点都不想他吗? 推开卧房,房间里也是空空荡荡的,打量着他不能使用武功,她便如此戏弄他?这般恣意妄为的作弄他?是觉得他寻她不到? 房里的灯还亮着,某妻奴直接推门而入。 哪知这房里还是没有人,蓦地,他突然转身,直接把门后那人给揪了出来。 赵无忧嗤笑一声,“不是说不能用武功吗?” 他拥着她纤细的腰肢,“是不能用武功,但没说把武功都给废了。本座的白眼狼怎么到了此处,就变得有些傻傻笨笨的?” 她翻个白眼,“那千岁爷可得离我远点,要是被我传染了,到时候整个东厂都得蠢蠢笨笨,岂非是我赵无忧的不是?” 想了想,她有些不悦的凝眉,“把这张脸掀下来,不然到了明儿,我一不心对你家兄弟动了心,可怎么得了?” “你敢!”他咬着她的耳垂,当下就把脸上的皮面撕了下来。 俯身将她打横抱起,就着房里的软榻轻轻放下,心翼翼得犹如稀世珍宝,恨不能含在嘴里,捧在掌心里。 躺在他的怀里,她翻身攀上他的胸膛,打开衣襟就能到心肺处那一道疤。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拂过他的伤口,这是一道新伤,甚至还没有完全愈合。 “这是……”她顿了顿,心里清楚,却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抬头他的时候,她有些犹豫,音色带着少许暗哑,“是为了我?” 他一笑,“正当胸口,离心脏却还有些剧烈。旁人想要我的命,恐怕还得几世修为,唯独你——你若伤我,来日怕是要诛心的。” 她深吸一口气,笑得凉凉的,“你若不相负,我必不会诛心。你若哄得我高兴,估摸着我放你一马,到时候许你纳一房妾室如何?” “当真?”他笑问。 下一刻,她一口要在他肩胛处。 他就知道这丫头是个狼性,不过是逗她一逗,她却亮出了她的爪牙,真当是无可奈何。舍不得伤她便由着她咬着,他还能怕这妮子吗?咬一口便咬一口,他伸手捋着她的青丝,早些年再疼再难的日子都过来了,如今对着她还有什么不能忍的? “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他无奈轻笑。 她抬头他,笑得如同孩提般澄澈,全然没有朝堂间的狡黠与阴暗。原是以为自己此生注定了要当冷漠无情之人,没想到,只是未遇见自己命中的阳光罢了! “好好养伤吧!那么多废话。”她嗤笑,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 穆百里神情微恙,裹紧了掌心的柔荑,“可想我?” “不想。”她翻个白眼。 闻言,他已纠缠上来,那一双灼灼凤眸,饶有兴致的将她上下打量个遍。最终,那不安分的手轻轻落在了她的心口处,“本座不信,是以想掏出这颗心来好好瞧一瞧。” 话虽这样说,可他却不是这样做的。这哪里是掏心窝?分明是轻薄。这一双手,骨节分明,自脖颈处徐徐而下,真当是轻车熟路。 她被挠得有些痒痒,笑得不能自己,只好死死摁住他的手,“莫——莫乱来,你的伤……” 他吻上她极是好的眉眼,“我纵然不能乱来,但也必定能伺候得赵大人舒舒服服。难得来了一趟,却听得赵大人此番口是心非,真真教本座伤心。本座一伤心,下手难重了一些,还望赵大人能多担待点。” 赵无忧一愣,下意识想下榻就跑。奈何他纵然不能动武,可男人和女人终究是力量悬殊的。想仗着某人的软处就恣意欺负,还是有些危险的。 是以到最后,只有赵无忧服软的份儿。 “穆、穆百里,有话、有话好说。”她气息奄奄,“咱们、咱们好好说话,都许久不见了,这、这难得见上一次面,别动手动脚的,咱……” 他凝眉她,若有所思道,“倒也是,难得见到,得好好的伺候赵大人,叫赵大人食髓知味,日日夜夜都想着我才是。否则再数日不见,赵大人怕是要忘了本座是谁。” “岂能忘记,不过问你开个玩笑罢了!”她求饶,“穆百里,我与你说正经的。” 他点头,“我也正在办正经事,反正也不耽误说话,你直说无妨。我这厢忙着,你也别顾着我了,我会自己着办的!我这厢力道不重,赵大人觉得可还舒服?” 唇,一路向南,星火燎原之处,冷一阵热一阵,这种感觉真叫人难以言说。穆百里这厮力道把握得甚好,恰似: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 赵无忧满面通红,一双迷离的眸,透着氤氲的烛光,就这么直勾勾的落在他那张浓墨重彩的脸上。他吻着她,拥着她,恨不能将她揉碎了,与自己融为一处。 有些东西,真的是不知餍足的,犹如她之于他。之前他从未体验过爱是什么滋味,如今尝到了滋味,便再也舍不得放开这心口上的暖阳,永远的眷恋不舍。 直到后半夜,赵无忧幽幽醒转,也不知自己方才是怎么睡着了,竟是没有半点感觉。只觉得那一阵悸动过后,身子便彻底的柔软了下来,然后便有温暖的怀抱,拥着她沉眠。 她醒来的时候,觉某妻奴一直睁着眼睛她,那一副眼巴巴的表情,倒真有些好笑。 “你作甚?”她嗤笑。 他倒是有些委屈,“好不容易抱在怀里,自然是舍不得睡,只想多两眼。每每天亮,便总要各奔东西,各自为敌,实在有些乏了。” 他贪恋这一刻的岁月静好,她又何尝不是。这居高临下,并非她此生所愿,唯有这温暖的掌心,才足以托起她灵魂的重量。 赵无忧与他面对面躺着,指腹轻轻抚过他的两道眉,然后停驻在他笔尖上,像是在勾勒着属于他的轮廓,“惟愿有朝一日,你我都能摆脱这样的束缚。山高海阔,自在遨游。” 他含着她的指尖,眸光灼灼若三月桃花。 “既然不想睡,我们就说说话。”她笑了笑,“那一日的黑衣女子,是你家夫人吧!” 他挑眉她,“醋了?” 她轻笑,“你以为我是醋坛子?你人都在我的床榻之上,我有什么可醋的?左不过是觉得某些人甚是暴殄天物,放着这么漂亮的夫人不要,非得要上我这尚府的床。是我这褥子够暖和,还是我这儿的家居摆设惹你欢喜?” “这尚府冷冰冰的有什么好?”他不屑一顾,“唯这床榻上的妙人,才是世间的瑰宝。” 她愣了愣,“花言巧语。” “我用行动证明自己不只是个会说爱的人,赵大人显然是没满意本座的做法……”他意味深长,欢喜的瞧着她微微变化的面色。 赵无忧就着他腰间的软肉掐下去,力道有些重,可某人却是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依旧是欢天喜地的瞧着她,真是不要脸的死太监。 “温故说,那女子撒的粉末很是奇怪,他有些辨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想着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温故解不开的?大概只有你东厂,才能出这样的幺蛾子。”她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子酸味,“没想到,还真的是雪兰。你倒是了得,给了人家夫人的位置,又让她去当个探子,真当是……” 他堵住她的唇,不让她继续说下去。这丫头一旦说起狠话来,可是半点都不留情。管你如今是否还在她的床榻上,一旦翻脸可真是心狠手辣。 “好了,不说她。”他略带讨好。 赵无忧想着,罢了,这么久没见,不说雪兰便是。殊不知他不愿说雪兰,并非是因为怕她吃醋,而是另有思想。 “那粉末对某些人的伤口有极大的伤害。”穆百里一笔带过,把玩着她修长如玉的柔荑,“你就不想告诉我一些,你所知道的秘密吗?” “你是想听我对齐攸王府的结论吧!”赵无忧笑道,“我说着齐攸王很可能早就死在了当年的提兰一战中,你可信?我又说眼下这齐攸王极有可能是鬼宫弟子,你可信?我还想说,鬼宫弟子摩耶还活着,你敢信吗?” 穆百里的眸色复杂,可脸上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你说的,我都信,只不过得有真凭实据。” “知道这件事的人,包括沐国公都已经死了,连最后的幸存者姚迟也死于非命。死无对证的事情,又时隔太多年,想要现在翻案,恐怕不易。我也问过素兮,若是要易容,怎样才能做到万无一失?”赵无忧轻叹。 “素兮说,只要把那人的皮面,用药水覆在自己的脸上,时年长久便再也取不下来了,如此就能真亦假时假亦真。毕竟那皮面是真的,取不下来便会逐渐变成了那个人。所以即便我猜到了,也是无可奈何。” 穆百里点点头,“饶是枕边人,怕是也难如登天。奈何这萧容早就是荤素不进,呵,连半个后院都没有,连美人计都没有法子。软的不行,硬的也不行,真是软硬不吃。” “明知道自己是假的,还得容得那些心思敏锐的女子靠近自己,世上没有这么傻的。”赵无忧笑得凉凉的。 穆百里凝眉她,“夫人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忘调侃自家夫婿吗?” 她直起身子他,“不行吗?” “只要夫人欢喜。”穆百里赔笑,“左不过如今这局面可算是棘手了,总不能趴上去撕人家的脸,问他是不是假的萧容,是不是摩耶假装的?” “若是千岁爷肯牺牲皮相,愿意上去勾了那齐攸王的魂儿,保不齐那王爷殿下,就肯束手就缚。”赵无忧取笑着,指尖轻轻捏起他精致的下颚,“不知千岁爷意下如何?” 穆百里笑得魅惑,那极是清润的凤眸微微挑起了眼角,“若是赵大人舍得心头好,那本座自然也舍得一身剐,愿意当赵大人的长线……” “既然千岁爷肯如此牺牲,那本官一定会把这条大鱼,扒皮抽筋,为你报仇。”她软耳低语。 他笑着拥了她入怀,身上的伤虽然没好,可有了她这样的妙人,便是废了这一身的功夫又如何?怀里那柔柔软软的身子,可真当舒服,还有些凉凉的,但已不再冰冷。 赵无忧睡着了,有他在身边,她也睡得安稳。 穆百里不能在这里待太久,毕竟他暂时不能动武,得早早的离开听风楼才算周全。这白眼狼睡得倒也安稳,呼吸匀称,身子暖暖的,再不似从前了。 他今日来,也是带了令一层意思。当日雪兰散了引蛊虫粉,他担心她会受到影响。虽然雪兰再三强调,她距离赵无忧有一段距离,引蛊虫粉不会影响到赵无忧,但他还是不放心。 毕竟这段时间温故一直在用雪狐的心血调理赵无忧体内的寒毒,寒毒被逐渐清除,对蝴蝶蛊就会产生一定的影响。虽然寒毒不可能一下子铲除干净,但只要寒毒趋势减弱,蝴蝶蛊自身的治愈能力,就会让她逐渐好起来。 一旦蝴蝶蛊占据了优势,若是遇见引蛊虫粉,穆百里不知道会生什么事。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有什么效果呢? 她的手已经不再如从前一般冰凉,身子也逐渐回温,虽然还是不及常人的温度,但已经有了明显的变化。他是真的有些担心,担心蝴蝶蛊的突然开化,会让她的身子有些吃不消。 深吸一口气,穆百里心的查她的后颈位置。 那个大椎穴的位置,一片绚蓝,已经不再是最初的椭圆形,如今那东西仿佛有了破开的痕迹。隐约可见这椭圆形之中,已有少许翅痕。 穆百里定了定神,心的为赵无忧掖好被角,样子引蛊虫粉还是对她有了些许影响,只不过她自己并没有在意罢了!好在隔得远,否则这蝴蝶蛊已经到了这样蠢蠢欲动的地步,怕是要出大事的。 轻轻的吻上她的眉眼,他起身离开,尽量压低脚步声,得扰了她的安然静睡。 赵无忧睡得很沉,即便是在睡梦中,唇角也不自觉的挽起。她又到了慕容,只不过这一次她并不觉得难过,而是有些高兴。 那一片梨花胜雪的世界里,她静静的凝视着慕容,“我已经好久不曾见你了,你怎的今日出来了?我知你放不下我,可有些已成定局,你且放宽心。” “不管当年生过什么事,你的心思我业已记在心里,来日必当报在你夫君身上。我知他在顾虑什么,是故一次次的逼他,然他终究没有松口。” “他担心我,我都得到也都感觉得到,那不是简单的担心。我当初身子不好,我娘我的眼神,和温故如今我的模样,是一般无二的。” “我如今也想清楚了,与其逼着承认,还不如就这样吧!我这一生于宫闱倾轧之中,处处生死难料,也无需再搭上他一个。等着处置了你们提兰的叛徒,我会让他离开,让他回荒宅去陪你。” “他最想念的人,莫过于你。慕容,我现在所说的一切,你未必能知道,毕竟你就是残存的一线意志,可我能见着你,即便是在梦中,也已经心满意足。” “我想,在遇见温故之后,爱上穆百里之后,我有了足够的勇气和信心,让自己幸福的活下去。慕容,谢谢你!” 娘,谢谢你。 醒来的时候,外头的天都已经大亮了。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瞧着面色担虑的素兮,“我没什么事,就是有些累罢了!” 素兮点点头,心道:累是正常的,只要不是病了就行。 “公子,丞相府那头说是病了。”素兮低低的开口,“卑职想了很久,这相爷怎么好端端的就病了呢?他这身子骨原就不错,是不是……” “你想说,是丧子之痛,所以才会病了?”赵无忧嗤笑两声,“十多年前都没有历经丧子之痛,如今觉得痛了?是不是痛得太晚了一些?” 素兮为赵无忧更衣,眸色微沉,“那相爷这是为什么?如今都跟皇上请了折子,说是告假休养。相爷惯来身子健朗,卑职还是不太相信相爷是真的病了。但相爷此人极重权势,这告假不是把权势放一旁吗?如今朝廷局势不好,各方势力动荡,如此一来岂非要成全了别人?” 赵无忧起身,不轻叹一声,“人在落魄的时候,最能到身边之人的真面目。我爹明面上不想再理朝政,估计会有很多人来试探他。若他是装病,那就是欺君之罪。若他是真的病了,如今的局面很容易树倒猢狲散。” “他到底是想试探朝臣,想要有所举动?还是想试探我的忠心?是不是该换了我?毕竟我这厢一不留神就弄死了他的亲儿子,他这心里头的怨恨是可想而知的。” 见着自家公子都有些犹豫,素兮的心里头更是没底,“也不知这老大人到底想做什么,不声不响的就病了,若如公子所言是另有所谋,难不成还要造反吗?这都没了儿子,还肖想那些有的没的,有意思吗?” 赵无忧摆摆手,“你不懂,我爹执掌了大权一辈子,在朝廷里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能坐到今日的位置,怎么会舍得放手。早年也没儿子,如今这儿子死了,只能说是心疼了一阵,若说是心痛……恐怕是不可能的。” 无情的人,对谁都无情。 “若天下在手,还怕没有儿子吗?在皇上跟前,我爹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即便妻子在云安寺多年,始终孤独寡居,不似寻常官员三妻四妾。而且我这当儿子的身子不好,我爹也没有动摇纳妾的心思,可想而知在皇上那里,这样的臣子是很难得的。”赵无忧敛眸。 “丞相大人也不容易,这装情深意重的模样,一装就是十多年。”素兮调侃。 赵无忧思虑,“我只怕我爹对我起了疑心,若是这一次不能让他满意,他会让人撤了我的位置,被人取而代之。” “如此公子也落得逍遥,大可不必再多管这朝堂闲事。”素兮道。 赵无忧嗤笑两声,“没有利用价值,我又知道那么多的秘密,你觉得我还有活下来的必要吗?亲生儿子尚且可以牺牲,何况是我?我的女儿身本来就是欺君重罪,算是潜藏的危险,除了我反倒让他更周全,不是吗?” 素兮一怔,依着赵嵩的性子,的确会赶尽杀绝。毕竟赵无忧这人太聪明,知道得太多,若是不能再用,那就只能弃而杀之。死人才能永久的保守秘密,所以…… “觉得很寒心?”赵无忧淡淡的笑着,抬头望着面色微沉的素兮,“不是早就习惯了吗?怎么还这副表情?我爹惯来凉薄,你又不是头一回知道。” “公子想怎么做呢?”素兮担虑。 “凉薄的人,你别心存侥幸就是。凡事对自己狠点,也就是了。”她长长吐出一口气,眸子微微眯起,“样子,我得去一趟丞相府了。当爹的生了病,做儿子的不能不管。” 素兮身子一僵,“公子可想过,若是相爷——若是相爷万一对公子不利,那公子岂非危险?卑职不太放心,毕竟在丞相府里万一动手,咱们会很被动。” “很被动就不去了?皇上自诩以仁孝治国,我这礼部尚若是连这点礼数都不懂,岂非被天下人嘲笑?皇上又会怎样我?”赵无忧笑得艰涩,“横也一刀,竖也一刀,去准备一下吧!” “是!”素兮行了礼退下。 外头,温故默默无言的站着,见着素兮时,神色微恙。 二人走到了梨园里,得教赵无忧听到。 “你想说什么?”素兮问。 温故道,“丞相府真的那么危险吗?好歹也是她爹,面子上不也得挂着?父子之间,纵然会有些手段,大抵也不会到那种你死我活的地步吧?” 素兮怀中抱剑,竟是一脸的嘲笑,“温故,你能治好蠢笨之病吗?” “什么?”温故一怔,不太清楚素兮的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自欺欺人的时候,烦劳也带上脑子。丞相能下寒毒冻住蝴蝶蛊,不惜用药控制公子。世上有这样的父亲吗?纵然是奴才,也不会这样对付吧?养一条狗,养了那么多年也该有感情,可想而知丞相压根没有感情。”素兮长长吐出一口气,“对一个无情之人提及手下留情,你觉得到底是你蠢,还是他蠢?” 温故不语,面色微白。 素兮扳直了身子,凉飕飕的望着眼前的温故,“我不知道你在操什么心,我也不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只不过温故,有一句话我得告诉你,那就是你别把公子想得太坚强。” 他抬头她,眸色微恙。 “公子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她也会哭会笑,但她绝对不会跟你喊疼。这些年我跟在公子身边,她经历过什么,我心里很清楚。病痛折磨,朝廷尔虞我诈,她能有今日完全是命大。”素兮轻叹,“有些话藏着不说会霉,霉的东西就不会有人再稀罕了。” 温故的唇瓣轻颤,“你、你是说——” “你权当我是在胡言乱语罢了,我说的是我的心里话。温故,公子心软的时候能容忍你的一切,但如果有一天她换上铁石心肠,就是石头牛都拉不回来。你别等到公子铁心石肠了,才想着有些话还来不及说。”素兮扯了唇,“到时候我也不会可怜你。” 语罢,素兮掉头就走,“等到蝴蝶蛊开化,估计就没你什么事了。” 眉睫骇然扬起,温故不敢置信的瞪大眸子,“素兮,你的意思是——” 素兮回头他,“怎么,我说的这样清楚你还不懂?你的存在只是因为公子的身体不好,等到公子的身体恢复过来,你觉得你还有存在的必要。你们提兰的事情跟尚府有什么关系?我们要对付的是齐攸王和丞相府,但跟你还是没有关系。” “公子帮你找出了叛徒,你帮公子铲除寒毒,可谓是一件换一件,大家扯平了。公子的身子日渐好转,等到她恢复过来,帮你揪出叛徒洗清罪责,你觉得你还有留在尚府的必要吗?” “温故,公子身边不留废物。你若没有什么用处了,到时候就自己走吧!识趣一点,比大家撕破脸,要好得多。” 瞧着素兮渐行渐远的背影,温故眸色黯淡。 素兮心里也打着鼓,这一剂猛药下去,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效果。公子此去丞相府的确危险,是故有些东西还是早些挑明了为好。 都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真的在丞相府出事,万一真的后悔一辈子,那该如何是好? 说那些话,也不过是为了刺激温故。有些东西,素兮随在赵无忧身边那么久,早就窥得一二,只不过那两人还僵持着,她这个旁观者也着实不好多说什么。 干着急也不是个事儿,所以得狠狠的敲一敲。 如果这样,温故还不愿意开口,那她就真的没辙了。公子,素兮只能帮到这儿了,接下来就某人的心肠够不够软了。 温故在门口犹豫了很久,有些踌躇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其实方才赵无忧站在楼上,已经到了素兮跟温故在说话,隐约也听到了一些素兮让温故离开的意思。敛眸回到屋子里,赵无忧顾自倒上一杯水,仿佛自嘲般的笑了笑。 素兮惯来不喜欢多管闲事,唯独对她的事情很上心。名为主仆,实际上素兮若是想走,谁都拦不住。朋友之交贵在交心,这大概就是朋友能为她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温故在外头徘徊,赵无忧也还是听到的,只不过这一步她已经不想迈开了。她给过温故太多的机会,事到如今已经累了。 “公子!”温故低低的喊了一声。 赵无忧放下手中杯盏,“进来吧!” 温故局促的进门,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就是不敢落在赵无忧身上。关心则乱,尤其到了温故身上,恨不能把一颗心都掏给她,奈何却不知该用什么借口来赠与真心。 “有事吗?”赵无忧问,口吻依旧是淡淡的。 温故僵直了身子,“公子,我想问个事。” 赵无忧轻叹一声起身,“有什么事都留着,等我从丞相府回来再说吧!”她不容分说的往外走,有些东西真的是强求不得。也许人的内心是犯贱的,总归是要失去才知道遗憾为何物。 “我有话要说。”温故又道。 赵无忧站在门口,施施然回头望着他,“有话就说,等我跨出这个门,我便不会再听你废话了。” 温故的眉心都渗着汗,他心头寻思着,赵无忧会不会赶他走?又想着素兮那些话是不是真的,到底是唬他还是——真当会如此?他攥紧了袖中的拳头,“我想问、想问你一句话,你、你——” 心头微颤,赵无忧等着他那句话。 可温故自觉理亏,总觉得亏欠了太多,实在是没脸认她。面对着赵无忧之时,他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那般的手足无措。 他怕! 怕她万一不愿意认他,万一怪他隐瞒事情的真相,一怒之下将他赶出去,那他可就连半点退路都没有了。是以,他一直不敢冒险。宁愿永世不相认,只要能守着她就好。 可听得素兮那些话,他慌了。 人在慌乱之中是无法思考的,尤其是面对感情,面对手足无措的亲情。缺失了十多年,突然要亲手捡起来,用刀子剖开在众人跟前,他这个不称职的父亲,只会觉得无地自容。 “你若无话可说,就不必再说。”赵无忧不愿再逗留,已经走到了门外。 “如果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能不能答应我,别赶我走?”话到了最后,剩下的只有乞求,一种透着苦涩的焦灼。 她轻叹一声,只得又站住脚步,着那张局促不安的脸,颇为无奈的眯起了眼眸。薄唇微启,音色寒凉,“那就要你这个秘密,够不够分量。” 第264章 杀机四伏的丞相府 “那一日你说梦中遇见了慕容,你说慕容对你言语,说了那一句令人费解的话。?”温故深吸一口气,“你可还记得那是什么话?” 赵无忧点点头,“记得又如何?很重要吗?” 温故颔,“早前在你不知道真相的时候,并不重要,那只是慕容临死前的一缕意愿罢了。可后来却很变得极为重要,以至将来会更重要。我想着如果现在还不肯告诉你,那么有朝一日等到蝴蝶蛊开化,你就再也见不着慕容了,那我……” “我可能会带给你无限的遗憾,你也会因此而怨恨我终生。是故到了今时今日,我也不该躲闪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终究是要面对的。” 赵无忧凉凉的着他,“面对?你何时选择了这样勇敢的方式,你不是不想说吗?” 温故一怔,“你——” “我觉得我有必要转身就走,毕竟有些东西,真的没必要再知道了。”她拂袖离开,“我曾给你机会,可你始终不曾把握。机会这种东西,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终究不会有一而再再而三的机会。” “合欢!”温故哽咽。 赵无忧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听人喊过这两个字了,自从娘亲走后,自从简衍死后,能喊这两个字的大概也只有穆百里了。 可是穆百里不经常在自己身边,以至于时日长久,她都已经忘了自己的另一个名字。 合欢,合家欢喜! 可如今的她,何来的合家欢喜之说?有的不过是磨难,是挣扎,一种挣不开摆不开的魔咒束缚。合欢二字,明明是一种希冀,怎么到了她身上,就成了一种诅咒呢? 赵无忧轻叹一声,幽幽然转身,“以后别再叫这两个字了,希望太大失望也更大,我终不是那个能拥有合家欢的人。我娘死了,我爹处处设计我利用我,这个家早就随着我娘的死,彻底的烟消云散了。” “不,你还有。”温故疾步上前,突然握住了赵无忧的手,将一样东西塞进了赵无忧的手里。 赵无忧愣了愣,是那根红绳,那根她曾经让素兮拿来试探温故的红绳。 “其实我都知道,早前你不过是在试探我罢了!你知道这红绳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是故……”温故哽咽着,“这是我留给慕容的,也是留给我与慕容的孩子的。我从未告诉你们的一件事,便是那年离开提兰的时候,为何慕容没有跟我一起走。” “我的妻子慕容有了身孕,大腹便便,眼见着是要生了。所以她无法跟我一道快转移,我只得拼死把贼人引开,借此保全自己的妻儿周全。可我没想到——我是真的没想到,这一别竟然是一生。” “若我早知会是这样的下场,倒不如夫妻两个死在一处,至少她会走得心安,至少我也不会抱憾终身,以至于现在连她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我这些年一直颠沛流离,除了寻找叛徒之外,还有一件事,那便是寻找我跟慕容的孩子。我不知那孩子是男是女,我也不知道我的孩子身在何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有生之年永不放弃。” 温故落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赵无忧定定的着他细数过往,脸上无悲无喜,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她只是静静的听着,听着属于温故与慕容的那些生离死别。 死亡,是最可怕的分别。 只要活着,总归有机会再在一起,唯独死亡——天人永隔的悲凉。一个生不如死的苦苦追寻,一个早已香消玉殒的埋入黄土。 这该是怎样的悲怆? “比被人追杀更痛苦的,是生不能相见,死不能同穴。”温故老泪纵横,“所幸上天垂怜,终是在那一日的金陵城,我见着了一少年,眉目间恍惚有慕容的几分影子。她走到我跟前,我便借着摸骨算命,与她有了第一次的接触。” “她那蹙眉的样子,与慕容真的很像,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心里有些激动。即便暴露了身份,我亦不在乎。蛰伏了十多年,千帆过尽,终是让我见着了少许可以幻想的存在。” “后来七星山庄的老庄主说,他见过那个玉佩,也是因为玉佩,他选择了相信你,给了你那些东西。再后来,我亲眼目睹了你身上的蝴蝶蛊印记,我更加肯定你就是我的女儿。” “慕容是巫族的神女,她身上的蝴蝶蛊能活死人、肉白骨,而她唯一放不下的,大概也只有我们的孩子,唯一的孩子。” “我不知当年生了怎样惨烈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慕容经历过了怎样的残忍厮杀。她宁可自己死,也要保全我们的孩子,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已泣不成声,“我知我话太多,许是你体会不了我此刻内心的激动,我也知道有些事情你暂时无法接受。可这些话其实憋在了我心里很久很久,我一直都想告诉你,可是我没脸告诉你,没脸让你喊我一声爹。是我这个当父亲的无能,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住。” “慕容说,她放不下你,我又何尝能放得下你们。可我——我找到了你,我也不敢告诉你当年的真相。你是相府公子,尊享荣华富贵,若、若你不愿认我,反倒将我赶出去,我连靠近你的机会都没了。” “合欢,我的女儿,我不敢告诉你,我也不敢认你……我不知道你会不会认我,我只求你让我留在你的身边。你不认我没关系,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只要能留下来,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想弥补,我想弥补对你们母女的亏欠,我——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说这些。一个在你生命里缺席了十多年的便宜爹,实在是没脸跟你提要求,可我——我……” 此刻的温故,已经无法形容自己的烦乱心绪,他胡言乱语的说着,不知该怎样表达对赵无忧的亏欠,更不知该如何恳求赵无忧的谅解。 一个缺席了十多年的父亲,即便是亲生父亲又如何?他不曾养育过她一天,也不曾抱过她关心过她。如果不是那一场金陵之行,也许她此生都不会知道,自己还有一个亲生父亲。 温故已经泣不成声,可眼前的赵无忧呢?依旧是那一副轻轻浅浅的模样。 她不哭不笑没有半句话,连脸上的情绪波动都很少。从一开始她就保持着极为平静的表情,到了最后还是犹如一潭死水。 即便温故老泪纵横,声泪俱下,她也没有半点感动之色。听着温故的故事,就如同听着戏文一般,毫无动容之态。她将自己置身事外,就好像着别人的故事,没有半点受到影响。 赵无忧的这般神情,出乎了温故的意料。 他想过千百种赵无忧的神情,可能会很生气,可能会很难过。或者是气得让他滚,不相信他的“胡言乱语”,又或者存有一种幸运,赵无忧会被感动得潸然泪下,然后与他相拥而泣。 很显然,温故所有的考量都不在内。 赵无忧出乎寻常的冷静,这般的冷眼旁观,已经出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悸动。沉稳持重,冷静得让人有些心惊胆战,实在摸不透她此刻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温故站在那里,只觉得氛围变得有些尴尬。 “这是、这是怎么了?”素兮早就远远的站着,奈何方才温故的情绪不对,她也不敢过来。可现在她再不过来,这事怕是要变了味道。 温故快拭泪,犹如犯了错的孩子,站在一旁只等着赵无忧落。 赵无忧一声长叹,终是没有说话。也不去温故,她拂袖离开,缓步下了听风楼。于梨园中放慢了脚步,然后停下了脚步。 风吹梨树叶子哗哗的响着,撩起衣袂翻飞。她一袭白衣胜雪,站在碧绿的园里,有种孤独落寞的绝美。 素兮上前,慎慎的唤了一句,“公子,你没事吧?” “都听见了?”她的音色中夹杂着倦怠。 素兮敛眸,然后诚实的点头。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苦笑两声,“早前我为了得到答案,逼了他数次,可他始终紧咬着不放,死活不肯吐实。如今我已不想再戳破最后一层窗户纸,他却主动迎了上来,这人世间的事,还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来得如此出人意料。” “公子不高兴?”这话一出口,素兮觉得不太对,怎么能说不高兴呢?换做是任何人,突然间天降一个便宜爹,换谁都接受不了。 只不过赵无忧的情况有些特殊,她母亲待她情深意重,而父亲却是极尽利用,是两种极端的爱与恨。赵无忧就是在这种夹缝中生存下来的,活得有多艰难,多么如履薄冰,唯有她自己知道。 曾经,她所有的努力都只是为了活下来。年幼的孩子,对着世界唯一的要求,就是苟延残喘。 “人人都知道相府公子身娇体弱,人人都觉得相府公子尽享荣华富贵,是这天底下最命好的人。即便如此,丞相大人未曾纳妾,始终只有我这一个儿子。可没人知道,相府公子有做不完的课业,扎不完的针,吃不完的药,受不完的训斥。”赵无忧站在那里,眸色微暗。 “每每到了那个时候,我都恨不能自己没有生在相府。哪怕是个寻常布衣,有父母疼爱,粗茶淡饭也是极好的。可这些不过是我的幻想,我生来便是相府唯一的公子,荣耀有多大,肩上的担子就有多重,你不扛也得扛。” 素兮垂头,有些东西真的不是表面上起来那么美好。 温故远远的站着,听着那飘渺的音色,听着赵无忧浅浅的诉说,只觉得心如刀割。这些原本他都可以给她的,可因为那一场战乱,他什么都给不起了。 “其实对公子来说,这样也好。”素兮宽慰,“至少公子还能相信:虎毒不食子之说。原不是自家女儿,所以才会肆无忌惮的利用,凉薄得理直气壮。” 赵无忧苦笑着点点头,“唯这点对我爹倒是很有利,着实凉薄得理直气壮,利用得毫无顾忌。如果不是我娘,估计依着我爹的脾气,我今日所受之罪肯定更甚。” “所以公子应该觉得高兴,至少这世上的父母也不都是冷漠无情的,总还有为了儿女不顾一切的。”素兮扭头望着不远处的温故。 温故站在那里,一声不吭,眼睛通红。 他没敢过来,没敢来找赵无忧,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吐得差不多了,这个时候他只能等着赵无忧的决定。是去是留,终究在她一句话,毕竟这是赵无忧的尚府。 “公子?”素兮低低的轻唤,“这也不是个法子,总归要给个定心丸吧!你瞧瞧,他也都一把年纪了,饶是昔年有不周的地方,这些年的颠沛流离和提心吊胆,也足够惩罚了。何况,昔年也是无可奈何啊!” “我不曾怪过他,只是突然间挑破了窗户纸,我竟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赵无忧极是无奈的笑了笑,“让他过来吧!我有话要跟他说,得他惴惴不安的,到时候又要惹出祸端,最后又是我自己收拾,倒也麻烦得很。” 素兮欣喜,疾步招了温故过来。 父女相认,没有预想中的歇斯底里,无波无澜,就好像最稀松平常的谈话。 “冷静下来了吗?”赵无忧问。 温故还是有些局促,一颗心怦怦乱跳,不知道赵无忧该如何落他。但不管赵无忧做什么决定,他唯一的要求便是,别赶他走。他可以做任何事,哪怕还是扫地守门都无所谓,只要能留下便是。 赵无忧的唇角微微扬起,保持着惯有的浅笑淡然,“既然冷静下来了,那我便说几句。方才一直是你在说,如今你便听我说。” “血缘之间的很多事情无需言明也会有所感应,偏偏那一日金陵城之行,我竟然遇见了你。东厂寻了你多少年始终未果,却教我碰上了,这大概就是上天的意思,要你我重逢在你与慕容昔年分别的地方。” “缘从何地灭,分亦因何起。有些缘分真的是撕扯不断,能重聚便是上天垂怜。我并非凉薄之人,只不过一时间突然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温故张了张嘴,几欲开口,却听得赵无忧继续道,“你别说话,继续听我说。” “其实很早之前,打从慕容说了那句话,我便已经心生怀疑。我又不是傻子,那红绳,那玉佩,还有慕容临死前留下的石头片,桩桩件件何尝不是在暗示我,真相就在你身上。” “我并不知你内心的愧疚竟是如此深,大概是见惯了我爹的凉薄,总觉得父亲的爱肯定不及母爱,所以并未希冀太多。而今,我知道自己错了。原来天底下的父亲,也不都是一样的。” 说到这儿,赵无忧苦笑两声,“其实多一个父亲疼爱自己,有什么不好?多一个好父亲,少一个杀气腾腾的爹,我的人生只会越来越圆满,不是吗?” 温故骇然瞪大眼眸,不敢置信的盯着赵无忧,“你、你都信我?” “我纵然不信你,也该信慕容。她就在我的身体里,残留了最后的一丝意志。若非爱到极处,若非父母之爱,怎么会临死都放不下?”赵无忧微微红了眼,始终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 从身子不好的她,早就养成了淡然自若的习惯。所以别奢求她的大悲大喜,那种起伏不太适合她,除非痛到了极处,否则…… “我的身份特殊,所以你的很多期盼,我可能都没办法满足。”她细细的叮嘱,“即便今日你我把话说开了,我也希望你能保持冷静,记住彼此的身份,莫要乱了分寸。这是京城,若然出了事教丞相府探出端倪,我也保不住你。” 温故点点头,他自然是知道这一层厉害,所以迟迟不敢告诉赵无忧真相。如今得赵无忧提醒,他自然更得心谨慎。 素兮将药端了上来,赵无忧深吸一口气,端起汤药的时候娇眉微微一蹙,“我要去丞相府一趟,如果你能谨记我如今的忠告,你方能随我一道而去。” “我会记在心里,不管生何事,你是主我是仆。”温故一字一顿。 赵无忧点点头,将汤药一饮而尽,等着汤药作,她才能前往丞相府,如此方可不露馅。赵嵩为人太谨慎,不管是哪方面,赵无忧都得做到事无巨细。 口中艰涩,心里却是喜忧参半。 赵无忧浅浅的笑着,直到面色苍白,手脚软,她这才徐徐起身往外走。她本就是一个病怏怏的人,是故太健康的面色的确不太适合她。如今这副模样,才是她赵无忧的本色,才能让赵嵩放心。 轻咳两声,赵无忧拢了拢衣襟缓缓往外走。 素兮担虑的望着她,“这次的药量有些重,公子可还撑得住?” “惯来如此,也无所谓撑不撑得住。”赵无忧上了马车,“去了丞相府,让大家别东张西望的,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 “卑职明白。”素兮退出了马车,瞧了一眼随行在侧的温故,“有些东西不能操之过急,公子对你说的那些话,还望你能记住。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到了尚府就得以公子为重。” 温故颔,“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只是个大夫罢了!” 素兮点点头,无奈的轻叹一声。 这丞相府如今是门禁森严,尚府的马车出的那一瞬,赵嵩就已经得了消息。 陈平躬身行礼,赵嵩轻轻的咳嗽着,上去面色的确不太好。可一双眼眸依旧锐利如鹰,冷冽到了极致,凝着经久不散的戾气。 “相爷,公子要过来了,如今就在路上。”陈平压低了声音,“公子身为礼部尚,的确该过来一趟的,左不过这个时候过来,就不怕惹相爷不快吗?” “你自己都说了,她是礼部尚。”赵嵩靠在床柱处,眉目微沉,“若然这个时候不以孝道为先,皇上那儿她如何拉得下脸面?如今她丧母,眼下只有本相这一个父亲,自然是要极尽恭谨的。” 陈平点点头,“可不管怎么说,这一次的事儿多多少少是因为公子的处置不当。公子若不是把大公子逼到了绝处,落在了五城兵马司的手上,惊动了朝廷,那大公子……” 许是觉察到了赵嵩脸上的杀气,陈平没敢继续说下去。且不管这赵无极到底有多无能才会落在赵无忧的手中,任人鱼肉,这赵无极终究是赵家唯一的子嗣。如今赵无极死了,云筝也死了,算是一尸两命。赵家所有的根,被断了个干净利落。 赵嵩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言。这个时候还能说什么呢?儿子死了,赵家算是断子绝孙了。 陈平跪地,“卑职万万没想到,无极宫的人会比卑职提前一步去劫狱,否则卑职一定不会给任何人机会,伤害大公子的。” “无极宫的人?”赵嵩眸色狠戾,“本相可不像你这么蠢。说是无极宫的人,可实际上呢?保不定就是赵无忧的人,这世上最希望无极是的人,大概就只有她了。无极一死,本相必定不会再对她怎样,毕竟这朝堂还需要她来辅佐。” “这丫头的心思是最狠的,上去病怏怏的,可实际上呢?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她是本相一手教育的,难道还不清楚她的那点心思吗?” 陈平不敢多言,听得赵嵩又道,“既然她自己送上门来了,你便去好生安排。人死不能复生,赵无极既然这么想当本相的棋子,那本相倒要,她还有没有这个资格与忠心。” “那——如果公子心生叛逆,相爷您……”陈平犹豫。 赵嵩长长吐出一口气,“若有叛逆,就让她下去陪她娘吧!” 陈平俯,“卑职明白!” 然则赵嵩却忘了,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青出于蓝的事儿,也是为数不少的,赵无忧大概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她虽然受教于赵嵩,可她毕竟不是这儿的人,这一副早早成熟的心思,让她早早的养成了察言观色的好本事。毕竟人要活着不容易,很多东西不能只靠人教,还得自己好好领会。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站在丞相府门前,单薄的身子轻轻的颤抖着。她掩唇轻咳,只觉得这是龙潭虎穴,这一趟进去也不知能不能活着出来。 毕竟谁都不会相信,虎毒食子这句话。 就好像早前的自己,也是抵死不信的。后来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也就在心里释然了。这里头住着的不是她的父亲,而是她的对手。 但现在,她得抱着敬畏之心进去,得把里面的人当成自己的亲爹伺候着。决不能有任何的悖逆真心! 陈平出门相迎,“公子!” “我爹怎样了?”赵无忧轻咳着,缓步踏入相府的大门。 身后,大门合上,赵无忧的人全部都被关在了外头,唯有素兮和温故左右相随,心翼翼的陪伴着。 原本赵无忧还想着,至少在目前这个节骨眼上,赵嵩不会对自己动手。毕竟前有齐攸王府,后有东厂,丞相府若是少了尚府,就如同翔鹰折翼。 可她没想到赵嵩这人竟是狠戾到这种地步,是想一命偿一命,让她为赵无极偿命吗? 然则不管外头生什么事,十多年的修养与沉稳心智不允许她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好在她早前就吩咐了素兮,是以素兮也权当那些个窥探的杂碎是空气。这些个探头探脑的,很显然是在设伏。 素兮也觉得心寒,赵嵩不曾养育过赵无极一日,就因为赵家需要子嗣传承,便要杀了自己养了十多年的养女。养狗也舍不得杀,何况是人? 十多年,人还不如狗。 温故不说话,他所有的目标只有赵无忧的周全,其他的都跟他没有关系。素兮早就说过,让他记住自己的身份,所以他只记得自己是个大夫,赵无忧的全职大夫。 “公子稍待,卑职去禀报一声。”陈平行了礼,“方才相爷吃了药,这会也不知醒了没有。” 赵无忧点点头,在外头站着。 不多时,陈平就出来了,“相爷还在睡着,卑职不敢打扰,若是公子有什么急事……” “那我便在外头等着,不必扰了父亲安睡。”赵无忧敛眸,拢了拢衣襟站在原地。 温故有些着急,她今日吃的药,药量有些加重,所以她身子可能会吃不消。这边上就有个亭子,她大可以去歇着。然则赵无忧却只是站在赵嵩的房门口,老老实实的等着,丝毫没有要偷懒懈怠的意思。 她站在那里,身子微微僵直,始终保持着最恭谨的姿态。不管身边的人怎么想怎么,她只知道自己要做到最好,做到让赵嵩满意。 惩罚也好,恶趣味也罢,有些东西是你该受的,你就得受着。 手脚软,眼前的东西在摇晃,赵无忧脚下一颤,险些倒在地上。所幸一旁的素兮眼疾手快,当下搀住了赵无忧,合温故之力将赵无忧搀到一旁的栏杆处坐着。 赵无忧半阖眼靠在素兮身上,面色苍白如纸。这种状况,像极了早些时候的自己,随时面临着死亡,所以成夜成夜的不敢睡。就怕一闭上眼,再也醒不过来了。 再艰难,也总是希望能活下去的。 陈平进了房间,不多时便传来赵嵩的轻咳声。 赵无忧心头释然,想着终于结束了。 果不其然,陈平出来行礼,“公子,相爷醒了,请公子进去吧!只是相爷的气色不太好,精神头不足,公子自己心。” 赵无忧瞧了他一眼,敛眸进了门。 她是自己进去的,哪怕手脚软也不曾让素兮搀着。素兮在外头候着,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公子该如何应付赵嵩的刁难。 温故的神色还好,毕竟他并非赵无忧的随扈,不似素兮的身份,有些情绪必须完全遮掩,别叫人出端倪。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朝着赵嵩行了礼,“爹!” “你怎么过来了?”赵嵩气息奄奄的靠在床柱处,“你自己的身子都不好,何必走这一趟。为父不过是偶然风寒,这么大惊怪的万一惊动了朝堂便不太好。” 赵无忧轻咳着,“爹所言极是,是无忧思虑不周。左不过抛开朝堂不说,无忧已没了母亲,如今唯有父亲一个亲人,听闻父亲病重,岂能置之不理?饶是无忧身子不济,却也及不上父亲的万中之一。” “坐吧!”赵嵩轻叹。 赵无忧行了礼,毕恭毕敬的坐下,呼吸微促的靠着桌案。 赵嵩也出来了,这丫头的身子有些吃不消。想来自己的那些担虑应该……应该暂时不会成真,他低头咳嗽着,面色不太好。  见状,赵无忧急忙倒了水,心翼翼的递上,“父亲还好吗?” 接水的时候,赵嵩可以触碰赵无忧的指尖,这手上还是这样凉,那就是对的。接过水,赵嵩若无其事的抿一口,“年纪大了就是这样的,病痛缠身是难的,不必大惊怪。” 赵无忧眸色微虑,“爹一定要保重身子。” “自你娘走后,我这身子是越的不济,如今趁着染了风寒之际,歇一歇也是极好的。”赵嵩神情悲伤,“你娘——” 赵无忧垂眸,身子微微绷紧,“这两日,我也总梦到娘来我。可是爹,人总得往前,娘走了不会再回来。爹还有我,我也还有爹,我们父女两个才是这世上最亲近之人。爹一定好起来,无忧愿意长侍床前,伺候爹爹。” 赵嵩摆摆手,“这倒不必,你好生着点朝堂就是。这齐攸王府虽然与你联姻,可终究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有那东厂——你早前跟东厂的那位倒是走得很近呢!” 心头一窒,赵无忧的唇角微微扬起,“爹是说,九千岁穆百里?那一次去平临城,乃是皇上的旨意,无忧也是没有法子。那平临城闹了一场瘟疫,无忧身子不好,本也不敢去,奈何……”她轻叹着,“也是命大,无忧还能活着回来。” “听说之前,还有一次。”赵嵩音调平缓,可听在赵无忧的耳朵里,却有着雷霆之意。 还有一次?那就是金陵城之行。 第265章 她的利用价值 然则不管赵无忧想到什么,她这张苍白的脸上压根不会有过多的表情。??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淡然,只不过她习惯性的喜欢蹙眉,这是她在这十多年里,唯一养成的坏习惯。 “爹是说这一次的荒澜之行?”赵无忧敛眸,“此次议和,无忧有负众望,还赔上了简衍的性命,是无忧办事不周,请爹责罚。” 赵嵩轻咳着,“这事也不能全怪你,这荒澜与大邺本就纷争无数,如今能议和停战也是有你的功劳。”若说这件事是赵无忧的不是,那不是打皇帝的脸吗?皇帝指派的监军没办好差事,还把驸马爷给折腾没了,这不是闹心吗? “爹?”赵无忧轻咳着,拢了拢身上的披肩,大概还是觉得冷,她稍稍缩了缩身子,“远赴边关本就不是无忧所愿,毕竟我也吃不消。但既然是皇命,那自然是不敢懈怠的。当日在去荒澜的路上,无极宫仍是紧追不舍,若非如此,我断不会在回来之后对无极宫赶尽杀绝。” “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我身负皇命,乃大邺的礼部尚,官拜一品少师,怎么说都不能教人以为我好欺负。我若是输了,输的何止是尚府的颜面,还有爹的颜面,皇上的颜面。” 赵嵩愣是一句话都说不上来,这丫头还真是能拿捏人心,字字珠心,只把皇帝摆在了台面上,便以为他不敢动她了? 可偏偏,又没什么错漏之处。 不过赵无忧倒是肯定了一件事,赵嵩在诈她。险些将早前的金陵城一行说了出来,还真是好险呢!要知道那一次是皇帝密旨,谁敢轻易泄露秘密,那可是死罪。即便是赵嵩,恐怕也不敢多问。 赵无忧还险些自报,险些着了道。 这一招她诈过很多人,险些自己也被套了进去。 “爹?”赵无忧低低的轻唤,“你可觉得好些了?饿不饿?要不无忧去厨房给你熬点粥,病了多走走也是好的,要不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赵嵩摇摇头,“身子倦得很,不想四处走,你且坐在这里陪我说说话。” 赵无忧俯行礼,“是。” “我且问你一句话,刑部大牢被劫,跟你可有关系?”赵嵩突然这一句,换做是谁都得心惊胆战。这到底是应还是不应呢? 说有关系,可赵无极死了,若是赵嵩一怒之下杀了她,那也是没有法子的。 说没有关系,万一叫赵嵩出来,自己又是死路一条。 赵无忧神色平静的抬头望着自己的父亲,着他鬓间的白,眼睛里透着少许温凉,“爹希望无忧如何回答?” “如实回答。”赵嵩面色微沉。 赵无忧点点头,“有。” 赵嵩长长吐出一口气,“是你杀了赵无极和云筝?” “没有。”赵无忧摇头,“我只是想救云筝,她毕竟是我派过去的,如今又有了赵无极的骨肉。念在多年的主仆情义,我当放她一条生路。可我没想到,她会带着赵无极一起走。” “然后呢?”赵嵩问。 赵无忧继续道,“然后就惊动了狱卒,便有了此祸害。不过杀人的真不是我的人,那箭来得很奇怪。爹想必也过尸体了,难道就没现别的吗?” 赵嵩蹙眉她,“什么意思?” “那支箭是军队用的,分量和箭矢的尺寸长度,都符合军队的要求。”赵无忧低头嗤笑两声,“爹怕是还不清楚无极宫的背后,到底有什么吧!” 赵嵩唇线紧抿,眸光利利,“你到底知道什么?” “抓赵无极的时候,有个黑衣人窜出来打算救他。”赵无忧笑了笑,“爹觉得这个人会是谁呢?” “自然是无极宫的人。”傻子也知道的问题。 赵无忧点点头,面色苍白的轻咳两声。许是身子真当有些扛不住,她半依着桌案,将自身重量大部分都落在桌案处。说话有些无力,好在条理还是清晰的。 “这人受了伤,后来消失在齐攸王府的墙外头,爹觉得这是什么意思呢?”赵无忧的意思很明显,这齐攸王府也掺合进来了。 赵嵩定定的审视了赵无忧良久,脸上除了憔悴和深沉,也没有别的神色。 她想着,赵嵩这会不会觉得她是在误导呢?但转念一想,赵嵩为人多疑,他能疑心自己,必定疑心齐攸王萧容。既然这疑心都落不到实处,那自然不会轻易下结论的。 “你所言当真?”赵嵩问。 “自然是当真的。”赵无忧道,“无忧不敢欺瞒父亲,若不是父亲问起,这件事我还想好好的查一查。为什么齐攸王府会跟无极宫有所联系?听说自此之后,齐攸王便又旧疾复了。” 她轻笑,“这旧疾最近好像一直在复,真让人心疼这齐攸王的身子。若然真当扛不住,爹可以请皇上换个御医前往齐攸王府诊治。最近一直都是李齐南李太医,在照料齐攸王的伤。” 赵嵩眯起了危险的眸子,眼前的赵无忧让他感觉到了威胁。她太聪明,知道得太多。很多东西他这个丞相尚且不知晓,她却能如数家珍。 也正因为如此,他处理朝政的同时,也需要有一双眼睛,安插在京城的各个角落里。 “此事为父已经知晓,你继续盯着吧,若有什么事随时来报。”赵嵩阖眼,“为父累了,你且先回去吧!” “爹的身子既然不是,无忧理该侍奉床前。”赵无忧俯行礼。 “不必了,这丞相府又不是没有奴才,你自己的身子尚且不好,何必瞎折腾。”赵嵩摆摆手,“回去吧!为父与皇上告假,这朝堂不能一日无人,你当盯着点内,别让某些宵惹出乱子来,尤其是东厂那头,明白吗?” “是!”赵无忧颔,“东厂那头最近很安静,也不知是在酝酿什么。” “那不是有个千户在你府中待着吗?”赵嵩凉飕飕的开口。 赵无忧直起身子,面色素白,“那是无忧当真失策了,没想到穆百里竟然会顺水推舟,把人弄进我的尚府了。如今我只能心行事,只等着郡主的伤势康复,就能把东厂的这尊大佛给请出去。” “那沈言是东厂的三把手,上头有个穆百里和6国安,留在你府中也未尝不是好事。”赵嵩意味深长,“懂为父的意思吗?” 赵无忧先是一怔,然后躬身行礼,“无忧明白了!这东厂终究是要用人的,是故这沈言若窃取我尚府的消息,必定要与东厂的人联络。若是能抓个正着,皇上那儿就有了说头。” “你明白就好!”赵嵩眸光沉沉,“为父等你的好消息。” 赵无忧作揖,缓缓退出了房间。 这最后一句不就是死命令吗?意思就是,哪怕沈言跟东厂没有联络,也得有个联络。牛不喝水强按头,真是无可奈何之举。 赵无忧想着,这事只怕不好解决。一旦到了皇帝那里,这东厂……恐怕得大祸临头。毕竟皇帝现在对东厂有诸多猜忌,若是再摊上沈言出事,那该如何是好? 陈平在外头候着,“公子出来了。” “爹的身子不好,你得用心照料。若有什么不方便的,只管来尚府告我一声。”赵无忧轻咳着,面色苍白如纸。 陈平行礼,“卑职明白!卑职送公子出去。” 赵无忧点点头,与这陈平一前一后的走着。 “大夫怎么说?”赵无忧问。 陈平道,“大夫说相爷是操劳过度,是以这一次的风寒才会如此来势汹汹。得好好的将养着,静养一两月便能无恙。” “那便最好。”赵无忧轻叹,“爹一生都在为国事操劳,实在也是累得慌,还好有你这样忠心耿耿的在旁伺候着,我这厢也能放了心。我会晨昏定省的来问候父亲安好,也会上云安寺祈福,愿娘在天之灵能庇佑父亲快些好起来。” “公子要去云安寺?”陈平蹙眉。 “我娘就住在那里,那儿受了我娘十多年的香火,想必是最灵的。”赵无忧笑了笑,“为了爹,我愿意一试。爹的年纪也大了,我是真当不想到他太操劳,只想着他能平平安安的,健健康康的。” 陈平行了礼,“公子仁孝,卑职定当尽心竭力的伺候好相爷。” 赵无忧开始咳嗽,此处风大,她的身子咳得有些轻颤。 素兮当即上前,面露担虑,“公子,要不要吃药?” “回去再说吧!”赵无忧有气无力,袖口有些血迹。她轻叹一声,了一眼身旁的陈平,“到了不该的没有关系,但一定记住,有些东西不该说就不能说。我爹身子不好,你自己着办吧!” 语罢,赵无忧颤颤巍巍的走出丞相府。 目送尚府的马车离去,陈平转头就进了赵嵩的房间。 “走了?”赵嵩冷了脸。 “相爷没让动手,卑职自然不敢动手。”陈平如实回答,“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赵嵩问。 陈平俯,“公子咳血了。” 赵嵩眼皮子微挑,“是吗?” “公子还威胁卑职,管好自己的嘴,不许与丞相提及此事。”陈平是赵嵩的心腹,有些事自然不会瞒着赵嵩的。 “她是怕自己没有了利用价值,所以——这丫头越来越谨慎,越来越深不可测。”赵嵩眸色狠戾,“还拿齐攸王府来保命,真是了不得。” “齐攸王府?”陈平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她在告诉本相,她已经着手对付齐攸王府,如果本相放弃了她,那这齐攸王府的事情,就得本相自己出马。对付一个东厂尚且心有余而力不足,再来一个齐攸王府,这丞相府还不得鸡犬不宁?”赵嵩眸光利利,“这丫头掐人软肋,真是一掐一个准。” 好在她这副身子骨,样子也撑不了多久。所以不管赵无忧如此聪慧能干,终究也是个命薄之人。 这大概是最值得让人欣慰的地方! 第265章 她的利用价值 然则不管赵无忧想到什么,她这张苍白的脸上压根不会有过多的表情。Ωヤノ亅丶メ .....??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淡然,只不过她习惯性的喜欢蹙眉,这是她在这十多年里,唯一养成的坏习惯。 “爹是说这一次的荒澜之行?”赵无忧敛眸,“此次议和,无忧有负众望,还赔上了简衍的性命,是无忧办事不周,请爹责罚。” 赵嵩轻咳着,“这事也不能全怪你,这荒澜与大邺本就纷争无数,如今能议和停战也是有你的功劳。”若说这件事是赵无忧的不是,那不是打皇帝的脸吗?皇帝指派的监军没办好差事,还把驸马爷给折腾没了,这不是闹心吗? “爹?”赵无忧轻咳着,拢了拢身上的披肩,大概还是觉得冷,她稍稍缩了缩身子,“远赴边关本就不是无忧所愿,毕竟我也吃不消。但既然是皇命,那自然是不敢懈怠的。当日在去荒澜的路上,无极宫仍是紧追不舍,若非如此,我断不会在回来之后对无极宫赶尽杀绝。” “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我身负皇命,乃大邺的礼部尚,官拜一品少师,怎么说都不能教人以为我好欺负。我若是输了,输的何止是尚府的颜面,还有爹的颜面,皇上的颜面。” 赵嵩愣是一句话都说不上来,这丫头还真是能拿捏人心,字字珠心,只把皇帝摆在了台面上,便以为他不敢动她了? 可偏偏,又没什么错漏之处。 不过赵无忧倒是肯定了一件事,赵嵩在诈她。险些将早前的金陵城一行说了出来,还真是好险呢!要知道那一次是皇帝密旨,谁敢轻易泄露秘密,那可是死罪。即便是赵嵩,恐怕也不敢多问。 赵无忧还险些自报,险些着了道。 这一招她诈过很多人,险些自己也被套了进去。 “爹?”赵无忧低低的轻唤,“你可觉得好些了?饿不饿?要不无忧去厨房给你熬点粥,病了多走走也是好的,要不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赵嵩摇摇头,“身子倦得很,不想四处走,你且坐在这里陪我说说话。” 赵无忧俯行礼,“是。” “我且问你一句话,刑部大牢被劫,跟你可有关系?”赵嵩突然这一句,换做是谁都得心惊胆战。这到底是应还是不应呢? 说有关系,可赵无极死了,若是赵嵩一怒之下杀了她,那也是没有法子的。 说没有关系,万一叫赵嵩出来,自己又是死路一条。 赵无忧神色平静的抬头望着自己的父亲,着他鬓间的白,眼睛里透着少许温凉,“爹希望无忧如何回答?” “如实回答。”赵嵩面色微沉。 赵无忧点点头,“有。” 赵嵩长长吐出一口气,“是你杀了赵无极和云筝?” “没有。”赵无忧摇头,“我只是想救云筝,她毕竟是我派过去的,如今又有了赵无极的骨肉。念在多年的主仆情义,我当放她一条生路。可我没想到,她会带着赵无极一起走。” “然后呢?”赵嵩问。 赵无忧继续道,“然后就惊动了狱卒,便有了此祸害。不过杀人的真不是我的人,那箭来得很奇怪。爹想必也过尸体了,难道就没现别的吗?” 赵嵩蹙眉她,“什么意思?” “那支箭是军队用的,分量和箭矢的尺寸长度,都符合军队的要求。”赵无忧低头嗤笑两声,“爹怕是还不清楚无极宫的背后,到底有什么吧!” 赵嵩唇线紧抿,眸光利利,“你到底知道什么?” “抓赵无极的时候,有个黑衣人窜出来打算救他。”赵无忧笑了笑,“爹觉得这个人会是谁呢?” “自然是无极宫的人。”傻子也知道的问题。 赵无忧点点头,面色苍白的轻咳两声。许是身子真当有些扛不住,她半依着桌案,将自身重量大部分都落在桌案处。说话有些无力,好在条理还是清晰的。 “这人受了伤,后来消失在齐攸王府的墙外头,爹觉得这是什么意思呢?”赵无忧的意思很明显,这齐攸王府也掺合进来了。 赵嵩定定的审视了赵无忧良久,脸上除了憔悴和深沉,也没有别的神色。 她想着,赵嵩这会不会觉得她是在误导呢?但转念一想,赵嵩为人多疑,他能疑心自己,必定疑心齐攸王萧容。既然这疑心都落不到实处,那自然不会轻易下结论的。 “你所言当真?”赵嵩问。 “自然是当真的。”赵无忧道,“无忧不敢欺瞒父亲,若不是父亲问起,这件事我还想好好的查一查。为什么齐攸王府会跟无极宫有所联系?听说自此之后,齐攸王便又旧疾复了。” 她轻笑,“这旧疾最近好像一直在复,真让人心疼这齐攸王的身子。若然真当扛不住,爹可以请皇上换个御医前往齐攸王府诊治。最近一直都是李齐南李太医,在照料齐攸王的伤。” 赵嵩眯起了危险的眸子,眼前的赵无忧让他感觉到了威胁。她太聪明,知道得太多。很多东西他这个丞相尚且不知晓,她却能如数家珍。 也正因为如此,他处理朝政的同时,也需要有一双眼睛,安插在京城的各个角落里。 “此事为父已经知晓,你继续盯着吧,若有什么事随时来报。”赵嵩阖眼,“为父累了,你且先回去吧!” “爹的身子既然不是,无忧理该侍奉床前。”赵无忧俯行礼。 “不必了,这丞相府又不是没有奴才,你自己的身子尚且不好,何必瞎折腾。”赵嵩摆摆手,“回去吧!为父与皇上告假,这朝堂不能一日无人,你当盯着点内,别让某些宵惹出乱子来,尤其是东厂那头,明白吗?” “是!”赵无忧颔,“东厂那头最近很安静,也不知是在酝酿什么。” “那不是有个千户在你府中待着吗?”赵嵩凉飕飕的开口。 赵无忧直起身子,面色素白,“那是无忧当真失策了,没想到穆百里竟然会顺水推舟,把人弄进我的尚府了。如今我只能心行事,只等着郡主的伤势康复,就能把东厂的这尊大佛给请出去。” “那沈言是东厂的三把手,上头有个穆百里和6国安,留在你府中也未尝不是好事。”赵嵩意味深长,“懂为父的意思吗?” 赵无忧先是一怔,然后躬身行礼,“无忧明白了!这东厂终究是要用人的,是故这沈言若窃取我尚府的消息,必定要与东厂的人联络。若是能抓个正着,皇上那儿就有了说头。” “你明白就好!”赵嵩眸光沉沉,“为父等你的好消息。” 赵无忧作揖,缓缓退出了房间。 这最后一句不就是死命令吗?意思就是,哪怕沈言跟东厂没有联络,也得有个联络。牛不喝水强按头,真是无可奈何之举。 赵无忧想着,这事只怕不好解决。一旦到了皇帝那里,这东厂……恐怕得大祸临头。毕竟皇帝现在对东厂有诸多猜忌,若是再摊上沈言出事,那该如何是好? 陈平在外头候着,“公子出来了。” “爹的身子不好,你得用心照料。若有什么不方便的,只管来尚府告我一声。”赵无忧轻咳着,面色苍白如纸。 陈平行礼,“卑职明白!卑职送公子出去。” 赵无忧点点头,与这陈平一前一后的走着。 “大夫怎么说?”赵无忧问。 陈平道,“大夫说相爷是操劳过度,是以这一次的风寒才会如此来势汹汹。得好好的将养着,静养一两月便能无恙。” “那便最好。”赵无忧轻叹,“爹一生都在为国事操劳,实在也是累得慌,还好有你这样忠心耿耿的在旁伺候着,我这厢也能放了心。我会晨昏定省的来问候父亲安好,也会上云安寺祈福,愿娘在天之灵能庇佑父亲快些好起来。” “公子要去云安寺?”陈平蹙眉。 “我娘就住在那里,那儿受了我娘十多年的香火,想必是最灵的。”赵无忧笑了笑,“为了爹,我愿意一试。爹的年纪也大了,我是真当不想到他太操劳,只想着他能平平安安的,健健康康的。” 陈平行了礼,“公子仁孝,卑职定当尽心竭力的伺候好相爷。” 赵无忧开始咳嗽,此处风大,她的身子咳得有些轻颤。 素兮当即上前,面露担虑,“公子,要不要吃药?” “回去再说吧!”赵无忧有气无力,袖口有些血迹。她轻叹一声,了一眼身旁的陈平,“到了不该的没有关系,但一定记住,有些东西不该说就不能说。我爹身子不好,你自己着办吧!” 语罢,赵无忧颤颤巍巍的走出丞相府。 目送尚府的马车离去,陈平转头就进了赵嵩的房间。 “走了?”赵嵩冷了脸。 “相爷没让动手,卑职自然不敢动手。”陈平如实回答,“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赵嵩问。 陈平俯,“公子咳血了。” 赵嵩眼皮子微挑,“是吗?” “公子还威胁卑职,管好自己的嘴,不许与丞相提及此事。”陈平是赵嵩的心腹,有些事自然不会瞒着赵嵩的。 “她是怕自己没有了利用价值,所以——这丫头越来越谨慎,越来越深不可测。”赵嵩眸色狠戾,“还拿齐攸王府来保命,真是了不得。” “齐攸王府?”陈平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她在告诉本相,她已经着手对付齐攸王府,如果本相放弃了她,那这齐攸王府的事情,就得本相自己出马。对付一个东厂尚且心有余而力不足,再来一个齐攸王府,这丞相府还不得鸡犬不宁?”赵嵩眸光利利,“这丫头掐人软肋,真是一掐一个准。” 好在她这副身子骨,样子也撑不了多久。所以不管赵无忧如此聪慧能干,终究也是个命薄之人。 这大概是最值得让人欣慰的地方! 第266章 我总觉得有一双眼睛跟着我 回到车上的时候,赵无忧已经气息奄奄。素兮觉得委实奇怪,这公子虽说是服了药的,然则温故早前可没说过,能把人弄出好歹来。 这不,都吐血了。 “这药,不可能这样烈。纵然是药性使然,然则我这厢也是有把握的。”温故急了,慌忙对素兮解释,更怕赵无忧误会。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跟你的药没关系。”她啐一口鲜血,“是我自己把口腔咬破了,否则哪来的血。早知道这样,就该早早的备一些。” 语罢,赵无忧靠在车壁处笑得艰涩,“事到如今,能有这样的局面已是极好,你们这般愁眉苦脸的做什么?我囫囵个的进去,完完整整的出来,没缺胳膊没少腿的,有什么不好?” “只是公子方才可真当把咱们给吓着了,卑职还以为温故的药出了问题,一不小心又把公子带回原来的坑里了。”素兮如释重负。 赵无忧伸手拭去唇角的血渍,“我若不来点动真格的,能骗得过呢?” “你这般苦肉计,对自己也太狠了点。”温故也是被吓着了,真没想到赵无忧会对她自己动手。 “我没能以死明志,都算是命大。”赵无忧轻咳两声,气息奄奄,“罢了,这事就到此为止吧!如今丞相府还处于动荡之期,我得安分守己拿成绩说话。” 素兮点点头。 “这一次,我拿了齐攸王府当挡箭牌,但是下一次如果还是这两句话,那就没这么简单了。”赵无忧阖眼,“先回听风楼再说。” 她着实累得慌,今儿的药量下得比较猛烈,是以她的身子有些吃不消。说也奇怪,累归累,这脖颈后头怎么总有股热热的感觉?是这蓝色的印记开始变化?还是因为吃了药,所以蝴蝶蛊对此有所抵抗,开始保护她的周全? 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房间,吃了药这一口气才算从胸腔里透了出来。赵无忧这才感觉到,能健健康康的活着,这种感觉真好。 “相爷问起了沈言?”素兮愣了愣。 赵无忧点点头,“毕竟东厂的人在我尚书府里活动,我爹还是得盯着点,一不留神我尚书府若是跟东厂勾结,那他这买卖可就赔大本了。一不小心还真的养了一头白眼狼,联合外人对付自家人。” 闻言,素兮挑眉看着赵无忧,“哪有这样说自己的?” “横竖那死太监也都是把这白眼狼挂在嘴上,我自己还说不得了?”她嗤鼻,“我饶是白眼狼又怎样,若不是生吃人肉这么多年,我何至于成了如今的模样?” 温故端着药进门,“把药喝了,免得你到时候嘴里疼。” 赵无忧嘬了一下嘴,方才咬得有点狠,差点眼泪星子都出来了。好在她故意咳嗽着,才没被陈平发现端倪。瞧着黑漆漆的药,赵无忧轻叹一声,“难道这一辈子都离不开吃药了?” “你体内的寒毒已经逐渐的排出体外,然则这寒毒毕竟随了你十多年,要想彻底断个干净,尚需时日,实在是急不得的。”温故低低的宽慰。 “自小就最恨吃药,可又不敢不吃,终有一日我非得砸了这些药罐子。”她蹙眉将汤药一饮而下。 “公子对陈平说,要去云安寺给相爷祈福?”素兮蹙眉,“这是为何?” “做给皇上看的。”赵无忧瞧了素兮一眼,“皇上现下对谁都不信任,我爹为什么告假,估摸着也有这一层缘故。前些日子齐攸王进谗言,挑唆皇上与东厂的关系。此后不久,我上奏弹劾东厂。这桩桩件件就跟说好了一样,皇上必定起疑身边的臣子有所图谋。” “我的一举一动,关系着丞相府,所以这个时候我爹也算是以退为进,跟皇上表清白。呵,这老狐狸贼得很,齐攸王病着,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左不过是想试探我的实力,看看我还有多少价值罢了!” “朝堂之上,最近东厂很安分,齐攸王府很安静,剩下的便是丞相府一人独大。总在皇上跟前晃悠,难免会招人嫌,有一人天下之感。皇上很不喜欢朝堂上的臣子,只手遮天。” 尤其是现在,宫里已经有了两位有孕的妃子,来日不管是谁诞下皇子,那都是太子的人选。皇帝见着了希望,自然要为自己将来的皇子,铺平皇权之路。 赵无忧把玩着手中的杯盏,眸色沉沉如暮霭,“宫里不安生,朝堂也是风雨瑟瑟,真让人头疼。”如果穆百里和她没有走到这一步,估计此刻会更头疼。 齐攸王府、丞相府、东厂,这三个若是一起上,她想着自己还不够旁人塞牙缝的。不管是哪一方势力,都会压得她喘不上气来。 “对了,沈言那头……”她其实是想问,昨夜没有起疑吧? 素兮轻笑两声,竟是有些莫名的欢愉。 “你笑什么?”赵无忧蹙眉。 素兮道,“公子有所不知,那一对冤家,成日吵吵闹闹的,听说昨儿个有些不愉快。”素兮想了想,“约莫是出了什么事,听院子里人说,沈千户今日的脸上,还留着五指印。” “挨打了?”赵无忧一怔,“郡主好端端的怎么会动手?” 这沐瑶虽说是刁蛮的,可她多少还是有些分寸的,按理说也不会对沈言动手。哪有人明知道这是东厂的人,还敢捋着袖子往脸上呼耳光?不怕来日秋后算账,她这个郡主恐怕也奈何不了穆百里这个九千岁吧! “应该是!”素兮窃笑,“也不知这沈千户对郡主做了什么,竟惹得郡主如此大动肝火。然则这沈千户平素话不多,又为人谨慎,他该怎样的无法无天,才能挨郡主的打?” “别是一不小心轻薄了郡主便好。”赵无忧轻叹一声,略显无奈的揉着眉心,“有空过去关照一下,各自收好本分,别到时候惹出乱子来,可就不好收拾了。” 这话刚说完,她又想起了赵嵩的那一句嘱咐。 乱子? 这青年男女日夜相处,能惹什么乱子?赵嵩身为赵无忧的父亲,这是摆明了要让这个“儿子”戴绿帽子。抓不住沈言与东厂联络,借此来窥探尚书府的把柄,就得从旁的路子下手。 赵无忧眉心突突的跳,这沈言要是惹出乱子,那死太监会不会吃了她? 无奈的揉着眉心,这还真的有点棘手,毕竟说起来也是自家的小叔子,不好弄死也不好弄残。你若是要对他下手,还得掐得准点。 这就是个问题了,再说还摊上一个不好说话的郡主。 然则转念一想,若是郡主能跟沈言在一处,那自己这包袱是不是就丢出去了?来日郡主若是发现她是个女儿身,会不会比较容易原谅? 如此说来,这红娘当得也算有所价值。 当然,沐瑶是断然想不到赵无忧会是这番心思。这弃车保帅只是违背了一些道德准则,其他的倒也没什么。反正说到底,也都是自家人。即便来日说起来,也不过是从夫妻变成了妯娌。 沐瑶打了个喷嚏,心头寻思着,是谁在编排自己? “郡主是不是哪儿不舒服?”霍霍歪着脑袋,瞧着有些异常的郡主。今儿一早起来,郡主就不说话,一个人闷闷不乐的坐在窗边上,还裹着毯子,就露出一张脸在外头,怎么看都有些不太对劲。 廉明从外头走来,“谁又惹咱家的郡主大人不高兴了?” 沐瑶先是一喜,然后又有些兴致缺缺。 “看这副神情,是在等人。”廉明含笑坐在她边上,“怎么了?”他抬头望着霍霍,“这是在玩什么把戏呢?” 霍霍撇撇嘴,“郡主今儿一早就是这样,也不知这心里头是怎么想的。奴婢是猜不透的,估计跟昨儿的事有关吧!” “昨儿发生什么事了?”廉明忙问。 霍霍嘴角一抽,坏了——当着大公子的面,险些说漏了嘴。再看自家郡主那一副要吃人的表情,霍霍当即干笑两声,“没、没发生什么事,大公子您稍后,奴婢去沏茶!沏茶!” 说着,小丫头一溜烟似的跑出门去。 这心口处还怦怦乱跳,差点就要被郡主打死了。安全第一,还是赶紧开溜为好,免得郡主一翻脸,那就是一顿鞭子。 “这小丫头有事瞒着。”廉明笑道。 沐瑶翻个白眼,还是不说话。 “怎么,受内伤了?”廉明不冷不热的问。 沐瑶瞪了他一眼,微微别过头去。 “这是在等你家相公吗?”廉明凑上去,扯了一张二皮脸,半死不活的龇牙笑着。 被廉明逗笑了,沐瑶有些苦笑不得,“好了,别闹了,人家正烦心呢!兄长,你说男女授受不亲,是什么意思啊?” 廉明蹙眉,煞有其事的打量了沐瑶一眼,“昨儿赵无忧来过了?” “没有!”沐瑶撇撇嘴。 廉明骇然,“那你这是……” “嗨嗨嗨,别胡思乱想,我可没有做那些丢人现眼的事儿。”沐瑶及时打住某人这花花肠子乱飞的思绪,“我可是正儿八经的沐国公府郡主,没有做任何对不起相公的事情。” “那就好,那就好,谢天谢地。”廉明如释重负。 沐瑶不悦,“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谢天谢地?好像巴不得我干出点出格的事儿,我是这样的人吗?我就是性子急了点,又不是骚狐狸。” 廉明挑眉看她,“瑶儿,你是不是看上谁了?” 闻言,沐瑶没好声好气的将一旁的扇子甩在他身上,“就不能正经点?我跟你说事儿呢,你这脑袋瓜子里能不能别装这些个风花雪月,装点有用的成不成?” “成!”廉明轻咳一声,一本正经的坐好,“敢问郡主小妹,尔此番到底是为何而愁结?因何愁眉不展?可与为兄细细说来?” 沐瑶道,“我——” 她刚要开口,一眼就看到沈言端着茶水进门。 方才在外头的时候,霍霍那丫头就跟着了魔似的,把这托盘杯盏往他手里一塞,让他进屋送茶。沈言也不知是廉明到了,乍一见屋子里坐着两个人,退出去也不是,继续往前走也不太对,一时僵在当场。 沐瑶来气,“还愣着干什么,茶都端来了,还不给我义兄上茶?” 沈言凉飕飕的瞧了她一眼,“我是来伺候郡主的,不是来伺候郡主的义兄的。”说着,直接撂挑子,把杯盏往一旁的桌案上一放,转身就往外走。 “你给我站住!”不知为何,自昨日之事后,她见着他就觉得一股热血蹭蹭蹭的往脑门上冲。沐瑶直接蹿下,箭步冲到了门口,直接拦住了沈言的去路。 廉明愣了愣,好像从来没见这丫头这般怼人。这沈言还真是有本事,能让沐瑶这般怒气昂然的,估计先前一定做了让沐瑶愤怒的事。 他突然想起来沐瑶方才问的那一句话:男女授受不亲。 心头倒吸一口气,廉明心道:该不是这沈言一不小心“碰”了沐瑶吧?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事可就闹大了,沐瑶好歹也是尚书夫人,再不济也是郡主之尊。 沈言好整以暇的望着沐瑶,沐瑶还裹着自己的小毯子,乍一看就跟个卷了个毛球的猴子。居高临下的望着尖牙利嘴的沐瑶,沈言微微蹙眉,“郡主还有何吩咐?” “你这是什么态度!”沐瑶切齿。 沈言打量了她一眼,“郡主想说什么?” “端茶送水,难道委屈你了吗?”沐瑶也不知该说什么,一看到他,总觉得胸口隐隐作痛。想起昨儿他还跟霍霍说,让她少吃点,就气不打一处来。 “是!”沈言字正腔圆。 沐瑶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应该一口血喷在他脸上,他竟然还敢回答“是”啊!呼吸急促,沐瑶来回的在屋子里转圈,仿佛是寻不着发泄的点。 最后的最后,沐瑶又道,“你、你给我、我……” “剥葡萄?”沈言凉飕飕的瞧着她,“卑职马上去,公主稍待!要去皮去籽还要去筋是吗?”语罢,他直接越过她身边,大步流星走出门。 沐瑶气得脸都歪了,廉明上前,“这是什么规矩?去皮去籽倒也罢了,怎么葡萄还要去筋?” “你看看他,真是气死我了。”沐瑶愤然将身上的毯子掼在地上,“你说他东厂的奴才,怎么就这样欺负人?” 廉明蹙眉,“他不是来伺候你的吗?怎么变成欺负你了?他欺负了你何处?” 沐瑶自然不会把胸膛挺起来,告诉廉明,沈言那小子就是一不下心丈量了她胸前的尺寸,还一不下心的让霍霍转告,让自己少吃点? 这种事还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没什么,就是见着他这般冷言冷语冷面孔,怎么都不舒坦。”沐瑶轻嗤,“义兄惯来主意多,可有什么法子激一激他?” “怎么,连东厂的也要戏耍,就不怕惹出事来?”廉明轻笑着端起案上的茶盏,淡淡然抿一口,“这东厂九千岁,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沐瑶愣了愣,“兄长也有怕的时候?”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又不是蜀城。”廉明顿了顿,放下杯盏犹豫了片刻,“不过有句话我还是应当提醒你的,这沈言不简单。昨儿入夜时分,我竟在听风楼外遇见他,估计这沈千户也是个不安分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沐瑶眉心微皱。 “还不清楚吗?”怜悯轻叹一声,“东厂跟赵家不睦已经多年,那九千岁会这么好心,让自己的左右手来伺候你?若真当有什么歉意,随便使唤个人过来也就罢了,为何非得是自己的心腹?”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可是这些日子我变本加厉的使唤沈言,这沈言始终没有露出马脚,所以让我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猜错了?若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到最后反倒是尚书府的不是。”沐瑶抿唇,“对了,你说昨夜?” 沐瑶觉得有些不太对,“昨夜真当在听风楼外?你是什么时候遇见他的?” 廉明打量着她,“怎么,你不信我?” “并非我不信兄长,只不过昨夜院子里的人说,沈言一直在院子里守着。你见着了他,倒有些见鬼了,莫不是看错了吧?”沐瑶问。 这倒是把廉明给弄懵了,“我分明看见了沈言,还说上了话,难道是我梦游?” 沐瑶也愣了愣,“说上话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廉明顿了顿,“还真是奇怪,莫非真的是我看错了?还是说有两个沈言?” “这件事,我随后问一问就是。”沐瑶道,“兄长先回去便是。” 廉明颔首,“你自己小心点,别到时候被人卖了还傻乎乎的被蒙在鼓里。” 沐瑶轻笑,“你真当我是白面馒头吗?我可没那么傻,这天底下谁敢卖了我?你可别忘了,我现如今是尚书夫人,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这么不怕死。” “是是是,尚书夫人!”廉明俯身作揖,“那我想走了,你自己当心便是。” “兄长近来都往外跑,可有什么事儿?”沐瑶边走边问。 廉明笑了笑,“没什么事,就是在京城内外四处转转,偶尔也得盯着齐攸王府,免得到时候惹出乱子来,咱们还浑然不知。” 沐瑶点点头,“有劳兄长。” 眼见着廉明离开,沐瑶面色微沉,瞧了一眼怯懦上前的霍霍,“好端端的为何让沈言来奉茶?” “郡主的脸色不太好,奴婢这不是担心吗?”霍霍撇撇嘴,小心翼翼的开口,“郡主,奴婢下次不敢了,你就别生气了。” “沈言呢?”沐瑶问。 “回房了。”霍霍道。 沐瑶眯了眯眼睛,拎着裙摆就朝着沈言的房间走去。到了门口,这房门紧闭的……沐瑶心道:青天白日的关房门,这东厂的探子估计是在干什么坏事吧! 深吸一口气,沐瑶猫着腰跑到沈言的窗外蹲着,霍霍远远的躲着,直勾勾的盯着自家郡主,怎么越看越像做贼的?这不是尚书府吗?咱家郡主不是尚书夫人吗?怎么在自己家里却好像…… 可沐瑶哪里想到这些,探头探脑的趴在窗口看。 这尚书府的厢房也是够宽敞的,沐瑶扫了一眼也没看见沈言。娇眉微蹙,沐瑶只手撑在窗台上,翻身跃入了沈言屋子里。 这厮青天白日的关门,肯定要干什么坏事,说不定此刻正在给东厂的九千岁也写什么告密信。这东厂的番子最是狡猾,为达目的不折手段。 沐瑶顿了顿,好像内屋里头隐约有些动静。 她靠在门外,悄悄的往里头窥探。这不看不要紧,一看险些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她骇然僵在当场,恨不能这辈子都没有踏入过这个房间。猫着腰,憋着气,她想着赶紧走吧,否则被人逮个正着,可真当是什么脸都丢光了。 身后有什么动静,她也顾不得了,只知道赶紧走赶紧走,再不走就真当要丢脸丢大发了。 霍霍觉得好奇怪,这郡主出来的时候,怎么脸颊绯红?心道,难不成是发烧了?是染了风寒?她刚迎上去,还来不及开口,却见自家郡主就跟一阵风似的开溜了。 不解的挠着头,霍霍不明白,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回了房间,沐瑶都没有回过神来,只觉得面上滚烫,一颗心快要跳出嗓子痒了。虽说如今已嫁为人妇,可她跟赵无忧始终是有名无实的,算起来爷只是个懵懂少女,压根算不得少妇。 如今倒好,看见了不该看见的,这…… 霍霍盯着郡主那通红的脸蛋,心下存疑,“郡主这是怎么了?脸红红的,好像发烧了。” “没事没事!”沐瑶快速上了床榻,翻个身就背对着外头,“不管谁来都说我睡了,我今日谁都不见,不见不见不见!” “这是怎么了?”霍霍不懂,郡主这是中了哪门子的邪? 听说东厂的人,身上多多少少都人系着冤魂,是以总会有些邪门之术,难道这沈千户还真当有什么邪术在身?郡主中邪了? 霍霍不懂,只觉得无果。 既然郡主说不见,那就不见吧! 沐瑶仍是面红耳赤,闭上眼睛,还是沈言那健硕的脊背线条……脑子里乱的很,这个时候什么东西都已抛诸脑后。 有些东西可以抛诸脑后,但是承诺这东西却得尽心尽力。 赵无忧已经开始准备行程,等着明日叩请了父亲康安之后,就要前往云安寺祈福。有些东西即便是做给旁人看的,也得做得逼真像样。你抱着糊弄的心思去做,落在旁人的眼里,也不过是一种敷衍。 所以要想糊弄别人,首先你得糊弄你自己。 只要你觉得自己是真心的,那就是真心的。 夜里的时候,穆百里没有来,他如今也不太方便日日进出听风楼。这梨园也变得空空荡荡的,再过些日子,树上的梨子会逐渐长大成熟。 只不过这一次,再也看不到云筝踮着脚尖跟奚墨一道摘梨的情景了。 “云筝的身后事,可都安排妥当了?”赵无忧问。 素兮点头,“公子已经问了好多遍。” “是吗?”赵无忧回过神,“总觉得不放心,却原来只是放不下而已。一起长大的情义,有人为你以命相付,有人却要你的命,还真是让人唏嘘感慨。” “公子早些安睡吧!千岁爷今儿不会过来。”素兮道,“听说荒澜那头好像有些乱子,如今千岁爷正与边关的守军互通消息,到底出了什么事,还有待探查。” “乱子?”赵无忧挑眉,“这荒澜的大权力都在荒澜帝后手中,若说还有什么乱子,莫过于赫峰的逃狱。若真当是赫峰之过,那这场闹剧恐怕一时半会是停不了的。” 素兮凝眉,“公子的意思是,荒澜又得乱了?” “当日的以杀止杀不过是权宜之计,关键是得一击必中。可如果赫峰逃离,他会纠集旧部,卷土重来。”赵无忧揉着眉心,“且不管这赫峰是什么精神状态,打虎不死反被咬的事儿,古来有之。荒澜,怕是要有战祸了。” “那是否会波及我大邺?”素兮忙问。 “这就不好说了。”赵无忧道,“荒澜若是有难,必定会向大邺求援。这赫峰是跟着巴里老将军一起出生入死多年的,本身作战实力浑厚,若真的开战,这荒澜国内实已无将,恐怕得吃亏。如果阿达汗和也金儿输了,这场戏就闹大了。” 素兮敛眸,“单方面撕毁协议,恐怕……” 赵无忧轻叹,“想来穆百里会自己处理妥当,这事儿既然还没昭告天下,你我权当不知情。这种事一旦泄露,难免会引起天下恐慌。” “卑职明白!”素兮俯首。 “准备着,明日去云安寺一趟。”赵无忧眉目微沉,“我娘的长生位还在那儿供着,如今该再加上两个了。” 素兮颔首,“是!” 人死如灯灭,她跟赵无极之间的仇恨,原本也不算仇恨,只不过是渴望到了极点,变成一种了可怕的执念罢了!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说的就是赵无极。 是以第二天一早,赵无忧便前往丞相府门外,毕恭毕敬的行了礼,问候了父亲安好,然后启程去了云安寺。这一趟,且不管是否做戏,都该亲自去一趟。 娘生前为了她不愿认赵无极,为了她疯癫无状,死后也该有子嗣陪在身边。 她走得悄悄的,如今没了无极宫的隐患,走哪都无所谓了。偌大一个无极宫,竟逐渐消亡至此,也真当让人可惜。 站在山脚下的杨瑾之墓前,赵无忧瞧着一侧的小土包,立着一块无字碑。因为赵无极的身份是钦命要犯,所以不管在哪儿安葬,都必须隐瞒身份,连带着云筝的名字也不能一道刻上去。 不过这样也好,两人临死相拥,死后同穴葬于一处,不管是缘还是孽,都是一种了结。人死了,也就不必那么认真。 拎着酒壶,赵无忧缓步走到了无字碑前,席地而坐,倒上两杯酒,“赵无极,这杯酒是敬你的。敬你我也算是兄妹一场,如今你死了,我又少一个人惦记了。” 清酒洒在地上,淡淡的梨花清香四散而开。 “这酒是云筝亲手酿的,旁人我还舍不得,但念在你临死前还是作对了一件事,握紧了她的手,我决定与你分享。”她苦笑两声,“你说,若当初你没那么偏执,我没那么心狠手辣,这结局是否会不一样?” 倒上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说这些其实都没什么用处了,且不论你我的恩怨,惟愿在世界的另一头,你能善待自己的妻儿。昔年父母对不住你,来年愿你是个合格的丈夫、父亲,莫要赴爹娘的后尘。” “其实你一直不知道,娘的心病——与其说是为了我,还不如说是因你而起。从始至终,娘都是爱着你的,只是你不懂罢了!” 赵无忧长叹一声,“等有一天我到了下面,能跟你化干戈为玉帛,愿执杯盏,不醉无归。不过现在,我还不想死,好好陪着娘吧!如今,娘是你的,云筝也是你的,你赢了。” 她起身将酒壶放在了坟前,拂袖而去。 白衣胜雪,不染尘埃。来时匆匆,去也潇洒。 云安寺里景物依旧,娘的院子还被保存得完好,便是主持也不敢轻易进入。 杨瑾之的长生位就供奉在屋子里,如今添上了赵无极和云筝,不过这两人的牌位上都盖着一块布,毕竟是不该轻易示人的。 “再加一个吧!”赵无忧道。 素兮一怔,“公子,不都在这儿了吗?” 赵无忧苦笑,“把简衍也放上去吧!我与他相依相伴了十数年,总归有些情义是是真的,至少我是真的用过心。” “是!”素兮颔首,转身去找主持。 定定的望着眼前的三个长生位,风吹得满室檀香浅浅幽幽的四散,让人觉得无比心安。赵无忧毕恭毕敬的给母亲上了香,“娘,你再也不会孤单了。” 素兮回来的时候,这儿便多了一个简衍的长生位,燃上长明灯,供上果品。 赵无忧瞧着那简衍的牌位,已经不再有心痛的感觉。人的愈合能力是无可估计的,走过去了也就忘了,疼不会疼一辈子,只是还会觉得难受罢了! 走出云安寺的时候,赵无忧下意识的环顾四周。 “公子怎么了?”素兮问。 赵无忧蹙眉,“总觉得有一双眼睛跟着我。” 素兮一怔,“卑职去探一探,让温故陪公子先行离开,在山下等一等卑职!”素兮握紧手中冷剑,“卑职倒要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 “你自己当心!”赵无忧快速上了马车,温故掌心凝力,格外小心翼翼。 马车渐行渐远,素兮冷眼环顾四周,这云安寺坐落在山中,是故山林茂密,若要藏人也不是什么难事。但下山也唯有这一条路,真当有人跟着,素兮一定能找到。 第267章 得锦盒者,得天下 赵无忧在山下等着,面色不是太好看。不知道为什么,自打出了京城,她便总觉得身后有人跟着。然则温故和素兮的武功那么高,若真当有人跟着,他们岂能毫无察觉? 武功高强的人没有察觉,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反倒疑神疑鬼,这是何缘故?难不成真的见鬼了? 素兮策马而来,翻身下马的时候便冲着赵无忧摇了摇头。 赵无忧敛眸,“没有?” “卑职就着云安寺搜了一遍,没有发现可疑人。至少,并没有活人的气息。”素兮敛眸,“公子是否是多心了?” “是吗?”赵无忧顿了顿,“其实我也说不上来,自从简衍时候,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她环顾四周,“老是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 温故皱眉,扫一眼四下,“按理说我跟素兮的武功也不若,不可能被人跟踪而浑然不知。这一路上我们都格外警惕,想着也未曾有所疏漏,应是不太可能被人跟一路。” 赵无忧揉着眉心,“估计是我自己的缘故,有些东西毕竟是心病吧!” “是简衍的死,让公子放不下吧!”素兮轻叹,“公子终究也没有多少可在乎的人,这简衍跟着公子一块长大,这份情谊且不管简衍是否当真,至少公子是认真的。是故在这事上,公子就落了下风,如今怕是落了心病了。” “约莫是吧!”赵无忧道,“我自问死在我手中的不在少数,但是头一回杀人却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我最珍视的青梅竹马,成了最后的利剑。罢了,既然是我的心病,那么时间便是最好的良药。不说了,回尚书府吧!” 素兮点点头,搀着赵无忧入了马车。 “其实卑职倒是觉得,公子有如此感觉,是不是真当有人跟着我们?”素兮犹豫了一下,“探子回报,说是齐攸王府的暗卫集体出动,已然开始了大规模的搜寻。” “这估计是在找那个盒子。”赵无忧敛眸,“暗卫集体出动,这在齐攸王府的历史上,可从未有过。看样子这齐攸王是很想当皇帝的!” “毕竟昔年的萧容是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可如今的萧容却是……对皇位趋之若鹜。”素兮轻叹,“估计拿到了盒子,就得出大事。” 赵无忧点点头,“这倒是个好时候。” “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素兮不解。 “我这人呢虽然不喜欢热闹,但偶尔却喜欢看热闹。就比如说——唯恐天下不乱,这热闹才算是真的热闹。”赵无忧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素兮,你有不少江湖同道,对吗?” 素兮点点头,“是有不少,不过如今我身在公门,很多事儿尽量不去麻烦他们,免得大家都搅合进来。江湖毕竟是江湖,朝廷终究是朝廷,不可同概而论。” 赵无忧眸色微沉,“这一次,还真的得用到他们了。” 素兮一怔,公子这是什么意思呢? 不过赵无忧的心思惯来深沉,素兮虽然陪着她那么多年,实在也不了解她真实的内心想法。赵无忧这人,最喜欢赌,拿命去赌拿身家去赌。 她想着,若是萧容知道了这个消息,保不齐得怎样的跳脚。这所谓的养伤,恐怕就得变成伤重不治了。 萧容的确受了伤,这齐攸王府内安静得就跟地狱一样。丢了东西,自然是着急的,这一着急就难免急怒攻心,伤上加伤。 李齐南行了礼,“王爷这伤虽然暂时控制住了,但还得细细的养着,切莫再有任何的情绪波动,以免伤口再次裂开。” 低眉望着自己胸口上的伤,萧容面色苍白,“有劳李太医,本王知道了。” “下官这一次给王爷换一换药,看看会不会有更好的效果。”李齐南毕恭毕敬的行礼,收了针包。 “好!”萧容点点头,“宫里头怎么样?” 李齐南笑了笑,“回王爷的话,一切安好。皇后娘娘那头已经盯紧了王昭仪肚子的皇子,所以请王爷放心,这一次王昭仪生的必定是皇子,就算不是那也得是。” 萧容长长吐出一口气,“那便是最好的,皇上有了盼头,就不会允许东厂和丞相府无限制的执掌大权,否则他这大邺的江山社稷,怕是要易主了。” “王爷所言极是。”李齐南道,“现如今皇上就等着王昭仪和傅婕妤肚子里的皇子出世,这宫里头一下子有了两位有孕的妃嫔,现下可算是热闹透了。只可惜了皇后娘娘,这肚子不争气,想必来日这顶上的凤冠也得易主了。” 萧容嗤之以鼻,“皇后早就过气了,现如今不过是仗着母家还在执掌兵权,守卫边疆的份上,才在皇帝心里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地位。否则,她早就是冷宫伺候了,还能赖在这坤宁宫里?” 李齐南点点头,“王爷说的是,只不过皇后终究是皇后,有些东西还是得皇后出手才算周全。这后宫毕竟是皇后娘娘在执掌,所以……” 敛了衣襟,萧容眸色幽邃,“盯着点,现在就等着皇子的诞生了。” “是!”李齐南俯首行礼,毕恭毕敬的退出了房间。 不多时,“胡青”疾步进了卧房,行了礼才低低的开口,“王爷?” “如何?”萧容正襟危坐。 胡青摇摇头,“回王爷的话,尚未找到。” “废物!”萧容愤然,许是触动了伤口,当即倒吸一口冷气靠在了床柱处。他白了一张脸,眸色狠戾无温,“齐攸王府全部暗卫出动,没想到竟也找不到一个盒子,本王养你们何用?” 胡青扑通跪地,“王爷恕罪,卑职等会继续寻找,一定会找到的。这盒子既然是在王府内丢失的,恐怕也是内贼居多。毕竟咱们齐攸王府的守卫也不是泛泛之辈,若是有外人来偷窃,必定会有所察觉,怎会像现在这样,毫无痕迹?” 这话的确在理,萧容也想过这个问题,然则在齐攸王府内着实没什么外人。这里头的奴才丫鬟,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便是齐攸王府自身的暗卫,也都是层层把关,严格到了一定的程度。 萧容对自己的安全问题还是很有把握的,所以他不太相信,是自己手里头出了内贼。 内贼? 蓦地,萧容微微直起了身子,这段时日的确有不在自己把控之内的人出现过。比如蜀城来的那几个,比如沐瑶和廉明。 那个时候,沐瑶已经不在府中,事发时是在沐瑶离开之后,是以如果真的要怀疑,那这廉明就该是首当其冲。可怪就怪在,萧容自己也观察过,这廉明没什么手脚功夫,换句话说,以廉明的本事压根不可能进入自己的领域禁地。 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呢? 如果真的是廉明动的手脚,是否意味着这沐瑶的身上,也带着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能偷这个盒子,必定是跟明镜楼有关。 会是谁? 萧容靠在床柱处,他得好好的捋一捋,好好的想一想,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难不成他遮掩了十多年的秘密,已经被人发现了? 思及此处,萧容骇然坐起身来,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致。 “盯紧丞相府!”萧容道,如果说还有人知道十多年前的秘密,大概就是这位深不可测的丞相大人了。十多年的故人,又知道那么多的,想来想去也没那么几个,而且当时知道的都死得差不多了。 “王爷是怀疑丞相大人?”胡青蹙眉。 “且不管是不是真的,这京城之内最不能惊动的就是丞相府。东厂那位不过是个阉人,说到底也没那么大的本事。”那份遗诏留在盒子里,即便落在东厂手里,对穆百里也没有什么用处。 深吸一口气,萧容只觉得脑仁疼。原本还想着能名正言顺,这些年他一直在找寻着打开盒子的方法,所以他南征北战出使邻国。毕竟有些东西是不敢在大邺境内明目张胆的去做,而走出了京城之后山高皇帝远,倒也是极好的。 难道真的是那个廉明有问题?这廉明,初次见他的时候,还真的有些不知名的感觉。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总觉得有些不太舒服。 胡青退下,这盒子里也不知装的什么东西,王爷如此大动肝火,弄不好里面的东西是要命的。 然而萧容这才刚下令加强丞相府外的盯梢,江湖上却已经开始了风起云涌。以往这些乌合之众,是压根不在朝廷眼里的,毕竟这些个江湖人在所有朝臣看来,不过是乌合之众,只要盯着点别闹出大事也就罢了。 可偏偏这段时间,这些乌合之众还真的惹出了大乱子。 小德子急急忙忙的进了莲华宫,这会子皇帝正在跟傅玉颖下棋。说到底,傅玉颖毕竟是富贵人家出身,这琴棋书画可谓是样样精通,这些东西不是王锦绣这个小门小户的女子可以比拟的。 是故同为有孕,王锦绣的恩宠便落了下风,终究比不得傅玉颖更得君心。 “皇上!”小德子行了礼,额头上满是汗珠子。 皇帝有些不悦,“这么火急火燎的,在这宫廷内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小德子挨了一顿训斥,当即扑通跪地磕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扰了皇上与娘娘的雅兴。” 见状,皇帝正欲继续训斥,却听得傅玉颖轻笑了一声,“你这奴才,若是真的就这样获罪而死,那才是真的扫了本宫与皇上的兴致。皇上,您说是不是?” 听得这话,皇帝宠溺一笑,“你这人呢——就是心眼好,心肠子软。” “小德子跟着皇上多少年头了,比嫔妾陪着皇上的时候都长久。”傅玉颖知情识趣,“不过嫔妾也觉得很奇怪,怎么德公公今儿有些不太一样呢?这么火烧眉毛的,是出了什么大事吗?” 闻言,皇帝才醒过神来,正了颜色问道,“还不赶紧说。” 小德子行了礼,直起身来道,“皇上,大事不好。奴才方得了消息,说是宫外头有人在肆意传播谣言。说什么如今的江湖人都在找一个盒子,还说什么得锦盒者得天下。” “混账!”皇帝拍案而起,惊得一旁的奴才宫女,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傅玉颖也跟着跪身行礼,“皇上息怒!” 皇帝龙颜大怒,“到底是谁敢肆意散播这样的谣言?朕的江山自然是在朕的手里,什么得锦盒者得天下?朕还没死呢,岂容得这些人如此诅咒朕!” 这是什么意思?这摆明是在说,江山即将易主,只要拿到这个锦盒,就代表着可以当皇帝,可以取代如今的萧家天下。 是以,皇帝自然是勃然大怒的。 这不是公然想谋朝篡位吗? “皇上息怒!”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跪在那里,一遍又一遍的高唱着这句话。 皇帝深吸一口气,“说,到底是谁在散播谣言?还有,这锦盒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何会有这样的谣言在外头的四散?” 小德子战战兢兢,“奴才不知,奴才只是听得外头这般传言,所以赶紧回来禀报皇上。皇上恕罪,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发了一顿火气,皇帝稍稍冷静了下来,伸手将一旁的傅玉颖搀了起来,“爱妃快些起身,你有身孕不必如此,方才吓着你了吧?” 傅玉颖温柔浅笑,“皇上,当局者迷。” 皇帝一怔,“爱妃此话何意啊?” “皇上,谣言止于智者。只不过既然皇上觉得这背后有人操作,那不如咱们好好的查一查。与其在这里发火,还不如找个可信之人,细细的调查一番。”傅玉颖言辞恳切,“皇上,如果真的有人想利用这场谣言做什么可怕的事情,还是要早些未雨绸缪才好。” 皇帝点点头,“爱妃所言在理。” “皇上,嫔妾觉得这件事似乎有些不太寻常。常人都该知道,说这话无疑就是谋逆。谋逆之罪当诛九族,不是吗?”傅玉颖道。 皇帝凝眉看她,“你还想说什么?” 傅玉颖面色忧虑,“皇上,嫔妾的意思是,空穴不来风,来风必有因。” “你是说——”皇帝倒吸一口冷气,突然想起了一些很多年前的事情。眯起清冽的眸子,皇帝板着脸,“爱妃好好歇着,朕有要事要办。” 语罢,当即拂袖而去。 眼见着皇帝走出了莲华宫,秋娴眉目紧蹙,“娘娘,方才皇上生气了。” “皇上不是在跟我置气,估计是想到了什么。”傅玉颖把玩着掌心的棋子,“这件事来得蹊跷,不过对皇上对朝廷而言,的确是一记重锤。” 秋娴不解,“可是娘娘,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这样的事情?这不是明摆着要造反吗?” “嘘!”傅玉颖示意秋娴不可大意。 秋娴快速环顾四周,好在也没人,云兮早早的将人都给撤了下去,如今就守在亭子外头。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秋娴继续道,“娘娘,现下该如何是好,要通知公子吗?” “通知?”傅玉颖轻笑,“秋娴,这消息是从哪儿传来的?” 秋娴一愣,当即明白过来。既然这消息是从宫外传来的,那就是说,这消息必定早就入了自家公子的耳朵。既然都在公子的心里盘算了,那就没有通知的必要。 “奴婢明白了!”秋娴行礼。 傅玉颖轻叹一声,放下手中的棋子,缓步走下亭子,“不过我真的挺好奇的,到底是谁敢这样肆无忌惮。如果朝廷追究起来,这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是什么样的锦盒,能有这样的一句谣言传出?得锦盒者得天下?呵,好大的口气。” 秋娴摇头,“如娘娘所言,空穴不来风,怕是这问题还真的出在这个锦盒身上。” “锦盒?”傅玉颖想了想,不过是个锦盒,怎么能有让人放出如此豪言壮语?这锦盒还跟天下挂钩,里头到底装着什么呢?该不是先帝的什么东西吧? 听说先帝传位的时候,起先并不怎么中意当今圣上。 其实皇帝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是故才会急急忙忙的离开,直接回了御书房。他开始翻找自己当年的承位诏书,这诏书是父皇当年留下的,是自己继承皇位最名正言顺的证据。 诏书还在,皇帝这才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跌坐在龙椅上,眉睫微微垂落。 “皇上?”小德子低低的喊着,“您这是怎么了?” 皇帝抬头看了他一眼,“还记得当年的事情吗?” 小德子微微一怔,“皇上?” “当年你也只是刚入宫的小太监,估摸着还没适应宫闱生活,所以才会在朕危险之际不管不顾的扑上来。知道朕为何当时要把你留在这边吗?”皇帝想起了自己的当年,“朕在诸位皇子之中,其实是最不惹眼的,但朕有个好母亲,朕的母妃是皇后。” “即便是不得宠的皇后,那也是六宫之首,就好像朕如今的皇后。虽然朕不喜欢她,可她身居高阁,谁敢轻易得罪?终究是母仪天下的女子,高高在上的国母。” “当年父皇最属意的是齐攸王萧容,因为他的母妃虽然只是个贵妃,却是父皇最钟爱的女人。连带着沐家,也跟着荣耀备至。那时候谁都觉得,这储君之位非萧容莫属。” “甚至于,连朕都是这样觉得。可没想到最后,拿到这传位诏书的竟然是朕!那些皇子们勾心斗角,不惜斗得你死我活,最后竟然让朕沾了便宜。” “不仅如此,齐攸王还一力扶持朕登基为帝,这份情谊朕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是故后来在诸王分封离京之时,朕特意给了他优待,让他能留在京城里陪王伴驾。” “其实当时,朕也需要有人在身边,毕竟朕没什么威信,朕担不起这个天下重任。但齐攸王不一样,父皇在世的时候,曾手把手的教他如何处理朝政,如果管理军政大权。” 说到这儿,皇帝握紧了手中的传位诏书,眸色微沉,“如果他想要皇位,估计早就没朕什么事了。” “皇上这是在怀疑什么吗?”小德子低低的问,“当年皇上登基继位,这遗诏可是经过百官验证的,不会有假。是故如今外头的那些谣传,难不成是为了动摇江山,让皇上心下存疑?” “这件事非同小可,齐攸王如今病着,你且去把朕的赵爱卿传召入宫。”皇帝犹豫了片刻。 小德子深吸一口气,“皇上,您是找礼部尚书赵大人,还是丞相大人呢?” “废话,当然是赵小爱卿。”皇帝剜了小德子一眼。 小奴才赶紧出门,屁颠颠的出宫去尚书府。这事非同小可,小德子去的时候尽量不惊动他人,速去速回才好。 宫里头有了动静,礼部尚书府自然早早得了消息。 梨园内,赵无忧面色微白的坐在那里,与温故下着棋。 “公子不准备准备吗?”素兮问。 “准备什么?”赵无忧问,“我入宫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心里有准备就成,何必那么麻烦。”皇帝是什么脾气,她又不是头一回知道。 棋子落,赵无忧抬头看了素兮一眼,“宫里头这么快得了消息,这倒是让我有些诧异。原本在我的计划里,还得过两日,至少得让那些不安分的都知道,然后把消息压一压才能传到皇上的耳朵里。没想到,有些人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 素兮道,“公子,不是卑职。” “我当然知道不会是你,我的计划从不瞒你。”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是有些人自己按捺不住罢了!” 温故一怔,“是东厂吗?” “东厂忙着压制荒澜的事儿,穆百里尚且自顾不暇,哪有这闲情雅致去管这些个谣言纷飞的事?”赵无忧嗤笑两声,“谁觊觎皇位,谁想借力打力,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是那两位?”温故捏着手中棋子,“只不过我其实有一点想不通,你就不怕拿着真东西的那位,是想利用你往上爬吗?一个两个对皇位的觊觎,那种野心勃勃,不可不防啊!” “廉明若是想要皇位,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赵无忧道,“他利用我,我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古人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温故点点头,“就怕最后反被蛇咬。” “咬得多了,也就不疼了。”赵无忧报之一笑,“等着吧,皇帝的疑心越来越重,到最后他谁都不会再信,包括我!” “那公子——该如何是好?”素兮担虑。 “谁都不信倒也不错,如此一来谁都占不得好处。”赵无忧若无其事的笑了笑,“皇上的身边再也没有可信之人,这到底是谁的悲哀呢?” 素兮苦笑,“皇帝也不好当。” 赵无忧道,“站得高看得远,可也是高处不胜寒。” 奚墨急奔而来,“公子,宫里来人了。德公公亲自过来,说是要请公子速速入宫。” “这副棋,下不成了。”赵无忧起身,“我该去宫里下棋了。” 温故捏紧手中的棋子,一语不发。 赵无忧跟着小德子入宫,小德子脚下匆匆,但在宫道里也难免要叮嘱几句,细说事情的原委,“想必赵大人也有所耳闻,如今天下人都在传,说什么得锦盒者得天下。皇上为之而勃然大怒,是以一定要彻查此事,所以奴才希望赵大人能有些心理准备。” “得锦盒者得天下?”赵无忧顿住脚步,“德公公,这玩笑可开不得。” 小德子面露难色,“赵大人真当不知?” “本官这些日子一直病着,所以……甚少出门,来往也只是丞相府的晨昏定省,着实不知德公公口中这话的意思。”赵无忧蹙眉,“谁敢如此大逆不道,说出这样的话来?” 小德子轻叹,“好像是前些日子闹出来的,但究竟出自何人之口便不得而知了。如今京城里头倒也无人敢说什么,但出了这京城,便已经成为老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话了。” “既然是笑话,自然是当不得真。”赵无忧随着小德子朝着御书房走去。 “若是不当真倒也罢了,偏偏皇上今儿认了真。”小德子轻叹一声,“赵大人有所不知,皇上今儿大发雷霆,奴才们都不敢吭声,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吃饭的家伙给弄丢了。” 赵无忧敛眸,“我知道了,只不过这么大的事,皇上为何只传召我一人?无忧资历浅薄,怕是比不得其他大人。” “齐攸王府那位病着,丞相大人也是告假休养,这眼下不找您找谁呢?”小德子赔笑,“在皇上心里,赵大人饱读诗书,又深谙为官之道,这朝廷里里外外的哪个不是拜服?丞相大人与齐攸王出使邻国这么久,赵大人把朝政料理得妥妥当当的,皇上也放心。” 说话间,已经入了御书房的大院。 “赵大人且在外候着,奴才去禀报一声。”小德子行了礼,赵无忧作揖还礼。 等着皇帝首肯,赵无忧才毕恭毕敬的入了御书房,身后的房门被轻轻合上,赵无忧敛尽容色,俯身行礼,“微臣叩请皇上圣安!” 皇帝一声叹,“免礼平身吧!”说着朝皇帝招招手,“赵爱卿不必拘礼,过来吧!” “谢皇上恩典!”赵无忧起身,缓步走到了棋盘前,行了礼坐定。 赵无忧微微一怔,面色有些微恙。 毕竟皇帝方才在自己博弈,见着赵无忧来了便敛了棋盘。可他竟然十分熟练的将那一筐白子递给了她,就好像深谙她的秉性与习惯。 让人知道太多自己的行为习惯,是件很危险的事情。事实上,赵无忧回想起来才发现,很多时候皇帝也是摸到了她的几分鳞。 那些下意识的行为,成了一种无声的习惯。 赵无忧俯首表示恭敬,等着皇帝落子。 “小德子都与你说清楚了吧?”皇帝开口。 赵无忧颔首,“德公公已经告诉了微臣,微臣也已清楚。” “那你来说说吧,这件事该如何处置?”皇帝轻叹一声,“得锦盒者得天下,这口气还真是够狂妄。朕思来想去了很久,始终没想出个子丑寅卯。赵爱卿聪慧过人,不妨替朕想想,什么样的锦盒能事关江山社稷?事关皇位千秋呢?” 赵无忧落下棋子,抬头笑了笑,“回皇上的话,这能定天下者,要么手握大权,要么名正言顺。昔有秦朝乱世,方有大楚兴,陈胜王。后有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一则是官逼民反,二则是权势滔天。这两者在皇上这儿都不现实,所以这外头传言的锦盒一事,怕是当不得真。” 皇帝竟是笑了,“赵爱卿说的话,深得朕心。朕也反思良久,着实想不出来这江山易主之因。” 闻言,赵无忧作揖,“皇上乃天下明君,如今大邺与荒澜议和成功,在皇上的治理之下举国太平,何来的乱世纷争,群雄逐鹿。所以微臣以为,此事必定是有些人故意为之,大概是想掀起我大邺皇朝的内乱。皇上圣明,不可被这些人所惑。” “这倒也是。”皇帝的心情看上去不错,“爱卿一句话,朕如同醍醐灌顶,真当是受益良多。” “皇上圣明。”赵无忧俯首。 “爱卿可想过,朕若是任由这些人恣意妄为,来日这群乌合之众不定要闹出怎样的乱子。”皇帝落下一子,然后盯着赵无忧那双素白如玉的柔荑,“天下之事,不可大意。能传出这样的谣言,想必这内心也有所叛逆之心,是以——宁枉勿纵。” 赵无忧捏着棋子,面上依旧是淡淡的笑,“微臣明白,只不过微臣一无兵权,二只是个礼部尚书,实在不知该如何对付这些江湖上的乌合之众。” 她佯装无意的顿了顿,又道,“皇上不如请王爷——王爷毕竟是皇上的手足,想必办理这种事情,应该会格外谨慎,知道从何处入手。王爷武功好,手底下不乏能人异士,也有些来自江湖的奇人,若是有王爷出手,想必是——” 还未说完,她已经察觉了皇帝的面色微恙。 见状,赵无忧咽了咽口水,身子微微僵直,稍显无措。 皇帝随手将棋子丢在棋盘上,乱了一副好棋。 赵无忧当即跪在地上,俯首磕头,“微臣口不择言,皇上息怒!” 第268章 皇帝的心病 皇帝不高兴,黑着一张脸坐在那里,冷眼看着跪在跟前的赵无忧,一声不吭。赵无忧也不多说什么,仍是跪在那里,只等着皇帝的发落。 有时候以退为进也不失为是件冒险的好事,赵无忧知道自己错在哪,但她必须错。 “这件事朕自有主张,既然你不愿做,朕自然会找个可靠的人。赵爱卿说手上无人,那朕就找个手上有人的。”皇帝冷着脸起身。 他一步一顿的走到赵无忧跟前,负手而立时冷眼看着伏跪在脚下的赵无忧,微微眯起的眼睛,面色沉冷,“赵爱卿入朝为官多年,一直都深得朕心,那你可知今日朕为何会生气?”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皇上是对微臣失望了。” “朕为何对你失望?”皇帝又问。 赵无忧敛眸,“皇上是觉得微臣有意与东厂不睦,微臣……” “朕知道,东厂办事惯来狠辣无情,可有时候朝廷需要这样的酷吏。朕昔年登基,若不是东厂这般人,朕如何能铲除异己,如何能坐稳江山?”皇帝嗤冷,“如今天下太平,的确不怎么需要他们了,然则……外患未平,岂能先自乱阵脚。” “皇上所言极是。”赵无忧磕头。 “起来!”皇帝道,“随朕出去走走。” “是!”赵无忧弓着身子站起来,毕恭毕敬的跟在皇帝身边。 皇帝瞧了一眼她素白的面庞,只轻叹一声,生出几分不忍来。这少年人身形单薄,不管什么时候都是面若白纸。可也因为这样,她竟比他后宫的女子都要白上几分,阳光里透着几分剔透光感。可惜是个男儿,若是一个女子,约莫这般模样,要惹得多少人心下垂怜。 屋子里的气氛不太好,走出屋外能让人喘一口气,透透气也不错。 皇帝坐在栏杆处,扭头望着站在一旁一动不动的赵无忧,“坐吧!” “微臣不敢!”赵无忧俯身行礼。 “让你坐你就坐!”皇帝忽然伸手去拽赵无忧。 这倒是把赵无忧吓着了,直接被他用力拽在了栏杆处,这一屁股落下,还真是够疼的。她眉心突突的跳,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赶紧缩手,想将手抽回来。 哪知皇帝凝眉盯着她素白如玉的柔荑,“爱卿看上去病怏怏的,这一双手倒是养得极好,倒真应了那一句,冰肌玉骨。” 赵无忧心跳加速,若是换做早前她一定不会有所波澜,可是现在……都说做女子和做女人是不太一样的,难不成是自己有所改变,教人看出端倪来了? 可面上,这一惯的云淡风轻还是维持着,赵无忧不紧不慢的撤回手,“回皇上的话,微臣自小便有娘胎里带出的不足之症,是故从小到大微臣一直被父亲养着,用名贵药细细的养着。” 说这话的时候,赵无忧的脸上有些黯然神伤之色。 “你这病——”皇帝顿了顿,“饶是太医也是束手无策,好在有丞相为你求了妙方。想着你吃些药,应该也会好吧?” 赵无忧笑了笑,“皇上所言极是,父爱如山,终究是这辈子都还不清的。”她低低的咳嗽着,“微臣只愿此生还能有机会,伺候父亲终老,其他的也没什么可求。” 皇帝皱着眉头看她,“赵爱卿这话倒是颇为伤感,罢了,不说这些。朕只是想着,赵爱卿这双手似乎比女人的还要好看,朕这后宫之中佳丽无数,但跟赵无忧这般双手如玉的,却是不多。” “也有人跟皇上一样,觉得微臣这双手好看,打量着要剁了去存起来。”赵无忧极是无奈的笑了笑,“臣这副身子骨已经衰败到了一定程度,如今也就这双手还能见人。” 皇帝挑眉,“赵爱卿,朕问你一句话,你可愿如实回答?” 赵无忧俯身行礼,“臣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对穆百里的所作所为,是何想法?”皇帝问。 这话一出,赵无忧只觉得心头一窒,袖中的指尖止不住轻颤了一下。皇帝的这话,让她想起了不久之前在丞相府,与赵嵩的对话。 她这才觉得,自己跟穆百里接触的次数太多了。相爱的人总觉得时间不够,可在别人眼里,他们却是相从过密。 你若说没什么想法,那就是在打自己的脸,毕竟早前还给皇帝上过一道折子。若说得太过,皇帝势必又要不高兴。 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 “启禀皇上,微臣所有的意见都在那道折子里说得清清楚楚。不管皇上觉得如何,臣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臣与九千岁并无私怨,请皇上明察。”赵无忧行礼。 皇帝敛眸,若有所思的望着赵无忧,然后没有说话。 赵无忧得用最短的时间去揣摩皇帝的心思,然后尽量让自己避开所有的错误,毕竟在皇帝跟前,话不可乱说。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稍有差池,就有可能人头不保。 “此事,朕交给你和东厂去办。你跟穆百里合作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基本上这几次都很让朕满意,所以朕相信赵爱卿会以国事为重。”皇帝意味深长。 赵无忧娇眉微蹙,“皇上要让微臣跟九千岁一起去查?” “既然赵爱卿不太放心东厂,那就由赵爱卿自己去监督,若是东厂有什么异心,也好及时来报朕。朕相信赵爱卿一定会秉公办理,不偏不倚。”皇帝起身。 赵无忧行礼,“微臣——遵旨!” 看样子这次的事儿闹得有些大了,让她去跟穆百里合作,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送吗?本来赵嵩就已经疑心她跟穆百里有私,如今再来这么一次,恐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赵无忧只觉得脑仁疼,这该如何是好? 搬起石头,一不小心砸了自己的脚。本来是想借着皇帝的手对付齐攸王,这下子怎么把祸水引到了自己的身上?弄不好还得搭上穆百里。 小德子亲自送了赵无忧出去,宫道长长,二人一左一右的走着。 “皇上近来可还高兴?”赵无忧问。 小德子摇摇头,“皇上有心事。” 赵无忧蹙眉,“什么心事?” 闻言,小德子细细的想了想,“奴才也不太清楚皇上到底有什么心事,总归有些闷闷不乐的。有时候去了一趟莲华宫散散心,回来的时候还是闷声不吭的。便是跟虚道长讲道,有时候也心不在焉。” 赵无忧顿住脚步,“最近都是哪宫的娘娘在伺候皇上?” “皇上近来惯去的便是傅婕妤和王昭仪处,偶尔也会去芙蓉宫。”小德子据实回答,然后停顿良久,犹豫道,“赵大人,您说皇上是不是想那位了?” “那位?”赵无忧一怔。 小德子压低了声音,“就是甘泉宫的那位。” 甘泉宫住着夏季兰,早前失过一个孩子,所以皇帝若心心念念的,倒也是人之常情。可皇帝身边又不是没有女人,怎么就想着那个被抄家灭族的后妃呢? “皇上近来见过她吗?”赵无忧问。 小德子摇头,“不曾!奴才日日都跟着皇上,着实没见皇上去过甘泉宫。那甘泉宫里的人倒是来过几次,皇后娘娘也把绿头牌给放了上去,但皇上却不曾翻过。奴才想了很久也没想出来,皇上到底是什么心思?最近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儿。” 赵无忧也觉得奇怪,皇帝这是抽的哪门子的疯? “皇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赵无忧问。 小德子细细的想着,“奴才早前都未曾察觉,着实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皇上近来还跟齐攸王有所接触吗?”赵无忧又问。 “不曾!”小德子道,“齐攸王最近一直都病着,皇上如今除了召见赵大人您,也不曾召见过任何外臣。连千岁爷,最近都没有入宫,皇上也没有惦念着。” 赵无忧觉得头更疼了,这无缘无故的毛病是从哪儿惯的?眼见着已经走到了宫门口,赵无忧轻叹一声,“我都知道了,多谢德公公。容本官好好想想,看皇上这心病到底是缘何而起。”赵无忧拱手。 小德子拂尘一甩,俯身行礼,“赵大人慢走。” 上了车,赵无忧的脸色不太好。 温故担虑,“是不是不舒服?我带着药,你先把药吃了。” 赵无忧眸色微沉,“暂时不必。”她推开了温故的手,“你可知道皇上方才与我说了什么?我想着,我可能把穆百里给坑了。” “什么?”温故一怔,“此话何意啊?” “那锦盒的事情,皇上已经知晓,并且要让我去处置。我故意抛出了齐攸王府,惹怒了皇上,教皇上疑心了齐攸王。原本这是极好的,可谁知皇上突然调转枪头,让东厂去处理锦盒的事件,势必要拿到锦盒。”赵无忧揉着眉心。 温故愣了愣,“那就是说,你搬起石头,砸了穆百里的脚?” 赵无忧有些为难,“约莫、约莫是这个理。” “那你这该如何是好?”温故不懂朝政,“是否有折中的法子?赵嵩那头不是已经怀疑你了吗?若你再跟穆百里在一处,若是教赵嵩抓住把柄,他会废了你。” “所以我得好好的想一想,怎么才能不受其乱。”赵无忧眸色幽幽,靠在车壁处瞧着外头路过的风景。直到马车都到了尚书府门前,赵无忧还没想出法子。 下车的那一瞬,她突然顿住脚步。 第269章 我们扯平了 “公子,怎么了?”素兮上前,“是哪儿不舒服吗?咱们进去吃药……” 赵无忧却突然笑了,回头看着素兮与温故的时候,笑得有些邪魅,“好,我们这就进去。” 素兮一怔,与温故对视一眼,公子如今的表情好像有些不太对啊!公子这是怎么了?素兮觉得心慌慌,别是出了什么大事就好。 哪知赵无忧从正门进了尚书府,却又换了一身衣服,从尚书府的后门走了出来。 “公子这是要做什么?”素兮不解。 “跟着就知道了。”赵无忧缓步往前走,“早前我就想着,一不小心把祸水引到了自己的身上,该有什么办法能导流呢?如今我想出来了,这真亦假时假亦真。” 温故也不明白赵无忧到底在玩什么花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去一趟齐攸王府,即便我没有跟齐攸王合作,如今看上去鬼鬼祟祟的,到了皇上的耳朵里,恐怕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赵无忧笑了笑,“你们觉得呢?” 若不是心中有鬼,为何要偷偷摸摸的去齐攸王府。赵无忧如此身份的人,大可堂堂正正的去齐攸王府,何必走齐攸王府的后门进去? 对于赵无忧从后门进来这件事,萧容也觉得很奇怪,这赵无忧到底是在玩什么花样。难不成是有要事相商,所以不得不从后门进来? 毕竟自己也是见不得光的鼹鼠,所以思考问题的时候,总归有些见不得光。 瞧着眼前的赵无忧,萧容苍白的脸上微微牵起一丝笑意,“赵大人这是做什么?如此打扮,如此小心翼翼。难不成是本王的王府正门太小,赵大人这尊大佛进不得?” “倒不是王府的门太小,而是下官心里揣着的事儿太大,若是一着不慎,恐怕教人落了把柄。”赵无忧行了礼,“下官此次前来,一则是为了探病,二则……是想告诉王爷,皇上方才传召下官入宫,又准备让下官跟东厂联手了。” 萧容眯起危险的眸子,“赵大人这玩笑开得可一点都不好,什么叫跟东厂联手?你赵家跟东厂不睦,乃是世所皆知的事情,如今却要联手,这不是打你爹赵丞相的脸吗?” “下官本来是拒绝的,可皇命在身,奈何不得。”赵无忧轻叹着,“所以实在没法子,只好来王爷这里请王爷指点迷津,也教我回去的时候,免了我爹这一顿责罚。” 萧容顿了顿,“赵大人聪慧绝顶,什么时候也需要旁人指点迷津了?” “岂不闻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下官在王爷跟前可不敢当聪明绝顶这四个字,着实是折煞下官了。”赵无忧俯身作揖,“下官这次是真心到访,未曾提前投递拜帖,还望王爷恕罪宽宥。” “那本王倒是好奇,皇上为了什么事,让赵大人跟东厂联手?”便是傻子也该知道,这事儿必定不简单。不过赵无忧的话,不可全信不可不信,终究是要保持警惕的,免得一不下心就被她给绕进去。 赵无忧轻叹一声,“王爷不曾听闻江湖上的传言吗?” “什么传言?”萧容明知故问,心下有数,“这些日子本王一直在府邸养病,连府门口都不曾踏出去,哪里知道什么传言。只是不知道,什么传言竟连带着皇上都上了心,还特意让赵大人跟东厂合作?” 毕竟能出动东厂的,可不是小事。 赵无忧面露男色,低低的轻咳两声,“既然王爷什么都不知道,那无忧就从头说起,与王爷细说,还望王爷莫要嫌无忧啰嗦。” “无妨!”萧容道,“本王闲着也是无聊,权当是听戏本子了。” 赵无忧点点头,正襟危坐的娓娓道来,“近来这京城外头一直有江湖人行走,各个都听到一个传言,说是什么得锦盒者得天下。这锦盒是什么东西谁也没见过,但这天下二字,着实容易教人红了眼,黑了心。” “皇上也不知怎么就得了这消息,于是让德公公急召下官入宫见驾。下官进了宫,德公公说皇上盛怒难平,这传言无疑是想叛逆谋反,皇上自然是龙颜大怒的。” “皇上让下官彻查此事,务必要找出是谁在背后散播谣言,势必要将这等居心叵测的贼子正法。然则下官的身子不济,要彻查这样的事情,想来也是人手不足,心有余而力不足。” 说到这儿,赵无忧面带愧色的起身,朝着萧容毕恭毕敬的行礼,“下官,对不住王爷。” 萧容一怔,“赵大人这是何意?” 赵无忧抿唇,面色微恙,“下官当时一时情急,想着以王爷的能力必定能妥善处置此事,是故跟皇上举荐了王爷。”她刻意顿了顿,“然而皇上……” “赵大人,本王卧病在床,如何能有多余的精力去摆弄这些事情,你这不是在坑本王吗?”萧容的不悦明显摆在脸上。 赵无忧当即道歉,“王爷恕罪,是下官思虑不周,是下官的过错。” “皇上怎么说?”萧容最想知道的是皇帝听到后的反应。 皇帝也不是个傻子,这些年不理朝政却能放心朝政,无外乎是觉得朝上这几方势力各自为政,各自掣肘,是故谁也咬不过谁,借此来保持朝廷上的势力均衡。 这尚书府本来就是丞相府的附属,如今再跟齐攸王府合作,一道对付东厂。万一东厂败了,那所谓的三足鼎立局面就会被打破,皇帝的相互制约政策也会失效。 是故皇帝很不愿意这几方势力联合起来,只要他们一直在争斗,他的皇位就会一直坐得稳稳当当的。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道,“皇上大怒,训斥了下官。下官还从未见过皇上盛怒至此的模样,即便那一次下官挨了板子,也不曾这般令人惊惧。” 萧容的身子微微绷紧,“是吗?” “是!”赵无忧俯首,“若不是皇上动怒,下官又怎么会忐忑不安。王爷终究是皇上的手足,有些话咱们外臣不方便说,然则王爷却是可以的,是以下官这次来是想向王爷讨个人情。王爷您看,是否能在来日,替下官在皇上跟前美言几句呢?赵无忧,感激不尽。” 萧容眯起眸子盯着赵无忧,见着她眉目微微蹙起的模样,竟有几分晃神。他定定的看着她娇眉微蹙,看着她微微抿唇深思的模样,脑子里却浮现出另一个人的一颦一笑。 真当是心魔难灭,真当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轻叹一声,萧容冷笑道,“本王自问跟赵大人的关系,似乎还没好到这样的程度。赵大人有丞相大人做主,什么时候也需要这般委曲求全了?” 赵无忧苦笑两声,“王爷有所不知,父亲一直养病在府内,当儿子的实在不敢打扰。早前爹还训斥了我一番,如今我哪敢再去惹他的不快,不是给自己找晦气吗?今日来这齐攸王府,实则也是来碰碰运气的。” “不瞒王爷,无忧现下心头忐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为好。跟东厂合作实非无忧所愿,可想要推了去,皇上那儿又不敢开口。思来想去,着实没了着落,还望王爷能指条明路、搭把手。” “郡主是无忧的妻,说起来尚书府跟齐攸王府也算是连襟,王爷您看……” 萧容挑眉看她,“赵大人把郡主都给搬出来了?” “不敢!”赵无忧俯首,“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下官岂敢劳动郡主大驾。” “你着实不想跟东厂合作?”萧容问。 赵无忧轻叹,“不想!早前跟东厂合作了两次,已经惹怒了父亲,若是这一次再教爹知道我跟东厂有所干系,到时候爹会扒了我的皮。” “你爹就这么不放心你?”萧容蹙眉。 赵无忧苦笑,“赵家唯有我一个子嗣,我爹如此思想也是理所应当。若我有什么闪失,或者行差踏错,都会牵连丞相府,牵连整个赵家满门。赵家能有今日地位实属不易,我爹不敢让我冒险也是情理之中。” “谁人不知,那九千岁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若是一不小心惹了他,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现在他正得圣上恩宠,换做谁都得避一避他的锋芒。” 萧容寻思着,这赵无忧真当是来,让自己给她说情的吗?怎么听着这些话都是滴水不漏,条理清晰呢?不过那赵嵩也的确是个凉薄之人,这点,萧容还真是比较认同赵无忧的说法。 若是赵无忧没有按照赵嵩的意思去做,当真会被赵嵩剥了皮。 “此事本王怕是帮不了你。”萧容揉着眉心,一副倦怠已极的模样,“赵大人还是另谋生路吧!” “王爷?”赵无忧面上一怔,“王爷这是……” “本王自己都身子不适,如何还能帮你?”萧容嗤笑两声,“赵大人还是去求丞相大人吧!” 赵无忧直起身子,面露难色,“既然王爷——那下官先告辞了!”语罢,竟是一声长叹,一脸黯然的走出去。 “赵大人!”萧容一声喊。 赵无忧蹙眉回头看他,神色淡然而微暗,“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本王只是觉得,既然是皇命,赵大人何不就此接了手,到时候比东厂早一步拿到锦盒,不是正好可以解了你与东厂有私的嫌疑?到时候去了皇上跟前,皇上也必定会很满意赵大人的聪慧。而丞相大人,想来也会很高兴。”萧容含笑看她。 赵无忧心头暗啐一句:吃人不吐骨头的东西。 面上,扬起一丝淡淡的笑靥,“多谢王爷指点迷津,既然推不掉,那下官只好迎难而上。下官先去丞相府请罪,告辞!” 目送赵无忧离去,萧容面色微沉,“这小狐狸到底是想干什么?难道她怀疑是本王把消息透进了宫?”转而冲着胡青道,“吩咐下去,查一查到底是谁把消息捅进了宫里。到底是东厂还是丞相府?又或者是赵无忧故布疑阵?” 可不管哪一项,都是极有可能的。 “是!”胡青颔首。 从齐攸王府出来,赵无忧苍白的面上没有半点血色。 “如何?”素兮慌忙搀着摇摇欲坠的赵无忧,在一旁的街角台阶上坐下,“公子先歇一会,别着急。” “至少我肯定了一件事,消息不是萧容捅进皇宫的,看样子是我爹。”她很清楚,穆百里做这些事一定会实现跟她打招呼,而这消息又不是自己弄进去的,剩下的也就只有安静得出奇的丞相府。 素兮不解,“相爷为何要这么做?” “他在投石问路。”赵无忧嗤笑,“这老狐狸心里头的算盘打得啪啪响,约莫也是发现了齐攸王府的暗卫形迹,否则他怎么知道那锦盒的事情?” 蓦地,赵无忧微微僵直身子,“赵嵩——知道锦盒?” “那就是说,丞相其实一直都知道,先帝属意的帝位人选,其实并非当今圣上?”素兮只觉得头皮发麻,“那这相爷……” 闻言,赵无忧站起身来,一张脸更是白上加白,“他到底都干了什么?” 温故嗤笑,“还能干什么?很显然是不干好事,保不齐偷天换日,江山易主。” 素兮当即环顾四周,“你疯了,敢说这样的话!” “走吧!”赵无忧正了正脸色,抬步就走。 看样子,得回去好好的问一问廉明,他母亲在世的时候可还说过其他的?赵无忧总觉得这里头好像有些不太对头,尤其是赵嵩在这件事上的了若指掌。 有关于这遗诏的事情,赵无忧也是刚刚得知,看皇帝的面色,似乎也是不知道的。 入了听风楼,赵无忧服了药,这才喘过气来。靠在梨园里的软榻上,气息奄奄的盖着薄毯,实在是累到了极致。 “你这病,还得假装多久?难道出一次门,就得喝一次药吗?”温故心疼,拿着湿毛巾小心翼翼的擦拭她额头的薄汗。 赵无忧半合着眉眼,“还有更好的办法吗?我做不到只手遮天,就必须委曲求全。打从我出生开始,就一直是这样的生存法则。” 素兮递上一杯水,“公子觉得好些吗?” 阖眼,赵无忧点点头,“没什么大碍,你去把廉明叫来,我有话要问清楚。” “是!”素兮转身离开。 只不过谁都没想到,廉明竟然不在府中。沐瑶说,他近来总去一个茶馆里听说书的,听到兴头上,往往人都散了也不愿走。 素兮不解,“果然是有一个必有一对,这兄妹两个还真是有共同的兴趣爱好,都那么喜欢听书。话说这京城里的戏本子也就那么写老调重弹的,实在没什么新意,卑职去听过几回,听不上两句就坐不住了。” 赵无忧笑了笑,“你自然是浪荡惯了,跟那些公子小姐的当然不同。只不过这廉明也真当是奇怪,他自己是什么身份还不清楚吗?非得去外头招摇,不怕哪日落人眼睛里,到时候闹出大乱子来。” “如此也正好说明,他不曾告诉过任何人,有关于他跟公子提及的事情。”素兮道。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那我便等着他,什么时候回来了,什么时候知会我一声。有些东西,该好好的问问。”顿了顿,赵无忧撑起身子半坐着,“我——问个问题。” 温故点头,“你说便是,如今我最大的秘密都告诉你了,着实没必要再瞒着你什么。” “你们巫族或者是提兰皇族,有没有谁是叛逃的?比如犯下什么大错,被驱逐出境之类?”赵无忧抿唇低问。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廉明口中的大错。能被赶到大邺,孤苦无依的沦落风尘,想必是不可饶恕的大错吧! “驱逐?”温故想了想,“你是说,犯了族规被赶出去了?” “对,而且是必须赶出提兰,不许在巫族逗留,属于那种被赶走而背井离乡的。”赵无忧描述着,“有没有这样的女子?” “这我得好好想一想。”温故道,“昔年我离开提兰的时候也是年轻气盛,有些东西还真的知道得不多。所幸我爹是族长,比起那些同龄人,倒还是懂得多一些。” “女子?犯了错?被赶出去巫族,驱逐出提兰国境?这好像、好像还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好像有,对,如果你想问的是在慕容之前的前一任神女,那估计就差不多了。” “前一任神女?”赵无忧蹙眉,“也是巫族吗?” 温故点点头,“是巫族,而且她的天赋才能一点都不逊色于你娘。” 赵无忧来了兴致,“你可否给我说说,这神女是如何模样,如何本事?” “她也算不得神女,否则这蝴蝶蛊也落不到你娘身上。”温故细细的回忆,“每一代神女一旦继任就会开始寻找下一任神女,毕竟要继承蝴蝶蛊,必须要这人根骨奇佳,能养得好这蝴蝶蛊才可以。” “当时巫族有一女子,好像叫昭雪。我倒是未曾见过,毕竟当时我只顾着你娘,倒也无暇顾及他人。这女子好像是生于雪天,所以就取名昭雪。你当知晓,提兰很少下雪,所以族人觉得这便是祥瑞。” “事实上,昭雪的确很有能力。她的领悟力在巫族算是最高的,不过巫族也有很多部落,他并不在我爹的部落里,但身为族长,我爹还是得亲自去确认,这女子是否真的有能力担当神女一职。” “如果可行,那便要着重栽培,到时候就是继任神女。我爹去了,回来的时候很是欢喜,提及这昭雪更是赞口不绝,算是我巫族内灵气最高的。” 素兮一怔,“若是这昭雪姑娘继任了神女,那么也就没你们什么事了?” 温故颔首,“没错,的确是这样。” “放着好好的神女不做,她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跑出来了?”素兮又问。 温故轻叹一声,“只叹太聪明的人,总归是有些自负的。她在巫族内名气大涨,可她总是希望去看一看大漠外头的风景,总羡慕大邺的国土人情。这大概就应了一句你们常说的话,家花没有野花香。太容易得到的总觉得不够好,那些不容易得到的,才是心头之爱。” “她爱上了一个男人?”赵无忧眸色微沉,“想要离开提兰,就等同于背叛了你们巫族?” “听说是这样吧!”温故摇摇头,“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总而言之就是她是被赶出去的,听说真的去了大邺,然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赵无忧凝眉,“那你们巫族,知道这个事儿的人多吗?” “不多,大多数都是传说罢了!”温故苦笑,“就跟你们一样,都说家丑不外扬,所以出了这样的事情,是不可以轻易对外宣扬的,是故便连提兰的皇族恐怕都不知道巫族有个叫昭雪的女子。” “那就是说,还没来得及上报?”赵无忧道。 “她的年纪还不到继承蝴蝶蛊的时候,所以我爹出于谨慎,自然不敢上报朝廷,免得将来万一有所意外,就悔之晚矣。”温故轻叹,“所幸也没有上报,否则巫族的颜面早就丢尽了,这提兰皇族也会训斥我爹。这件事便如斯遮掩过去,也是因为这样,后来实在寻不到神女,你娘才能继任神女一位。” 赵无忧顿了顿,“你方才说,继任蝴蝶蛊是有年岁要求的。” “对!”温故点点头,“蝴蝶蛊是巫族的圣物,不能轻易被人继承。存在身体里,神女只是作为养蛊的器皿,否则蝴蝶蛊会被吸收,到时候就再也没有蝴蝶蛊了。” “到了一定的年龄,又深谙养蛊之道,方可经过特定的仪式来接受蝴蝶蛊的进入。像你这样,就算是冒险了。”温故道,“你可知道赵嵩为什么一直要冰冻蝴蝶蛊吗?” 赵无忧道,“不是为了避免蝴蝶蛊开化,到时候被有心人察觉,然后窃取之。” 温故苦笑,“昔日我一直想不明白,你爹是怎么知道蝴蝶蛊在寒毒之下会冰冻不化?如今我想大概是你娘当时自知将死,所以冒险把蝴蝶蛊种到了你的身上。因为你太小,根本无法承受,所以她就用自己一生的功力锁住了蝴蝶蛊。” “又或者你当时已经死了,是你娘的蝴蝶蛊给了你一线生机。但蛊太过猛烈,你身子太弱,所以会对你的身子乃至于你的记忆都造成一定的损伤。” “你是说记忆?”赵无忧一怔,“可能是这样,所以我没有小时候的记忆。从我懂事起,我娘就一直住在云安寺,之前的那些时光,我一点记忆都没有,完全想不起来。” 温故无奈,“有利必有弊,这世上总归有些东西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蝴蝶蛊继承了你娘所有的心血,是以到了你的身上……” 素兮忙道,“那位昭雪姑娘就再也没有出现了吗?” “既然背叛了巫族,自然是要被驱逐出去的,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谁都不知道。横竖她已经不再属于巫族,是故她的生与死都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温故道,“不过临走前想必也会让她发下重誓,出了提兰,坚决不可用蛊毒害人。这是巫族最不可触犯的族规!” “谁敢动用蛊毒害人,谁就是我巫族的敌人,生生世世都会受到巫族的诅咒。巫族虽然致力于蛊毒,但从不轻易害人。” 赵无忧笑得有些嘲讽,“你那二师兄如何?” 温故面上一热,“他嘛?自然是巫族的敌人,来日若是能落在我的手里,必教他知道千蛇万毒蛊是什么滋味。” “什么东西?”素兮一怔,“千什么蛇?” “千蛇万毒蛊!”温故笑靥凉薄,“这是巫族最残忍的刑法,就是把人喂了蛊,然后丢入蛇窟里,任千万种毒蛇啃噬。你要知道,等人被吃完了,那这些蛇将会变成最好的蛇蛊。” 素兮撇撇嘴,“真恶心。” “要不,你们怎么说北疆是蛮夷之邦呢?”温故无奈的笑了笑,“不过这个刑罚我也只是听我爹他们老一辈的提及,着实没人试过。” “那倒还好,否则真要比那东厂的刑罚厉害多了。这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这——可真当是生不如死。生生吓了半死,然后被咬个半死,最后看着自己一点点的被啃完,变成了蛇腹中的蛊。”素兮轻叹,“这蛇蛊,真吓人。” 温故长长吐出一口气,“有些时候,酷刑是必要的,否则谁都乱来,这巫族不是乱了套吗?人人都会炼蛊用蛊,若是没有束缚,恐怕早就为祸天下了。可你要禁止族人炼蛊,这技艺怕是会失传。没有半点本事,巫族如何做得了提兰皇族的守护人呢?” 一听得这个,赵无忧突然笑了。 “公子一听守护人便笑了,这真当是父债女还了。”素兮打趣。 赵无忧轻笑,“油腔滑调。” 温故先是一愣,然后笑得有些尴尬:父债女还。 说起来,好像还真的是这么一回事。 廉明一直没回来,沐瑶那头也在等,她想着赵无忧找义兄那么着急,肯定是有事。可她又不敢走出尚书府在外头招摇,毕竟廉明说了,最近齐攸王府的人在京城里活动得厉害。 “怎么还没回来?”沐瑶撇撇嘴,“霍霍,你带人再去找找,我这厢不太方便出去。” 霍霍一股子酸味,“郡主就是待姑爷好,姑爷一句话,郡主都担心到了现在。这大公子长着两条腿,又不是走不回来,还得奴婢亲自去接。” “怎么,劳动霍姑娘大驾,还真是折煞我了?”沐瑶歪着脑袋看她。 霍霍嘿嘿一笑,“郡主哪里话,奴婢就是发个牢骚,奴婢这就去。”说完,小丫头一溜烟的跑了,倒是把一旁握着扫帚的沈言给看愣了。 这么着急去找人,估计是发生了什么事。 廉明是郡主的义兄,算起来也是半个皇亲国戚,而且长得也不错,难不成这赵无忧——他心想着,该不是想一脚踏两船吧? 仗着兄长这几日不能动武,又被荒澜的事情缠着,来不了这尚书府,所以赵无忧一时孤单寂寞冷? 这么一想,沈言便觉得这赵无忧不是个东西!专挑好看的下手! “喂!”一不留神,沐瑶已经站在了他跟前,“让你扫个地,你发什么愣?还不赶紧扫地?我看你这神色,是不是又在打什么主意?我可告诉你,我会一直盯着你,你要是敢打这尚书府的主意,敢动我家相公,我绝饶不了你。” 沈言冰冰凉凉的看了她一眼,“郡主觉得自家的相公是宝贝疙瘩,可旁人未必如此觉得。你家相公,我还犯不着打主意。” 那是兄长打的主意,他要是敢动心思,那打的可能就是自己这双腿了。 兄长,会打断他的腿。 瞧着沈言嗤之以鼻的模样,沐瑶就气不打一处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人看上去是个正人君子模样,可实际上呢?就是个登徒浪子,专好毛手毛脚。” 沈言握紧了手中的扫帚,想起了当日对沐瑶的——不算轻薄的轻薄。 轻咳一声,“那个——郡主,那一日卑职并非有心,那个——” “住口!”沐瑶疾呼,“你再敢提那一日的事情,我就拔了你的舌头喂狗。” “郡主出身高贵,有时候还是注意一下仪态为好!”沈言握着扫帚转身离开。 沐瑶气急了,一脚踹过去。 可沈言又不是真的木桩子,能站在那里随你踢一脚。他好歹也是东厂的千户,这一身的功夫是穆百里亲授,若是这样都能被踹到,岂非窝囊。 沈言身子一撇,完美的躲开了沐瑶这一脚。 “你还敢躲!”沐瑶随手便取出了身后的鞭子,即便是一条胳膊吊着,可另一条胳膊还是能用的。这一鞭子下去,沈言当即用手中的扫帚去挡,直接把扫帚给甩成两截,且这左脸上也多了一道血痕。 虽然不重,但——终究是在脸上,谁看着都不太好。 沐瑶一愣,他方才不是会闪躲吗?这次怎么不躲?还好她方才收得快一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沈言冷着脸,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血痕,眼睛里的光冷得可怕,“这一鞭子算不算还郡主一条胳膊?让郡主打了一鞭子,我们算是扯平了。” 第270章 一肚子坏水的东厂千户 沐瑶一听这话,便心知这沈言大抵是觉得,给人当牛做马太窝囊,干脆也挨上这一记打,如此到了皇帝跟前也好有个交代。 “这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吗?”沐瑶不依,“如今你可不止是一条鞭子的事儿,你——你、你除非把那条摸了不该摸的胳膊,给我剁下来我才能罢休。否则你沈言就是欠了我的,我一个黄花大闺女,怎能受这奇耻大辱。” 黄花大闺女? 沈言想着,好像她跟赵无忧成亲那夜,丞相夫人出了事,所以赵无忧得守孝三年。可转念一想,这赵无忧越发不是个东西,说是守孝三年,怎么光晾着郡主,死命糟蹋自家兄长?累及兄长身负重伤,真当是憋屈。 当然,这话也就是他自己心里想想,可不敢放在明面上说,否则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手?”沈言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他对自己的手还是很满意的,就这么为了一时意气而剁了下来,真当是吃了大亏,“郡主觉得是你脑子不好,还是卑职这脑子坏了?剁手?” 他打量着沐瑶的胳膊,“郡主的胳膊都生得好好的,卑职为何要把胳膊剁下来。纵然是摸了不该摸的,难不成郡主也得眼珠子挖出来吗?你也看了不该看的,不是吗?” 沐瑶骇然瞪大眼眸,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沈言。心里一万头草泥马践踏而过……他知道?他竟然都知道?他知道那天她看到了、看到了那些? 沈言微微眯起眸子,这郡主的脸,还真是说红就红了。 大概也想到了,这郡主一个出了阁却不曾历经男女之事的女子,说起来还算个少女,如今听得这些话,自然是要面红耳赤的。 沐瑶的呼吸有些急促,“你这人——这人怎么这样不要脸?你们东厂的人,是否脸皮子都如同你这般厚?简直是、是厚颜无耻。” “比起郡主,卑职只是隔着衣衫轻轻碰了一下,郡主那一日进来,卑职刚好沐浴完毕,估摸着——” “别说了!”还不待沈言说完,沐瑶已经歇斯底里的大喊。 沈言居高临下的睨着她,“郡主怎么了?” “不要脸!”沐瑶啐一口,转身就跑进了自己的屋子。 沈言略带无辜的摸着自己的脸,这道红印子怕是很难消除了,还得找个机会跟兄长说几句。免得他突然来了兴致易容进尚书府,却因为这道红印子而露了馅。 毕竟上一次,这廉明可没少在沐瑶跟前嚼舌根。那廉明看上去秀气得很,怎么也是个如此嘴碎之人? 沈言无奈的捡起地上的扫帚,挨了一鞭子,也不知这郡主的心头之恨是否缓解了?按理说他也就是弄伤了她而已,犯得着这么苦大仇深吗? 这事得跟陆国安好好商量商量,怎么想都觉得有种被人抛弃的感觉。 打量了一下自身,沈言瞧着郡主那紧闭的房门,心头寻思着,自己这身段也没差到不可见人的地步吧?何以这郡主见着自己,就跟见鬼一样? 深吸一口气,沈言幽幽离开。 他掐着时间,日暮时分这陆国安隔三差五就会过来瞧一瞧他,与他互通消息,免得他在尚书府里什么都不知道,到时候惹出乱子。 今儿一去,果然陆国安已经进了后门。 “你倒是把这尚书府都当成自家后院了,来去自如啊!”沈言不免调侃。 陆国安一笑,“你这是从郡主那儿受了气,转头就撒我身上了?”语罢,他没奈何的笑了笑,“罢了,不跟你说笑了,看你这脸上这道痕,可想而知你这日子也不好过。” “这日子再不好过,也比从前的日子强多了。”沈言僵着脸,“千岁爷有什么吩咐?” “就是让我过来看看你。”陆国安笑道,“瞧一瞧自己兄弟是不是被人欺负够了,若是不够,就多留两日,横竖这尚书府的日子也算是清闲的。” “是兄长又要进来了?”沈言斜睨陆国安一眼。 陆国安赔笑,“这不,让我过来看看,免得你有所改变,咱到时候措手不及。如今瞧着,我大抵也要在千岁爷的脸上,弄道红印子才好。” 说到这儿,陆国安顿了顿,“这倒像是鞭痕?郡主动鞭子了?”他有些犹豫,“这郡主虽说是刁蛮,可还不至于这般狠戾无情。动了鞭子,想必是动了真格的,你把人家郡主怎么了?” “什么叫我把郡主怎么了?”沈言很是无辜,“是郡主自己任性刁蛮,不讲道理,与我何干?” “喏喏喏,沈千户这话可就不对了,正所谓男未婚女——也未什么什么,这有些东西还是有前途的。如果你能抓把劲儿,说不定到时候千岁爷的问题,也就迎难而解了。”陆国安一肚子坏水。 沈言眼皮子一跳,“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有前途?什么叫抓把劲?我这厢跟千岁爷有什么关系?陆国安,你可别揣着一肚子小聪明坑我,我这厢是奉命来赔罪的,可不是来谈情说爱的。” “啧啧啧,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想啊,那郡主生得如花似玉的,如今独守空房得有孤单寂寞冷。你跟我不一样,我若是没受伤,估摸着也能挺身而出,为了千岁爷,值得呀!”陆国安拍着沈言的胸膛,“你说你家兄长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罪,如今难得见着个倾心的,你是不是得成全呢?” 沈言道,“你这话扯得太远,我听不懂。” “那就这么说吧!”陆国安把心一横,“这郡主若是等了赵大人三年,守孝三年之后才知道,赵大人跟咱家千岁爷有染,你说着郡主是不是得大闹京城呢?” “这一闹,皇上知道了,全京城全天下都知道了。那千岁爷和赵大人,就算了是玩完了,这不值当啊!明明有三年的时间可以转圜,为何要浪费呢?你若是有本事把郡主收了,这问题不就不是问题了吗?” “到时候这郡主还觉得自己红杏出墙对不起赵大人,反过来还得帮咱们的忙,你说对不对?” 沈言就跟看怪物似的打量着陆国安,“你这一肚子的老谋深算,怎么全都用到我身上了?好歹也是共事多年,你就这么巴不得把我推出去?陆国安,我可告诉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小九九。” 陆国安拱手抱拳,“客气客气,没什么老谋深算的,都是自己人,哪用得着老谋深算这四个字,沈千户太客气!” “你少来这一套。”沈言环顾四周,这倒也奇了怪了,每次陆国安来的时候,这后院附近连个鬼都见不着。估摸着是素兮安排好的吧? 沈言顿了顿,又道,“你有本事,怎么不去捣鼓那素兮姑娘。那女子与你倒也般配,一个是好好先生,一个是侠女。两个人都是一肚子的坏水,保不齐凑一起,还能少祸害点人。” 语罢,沈言哼哼两声,以示抗议。 “荒澜那头最近出了点事儿,若是不好好的处置,可能这和平协议就会被撕碎。”陆国安轻叹,“所以千岁爷迫切想让大邺境内维持太平,即便是假象也好。” “荒澜?”沈言蹙眉,“当日回来的时候,不都说着荒澜几大将军都死了吗?赵无忧一招以杀止杀,颇见成效。” “赵大人的确做得很好,当初也颇见成效。但是有一人未死,后来也不知是被谁劫走了。如今放虎归山,终成大祸。”陆国安担虑,“这件事必须妥善处置,但大邺也不能现在出兵,毕竟双方的信任不够,若是贸贸然出兵,很容易激起荒澜军士的抵抗情绪。” 沈言点点头,“得荒澜自己去解决。” “所以我们暂时按兵不动,如果荒澜的战火蔓延到了大邺,到时候咱们不管也得管。趁着山高皇帝远,得把所有的战火都压制在边境。不然这协议破裂,皇上会追究尚书府和东厂的失职之罪。”陆国安轻叹,“是以千岁爷今夜要过来一趟,跟赵大人好好商议。” 沈言顿了顿,“看样子,的确很棘手。” “方才与你说的都不过是玩笑罢了,我的本意是想让你稳住郡主,多抓住一些筹码,尽量把可预见的危险和伤害,都降到最低。”陆国安握紧手中冷剑,瞧着暮色沉沉,心下微凉,“一旦战火燎原,很多事情都将无可预料。” 沈言敛眸,“若是真的开战,我当为兄长一马当先。” “得!”陆国安示意他打住,“你若是能周全退出,山高水长都好,这才是千岁爷的本意。你若是一马当先,估摸着千岁爷就该提刀随后了。” 沈言嗤冷,“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 “你若是个三岁的孩子倒也罢了,直接送去山林中交给猎户或者隐士高人寄养,倒也省了心事。可你不是三岁的孩子,你当知晓千岁爷的担虑,当明白自己肩上的担子。”陆国安难得一本正经,“这趟浑水,千岁爷蹚进来便是出去了,你又何必再搭上?” “千岁爷所希望的,便是有朝一日所有的事情都能圆满解决,而无需落在你的身上。他此生没什么希望了,唯独你是他所有的希冀。你是提兰的皇子,若是来日这——呵,当然,也可能不会发生,但终究还是有这么一天的。”陆国安长长吐出一口气。 沈言的脸色不是太好看,“莫说这些丧气话,郡主那头我会盯着点,至于千岁爷的事儿,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其实我早就知道,从他掌权开始,就不曾让我接手过东厂事宜。除非万般无奈,否则基本都是你在处理,我寻思着,他就是这样的心思。” “兄弟两个,一个染血就已经够了,何必都搀和进来。”陆国安拍了拍沈言的肩膀,“我去回了千岁爷,你自己看着办吧!” 沈言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去吧!” 二人分个手,各自离开。 黄昏日落,夜幕沉沉。 廉明是晚饭后来的,赵无忧正靠在软榻上,依旧坐在那梨树下乘凉。这夏日里的鸟语虫鸣,风吹烛影摇动,果然是最好的美景。 倒上一杯梨花酒,风吹过鬓间,带着那点点梨花酒香,连带着发梢都染了少许清香,甚是好闻。 “赵大人!”廉明行礼。 赵无忧点点头,“坐吧!” 廉明颔首,赵无忧的身边只有素兮陪着,四下显得格外安静。素兮在旁边擦着剑,浑然不去注意这二人,当他们都是透明的,顾自自在。 “听郡主说,赵大人寻了我一下午?”廉明道。可心里却明白,如果赵无忧真的有什么急事,这京城就这么大,她必定能第一时间找到自己。 是以这般无所谓的态度,大概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觉得廉公子的喜好跟旁人有些不同,是以觉得有些好奇罢了!”赵无忧顾左右而言他,“不知道廉公子喜欢听什么戏本子?” 廉明笑了笑,“不过是众人皆知的一些东西,不说也罢!” “午后时分,我倒是听到了一个好故事,也是一个戏本子,只不过说得真假难辨。”赵无忧笑道,“廉公子可有时间,听我这人叨叨两句?” “洗耳恭听。”廉明拱手抱拳。 “那戏本子说,在北边有个神之国,素来供奉神女。这神女乃是天与地的连接所在,是以受北边众人的推崇和敬奉,那是上天给予的选择。可是有一日,这神女思凡了。”说到这儿,赵无忧端起手边的梨花清酒,淡淡的抿一口,“这酒不错,你今儿有口福,可以尝尝鲜。” 廉明怔了怔,面上笑意全无。闻言,他顾自去倒了一杯酒,依旧坐在石桌这儿,却也不敢去看赵无忧一眼。估摸着是在想,赵无忧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 赵无忧笑道,“这酒的滋味如何?” “很清雅。”廉明应声。 “那是云筝留给我的,最后的一窖子梨花酒。明年梨花开的时候,恐怕要我自己亲自动手了,只可惜我是酿不出她这样的好手艺。”赵无忧顾自哀伤。 这可把廉明给急了一下,这赵无忧怎么说话完全不着调,说着故事呢?突然怎么说起了云筝?若在这样歪下去,估摸着等会又不知要说什么了。 “公子还未说完那个故事。”廉明提醒。 赵无忧愣了愣,“故事?哦——你不提醒我,我倒是给忘了。我这人呢,喝了酒就容易话多,难免会胡言乱语,你莫介意。” 廉明摇头,“岂敢。” “云筝这酒入口甘甜,回味清雅,真是好酒。”赵无忧似是半醉,靠在软榻上,面上带笑,可神色却有些悲伤,“我自己都还舍不得喝呢?云筝那丫头……” 她顿了顿,回头去看廉明那魂不守舍的模样,心下微冷,面上带笑,“让廉公子见笑了,我这人还真是让人太失望了,说话都说半截。罢了,我们继续说戏本子的事儿吧!说到哪儿了?说到……” 廉明道,“说到了神女思凡。” “哦,对!”赵无忧报之一笑,“你瞧我这人记性太差,这说到这儿就忘了,如今捡起来了,还得好好的想一想,否则还真的一时半会的接不上去。” 廉明深吸一口气,“神女思凡,想必是大事吧?会受到惩罚。” “廉公子戏本子听得多了,这脑子就是比我灵活。”赵无忧笑了笑,“话说这神女思凡,有违族规,是故会受到相应的惩罚。族人们逼着她发下毒誓,不可用蛊毒害人,从此以后再也不是族中之人。” “她被族人们驱逐出境,去寻找自己命中的天子。兜兜转转,于人世间颠沛流离,却始终未能找到自己的心上人。说起来也是可怜,好好的神女不做,非要去做那沦落风尘的女子。” “临了,却是孤独终老,不得善终。” 廉明一怔,“赵大人为何觉得她会孤独终老,不得善终?” “难不成还有另外的版本?”赵无忧摇摇头,“我听到的便是这样的,着实是死于非命,不得善终。一个瘦弱的女子,放弃一切去追求爱情,可最后呢?多情女子负心汉,终究是这世上最残忍的诅咒。” “也许这女子寻到了此生挚爱,与他长相厮守,许下誓愿,永不分离。”廉明斩钉截铁。 “哦,廉公子是觉得这个结局不太好,所以想改一改吗?”赵无忧意味深长的笑着,烛影摇动中,瞧不真切她的真实容色。 廉明轻叹一声,“这个结局太悲凉,委实不好。人生太苦,已经有太多的折磨,何必还要听这样的一曲悲歌呢?既然戏本子,何妨改一改,改成有情人终成眷属多好!” “好是好!可你不知唯有遗憾,才能流芳百世吗?”赵无忧望着他,“大周后唯有芳华早逝,才有这后人的惋惜。” 廉明嗤笑,“只不过这不得善终,的确恶毒了一些。” “背叛了神的旨意,背叛了自己的族人和家国,难道就不恶毒吗?”赵无忧反唇相讥,“人不忘本才是人,否则与禽兽何异?” “她并未忘本!”廉明厉喝,哗然起身。 许是陡然意识到自己有些情绪过激,又慎慎的坐了下来,“抱歉,我只是觉得这神女的故事太过伤感,也许她有自己的情非得已,只是情之一字,独钟难求,实在不是人力可以改之。” “人活一世,但求无悔。”赵无忧道,“你娘的故事好听吗?” 廉明苦笑,“我就知道,你又在诈我。” “你自己不说实话,还非我的来诈一次,真当是无趣。”赵无忧一脸的不悦。 “只不过,你如何知道这样清楚?这巫族神女之事,早已随着提兰的覆灭而湮没在黄沙里,不可能还有人知道。”廉明疑窦丛生的望着赵无忧,“你知道巫族?” “我不但知道巫族,我还知道你娘的名字叫昭雪,因出生那年大漠里下了雪,那雪下的很大,被族人们认为这是祥瑞之兆。所以很多人都觉得,你娘就是神女。”赵无忧笑得凉凉的,“只可惜,这即将继位的神女,却动了情,跟着别人跑了。” 赵无忧定了定心神,“我更没想到的是,你娘会跟着齐攸王跑了,竟然会爱上萧容。昔年提兰毁于萧容等人之手,你娘的心里就不曾怨恨吗?且不管萧容是否真心出征,至少他是领军将领,这是毋庸置疑的。嫁了人,便是连自己的家国天下也不顾了吗?” “没有!”廉明道,“我娘没有忘记。” “那你倒跟我说说,提兰是怎么被灭的?”赵无忧问。 “我爹临走前跟我娘发过誓,绝不会伤害提兰的子民,更不会殃及巫族老小。那是我娘的族人,是我娘的根。当年我娘背叛了巫族,本就内心愧疚,如今又怎么能伤了他们?”廉明绷直了身子,“爹说,若万不得已,当用苦肉计。” 赵无忧顿了顿,“苦肉计?就是你爹胸前那一箭?” “对!”廉明道,“当时齐攸王受伤,想必京城内外也都是知道的。那一箭不假,只不过后来出了一些意外。沐国公死在了边关,我想那个时候,我爹应该也不在了。娘说,她那时候在京城的明镜楼里待着,也有了些许感觉。我爹中箭的那一日,我娘在明镜楼里生下了我。” “那个金镶玉的锁扣,就是你爹留下的?”赵无忧问。 “是!”廉明点点头,“可惜,我没等到我爹回来。” 赵无忧凝眉,“真的齐攸王没有回来,假的那位回来了,看到你们娘两,竟也没有动手杀了你们?” “呵,就他?”廉明嗤冷,“赵大人方才不是说了吗?我娘险些就是神女,只是差一步而已。可她不当神女,不代表那些能力都消失了。我爹和我娘以鹰隼为号,往来的信件上都写有彼此才看得懂的暗记。可是后来,鹰隼还是照旧回来,但是暗记却消失了。” 赵无忧顿了顿,“就凭这个,你娘便觉得此事有蹊跷?” “我爹深爱着我娘,你可以想象,他为了她而造一座明镜楼,放弃到手的皇位,是怎样的心思。他怎么可能忘记跟最爱的女子的约定?鹰隼还在继续,暗记却消失了,边关也没有传来齐攸王战死的消息。这意味着什么,我娘那么聪明怎么会想不到。”廉明苦笑,“直到沐国公的死讯传来,我娘便绝望了。” “明镜楼里的侍婢都是我爹精心挑选的心腹,她们只服从我娘。是以我娘在齐攸王府这么久,始终没有人见过她。她碍于自己的身份,从不肯踏出明镜楼半步。明镜楼底下的地道,可以通往齐攸王府的所有房间。其中有一条地道,是直通城外的。” 赵无忧蹙眉,突然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廉明问,“我说的是事实,我娘当初就是这样离开的,神不知鬼不觉,所以齐攸王府的人都说我娘估计跟人跑了,失踪了。” “我只是觉得你娘这样会不会后悔?”赵无忧问,“若是你爹一不下心因为战事吃紧而忘记了暗号,一回家,老婆孩子丢了,这得是什么心情?” “我问过我娘同样的问题。”廉明苦笑,“我娘说,当你经历过那种刻骨铭心的爱,当你生下你与心爱之人的骨肉,你所思所想便会有些不同。那种默契和感应,是谁都取代不了的。我娘失去了我爹,所以她必定竭力保全我。因为这世上,唯有我的存在,才能证明她跟我爹真的爱过,真的相守过。” 赵无忧没有吭声,时间久了,真的会有默契的感应。就好像她跟穆百里,有时候真的不是她察言观色看到的,只是有一种莫名的感应,突然间就懂了他的喜怒哀乐。 喜欢一个人,会想成为他的喜怒哀乐吧? “赵大人能否告诉我,你何以知道神女的事情,还要我娘的名讳?”廉明道,“你可知我也是直到我娘离开人世,才知道我娘的名讳。” “若我说还有巫族的人活在这世上,你信不信?”赵无忧问。 廉明僵直了身子,扭头去看一旁的素兮。 素兮冷剑归鞘,“你别看我,你看我也没用,我是土生土长的大邺人士,祖籍大邺,听得懂吗?” “算起来是一家人。”赵无忧意味深长,“你先回去吧!” “一家人?”廉明不敢置信的望着赵无忧,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赵无忧。她的面相是大邺人士无疑,但是总觉得比大邺的人更五官分明一些,旁的倒也没什么。 可他不知,这大邺的女子是不及关外女子来得身高,她这身高完全超出了此时大邺女子的标准。否则,她这女扮男装也不可能瞒得住这么多人。 可惜,他不知道这赵无忧是个女儿身。 “有些事情,等到将来你会明白的。”赵无忧抿一口梨花酒,“你先回去好好想一想,或许过不了多久,你会回来找我。” 廉明颔首,行了礼转身离开。 走出去两步,他又别有深意的回头望着赵无忧,“赵大人可听说了外头的传言?” “什么传言?”赵无忧笑问。 “得锦盒者,得天下。”他望着她,眸色复杂,“这事,我只跟你说过。” “是我。”赵无忧点点头,“消息出自尚书府。” “我懂了。”廉明一声长叹,“不过我还是选择信任你,我想我大抵也没有退路了。如果巫族的人还活着,那么请替我转告一声,不管怎样我都会遵循我娘的遗愿,誓死护卫巫族的周全。提兰虽然没了,可我还在,我身体流着的是巫族的骨血。” 语罢,他拂袖而去。 及至廉明走出了听风楼,温故才从树梢上落下,面色凝重的坐在了石桌处,一言不发。 赵无忧放下手中杯盏,“都听到了?你觉得他这话有几分真假?” “不全然是真,但也不全是假的。”温故倒上一杯酒,当下一饮而尽,“我只是有些难受,有些感慨。提兰覆灭了那么多年,巫族也从世上消失了,没想到今日还有人活在这世上。” “且不管我娘是不是大邺人士,她是你的妻子,是巫族的神女,那就是巫族人。”赵无忧遥望星空,并不去看温故的容脸,“我也是巫族人。” 温故身子一震,凝眉去看那素衣白裳的少年人。 她仰头看着星星,“这大漠里的星光,比京城里的好看。若是能选择,我还是喜欢大漠风光。虽然萧瑟却壮观,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 “你跟我娘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也特别喜欢去看星星,去看月亮?我在荒澜的时候,就特别喜欢看夜空,真的很好看。” 温故噙着泪,“是啊,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陪她去沙枣林,坐在一块看星星月亮。她会把头靠在我的肩上,我会握紧她的手,想着这辈子都别松开。有时候还会傻乎乎的想着,这太阳若是别升起,能一直坐到天荒地老,也是极好的。” 赵无忧回过神看他,这语调中的哽咽是显而易见的。她知道,他在难过,她也知道,这种伤心是一辈子都填补不了的空缺。 是终身遗憾,无法成全。 抿一口杯中酒,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她想着自己是否也该做点什么。有些东西真的只是第一步比较困难,只要迈出了这一步,后面的就会水到渠成。 她窥了素兮一眼,放下手中酒杯,“素兮,你去给我再弄一壶梨花酒,到时候千岁爷来了,也能尝尝味道,那厮惯来嘴馋,就好我这点东西。” “是!”素兮不疑有他,转身离开。 温故将眼眶里的泪逼了回去,低声温柔,“你的身子刚刚好些,这体内寒毒尚未彻底清除,不可恣意,不可大意。这酒以后还能喝,如今就少喝一些,尝尝味道也就罢了!” 赵无忧定定的看着他,没有吭声。 “怎么了?”温故顿了顿,“我、我就是——就是怕你喝坏了身子,你别往心上去,我不说便是。” 赵无忧敛眸,咬着杯口低低的应了一句,“我知道了,爹。” 温故先是一怔,然后僵在当场。 她方才……方才叫他什么? 第271章 这白面小生倒也极好 温故愣在那里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等着回过神来,瞧着赵无忧那眼神,也不知是怎么了,突然泪如雨下。估计是等这一句话,等了太久太久。 赵无忧心里也有过挣扎,喊了赵嵩这么多年的爹,突然间要改口喊眼前这老头为爹,一时间她还真的有些难以适应。可即便难以适应,爹还是爹,她得找个空档表明自己的心意,总不能让这老头永远等待着。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孤身一人也不容易。 孤独的人,最盼望的也不过是一份情感罢了! 她刻意支开了素兮,趁着喝了酒的劲,便喊了一声。可她没想到温故竟然会如此表情,到了最后反而是赵无忧这个云淡风轻的人,有些不知所措了。 素兮回来的时候,愣了愣,“这是怎么了?” 温故意识到自己失态,急急忙忙的起身,“没事,高兴的!高兴的!我、我去煎药!”语罢,温故一溜烟似的跑了。 “这温故是怎么了?”素兮不解。 赵无忧若无其事道,“估计是看星星看月亮,看了太久,所以眼睛发酸吧!”她放下手中杯盏,“后门那头可都安排妥当了?” “放心吧!陆国安一直都在那个位置等着,千岁爷很快就会过来,不会有事。”素兮道,“影卫我都吩咐妥当了,很周全。” “把酒放着,你先下去吧!”赵无忧道。 素兮点点头,“我去看看温故,这老小子大悲大喜,实在让人不放心。” 赵无忧颔首,没有吭声。虽然温故是她惹哭的,但这真的不是她本意,她没想到一个爹字,能把这老头也弄哭了。 她顾自想着自己的事情,是以穆百里进来的时候,她还一个端着酒杯低低的笑。 “你在想什么?边想边笑,很有趣?要不,说来我听听?”某人笑吟吟的望着她,这烛光里,眼眸锃亮,就跟要吃人似的。 赵无忧放下手中杯盏,“没什么事,就是逗了个趣,如今想着倒也挺好笑。” “什么趣儿?”他坐在软榻上,伸手将她抱在膝上,揽入怀中。 “就比如,你堂堂东厂九千岁,进我这尚书府还得偷偷摸摸的,若是传出去,还不得让人你笑掉大牙?”她凉飕飕的望着他。 穆百里轻叹一声,“无奈这尚书府的墙太高,否则本座何必偷偷摸摸。倒不如那些个寄居之人,堂而皇之就能进这听风楼,还能跟赵大人浅酌两杯梨花清酒,真是好生潇洒恣意。” 赵无忧当即坐直身子,“你什么时候来的?” “本来是急不可耐,想着早些来见你一面,毕竟我也不能久留,得趁着天亮之前必须离开。可谁知一来就看到了不该看的,这白面小生倒也生得极好,只不过太过纤弱,本座动动手,捏死他就跟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穆百里瞥了她一眼,端起她那杯酒,一饮而尽。 “一股子山西老陈醋味,也不怕把自己给醋得慌?”她嗤鼻,“那是郡主的义兄,早前我不是跟你说过一些有关于他的事儿吗?” 她下了软榻,略带鄙夷的朝着楼里走去。 下一刻,双脚突然悬空,身子已被某人打横抱起。那人手中还拎着梨花酒,看样子这一次的醋吃得还不少。这厮什么时候,这样来劲了? 她用胳膊圈着他脖颈,将额心贴在他的脖颈处,两处的肌肤相贴,熨烫着彼此的温暖。她能听到并感触到他脖颈的脉搏跳动,那种能让人心安的动静,还真是教人眷恋。 “穆百里。”她低低的喊着,“你醋了?” 他低低的应了一声,“隔得远听不到你们在说什么,等了那么久,自然是不太高兴的。不过我信你,算不上吃醋。” “你想听吗?”她笑了笑,“听我跟廉明到底说了什么。” “若你觉得有必要告诉我便说来听听,若暂时不便就不必多言。”他轻柔的将她放在床榻上,“如今是多事之秋,着实不必知道太多。” 她含笑看他,见他走到桌案前。撕下皮面,倒上两杯酒,返身递了一杯与她,“我今日来是有些事要跟你知会一声,这荒澜的境况不太好,保不齐我要再去一趟了。” 握着杯盏的手轻轻颤动了一下,她凝眉看他,“何时出发?” “不着急,到时候还得请示皇上,终究要走到这一步了。”穆百里轻叹一声,坐在她的身边,“还没出发便已经开始担心为夫了?” 她也不是什么矫情的人,这场情分本来是两人共同努力的结果,没必要遮遮掩掩。 “上一次去荒澜我便是不放心,这才有了监军之行。这一次你若再去,我已经找不到理由,再追你一次了。穆百里,我不放心你。”她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他拾起她的手,竟与她交杯,杯酒下腹总是酒后情多,“我当为你保全自己,你在京城安安心心的,莫要再出来了。出了京城,你这副身子骨怕是要吃不消。好不容易取了雪狐,可不能再出任何的问题。” 掐起她精致的下颚,他眸色温柔的吻上她的唇。 唇齿间的相濡,漾开淡淡的梨花清香。 “如今你便是我的命了。”他一笑倾城,极是好看的眼睛里,跳跃着迷人的烛光,“在京城里乖乖等我回来,这一次应该不会太久。只需要帮着荒澜剿灭叛军,大抵就不会有事了。” 赵无忧凑上他的唇瓣,“你哪次不是这样说的?” 他抚过她紧蹙的眉头,“身在朝堂,万般无奈,惟愿这种事情越来越少。” 她却不敢说,古来征战几人回? 轻轻的靠在他怀里,赵无忧面色微白,“今儿皇上传召我入宫,你都知道了吧?” “知道。”他撑开五指伸进她的头发里,肆意的拨弄着,“是为了京城外头,那些流言蜚语吧?得锦盒者得天下,还真是口气狂妄得很。这谋逆之事,也能闹得如此人尽皆知,着实是不易。” “皇上已经口谕,着我与你东厂合作,将此事查个一清二楚,”赵无忧道,“我刻意举荐了齐攸王,不提你们东厂,惹怒了皇上。此后我又去了一趟齐攸王府,想必这消息很快就会传到皇上的耳朵里。” 他不安分的动作当下顿了顿,但是口吻依旧平静无波,“你惹怒了皇上?你可想过,如果皇上觉得你跟齐攸王府有所勾结,以后都会处处提防着你。你如此,无疑是把自己摆在了皇上跟前,不怕出事吗?” “被人盯着太久,自然是会出事的。可你当知道,我并不是那个大头。齐攸王府的实力和丞相府的大权,比我这小小的尚书府更具备威胁。我虽然是祸水东引,但何尝不是釜底抽薪?”赵无忧望着他,“至少这样,你会比我安全。” 他抱紧了心爱的女子,“早前觉得你这人挺聪明的,是个心狠手辣的主,怎么如今这般大义凛然?”他无奈的笑了笑,“你这般如此,我当拿你怎么办?” “此事也简单,用你的一生来赔付便是。”她浅笑,“这朝堂纷争,你我无力制止,只能随波逐流无法抽身。既然如此,倒不如搅它个天翻地覆,横竖大家都别好过。许是搅着搅着,你我突然有了转机也说不定。惟愿有朝一日能离开京城,能摆脱所有的束缚。一叶扁舟从此逝,此身已是自由身。” “会有这一日的。”穆百里眯了眯眸子,“曾经我以为仇恨很重要,在夹缝中生存下来的我,早已没有了心没了情。我只想执掌大邺的大权,只想与荒澜开战,只想着为我提兰复仇。我步步为营,从不敢行差踏错,这十多年来的折辱,让我心如寒石。” “可是后来我遇见了你,总觉得是有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竟是一发不可收拾。许是你便是上苍派来解救我的,将我从这无妄的世道上带出来,看到一丝世间的温暖,不再被仇恨蒙蔽双眼。” “合欢,我想此生都与你在一起,你莫离开我。” 相拥着,彼此心贴着心。 她浅浅的笑着,“你若不相离,我自不相弃。明日我当去一趟东厂,毕竟是皇上的意思,我得谨遵皇命不得有违。今日你便早些回去吧,身上不利索,若是教人抓住了把柄,你我就算是彻底完了。” 他点头,“为夫知道,你放心便是。” “我知道锦盒在何处,很快就会弄到手,而且我应会拿到钥匙打开盒子。”她深吸一口气,“那里面的东西出自齐攸王府,十分重要。” 眉睫微微扬起,穆百里蹙眉看她,“你说这东西出自齐攸王府?” 赵无忧一愣,“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好歹也是宫里出来的,早些年我一直在司礼监大太监身边待着,而后留在了皇后宫里。一些不外传的宫闱秘辛,我倒是知道那么一点。”穆百里意味深长,“有人说当今圣上登基,虽有遗诏却还是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先帝驾崩的时候,只有你爹并齐攸王,还有夏国公夏东楼这三人在场。而皇上的继位诏书,是从你爹的手里接过来的。前些年,夏东楼的嚣张气焰,你也是亲眼看到的,你爹在朝的时候也不曾多说过什么,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第272章 她嫁过人 赵无忧怎么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呢?那遗诏她已经从廉明的口中得知,只不过始终未曾跟穆百里提及罢了,毕竟这样的事情她自己也还没有把握。这遗诏被锁在盒子里头,如果硬要开锁,什么都不会留下。 她静静的望着他,眸色微微暗沉,“我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若真如廉明所言,这锦盒里头的遗诏是真的,那就意味着皇帝登基的先帝遗诏,可能是被人伪造的。在那几个人之中,齐攸王是不会那么做的,夏东楼是个武将,所以也不太可能想出伪造遗诏的事情来。 思来想去,恐怕也只有自己的父亲,才有这样的本事。 赵嵩很聪明,而且就才情而言,他是文官出身,伺候先帝身边多年,一直从事文案处理工作。所以若皇帝手中的先帝遗诏是假的,那只有一种可能,出自丞相府之手,如此在他继任丞相一职时,那夏东楼和齐攸王都没有异议。 这原本是最完美的各取所需,齐攸王要美人要自由不要江山,夏东楼要权势要一个听话的皇帝,而赵嵩也要朝廷打大权,想要控制帝王。 最完美的解决方案,原本也没什么不好。唯一的不好,那就是齐攸王换了人来做。早前的萧容是不在乎帝位的,可摩耶来了,这个提兰的叛徒,这个巫族的叛徒,他想尽一切办法,就是想从赵家和夏家手里得到属于自己的大权在握。 谁知一不小心,诸方势力都忽略了东厂的崛起。那个在宫里唯唯诺诺的小太监,一跃成为司礼监首座,然后堂而皇之的奉命执掌东厂。 短短的数年间,东厂已经达到了鼎盛。 到达鼎盛之后,穆百里不急于扩张,而是沉稳下来,开始做资本的原始积累。这种先上车后买票的行为,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等着想要反扑,他已经牢牢的把握住了皇帝,深得皇帝恩宠。 “想到了?”穆百里轻笑着,“早前觉得可能有假,如今倒是想着,约莫是真的。现下的皇帝,当年并不得先帝恩宠,他母后也如同现在的皇后一般,被置之不理,空有一个后位而已。” “所以……他可能是摩耶。”赵无忧道,“沐国公的心腹大将曾经对我做过一个动作,他伸手来撕我的脸,我一直不得其意,后来才想明白。他临死前大概是想告诉我,那齐攸王不过是披着他人皮面的一头豺狼罢了!萧容已经死了,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否则当年唾手可得的皇位,没必要费如今这番心思。” 她敛眸,不知该不该将这遗诏的事儿告诉他?他顾自担虑荒澜的事情已经心力交瘁,若再担心这锦盒的事情,会不会太累呢? 她想着,这件事自己也能处理,还是不必说了。 “皮面撕不下来,就不是摩耶。”穆百里意味深长,“什么时候咱们把他的脸给撕了,那就是彻底的赢了。” 她点点头,“会有这一日的,我且等着,等着寻了他洗清温故的冤枉。” “你对温故倒是很上心。”穆百里道。 赵无忧抿唇,“我此生最大的秘密都在你身上,但如今我又有了一个最大的秘密,你可要有心理准备才能听哦!” 他嗤笑,“难不成你有孕?” 她翻个白眼,“我与你说正经的。” “那是什么?”他问。 赵无忧笑得邪魅无双。 是以到了最后,陆国安一脸懵逼的看着自家千岁爷,这脸色不太对啊!自打回了东厂,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半晌都不出声。 陆国安想着,他得去一趟尚书府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这一去,陆国安自己也吓着了! “当真?”陆国安定定的望着素兮。 素兮斜睨他一眼,“你我都是刀尖上讨生活的,你伺候着千岁爷,我伺候公子,大家都是一家人,有必要瞒着你吗?倒是那沈言处,你便不必说了,咱们五个知道这事儿就算是了了。” 陆国安愣愣的点头,“知道知道,只是知道归知道,还是把人吓了一跳。敢情这追杀了那么多年的巫族叛徒,原来是自己的老丈人。哎呦,这可真是冤家路窄。” “你说什么呢?”素兮轻斥。 陆国安一怔,慌忙赔笑改口,“说错了说错了,应该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命中注定来相会。难怪千岁爷的脸色不太好,换做是我这一时间也没办法转换过来,实在是太吃惊了。” “倒腾了半天,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素兮无奈的笑了笑,“你先回去吧,好生宽慰千岁爷那受伤的心,估计他一时半会是接受不了的。毕竟要对一个追杀了那么多年的人放下芥蒂已经不容易,如今还要改口尊称为岳父大人,怎么想都觉得一口老血卡在嗓子里。” 陆国安笑得尴尬,“也是。左不过这事儿还是缓缓吧!千岁爷毕竟是千岁爷,退一步讲,他还是提兰的皇子,怎么说都是扎木托的主子。这——突然转变得太快,我这厢还缓不过劲呢!” “你有什么打紧,你又不需要喊温故为老丈人,只管做好你自己就是,你缓什么劲?”素兮调侃,“赶紧走吧,天一亮估计就得被人瞧见,到时候要给公子惹乱子的。” “好!”陆国安拔腿就跑。 素兮在后头轻笑,“这人真是说风就是雨。” “却也是这样的心肠,才能跟着穆百里多年而忠心耿耿。”温故从后头走出来,“不好意思,听了这么一耳朵。方才见合欢的房间亮着灯,我想着她会饿,打量寻了你让你去给她熬点粥。” 素兮笑了笑,“无所谓,反正你才是当事人。” 温故轻叹,“说到底,你跟陆国安所言不虚。我跟东厂的恩怨几乎可以追溯到很多年前,从穆百里掌权之后,就更是变本加厉。我颠沛流离,何尝不是拜他所赐。可最后的最后,如果不是他,我也未必能找到自己的女儿,未必还能在有生之年,如此无怨无悔。” “那你现在,要这个女婿吗?”素兮问。 温故有些无奈,“这女婿不是我选的,只要合欢高兴就好。日子毕竟是他们过的,不管是艰辛还是快乐,都是合欢自己的选择。只有一样我是断不会答应,若来日穆百里敢负了她,我这当爹的就是拼得一死,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素兮笑道,“你瞧着千岁爷如今的模样,会有这么一天吗?荒澜去了,雪狐取了,命也差点丢了。一个能用自己的命去换得的女子,怎么舍得轻易放弃?怕是除了死,他们谁都放不下谁了。” “那便随他们去吧,我只有祝福和护他们周全,才对得起慕容在天之灵。”温故长叹一声,幽幽然转身,“走吧!” 素兮抬步跟上,“温故,你该觉得高兴。找回了一个女儿的同时,你还收到了半子。何况这半子早前还是提兰皇族,是你们巫族的人上人,对你来说应该是全了你们巫族的大义。这是好事,不是吗?” 温故顿住脚步看她,“素兮,你人真好。” “跟着公子久了,说是主仆实为朋友,也是生死之交。”素兮道,“我只希望公子能高高兴兴的,平素原就不易,能快乐的时候尽量别烦恼。” “我瞧着你跟那陆国安倒是挺登对的。”温故眉头一皱,“陆国安那小子虽然油腔滑调了点,看上去老沉了一些,但总体来说还不错。” 素兮歪着脑袋看他,“温故,你别得寸进尺,这好端端的怎么扯到身上了?”语罢,她掉头就走。 温故疾步追上,“我是认真的,我想着你跟着合欢那么久,一直是一个人多难啊!我也是一个人过来的,是故我懂得你的滋味。这陆国安我也瞧了,估摸着是有些隐疾,但你放心,我这医术还是可行的,放眼天下若说是我治不好的,那可屈指可数。” “喂,老头,你别没完没了,我这厢可没有那个意思。保护公子是我毕生所愿,其他的一概不想。”素兮训斥。 温故笑道,“那是没遇见真心待你的,若是缘分到了你不抓紧,迟早是要后悔的。我与慕容这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跟前,难道还不够给你们这些后生晚辈一些惊醒吗?当抓住的时候,千万别松手,别等到松了手才惊觉一别就是一生。” 素兮深吸一口气,“我此生不嫁,你莫要多言。” 温故站在那里,瞧着素兮渐行渐远,这丫头怎么这样固执?好像心里头有什么事。温故想了想,素兮这丫头帮了自己和闺女不少忙,是该好好的待她。 寻思着,改日去找陆国安一趟,看看能不能帮着治好他的隐疾。听闻这陆国安来自江湖,并非天生“残疾”之人,是以……那玩意还在不在呢? 问问赵无忧,应该很清楚吧? 等天亮之后,他决定先去找闺女问清楚事情的原由,再去找陆国安看病。到时候撮合撮合,估计也就差不多了。 这孑然一身的日子,他也是过够了,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滋味。何况素兮是个女子,女子虽然可以刚强,然则有些东西还是需要旁人给的,比如说——陪伴和呵护。 温故的一番话,让素兮想起了很多往事,桩桩件件都历历在目。她不是不曾爱过,只是爱得太难,江湖人自有江湖事,江湖事便是伤心事。 她能有今日,幸赖那人所赐,可后来也是他带给了她无穷无尽的悲凉。若不是赵无忧施以援手,她大概已经死了。 深吸一口气,瞧着锅里的粥,不知不觉竟也红了眼眶。 人到底要有多少勇气,才能让此生无憾呢? 对她来说,那种卑微的委曲求全,实在是往事难以回首。是故从她遇见赵无忧之后,她便再也不去肖想那些东西。 赵无忧没想到一觉睡醒,刚喝上一口热粥,这温故就嬉笑着凑了上来。她娇眉微蹙,瞧了一眼自己碗里的粥,然后伸手推到他跟前,“爹——饿了?” 温故直摇头,“不饿不饿,你趁热吃,我就是想看着你吃,跟你说说话罢了!” 搅动着瓷盅里的粥,赵无忧瞧了一眼四下,“怎么不见素兮?”这粥还是温故给端来的,素兮去哪儿了?按理素兮要是出门,必定也会告知一声。 “她忙着呢!你不是待会要去东厂吗?她自然要去准备。”温故神秘兮兮的凑近她,“合欢呢,爹问你个事,你能不能如实相告?” 赵无忧送了一口粥进嘴里,若有所思的望着眼前这巴巴的温故,心道:爹这是要玩什么花样?这笑得可不同一般呢! “那要看是什么事。”她还是那一副不死不活的表情。 温故笑道,“我问的是素兮的事儿。” 一口粥下腹,肚子里暖暖的,赵无忧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你要问素兮的事儿?素兮招你惹你了?你想做什么?” “不不不,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你看素兮一个人也怪可怜的,你跟穆百里在一处,她就在后院跟陆国安闲话家常,我瞧着他们两个倒也挺登对的。你说你不能总顾着自己,也得想想身边的那些人吧?”温故笑了笑。 “爹,你最好别这么笑,我心里看着发毛。”赵无忧放下手中的汤匙,“咱能、能好好说话吗?” 温故敛了笑靥,一本正经道,“我就是觉得素兮这丫头不容易,跟你这么多年,一直都忠心耿耿的。可她也是个女子,是女子早晚得嫁人。与其嫁给旁人,还不如嫁一个咱都熟悉的人。” “你什么时候大夫不做,改行当了红娘?”赵无忧凝眉,“爹,你是穆百里派来的细作吧!”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温故起身,“我怎么能是他的细作,我是、我是……” “是什么?”赵无忧问。 温故一声叹,“说不过你!我跟你认真的,你别、别不放在心上。光顾着自己痛快了,也得给人方便不是?这素兮成日看着你跟穆百里卿卿我我,你想想人家的心里得有多难过?” 赵无忧轻叹望他,“爹,你别白费劲了,这事儿——成不了。” “为何?”温故一怔。 赵无忧徐徐起身,“她心里有人,而且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没有忘记。即便陆国安愿意,素兮也不会答应的,你就别白费力气了。” 温故凝眉,“是什么人?” “是她的丈夫,也是她师父。”赵无忧苦笑,“年少时,总觉得年龄不是问题,有情饮水饱。可后来才知道,那不过是一场暗藏杀机的风花雪月罢了!等到所有的激情都褪去,终究会归于平淡。” “素兮她——嫁过人?”温故愣住。 赵无忧敛眸不语,“爹,别问了。以后也别再操心这种事,你对着谁胡闹都可以,甚至于拉郎配都无所谓,唯独素兮——你放她一马吧!她能重新鼓起勇气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温故面露难色,“那、那我就不问了。”语罢,他缓步往外走。 门外头,素兮端着糕点,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素兮?”温故怔住。 赵无忧刚刚抚平的眉头,顷刻间又紧蹙起来。她看着素兮勉强一笑,缓步走进了屋子,将糕点摆在桌案上,“我都听见了,不过也没什么,都过去了。” 赵无忧面色微白,“素兮,其实我不是有意……” “我都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素兮笑得勉强,“若说这世上还有谁是真的关心我,真的拿我当亲人的,估计也就是你们了。我很感激你们对我做的,但是……我可能一时半会还是接受不了,所以在这件事上你们都别操心了。” 语罢,她行了礼,疾步走出了屋子。 温故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她生气了?” “她不是生气,她是有些自卑。”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大邺可不比你们北疆,大邺门第森严,对于女子的要求更是苛刻。二嫁的女子,会受到夫家的白眼和奚落,更有甚者是去当牛做马的。她已经不是小丫头了,所以——若不提及那件事倒也罢了,一旦提及她便会觉得低人一等。” “这是骨子里的劣根性,跟你没什么关系。是跟从小的教育有关,所以说这心态很重要。彼年她跟着我的时候,一直都小心翼翼,连我看着都生气。好在年头久了,她自己慢慢的受我影响,也就改了过来。” 温故自觉有愧,“是我不该提及此事。” “早前我也觉得你不该提起,可现在——我突然觉得这样也好。人不能一辈子囚禁在自己给自己设定的牢笼里,她若不走出去,一辈子都是孤零零的。如今我还尚在倒也罢了,难不成以后——还得给我陪葬吗?她是人,不是物件,是该有感情的。”赵无忧站在回廊里,看着梨园底下一个人静静站着的素兮。 素兮握紧了手中的剑,身子绷直。 赵无忧站在上头看她,如今的素兮,又让赵无忧看到她昔年的伤痛模样。 疼痛这东西,在人的一生里还真是乐此不疲。时不时的回来一趟,把人疼个半死又悄悄的蛰伏起来。等到哪天你觉得高兴了,这疼痛又得冒出来作祟,总是见不得人好。 “你打算怎么做?”赵无忧问。 温故道,“陆国安有隐疾,我想着先给好好的治,若是能治得好倒也罢了,横竖他是江湖人,又不是入宫后才成了……终究得先试试看,若是不行也就不凑这热闹了。总不能害了素兮!” “那你试试吧!”赵无忧回眸看他,“我也不知道这么做是对是错,可是时隔多年素兮还是放不下,我觉得是有必要让她有个新的开始了。这尚书府,我是迟早待不下去的。” 温故颔首,略略会意赵无忧的意思,“我懂了,我会仔细的。” “走吧!”赵无忧站在素兮的身后,“陪我去一趟东厂。” 素兮报之一笑,“我没事。” “我知你不会有事。”赵无忧也不多说,何必戳破呢?她说没事,那就当没事吧!心里的伤,总该逐渐平复,才能有新的开始。 赵无忧轻车简行去了东厂,虽说是奉了皇命,然则也不好太招摇。就算齐攸王和丞相府知道她此行为何,但老百姓却是不知情的,所以她还是得把握分寸。 径直进了东厂大门,赵无忧缓步走在长长的回廊里。她来东厂的次数也不少,这记性又好,走上几次便基本上认得了路。 被人挡在书房外头,赵无忧瞧了一眼守在院子里的陆国安,凉飕飕的喊了他一眼,“陆国安,你这眼珠子是长在脑门上的?连个门都看不好,这千岁爷也不知是怎么挑的人?” 音落,陆国安已经近至跟前,赶紧使唤守卫让开,“瞎了你们的狗眼,这是尚书大人,你们也敢拦着?”然后赔着笑,“皇上的圣谕早前就到了,千岁爷还想着什么时候去一趟尚书府,跟尚书大人谈一谈相关事宜,没想到赵大人倒是先来了!赵大人里面请!” “是嫌我不请自来,还是来得太早,耽误了千岁爷香玉满怀的好事?”赵无忧本就尖酸刻薄,是故此刻更是不留情面。 “哪里哪里!赵大人这边请,这边请!”陆国安惊了一身的冷汗,赵大人这话还真是不好接,饶是他舌头灵活,也不敢说别的。若是惹怒了千岁爷,估计千岁爷又要发作了。 赵无忧不紧不慢的进去,然后陆国安赶紧进了书房去给穆百里请安。 “爷,赵大人来了。”陆国安行礼。 还不等穆百里开口,赵无忧已经长驱直入,压根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有些时候强势一些,看上去像极了针尖对麦芒,如此才是她跟东厂作对的架势。 “千岁爷不会怪本官不请自来吧?”赵无忧负手而立,站在书房中央,眉目间依旧是惯有的云淡风轻。 穆百里挥挥手,陆国安便行了礼退下,临走前顺带关门。 房门一关,上座的某妻奴屁颠颠的走了下来,一脸笑意的迎上,“坐!”他拥着她坐在一旁,“出来的时候又吃了药?” 她点点头,“若不如此,教人看出我这身康体健的,如何得了?到时候惹了丞相府生疑,我会吃不了兜着走。总归要在他手里控制着,他才能放心让我为朝廷办事。” 穆百里轻叹一声,“这一次的锦盒之事,你当如何处置?” “我当让所有人都看到锦盒为何物。”赵无忧道,“但里头的东西就不必公诸于众了,毕竟就算得了锦盒,谁也打不开。” “你要把锦盒丢出去?”穆百里蹙眉,“你这样会引起国内动荡,闹不好是要引起内战的。如今荒澜动乱不休,若是我大邺也跟着动乱,那这件事恐怕会酿成大祸。” 赵无忧点点头,“我知你在担心什么,可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你当知晓那齐攸王有多想拿到这个盒子,甚至于丞相府大概也在等着盒子的现身。我只是希望你能拿着盒子,献给皇上罢了!东厂能立于不败之地,能让皇上看到齐攸王府和丞相府的野心,那这一场战,我们就算赢了。” 穆百里深吸一口气,“你当知道,把盒子丢出去,万一有所变数你……根本防不胜防。何况还想让皇上知道是齐攸王府与丞相府在干扰,就更得小心翼翼。只要有一个环节出了差错,不管是哪一方知道是你在捣鬼,你都会粉身碎骨。” “我自己会小心的。”她报之一笑,“你放心便是,只要能扳倒齐攸王府和丞相府,你我才有未来可言。只不过到时候,你莫放不下滔天权势便好。” “这命都可以送你,何况这手中权势。权势这东西原就不属于我,贪恋何用?”他本就是提兰皇子,有些东西历经亡国之痛后,什么都明了了。 那些权势本不属于他,所以上天用一种很残忍的方式结束。这平白无故得来的东西,总不见得有多珍惜,失去了才知道曾经握在手里的,是现在遥不可及的。 赵无忧笑得有些勉强,“你可知当你说这些话,我心里有多踏实?女子之于男儿,不是真的想要你的承诺有多好听,话说得有多圆满,想要的也不过是一个心安。你对我以命相付,我自无所再求,心满意足。可人呢,又是矛盾的,即便心里知道还想让你哄我。” “漂亮话人人都爱听,不管是你,天下人都喜欢。”穆百里轻柔的将她放在软榻上,埋首胸前,“你当知晓,我这席话可不是在哄你。不过我如今这姿势,确实是在哄你。” 她面上微微一燥,“你这人……真不要脸。” “毕竟男人的脸,是自己女人给的。”他眷恋着她脖颈处的梨花清香,真是个迷人的小妖精,“合欢,可以吗?” 她嗤笑,“这话不该是我问你吗?” 他面上一顿,“你当知道,这个问题反过来问男人,是有多危险吗?” “好在也是自家的男人,旁人——我还不屑问这句,你便知足吧!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她轻笑着伸出胳膊,圈着他的脖颈。 “我若卖乖,你可买?”他笑问。 她笑,“满盘接收。” 他极是心悦,“甚好。” 有些人惦记着吃你,也只是吃你,对别人却从不肖想。这也算是一种执念,执念于你,执念你这一生,结果是好是坏却要因人而异。 有人爱而不得成恨,所以恨不能毁天灭地,有人则不然,即便得不到亦全心成全。倒不是真的愿意祝你们幸福,只是愿你幸福,仅此而已。 赵无忧全身上下如同拆骨重造一般,倒是那始作俑者却是神清气爽,每次出力的都是他,可到头来被榨干的却好像是他。 她想着,就他那样的体力,自己早晚要死在这床榻之间。 他顾自穿好衣裳,回过头来便开始伺候她。 “劳千岁爷大驾,还真是让本官受宠若惊。”她笑着打趣。 他温热的指尖有意无意的滑过她那胸前的两座山,惊得她骤觉身子绷紧,快速握紧了他不安分的手,当即赔笑道,“不过是问你讨个玩笑。” 见她那一副快速转变的,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姿态。他面上仍是惯有的浅笑,心里头却是欢喜的。却又存了几分戏弄的心思,突然双手支在她左右,欺身靠近她。 “夫人如此喜欢开玩笑,不如为夫再来与你说道说道,何为玩——笑。”他那张倾城艳绝的容脸,越发逼近。 赵无忧此刻哪里还有气力抗拒,只得极是无奈的蹙眉,“罢了,我终是要回去的,你再玩可就要玩坏完了。你总不希望,我颤着两条腿走出东厂的大门吧?” 他轻笑,“赵大人这是服软了?” “何止是服软。”她笑靥嫣然,“对着千岁爷这样的绝世佳人,我这心里头早就是一潭春水,柔软到了极致。如此答案,千岁爷可还满意?若不满意,我还能再跟千岁爷说一说这服软的事儿。一直说到满意为止,如何?” 穆百里无奈的望着她,“你再说着软与硬的问题,估摸着我这厢要绷不住了。”他伸手取了她的衣裳,极为体贴的为她穿戴整齐。 玉篦梳头,青丝如瀑。 他站在她伸手,仔细的为她挽发,“可惜了,不能让你像个女子一般,为你挽发贴鹅黄,终究还是得等一等才能有机会。” 她浅浅的笑着,“虽然现在不能,可不妨抱着这样的心思走下去,终有一日会达成所愿的。” 他轻叹一声,为她玉冠束发,“少年颜如玉,面若桃李色。不知青衫下,竟藏女儿身。”他顿了顿,“你想做的事情,我是拦不住你的。唯有一样,若觉得形势不对,你必须及时抽身。你当晓得这齐攸王府和丞相府奈何我不得,可对于你,他们一个是豺狼一个是虎豹,你这小身子板还不够人塞牙缝的。” “够你塞牙缝就是。”她起身,“这事儿我会看着办的,倒是你——别刻意让着我,免得让人看出端倪。若是真当泄露,你就继续饿着吧!” 他一笑,“如何舍得?” 东厂外头的天色极好,她走的时候,一如来时般,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苍白的脸,单薄的身子,轻轻的咳嗽着,不曾轻易表露过任何情绪。 除了,面对他。 第273章 连同我的命,一道交给你 赵无忧回了听风楼,便瞧出了温故的神色。当着素兮的面,赵无忧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吃了药便在书房里待着。 温故也懂了赵无忧的意思,偷摸着就去约了陆国安一趟。 东厂戒备森严,陆国安只能早作安排,这才把温故弄进了东厂。瞧着那老头贼溜溜的眼神打量着自己,陆国安怎么看都不舒服。 “扎木托,旁人不知道你,咱们东厂可有你的底,你别以为跟千岁爷攀上亲,就能把这东厂当成自家的后花园瞎晃悠。”陆国安领着他进了一见僻静的屋子,“说吧,什么事。” “你早前不也是关心你自己的身子吗?”温故意味深长的笑着,“我今儿是来办好事的。”说着,温故竟还真的不认生,堂而皇之的坐了下来,“来来来,我给你把把脉。” “什么?”陆国安被弄得一愣一愣的,心道:这温故是哪根筋不对啊?今儿这太阳是从西边上来的?早上的时候还真没看仔细。瞧瞧这小老头那一脸的坏笑,保不齐一肚子的坏水,不定要玩什么花样。 “坐啊!”温故道,“还愣着干什么?来来来,我给你看看,是否能治好你的隐疾。” 陆国安干笑两声,“有劳了,只不过我现下没什么空,要不改日……” “改什么改!坐!”温故这老头倔强的时候,是九头牛都拽不回来的。 见状,陆国安只得坐定,一脸疑惑的伸出手,“扎木托,旁人不知道你是谁,我却是清楚的,你别耍什么花样?你这样笑得,让我心里直发毛。温大夫,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不必这样绕弯子。我这人虽说嘴上沾点便宜,可若是办起事来还是很认真的。” 温故蹙眉看他,“你觉得我这一老头子,实在逗你这后生晚辈玩?” 陆国安呵笑两声,然后一本正经道,“难说!” “呸!”温故啐他一脸,“就你这小子这副嘴脸,我还真的没必要帮这个忙。要不是觉得你这人忠肝义胆的,跟着穆百里狼狈为奸得那么忠心耿耿,我……” “等等等等!”陆国安忙道,“这狼狈为奸——怎么就跟忠肝义胆和忠心耿耿闹一处了?温大夫,你是北疆人我是知道的,但是大邺的成语可不是这么用的,你得分门别类,你得把话捋清了再说。不然教人听见,还真当要让人笑掉大牙。” “我来是办事的,不是听你说教的。”温故厉喝。 陆国安急忙赔笑,“得得得,我也不是跟你吵架的,若是赵大人有什么吩咐,你只管说就是。咱们东厂如今是尚书府的后院,赵大人有什么事,咱肯定照办。” 温故哼哼两声,“赵大人说,让你坐着别动,我给你施针。” “啥?”陆国安愣住,“别开玩笑了,我这厢还有事忙着呢,施什么针?”语罢,他作势要起,却见温故还真的从袖中取出了针包。 哎呦,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来真的? 陆国安愣了半晌,“来真的?” “你以为我偷摸着进东厂,是跟你猫捉老鼠来了?”温故翻个白眼。 “哈哈,那个——那个我真的有事,温大夫要不改天?”温故道,“你躺好,若是我一不小心扎歪了,你这辈子都得耷拉着脑袋当个死太监。” “啧啧啧,这就是温大夫的不是了,大夫都是救死扶伤的,哪有威胁恐吓病人的?”耐不过温故的软磨硬泡,陆国安只好褪去了上衣,“温大夫稳点,可别扎歪了,我一会还得去给千岁爷办事呢!” 温故又是一个白眼,“那么啰嗦,还是不是个男人?”一针下去。 陆国安嘴角一抽,“现在还不是,估摸着温大夫要是医术高明,痊愈之日才算。” “有你这张嘴,她的日子能闹腾一些,不至于那么清冷孤苦。”温故自言自语。 “谁啊?”陆国安问。 温故不语,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说太多为好,治好在说。好在他方才给他探脉,虽然他这隐疾的确不太好治疗,好在某人这一直以来也始终在坚持吃药看病,估摸着还是有希望的。 虽然……希望并不大,可自从颠簸一生还能遇见自家闺女,温故对人生是信心满满。这瞎猫遇见死耗子的事,也不是没可能的。 保不齐所有的人生,蹭的一下就圆满了呢? 等着施针完毕,陆国安面色青白,身上满是汗涔涔的。回过头,陆国安边穿衣服边望着温故,“你说你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给我治病了?我自己都没怎么放心上,你哪来的善心满满?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我这追杀你也不是一日两日。” “如今虽然局面缓和了,不过当年是咱们东厂逼得你没有藏身之所,你就不恨吗?扎木托,如果你恨我,恨我们东厂,我都是理解的。” 温故轻叹一声,“我今儿来,就是转呈给你治病的。这件事无忧也知道,所以你别以为我是在害你。治好了你,是因为有件事得让你去办。且不管能不能办好,总觉得有希望就行。” “此话何意?”陆国安问。 温故无奈的笑了笑,“大概是觉得前半生欠了太多,所以后半生都在偿还中度过。过些时候,你若是身子有了反应,我便告诉你。现在——不管什么时候,烦劳陆千户洁身自爱。” “哎哎哎,你这人……”这次换陆国安着急了,“怎么说话呢?”他什么时候不洁身自爱了?何况他想不自爱,也得硬——得起来才行啊! 真是的,这老头说话太不靠谱,哪疼戳哪,跟那赵大人还真是一个模子的。 “得,我也不跟胡扯。”温故收拾了针包,“每日的这个时辰我都会来一趟,若是来不了,夜里也会去蝶园,你记得去那里等我。蝶园那头,我自己飞进去就去。” “你这会怎么对我的病那么执着?”陆国安诧异,“不是中邪了吧?” “邪你个头。”温故破口大骂,“你这小子真是不识好人心!我这厢辛辛苦苦的为你打算,你倒好,还觉得我在坑你,我是这样的人吗?” “差不多!”陆国安已穿好衣裳。 “你!”温故气得七窍生烟,“罢了,不与你这小辈置气,免得失了我这长辈的风度。” 陆国安挑眉看他,还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啊!不过温故这番心意,他还是领情的,只不过有些东西还是丑话说在前头为好,如此一来到时候即便有了什么事,也不会期望太高而失望太甚。 送温故出去之前,陆国安道了两个字,“谢了。” 温故笑笑,这才像句人话。 眼见着温故回来了,赵无忧不冷不热的斜睨他一眼,“这么高兴,是觉得有希望了?” 温故环顾四周,“素兮那丫头不在?” “我让她去打听江湖消息了。”赵无忧敛眸,抿一口杯中果茶,“你有什么好消息,还是赶紧说吧!估计外头闹得这么厉害,某人也该耐不住了。” “有希望。”温故乐不可支,“我跟你说,那陆国安的身子不过是早年受过伤罢了,而后他自己也一直在调理,是故今儿我给他施针疏导筋脉,想着这两日大概就会有些反应。只要能有反应,就说明痊愈有望。到时候我再给他重新配药调整,就算是成了。” “这就是说,暂时是有希望,就看这两天他的身子能否有效用产生?”赵无忧总能一针见血。 温故尴尬的笑了笑,“你总能听出来。” “这点意识都听不出来,还怎么在皇上跟前混?”她略显无奈,仿佛是在等什么。 “你这是在等什么?”温故问。 赵无忧淡淡一笑,梨园底下有动静,她缓步走到回廊里站着,执杯在手,“瞧,这不是来了吗?” 温故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看到廉明一步一顿的走进梨园,然后站在底下抬头望着上头的赵无忧。这廉明是来…… 廉明上得楼台,面色极为凝重,他看了一眼温故,然后将视线落在了赵无忧身上,“赵大人是否得空,我想跟你说些事。” 赵无忧淡淡的笑着,“好,去书房谈吧!温故,你去门口等等素兮,什么时候回来了就报我一声。” 谁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温故也明白这廉明此行必定是跟赵无忧有要事相商,不会赵无忧不会避开自己,只为给廉明所谓的安全感。 温故渐行渐远,廉明才跟着赵无忧踏入书房。 合上房门,安静的书房内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 赵无忧不紧不慢的拎着桌案上的茶壶,缓步走到了炉前一放,“我这书房有些宽敞,感觉凉飕飕的,好在景致不错,推开窗户就能看到外头的梨园全景。” 她拂袖落在窗前,“坐!” 廉明行了礼,坐在了赵无忧跟前。 发觉廉明瞧着自己棋盘上的棋子,赵无忧不免淡淡浅笑,“这些不过是自己的戏耍罢了,我平素很少下棋,除非心里有事,否则我尽量不去触碰这些东西,太伤脑筋。” 廉明点点头,“公子的心思还真是让人难以猜测,我还以为这是公子平素的消遣。” “我不喜欢下棋。”赵无忧轻叹一声,捋了捋了袖口,“说吧,今儿来找我是什么事儿?” “我昨晚想了一夜,好似有些想明白了。”廉明苦笑,“我总以为能报仇雪恨,可如今看着京城外头的形势,听得那些流言蜚语,我便知道自己没有机会了。” “齐攸王也不是傻子,这齐攸王府后院没有一个女人,府内上下都是精心挑选的奴才,压根没有什么外人。只要他费心想一想,大概就会怀疑到我身上,毕竟锦盒丢失的时候,瑶儿已经嫁给你,入了尚书府。” “我的嫌疑太大了,由我收着那些东西,早晚也是个祸害。我不想费尽心机弄到的东西,最后就这样白白的丢了,落回齐攸王的手里。横竖我和瑶儿所有的筹码都放在你手里,也没有什么可再藏着掖着。” “你知道我的身份,你也知道我这锦盒里是什么,并且还信我那些话,与我站在一条线上,认定眼前的齐攸王是个假的。光凭这点,我觉得我就有必要跟你合作。” 赵无忧笑了笑,起身朝着火炉走去。她的屋子里都有一个火炉,火炉里的小火都是燃着的。虽然现在不太怕冷,可还是保持了这个习惯。 拿出剔子,不紧不慢的挑动火苗,让火更旺一些。 赵无忧始终没有说话,她现在只想听廉明说。 “我知道,对你来说,我这个筹码其实可有可无。即便我有遗诏又如何?皇帝登基十数年,就算拿出先帝遗诏,也不可能让我爹继位。何况,我爹已经死了,现在的齐攸王只是个有狼子野心的畜生。”廉明咬牙切齿,“我只恨空有鸿鹄愿,奈何是燕雀。” 眉睫微微扬起,赵无忧话语低沉,“若我能让你当那在天鲲鹏,你可愿展翅?这苍穹之昴,并非人人都担得起来。我不急于一时,你可再好好的想一想。” 廉明一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听着是什么意思,那就是什么意思。”她淡淡然的掀开茶壶盖,许是烫,让她惊了一下,然后伸手去取一旁的毛巾。 “鲲鹏展翅?你可知晓这若是传出去,是要杀头的。”廉明试探。 赵无忧面不改色,“你现在就不用杀头了吗?” 遗诏在手,即便是现今皇帝知道,也容不得廉明。都当了十多年的皇帝了,要白白的让出自己的皇位,天底下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最好的解决办法,当然是杀了廉明,毁了遗诏。毁灭了真的,那皇帝手中的假诏书就成了真的。反正这天下的黑与白,都不过是皇帝一句话的事儿。 廉明原想试探一下赵无忧的本意,让自己的心头更安稳一些,谁知反倒被赵无忧反唇相讥,一时落得无趣,只得苦笑道,“赵大人可知道,我什么都没有?” “这还用问?”赵无忧放下铜剔子,“可这世上的事,不经过一番磨难,怎么能再见彩虹呢?我且问你,你有没有把握独挑齐攸王?” “这不是以卵击石吗?”廉明敛眸。 “那加上我呢?”赵无忧问。 廉明蹙眉,“你愿意帮我?” “从一开始,我就站在了郡主这一边,费心去查齐攸王的事情,你觉得我是吃饱了撑的?还是觉得我很空闲,有事没事去自己找晦气,给尚书府树敌?”赵无忧冷冷的剜了他一眼,“廉明,如果你连自己身处何境都没弄清楚,就不必来找我。” 廉明有些着急,“我自然知道自己身处何境,只不过你当知晓我如今要做的事情,若是输了——我自己的性命倒也罢了,只恐怕会连累更多人。” “若是赢了呢?”赵无忧问。 廉明一怔,他倒是真的没想过后果,只想着要复仇,要掀开齐攸王的真面目。至于赢了……赢了不就是齐攸王身死,他大仇得报吗? “赢了,我爹娘在天之灵,也算是有所安慰。”廉明深吸一口气。 音落,赵无忧冷哼两声,“愚蠢!” 廉明不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得还不清楚?”赵无忧觉得脑仁疼,“你娘为何临死前要让你拿到遗诏?你睁眼看看这大邺的天下,好好看一看吧,你娘的遗愿只是让你拿到遗诏吗?枉你娘精心栽培你,你娘是个敢爱敢恨的人,她要你做的肯定不止是阻止齐攸王的阴谋。” 廉明顿了顿,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遗诏在手,是想让你做完你爹没做的事情。”赵无忧轻叹,“男儿志在四方,我不会强求。” “你是让我谋反?”廉明倒吸一口冷气。 赵无忧揉着眉心,“这本来就是你爹的江山,做儿子的拿回父亲的东西,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我还以为你爹娘如此不顾世俗,生出来的儿子也是个硬汉子,却没想到是个怂包。既然这样,你回去吧!” 语罢,赵无忧拂袖朝着外头走去。 “我把东西带来了!”廉明道,口吻中带着少许无奈,“今日我就是来送锦盒的,把这遗诏连同我的性命一道交给你,还望赵大人能善加利用。” 赵无忧顿住脚步,微微僵直了身子,幽幽然转身看他,“你可想过,到了我手里的东西想要再拿回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既然是送出去的东西,我自然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廉明苦笑两声,“其实说最坏的打算,说起来也不过是我这一条性命罢了!性命这种事,若是自己看得不重,那么也就没那么重要。” “总会有人在乎你。”赵无忧缓步走到他跟前,那头的水烧开了,咕咚咕咚冒着泡,她置若罔闻,“至少郡主一直当你是兄长,她待你是真心真意的。” 廉明笑而不语,眼睛里是无限的麻木。 从一开始,赵无忧就知道他带了东西,因为他的手始终藏在袖子里,不曾拿出来过。赵无忧又不是傻子,这点眼力见和分析力还是有的。 果不其然,廉明露出了手,手中拿着一个长方形的锦盒。 赵无忧不是没有见过圣旨,用视线大致估算了盒子的长度,应该是对的。她敛眸轻叹,瞧着廉明将锦盒放在了桌案上。 “这便是你那盒子?”赵无忧坐定。 “对!”廉明点点头,“这里头放着先帝的遗诏,只要取出来就真的要风云骤变了。京城外头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我想着估计跟你有关系,但——虽不知你目的为何,总归已经到了这一步,再无退路。” 赵无忧笑了笑,是这个理儿。 钥匙一直在廉明身上,便是赵无忧也没想到,他这头上的束发簪子竟然就是钥匙。着实将赵无忧给看愣了一下,“这……” “谁都不会想到,我会把钥匙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廉明眸色微冷。 赵无忧伸手,从他手中接过发簪,的确是玉簪没错。簪子的末端是金镶玉结构,看上去就是最为寻常的簪子,没有半点异常之处。 “这簪子就是钥匙?”赵无忧娇眉微蹙。 廉明颔首,拿回玉簪之后将末端的金镶玉处的接口打开,里头的形状有些奇怪,不像是寻常的钥匙,倒是呈现了几个小玉柱。 “这盒子里有些机关,你若是金铜铁器做钥匙,一旦碰触出火星,里头的东西就会炸毁。何况这东西太过珍贵,想不就连齐攸王也不敢轻易让人去试开。万一炸毁,他那满腹的山河天下该怎么得逞呢?”廉明笑得冷冽,“这大概也是人心的考验。” 说话间,只听得“咔擦”一声,盒子真的打开了。 赵无忧身子微微绷紧,终于看到了那一道被封存的先帝遗诏。明黄色的圣旨完好无损的保存在内,这盒子分内外两道,中间的那些被处置得极好的缝隙里,都藏着磷粉还有硝石。打开来不会有事,但是强制打开就会炸毁。 廉明取出遗诏的时候,双手有些激动,“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先帝遗诏。” “你此前没有打开?”赵无忧一怔。 廉明摇摇头,将遗诏毕恭毕敬的托在掌心,眸色微沉,“我娘说过,这钥匙次数用多了便会磨损。磨损到一定程度就再也打不开盒子了,所以我不敢轻易打开。这大概是我爹娘能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接过廉明手中的先帝遗诏。打开来细细查看,早在知道有先帝遗诏这么一回事,她就特意去翻看了先帝时期的一些文档,故意拓下了一些先帝的笔录。 翻开桌案上的一本书,对比上头自己拓下来的字,这道先帝遗诏确实是真的。还盖着先帝的玉玺,应当是当年的没错。 “如何?”廉明问。 赵无忧眸色微沉,视线微恙的落在被烧开的茶壶处。室内陡然安静下来,只听得茶壶在不断的叫唤着,吵得人的心里更加烦躁慌乱。 “你可以——好好考虑我说过的话。”赵无忧道。 廉明定定的看着她,眸色微沉。他徐徐站起身来,握紧了手中的发簪,“你当知道,若是如此的话,你的风险比我更大。你可能会搭上整个尚书府乃至丞相府,你赵家的九族性命,而我不过是一人罢了!生也一人,死也孑然。” “所以你更没什么可怕的,放手一搏又有何可惜?”她笑问,那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让人实在猜不透她心里所想。旁人遇见这么大的事儿必定心慌意乱,可她仍是稳如泰山,仿佛也不过是芝麻绿豆的小事。 “我当随你。”廉明轻叹,“这命连同先帝遗诏,都归你。” 赵无忧点头,握紧了手中的先帝遗诏,“那便把东西留下吧,我有大用。” 廉明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 “你放心,若东西就这样回到了齐攸王府,你不是白费心思吗?”她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东西我得拿来鹬蚌相争,你只需安安稳稳的当你的渔翁便是。” 闻言,廉明毕恭毕敬的朝着赵无忧行礼,“多谢赵大人。” “谢我还不如谢你娘,你有个好母亲。”赵无忧意味深长的望着他。 廉明报之一笑,没有多言。 等着廉明离开,素兮这才急急忙忙的进门,“公子?”乍见这案上的东西,素兮急忙将房门合上,“这是那个锦盒?” “还有先帝遗诏。”赵无忧面色僵冷,“这遗诏你放起来吧!” 素兮毕恭毕敬的接过,小心翼翼的藏入书房密室之中,“那廉明还真当识时务,竟然也肯把东西交出来,这般信任公子。” “他是没办法了,才把东西交给我的。”赵无忧淡淡然坐定,把玩着手中的玉簪,然后重新将锦盒锁上,“京城外头,人人都想得到锦盒,他势单力薄如何能跟天下人斗?再者连他自己都想到了,齐攸王找不到锦盒,已经开始怀疑他了。” 素兮敛眸,“他没有退路,公子就成了最后的生路。” “且不管是不是生路,他如今能依靠的只有我。报仇也好,另有所图也罢,至少他不是个傻子,还算是个可塑之才。”赵无忧轻叹一声。 素兮犹豫了半晌,“公子想当第二个丞相吗?” 赵无忧沉默不语,她倒是没想过要去当什么新皇朝的丞相。如今的局面,她似乎也没有多余的选择权,能走到这一步,她想着估计是上天的另有深意吧! 否则何必让她遇见温故,惹出巫族这一段提兰历史?乃至于在后世,这提兰古国都难寻踪迹,却没想到竟攸关自己的身世。 “我不想走赵嵩这条路。”赵无忧敛眸。 素兮递上泡开的果茶,“有时候不是公子不想这么做,便能避开的。人生际遇实是无常,终不能料。” 赵无忧抿一口果茶,瞧着案上的锦盒,“把这个空盒送出去吧!” “卑职明白!”素兮颔首,“那头已经万事俱备,就等着东风了。” “这一次,必须小心谨慎,决不能有丝毫的差错。”赵无忧握紧了手中杯盏,只觉得心头有些莫名的不安,好像有些喘不上气来。 想了想,她又道,“素兮,你把窗户大开。” 素兮依言开了窗户,“公子这是怎么了?” “总觉得心里不安,好像会出点什么事。”赵无忧敛眸,“素兮,你说会出什么事呢?” “公子是把这件事看的太重了,所以才会这样心里不安。往日从不见公子把任何人任何事放在眼里、心里,所以公子从不会因为一件事而焦虑不安。”素兮轻叹,“这大概就是公子如今的改变,心里有了人就做不到潇洒恣意。” 赵无忧点点头,“约莫是吧!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我实在是不想做回曾经的自己了,狠辣无情并非我本意,眷恋权势也并非我所愿。罢了,不说这些,你去办事吧!我在这儿,等你的消息。” “约莫午后时分,这消息就能天下皆知了。”素兮眸色沉沉。 赵无忧似笑非笑,瞧了一眼那锦盒。 锦盒被送出去了,是悄悄的送出去的,谁也不知道锦盒会落在何处。只是在傍晚时分,听得江湖上有传言,说是三日后在威震山庄有一场“赏盒大会”。 主办方曾经是个镖局,后来逐渐壮大规模,成了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地方。说起来也是有威信的,如今跟江湖上诸位翘首递了名帖,说的就是“赏盒大会”。 至于是什么盒子,用得着如此兴师动众,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一时间别说是江湖,便是朝廷也不敢有所举动,全部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威震山庄处。山庄四下随处可见不明身份的人在转悠,是故山庄内外戒备森严,安静得让人实在无从入手。 皇帝得了消息的时候,正打算歇在王锦绣处,一听得这话当即眉头皱起,“赏盒大会?” 小德子颔首,抬头瞧了一眼皇帝身边的王锦绣,然后俯首低语,“是,外头是这么传的。而且——千岁爷已经递了东西进宫,奴才也不敢轻易放置,就搁在皇上的案头了。” “混账!”皇帝拂袖起身。 王锦绣一怔,“皇上?” 皇帝置若罔闻,抬步就出了宫门,压根没有搭理身后的王锦绣。横竖现在有孕的也不止王锦绣一人,并且……若这江山都没了,还要这后妃子嗣作甚?难道还真的要给自己养老送终? 王锦绣眸色微沉,定定的站在院子里。 “娘娘,当心身子。皇上必定是遇见了难处,这才——”彩云低低的宽慰着,“娘娘,回去歇着吧!等皇上得空,一定会再来的。” “如今莲华宫那头也有了身孕,她本就比我得宠,呵呵——皇上自然不会再把我放在心上。”王锦绣苦笑两声,“彩云,你可知道我等了多久才能等到这一天吗?为什么?” 彩云愣了愣,“娘娘在说什么?什么为什么?如今娘娘怀着皇子,皇上对娘娘恩宠有加,这不就是娘娘想要的结果吗?真正是极好的。” 极好的? 王锦绣眸色微冷:这后宫里哪有什么极好的?唯有六宫独宠,一人之下,那才是好的。其余的,都不过一场浮云罢了!免不了说消散就消散了…… 第274章 不安于室的女人 “皇上今儿从我这里连夜离开,明儿后宫都会知道这件事,估摸着那些想笑我的人,会觉得很高兴吧!”王锦绣笑靥微凉,又好似在安慰自己,“不过那又怎样?我终究是有了皇子,那些个肚子不争气的,凭什么跟我争?” 她转身回到寝殿,有些东西就该努力争取。 比如这个孩子,又比如……高高在上的。 皇帝急急忙忙的去了御书房,关起门来去翻看那名帖,“威震山庄?” “是!”小德子道,“奴才得知威震山庄一事,就着人赶紧去调查了,原来这威震山庄早前是个江湖上的一个镖局。” 皇帝眉头一皱,“不过是个镖局,竟然也敢说什么赏盒大会?这是公然挑衅朕,挑衅朝廷的权威吗?简直是不知死活!” 小德子点点头,俄而继续道,“奴才细细的打听了一番,这威震山庄是镖局出身,然后经过这几年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成了江湖上的翘首。这数一数二的江湖地位,倒是不可小觑的。” “几年时光,就成了这副不可一世的模样,若说是没有人在背后支持,朕打死也不信。”皇帝愤然将名帖掷在桌面上,“这些刁民莽夫,仗着自己有点手脚功夫,就敢肖想朕的皇位,肖想朕的天下,简直是愚不可及。若是朕出动大军,看他们还闹什么得锦盒得天下!” “皇上,咱们还不知道那锦盒是个什么东西,也不晓得他们说的锦盒和咱们想知道的锦盒,是不是一样东西。若是贸贸然出兵,恐怕会引起民愤,到时候可就是官逼民反了。”小德子毕恭毕敬的行礼,“还望皇上三思。” 皇帝愤然落座,几近咬牙切齿,“朕倒要看看,这些乌合之众到底想搞什么鬼?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动真格的,朕就扒了他们的皮。” “所幸如今皇上着赵大人和东厂一道处置此事,想必千岁爷和赵大人如此聪慧,一定会办得妥妥当当的。”小德子道。 皇帝剜了他一眼,“你这狗奴才懂个屁,如今齐攸王一直想劝朕收回穆百里手中的权力,而赵无忧也想连同齐攸王分一杯羹。赵家和齐攸王府联手,东厂必定有些招架不住,一旦东厂失势,那朕可就孤立无援了。” “一个是手握兵权的亲王,一个是执掌朝政的丞相,那赵无忧也不过是个供人使唤的刀子罢了!这背后,估计是他爹赵嵩的意思。赵嵩自己不出手,让儿子打前锋,还敢偷偷摸摸的跟齐攸王府联络,真当朕是傻子吗?” 小德子战战兢兢,“皇上圣明。” 皇帝一声长叹,“朕坐这江山已经十数年,什么没见过,什么不知道。朕的心里跟明镜似的,只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赵嵩执掌朝政多年,他的权势其实早就超过了朕。齐攸王执掌兵权那么多年,朕若是处置不当,就会成为宫变、兵变。” “朕已经不想再回到昔年先帝时期,诸子争斗的局面。呵,可有时候你想安安静静的过,旁人未必会应你。这觊觎的野心,终究是越发膨胀的,到了一定的程度,就再也遏制不住了。” “如果这锦盒里藏着先帝的某些东西,那朕该怎么办?一旦公诸于众,有人揭竿而起,那才是真正的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之祸。” 小德子骇然,“皇上是说,齐攸王殿下……” “先帝在世的时候最宠爱的就是他,如果这锦盒真当有什么天下之重,朕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这些。”皇帝一脸晦暗,“一旦那东西落在了有心人手上,一旦朕的想法成真,那这天下可真的要易主而治了。” 小德子伏跪不起,“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朕倒真希望万岁,可惜——总有那么几个不安分的。”皇帝眯起危险的眸子,“这一次,朕真的要睁大眼睛看清楚,这些个面上敬重朕对朕阳奉阴违的人,到底有几个是背着朕想要谋夺朕的江山。” 小德子不敢吭声,只能继续跪在那里。 皇帝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对于君王,你后宫争宠不过是女人间的争风吃醋,一旦涉及朝政涉及天下江山,那可就要了皇帝的老命了。皇帝是君,是天下之主,这皇位就是皇帝的命。没了皇位的皇帝,还是皇帝吗? 也许,比阶下囚还不如。试问这世上有几个太上皇,是寿终正寝的? 败军之将,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走出御书房,皇帝一声长叹。瞧着漆黑的夜色,夏日里的天气还真是格外的闷热。走在那长长的宫道里,能听到隐约传来的琵琶声。 “皇上?”小德子一怔。 皇帝抬手,示意他不要开口。这个时辰了,各宫应该都歇下了,所以皇帝并不打算去后宫,只想着会永寿宫就是。 “这声音好像是从御花园传来的?”都这个点了,还有人在御花园里待着?皇帝心下存疑,抬步就朝着御花园走去。 皇宫是皇帝的,他想去哪就去哪。 小德子面上一紧,朝着身后的侍卫们一声吆喝,“赶紧跟上,保护皇上!”黑漆漆的夜里,要是出点什么事,谁都别想活。 皇帝也真不愧是皇帝,这头原本还着急自己的江山社稷,转头又想着风花雪月。这不,瞧瞧那桂花树下一袭白衣如莲,再瞧瞧咱皇帝的眼神。 像是见着了仙女下凡似的,眼睛都发直了。 琵琶声声,音色缭绕。借着这若隐若现的月光,这微弱的烛光,那白衣女子果真是容色极好。只不过这细细一看,皇帝也跟着止住了脚步。 琵琶声幽幽传来,整个御花园透着无形的伤。琴声似夹杂着少许相思之苦,那种缠绵悱恻的婉转低柔,在某人的指尖上,悉数流淌而出。 “夏——”皇帝愣了愣。 这不是夏季兰又是谁? 昔日夏家落魄,夏东楼被满门抄斩,唯独这宫里的夏季兰还捡回一条命。后来皇帝想着,既然夏家都没了,夏季兰一个人位份太高也不是个事儿,就让人找个由头给贬了位份。 如今的夏季兰,不过是个侧六品的选侍罢了,位份只比当初的王锦绣高那么一点点。 见着皇帝来了,夏季兰当即放下手中的琵琶,毕恭毕敬的朝着皇帝行礼,“奴婢不知皇上驾临,君前失礼,请皇上恕罪。” 皇帝愣了半晌,毕竟是罪臣之女,这会子要是——估计明儿得满宫皆知晓。可看这月光下朦朦胧胧的夏季兰,这长夜漫漫的确有些耐不住。 终究是下半截思考的动物,皇帝上前一步,“起来吧!你在这儿做什么?” “储秀宫里人多,奴婢一时兴起又怕扰了众人,只得在这里——”夏季兰一脸卑谦之色,在皇帝跟前,她本来就是那种柔弱的女子,柔弱得可以掐出水来。此刻光线柔和,更让男人生出保护欲来。 皇帝轻叹一声,“过来。” 夏季兰怯懦的上前,再次毕恭毕敬的行礼。自从夏家一事之后,她看上去比以前更消瘦了,这腰都只够盈盈一握。瞧这极好的容色,不可否认夏家女儿,在这宫里的姿色算是上乘,并且夏季兰也算是乖巧懂事。 她既没有夏琼芝的嚣张跋扈,也没有傅玉颖的太过聪慧,一直温柔平静,在皇帝这样后宫三千的男人眼里,这样的女人是很适合养在身边解解乏的。 小德子也看出来了,这皇帝对这夏季兰还是有些属意的,尤其是当初夏季兰一曲琵琶震惊四座,而这容色身段又生得极好。眼见着皇帝是动了心思的,这长夜漫漫总得找个消遣的事儿,否则皇帝这满心的朝廷江山,保不齐什么时候又得龙颜不悦。 “皇上,储秀宫那头应熄灯了,这兰选侍只身在此也不是个事儿。”小德子附和着,“您看……” “那边随朕回永寿宫吧!”皇帝自然知道这是底下奴才给自己下台阶。 夏季兰也不敢恃宠而骄,自然赶紧行礼,“奴婢愿意伺候皇上,谢皇上恩典。” 皇帝心里倒是美滋滋的,这夜里总算有事儿可以打发了。横竖心情不好,找个女子发泄发泄也是理所当然。谁让他是皇帝呢?皇帝是天下之主,若皇帝心情不好,这江山社稷都得抖一抖。 夏季兰就这么乖乖的跟着皇帝去了永寿宫,这一曲琵琶还真是百试百灵。皇帝看着她那柔弱的模样,指尖在琵琶弦上飞速拨动的模样,脑子里却想起某人的那双柔荑。 修长,如玉;白净,如瓷。 一声轻叹,这眼前的人儿看上去也就顺眼多了。 这失宠的人儿,突然又被宠幸上了,也不知是福是祸。 曾谦有些犹豫,左不过事到如今旧主算什么,自己都保不住了,还哪里顾得了旁人?左右吩咐一声,“去一趟尚书府吧!这宫里头的事儿,旁的倒也罢了,唯独这夏家女儿,马虎不得。” 旁人不知道,他还能不清楚吗? 夏琼芝看上去嚣张跋扈,其实就是个没脑子的。但这夏季兰不一样,说是柔弱,实际上却满腹的心思。她若是动了心思,只怕是防不胜防的。 别到时候这赵无忧怪下来,自己还得背这口黑锅。夏家已经没了,他真的没必要再坚持太多……人呢,总要活下去的。 天还没亮,消息已经到了赵无忧那里。 第275章 抢功劳的媳妇 赵无忧本来就悬着心,想着威震山庄的事情,如今听得素兮如此来报,当下抬了眉睫。坐在那桌案前,她眸色微沉的望着素兮,“是曾谦的人?” “是!”素兮道,“公子,你去再睡会吧!威震山庄有咱们的人盯着,不会有事。但凡有风吹草动,卑职都会第一时间报你。” “那就是说,曾谦已经彻底抛弃旧主了。”赵无忧如释重负,“宫里头多了一双眼睛,倒也是极好的。只不过还是得小心一些,毕竟这些人实在太过反复无常。” 说旁人反复无常,其实她自己也是。 曾谦抛却旧主,她觉得早晚有一日,自己也会成为旧主。可若不好好利用这枚棋子,她如何跟丞相府和齐攸王府斗呢?拿什么去斗?就一个礼部,一个教坊司吗? 这样也好,反正都是赌,那就放手一搏吧!这一条命谁有本事,谁就来拿! “公子?”素兮倒是不关心这些,她只是担心赵无忧的身子。温故吩咐了,她这身子刚刚开始复原,估计这蝴蝶蛊也开始渐渐复苏,到底什么时候开化还不一定。 蝴蝶蛊开化的时候,会有一个难熬的过程。破茧成蝶,不会太容易,毕竟她这蝴蝶茧还是历经寒冬的,并非正常复苏。 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谁都说不好,估计会很疼,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反应。 呵,谁知道呢?连温故也不清楚,毕竟当年慕容接受蝴蝶蛊的时候已经具备了一定的能力,所以当时慕容只是沉睡了一个多月罢了! 到了赵无忧,就不太清楚了。她的身子和慕容的根本无法相提并论,要想跟蝴蝶蛊并存,还得看看老天爷的造化。 赵无忧揉着眉心,“没什么事儿,近来身子大好,熬一熬也无妨。左不过这宫里,恐怕又要不太平了。夏季兰竟然会想到跟皇帝偶遇,大半夜跑到御花园去弹琵琶,还真是好本事。” “她如今只是个选侍,连个正当的位份都没有,怕是成不了威胁。”素兮道。 赵无忧挑眉看她,“这话就错了,常言道无毒不丈夫,最毒妇人心。” 素兮一愣,“公子是觉得,她要为夏家复仇了?若是如此倒也简单,直接往那死人堆里一丢,宫里头少个人也无妨。” “可她现在已经留在了皇帝的身边,往死人堆一丢,皇帝追查起来是谁的错?”赵无忧问,“就算皇上觉得她位份卑微,死了也就死了,可我在皇帝的心里,那是个怎样心狠手辣之辈呢?皇帝允许自己心狠手辣,可未必能允许身边的人也这般如此。” “这夏季兰出了这样的家门不幸,还敢往皇帝跟前凑,若是没有人精心安排,没有人在背后教唆,我就把脑袋拧下来给你当球踢。” 素兮蹙眉,“会是皇后吗?当日的事,皇后脱不了干系。” “是不是皇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过不了多久这夏季兰就该有孕了。”赵无忧笑得凉凉的,“皇后自己不能生,后宫里的两位妃嫔都有了身孕,她能坐以待毙,看着旁人母凭子贵取代自己?” “这后宫还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你猜皇后要安排夏季兰做什么事?” 素兮道,“无外乎蛊惑君心。” “还有呢?”赵无忧问。 “就想要个太子。”素兮答。 “让夏季兰生不出来,这事不就彻底解决了?”赵无忧笑了笑,“屁大点事,你自己看着办吧!我最近没空招呼她们,这些个撞破脑袋争宠的事儿。” 素兮点点头,“卑职明白了。” 赵无忧着实没心思去对付夏季兰,威震山庄的事儿尚且忙不过来,哪有心思去管那些争宠之事。横竖这傅玉颖有了身孕,她这一半的心思早就落了地。 威震山庄如今可算是大热门,只不过距离京城有些远,所以赵无忧得拾掇拾掇前往。在临走前,她还得去一趟丞相府。依照常理,父子两就该有商有量才正常,否则外人会怎么想。 大清早来丞相府请了安,赵无忧随赵嵩走在花园的小径上,毕恭毕敬,垂眉顺目。 “威震山庄?”赵嵩一字一顿,口吻低沉,似乎是在琢磨着这山庄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是!”赵无忧俯首,“我已经得到了名帖,想必很快就可以进入庄内一窥究竟。毕竟是江湖人聚集的地方,乌合之众太多,无忧会以玉面书生的身份住下,且看一看这锦盒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物件。” 赵嵩点点头,“你自己小心便是,估计这一次这什么山庄的,得大闹一场了。为父让陈平跟着你,随行保护吧!” “陈平乃是父亲的亲随,理当跟着父亲保护父亲的周全。我此行有素兮和温大夫跟着就是,这二人本就来自江湖,浑然天成的江湖气息,不会惹人疑心。”赵无忧婉拒。 赵嵩斜眼看了一眼面色素白的赵无忧,“你这身子不太好,就这两个人在你身边,唯恐多有不便,多个人多份照应。为父在京城里,天子脚下无人敢欺,你只管带着陈平就是。” “是!”赵无忧轻咳着颔首,“那孩儿多谢父亲。” 赵嵩坐定,“什么时候出发?” 赵无忧在旁站着,“回父亲的话,待会回去就该准备出发事宜,自然是越早过去越好,到时候也能早做准备,免得措手不及。” 一声轻叹,赵嵩道,“坐吧,父子之间也不必如此拘礼。” 赵无忧俯首坐定,轻轻的咳嗽着,面色依旧苍白。 “自从你娘走后,咱们爷俩疏远了不少。”赵嵩眸色微沉,“我知道,你是在怪我,怪我当初非要你去娶郡主,这才导致了你娘……” “娘是因为遭受了无极宫的袭击,才会出了这样的事儿。不过现在,娘已经走了很久,无极宫也没了,该结束的早就已经结束了。”赵无忧低低的开口,“孩儿不曾怪过任何人。” 赵嵩摇摇头,竟是有了几分动情之色,“你娘的死,为父一直心有愧疚,是故后来这些日子一直对你态度不好。为父知道,你跟你母亲的情分远远胜过我,可是你也该明白,我对你的望女成凤之心,从不亚于你娘对你。” “你娘走后,为父守着这空空荡荡的丞相府,总觉得你娘还活着,还在我身边陪着我一样。可我知道,她再也回不来了。以后,也唯有你我父女相依为命。” “你这藏了十多年的女儿身,是咱们赵家最大的秘密。爹平素待你严厉,只是不想让你粗心大意,失了分寸。虽说这一步非你所愿,可既然这担子已经挑在了肩膀上,断没有放下的可能。” “许是哪日你爹我彻底归隐,你方能以孝义之名随为父离开京城。左不过现下,前有狼后有虎,容不得你我退缩,为父也是万般无奈。” “且不论这齐攸王府,只看这东厂的权势无限扩张,你就该明白,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没有退路可言。无忧,你明白为父的一番苦心吗?” 赵无忧起身,朝着赵嵩行礼,“无忧明白,爹不必再说了。如今的局面,唯有你我父子二人齐心协力,才能共御外敌,才能保全我赵家满门,不至于落得夏国公府一般的下场。” 赵嵩竟有些红了眼眶,身子颤抖着搀起了赵无忧,“你明白就好,不枉费为父辛辛苦苦教导你这么多年。” “此次外出,无忧一定会竭尽全力拿到锦盒,绝不会给齐攸王府和东厂任何的机会。”赵无忧斩钉截铁,“爹请放心。” 赵嵩拍了拍赵无忧的肩膀,“你办事素来有分寸有谋略,为父岂有不放心之理。只不过为父担心你的身子,这些年你哪里吃过这么多的苦头,又是平临城又是荒澜的,这颠沛流离的,看着真让人心疼。可是为父如今老了,实在是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赵无忧敛眸,“父亲放心,无忧心中有数。爹只管好好的养病,这锦盒的事儿,我一定会办得妥妥当当的。” “那你自己小心,若有什么需要,只管让陈平飞鸽传书回来报为父一声。丞相府一定会竭尽全力,助你一臂之力。”赵嵩轻咳着,“都是自家人,若是连我们自己都不帮着自己,那咱们赵家就岌岌可危了。” 赵无忧俯身行礼,“无忧省得。”她直起身子,“那我这就回去准备,早些出城早些前往威震山庄,以免有所闪失。” “去吧!”赵嵩仿佛格外倦怠,“自己小心。” “好!”赵无忧俯首。 瞧着赵无忧离去的方向,赵嵩眸色微沉。 陈平上前,瞧着赵嵩抖了抖袖子,冷着脸坐在那里,当即行礼,“相爷?” “赵无忧要去威震山庄,你也跟着去,到时候若有任何消息,随时来报本相。”赵嵩眯起危险的眸子,这亲情牌打得,也不知效果如何? 赵无忧这丫头,从小就懂得了自我保护,脸上从来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不管是大喜还是大悲,她总是平静得让人极度厌恶。 可这又怪得了谁呢? 怪只怪自己当年未曾太过放心上,总觉得一个小丫头片子,到时候也只是拿来利用一番罢了,哪知晓这丫头是个深藏不露的冰块脸。 她永远保持那种恬淡与浅笑,仿佛极度无害。却恰恰因为如此,这内心深处的阴暗,才是最可怕的。笑着杀人,跟软刀子杀人,大有异曲同工之妙。 赵嵩揉着眉心,对于赵无忧很是无奈。 陈平颔首,“卑职明白,一定会小心跟着公子,若公子有所异动,一定会及时禀报相爷。” “若有异动?”赵嵩想着,该是怎样的异动呢?赵无忧这性子,不管做什么都是小心翼翼的,若真的有异动那就是大动。眸光凛冽,赵嵩低语,“若有异动,格杀勿论。” 陈平骇然,“相爷?相爷的意思是——若是公子,那卑职、卑职就……” “就当机立断,杀了她永绝后患。”赵嵩眯起危险的眸子,“赵无忧这人太聪明,若是教你发现了异动,只怕会先下手为强。还不等你汇报消息,你就已经上了黄泉路。是故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你先下手,明白吗?” 陈平重重点头,“卑职明白了!” “明白自然是最好的,否则你怎么都不知道。赵无忧杀人,又不是第一次了。”赵嵩起身,负手而立,全然没有方才的倦怠之色,“你当记得,一定要拿到那个锦盒。” “锦盒?”陈平蹙眉,“相爷是说,得锦盒者得天下?” “本相倒要看看,是不是那东西。”赵嵩冷笑两声,“断不能落在齐攸王府的手上,这可是他最大的把柄了。” 陈平行礼,“是!” “跟紧赵无忧,不得有误。”赵嵩拂袖而去。 陈平直起身子,握紧了手中冷剑。相爷说:格杀勿论!有时候还真是无可奈何,真是让人有些心寒。为了这权势地位,至亲之间也可以反目成仇,视对方为死敌。 他想着:相爷想杀了公子,说不定公子也想杀了相爷,只不过他不曾听赵无忧亲口说出来罢了!力是相互的,公子那么聪明,只怕早就看出了相爷的心思。 离开丞相府,赵无忧直接上了马车回尚书府。 素兮愣住,“公子是说,相爷要把陈平安排在你身边?” “没错。”赵无忧点头,“到时候你跟温故机灵点,陈平毕竟跟着赵嵩这么多年,很多东西比你们都知根知底。” “是!”素兮敛眸,“这不是变相的监视公子吗?” “顺带着,只要我有二心,就让我人头落地死在京城门外。”赵无忧嗤笑两声,“他还跟我说什么不得已,说什么父女一心?还敢提起我娘,还敢试探我。他但凡有一点真心,我都不会背叛他。” 素兮定定的望着赵无忧,“公子?” 提起杨瑾之,赵无忧的情绪总是难免失控的。那是她唯一没有料到的事情,明明夫人都提及了,都说明白了,赵无忧却没有及时的制止。 “我没什么事,只是觉得很可笑罢了!”赵无忧干笑两声,“我娘怎么死的,我比谁都清楚。她临死前交代过什么,我更心知肚明。如果我娘还在,也许我还能顺着做丞相府的狗。可现在,放着好好的人不做,谁愿意去做那待宰的走狗呢?” 素兮蹙眉看着她,“公子每每提起夫人,总要难过一阵。” “有我娘在,总觉得还是个家。我娘不在了,这家早就不是家了。如今倒是很庆幸,我骨子里流着的血不是赵嵩的,否则我该憎恨自己,竟有个如此不堪如此心狠手辣的生父。”赵无忧释然一笑,“你别担心,我不难过,如今有你们有穆百里,我反倒轻松了很多。这么多年了,终于找回了做人的感觉。” 素兮一笑,笑红了眼眶。 这赵无忧要出行的消息并没有外泄,毕竟她是要悄悄的去,不是大张旗鼓以朝廷身份前往的。所以这尚书府里头也没有多少人知道,赵无忧又要走了。 沐瑶已经从木轮车上站起来了,成日坐着,她觉得自己屁股都要生茧子了。说也奇怪,自从甩了沈言一鞭子之后,看他就顺眼多了。 她想着,估计是这冰碴子看上去太盛气凌人了,所以她怎么看怎么碍眼。如今有了一道血痕,倒是有了几分滑稽可笑,倒也没那么讨厌了。 沈言依旧在剥葡萄,他觉得今年夏天这尚书府里的葡萄,估计都让沐瑶一个人吃了。想必是霍霍的话没有传到,否则这郡主怎么如此变本加厉呢? 往常沐瑶也不爱吃葡萄,今日倒也奇怪,安安稳稳的坐在一旁看着画本子,拿着竹签子把葡萄戳进嘴里。她不是嫌他手艺不好? 沈言犹豫了一下,心道:估计是手艺纯熟了,自己真当是越发厉害了,伺候得了这么嘴刁的郡主。换做旁人,估计早就歇菜了。 “郡主!”霍霍大步流星的走来,“郡主,奴婢得了一个消息。” 沐瑶嚼着葡萄,冷飕飕的白了沈言一眼。 得!卸磨杀驴! 沈言起身,两手黏糊糊的往亭子外头走。 霍霍一怔,“郡主,你这教得真好啊,如今你跟沈千户可真是默契天成呢!” “废什么话?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也不怕憋死你个说快板的。”沐瑶撇撇嘴,嚼着葡萄也无心看画本子,想着霍霍方才的话。好像是有些默契了,她方才什么都没说,只是翻个白眼,那大色鬼就走开了? “奴婢听说,赵大人要出京了,也不知要去做什么,反正是悄悄的走。”霍霍压低了声音凑上来,可她这话说完就蹙起了眉头,歪着脑袋细细的盯着自家郡主的脸,“郡主?你在听吗?” 发现沐瑶走了神,霍霍突然大喝一声,“郡主!” 吓得沐瑶手中的画本子“吧嗒”一声落地,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一般,当下浑身一哆嗦,脸都吓青了。 霍霍定了定神,压低了声音道,“郡主这是神游太虚了吗?元神出窍呀!郡主好本事,能不能教教奴婢一二?” “死丫头,想吓死我啊!”沐瑶良久才缓过神来,面色难看到了极点,“我告诉你,我要是吓出个好歹,我就罚你三天不许吃饭!” 霍霍苦着脸,拉着耳朵跪地,“奴婢是无辜的,奴婢冤枉。是郡主自己要让奴婢去打听消息的,可奴婢打听到消息了,郡主自己反倒心不在焉了,还来怪奴婢说话太大声。奴婢不服,饿死也不服。” “说吧,什么消息!”沐瑶心口噗噗的跳,这脸色还没恢复过来,可见着实吓得不轻。 “赵大人要悄悄的离开京城,也不知是不是要去外头找十七八个小妾回来,抢郡主的尚书夫人位置。”霍霍嘟嘟囔囔。 此言一出,沐瑶撒腿就跑。 “郡主,你去哪?”霍霍慌忙起身,“后半句是奴婢瞎说的!郡主……”心中叫苦不迭:完了完了,要是郡主到了姑爷跟前,一顿吵闹,那自己估计得吃不了兜着走。 “郡主,奴婢开玩笑的!”霍霍哭着追,“郡主……” 沐瑶哪里是在意霍霍这后半句,只听得这前半句便已经慌了神。听得后头霍霍的哭喊,沐瑶回头一记大白眼,“饿死你算了!跪着不许跟来!” 霍霍扑通就跪在了院门口,眼眶红红的。郡主说:饿死算了? 心里头委屈,平素不也是这样没大没小开玩笑吗?怎么今儿郡主当了真呢?环顾四周,见着路过的奴才们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自己,小丫头想着这样好像挺丢脸的,就把自己挪门后面去跪着了。 这样还好些,即便是要打个盹,也不会别人抓包。 沐瑶直接跑去了听风楼,正好赵无忧被素兮和温故搀着进了门。 “郡主?”素兮一愣,“您怎么来了?” 赵无忧回头便看见跑得气喘吁吁的沐瑶,伸手推开了素兮与温故,勉力站直身子,“怎么了?跑得这样急,也不怕把自己摔着。你是这尚书府的女主人,不管去哪儿都无妨,何必这样着急呢?” 沐瑶径直走到赵无忧跟前,“你要出京城?” “皇命如山,不过这事儿我未对外人言说,你是从齐攸王府听说的吗?”赵无忧淡淡的笑着,神色微恙,眸光微冷。 “是霍霍打听到的,约莫就是齐攸王府给的消息。”沐瑶抿唇,“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若是齐攸王府透露了这样的消息,连霍霍都能打听到,那这京城里会有多少人知道我要出城呢?”赵无忧轻咳着,面色苍白如纸。 沐瑶神情一震,“你会有危险吗?” “会。”赵无忧轻笑一声,“不过留在京城就安全吗?你放心吧,我有分寸。” “我也不问你要去哪,义兄该说的都跟我说得差不多了,所以——你自己小心点。”沐瑶敛眸垂眉,“我会好好留在尚书府,一如上次你去荒澜一般,做你的眼睛做你的耳朵。” 赵无忧点头,“瑶儿当小心谨慎,这京城也不是十分周全,莫要忘了你的初衷。” “我都会记得。”沐瑶信誓旦旦,“绝不敢忘记。” 赵无忧笑得温柔,“如此,我便放心了。”她低低的咳嗽着,脸色苍白到了极致,“好好养伤,好好吃饭。至于沈言,你自己也多盯着点,多留个心眼,尽量别放他独自一人活动。懂我的意思吗?” 沐瑶颔首,“我明白,他是东厂的人,保不齐就是细作。虽说早前有所合作,但毕竟不是一路人。”沐瑶深吸一口气,“京城内的那些事,我和义兄都会掂量着办。” “相关事宜,素兮会跟廉公子有所交代,你们两个——看好家。”赵无忧语重心长。 沐瑶笑靥迷人,“你交代的事儿,我一定办到。” 赵无忧回了听风楼,沐瑶没有继续跟着,傻子也知道赵无忧那脸色不太好,估计身子吃不消了,她哪敢继续纠缠着。临走前能看上一眼,已经心满意足,不再有过多的奢望。 “公子?”素兮小心的搀着赵无忧坐在梨园里的石凳上,“觉得怎样?眼见着是要出京城了,要不咱把药吃了吧!” 赵无忧摇了摇头,“你别忘了,还有一个陈平跟着我们,大意不得。这病本来就是装给赵嵩看的,陈平是赵嵩的眼睛和耳朵。” 温故一声轻叹,转身就走,“我去把药带上。” “公子,为何不通知东厂?”素兮问,“你就不怕千岁爷担心吗?其实公子有什么计划也可以跟千岁爷言说,只是咱们先走一步,千岁爷万一着急,岂非……” “他把我看得太重,又太过聪明。若我告诉他,他必定会赶在我的前头离开京城,所以我事先跟他打过招呼,但没有确定具体的出行日期,就是怕他……”赵无忧苦笑两声,“我们先出城而没有与东厂同行,到了皇上的眼里,就等于是在抢功。” 素兮蹙眉,“公子?” “我身系丞相府和齐攸王府,一举一动无不代表着他们的心思。早前布了那么多的刻意,不就是为了这个结果吗?若穆百里一时心软,我岂非前功尽弃?”赵无忧眸色清冽,“素兮,到了这一步不能有丝毫的差错,一点都不行。” “千岁爷会不会觉得公子这是不信任,也许他并不需要公子这样的付出。”素兮担虑。 赵无忧极是无奈的笑了笑,“我倒不是不信任,只是有时候把某些人某些事放在心上太久,容易变成习惯。我不希望他下意识的习惯,会让我们万劫不复。素兮,我跟他和普通人不一样。” “我们活得小心翼翼,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远离朝堂能厮守一生。可现在呢?他只要放下手中权力,就必定会死无全尸,而我亦如是。谁都没有选择,都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斗得过就能活,斗不过——挫骨扬灰。” 素兮轻叹一声,“这到底是孽还是缘呢?” “以前是孽,现在是缘,以后是否成劫,就要看各自的造化。有勇气就过一生,没有勇气就只有你死我活。”赵无忧笑了笑,“你也别想太多,这不是早就预见的结果吗?从我跟他在一起,我就已经想到了结果。如今每天都是偷来的,珍惜便是!” 素兮点点头,“公子还真是想得开,换做旁人早就愁死了。” “我们比东厂先走一步,轻车简行,不必与任何人打招呼。到城门口的时候,你自己看着办吧!”赵无忧揉着眉心,“做给人看的东西,得做到位。” “卑职明白!”素兮俯首。 收拾了一番,等到陈平赶到,赵无忧已经上了马车。马车快速朝着城外驶去,等东厂得了消息的时候,赵无忧已经离开了京城。 “城门口检查的时候,咱们的人发现了陈平。”陆国安道,“按理说,赵嵩是不可能出城的,他告假在家休养,应该不会冒这种欺君之罪的危险。后来问过才知道,马车里是个年轻人。” 赵无忧一惯深居简出,很少抛头露面,底下的人认识她的并不多。素兮身为影卫,很少大庭广众的引人注意。至于温故——来京城也不过几个月,一直在尚书府里进进出出罢了! 唯一能让人有点眼熟的就是陈平了,然则天下相似的人多了,城门口的守卫换了一批又一批,哪知道谁跟谁呢? 也唯有那些个暗卫、影卫,对于京城里的熟面孔有少许记忆。 “赵无忧!”穆百里无奈的干笑两声,“这是赶着抢功呢!” 陆国安蹙眉,当下回过神来,“千岁爷找了个好帮手,但到了丞相的眼里,那就是胳膊肘往外拐了。” 穆百里转身走出书房,“本座可不领她这情,这丫头防着本座,本座得去找她算账。说好了是奉命而行,怎么如此任性妄为?真当东厂是吃干饭的吗?若是本座下令,她前脚走出京城大门,后脚就得乖乖的回来待着。” 陆国安也知道千岁爷这是说说罢了,若是真的让赵大人乖乖回来,估计自家千岁爷今夜得跪搓衣板。别瞧着东厂提督,千岁之身,到了赵大人这儿,简直就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心里头这样想,可这话不敢明说,男人总归是要面子的。 这不咱家千岁爷,找自己的面子去了。 赵无忧出城的消息传到了东厂,自然也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这说好的一起办事?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皇帝不高兴,极度不高兴,捏着手心里的名帖顾自琢磨。 所幸咱们这位万岁爷是个任性妄为,不管不顾的皇帝。你瞧他数年如一日的修仙问道就该知道,这是一头倔驴,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驴。 一拍大腿,皇帝拿着名帖就往外走。 小德子急急忙忙的跟在皇帝身后,“皇上?您这是要去哪?皇上……” 废话,还能去哪? 陆国安收到消息的那一瞬,竟有些莫名的嘴角直抽抽,紧赶着去找了穆百里,“爷,坏了坏了,东厂外头来人了!” 穆百里已然换好了出行的衣裳,正打算立刻起身去追赵无忧。听得这话,当即眉头一皱。陆国安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可这会连对方是谁都不敢说,可见这人的身份…… 心下一顿,隐约猜着皮毛。 穆百里边走边道,“收拾行囊,按时出发,不可耽误。” 陆国安行了礼,额头上有些冷汗。按时出发?恐怕有些麻烦,毕竟咱东厂若是一不小心,估计这次会把天都给捅破了。 瞧,有人轻装简行的在东厂门口蹲守着呢!拿着名帖,换下明黄色的龙袍,摇身一变就成了富贵人家的大老爷,摇着折扇好不得意。 第276章 醋坛子 穆百里着实没想到,大邺朝会走出这么一个不怕死的皇帝。这是出去办事,跟那些难缠的江湖人交手,保不齐会有血光之灾。皇帝以为这是去玩吗? 皇帝却不这么想,这说走就走的微服私访多有趣?他手上还拿着江湖门派的名帖,如今这一趟是势在必行了。 锦衣卫都指挥使曾谦在旁作陪,俯身朝着穆百里行礼,“千岁爷放心,宫里头已经安排妥当。皇上近来会闭关修行,在三清宫虚道长处,不许任何人打扰。而下官则因身子不适,由手底下的千户暂代锦衣卫都指挥使一职。” 穆百里一声轻叹,皇帝就是皇帝,这次任务重了些。 有皇帝在身边,自然很多东西都必须小心谨慎。皇帝是个一根筋,决定的事情必定不会回头,再拖下去估摸着要惊动丞相府和齐攸王府了。 没法子,穆百里只好带着皇帝一起走。 走出京城的那一瞬,这位天底下最大的囚徒,高兴得跟个孩子似的,可也有些紧张得不知所措。小德子在旁边伺候着,“爷,咱出城了。” 皇帝兴奋得就差手舞足蹈了,“出城了?出京城了?天哪,朕竟然出来了。”他顿了顿,“对了,不能说朕,得说我!我出城了!” 小德子笑了笑,“是!” “朕此生困在京城,困在宫闱不得自由,没想到今儿做了一件此生最大胆的事情,竟然微服私访。”皇帝欣喜若狂,“你可知道,父皇在世的时候,我可不敢有半分失礼之处,就怕失了皇家的仪态被父皇责骂。如今——” 小德子行礼,“皇上万岁!” “不可再高呼万岁!”皇帝撩开车窗帘子,瞧着外头极好的阳光,看着渐行渐远的京城大门,突然高喊一声,“停车停车!” 马车当即停下,穆百里第一个从前面的马车上下来,“怎么回事?” 皇帝站在马车旁,尽情的站在阳光下呼吸,缓缓撑开双臂,整个人看上去神叨叨的。穆百里很是苦恼,这皇帝被关在皇宫里太久,如今走出这京城就跟没见过世面的小老头没什么差别。这儿瞧瞧,那儿看看,摸摸这个,摸摸那个。 分明东厂出来办事,如今却好像游山玩水。 陆国安无奈的望着穆百里,“爷?这得什么时候才能赶到威震山庄?照皇上这个速度走下去,怕是赶到威震山庄,人家的赏盒大会也都结束了。保不齐赵大人都把盒子带回来了,咱是去踩人后脚跟吗?” 穆百里一声长叹,上前行礼,“老爷,此去威震山庄还有一段路程,若是路上不抓紧点,怕是赶不上赏盒大会了。赵大人那头已经先过去了,咱们……” 这一说,那位还在树下研究这“大灯笼”为何物的万岁爷,猛然想起自己出行的初衷。 小德子急忙附和,“老爷,时间不多,这赏盒大会怕是要开始了。” “走走走!”皇帝拂袖而去。 小德子急忙拭去额头的汗珠子,心道:还好万岁爷没有一时兴起去玩那马蜂窝,否则千岁爷又该头疼了。唉——皇上对什么都好奇,对什么都跃跃欲试,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赵无忧也觉得很奇怪,自己都赶到威震山庄了,这京城那头竟然没有动静?穆百里不像是反应迟钝的人?宫里头也没有消息吗?这倒是奇了怪了,真当是见鬼了。 走出威震山庄,赵无忧素白的脸上透着一股难掩的阴霾,旁人见着还以为她是在担心明日的赏盒大会,倒也没有上心。 陈平道,“公子当心,卑职一定会守护公子周全,不负相爷所托。” 赵无忧轻叹一声,站在山庄门外,瞧着四下严密的守卫。江湖豪杰齐聚威震山庄,都只为看一看那所谓的锦盒。谁都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锦盒,能攸关天下命数? 别说是威震山庄热闹非凡,便是这山庄外的长街上,也是人来人往。镇上的客栈酒肆,甚至于一些农家也都挤满了江湖人。有名帖的就住在威震山庄安排的地方,没有名帖的则自己找地方住。 坐在街边的茶铺里,赵无忧轻咳着,眸色沉沉的瞧着熙熙攘攘的人潮,心里盘算着如果穆百里没来,自己该如何独挑大梁?这威震山庄里头,有哪些人是齐攸王府的人,哪些是丞相府的? 喝着白开水,吃着瓜子点心,赵无忧瞧着身边来来往往的江湖人。偶然间发现不远处有一男子,正盯着自己这边看,等着发现赵无忧察觉,急急忙忙的敛了视线。 赵无忧不动声色,只是与素兮对视一眼,算是做了交流。 素兮也察觉了那人,心下留个意,并不作声。倒是一旁的陈平稳如泰山的,不动声色的饮茶,也不知是否瞧见了那男子。 “这些都是四面八方赶来的江湖人士,有些还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素兮故作轻松道,“没想到一个锦盒而已,却是引得天下人趋之若鹜。” “可见不是没有野心,只是没找到释放野心的机会。”赵无忧接过话茬,“威震山庄内龙蛇混杂,你们都注意点,今儿夜里提个醒,免得明日出乱子。” “是!”三人齐齐应声。 只不过方才还算极好的天色,这会有些乌云密布,喝完茶出来,天空已经雷声轰鸣,磅礴大雨随即而至。雨下得大,出来的时候未曾带伞,这会只能站在屋檐下避雨。 雨水飞溅而起,容易让人湿了鞋袜。 赵无忧一个喷嚏,面色更是青白了一些。温故赶紧脱衣服,想着给她披着。即便是炎炎夏日,下了大雨的时候总归有些寒凉的。 哪知却是有人快了一步,将油纸伞撑在了赵无忧的头上。 陈平当下上前,却被素兮快人一步摁住,毕恭毕敬的尊了一声,“宋庄主。” 宋昊天? 赵无忧愣了愣,“你何以在此啊?” 宋昊天的气色看上去不太好,整个人有些憔悴,胡子拉渣的,眼下乌青极为严重。不过见着赵无忧的时候,他还是挽唇笑了笑,“相逢不如偶遇,自然是缘分。” 当初还想着,可能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没想到这么快又能见上一面,真当是缘分不浅。 赵无忧也觉得自己是被雷给吓傻了,来这儿还能干什么呢?自然是为了那锦盒!只不过没想到宋昊天对这个锦盒竟然也敢兴趣。 心下存疑,面上仍是最初的淡淡之色,赵无忧笑道,“你也是来威震山庄拜谒的?” 宋昊天颔首,“我接到了名帖,想着既然是广邀群雄,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素兮倒也没想到,这消息能传出这么远,连边关都知道了锦盒之事。看样子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欲的存在,有了**,多远的地方都能把谣言散开。 “只是没想到,会遇见你。”宋昊天笑了笑,“你的鞋袜都湿了,你住在何处,我送你回去吧!” 赵无忧本想拒绝,奈何她服了虚弱之物,此刻湿了鞋袜更是身上发冷。还没开口,又是一个喷嚏。惊得温故赶紧将衣裳披在赵无忧身上,“你先回去吧!我们不碍事。” “等雨小一些你们再回吧!”赵无忧瞧着这倾盆大雨,久留在此也不是个事儿,还是得回去赶紧把鞋袜衣裳给换了才好。好在这宋昊天是温故的徒弟,是故这里的人除了陈平之外,对宋昊天的信任度,自然是要胜过旁人。 宋昊天撑着伞送了赵无忧回威震山庄,陈平几欲跟着,却被温故一把拽住,“你小子不要命了,拿着一把剑走在大雷雨底下,不怕雷电一不高兴就劈了你?待着吧!” “可那人——”陈平想挣开温故的手,奈何小老头拽得还挺牢固,他怎么都甩不开。 “赵大人都开口了,照做就是!”温故笑吟吟,“人呢要知情识趣,没瞧见那伞只能撑下两人吗?你再挤一挤,就不地道了对不对?” “我——”陈平骇然,这老头的嘴巴怎么那么厉害?早前还以为是个闷葫芦,没想到是个油罐子。可偏偏这个时候,陈平也找不到理由反驳,他如今只是一人罢了,这温故和素兮加起来,他压根不是对手。 且看方才温故扣着自己,陈平便知晓这温故的功夫决绝不在自己之下。温故扣着他,他竟然半分都动弹不得,可见这人的功力深厚。 再看素兮,素兮在赵无忧身边多年,虽然陈平没有亲自跟素兮交过手,但一个能让赵无忧如此放心留在身边的女子,必定不可小觑。 这么一想,相爷所说的那个“格杀勿论”之令,似乎就不太可能了。 相爷的担心,是有一定道理的,若然发现赵无忧异动,恐怕还不等陈平动手,素兮和温故就会直取他性命无疑。 一对一尚且有些困难,一对二……那是绝无胜算的。 陈平也停止了挣扎,将视线清清冷冷的落在雨里。大雨瓢泼之中,宋昊天带着赵无忧,一伞而行,进了这威震山庄。 心头微怔,陈平不免问道,“这宋庄主,又是何人呢?” “宋庄主就是姓宋的庄主呗!”温故笑了笑,“陈大人问那么清楚作甚?难不成你是看上宋庄主了?觉得宋庄主年少有为?” 陈平被逗笑了,当即呵笑两声,“温大夫说笑了,我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 素兮冷了眉目,“公子有个惯例,想必是得跟陈大人打声招呼了。”她冷飕飕的望着陈平,一脸的严肃,“不该问的少问,不该说的少说。公子决定的事情,不是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可以插嘴的。还望陈大人记住,免得到时候惹怒了公子,莫怪我没有提前告知。” “我记住了。”陈平跟着赵嵩多年,这点识时务的态度还是有的。 只不过谁都没发现,在距离威震山庄的门口不远处,停着两辆马车。因为下着大雨所以一时间不方便出来,哪知道这窗户帘子一掀开,就看到那一袭白衣。 呵,还跟个男人在一起,共撑一把伞。 陆国安无奈的凝眉,这下子赵大人得吃苦头了。平素千岁爷都让着她,可是在这种事情上,只怕千岁爷也不是吃素的,闹不好…… 他瞧着倾盆大雨,还是让大雨下得更久一些吧! 穆百里觉得有些烦躁,早前看着她跟廉明如此亲近,这心里头就有些不痛快,如今再看着她跟宋昊天两个人,卿卿我我的,简直浑身都炸了毛。 这算什么? 大雨漫步?一柄伞?这是想当白娘子,来个借伞还情?这丫头想得可真好,还真以为天高皇帝远,自己就能嘚吧嘚吧的找个小白脸潇洒、恣意、妄为? 穆百里表示很烦恼,不就是这些日子他少来尚书府走动吗? 瞧瞧,她身子虚弱,迈个台阶都有些困难,他都恨不能冲上去直接将人扛走。可现在呢?宋昊天一手撑伞,一手圈着她的肩膀,尽量将伞遮在她头顶上。 陆国安隔着车壁都能感觉到车内的怨气,无奈的轻叹一声,摇了摇头:惨咯! 赵无忧只觉得这心口上噗噗的跳,心里头好像有些不是滋味。宋昊天圈着她肩膀的时候,她想躲开,奈何这湿了的鞋袜格外重,一淋雨吹风,这身子便有些使不上劲。 还是先回去再说吧! 回了房间,宋昊天刚好进门,谁知赵无忧反手便将房门合上了,生生教他吃了个闭门羹。 “我换衣服不喜欢有外人在场。”赵无忧在门内道,“宋庄主也赶紧去换一身吧,免得到时候伤风感冒的,又要劳动你师父大驾。”这话似乎也有道理。 宋昊天颔首,“我待会再来。” 赵无忧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外头大雨瓢泼,她想着赶紧把衣裳给换了,湿哒哒的难免要惹出风寒。取出衣裳,赵无忧又打了个喷嚏。 哪知刚褪下衣裳,窗口却突然窜进一道黑影。来不及尖叫,这窗户随之合上,紧跟着便有温暖的怀抱,快速裹紧了她。 这般速度,这般神出鬼没的,除了那个不要脸的死太监,似乎普天之下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你——你竟敢闯进来,这是威震山庄,又不是你的东厂,也不是我的尚书府。”她吓了一跳。好在是老熟人,要不然她这不着片缕的样子,着实是…… 某人哼哼两字,凌迟着她这身子。 “快把衣服给我。”她赶紧捂着,“穆百里,别闹。” 下一刻,他随即将她摁在了床榻上,“胡闹?嗯……”他尾音拖长,似是要让她知晓,什么才是真正的胡闹。 “爷,咱们有话好好说,你说这青天白日的,若是有人闯进来该当如何?我知晓你武功高强,只不过你也不希望自己的女人被他人瞧了身子吧?”她笑盈盈,活脱脱一副耍赖的模样。 他不是不能动武吗?怎么这一次…… 见着她娇眉微蹙,穆百里随手取了衣裳,亲自伺候她穿衣,“方才你做了什么?” “淋了雨而已。”她道。 “和谁一起淋雨?”他又问。 赵无忧算是清楚了,敢情是喝了一坛山西老陈醋来的。低头一笑,她伸手圈住他的脖颈,跨了坐在他的腿上,“你看见了?” 穆百里凉飕飕的剜了她一眼,“本座没那个闲工夫,有事没事光盯着你看作甚?” “可是本官有这个闲情雅致,就喜欢盯着咱家的千岁爷看,越看越是心中欢喜,恨不能拆骨入腹,据为己有。”她煞有其事道,“不知千岁爷是否能委曲求全,嫁与本官为妾呢?” 他蹙眉,“妾?你也有脸说。” “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她笑嘻嘻的吻上他的脖颈,“千岁爷以为呢?” “喂不熟的白眼狼。”他笑出声来,“罢了,只不过是见着他碰你,心里头不舒坦罢了!我这厢处处小心谨慎,没想到让人捡了便宜。” “隔着衣裳呢!又不会少块肉!”她嗤鼻,“你怎么从窗户进来?” “何止是我!”他无奈的抱紧了她,埋首胸前,“皇上也来了。” “什么?”赵无忧骇然,“他——简直是胡闹,这是江湖人的聚集地,龙蛇混杂,闹不好是要出乱子的。这皇上来惹什么、什么热闹,他、他——你别闹!” 他抬头笑了笑,“那你以后少让他碰你,他碰你一回我就惩戒你一回。” “你的伤怎样?”她问。 “说起这个,我还得骂一骂我那老丈人真不是个东西。”他面色黑沉,“什么不许动武,左不过是想给我点苦头吃,这般戏弄我,我还没找他算账呢!” 闻言,赵无忧噗嗤笑出声来,“这倒是他能做的事。” “敢诓我,这笔账我得记着。”他挑眉看她,“父债女还。” 她当即敛了笑靥,“这冤有头债有主,你为何要牵连我?虽说是父女,可你当知晓沙场无父子,亲兄弟还明算账呢?这笔账,我不还。你若有本事,自己拉下脸去找他。” 穆百里揉着眉心,“果真是白眼狼。” “赶紧走吧!”赵无忧道,“若是教人看见,会惹出乱子的。” “你的账和你爹的账,我暂且记下了,等回到京城看我怎么找你们父女算账。”他将她放下,“等外头雨小一些,皇上就会进来了。” “我省得。”赵无忧颔首,“赶紧走吧!” 他走了两步,又回来在她眉心落下轻轻一吻。窗外无人,他快速窜出窗户。以他的武功,只要小心一些,这威震山庄里的人都不会是他敌手。 关上窗户,等着赵无忧穿戴妥当,这宋昊天也已经回来了。 门一开,他就站在门外候着,见着赵无忧出来当即笑道,“你还好吗?” “没什么大事,晚间让温故熬一碗姜汤喝下便是。”她依旧是神色淡淡,“多谢宋庄主送我回来,瞧着雨势也收了不少,估计他们也该回来了。” “夏日雷雨,估摸着就是一盏茶的时间。”宋昊天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真的没想到,竟会在这里遇见你。” “这不是你早就该想到的问题吗?得锦盒者得天下,说白了就是蓄意谋反,朝廷岂能置之不理。今日就算不是我出现在这里,也该是其他的公门人。”赵无忧笑了笑,仿佛早就看穿了,“按理说,你本不该来。七星山庄还没有这样的野心,你也不至于在三日内赶到这儿。” 这一路上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的跑死了多少马,也只有宋昊天自己心里清楚。他来京城附近到底是为了什么,也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 宋昊天尴尬一笑,“公子还真是……我只是,只是好奇罢了!” “好奇也不必不眠不休吧?”赵无忧又不是没去过金陵城,那里距离京城有多远,她心里清楚。这一路上如果不是宋昊天不眠不休,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自己跟前的,“瞧瞧你自己眼下的乌青吧!以后骗人,也得做全套,不然容易教人看出来。” 闻言,宋昊天更是窘迫得只剩下干笑。 着实如赵无忧所言,他得到消息之后,便是日夜兼程,可真当是半点都没有耽误。否则,怎么能出现在赵无忧跟前呢? 原本是想着若是来了一趟京城,可以去找一找师父。事实上说是找师父,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公子的眼神永远那么好。”宋昊天无奈的笑了笑,“你如此直白,真当我是自己人了?” “不然呢?”赵无忧轻叹一声,“无关紧要的人,我总归是懒得搭理的。”说话间,便已经听到了院外传来一些争吵声。 这雨还下着呢,虽然不大但淋湿衣裳是绰绰有余的。什么人这样着急,还不等这赏盒大会开幕就紧赶着闹事了? 站在院门口的檐下看着,赵无忧微微眯起了眸子。 因为她的名帖是素兮拿来的,找的是江湖上甚有名气的人,上头写着“玉面书生”,也算是当初那首屈一指的人物。虽然她也声明自己并非玉面书生,左不过是受了玉面书生所托,但庄子里的人还是毕恭毕敬的待她,是故将她安排在东厢,跟主院是最近的。 此外还有南厢和西厢,都已经是人满为患。 闹事的是一个两个大汉,一旁观看的都是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一个个的脸上都写满了各色表情,但眼睛里却都是希望他们打起来为好。 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丢了,这个怀疑那个,那个怀疑这个。 “丢了什么东西?”赵无忧蹙眉望着宋昊天。 宋昊天已经从人群那头回来,压低了声音道,“好像是剑丢了。” “什么?”赵无忧一笑,“吃饭的人把饭碗丢了,难怪要着急了。” “混账,你说什么?”那满脸络腮胡的大汉显然已经听到了赵无忧所言,当即冲着赵无忧来了。赵无忧虽然没有武功,可身边有个宋昊天,宋昊天有多少本事,她心里有数。 是故,赵无忧也没什么可怕的,依旧站在那里稳如泰山。 “我说什么,你没听见?没听见便没听见吧!”她懒得说第二遍。 “你敢这样目中无人!”那大汉不依不饶,“依我看,南厢房没有,西厢房又不让搜,那肯定是你们东厢的人偷的!”当即一声招呼,“给我搜!” “站住!”赵无忧站在那门口。 她又不是包子,你说搜就搜,还真当是自己家? 这东厢是赵无忧等人的居住地,若是教人搜到有关于朝廷的物证,或者起了疑心,那她在江湖人堆里该如何自处?只怕还没等到赏盒大会,就会被赶出威震山庄,到时候连庄主都没办法。 “你敢拦我!”那大汉横得很,“你可知道我是谁?我乃云州六虎。” 赵无忧站在东厢的院门口,冷眼看着眼前这六个凶神恶煞的大汉,所谓的六虎原来就长得这般模样?除了这性子暴躁如虎,哪里有虎虎生威的气势,纯粹是吓唬人罢了! “是六个。”赵无忧笑了笑,“不过是瞎了眼,你真当这是你云州?这是威震山庄,你就算要大肆搜威震山庄,可想过人家庄主是否同意呢?在别人的地盘上横行无忌,你说你是怎么个意思呢?一点都不给庄主颜面,打量着是要跟威震山庄作对?与诸位江湖同道不睦?” “好刻薄的嘴!”大汉一震。 赵无忧这话一出,众人才想起这是威震山庄,当即议论纷纷。可也有些人巴不得他们去搜一搜,到底是丢了剑还是想找东西,也就这些人自己心里清楚。 “这还不到刻薄的时候呢!”赵无忧冷笑两声,“你云州六虎昔年强抢民女,被官府追杀,后因助朝廷剿灭兰山草寇有功,这才将功抵过归顺了朝廷。如今你虽还是江湖人,可你敢说你跟朝廷没有半点关系?不是朝廷派来的细作?” 一听这话,众人是慌张的。 毕竟这锦盒攸关朝堂,外头人人可传:得锦盒者得天下。 如今尚且不知这赏盒大会是否就是那个锦盒,若是穿插了朝廷中人,可还真的就棘手了。来日不管锦盒落在谁的手里,都会惹来朝廷的追捕。 是故这个时候,朝廷细作四个字,是格外的刺耳。 “你到底是谁?”大汉愣住,能把自己的身家如数家珍道出,必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若是任由赵无忧继续说下去,估计这篓子就要捅大了。 赵无忧负手而立,一袭白衣胜雪,“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帮谁搜威震山庄?” “什么人在闹事!”一声怒喝,伴随着威震山庄的护卫大批赶来。为首的是护院——王远,“这是威震山庄,谁敢闹事?庄主有令,谁敢在庄中恣意妄为,就请离开山庄,不必参加明日的赏盒大会!” 音落,底下人也不敢再看热闹了。本就是为了明日的赏盒大会来的,这会子要是闹厉害了,不是白来一趟吗?是故散的散,走的走,一个都没敢停留。 王远冷笑两声,“云州六虎,你们想干什么?” “没什么,只不过是跟这位公子开个玩笑罢了!”那大汉的气势当即软了下来,随即笑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罢了!” 赵无忧站在那里没有动,王远上前抱拳,“贵客莫要放在心上,是我们山庄处置不当,下次一定会注意的。”能住在东厢房的,自然是庄主的贵客,当即吩咐,“谁敢在东厢房附近闹事,一律赶出山庄。” “是!”身后护卫齐齐应答。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我没什么事。”抬头间便看到了不远处的穆百里,领着皇帝走进门来。 穆百里道,“老爷放心,奴才方才已经跟庄主打过招呼了,是故一切都安排妥当,咱就跟赵大人一块,住在东厢房里。房间已经让人收拾好了,老爷随时可以歇息。” “坐了那么久的马车,着实累了。”皇帝大摇大摆的走过来。 方才那一幕,他也都是看到了的,这摆明了是有人要搜这东厢,大概是想借着闹事所以捷足先登,探一探这威震山庄的虚实。 穆百里领着皇帝进去的时候,赵无忧微微俯首以示敬意,毕竟是在外头,不可能行礼。 宋昊天蹙眉,“这人是谁?” “家里的长辈。”赵无忧淡淡然看了他一眼,“你帮我去找找温故和素兮吧,并且私底下转告他们一句话,就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宋昊天不解,“这是何意?” “他们会明白的。”赵无忧拂袖而去。 一声轻叹,宋昊天撑着伞,领着自己的几名心腹朝着外头走去。赵无忧则快速转回东厢,直奔皇帝的房间。 这东厢没有多少人,而且厢房都是独门独院的隔开,所以十分幽静,倒也不会被人察觉什么。 陆国安在外头守着,赵无忧毕恭毕敬的推门而入,皇帝与穆百里正端坐在案前喝着水,小德子在一旁收拾。深吸一口气,赵无忧行了礼,“微臣叩请圣安。” 皇帝瞧了她一眼,“赵大人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 闻言,赵无忧当即伏跪在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微臣不敢藐视圣威。” “是吗?”皇帝冷哼,“那朕当日是如何与你言说的,赵大人可还记得?” 第277章 出事了 赵无忧自然是记得的,不但记得,而且还故意跟皇帝唱了反调,比穆百里提前一步离开京城。到了皇帝的眼里,那就是抢功,闹不好还得落个忤逆圣谕的罪名。 是故赵无忧不敢起身,只能依旧跪在那里,“微臣还记得,只不过微臣——微臣……” “说不出来了?”皇帝嗤冷,随即一声冷哼,“你赵无忧也有哑口无言的时候?” “皇上,这可是威震山庄。”小德子低低的提醒。 皇帝抿唇,“起来吧!”横竖这赏盒大会还没有开始,是以现在惩处赵无忧实在太不明智,毕竟自己身在宫外,还是需要赵无忧这样聪明的人随侍在侧的。 赵无忧行礼起身,“谢皇上。” “方才是怎么回事?”皇帝问。 赵无忧道,面色稍紧,看了一眼穆百里,然后压低了声音慎慎的开口,“方才是一些江湖人闹了一番,倒也没什么大事,左不过是有些人耐不住了想提前出手罢了!” 皇帝蹙眉,“耐不住性子了?” “是!”赵无忧毕恭毕敬,“按理说大家都是为了赏盒大会来的,自然都是早有准备,若说是武将丢了剑,文臣丢了书,微臣是抵死也不相信的。” 穆百里笑了笑,“也许是偶然呢?” “偶然也不至于闹到东厢来,谁不知道这东西南北四个厢房院子,唯有东厢住着的是庄子里的贵客,也是距离主院最近的地方。闹到这儿,就不怕被庄主知道吗?明儿就是赏盒大会,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把自己折腾出庄子呢?这般引人注目,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赵无忧面色淡然。 皇帝不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朕打量着他们是来搜屋子的,看看这儿是不是藏着锦盒,难道不是这样吗?” 赵无忧笑道,“皇上此言不假,只不过有人反其道而行了。” “此话何意?”皇帝忙问。 “试想一下,若是这一次惹怒了庄主,岂非要被赶出山庄,那不是得不偿失吗?”赵无忧笑道,“皇上,您会冒着被赶出的风险,这般大张旗鼓的闹一场吗?” “废话,朕又不是傻子。”皇帝这话刚说完,就觉得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顿了顿,皇帝揉着眉心,“好好说话,别跟朕绕弯子。” 赵无忧行礼,“微臣是觉得,这些人未必是真的想搜院子,只不过是闹一闹,把所有人都闹出来,顺带着吸引众人的目光。恐怕这么一来,威震山庄的人也得盯上这云州六虎。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第一个怀疑的对象,也会是他们。” “给自己背黑锅?”穆百里尾音拖长,“赵大人这话可真当有意思。” “弃车保帅的道理,千岁爷不会不懂吧?这投石问路,弃车保帅,往往都能连成一串的苦肉计。”赵无忧笑得凉凉的,“千岁爷觉得呢?” 穆百里报之一笑,“赵大人聪慧,想来言之有理。皇上,赵大人所说不无道理,这庄子那么大,里头的江湖人众多,龙蛇混杂的难免就会有些宵小之辈。” 赵无忧不语,轻轻低哼两声。 “赵爱卿这是何意?”皇帝蹙眉看她。 赵无忧轻叹一声,“微臣倒是不觉得,这是宵小之辈能做下的计谋。早前这云州六虎无恶不作,为朝廷所追捕,而后将功补过入归顺朝廷。可今儿出现在这里,微臣一点都不觉得这是什么巧合。” 皇帝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这云州六虎是什么时候归顺朝廷的,大概是自己久不临朝,这刑部的事情着实不太清楚,“你是说,方才那几个人早已归顺了朝廷?” “对!”赵无忧点头,“所以微臣有理由相信,这威震山庄里的公门之人,大概不只是咱们几个。说不定就混在方才的人群里,又说不定已经认出了我。” 这最后一句,赵无忧自己也不太确定,她方才的确是扫了一眼,没瞧见谁的神色不对。当然,如果对方带着皮面,隔了一层皮还真的瞧不真切这神色变化。 皇帝的身子陡然绷紧,“你是说,这里还有朝廷的人?会是谁呢?” 赵无忧笑了笑,“皇上莫要紧张,朝廷是皇上的朝廷,大邺天下最尊贵的是您呢!” 闻言,皇帝一愣,也对,自己是皇帝,怕什么公门之人呢?如此一想,便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东厂和尚书府的人都在朕的身边,朕可以排除你们两个了,剩下的估计就是那些野心勃勃的。” 穆百里笑道,“皇上一路奔波也累了,好生歇一歇。到了夜里奴才陪着皇上出去走一走,顺道着也熟悉熟悉这威震山庄附近,免得到时候一不小心动起手来,皇上没个方向。” “好!”皇帝当然是高兴的,这穆百里最是知道他的心意。 行了礼,赵无忧和穆百里退出了屋子,陆国安还在外头守着。 “爷?”陆国安抱拳,“这……” “让人好生看着,若老爷要出门,必须第一时间汇报。”穆百里看了一眼赵无忧,缓步朝着院门外头走去。三个人三个小院子,赵无忧在左,穆百里在右,皇帝堂堂中间住。 走出院子,穆百里斜睨她一眼,“身边的人呢?” “陈平也跟着我。”赵无忧面色微沉,“我不能让他看到皇上也在此处,所以给素兮和温故打了个号子,让他们拖住了陈平。幸好这东厢是独门独院的,只要别看到皇上身边的人,就不会有大碍。” 穆百里微微颔首,“自己小心。” “放心吧,我又不是第一次跟赵嵩交手了。”赵无忧苦笑两声,“说起来似乎都是美色误人呢!” 他嗤笑两声,“这话倒是极为悦耳的,本座甚是欢喜。” “陈平在我身边,你尽量别来找我,免得到时候碰了头会惹出乱子。”赵无忧道,“我不想杀了陈平,带着他的尸体回丞相府。” “好!”他应允,“若有什么事让身边的人来一趟,别自己一个扛着。再有下次,我当扒了你的皮,把你栓起来,免得你为祸不休。” 她轻笑两声,“那也得看千岁爷有没有这个本事,还是好好护肾吧!免得年纪轻轻的,走路腿软!” 语罢,她拂袖而去,恣意潇洒。 穆百里蹙眉,这丫头还真是个不怕死的,不由的顾自低吟,“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也是心头的狼。 素兮和温故没想到宋昊天会来找他们,一人一把伞的递过去,送到温故的手里时,宋昊天瞧了一眼不远处的陈平。陈平急着回去守着赵无忧,是故不曾注意宋昊天与温故的咬耳朵。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温故也不是太清楚赵无忧的作风,是以不解的望着面色凝重的素兮。 素兮握紧了手中的油纸伞,扬唇笑得凉凉的,“多谢宋庄主,这些伞我们会随后送还。” 见素兮不肯多言,宋昊天也不好强求。瞧师父的神色估计也没明白,独独素兮懂了赵无忧的意思。宋昊天抱拳,“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语罢,转身离开。 素兮撑着伞走进了雨里,陈平已经早一步朝着威震山庄走去。他的目的是监视赵无忧,而不是跟素兮和温故打成一片,所以没必要在乎这两个奴才。 温故知道素兮必定有话说,是以刻意放慢脚步。 “皇上来。”素兮道,“公子让宋庄主传来信号,估计是不想让陈平见到皇上。” 温故先是一怔,然后便明白了少许,“懂了。” “记得别露陷。”素兮抿唇。 要想让陈平与皇帝错开,那就需要多方努力。若陈平发现了皇帝的存在,想必丞相府的所有行动都会戛然而止,所以瞒不瞒得住就是关键。 赵无忧这一次要搅动风云,既然皇帝亲身参与,就得让他眼见为实,扎扎实实的看一出好戏连台。 左不过,皇帝的亲身参与似乎有些太过于热情了。皇帝是个不安分的,又是个过于自负的。总觉得自己修道多年,肯定是有神灵必有,必定是身负奇力,所以他便闲不住了。 赵无忧低低的轻咳着,接过温故递来的姜汤,蹙着眉头喝上几口,“素兮,地形图呢?” 素兮快速在桌案上摊开了威震山庄的地形图,“这东西是我托人弄来的,多亏了江湖同道的帮忙。咱们住在这东厢,主院就在咱边上。这是南厢房,西厢房,北院。” 她指着地图上的标志,“大家把路线都记清楚,免得明儿出什么差错。这些小路大路,大家也要记下。我这里标记着白日里的守卫人数以及换班的时辰,所以明日大家要格外小心。” 陈平记在心里,这威震山庄的坐地面积不小,要完全记住还得用点心才是。毕竟是受命而来,自然得小心谨慎。 赵无忧放下空碗,仍是轻咳着。温故不免担心,奈何有陈平在,赵无忧的药就不能断,她就必须一直都病怏怏的才算正常。 所以在温故的心里,就存了一口怨气,看那陈平的眼神总有些瘆人。陈平想着,得离这老头远点,也不知什么地方惹了他。 夜色渐深,外头却突然有了一些异动,赵无忧已经歇下了,却被温故急促的叩门声惊醒。 赵无忧勉力起身,披着外衣去开门。 却见温故身边跟着宋昊天,温故的第一句话便是,“出事了!” 第278章 赏盒大会 “出了什么事?”赵无忧娇眉微蹙。 温故深吸一口气,瞧了一眼逐渐靠近的陈平,冷了眉目道,“有人夜闯陈庄主的书房,惊扰了陈庄主,大概是想找锦盒。” 赵无忧一怔,“现下如何?” “约莫是受伤了。”宋昊天道,“我就是从主院那头回来的,陈庄主那头戒备森严,压根无法靠近。但护卫长王远说,对方受了伤,地上有些血迹。” 武功不及宋昊天,还非得去盗一场,真是自寻死路。 “有什么线索吗?”赵无忧问。 宋昊天摇头,“你瞧,整个山庄的灯都亮了,如今威震山庄的护卫军已经彻底包围了整个山庄,若那人还在庄子里,恐怕是逃不过了。” 赵无忧点点头,见着素兮面色微沉的回来,心下会意,“大家都回去睡吧,反正不是咱们这几个人去的,所以没什么大碍。”她刻意将视线留在陈平身上,“陈平,我有话问你。” 语罢,众人面面相觑。 陈平一怔,当下明白了赵无忧的意思。 既然没宋昊天什么事了,他自然也无法久留,留来留去也是多余。与温故作揖,宋昊天转身离开了院子,回自己的居所。 “公子要问什么?”陈平站在赵无忧身后,“卑职并没有违背公子的意思提前动手,今夜并非卑职所为,卑职可以发誓。” “发誓就不必要了。”赵无忧眸色沉沉,“我只想问你,真当不是你吗?” “真的不是卑职。”陈平举手发誓,“卑职一直在自己的房内,未曾踏出过房门半步。而且卑职是奉了丞相命令来保护公子的,对于锦盒的事情不可轻易插手。” 赵无忧敛眸,“那没事了,你先回去吧!今夜庄子里不会很太平,所以随时做好准备。”她意味深长的站在窗口,眸色沉沉,看上去有些心事。 “公子是在担心什么吗?”陈平低低的问。 赵无忧苦笑两声,“我在想今夜的事儿,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陈平不解,“这件事闹的这样大,还能有假吗?” “真亦假时,假亦真。”赵无忧淡淡浅笑,“你跟着我爹那么多年,难道还看不透人间百态?人心百种吗?若是这威震山庄没有锦盒又当如何?” 陈平一怔,“公子的意思是,若是这威震山庄只是挂羊头卖狗肉,只是想把众人都召集起来,用了一个假的锦盒,然后明日没办法下台,就闹了今夜这么一出?” “又或者,锦盒被盗了。”赵无忧冷笑两声,“山庄里闹开了,唯独主院处现在很安静。整个护卫军都在搜寻厢房,为什么陈庄主不出来主持?难道庄子里进贼了,他也不管吗?” “丢了?”陈平凝眉。 外头传来护卫军的甲胄声,然后是王远的恭敬之音,“公子。”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轻咳着走出门口,“何事?” “庄子里进贼,庄主吩咐务必搜查干净。”王远抱拳,“还望公子能海量包容。” “进贼了?”赵无忧问,“可有丢了什么东西?” 王远笑了笑,“那估计是个不认识路的贼,一不小心就进了庄主的院子,所以没讨了好处反而被庄主打伤。为了诸位的安全,在下有必要搜一搜庄子,还请公子能体谅。” 赵无忧咳嗽着,“搜也无妨,只是我随身物件比较珍贵,还请王护卫长能手下留情一些。” “那是自然,我们只搜能藏人的地方。”王远格外强调。 赵无忧敛眸,缓步走出了门,陈平虽有蹙眉,但也没说什么。与赵无忧对视了一眼,便悄悄退去。他来的时候丞相给了点东西,所以此刻必须得收好,免得一不小心教王远查出来,到时候就惹了大乱子。 瞧着陈平离开,素兮上前,“公子身子不好,莫要夜里贪凉,去温故的房间坐一坐,等着护卫长搜完了再回来。” 赵无忧点点头,朝着王远点了个头。 王远报之一笑,抱拳颔首。 关上房门,素兮道,“曾大人受伤了。” 赵无忧嗤笑两声,“我就知道是那位胡闹的,这不是添乱吗?” 温故揉着眉心,“纯粹是吃饱了撑的,这是人家的地盘,还打量着是自己的皇宫吗?以为拿别人的东西,就跟探囊取物一般容易?简直是愚不可及。” “如今说这些都没什么用了,事情都发生了,想想怎么解决吧!”赵无忧揉着眉心,“搜完了这里,就该搜皇上的院子了。只要搜到曾谦身上有伤,他们这帮人就算了露馅了。” “不能走走过场吗?”素兮压低了声音问。 赵无忧挑眉,“忘了我当初是怎么说的了?小不忍则乱大谋,走走过场也有走走过场的一本正经,岂能胡来?教人看出来,你觉得这场戏还能做多久?” 素兮轻叹一声,“那只能动真格了。” “有穆百里在,约莫能挡一挡吧!他是东厂的头,脑子也够灵活,希望能想出应对的法子。陈平那头我已经开始逐渐引到,剩下的就看谁的定力更好。”赵无忧合上眼眸。 搜完了赵无忧的屋子,就该搜赵无忧底下人的屋子,这是必经的程序。 好在都没事,连陈平处也是安然至极,没有半分泄露。 瞧着王远领着人离开,素兮的面色紧了紧,“公子,你说这威震山庄是不是因为白日里的事情,所以故意在赏盒大会开始之前,搜一搜这里的所有人?” “你是说他们都在做戏?”陈平问。 素兮点点头,“何尝不可?那云州六虎与朝廷有所关联,庄主必定也有所担心,是以干脆借着闹贼来搜一搜所有人,确保明日的赏盒大会里,不会有朝廷的耳目。” “东厂的眼线遍布天下,恐怕不易。”陈平道,“就算把云州六虎赶出去又怎样?这就能保证山庄里头没有朝廷的人了?咱们不也好好的吗?” 赵无忧轻叹一声,“朝廷的人,东厂必定会凑热闹。剩下的,又会是谁呢?我相信以穆百里的谨慎与聪慧,是不会在没有确定这锦盒是否存在之前,贸贸然让人私闯陈庄主的院子。就算要去,这么重要的东西也该他自己亲自去取,才显得对皇上的诚意。” 陈平点点头,“那明日……” “明日的赏盒大会,就看运气吧!”赵无忧拂袖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都去睡罢,免得明儿没精神应对突发状况。” 众人颔首,素兮道,“卑职守夜!” 赵无忧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夜里还是不安稳,到处是脚步声。 皇帝也没想到,这曾谦的武功这样好,到了陈庄主这里竟然会挨了一刀。眼见着曾谦捂着出血的胳膊转回,皇帝吓得险些爬墙。 好在小德子急忙宽慰,“皇上,奴才去找千岁爷。” 皇帝一想也对,穆百里是武夫出身,想必能医治这些跌打损伤。若是惊动了赵无忧,文官出身的赵无忧必定要啰嗦一阵。 穆百里乍见曾谦这鲜血淋漓的模样,当即吩咐陆国安快速包扎。可这头还在包扎,外头的脚步声便已经朝着隔壁的院子去了。 心头一紧,穆百里沉眸道,“约莫是威震山庄的护卫军到了,来不及了,先把人藏起来吧!” 皇帝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就这么屁大点的地方,藏个大活人谈何容易!皇帝两手一摊,他没办法,实在不行只好告诉世人,他是大邺的君王大邺的天。 穆百里瞧了一眼房梁,然后将视线落在了烛火上。 清理了屋子里的血迹,穆百里与陆国安快速窜了墙头回到自己的院子,佯装无事。担心着皇帝的同时,他也担心赵无忧。 自从见了赵无忧一面,穆百里这心里头便一直都悬着。她面色苍白,身子虚弱,可想而知又是吃了温故给的药。这般羸弱可经得起折腾,大半夜的搜屋,她这后半夜必定是睡不着。 毕竟,她一直都睡得浅。 王远进了门,发觉这屋子里的灯亮着,小德子站在院子里往外张望。见着王远便上前行了礼,“王护卫长,这大半夜的是怎么了?外头的动静闹得这样大,可是出了什么事?” “庄子里进了贼,为了确保所有人的周全,庄主吩咐,务必搜查全庄。”王远瞧着亮了灯的屋子,“你家老爷醒着吗?” “这么大动静,睡都醒了。”小德子笑了笑,“这会睡不着了,就干脆坐一坐。” “烦劳带我去见你家老爷,庄主的吩咐,不得不执行。”王远抱拳。 小德子轻叹一声,“好!” 踏入屋子,王远微微眯起眸子,也不知是察觉了什么。说实话,王远总觉得这屋子里有些不太对劲,可他又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 屋子里只有一个男人,再无旁的。即便是满屋子都搜了一遍,也没搜出可疑的东西来,更何况是人。 “你们的人都在这里?”王远问。 “睡着的没睡着的,都在这院子里,王护卫长可以自己慢慢找。若是少了,估摸着就在那茅坑里蹲着呢!”小德子笑道,也不过是个正常的玩笑。 王远勉强一笑,“既然如此,告辞!” 就在王远转身的那一瞬,有一滴血从房梁上落下,不偏不倚刚好落在皇帝的杯盏里,惊得皇帝双手直颤。 好在小德子脑子转得快,紧跟着挡在了跟前,“王护卫长慢走。” 王远蹙眉回头看了一眼小德子,心下还是觉得有些怪异。 等着人都撤了,曾谦这才从房梁上头飞落下来,胳膊上的血还在涌现,方才险些露了馅。 皇帝的腿肚子在颤抖,他咽了咽口水,砰地一声将杯盏放在了桌案上。惊得曾谦扑通就跪在了地上,“是微臣无能,不能为皇上分忧解劳,还拖累了皇上,请皇上恕罪!” “罢了罢了!”皇帝深吸一口气,“所幸穆爱卿反应快,调整了这烛光与屋子结构的布置,这才让你隐没于黑暗中不被发现。你赶紧下去包扎伤口,其他的明日再说。朕、朕累了,要歇息。” “微臣告退!”曾谦行了礼,毕恭毕敬的退出去。 走出去的时候,曾谦的脸都白了。 好险! 他是断然没想到这江湖竟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还以为不过是个山庄的庄主而已,能有怎样的身手?谁知道一番交战下来,他竟然如此落人下风。 这威震山庄的庄主,真当武功了得,难怪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敢开什么赏盒大会,可见也是个有几把刷子的,着实不容小觑。 等着王远领着人离开了东厢,穆百里这才重新回来。 小德子在外头守着,见着穆百里过来,急急忙忙的上前行礼,“千岁爷。” “皇上如何?”穆百里问。 “躲过一劫,如今睡着了。”说起这个,小德子也是一身的冷汗,“也亏得千岁爷思虑周到,否则怕是难过这一劫了。若是过不去,皇上那头怕是要生气的。” 穆百里点点头,“威震山庄的人搜到本座的院子,本座便知道你们周全了。是皇上说,让曾谦去夜盗锦盒的吗?” 小德子环顾四周,俯身行礼,“奴才不敢说。” “罢了!本座知道了。”穆百里也不是傻子,这皇帝不吭声,曾谦怎么敢私自行动?退一步讲,若是曾谦私自行动,皇帝必定会勃然大怒。看皇帝的反应,分明是知道前因后果的。 这下倒好,给了威震山庄搜查全庄的借口,反倒把自己给栽了个大跟头。 “好好歇着吧!”穆百里拂袖转身。 没事最好,左不过她怎样呢?有陈平在,实在是不方便。这千算万算还是少了一算,没算到赵嵩防备赵无忧,已然到了这样的地步。 可见赵无忧如今的形势,的确不容乐观。偏偏这丫头,从不诉苦水。 回到自己的院子,穆百里不由的轻叹一声,如今只求各自安好,这样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否则一旦露陷,她会更危险。 隔着墙隔着院,赵无忧站在窗口亦没有安睡。如同穆百里所料,她这人本来就没有安全感,这么一闹就更睡不着了。 素兮陪着赵无忧,“公子是在想着千岁爷吗?” 赵无忧低头一笑,“不能拥抱就只能想念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同一轮月,却隔着墙隔着跨不过的沟壑。” “公子对千岁爷用情很深了。”素兮苦笑。 赵无忧回头看她,“那你呢?素兮,我问你一句正经的,你可愿如实回答我?” 素兮颔首。 “你可放下了?”赵无忧道,“别回答我似是而非的答案,我要准确的答案。放下,或者未曾放下。” 素兮轻叹,“公子不是说,人所有的痛苦都来自于放不下和得不到吗?我如今并不觉得痛苦,正如你曾经告诉我,那是人生的一种历练。每个人出现在你生命里,都会教你一些东西。太过执着,最后害的还是自己。多少年过去了,我也不再是豆蔻芳华。” 她苦笑,“该放下的都已经放下了,只不过伤痕还在,未能磨灭记忆罢了!偶偶回想起来,还是觉得会有些可惜,倒也并不觉得太难受。” 赵无忧点点头,“那便是最好。” “怎么,公子也要学温故,给卑职做媒吗?”素兮无奈的笑了笑,“公子这是要把卑职嫁出去不成?公子不想留卑职在身边了?” 赵无忧摇头,“缘分这种事情是强求不得的,如我自己,如你。我不会强求你什么,只是你若是已经放下,我又何必执着呢?只要你觉得开心就好,一辈子也就那么长,说闭眼的时候也就闭眼了。” 素兮一笑,“公子说得好轻巧。” “我在生与死之间徘徊了十多年,那些东西早就看透了。”赵无忧拍了拍素兮的肩膀,“如果将来的某一天,遇见了自己喜欢的并且真心待你的,一定要握住。有些东西一转身就没了,也许连个思考的机会都不会留给你。” “我会的。”素兮浅笑。 赵无忧揉着眉心,“素兮,我又头疼了。” “千岁爷不在,卑职替公子揉一揉吧!”素兮笑道,“虽然技艺不如千岁爷,好歹也能稍稍减轻公子的痛楚。” 赵无忧点点头,她真的好怀念当初的那些日子。 赵嵩和萧容都不曾在京,唯有她跟穆百里的日子。两个人的相处,两个人的耳鬓厮磨,虽然当初带着几分尔虞我诈,可终究是她这一生里,最没有负担的时光。 可惜啊,她自己没有把握住,这时光便一去不返了。她想着,这大概就是自己跟穆百里的劫数,等这劫数过去就该是幸福到来的时候。所以,她一直在等。 等着两个人的幸福,等着执手百年的那一刻。 夜里闹了一场,然后又归于平静。王远搜遍了整个山庄,也没有抓住那个所谓的贼。于是乎这个贼便成了所有人心中的迷,到底是否存在,也值得旁人怀疑。 今儿是赏盒大会,是故所有人都早早的起来,生怕错过了这大事。 赏盒大会在山庄内的校场举行,因为地方大小有限,很多人是进不去的,但凡进去也得丢盔卸甲,不可带一兵一刃。 素兮犹豫了一下,才把手中的剑交了出去。解了剑,她的面色微微泛白了少许,然后又长长吐出一口气,这才有些如释重负的回头望着赵无忧。 “进去吧!丢不了。”赵无忧缓步进门。 因为是贵客,所以都坐在贵宾席上,能清楚的看见校场正中央的那个高台。赵无忧与穆百里分别坐在皇帝的左右,看上去并不相识,各自陌生。 宋昊天来的时候,不偏不倚的坐在了赵无忧的另一侧,压低了声音道,“若是待会有什么事,还望公子跟紧我。” 赵无忧侧过头看他,但也只是看了一眼,没有吭声。 底下的人越聚越多,所有人都想知道,这所谓的赏盒大会到底是赏什么的盒子。什么样的盒子能惹来如此轰动?能有得锦盒者得天下的豪言壮语?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下意识的握紧了袖中的骨笛。握着骨笛的时候,脑子里满是穆百里,即便他无法坐在自己身边,即便他只能与她假装陌生,可这心里的东西还是想通的。 一个握着骨笛,一个握着玉笛,倒也是无形中的默契。 曾谦的脸色不太好,大概是受了伤的缘故。可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他不可擅离职守,即便是死也得守卫皇帝周全。 小德子紧张得很,一双眼珠子左顾右盼得厉害。 眼见着人越来越多,这小小的校场四下已经挤满了人,如今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了。赵无忧一眼就看到底下的云州六虎,眸光微微沉了少许。 那六人也看到了赵无忧,然后将视线落在了赵无忧身边的这几人身上,最后才敛了视线去看校场上搭砌起来的高台。 这高台足足有三米多高,寻常人是爬不上去的,如今人太多,轻功也是不容易施展,是故所有人都挤在下头。唯有坐在贵宾席的人,才能与这高台平视。 蓦地,高台的地面开裂,竟是从里头走出了一个人来。 王远站在上头,瞧了一眼底下攒动的人群,然后对着贵宾席的人拱手,“诸位诸位,请诸位江湖好友们安静一下,请容在下说几句。” 四下瞬时安静了下来,只翘首期盼着,这所谓的锦盒何时才能出现在众人跟前。 “诸位远道而来,乃是我威震山庄的面子,在下替庄主谢过诸位。庄主还在准备之中,稍后便至,是故由在下暂时替庄主与诸位说几句。”王远笑道,“诸位都是江湖豪杰,绿林好汉,是以在下就长话短说。” “想必诸位都知道现如今这天底下都在传言一句话:得锦盒者得天下。很多人都在找这个锦盒,想一睹为快,想据为己有。咱威震山庄倒没有叛逆之意,也并非想据为己有,着实是偶然的机会得了这东西。” 底下有人在叫嚣,“少特娘的废话,赶紧把东西拿出来。咱们来威震山庄不是来听你废话的,是要看东西!你少特娘的唬人,赶紧干点实在的。把东西交出来!” 赵无忧眯起了眸子,眼角的余光不偏不倚的落在皇帝身上。 皇帝的身子微微绷直,上半身微微往前倾,可见对这件事是极为关注的。他如今只想着见一见那锦盒,看看所谓的能威胁到自己皇位江山的锦盒,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却听得王远笑了笑,“锦盒在鄙庄庄主手中,诸位若是想看就得耐心等待。这锦盒在下也不曾见过,是以不知到底是何模样。不过昨儿有人窃盗,所以庄主就把锦盒随身带着,不再轻易交给他人保管。请诸位稍安勿躁,锦盒马上就到。” “在此之前,咱们也得说一说规矩。这锦盒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惹得朝廷也跟着穷紧张。庄主不相信一个锦盒就能改变天下的命数,并且庄主也不想成为这个改变之人,是以庄主把诸位集合起来,实则是想当众销毁这锦盒。” 此言一出,底下沸腾。 皇帝更加紧张了,底下这些人看上去并不想答应。这世间最尊贵的男儿是谁?那自然是九五之尊的帝王。是故谁不想当这人上人,享天下之福? 一说要销毁锦盒,众人便有些按捺不住。 没大本事的,想着看热闹。 有点本事的,想着抢锦盒。 于是,热闹成了一锅粥。 但是没见着锦盒之前,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这个时候闹出幺蛾子,那威震山庄必定会说出于安全考虑,暂且延期举行赏盒大会,如此便是得不偿失了。 “大家稍安勿躁,庄主马上就到。”王远站在上头,视线敏锐的掠过底下众人。 蓦地,校场的大门合上,外头的陈平有些急了,“何以要关上门?” 守卫道,“这是庄主的意思,一旦赏盒大会开始,禁止任何人进出校场。”语罢,大批的护卫守在了校场外头,里三层外三层。 温故也有些紧张了,瞧这些守卫竟然还身负弓箭,也就是说如果里头出了事,恐怕这弓箭是不长眼的。思及此处,温故的手心也是汗涔涔的厉害。 自家闺女可没告诉他,会发生这样的事。他只顾着拽着陈平,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后果。 这下子别说是陈平,便是温故也愣了。 然则有素兮和宋昊天在赵无忧身边,温故想着,这两人应该就算自己身死也会保护赵无忧。再不济还有个不要脸的东厂假女婿呢!那不要脸的东西,约莫也会看着自家闺女吧! 心里砰砰跳,温故紧张。 然则看着身边跃跃欲试的陈平,温故觉得还是得照着闺女说的去做。不然小不忍则乱大谋,到时候她若是周全出来,而自己没办好事儿,该怎么跟她交代。 “你呀就睁眼看看,这么多人,你一人能打几个?”温故嗤鼻,“我可警告你,你别乱来,到时候你自己被乱箭穿心倒也罢了,可别连累我。我老头子虽然年近半百,但是我这条命还是宝贝着的,你别给我瞎折腾。要是我出了事,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你!”陈平已经怒上心头,“公子在里头,你何故一大早就拦着我!” “你不是肚子疼吗?我身为大夫自然要为你负责。”温故倒是理由充分。所幸这陈平的肚子也够争气,不枉费他这当大夫的亲自去下药。 陈平面色铁青,“一定是有人给我下药,否则好端端的我怎会腹泻不止,耽误了这等大事?” 温故蹙眉看他,故作小心谨慎的环顾四周,“哎呦我的祖宗,你可得小心点。若是让这些威震山庄的奴才听到,还以为是威震山庄的人给你下了药。到时候人家不依不饶的喊冤,你自己看着办,千万千万不要拖我们下水。” “不过也没什么,你身为那个那个的护卫,想必就算你落难威震山庄,你家主子也会来救你的。所以呢,你只管在这里胡言乱语,只不过旁人问起来的时候,你可千万别说认识我。” 语罢,温故快速退开一段距离,跟陈平隔开。 乍见这等情景,陈平愤然,奈何这肚子又咕噜噜的叫。他咬咬牙,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要是拉了一裤裆,你自己回去换,我是不会再陪你的。”温故道,“我都说了我随身带着的药有些缺少,得去外头的药铺里重新抓,你偏不信。这下倒好,你这腹泻来得太厉害,药也压不住。”  他轻叹一声,无奈的摇摇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陈平已经疼得面色青白,转身就跑。 温故瞧着那急急忙忙离去的背影,默默翻个白眼,他可是巫族出来的,手里的药都是药性极烈的。就算是回到了京城,那些草头大夫都未必能治得好陈平这腹泻的毛病。 这断肠蛊,可不是人人都会解的。 还好他药量下得准,要不然这陈平得拉肚子拉到断肠为止。 想了想,为了以防万一,温故还是决定去茅厕盯着陈平。虽然臭气熏天,可为了自家闺女,这点臭算得了什么呢?只希望素兮和宋昊天能机灵点,护着她一些,可千万别出什么乱子才好。 不让陈平进去,自然是有赵无忧的理由。 温故行走江湖多年,什么样的局面没见过,只不过初来威震山庄的时候,他便觉得有些奇怪。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总觉得好像是有人刻意布了这样一个山庄,为的是聚天下豪杰,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一下子从镖局改头换面,变成今日的威震山庄,需要多少人力物力的支持方能做到? 的确,这威震山庄的背后,是有人在操纵。 校场内突然安静得落针可闻,那高台上有人飞身落下,稳稳立于正上方。这人一袭锦衣玉服,还带着一张罗刹面具,不叫人看清他的真容。 王远当即躬身行礼,“庄主!” 众人皆惊,这便是威震山庄的庄主?早些年这威震山庄还是个镖局的时候,这陈庄主似乎也没有带着面具的习惯吧?后来成了威震山庄,怎么反倒羞于见人了? 阳光里,铜制的罗刹面具泛着刺眼光芒,那双幽暗的瞳仁冷飕飕的剜过在场众人,最后将视线落在了贵宾席上。 第279章 杀 这陈庄主往那高台上一站,四下便已经安静得落针可闻,饶是底下这么多人,此刻也是无人吭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陈庄主身上,想知道他把锦盒到底藏在了何处。 不过即便要销毁,也会拿出来吧! 皇帝已经绷直了身子,神情略显紧张的盯着高台上的陈庄主,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那个锦盒的事情。赵无忧已经把皇帝的神情尽收眼底,看到皇帝如此模样,便知晓自己的计划基本上是成功了。 宋昊天倒也不去在意那所谓的锦盒,这精神头都落在赵无忧身上。饶是他隔着赵无忧隔着皇帝坐着,某妻奴还是能觉察到不怀好意的危险。 自家这小娇妻,还真是男女通吃的主。不管是当男人还是当女人,都不乏裙下之臣。 “诸位英雄豪杰能齐聚我威震山庄,乃是我山庄之幸事。”陈庄主笑了笑,面具下的眼睛却没有半分笑意,“今儿大家来的意思,我也很清楚,都是为了一个锦盒罢了!” “方才我这家奴也说了,得锦盒者得天下,我倒不想要什么天下,如今这大邺天下太平,不该再起波澜。是故我之所以召集所有人,只是为了告诉大家,这锦盒在我手上,并且我会当众销毁。” “大家都是江湖同道,想必对打打杀杀也是深恶痛绝,所以没必要执着在这些事情之上。这所谓的天下,也不该是我等武夫该得的。” 底下有人叫嚣,“扯什么废话,盒子呢?说是赏盒大会,大家是来看盒子的,又不是听你废话的。” 陈庄主笑了,“也是!想必大家等得有些着急,这盒子就在我身上,大家想看也无妨。” 语罢,他还真的从袖中取出了一个锦盒。 赵无忧面色微沉,一语不发的坐在那里,瞧着底下所有人都对这盒子虎视眈眈的模样,只觉得心里可笑至极。不过是个盒子罢了,若真当拿了这东西就能当皇帝,昔年先帝开国立朝,死那么多人作甚? “这就是你们大家心心念念想要见到的锦盒。”陈庄主手托锦盒,“这里头是什么,想必所有人都想问。很可惜,我暂时没有法子打开,这盒子里的东西也是暂时无法大白天下。只不过拥有这盒子的世外高人说,这盒子里装的是先帝遗诏。” 音落,皇帝的眼眸骇然瞪大,哗然起身,“混账,先帝遗诏如今还存在宫中,何来的第二份遗诏?你这分明是恣意造谣!” 穆百里想阻止也是来不及,只得快速提了内劲,随时准备出手。皇帝是他带出来的,若是出了事,他第一个跑不了。 的确,当今圣上是奉旨登基的,先帝遗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诵读,并且昭告天下。所以这突然来了第二份遗诏,底下的人也是极度怀疑的。 “的确,这世上不会有第二道先帝遗诏,先帝的遗诏独独只有这一份。”陈庄主笑得凉凉的,“在宫里的那一份,和我手上的这一份,必定有一道遗诏是假的。” 音落,满座哗然,所有人都错愕当场,议论纷纷。 如果真的有一道遗诏是假的,那么这先帝的皇位到底是留给谁的呢? “昔年先帝诸子,这储位之争一直激烈,但所有人都知道先帝曾经属意皇六子,也就是如今的齐攸王萧容。可是为何到了最后,竟然是如今的皇二子继位呢?非皇长子,也非皇上最中意的儿子,这是何故?就因为当今圣上与世无争吗?”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陷入了纷纷猜测之中。 便是皇帝也是愣住了,的确,在诸多皇子之中,他一点都不出众,甚至于有些散漫,浑然不像寻常皇室子弟,要么骄奢淫逸、嚣张跋扈,要么觊觎皇位、默默蛰伏。 而皇帝恰恰两种都不是,既不骄奢淫逸,也不觊觎皇位。 曾经,皇帝以为正是因为自己的这个属性,先帝才会选择将皇位留给他。如今这么一闹,他自己都在怀疑,当初是不是自己太过顺其自然了,忽略了很多问题。 “我手中的这个盒子里,装着先帝当年的亲笔遗诏,只不过这个盒子需要用钥匙才能打开。”陈庄主笑了笑,“这盒子的钥匙并不在我的手中,那交给我盒子的人说,必定有一人是未来的帝君,亲自打开这个盒子。而这个盒子里头藏有机关,也就是说如果强行打开,这个盒子就会当即炸毁。” “钥匙是有的,但能不能找到,就要看缘分。可是这样会引起江湖的血雨腥风,朝廷势必也会大肆搜捕,到时候惹来无数的麻烦,引起国之动乱,岂非得不偿失?为了一道先帝的遗诏,就闹得如此人仰马翻,非我陈某人之愿。” 他伸出手,锦盒就置于他的掌心中央,“这锦盒大家可都看仔细了,从下一刻起,就不再有这样的东西了。” “我们怎么知道你这锦盒是真是假,不是在诓骗我们?”江湖里的人,又不是傻子,“你若是拿个假的出来,藏了个真的,我们找谁哭去?既然是锦盒,那便让我们大家验过再说。皇家的东西,肯定有皇室特头的印记,不是吗?” 反倒是贵宾席上的皇帝,不再那么着急了。 皇帝静静的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的苦笑两声。 穆百里突然拂袖,强大的气劲顷刻间将锦盒拿在了手里,下一刻,他随即将锦盒递到了皇帝的手里,“老爷,您仔细看看。” 见状,皇帝骇然接过锦盒,细细的查看着。 可底下人不依不饶,既然已经有人动了手,那这个时候不抢又待何时?众人面面相觑过后,突然间蜂蛹而起,直奔贵宾席而去。 高台上的陈庄主显然愣一下,穆百里的武功那么高,这拂袖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可想而知,这穆百里的功夫远在陈庄主之上。 眼见着所有人都飞身而起,直扑贵宾席,穆百里的第一反应就是一掌推出,推开了飞上来的众人。回头便冲着曾谦厉喝,“带人走!” 音落,宋昊天的第一反应是去抓赵无忧的手,带她躲开这无妄之灾。可惜他的速度比不上素兮的灵敏度,素兮已经圈住了赵无忧的腰肢,一个飞身而起快速落在了高台之上。 底下已经不安全,如今只能在这避一避。 赵无忧站住脚步,眸色微沉的望着底下疯狂的众人。穆百里此举无疑是惹来了众怒,也彻底掀开了争夺锦盒的序幕。这会子,整个校场已经乱做了一团。 曾谦护着皇帝想要撤离,奈何人太多了,一人一脚都足以把你踩死。你想施展武功,可人家也有三招两式。双手不敌四拳,这个时候方见群众的力量,果然是排山倒海的。 皇帝的盒子已经被抢走了,自己都趴在地上被人踩了几脚,要不是小德子死拽着皇帝躲在了廊柱后头,皇帝都被人把肠子都踩出来了。 “盒子!盒子!”皇帝疾呼。 小德子慌乱,“哎呦老爷,别顾着什么盒子了,这情景还是顾着您自个的身子吧!”要是教人知道这里还有个皇帝,估计皇帝性命都难保。 看看这帮凶神恶煞的,哪是吃素的主,这要是落在他们这帮人手里,还不得被扒皮抽筋呢? 不过皇帝方才也是看清楚了,那盒子、那盒子他曾经见过一眼,那时候还是先帝在世的时候,左不过里面原先没什么机关。后来皇帝便不曾再见过,没想到啊没想到,再见这盒子,竟然是在这样的场景里头。 一群人哄抢,还说里头藏着先帝的遗诏。 “把盒子拿回来!”皇帝急得直跺脚,可这个时候他的声音哪里比得上这些人。 一帮人哄抢,那声音比菜市场还要热闹,除了哄哄声,什么都没有。是故谁也没听见皇帝的吩咐,而皇帝只能躲在廊柱后头不敢动弹,生怕再被人踩半死。瞧着这些人打群架的模样,皇帝心惊肉跳,却有无可奈何。 局面无法控制,已然混乱到了一定的程度。 王远在台上高喊着,“住手,都住手!” 可是这个时候,谁还能听他的,谁抢到就是谁的,这锦盒——所有人都势在必得。 赵无忧站在高台上,面色苍白的注视着穆百里的一举一动。穆百里的武功自然是极好的,可即便武功再高,这被人挤在一处,你压根施展不开。如同烙馅饼一样,人都快要喘不上起来了,被死死的压在人群里,实在是有些窝囊有些狼狈。 到了最后,穆百里也不知道这盒子落在谁手里,这耳朵里都是闹哄哄的,眼前都是窜上窜下的人,鬼知道现在是什么局面,简直是一锅粥。 纵身而起,穆百里稳稳落在高台处,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人恼羞成怒动了刀子。这下子可把底下人逼疯了,一个个都刀剑相向,谁都不肯相让。 为了这样一个东西,命都不要了。 看样子皇帝这位置,的确够吸引人的,这不才有了这么多的亡命之徒。 皇帝看着那血溅场景,看着那些人举刀乱砍,整个人都颤抖起来。眼见着很多人倒伏在地,鲜血淋漓,皇帝一屁股跌坐在地。如果不是曾谦来扶,估计谁都拽不起他。 皇帝吓坏了,平素自己一句话就能要人性命,那是在自己看不见的情况下。而现在呢?这眼跟前都是血淋淋的画面,这可是实打实的杀人画面呢! 高台上的人也越来越多,曾谦也顾不得其他,只能带着皇帝也飞了上去,小德子一溜烟钻进了一旁的桌子底下。 抢盒子的都在外头,没人会躲起来。这会,人都在为**而奋斗呢! “盒子!”皇帝跌坐在高台上喊,“那个盒子、盒子……” 穆百里飞身而起,尽量去争夺锦盒。 赵无忧敛眸,急忙俯身蹲下,“老爷你没事吧?盒子咱不要了,还是赶紧走吧!这儿已经不安全了,再不离开恐怕都要死在这里了。” “想去哪儿?”陈庄主眸光微沉,面具之下瞧不清楚真实的容色,“睁眼看看,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夺。为了一个锦盒,那么多人不要性命,可曾想过就算拿到了先帝遗诏又如何?先帝遗诏上写的是谁,有那么重要吗?” 赵无忧回头看他,“是你挑起的事端,惹来这么多的杀戮。” “杀戮不是我惹来的,我只是一次解决罢了!”陈庄主含笑道,“你看看这些人的嘴脸,恨不能此刻就坐在龙椅上,让天下人都对自己高呼万岁。” “我们要离开,请庄主把暗道打开!”宋昊天道,然后担虑的望着赵无忧苍白的面容。 陈庄主轻笑,“这地道是打不开了,今儿在这里的人,但凡起了邪念的都走不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宋昊天冷了眉目,“你设这样一个局,就只是为了把所有人都一网打尽,杀死在这里吗?” “我这是为朝廷尽忠,难道阁下还没看出来吗?”陈庄主嗤鼻,“你看看这些人,一个个争得头破血流,你真的以为他们是为了自己吗?这遗诏罢了,又不是先帝留给他们的。” 皇帝这一次可算是脑子清楚了,“你什么意思?你是说这些人都是受人指使?你是不是说,他们抢遗诏是为了推翻帝王,想要、想要谋朝篡位?” “昨儿个闹了贼,东西厢房和北院都被搜了个底朝天,有不少东西都露了出来。”陈庄主轻叹,瞧着这底下越来越血腥的画面,“只要拿到锦盒,那就是名正言顺。当今圣上名不正言不顺,若是被人揭竿而起,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儿。” 皇帝身子颤了颤,这下子连体温都开始下降了。若这道遗诏是真的,想必也是留给萧容的。一想起自己当了十多年皇帝,突然间要被人赶下台了,皇帝急了,“把那锦盒毁了!” 且不管这锦盒里头的遗诏是留给谁的,只要没有了遗诏,那他这皇位就算是周全了。 “素兮!”赵无忧厉喝,“照做!” “是!”素兮瞧了一眼宋昊天,伸手抱拳,“烦劳宋庄主护着我家公子!” 宋昊天蹙眉,“你来保护赵公子,我去毁了盒子!” 音落,由不得素兮拒绝,宋昊天已纵身而去。 见状,素兮也不好再说什么,都了这个份上,纠结太多对谁都没有好处。赵无忧都没有吭声,素兮自然就当她是默许了。 有人要抢锦盒,有人要毁了锦盒,这局面已经无法控制。 有人抢到了锦盒,飞身而出想要离开校场。可这刚飞上半空,愣是被弓箭给生生射了下来。乱箭横飞,素兮骇然抱紧赵无忧,当下旋身离开原地,这才避开了两支冷箭的突袭。 冷箭扎入木台,发出清晰的“咚咚”声,皇帝面色煞白如纸,“这是、是要杀人灭口?要全部灭口吗?” 此言一出,底下的所有人似乎都意识到了什么,然则那盒子——有人手握锦盒,竟是轻而易举的打开了。里头,是空的。 “这个盒子是假的!”众人皆惊。 “威震山庄是在诱杀!”那云州六虎方才也不知在什么地方,此刻竟是冒了出来,一声厉喝,惊醒了刚从厮杀中醒过神来的众人,“他用假的盒子诓了我们,然后骗我们自相残杀,便可独吞锦盒!” 陈庄主站在那里,依旧是铜面具流光微泻,幽暗的瞳仁里没有半点情绪波动,“一不小心就被人拆穿了,还真是不好意思呢!” “你!”皇帝直指,“你竟敢骗、骗天下人!” “但凡觊觎锦盒的人都该死。”他干笑两声,“那盒子是在我的手上,若是方才,想必你们还能搏一搏,可现在你们看看自己,一个个身负重伤。这校场外头都是弓箭手,我倒要看看,你们是否还有命能活着走出去。” 停了下来,脑子也清醒了。 什么锦盒什么遗诏,什么皇位都不重要了,还是保命要紧。既然校场出不去了,但是这高台上有唯一的通道,方才这陈庄主就是从里头出来的,是故……这里就成了最后的生路。 生路,也是绝路。 盒子既然是假的,所有人都调转枪头扑向了高台。 都到了这个份上,那威震山庄自然也是不甘示弱。王远突然朝着天际打了信号,顷刻间外头的护卫军手持弓箭冲进了校场,似要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剿灭殆尽。 穆百里等人一方面要应付江湖人的混乱厮杀,一方面还得折返回到皇帝身边,场面乱到了极致。护卫军的加入,让这些江湖人几乎成了亡命之徒。被人瓮中捉鳖的感觉,还真是太糟糕,这鳖已经全疯了。 飞身而起,穆百里一掌便袭向王远,他最直接的目的就是带着赵无忧和皇帝走。赵无忧不能出事,皇帝也不能出事,否则他早晚是个死。 然则这威震山庄的庄主似乎早就看出了穆百里的企图,说时迟那时快,在宋昊天和曾谦还来不及从人群里抽回来的那一瞬,直击皇帝而去。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这小老儿便是这帮人的核心。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是兵家惯来的行为准则。 素兮冷剑直刺,岂容那陈庄主对赵无忧和皇帝下手。高台上打得厉害,江湖人士的蜂拥而至,让素兮有些措手不及。这些江湖人就跟疯了一样,不管跟前是谁,只要有人挡着那密道的入口,谁就得死。 这个时候,便是人命最不值钱的时候。 江湖中不乏武功极高之人,尤其是留到最后的,十有**都是身怀绝技之人。那云州六虎亦在其中,见着素兮之际,直接扑了上去。素兮被这六人缠着,压根腾不出手来对付陈庄主。 那庄主便冲着皇帝去了,一掌而至,赵无忧便扑在了地上,脖颈处的青筋都跟着微微凸起,一口鲜血喷在了地上。 “公子!”素兮疾呼。 皇帝骇然怔住,这赵无忧还真是忠君爱国,不顾性命的扑上来救驾,着实是自己的大忠臣。思及此处,皇帝也紧跟着爬起来想去搀赵无忧。 眼见着赵无忧出了事,穆百里彻底疯魔了。 这会子也顾不得什么掌法、章法,横竖不顾一切的杀人便是。舍了身边众人,直逼威震山庄的庄主而去。掌风相对,大有摧枯拉朽之势,这小小的一庄之主,谁曾想还有这样的高深武功,着实教人不敢置信。 大部分的人被震下高台,素兮和宋昊天死死护着赵无忧,曾谦则舍命保护帝王。 直到一声巨响,那威震山庄的庄主被震飞出去,狠狠的落在了高台之下,眼见着身受重伤。这穆百里二话不说便朝着赵无忧去了,然则赵无忧一个凝眉,他便顿住了脚步,旋即握紧了袖中拳头直奔君王。 “皇上,咱们走!”穆百里眦目欲裂。 乱箭齐发,这个时候是无法犹豫的。 皇帝赶紧起身,也不知在地上摸了什么东西在手,紧跟着下了密道。 赵无忧是被宋昊天抱着的,气息奄奄,几近晕厥。这一掌伤得不轻,好在也不至于要了她的命。靠在宋昊天的肩头,赵无忧苦笑两声,“让素兮背着我便是,不劳烦宋、宋庄主了。” “废什么话,都什么时候了?”宋昊天管不得这些,抱着她紧跟着前方的脚步。这个时候,安全第一,赶紧出去便是。 这威震山庄既然想要杀人灭口,那这出口未必就是周全。 然则等着众人走了出来,当下愣了半晌。 这是什么地方? “这似乎是西厢房。”穆百里蹙眉,俄而望着身边的帝王,“好像是西厢房。” 皇帝勃然大怒,这意味着什么?九死一生逃出来,听得那已经消弭无踪的惨叫声,可想而知正如那庄主自己所言,这庄子里有不少朝廷中人。 西厢房,呵呵——这只有一条密道,庄主是从西厢房进入密道,然后出现在高台上的,想来他平素也跟西厢房的人有所联系。 方才在底下的时候,有一条岔道,另一个方向也不知通往何处。 “别说这么多,先出去再说。”曾谦胳膊上的伤已经裂开,“那庄主的功夫果然了得,昨夜我道是自己不慎,却原来是技不如人。” “走吧!”穆百里走出院子,拂袖便朝着空中发了信号,“陆国安就在庄子外头领人蛰伏,这一次看看到底谁才是瓮中之鳖。” 听得这话,一直以来始终没有说话的皇帝,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东西,眸色狠戾无温。 “公子?”素兮有些无措,“公子你怎样?” 赵无忧已经不省人事,彻底晕死过去。 皇帝一愣,“赵爱卿?” “也不知温故在什么地方。”素兮圈红了眼眶,“只要找到温故,就不会有大碍。请宋庄主和千岁爷保护皇上与公子离开,卑职要去找温故,唯有找到温故,我家公子才能保住这条命。” 皇帝急忙点头,“你快去快去,务必要让赵爱卿无恙。” 听得这话,宋昊天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 皇上? 他下意识的抱紧了赵无忧,却总觉得有人凉飕飕的盯着自己。一抬头,是不远处的穆百里,那一双凤眸里的光,总觉得有些瘆人。这千岁爷之名,宋昊天早有耳闻,说白了就是东厂的太监头子。 这太监不阴不阳,不男不女的,是故看人都这般阴测测吗? 宋昊天低眉看着怀中晕死过去的赵无忧,眼睛里的光下意识的柔和了少许。 这一低头的温柔,让某人心里彻底炸了毛,奈何君王在上,只得委曲求全。这笔风流账,他早晚得好好的算一算。 似乎是知道了事情的败露,这一路走出山庄竟然也没有人拦阻,连半个守卫都没有。 陆国安得了信号,领着人长驱直入,攻占了整个威震山庄。 陈平拉得手脚发软,最后被温故打晕在地。没法子,眼见着东厂的人攻破了威震山庄,温故便知道校场那头出了事。他想着赶紧打晕了陈平,折返去找赵无忧。 然则这校场里头横七竖八的尸体,让温故彻底愣在了那里。原本还背着那陈平,这下子手一松,直接把陈平摔在了地上。 “合欢呐?”他咽了口口水,下一刻,突然歇斯底里,“公子?公子你在哪?”早前不是说都安排好了吗?为何今日会是这样的局面? 四下都是在搜捕的东厂番子,到处都是锦衣在搜捕,温故只觉得眼前一片茫然,在死人堆里不断的翻找着赵无忧的踪迹,“公子?人呢?素兮?昊天?人呢?” 最后还是小德子从桌子底下钻出来,他送过赵无忧出宫几次,跟温故也算是有数面之缘,“温大夫!” 温故白了一张脸,红着双眼看他,“他们呢?人呢?” “都下地道了。”小德子面色煞白,“有千岁爷他们在呢!” 四下都是东厂的人,也算是安全了,小德子忙道,“估计这会子已经出了庄子了,咱们还是赶紧离开去找找吧!” 温故这才意识到,东厂的人都在这,那就是说穆百里早前有所安排。思及此处,温故撒腿就往外走,若是自家闺女有所闪失,他非得跟那假女婿好好算一算总账。 这个不成器的混账东西,口口声声欢喜至极,关键时候真是屁用都没有。 这一走,直接把昏死过去的陈平给忘了。 东厂的奴才们也不是人人都认得这丞相身边的随扈,眼见着是气息微弱,干脆就当做死尸往那运尸车上一丢,便运往了死人堆。 大批的东厂番子涌入这僻静的小镇,顷刻间占据了整个镇子。这般的阵仗,老百姓人人自危,一个个房门紧闭,偶尔探头窥探。 百姓们只知道这威震山庄在举行什么赏盒大会,其他的着实不知情,也不知着的就惊动了官府呢? 庄子外头搭建了营帐,赵无忧奄奄一息的躺在木板床上,皇帝则站在帐子外头面色铁青的瞧着手中的物件,气不打一处来,“简直是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这里距离京城虽然有段距离,然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踩着朕的土地,却跟朕叫板,这是要造反吗?是朕平素太惯着你们了!” 闻言,穆百里以及周遭一干人等,扑通扑通跪在了地上,“皇上息怒。” “息怒!朕这条命都差点折在这里,还息怒!”皇帝恨得咬牙切齿,“朕倒要听一听,这般设局到底意欲何为?说得真好听,是为了平息锦盒一事,是为了天下太平。可实际上呢?狼子野心,其心可诛!朕要不是亲眼看到,朕是打死也不会相信。” “朕宠了他们一辈子,信了一辈子,到头来——到头来把朕当成这天底下最大的傻瓜!把朕玩弄于鼓掌之中,还私以为是绝顶聪明!这些人,都该杀!都该死!” 四下,一片死寂。 温故再见到赵无忧的时候,险些没腿软瘫在地上。这活蹦乱跳的进去,怎么就横着出来了呢?瞧着木板床上那面白如纸的赵无忧,他颤颤巍巍的伸手去探赵无忧的脉搏。 素兮道,“放心,没事。” 还好,还好! “下手很准,没什么事。”素兮压低了声音。 温故震了一下,“你——” “不挨这一掌,公子不能全身而退。”素兮这才道出实情,“公子早前就吩咐过,若你太着急就告诉你实情。免得你太过着急,反倒惹人怀疑你与公子的关系。你不过是个大夫,着实没必要这么心急火燎的,懂吗?” 温故长长吐出一口气,“原是如此,我记住了。” “我已经给公子服了内伤药,暂时稳住了一些,你再给看看。”素兮道,“公子这身子骨不便他人插手,所以我没敢让人碰她。” “这是对的,她如今的蝴蝶蛊有所变动,万一教人探出异样,便是了不得的。”温故细细的叮嘱,“那这事,穆百里知道吗?” 素兮瞧了一眼帐门口,“公子并未如实告知,但千岁爷约莫是猜到了,尤其是公子挨了这一掌之后。” 温故一声叹息,“这两人太聪明……罢了,我也管不了!” 如今,还是先给赵无忧治伤要紧。 “对了,陈平呢?”素兮问。 温故骇然,“坏了,把他给忘了。” 第280章 疑心生暗鬼的开始 素兮觉得有些头疼,赶紧去问了陆国安,这威震山庄里的死尸都丢在了何处。听得一不小心把陈平给丢死人堆里了,陆国安的面色紧了紧。 这死尸都是悄悄处置的,皇帝还在跟穆百里等人发脾气,是故陆国安也不敢打扰穆百里,干脆道,“我陪你去一趟,横竖已经落幕,也就无所谓了。” “事情结束了,陈平看到皇上也无妨。”素兮道,“走吧!” 这陈平定然是要找回来的,还得让他看到赵无忧生死一线的模样,否则回去怎么跟赵嵩交代?所以陆国安悄悄带人随素兮一道去了,这死人坑里那么多死尸,一个个血淋淋的,也不知哪个是陈平。 翻来覆去,在一堆死人里,素兮和陆国安把陈平给抬了出来。这陈平本来就被温故打晕了,后来被丢在这死人堆里挤压着,险些没给活活压死。 “还活着!”素兮探了探陈平的鼻息,“幸好。” 陆国安如释重负,“还好,赶紧抬回去让温故看看吧!我瞧他脸色好像不太对,这不是给压坏了吧?” 素兮干笑两声,“不是压坏的,估摸着是被温故的药给喂坏了。” 闻言,陆国安愣住,“喂坏的?” “还不是为了这一次的威震山庄之事。”素兮无奈,“带回去吧!” 她只能说这么多,剩下的还是让穆百里自己去猜吧!只不过这回去的路上,素兮时不时的用眼神去瞟陆国安,有些话存在心里也不知该怎么说。 而陆国安呢,这脸上也是怪怪的。怎么怪呢?那就是这脑袋一直僵在一个方向,有种始终不敢回头的错觉。两个人僵持着,最终谁都没有开口说什么。 皇帝受了惊吓,整个都不太对劲了,便是喝了安神汤歇着,也是一惊一乍的。小德子在旁伺候着,也是心惊肉跳的。 穆百里站在营帐外头,眸色微沉的问身边随扈,“陆千户何在?” 底下人压低了声音,“出去了。” 一听说是出去了,穆百里心里有了底,约莫是赵无忧那头。可如今这么多人,他自然是不方便去的。一想起营帐里的皇帝,赵无忧身上的伤,他整颗心都跟猫爪挠着一般,实在不是滋味。 陆国安回来的时候,见着神思异常的穆百里便知晓咱家这位千岁爷心里,必定是惦念着那位知己红颜尚书郎,“爷?” 穆百里站在营帐里,“如何?” 想了想,陆国安笑道,“千岁爷是问威震山庄的事情,还是赵大人的事?” 穆百里皱眉,口吻倒是淡淡的,有几分如释重负的释然,“什么时候学会调侃本座了?陆国安,谁借你的狗胆?” 陆国安轻叹一声,“威震山庄的人基本被控制,但是很奇怪的是,除了围困在校场处的护卫军,威震山庄别处并无一人把守。咱们的人冲进来的时候,已经是座空城。” “赵大人那头素兮姑娘倒是给卑职透露了几点消息,卑职想了一路,觉得这一次的威震山庄一事,怕是没那么简单。” 穆百里幽幽然望着他,“察觉了什么?” “素兮对陈平的重视程度,似乎有些超乎寻常。”陆国安道,“明知道是丞相大人的眼线,还在极力保全,但是在某些地方,尽量避开了陈平。” “素兮说,陈平和温故当时并没有进入校场。卑职一直觉得奇怪,如果只是因为不想让丞相府的人发现皇上,也不会如此。怕只怕,赵大人知道这校场之内,还有丞相府的其他人。” 穆百里嗤冷,“何止是丞相府的人,还有不少各方势力。你没看到威震山庄下的令吗?是灭口!知道太多,才会被灭口,当着皇帝的面杀人灭口。却又不小心,把自己的把柄落在了皇帝的跟前。这桩桩件件的连起来,就没那么简单了。再加上,赵无忧挨了一掌。” “唯有本座与曾谦,跟那庄主交过手,那庄主的功力绝非泛泛之辈,所以——若是依着他自己所言的需要灭口,赵无忧就不可能还活着。那一掌下去,蝴蝶蛊还没开化,她必死无疑。” 陆国安心头一怔,“那曾谦会不会……” “赵无忧能如此放心,想必自有打算,本座便等着她的消息。只是这丫头的心思太深,本座也觉得猜不透,实在是让人头疼。”他无奈的轻叹,竟带着几分沮丧。 那样病怏怏的一少年,结果却把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混乱得让人猜不透她到底做了什么,到底想做什么,到底还要做什么。 赵无忧挨了一掌,倒是件好事,许久不曾再见慕容,却在此刻终于又见上了。慕容还站在那梨花树下,纷纷扬扬的花瓣落了一地,她站在那里盈盈浅笑,眼中却是噙着泪,一如初见时那般模样。 赵无忧想着,这大概就是娘亲临走前的表情吧!生育是欢喜的,可濒临死亡,面临生离死别却是痛苦的。舍不得,放不下,割不断的骨肉亲情。 这一次,赵无忧没有犹豫,径直走到了慕容的跟前。她伸手想去摸慕容的脸,却只触碰到一挥即散的空气,再也无法凝结的花雨。 “娘!”她哽咽,“我是合欢。” 花雨中,慕容站在树下,依旧只有那一句,“放不下你啊!” 赵无忧含笑落泪,“早前不知,如今却是感慨万千。唯有父母之爱,才会至死都放不下。我已经认了爹,所以娘便放心吧!以后爹交给我来照顾,你便放心吧!” “早前不敢言说,总觉得迈不开这一步,可血缘这东西又怎么能容得自欺欺人呢?如今我也不再纠结,树欲静而风不住,子欲孝而亲不待,我已不敢再有第二次了。” 慕容静静的望着她笑,静静的站在梨花雨中,那般恬静美好,那般的眸光似水。她虽不言,赵无忧却已心如明镜。 母女二人靠着梨树坐着,在那梨花烟雨中默然相处。这样的日子,已经是过一日少一日了。 等到蝴蝶蛊彻底适应了赵无忧的身子,慕容就会彻底消失,连这最后的念想都会随之覆灭,彻底离开赵无忧的世界。 “公子笑了?”素兮愣了愣。 是做了什么美梦? 温故定了定神,“估计见到她母亲了吧!挨了一掌,便把骨子里的东西给激发出来了,那蝴蝶蛊会努力护着她,是以慕容的意念又会出现在无忧的潜意识里。” 素兮点点头,“能见面也是好的。” 听得这话,温故只剩下一脸苦笑,“以后能见着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少。当蝴蝶蛊彻底成为无忧的一部分,慕容就会消失,再也不会出现。” 素兮敛眸,“这是公子早就知道的事情,想来公子把该说的都在梦里说了,这才觉得高兴。” 温故眸色微红,“慕容终是没有我的福气,未能见到无忧如今的模样。” “缘分薄,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素兮轻叹,“我出去转一圈,你守着公子。对了,那陈平……” “我已经把蛊给解了,即便再好的大夫,也查不出端倪,只当是他吃坏了肚子而已。饶是回到丞相府,丞相怀疑威震山庄也是没办法。山庄都被端了,要算账要细查还得去找皇帝的麻烦。如今皇帝已经对周遭所有人生疑,想必不管是谁,但凡有所轻举妄动,就会变成对皇位的威胁。”温故冷笑。 素兮握紧手中冷剑,“疑心生暗鬼,终究是自己把自己给吓死的。公子说,每个人最大的敌人,其实是自己。很多时候受外界影响,最后作茧自缚罢了!” 望着素兮走出门,温故敛眸不语,他作茧自缚的日子似乎也不短。 走出去的时候,宋昊天竟然在外头等着,乍见素兮出来忙不迭迎上前,“素兮姑娘,赵公子如何?” “宋庄主一直在这里等着?”素兮环顾四周,“你还没不回去吗?七星山庄不可一日无主,公子临走前对庄主的叮咛嘱咐,庄主全然忘了吗?” 宋昊天摇头,“不敢相忘,只不过赵公子受了伤,未见他一面着实不敢轻易离开。” “公子还没醒来,温故还守着他,所以暂时不便相见。”素兮一声轻叹,“还是赶紧走吧!皇上这一次是真的动了气。是以公子早前吩咐过,若是能安然走出威震山庄,宋庄主等务必尽快离开。” “他这样吩咐过?”宋昊天怔住。 “公子思虑周全,什么都想到了,所以宋庄主还是赶紧走吧!等皇上想起来,你恐怕就走不了。”素兮轻叹,“公子太聪慧,宋庄主有些话还是藏在肚子里吧!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这般千里迢迢这份情谊,我替公子心领了。你若是还不肯走,那我只好请温故来跟你谈谈了。” 宋昊天苦笑,“罢了!就这样吧!”他掉头就走。 素兮站在那里,眸色微沉,“这算不算当了棍子?” 这不该成对的鸳鸯,着实要打一棍子才能清醒一些,否则越陷越深是要惹出乱子来的。无奈的轻叹一声,这温故教出来的好徒弟,虽说喜欢了不该喜欢的人,但眼力见还不错,知道什么是最好的。 一回头,却见一道黑影闪过。 素兮急忙去追,却也没能见着人。 这是东厂的地方,东厂的番子是断不可能有这样的身手,除非…… 第281章 穆百里病了 素兮没有继续追,东厂的地盘上就那么几个外人,用脚趾头猜也能猜个大概。 宋昊天走的时候,是温故来送的,其实那个时候赵无忧已经醒了,只不过有些人还是不见为妙,免得某些不该滋生的东西越发不可收拾。 如果没有人相送,估计这宋昊天也未必能走出东厂的地界。 牵着马,带着自己仅存的两名随扈,宋昊天的面色不是太好看,走出镇子的时候还不停的回头去看。温故都看在眼里,只能无奈在心头。 估计是自家的闺女太优秀了,男男女女都大小通吃。 “在等公子吗?”温故道。 宋昊天笑得有些无奈,“师父,我……” 温故摆摆手,“你也不必说了,我是你师父,你心里头怎么想的师父也都知道。昊天,你从小缺失关怀,从小就别谁都好胜,所以在你的心里是渴望被人征服的。无忧说,那只是欲,不是欢喜。” “这话,是赵公子说的?”宋昊天蹙眉。 温故一笑,“除了她还能是谁呢?昊天,你跟着师父多年,师父一直对你很严格,怕的就是有朝一日师父不在你身边,你护不住自己。如今我想着,你终于长大了。” “师父。”宋昊天苦笑两声,“你别说了,我都懂。” 温故点点头,“那师父就不多说了,有些东西不该肖想的,就忘了吧!朋友之谊,胜过一切,若是强求不该得的,到时候恐怕连朋友都做不成。昊天,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好自为之吧!” 宋昊天朝着温故行礼,“师父在上,受徒儿拜别。” “赶紧走吧,趁着天黑,趁着皇帝还没缓过神来。”温故凝眉,“这天下,很快就要动乱了。金陵城乃是大邺的门户,你当紧守金陵城,切不可放松分毫。肩上的担子一旦扛起来,这辈子都没有恣意妄为的机会了,懂吗?” 宋昊天颔首,“徒儿明白,此后当以金陵城为重,定不负、不负师父所希望的,做个顶天立地之人。” 语罢,宋昊天翻身上马,再也没有逗留。 看着宋昊天策马而去,温故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宋昊天是他一手教导的,这孩子心性如何,他最是心知肚明。执拗得跟他母亲一个德行,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但愿距离能让人逐渐淡漠了记忆,别到时候落得跟他母亲一样的结局。 回到营帐的时候,却见着素兮守在外头,一副冷冷冰冰的模样。 “怎么了?”温故上前。 素兮环顾四周,“曾谦来了。” 温故一怔,“他来干什么?” “自然是来试探试探,别忘了,他跟威震山庄的庄主是交过手的,还负了伤。”素兮干笑两声,“说起来,如今还是你给包扎治的,否则这胳膊怕是要废了。” 温故敛眸,“他——不会威胁公子吧?” “那就不一定了。”素兮笑得凉凉的。 曾谦坐在凳子上,含笑望着靠坐着的赵无忧,“赵大人伤得不轻,亏得温大夫医术好。”他抚上自己的胳膊,“这伤口反复开裂,险些就废了,也亏得温大夫。” “救死扶伤乃是医家本分,曾指挥使不必放在心上。”赵无忧轻咳着,素白的面色没有半点血色,只是她一惯如此面色苍白,旁人倒也习以为常。哪日她活蹦乱跳的,反倒让人觉得奇怪。 曾谦点点头,“赵大人从哪儿找了这个好大夫,着实羡煞旁人。” “既是曾指挥使羡慕,那换指挥使替我生病替我卧床不起,这温大夫就归你了。”赵无忧含笑道。 曾谦面上一紧,“下官不是这个意思,赵大人莫要当真。” “我也不过是开个玩笑,你又何必当真呢!”赵无忧淡然,“曾大人是奉命前来探病的,如今看见了,可以去回复皇上了。” 曾谦有些犹豫,没有起身。 “还有什么话吗?”赵无忧问,眸色幽邃。 曾谦抚着自己的伤处,“下官、下官其实想问个问题。” “我累了!”赵无忧明知道他想说什么,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赵大人?”曾谦不死心,大约是有些紧张,毕竟赵无忧这人实在太过聪明,自己栽在她手里也不是第一次了。曾谦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免得到时候被看穿的是自己。 赵无忧嗤笑两声,“曾大人可带了镜子?” “什么?”曾谦一愣。 赵无忧继续道,“曾指挥使可以看一看自己此刻的神色,你这般欲言又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对我有意思,想与我断袖成癖,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曾谦面上青一阵白一阵,“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其实是想说,赵大人这一掌……” “曾指挥使的意思是,威震山庄的庄主武功高强,这一掌就该打死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才算正常。毕竟连曾指挥使都身上挂彩,险些废了一条胳膊,何以我这文弱之人反倒安然无恙,只是昏睡了一日呢?”赵无忧眸色狠戾,“你是这个意思吧!” 一直抚着自己的伤处,不就是想暗示赵无忧这个道理吗? 曾谦骇然,“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换个词吧,这句话本官听腻了。”赵无忧轻咳两声,“皇上让你来,可不是让你来试探我的。我若是告诉皇上,曾大人……” “下官不敢!”曾谦起身行礼,“赵大人莫要多心,下官并不是这个意思。下官只是觉得那威震山庄的庄主乃是穷凶极恶之辈,赵大人为了保护皇上而受伤,自是皇上有上天的庇佑,绝不敢揣测天意。” “既然是天意,想必也是皇上修道多年的结果。皇上修仙问道,诚意被上天知晓,所以才会在危急时刻庇佑了我等。”赵无忧眸色沉沉,“曾指挥使可听明白了?” “是!”曾谦俯首,面色青白相加。 “到了皇上那儿,曾指挥使可要如实回答。”赵无忧轻叹一声,“此次皇上龙颜大怒,曾指挥使在御前伺候,要更加当心才是。雷霆之怒,可不是人人都能扛得住的。” 曾谦点点头,“下官明白,赵大人好好养伤,下官这就回去复命!” 赵无忧报之一笑,“不送。” 等到曾谦走出帐子,他这才松了一口气,脊背上竟有些莫名的凉。见着素兮与温故在帐子外头守着,便朝着二人抱了抱拳,“多谢温大夫救命之恩。” 温故摆摆手,“换做是谁,都会这么做。我是做大夫的,又不是当屠夫。” “告辞!”曾谦急急忙忙的离开。 素兮轻笑两声,“瞧,走得这么着急,没在公子这里讨得好处,反倒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撇撇嘴走进帐门,“这些人即便心头存疑,却也没有法子。被公子三言两语的吓着,没吓死就算是不错了。” “我可不是老虎,人看着我就会吓死。”赵无忧翻个白眼,“左不过他的好奇心太重,我得压一压,免得这奴才不听话,到时候背后捅我一刀。这事儿过去了,也就翻了篇,只要不在这个节骨眼上跟皇帝提起,我就是安全过关。” “你就不怕来日?”温故问。 素兮道,“来日?来日再说起这事儿,皇帝一想起自己的狼狈样,还不得先宰了曾谦。曾谦护主不利,连累了公子受伤,这笔账他自己都吃不了兜着走,还敢旧事重提,不怕皇上事后追究?若是真这样,那就纯粹是自己找死。” 赵无忧点点头,“这一掌也不轻,如果不是恰到好处,不是有蝴蝶蛊护着我,估计我也吃不消。” “倒是把我给吓死了。”温故至今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你们这不声不响的就把事情办了,我是全然不知蒙在鼓里。” “若是告诉你了,你必定不会放心。若是教你看到里头的场面,估计你要不顾一切了,哪还轮得到我挨着一掌呢?”赵无忧苦笑,“如今我这般苦肉计,倒是撇清了跟丞相府的关系。” 素兮笑道,“皇上还欠了公子的救命之恩呢!” “你那朋友如何?”赵无忧问。 “放心吧,大不了以后归隐山林,横竖当年他留下来,也只是欠了我一个救命之恩罢了!好在从未露过脸,虽挨了千岁爷一掌,所幸千岁爷也手下留情了。”素兮若有所思的望着赵无忧,“公子怕是没能瞒得住千岁爷。” 赵无忧低头笑了笑,“那我得好好想一想,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我倒是没瞧出来,公子在哪有纰漏。”素兮笑道,“两人的事,只有你们心里清楚。” 蓦地,外头似有异动。 温故疾步出门,眼见着不少人都围向了皇帝的营帐。这漆黑的夜里,那成片的黑影移动,让人有些心内不安。一问才知道,原来是皇帝做了噩梦。 “白日里喝了安神汤,夜里还要做梦,可见这一次是吓得不轻。”温故难免调侃。 赵无忧轻叹一声,“他养尊处优了多少年,一直在深宫内修仙问道的,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这一次我本没想把皇上搅合在里头,可皇上自己进来了,这麻袋口一扎上,断没有再松开的可能。毕竟要重新安排,我也没有这么多的精力和能力,到时候难免要出乱子的。” 温故蹙眉,“那你可想过,若是没有这一掌,你跟丞相府可能就要倒霉了。” “我想过。”赵无忧道,“不过就算没有这一掌,我也有办法避开。横竖这黑锅,我是要留给齐攸王府和丞相府的,我自己怎么能染黑呢?”她显得有些麻木,“素兮,去办件事吧!” 素兮一怔,“公子,办什么事?” “皇上恐怕要吃人了。”赵无忧轻叹一声,“我突然——不想造孽了。” 温故与素兮对视一眼,“公子?” “那些觊觎皇位,不惜他人生死的,的确也算是死有余辜。所以死在校场里的倒也没什么可惜,然则有些人是无辜的。”赵无忧苦笑,“你们就当我是杀人太多,突然良心发现了吧!自己幸福的时候,心也跟着软了,再也狠不下心了。” 素兮颔首,“公子只管吩咐便是。” 赵无忧眸色微沉,唇角微微扬起,眼睛里却有种难言的担虑。 那头,皇帝受了惊吓,便是梦里也跟着一惊一乍的,浑然是疯癫的模样。梦中,皇帝大喊大叫,“护驾!来人,护驾!不要杀朕……” 一觉醒来,已经是双眸通赤,几欲吃人的模样。 皇帝浑身是冷汗,一想起那铜面具,就浑身都不自在,恨不能将眼前的人都撕碎。他坐在那里,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浑身止不住的打颤,唇瓣也跟着抖动得厉害,面色发青唇色发白。 小德子与曾谦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皇上!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自知是做了噩梦,皇帝精神稍缓,瞧着眼前跪了一地的奴才们,只觉得自己脸上挂不住,转而怒斥,“滚,都给朕滚出去!”早前危险的时候不见有人来护驾,这个时候倒是积极得很,皇帝自然是愤怒的。 穆百里进门,快速对着皇帝行礼,“皇上息怒!” 见是穆百里到了,皇帝无力的靠在了床榻上,“爱卿来得正好,朕不想睡了,陪朕说说话吧!” 穆百里颔首,“微臣遵旨。” 早前一个是老爷,一个是奴才,所以他得自称奴才。 如今一个是君王,一个是臣子,穆百里便又是微臣了。 端坐下来,穆百里接过小德子送进来的杯盏,毕恭毕敬的呈给君王,“皇上是累着了,这舟车劳顿的难免夜里睡不踏实。是微臣安排不周,请皇上恕罪。” 这三言两语便把皇帝的狼狈给遮掩了过去,皇帝自然也觉得舒坦。是啊,自己不是被吓着了,是因为太累了,这一路上的马车颠簸太累人了。 皇帝点点头,抿一口茶道,“都抓住了吗?” “为首那两人逃脱,剩下的都是一些残兵剩勇,并没什么可用之人。”穆百里道,“微臣已经让人彻查了整个威震山庄,并且检查了所有的密道出入口,始终没什么结果。想必这些人早前布置这一切,就已经想好了所有的退路。” “这帮逆贼!”皇帝咬牙切齿,“竟敢算计朕!还想杀了朕!这简直是无法无天,无法无天!朕若是今日不将他们碎尸万段,朕这帝王还是帝王吗?传令下去,无论如何一定要将这些人全部抓回来,朕要亲自审问,亲自把他们剁成肉泥。” 穆百里起身行礼,“微臣遵旨。” “你认得这个吧!”皇帝将杯盏放在一旁,终于从袖中摸出了一样东西。 是块令牌,其实穆百里早前就看见了,后来皇帝临走前从地上捡走了。他当时也没看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如今算是看清了。 这是丞相府的东西,实打实的物件。 “这令牌刻着丞相府的印章,丞相如此谨慎之人,想必不可能轻易把这东西给予他人。”穆百里眉心微皱,反复验看手中的令牌,“皇上,这好像是丞相府的东西,只不过微臣还是有所疑虑。” “朕也想了很久,始终没想明白此中干系。这东西既然是丞相府的,那这人必定也是受命而为,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皇帝实在琢磨不透。 穆百里思虑,“是不是哪个环节出错了?这丞相大人若真的是幕后操纵之人,那他何以要杀这么多的武林中人?江湖人各行其道,似乎也没必要……” “这是要激起民愤,这是要把罪责落在朕的身上。”皇帝愤然,“赵嵩执掌朝政多年,是朕给了他太多的便利,给了他太多的权力,以至于他如今已开始蠢蠢欲动,不安于室。激起民愤,那朕就是罪魁祸首,是最该死之人。来日史书工笔,朕会是史官笔下的昏君暴君。” 穆百里当即行礼,“大邺天下太平,邻国来朝,皇上乃是少有的圣君,岂能任人如此污蔑。皇上圣明,此次大劫亦得上天庇佑,实乃大邺之幸,天下万民之福。” 听得人赞颂自己的功德,皇帝这愤愤然的心思总算稍稍平复下来,“朕自问算不上明君,但也绝不昏庸,知人善任也算是一种明德吧!朕知道,这些年多少人在背后骂朕无能,朕也知道赵嵩为人心狠手辣,早年的章家,然后的夏国公府。” 皇帝顿了顿,“朕都知道,朕心里很清楚。可朕不觉得自己错了,朕是皇帝,谁想让谁死谁就得死。那章家早年仗着先帝时期,便极力的打压朕,所以朕继位之后,他们的确该死。朕又不是软包子,能任人欺凌。而那夏家,平素嚣张跋扈惯了,死也不冤。” 穆百里轻叹一声,“皇上,您累了吧!别想太多,好好歇一歇,明儿咱们就启程回京。” “那盒子到底是真是假?”皇帝苦笑,“你可知道若这件事确有其事,那朕这皇位恐怕就不保了。朕若当不得皇帝,那你这东厂恐怕也是岌岌可危了。” “微臣此身富贵皆是皇上所给,此生唯皇上之命是从。”穆百里跪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便是表忠心了!也表得恰到时机。 皇帝点点头,口吻中透着阴狠的凉薄,“朕如今也只剩下锦衣卫和东厂了!先帝若有遗诏,遗诏上必定位传齐攸王。而威震山庄的庄主乃是丞相府的人,虽然是个空盒子,可那盒子朕觉得是真的。也就是说,这遗诏很可能就在赵嵩的手里。” “先激起民愤,然后跟齐攸王联手夺位。一个执掌朝政一个手握兵权,然后朕就被架空了,不得不退位让贤,去做那等死的太上皇。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是让人心惊胆战,让人恨得牙根痒痒。” “朕待他们不薄,朕把朝堂都交给了他们,可他们呢?竟然还敢谋夺朕的皇位,还想要朕的性命,简直是混账透顶,该杀!” 穆百里忙道,“皇上息怒。皇上既然知晓了内情,想来皇上也该明白,有些东西已经由不得皇上做主。既然皇上有心要收回大权,还望皇上能三思。这朝政与兵权都落在了内阁和齐攸王殿下的手上,皇上若是突然发难,难保他们不会兵变逼宫。” 皇帝怒不可遏,拂袖便将边上的茶盏掀翻在地。 碎裂之音震得外头的小德子跟曾谦心口噗噗跳,面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皇上息怒,微臣该死!”穆百里跪在那里。 “这些个该杀之人,真当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真以为朕的皇位是这么好夺的吗?”皇帝咬牙切齿,“朕倒要看看,这些人该拿什么样的嘴脸,来面对朕!” 穆百里犹豫了一下,“只是皇上,这赵大人……若说这丞相要对付皇上,那赵大人这不顾生死的,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微臣跟那庄主交过手,那人的武功绝对不可小觑,这一掌下去若不是温故医术够好,赵大人的命够硬,这会丞相府怕是要办白事了。” 皇帝点点头,对于这点他倒是承认的。能跟穆百里交手并且最后逃脱的,这武功必定不可小觑。是以他相信,赵无忧扑上来那一刻,几乎是抱着必死之心的,或者压根没有过多考虑,是真的要忠心护主。 “约莫赵嵩,连自己的儿子都骗了。”皇帝冷了眉目,“虎毒不食子,他这狼子野心,倒真的比老虎还毒。为了自己的目的,连这独养儿子也不要了。” 语罢,皇帝一声长叹,“朕都有些自愧不如。” 穆百里故作轻叹,“若真当如此,那这丞相大人的心思,可就真当太可怕了。就这么一个儿子,关键时候也可以牺牲,真是让人心惊胆战。” “朕倒要看看,他这当朝丞相接下来又该做什么?跟齐攸王合作,谋夺朕的江山,朕这一次断然不会再听之任之。”皇帝眦目欲裂,“朕且等着看,看他这次如何收场。” 回到京城,他第一个不能放过的就是赵嵩。 “皇上,那这令牌当如何处置?”穆百里问。 皇帝收回令牌,眉目无温而冰凉,“朕会拿这个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架在脖子上的刀,来自何人。朕会记得,这两日所经历的一切,记得这生与死一念之间的切齿之恨。” 穆百里俯首,不敢多言,只是低低的咳嗽了两声。 “你怎么了?”皇帝问。 不仔细瞧还真的没发觉,这穆百里的气色似乎有些太对。 长长吐出一口气,穆百里摇了摇头,“小伤而已,多谢皇上。” “你何时受过伤?”皇帝问,他此前好像没看到穆百里受过伤。 “自打荒澜回来,微臣的身子便每况愈下。”他无奈的笑了笑,“微臣不打紧,皇上不必多虑,微臣一定会竭尽全力,护佑皇上周全,平安抵达京城。” 皇帝似是明白了,“是因为雪狐?” 穆百里笑了笑。 “朕明白了!”皇帝如释重负。原是如此,难怪他让威震山庄的庄主跑了,不是穆百里不追而是他自身早有旧伤在身。 等着从皇帝处出来,穆百里只觉得夜空又黑沉了不少,扭头去看赵无忧营帐的方向,眸色微凉。她成功的误导了君王,成功的骗过了皇帝。 这世上有太多的谎言无法圆满,但只要能骗过皇帝一个人就算是最大的成功。 她成功了! “爷?”陆国安上前。 “明日照计划启程!”穆百里道,“皇上已经不再信任丞相府和齐攸王,咱们的威胁暂时解除了。” 陆国安颔首,“亏得赵大人这一招釜底抽薪,只不过这个锦盒……” “且不管锦盒是真是假,皇上已经无心去管,只要皇上收回大权,试问天下人谁还敢反他?”穆百里音色凉凉,“这个时候,皇上需要的是心狠手辣,而不是多思多虑。” “是!”陆国安俯首,“爷要去看一看赵大人吗?” “不必了。”他顿住脚步,眸色暗沉,“这个节骨眼上,她需要的是万分周全,容不得丝毫闪失。本座不去见她,她便能一直好好的。但凡有所闪失,第一个死的就是她。” 陆国安不语。 夜色沉沉,皇帝那头没了动静,赵无忧却是再也睡不着了。皇帝不可能没看到令牌,也不可能猜不到先帝的遗诏是留给谁的,所以她只需要耐心等待,细细的回响自己走过的每一步,确保无虞便可。 这一夜,难熬到了极点。 黎明时分,东厂开始动了起来,穆百里亲自护送皇帝和赵无忧先行一步离开此地。只不过看上去,穆百里竟也有些奄奄一息,好像是伤重了些。 皇帝蹙眉,吩咐小德子,“去找赵大人身边的那位温大夫给千岁爷瞧一瞧。” 小德子行礼,快速离去。 一听说穆百里病了,温故当下蹙眉,“他病了?” 小德子点点头,“皇上吩咐,请温大夫过去看一看吧!您的医术好,,咱们都是看得见的,是故……”他回头去看坐在一旁轻咳的赵无忧,“赵大人,您瞧这……” “温故,既然是皇上的吩咐,你就去一趟。千岁爷好歹也是救过我,就当是替我还个人情罢了!”赵无忧面白如纸,看上去极为憔悴倦怠。 温故点头,“那便走吧!素兮,你看好公子!” 皇帝让人请动了温故,所有人便都知道,千岁爷伤了身子,怕是伤得不轻的。这么多人看着,自然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温故进得账内,陆国安随即退了出去,与小德子道谢。 小德子也是会意的,行了礼便告退。 “病了?”温故瞧了一眼坐在床边的穆百里,“是染了风寒,还是染了相思病?千岁爷这般神色,可不像是生了病的。” “你们父女两个终于有一点是很像了。”穆百里冷飕飕的开口,“嘴上不饶人。” 温故轻嗤,“天性罢了!” “上次的账,本座待会跟你算。”穆百里道,“本座对皇上说身上有伤,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温故蹙眉,“没出事之前你不装病,这会子事情都结束了,你倒上赶着要装病?你这脑子是不是有病?无忧挨了一掌受了伤,你又凑什么热闹?现在一个个都是伤员,你还嫌我不够忙活?添什么乱?” 穆百里凉飕飕的剜着他,“你当真以为自己时下了不得了?你可知道敢跟本座如此言说之人,都没有好下场?” 闻言,温故把脖子往他跟前一伸,“来,往这儿来一刀!” “你!”穆百里眸光冷厉,“扎木托!” “你说你当个太监还不安生,非得祸害她,我能乐意吗?”温故也不甘示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已经是退一万步了,还敢跟我说什么下场。我老头子这辈子什么下场没试过了?妻离子散,颠沛流离,还能被你这晚生小辈给威胁了?” “要不是看在无忧的份上,上一次我就不会出手救你。若不是念在族规森严,就凭你这般追杀我多年,我也不该放过你。” 说到最后,温故竟只剩下一声长叹,“终是我巫族欠了你们皇族的。” 穆百里嗤笑两声,从这叹息里倒是听出了多少无奈的成分,他还是赢了一筹,“说完了?” 温故翻个白眼,不语。 “那轮到本座来说。”穆百里道,“皇上已经彻底不再信任丞相府和齐攸王府,你叮嘱无忧要格外当心皇上如今的反复无常。其次,皇上怕是要有举动了,知道锦盒之事的人太多,势必要有些镇一镇的作为。本座不想当那刀子,只好躺下了。” 温故骇然盯着他,这说话的口吻倒是跟无忧很像。 不想当刀子? “我明白了。”温故点头,这事儿赵无忧也想到了,所以才会让宋昊天赶紧离开。没想到穆百里竟然也有这样的觉悟,这两人都是皇帝的近臣,所言之事大抵会成真。 穆百里深吸一口气,“她有什么打算吗?” 温故若有所思的望着他,“她说,人觉得幸福的时候便做不到心狠手辣,所以她不想再造孽了。” 心头一窒,穆百里的身子微微僵直,眸光幽幽的盯着他。 她——真的这样说? 蓦地,他低头一笑。 她说:幸福…… 第282章 阴魂不散 “你于她心中已然有了无可取代的地位,我自身也是历经情殇,是以不想让她步我后尘。”温故道,“便宜你小子了,碰着这样一个不顾一切的人。你若哪日负了她,我必定死都不会放过你。” 穆百里也不在意,“你只管开药便是,剩下的就无需你来操心了。” 温故清浅的吐出一口气,开了方子便离开。开的是治重伤的药,然后便甩袖子离开。他也是看明白了,这两个小的一个不听劝一个不听话,都是个硬骨头。 罢了罢了,自己这老一辈的确不够分量了。如今这世道是年轻人的,他已逐渐老去,再也管不了了。 事实的确如赵无忧和穆百里所料,因为穆百里伤得不轻,皇帝便启用了锦衣卫的力量。 这才刚踏出镇子不久,东厂的人还没撤离,曾谦便已经着手处置了。事发后,大批的锦衣卫已经赶来,这马不停蹄的锦衣夜行,不管是谁见着都会心惊肉跳的。 马车徐徐而去,曾谦站在镇子口,所有锦衣皆是便衣,没有一人身着飞鱼服。绣春刀在手,原是护卫帝王周全,如今却用来屠戮百姓。 皇上有命,威震山庄附近,鸡犬不留。 屠村! 赵无忧伸手挑开车窗帘子,素兮敛眸,“卑职已经尽力了,该劝的都劝了。有些人还是不肯走,所以卑职能做的只能是尽量的不打草惊蛇,免得害了旁人。” “所以村子里还有人?”赵无忧低语呢喃。 素兮点点头,“有些人压根不信任我们,即便费尽了口舌,也只当咱们是空口白牙。公子,卑职和影卫们都尽力了。皇上还在,谁都不敢把人打晕了扛出去,若是惊扰圣驾,恐怕死的人会更多。” 赵无忧阖眼,然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那便是命了。” 温故蹙眉看她,“你已经尽力了。只不过皇上若是让人屠村,这村子里的人不多,会不会惹来帝王的怀疑呢?” “皇帝这事儿巴不得办得悄悄的,所以即便是空村子,他也没有任何办法。”赵无忧揉着眉心,“所谓灭口,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就算把人都放走了,皇帝也不敢有所动作。” 素兮颔首,“公子所言极是,皇上已经不敢了。” “祸是我带来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赵无忧苦笑两声,“我没事,左不过是觉得不太舒服罢了!总觉得胸口闷闷的,我想着回去之后该好好的歇着了。陈平那头如何?” “陈平醒来之后,便已经快马加鞭率先赶回京城去了,估计是去丞相府告状的。”素兮道,“好在公子负了伤,想必丞相就算有所作为,念在公子救了皇上一命的份上,必定不敢为难你。” 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未必!回去之后,皇上必定会责难内阁无能,必定对齐攸王府心存忌惮,一旦闹起来,我与东厂就难脱嫌隙。这个时候,就要看这胳膊和大腿,到底哪个更胜一筹了。” “皇上虽然有心收回大权,可他不理朝政多年,权力早就被架空了。如今即便想收回,又岂是如此容易之事。送出去的东西,想要拿回来,难!赵嵩和齐攸王,又不是傻子。” 温故道,“那该如何?若是连皇帝都没法子,那……你的处境不是更危险吗?皇帝这次,可是跟着你和穆百里在一起的,若然皇帝对丞相府和萧容态度大变,那也是你们两个出了问题。你可有把握能顺利过关吗?你当知晓,丞相府和齐攸王府的刀子也是会要人命的。” 赵无忧点点头,“放心吧!我自己有打算,这一掌能替代很多言语。我还不至于这么不要命,赵嵩和萧容也不敢此刻造反,毕竟这东厂还在虎视眈眈,荒澜也在蠢蠢欲动。” 谁都没有再说话,赵无忧的身子虚弱到了极点,马车里昏昏沉沉的睡着。一会是校场里的杀戮,一会是屠村的惨状,桩桩件件就跟梦魇似的纠缠不休。 一梦醒来,浑身都教冷汗打湿了。她从来没有这样不安过,即便以前对付夏东楼,追杀章家余孽,格杀无极宫,她都没有这样的惶惶不安之日。 这到底是怎么了? “公子醒了?”素兮蹙眉看她,快速取了帕子替她拭汗,“做噩梦了?” “素兮,我觉得我变了。”赵无忧神情略显迟滞的盯着她,“你知道吗,我竟然觉得害怕了。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自己是铁石心肠,除了对待我母亲,对于其他的我一直保持着漠然的态度。可现在,我发现我所在乎的越来越多,我的担心也越来越重。” 杀戮太多,终有报。 一路上,穆百里与赵无忧始终保持着淡漠疏离的姿态,毕竟大家在立场上不是“一路上”,是故在帝王跟前就必须这么做。 如此,她周全,他也安然。 这大概是这场爱情最无奈,最悲凉之处。不是不喜欢不是不爱,只是爱得很艰难。 皇帝很生气,曾谦回报说村子里其实压根没有多少人,该灭口的都灭了口,然后一把大火就把尸体处理了。村子成了荒村,此后就如同那个消失的村子一样,逐渐被人淡忘。 在这个杀伐决断只在帝王手中的年代,这些都是稀松平常之事。 屠村的事情,做得很小心,所以帝王也不敢再过多追究,免得到时候一旦齐攸王府和丞相府联手造反,这便成了自己的倒行逆施和暴政。 回到京城是夜里,穆百里“病”得不轻,便由陆国安亲自护送入宫。而赵无忧也因为病体孱弱,紧赶着就回了自己的尚书府。 午夜的街道显得格外静谧,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赵无忧下了马车,站在自家门口的那一瞬,她骤然转身往后看,也不知在看什么。 “公子怎么了?”素兮问,紧跟着环顾四周,“怎么回事?” “我还是觉得有人在看着我。”她顾自低语,眯起了危险的眸子,“从我回到京城,那种感觉便又回来了。素兮,你去四周看看,我不太放心。” 素兮颔首,“卑职马上去。” 温故陪着赵无忧回了听风楼,赵无忧险些一个踉跄扑在梨树下。温故慌忙搀她,他还真的没有见过赵无忧这般手足无措的时候。 “你这是怎么了?”温故不解,“是发现了什么吗?” 赵无忧只觉得心慌意乱,“爹,我问你一个问题。” 温故搀着她回了房间,然后赶紧给她倒上一杯水,“你问吧!” “你深谙蛊毒,巫族的人都会蛊毒对吧?”赵无忧问。 温故颔首,“基本上都会,这是从小父母必教的东西,就跟你在丞相府,赵嵩定然会教你如何揽权是一样的道理。你想说什么?” 赵无忧喝了一口水,定了定神,犹豫半晌才问,“那有没有人死后,还能复活的蛊?不说复活,至少是行尸走肉那种。” “行尸走肉?”温故蹙眉,想了想忽然点点头,“还真的有这种,不过这是巫族族规禁止的东西,算是巫蛊邪术,是不可轻易动用的。” “比之活人蛊如何?”赵无忧忙问。 温故轻叹一声,“活人蛊是拿活人去炼蛊,炼成之后尸身不腐,但是脑子会被腐蚀,只会听令行事不会有个人思考的余地。但是若是死人成蛊,那这条件就简单多了。在人刚死,尸体尚有余温,也就是我们说的人气未散之前拿去炼蛊。” 察觉赵无忧的面色愈发惨白,温故眉心皱起,“要不还是明日说吧!” 赵无忧只觉得手中的杯盏都有些握不住,却还是倔强的抬了头,“继续说吧,我想知道。” 温故抿唇,担虑的坐在她跟前,“合欢,你当有些心理准备。这拿死人炼蛊乃是巫族的禁忌,因为很容易让死人复活,但又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复活。人已经死了,是不可能活过来的,但脑子却还能思考,这违背了人世间的生存法则,早晚会受到反噬的。” “这种死人蛊一般情况下是用在战争时期,为的是那些心有不甘之人,能活着回到家里见家人一面才不得已而为之。但是会有报应的!” “我要听的是这东西真的存在吗?”杯盏落地,赵无忧握住温故的胳膊,“爹,真的有死人会回来?真的可以,死而复生?” 温故定定的看着她,然后点了点头。 素兮疾步进门,“公子,外头并没有人,卑职没找到任何可以踪迹。” 赵无忧只觉得冷,异常的冷,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爹,你继续说。” “这种死人蛊,能让人暂时存活一段时间,但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活,因为人死了会腐烂。所以这死尸虽然还能思考能做活人想做的事情,却没办法阻止自己尸身的腐烂。等到他胸腔里的那颗心逐渐腐烂,蛊毒的效用就会渐渐消失,最后还是难免一死。”温故咽了咽口水,“合欢,你好端端的,为何想知道这些?” “这种巫蛊邪术是不被允许的,因为违背了生与死的规律,早晚是要受到惩罚的,是故我们一般是不敢动用的,除非是迫不得已。” 素兮似乎有些顿悟,能让公子这般害怕的,估计是那冤魂不散的主! “公子是想说,这段时日以来,一直跟着公子的那双眼睛,很可能是简衍的?”素兮低低的开口。 赵无忧定定的坐在那里,眉目间没有任何神色,唯有麻木与淡漠,“他一定回来了。”她说得很轻,“他回来了。” 素兮与温故骇然对视,赵无忧如此肯定,那就是**不离十。 “公子?”素兮俯身蹲下,“也许——也许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糟。如果真的是简衍回来了,他为何还要跟着你呢?” 温故欲言又止,“我——” “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赵无忧苦笑,“该说的都说吧,免得吞吞吐吐的,最后反倒成了祸患。就算是他回来了又怎样?我能杀他一次,就能杀他第二次。对于简衍这件事,我从不后悔。” 温故道,“除了那些战死的,因为不知是谁杀的,所以没办法实现冤有头债有主。若是知道是谁杀了自己,那这人就会回来,你身上残留着他临死前的最后一丝气息,也就是说,除非他杀了你,否则是绝对不会离开的。这蛊毒,原就叫——阴魂不散。” “杀了我?”赵无忧眸色狠戾,“他倒是来试一试。杀了我又能怎样?杀了我,就能让他自己免去**的结果吗?” “或许是想杀了你,把你也做成蛊人,然后——”温故深吸一口气,“然后你就只能跟他在一起了,因为是他杀了你,你身上的蛊会迫使你追随他的脚步。” 素兮蹙眉,“相爱相杀?开什么玩笑,这简直就是脑子有病的人才能干得出来的事。” “大邺乃礼仪之邦,你们所追求的是入土为安,而巫族却在追求传承与不灭,这大概就是区别吧!”温故道,“我们需要把很多东西都代代流传下去,即便是死了,也该有所价值。这才有了骨笛,有了人骨之物。在我们眼里,这些其实并不可怕。” “还不可怕?”素兮嗤鼻,“都让人从地底下爬出来了,还想怎样?这简衍不会是一身蛆吧?若是这样,我可下不去手。” 温故呸了一口,“内脏会比外在最先**,所以就算有虫,那也是由内而外的。何况,他又不是光溜溜的在外头晃悠。你要知道如今全天下人都知道简家公子已经死了,再出现在大众跟前,这不是诈尸吗?保不齐还不等他靠近咱们,就有哪个牛鼻子老道来收他了,哪用得着你来动手。” “也是。”素兮松了一口气,“是故公子也不必担心,咱们一直跟着公子,想来他也没有机会靠近。” “你们别忘了,他会阵法。”赵无忧冷笑,“他的阵法来自于鬼宫,你们也该知道这其中厉害。他如今只是寻不着机会罢了,若是有机会,你们就没有机会了。” 素兮僵直了身子,“倒是忘了这一点,那该如何是好?卑职去知会千岁爷一声吧!这种事情,还是得有心理准备才好,否则一旦出了事,谁都措手不及。” 温故也不太懂阵法,这时候也只能依着素兮,“你赶紧去一趟,所幸他如今装病,皇帝又忙着对付齐攸王府和丞相府,想来东厂的动作近期会少些。” “去吧!”赵无忧开了口。 这种事可不敢瞒着,她不想死,更不想死在简衍的手里。 素兮转身离开,赵无忧无力的靠在软榻上,“简衍这一次,一定会杀了我,对吗?” 温故深吸一口气,“如果他还能念着旧情,估计会下不去手,但如果——如果他执念太深,一定要你跟她在一起,那么在他尸身**之前,他会想尽办法杀了你。” “呵,这便是他所有的欢喜。”赵无忧冷笑,“喜欢你就杀了你,还真是让人很无奈。” “合欢,他虽然还有思想,但是因为身子逐渐**,人性这东西会渐渐消失,所以你别心存侥幸,觉得他会舍不得杀你。那种临死前的执念,十分可怕。”温故担心,“倒是我自己疏忽了,忘了这一层。” 赵无忧阖眼,“我以为我杀了他,却原来是给自己留了个刀子在脖颈上。与其等着他来杀我,不如我再杀他一次,这一次我必定不会再难过。” “他没有气息,所以我跟素兮即便武功再高,也无法察觉他的存在,你别粗心大意。”温故叨叨不休,“他将不惜一切。” “我也将不惜一切。”赵无忧揉着眉心,“爹,我累了。” 温故颔首,“先把药吃了,再好好歇一歇。想来他不会功夫,也进不了这尚书府。不管什么事,还是等明日再说吧!” 赵无忧吞了药,便和衣而眠。 今夜的震撼太大,以至于她辗转难眠,这来来回回都是简衍的脸,逐渐**的尸身。她觉得有一双温暖的手在触碰自己的面颊,当下惊醒。 睁开眼,是穆百里担虑的眸。 下一刻,她已扑了上去,抱紧了他的脖颈,“你来了。” “素兮都告诉我了,所以我必须来一趟。”他将她抱起,放在自己的膝上坐着,“你莫担心,以后我尽量每夜都来守着你。白日里有素兮和温故守着,想来也不会有事。我会叮嘱沈言,注意尚书府外的一举一动,总归以你为重。” 她靠在他温暖的怀里,只觉得安心,“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难道我会蠢得把脑袋送给一个死人吗?他已经死了,我所有的青梅竹马止于坟墓,现下活着的也不过是个行尸走肉罢了!” 穆百里轻叹一声,“伤还疼吗?” “不疼了。”她道,“就是这些日子没有一夜安睡,实在是太累。穆百里,你抱紧我,我想靠着你睡一会。” 他颔首,依言抱紧了她,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她的身子有些凉,大概是这几日出门在外,一直服食温故的汤药,所以身子的体温一时间没能恢复回来。 握紧她冰冰凉凉的柔荑,穆百里紧皱眉心。 还以为简衍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谁知道竟然又会再生波澜。这死人还能活过来,的确有些出乎穆百里的预料。活人蛊倒是听过,也见过了,但是死人…… 想来那王少钧,应该也不知道这东西。 没想到摩耶竟然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这巫族的东西他知道得太多了。可惜啊,他无所不能却唯独治不好他自己身上的蛊,这东西到底是谁给下的呢?竟是如此厉害。 赵无忧这一觉睡得极好,一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身边的那人已经走了。今日的阳光极好,金灿灿的光从窗外落进来,满屋子亮堂堂的。 她不自觉的笑了笑,睡个好觉,人的精神头都好多了。 素兮进来的时候,瞧着赵无忧脸上褪去的苍白,取而代之的笑意,这才松了一口气,“公子醒了,千岁爷走的时候说公子睡得很熟,卑职都不敢进来打扰。” “他什么时候走的?”赵无忧起身,一声轻叹,“总算睡了个好觉。” “今儿皇上开朝了。”素兮道,“丞相上朝了。” 赵无忧眉目一滞,“不休假了?” “已经上朝了,约莫是陈平说了什么。”素兮道,“卑职想着,这丞相大人如今也该是提心吊胆了,这皇上往金銮殿这么一坐,他这丞相总归是矮人一截的。想着把皇帝拉下马,偏偏又不能现在拉下马,还得看着皇帝的脸色夹着尾巴做人。” 赵无忧洗漱完毕,一言不发的用过了早膳。 阳光很好,可心里却有些微凉。靠在梨树下的软榻上,赵无忧听着风吹叶林声,总觉得浑身都不痛快,也不知哪里不痛快。 脖颈后头总是痒痒的,这蝴蝶蛊似乎是要开化了,身体上的改变她也在尽力的适应。然则还是架不住,架不住这蝴蝶蛊的逐渐催化。 温故上前,“你这是怎么了?” “就是觉得身子懒懒的,一点都不想动。”她半垂着眉眼,“好像是软骨头了,一点都不中用。我此刻,连抬手指头的念头都没有,跟你说话也都是强撑着的。” “你让我看看你的印记。”温故道。 赵无忧翻个身,温故小心的靠近,只一眼就身子一颤。这蓝色印记已经……温故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定,“这段时日你若是有什么身子不适,定要告诉我。” “已经开出来了吗?”赵无忧问。 “还差一些。”温故道,“你自己小心点,若是觉得不太舒服就一定要告诉我。此前你身子太虚弱,我怕你如今承受不住,所以切莫瞒着我。” 赵无忧笑道,“早前赵嵩和我娘恨不能我独当一面,而如今你们却一个个把我当成三岁的孩子,做什么事都是千叮咛万嘱咐的,真当让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就永远是个孩子。”温故略显心酸的笑了笑,“你好好歇着,累了就睡会,我会让素兮每隔一段时间来叫醒你。” 赵无忧眉目微沉,然后会意的点点头。 他这是,怕她一睡不醒吗?蝴蝶蛊开化,会冬眠?会长眠?还是……若然受不住,会死吗? 最近好像关于死亡的话题太多,赵无忧觉得自己有必要宽宽心,有素兮在,那就好好的歇着吧!管他什么朝廷什么丞相府什么齐攸王府呢! 听得赵无忧回来了,沐瑶自然是极为高兴的。 更高兴的还有沈言,因为赵无忧回来了,就意味着温故也跟着回来了,那这沐瑶胳膊上的绷带是不是也该拆了呢?这伤筋动骨一百日,看沐瑶这般活蹦乱跳的模样,应该可以减少一半的时间。 “你这般看着我作甚?”沐瑶冷飕飕的斜睨。 沈言继续剥葡萄,“没什么,只是替郡主高兴。赵大人回来了,郡主这心里头也有着落,想必也不必日日对着我。” “你是说,你日日对着我所以心生怨怼?”沐瑶断章取义。 沈言蹙眉,女人都这么无理取闹吗?看一眼就说你不怀好意,说替她高兴,她又觉得他是在厌恶她。好像怎么说都不太对。 沈言很头疼,只好继续剥葡萄,以后还是少说话为妙。 沐瑶定定的望着他,这厮一言不发,估计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当下靠近他。 她的速度太快,沈言险些把竹签子戳到自己手指头上,当下不悦的望着她,“郡主想吃葡萄了?” “你是不是又在打什么主意?”沐瑶眯起眼眸盯着他。 沈言更头疼了,“我不说话,你觉得是在打什么鬼主意。若是言语,你又觉得我这是在找茬。敢问郡主,你当真对卑职这般恨铁不成钢吗?” 沐瑶撇撇嘴,“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还恨铁不成钢呢?我又不是你娘,不是你媳妇,我恨你干什么?何况就你这破铜烂铁,我也没指望你能成钢。” “那郡主为何非要盯着卑职呢?”沈言放下手中的葡萄,“卑职就是个东厂千户,除了平素跑跑腿,当真什么坏事都没做。郡主若是觉得东厂出来的奴才,都是混账,烦劳郡主离卑职远一些便是。卑职干完活,一定会悄悄的来悄悄的走,绝不会碍着郡主的凤眸。” 沐瑶翻个白眼,“你悄悄来悄悄走,是打量着要做贼吗?” 沈言觉得跟女人讲道理,根本就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干脆闭上嘴一言不发。 眼见着冰碴子又不说话了,沐瑶更是不高兴,见着他这冰块脸就满心的不痛快,“你为何不顶嘴了?沈言,我可告诉你,你若是敢在尚书府里——” “你若是敢在尚书府里打什么鬼主意,本郡主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沈言接过话茬,“郡主,这话您每天说上千百遍,卑职都能背下来了。” “有、有吗?”沐瑶顿了顿,“可我是郡主,我爱说多少遍就说多说遍,你管得着吗?” 沈言愣了半晌,好像是这个理儿,干脆又闭嘴不言。 霍霍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听得屋子里那不像争吵声的争吵声,都有些习以为常了。她想着,若是有朝一日这两人不斗嘴了,自己反倒不习惯了。 说来也奇怪,小丫头觉得自从沈言跟着自家郡主以后,郡主好像变得叨叨不休的,而自己反倒没话说了。这到底是什么缘故呢? 沐瑶也不知道什么缘故,只觉得一日不怼他,自己这心里就不舒坦。一日不见着他,跟他吵两句,就觉得浑身不舒服,好似少了什么。 她想着,这估计就是冤家路窄的意思。 殊不知这世上还有一句话叫:不是冤家不聚头! 她想着,她该去看看赵无忧了。这才刚踏出门,霍霍那丫头就拽住了她,“郡主要去听风楼?” 沐瑶翻个白眼,“难道要去茅厕吗?” “郡主还是晚些再去吧,听说姑爷受了伤正在修养,郡主暂时别过去了,免得扰了姑爷的休息反倒不太好。”霍霍眨巴着眼睛,一本正经道,“奴婢是认真的,早前奴婢都问温大夫打听过了,不会有错的。” “受伤了?”沐瑶拂过自己的胳膊,“那我还是迟些再去吧!如初刚回来,约莫会很累。” “对。”霍霍道,“奴婢可都打听过了,这皇上今儿都临朝了,说是大发雷霆呢!” 说这话的时候,廉明正站在院子里,“皇上大发雷霆?” 霍霍点点头,“反正齐攸王府有钱,那奴婢就随便撒钱咯。这宫里头没有眼线也是不成的,奴婢就、就看到人就给钱,横竖给咱弄点小道消息就是。一不小心,就有侍卫刚好守在金銮殿外头的。换班的时候,正巧听得里头皇上大发雷霆,一大早就给我递了消息。” “这话为何不早说?”廉明问。 霍霍回头望着屋子里的沈言,言外之意自然是清楚的。 沈言挑了眉,“东厂又不是没有眼线,不稀罕你那些乌合之众。” 沐瑶“呸”了一声,“就你们东厂厉害,你既然那么厉害,有本事你别给我剥葡萄。” 沈言僵直了身板,“这是皇命。” “那你有本事抗旨。”沐瑶不依不饶。 沈言深吸一口气,“好男不跟女斗。” 沐瑶嗤之以鼻,“贱人就是矫情。” 某人气得不行,却只能继续剥葡萄。东厂才不稀罕霍霍那点小心思,这就是小孩子的家家酒,给钱能搞定的消息都只是皮毛罢了。 不过,皇帝大发雷霆,还真是少有。 毕竟咱们这皇帝,惯来是修仙问道的,修的就是自身脾性。虽然偶有小性子,但有当着赵嵩等文武百官的面,他还是很少发火的。  可想而知,眼下这帝王必定是动了大气。 外人自然不知这君王此段时间并不是在闭关修行,而是溜出去跑了一圈,更不知道赵无忧设了个套,借着皇帝的手逐步铲除齐攸王府和丞相府在朝中的势力。 一个个都在猜,这皇帝到底抽的哪门子疯。 当日赵无忧“遮住”了陈平的眼睛,他又回城心切,自不知皇帝就在威震山庄。也是因为这样,赵嵩错失了最重要的消息。 谁都没把皇帝放在眼里,可皇帝却把他们都记在了心里。 第283章 别惹发脾气的小女子 对于皇帝大发雷霆之事,赵嵩始终保留意见,金銮殿上连个屁都不敢放。倒不是真的不敢,只是齐攸王府没吭声,东厂没动静,赵无忧那头又听说受了伤。赵嵩是个老狐狸所以得掂量着这其中到底哪个关节出了问题。 下了朝堂,赵嵩跟内阁交代了一声,然后便转回了自己的丞相府。原本他想去尚书府看一看,却又好似想起了什么,便打道回府。 “相爷不去看看公子?”陈平不解。 “齐攸王府没有动静,本相也得耐得住才是。最近这段时间,萧容太平静了,本相怀疑他必定在背后谋划什么。”赵嵩眸色微沉,“盯紧齐攸王和尚书府,本相倒要看看这两个,谁先耐不住跳出来。” 陈平一怔,“相爷的意思是,皇上这次动怒很可能是因为齐攸王在背后挑唆?至于公子是否搀和其中,还有待观察?” 赵嵩阖眼,“赵无忧是本相一手教出来的,城府之深却又让本相看不懂了。若是她跟萧容联起手来,那本相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公子娶了郡主,听说待郡主极好,郡主对公子也算是倾心。”陈平顿了顿,“这公子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响。牵制着郡主,便能和齐攸王府联手。” “这一次离开京城之前,赵无忧还去了一趟齐攸王府,这里头的东西可就大了去。”赵嵩眯起眸子,“若是本相连他们什么时候联手都不知情,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陈平骇然,“在威震山庄的时候,公子并没有跟任何人过多接触,只不过是有个不知何处而来的少年人,倒是对公子好像有些别的情愫。” “不知从何而来?”赵嵩蹙眉,“可有调查清楚?” “卑职还在调查,只不过一直没有消息,估计这人是远道而来的。”陈平行礼。 赵嵩吐出长长的一口气,“远道而来?赵无忧的本事可真是越来越大了,能长翅膀飞了。继续查,但凡有一点蛛丝马迹,都不可轻易放过。” “是!”陈平颔首。 赵嵩揉着眉心,这赵无忧到底存了多少秘密?昔年也未见得这丫头如此本事,没想到竟是个深藏不露的危险,如今他想铲除危险却也是投鼠忌器了。 皇帝那头,齐攸王那头,赵嵩还是需要帮手的。此刻自断双臂,的确不是明智之举。 赵嵩想着,所幸赵无忧此生就算心生背叛也是没办法逃过一劫的,这药长年累月的吃,已经毒入骨髓,让她此生都难逃自己的掌控。 散了朝,京城内外都是议论纷纷的。说的无外乎今日早朝,皇帝雷霆大怒之事。 至于皇帝为什么生气,谁也不清楚,就看到皇帝莫名其妙的发火,说句话都带着火药味,冲到不行。不管是谁开口,皇帝都是暴跳如雷的。 廉明坐在茶楼里,听着身边那些聒噪,也有些捉摸不透皇帝的意思。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暴跳如雷呢?总该有什么导火索吧!这闹腾起来,还真是措手不及,连半点准备都没有。 除了那几个,谁都不知道皇帝悄悄去了一趟威震山庄,毕竟那些奴才们有几个是见过高高在上的皇帝?便是锦衣卫又如何?这深居简出的帝王养在宫里,成日修仙问道的,连声音都听不到一个,何况是面君。 蓦地,廉明顿了顿,他只觉得隔壁桌那几人好像在看着自己。寻思着自己身无长物,穿得也比较素,长得又不是倾国倾城,那些人盯着自己作甚? 想必又是谁家的狗腿子,这会上赶着要寻自己麻烦。 思及此处,廉明觉得自己赶紧回尚书府才是。早前在沐瑶处听得这么一耳朵,他就迫不及待的上酒肆茶楼听详细的,倒也没觉得身后有尾巴。如今回去时,清晰的觉察到了自己身后的影子,还真是目的明确。 他们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廉明赶紧出了茶楼,疾步朝着人多的地方去。 可后头的尾巴却怎么都甩不掉,廉明有些心慌,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想抓他?是齐攸王的人?还是丞相府?或者是其他人? 原以为赵无忧回到了京城,自己便算是周全了,这些人不敢对自己动手,到底还是自己算错了主意。这下该如何是好? 廉明脚步匆匆,可越往前走人越少。他一着急就拐进了巷子里,心想着赶紧避一避,毕竟已经甩不开了,只能找个地方暂且躲起来。 后头的人紧追不舍,可到了巷子里,着实没看到人。当下四散开来,势要将人找到为止。 廉明就躲在垃圾边上的那个箩筐里,捏紧了口鼻,免得自己发出声音。透过那些缝隙,眼见着这几人散去,他赶紧从里头出来,撒腿就往外跑去。 可还没跑两步,身后突然传来动静。刚要回头,脖颈上顿觉一凉,紧跟着便倒地不醒。 异样的动静,让散去的那几人快速聚回来。但听得有人凉凉的开口,“把他带走。” 麻袋一套,廉明已经被装了进去,至于去哪——就看他自己的运气了。 察觉廉明失踪已经是日落之后的事情,眼见着夜深了,按理说廉明这人虽然恣意潇洒,但还没有夜不归宿的时候。如今外头的局面如何,廉明自己也是清楚的,何以还不回来? 沐瑶站在院子里,瞧着漆黑的夜空,心里隐约浮起不安。 “郡主,大公子平素喜欢去的那几个地方,奴婢都让人找过了。其中有一小二是认得大公子的,说是大公子惯来喜欢去那里喝茶,但是今儿过午匆匆就走了。”霍霍跑得气喘吁吁,“小二还说,大公子一走,这后头就有几个人急急忙忙的跟上去了。大公子,好像是在躲他们。” 沐瑶慌了,“你是说,义兄被人跟踪了?那他们可看到,他往何处去了?” 霍霍摇头,“奴婢沿着回来的路一直寻找,始终没有找到大公子的踪迹,所以……郡主恕罪,奴婢让人继续去找。” “我自己去找!”沐瑶抬步就走。 沈言蹙眉,“去哪?” “不关你事。”沐瑶不容分说。 可沈言是奉了皇命来伺候沐瑶的,岂能离她左右,当即就跟了上去。他想着这丫头这么着急,八成是出了大事吧! 很少能看到这刁蛮任性的郡主,如此在乎一个人的时候。 这廉明,分量不轻! 繁华的京城街头,红楼处仍是莺歌燕舞不休。 沐瑶与霍霍带着人,一条街一条街的找,一个巷子一个巷子的寻,始终没有找到廉明的下落。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在京城里头蒸发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无力的坐在京城街边的台阶上,沐瑶神色黯然,“就这么消失了?” 沈言很少看到她这般模样,不觉坐在了她身边,蹙眉看了她一眼,“也许是跑哪儿风花雪月去了,你这满大街的找也不是个办法。” “他不是你的兄长,你自然可以在这里说风凉话。”沐瑶怒从心起,“你们东厂的人,一个个都是没心肝的,你自然说得出这种绝情的话。我兄长失踪了,你觉得很高兴是吗?” 沈言愣了半晌,他这不是在安慰人吗?怎么到头来,反倒惹她不高兴了?沈言想不通。 “他是谁与我何干,我为何要高兴?他是生是死,都与我没关系。”沈言仍是面无表情,“郡主自己心里不痛快,就想拿人撒气吗?” “你!”沐瑶愤然,“说不定就是你们东厂的人把我义兄给带走了。” 沈言皱眉,哎呦,这可了不得,一不留神就把屎盆子带自家里了?沈言不服,当即起身,“郡主此话可有证据?若无凭无证岂能随意诬赖?” “你们东厂办事,还需要什么证据吗?杀人抓人,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沐瑶如今是急红了眼,看谁都不顺眼,“今天夜里若是找不到兄长,我、我……” “你想怎样?”沈言靠近。 沐瑶一怔,当即退后一步,“我……” 沈言凝眉,又是靠近她。 两个人的间距只有一指距离,她几乎能数清楚他那浓黑的睫毛有几根。心下一窒,沐瑶紧咬唇瓣,“我必定杀上东厂。” 沈言想了想,“我便是东厂的,你要不要先杀了我?” 沐瑶此刻只想跳脚,这人的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没看见她发脾气吗?还敢凑过来!人在情绪激动的时候,脑子里是一团浆糊的,“沈言,你别欺人太甚!你再敢对我无礼,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郡主又想挥鞭子吗?”他指着自己的脸,那道鞭痕清晰犹存,“东厂不会无缘无故劫持你的义兄,还望郡主能想清楚再说,免得到时候自己搬起石头砸脚背。” 沐瑶站在了台阶上,“鞭子?我告诉你沈言,我沐瑶若是要对付你,必定让你哑巴吃黄连,让你有苦无处说,你信不信?” 沈言很诚实的摇头,“郡主还是回尚书府吧,这深更半夜的,累得都开始说梦话了。” “我真的会!”沐瑶咬牙切齿。 沈言轻叹一声,“卑职送郡主回去,这种找人的活,还是通知赵大人吧!”语罢,转身便走。 却听得身后沐瑶一声喊,“沈言!” 沈言一回头,经年不化的霜雪之眸,骇然瞪大如铜铃。 这女人、这女人…… 古人云:世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第284章 贪睡的赵大人 后来的后来,沈言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很久,沐瑶则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在灯前干坐着一夜。霍霍守在院子里,双手托腮的想了很久都没想明白。 摸了摸自己的唇,想着郡主是怎么鼓起勇气做下这等“大事”的?不过倒是极好的,直接把东厂的千户大人给制服了,乖乖的一言不发滚回房间去闭门思过。 可这事,算不算红杏出墙呢? 霍霍想着,这尚书府的墙,郡主这枝红杏能出否?会不会还没出墙就被人一竿子打得花枝乱颤?这好像是个大问题,她得好好想想,怎么才能成全这对“苦命鸳鸯”才好。 然则沐瑶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那么冲动呢?冲动的直接扑上去了,这下自己身为郡主的里子面子都没了个干净,该如何是好呢? 转念一想又觉得那沈言活该,没看到她正在生气吗?还敢凑上来,不惩治他惩治谁呢?自己是郡主,想怎样便怎样吧!那沈言还能跑回东厂,告诉他家千岁爷,他被人轻薄了不成?谅他也没有这个胆子和脸皮。 沐瑶长长吐出一口气,“活该!”躺在床榻上,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了,这嘴上洗了多少遍,怎么总觉得还有他的温度与气息残留呢?中了邪了? 不少人还在外头搜寻廉明的下落,沐瑶自知是徒劳无功,若是廉明真当出事,是找不回了的。她想着,明儿得去一趟齐攸王府,若说这京城里头还有谁会动廉明,估计也就是这位齐攸王殿下了。 沐瑶满大街的找廉明,赵无忧是知道的,但也不怎么着急。穆百里这会正在挑灯看着边关文件,查看这边关地形图,赵无忧就在旁边陪着。 “荒澜真的要扛不住了?”赵无忧问。 穆百里轻叹一声,“有些困难,我们回来的时候这荒澜帝后本就根基不稳,这数位大将被杀,荒澜的朝中暂时无大将可用。那些三两个大将军,也不是赫峰的对手。”他放下手中的公文,“荒澜朝廷元气大伤,赫峰纠结了旧部,还拉拢了不少早前的巴里旧部。” 赵无忧敛眸,“武将联手,这以武夺权便了不得了。” “如今双方僵持不下,我担心的是若是赫峰拿不下荒澜的王城,会掉转头来大邺走一圈。”穆百里眯起危险的眸子,“若是把战火延伸到了大邺境内,恐怕那些不安于室的也会跟着造反,到时候会乱作一团。” “皇上想要收回齐攸王手中的兵权,可现在又不是好时候。一旦边关来犯,齐攸王称病,这底下武将悉数罢休,这朝堂该如何是好?” 赵无忧笑了笑,“你这是怪我把夏家收拾得太早了点?要不然这会子夏家还能冲锋陷阵,为大邺江山求得一方太平?” 穆百里无奈的看她,“要把夏东楼从地下刨出来吗?” “你难道不知道,这夏东楼还有得力助手在宫里头吗?此刻就在皇上身边待着,保不齐正谋划着想要坐上皇后的位置,跟你东厂以及我尚书府,势不两立呢!”赵无忧凉飕飕的开口,“那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都被贬谪了还能东山再起。”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起她来了?”穆百里缓步走到软榻前,伸手取了她手中的小本子,“这些东西有什么好看,还不如看着相公我。” 她半坐起身来,“你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看我自己呢!” 他轻嗤,“你的就是我的,不一样吗?”话虽这样说,可这手上是半点都不含糊。轻车熟路的,三下五除二之间,如同探囊取物般容易。 “穆百里,还不去看你的公文。来日皇上问责,你当心吃、吃不了兜着走。”赵无忧呼吸微促,“你、你听到没有?” 某人埋首胸前,慵慵懒懒的抬头看她,“这不是在吃吗?” 她轻斥,“无赖。” 他攀上她纤弱的身子,“那赵大人可欢喜我这无赖?旁的不会,这伺候人的事儿,定然会让赵大人心悦诚服,心满意足。不知赵大人意下如何?” 她笑问,“我能拒绝吗?” 闻言,某人一本正经的思虑片刻,然后摇了摇头,“不能。” 她笑着想推开他,奈何这是就如同狗皮膏药似的,黏在身上怎么都掰不下来。一番挣扎下来,她已汗涔涔,某人的兴致却将将而起。 话语轻挑,眸色迷离。那厚颜无耻的人,笑得如此勾魂摄魄,“赵大人此刻还想着拒绝,那本座可真要将这颗心掏出来看一看,打量着还装着某个小白脸,这里头死活放不下呢!即便某些人远在金陵城,这心里呀还是跟猫爪子挠似的。” 她一把握住他不安分的手,笑靥如花“千岁爷这话错了,我这里头的确藏着的人可不在金陵城,而是在山峰之上,层峦之中,此刻正不安分的攀山越岭。” 蓦地,她神色一紧,但听得某人笑盈盈道,“何止攀山越岭,还得跋山涉水。” “你这不要脸的死太监。”她低低的骂着,可这心里却是欢喜的。 如今不受药物控制,换得了自由身,这寒毒也渐渐的拔除,身子越发的舒坦,是以在某些事情上也终于能尝出味儿来。 两厢情愿,真真是极好的。 管他谁主沉浮乾坤,今宵纵情伴美人。 折腾了一夜,等着赵无忧醒来又是第二天的早上。赵无忧越发觉得今年的夏日越来越热了,终能感觉到来自于外界的闷热。活了这些年,旁人说是水深火热,她却只知水深不知火热。 瞧着赵无忧起了身便寻了折扇,素兮当场愣了半晌,“公子觉得热?” 赵无忧顿了顿,瞧着手中的折扇,不免微微红了脸,“你也觉得很稀奇?我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近来总觉得乏,如今还觉得热,这身子都快不像我自己的了。” 素兮笑道,“这样才好,总比夏日里还要裹着厚厚的狐裘,来得正常一些。” 轻叹一声,赵无忧扭头瞧着夏日里极好的阳光,不由的又想起了云筝。往年这个时候,她又会开始准备过秋冬的衣服了。赵无忧畏寒怕冷,所以云筝得把衣裳尽量做得精致一些,既要保暖又要看上去不会太庞大,这是个技术活,也唯有云筝这一针一线都格外的仔细。 赵无忧放下折扇,淡淡的吐出一口气,“温故去哪了?” 素兮道,“小桑榆好像有些不太舒服,大概是夏日里太闷热,这伤口早前虽然处理妥当,但条件没那么好,多多少少有些不太痛快的。” “桑榆不舒服?”赵无忧抬步就往外走。 当初处理这伤口的时候,外在条件不太好,所以没办法做到十全十美。而小桑榆自身的身体素质又差,原就是个消瘦单薄的孩子。伤重,底子差,难免还是落了病根的。 “如何?”赵无忧进门便问。 小桑榆奄奄一息的躺在床榻上,面色发红。赵无忧上前探了探孩子的额头,“发烧了!这伤口不是已经愈合了吗?怎么还会这样反复?” “原就身体消瘦,当初我给处理伤口的时候,很多东西都是缺少的,所以难免落下病根。”温故轻叹,“不过你放心,她没什么事,就是有些高热罢了!退了烧,好好补一补也就是了!” 赵无忧点点头,蹙眉坐在床边上。 小桑榆挤出倦怠的笑靥,“大哥哥莫要担心,小桑榆很乖,不怕疼不怕苦。再苦的药,我都可以吃下去的。大哥哥别怕,我没事。” 轻抚孩子滚烫的面颊,赵无忧眸中微涩,“这倒是像极了我小时候的样子。”她轻叹,“小桑榆不必强撑着,在大哥哥这里,你可以做你这个年纪该做的事情。爱哭爱笑爱闹爱玩,都可以。大哥哥以前做不了的,你都可以做。” “大哥哥是有什么遗憾吗?”小桑榆问。 赵无忧笑了笑,“遗憾倒是算不上,毕竟只有这样才能造就今日的我。只是有些可惜了,在本该天真浪漫的年纪,却做着勾心斗角的谋划,实在非我所愿。桑榆,大哥哥不是要你变成痴傻之人,只是希望你去做你喜欢做的事,并且能好好的坚持。” “就好像你喜欢读书识字,你就努力去做,并不是说大哥哥希望你放下一切只顾着玩。”她顿了顿,“你懂我的意思吗?” 小桑榆点头,“桑榆明白。” “真乖。”赵无忧笑得有些勉强,“孩子的天性,应该是最纯真干净的,大哥哥不希望你走我这条路。倒不是辛苦,而是时间久了,自己都接受不了自己。” 小桑榆不懂,可一旁的温故却懂了,“你……” “我没事,只是随口说一说罢了!”赵无忧起身,“好好吃药,好好吃饭。想吃什么就让厨房去做,不要委屈自己。我这尚书府如今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你便是那千金小姐,知道吗?” 小桑榆点头,“谢谢大哥哥。” “我还有事,你好好养着。”赵无忧含笑转身。 “大哥哥?”小桑榆道。 赵无忧转身看她,“怎么了?” “大哥哥也注意身体,别太累了,桑榆可以吃少点的。”孩子年纪小,又是出身乡野,自然不太明白赵无忧到底在做什么,但她唯一明白的就是不能拖累大哥哥。 “你可以敞开肚皮吃,大哥哥吃得起。”赵无忧一笑了之,抬步走出房间。 不多时,温故也跟着出来了,赵无忧在院子里等着。 “到底情况如何?”赵无忧问。 温故道,“情况不是太好,伤口有些红肿发炎,如果不能镇下来,恐怕得吃大苦头。” 赵无忧蹙眉,“什么大苦头?” “就是得把腐肉刮掉,如此才能保全,否则一旦继续溃烂,她另一条胳膊乃至于性命都会有危险。”温故轻叹,“孩子年纪太小,当初的伤口没有处理妥当,而她又一直悄悄忍着,延误了病情。” “是我的错,我以为给了她锦衣玉食便是尽了最大的努力,呵——如今才知道,养个孩子不容易。若我多关心关心她,也许不会变成这样。是我大意,没想到……”赵无忧愧疚,“我相信你的医术,你尽量别让孩子受苦。不管有多难,只要你开口,我必定尽量做到。” 温故点点头,“你放心吧,我懂你的意思。只不过你对桑榆的关心出乎了我的意料,你这是想把自己的遗憾都弥补在她身上?” “不是弥补,有些东西是不可能弥补的,丢失的岁月,失去的人,消失的过往。”赵无忧苦笑,“谁都回不到过去,又谈何弥补呢?” 温故沉默,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是站在那里,看着赵无忧渐行渐远。 小桑榆病着,赵无忧的心情也不太好,一个人有些情绪闷闷不乐的。 素兮上前,“公子,郡主来了。” “是为了廉明的事情?”赵无忧坐在园子里,有些不悦的揉着眉心。 素兮点头,“约莫是吧!到现在为止,郡主的人还在满大街的找人,就是没找到廉公子,所以没了法子,只好找到这儿来了。” “让她进来吧!”赵无忧道,“也该闹一闹了,否则这齐攸王府跟一潭死水一般,皇上早晚又得动摇了心思。” “是!”素兮颔首。 不多时,沐瑶便急急忙忙的赶到了赵无忧跟前,“如初,我求你一件事,你务必要帮我。” “是廉明的事情?”赵无忧轻叹一声,“这件事,素兮已经告诉我了,说你满大街的找,始终没有找到。”她顿了顿,“这事儿我只能请五城兵马司的人留意,你当知晓你义兄一无官职二无功名,公然出动护卫军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沐瑶点点头,已然是急红了眼,“我都知道,所以只要能让人继续找,我便也满足了。只不过我今儿来倒不是想让你帮着找人,我是想——想问一问你,你帮着想一想,这京城里头还有谁会对付我义兄呢?” 赵无忧蹙眉看她,“你心里都清楚,非要在我这里求一个答案。我若是说了,你当如何?那毕竟是高高在上的人物,又不是寻常百姓,你身为郡主又是从那嫁出来的,你说你还能怎样呢?” “还能怎样呢?”沐瑶苦笑,“已经都找遍了,兄长不会无缘无故的消失离开,他还有他未办完的事情,如何能放得下我?只不过,如你所言,我心中早有答案,非要不死心的问一问。” “瑶儿,你当知晓有些东西空口白牙没有证据,就算你去当面对质,也不会有人承认的。”赵无忧道,“他不会在脸上写着心虚,也不会觉得理亏。旁人的性命在他眼里只不过是草芥,你能奈何?” 沐瑶深吸一口气,“我是拿他没办法,可同时他也拿我没办法。我是郡主,是尚书府的夫人,是丞相的儿媳妇,说白了——不看僧面看佛面。我若是闹腾一场,他必定颜面尽失,在皇上跟前都不好抬头做人。” “你确定?”赵无忧轻笑两声,“你要当那泼妇骂街?” “不,我要去衙门告他。”沐瑶道。 赵无忧微微一怔,“你告他什么?强抢少年郎?怕是没有衙门敢受理吧!” “那我就去告御状。”沐瑶是个不怕死的,沐国公府如今就剩她这么一个,她有什么可怕的?娘死了,爹不详,舅舅被人杀。如今对着自己的仇人,还得委曲求全,连自己的义兄都保不住,算什么凤阳郡主呢? 赵无忧挑眉看她,“你可知道若是诬告,会挨板子的。” “我知道。”沐瑶冷笑两声,“我忍耐得够久了,这一次便是撕破脸又如何?我义兄都没了,又剩下我这孤零零的一个,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大不了搭上整个沐国公府,横竖沐国公府也没什么人了。只是,我想求你一件事。” 赵无忧不语。 “若是我出了事,还望你能继续查下去,替我舅舅讨回一个公道。”沐瑶哽咽了一下,“人总归是被逼的,我没有办法了。” “也许你义兄还活着,你这么一闹,齐攸王反倒会杀人灭口。”赵无忧敛眸。 “我不闹,我义兄就能安然无恙的走出来吗?”沐瑶冷了容色,“到了齐攸王府,就没有活路可言。”语罢,沐瑶转身就走,“你会记得我的,对吗?” 赵无忧定定的坐在那里,“会,只不过我还是希望你三思而后行。齐攸王如今安静得出奇,你这么去闹一场,就不怕到时候谁也不会信你吗?如果一个两个都不信,你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 “那你说,我该如何是好?”沐瑶问。 “古人云,先礼后兵。”赵无忧道,“齐攸王近来一直病着,你就不能上门慰问吗?顺道搜一搜这齐攸王府,至于为何要搜,你可以自己找个借口。你身边的丫鬟,好像也挺聪明的,不是吗?” 沐瑶愣了半晌,微微回过神来,“我懂你的意思了。” 瞧着沐瑶离去的背影,素兮蹙眉,“公子就不怕郡主真的闹出什么事来?” “她若真的要闹事,何必还要跟我打商量。郡主虽然没有大智慧,却还是有些小聪明的,没瞧着她把事儿说得很严重吗?”赵无忧轻笑两声,“连丞相府的儿媳妇身份,都给搬了出来,你觉得她这是要冲锋陷阵的前兆吗?” 素兮回过神来,不免忍俊不禁,“敢情郡主这是跟公子讨法子呢?” “你以为呢?”赵无忧略显无奈,“她一来就是同归于尽的说法,想要闹得人尽皆知,奈何自己有没有任何的证据证明这齐攸王府着实有嫌疑。闹半天是想问我要个法子,好调转枪头去找那齐攸王府的麻烦。” “那郡主,会忍耐吗?别到时候真的闹起来,一发不可收拾。”素兮轻叹。 赵无忧想了想,面上有些倦怠之色,“小不忍则乱大谋的事儿,她自己心里清楚,否则不会来找我,而是在出事之后便去齐攸王府闹事。毕竟如果人真的是被齐攸王带走的,那个时候去闹,兴许还能把人给闹回来。如今隔了一夜再去,骨头都成灰了,再闹还有多少意思呢?” 素兮颔首,“这倒也是。” “仔细盯着点吧!这丫头也是个心大的,闹不好还真的会折腾到皇上那儿去。”赵无忧揉着眉心,靠在软榻上,一副昏昏欲睡的神情。 素兮皱眉望着如此神思倦怠的赵无忧,“若是折腾到皇上那儿,不是正好合了公子的心意吗?公子这是在担心什么?” 良久不见赵无忧回应,素兮凑近了软榻,这才惊觉赵无忧竟然睡着了。 素兮愕然,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赵无忧惯来是个警惕性极高之人,今儿这是怎么了?就这样便睡着了?好像不太对! 猛然间想起了温故的提醒,素兮面色骤变,一颗心噗噗的跳着,伸手便去探赵无忧的鼻息。所幸还好,呼吸正常。素兮松了一口气,当下环顾四周,看样子她得守着自家公子才好。 端坐在旁,素兮想起温故的话,此后赵无忧入睡之后,必得每隔一段时间唤醒她一次。好在赵无忧这人没多少起床气,尤其是素兮等人。 梨园里安静得很,素兮守着赵无忧掐着时辰。 沐瑶匆匆离了梨园,霍霍在外头等着,见着郡主出来便快速迎上去,“郡主,姑爷怎么说?” 闻言,沐瑶审视着霍霍良久,眼珠子滴溜溜的转。 霍霍当下跪在地上,一脸的委屈,“郡主明察,奴婢没有抓大公子,奴婢是冤枉的。” 沐瑶蹙眉,“你这脑子里装的是草包吗?”极是无奈的撇撇嘴,沐瑶一声轻叹,“一会随我去齐攸王府,到了那儿你找个空档离开。” “郡主这是要做什么?”霍霍蹙眉,“奴婢不能抛下郡主一人,奴婢生是郡主的人,死是郡主的魂,奴婢得为郡主抛头颅洒热血……” “得得得,这又不是上战场,说什么不吉利的话?”沐瑶边走边道,“我是去找萧容算账的,你只要离开齐攸王府,我就能借口搜人。” 霍霍恍然大悟,“奴婢明白了,郡主放心就是。奴婢到时候有多远滚多远,一定不会让郡主轻易找到。” “别滚太远,免得到时候真的找不到,你可滚回尚书府待命。”沐瑶吩咐,这丫头有些缺心眼,若不叮嘱仔细,保不齐还真的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儿来。 “奴婢明白!”霍霍颔首。 尚书府门口,沈言冷着脸站在那里,眼下略显乌青。 一想起昨儿夜里的举动,沐瑶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当初怎么突然就脑热了呢?想着当初那一摸之辱,所以、所以——沐瑶轻咳两声,对着霍霍道,“我们走。” 沈言在后头跟着,沐瑶顿住脚步回头看他,“你、你何以要跟着我?你可知我要去哪儿?” 他冷冷的剜她一眼,“奉皇上之命,伺候郡主左右。郡主是想让卑职抗旨,然后被皇上处置?” 沐瑶自问没有这样的想法,只是经过这些日子的某些事情,总觉得见面有些尴尬。可既然他都这样说了,她还能说什么? “我回齐攸王府,你若是有胆子跟着,那、那便随你罢!”她快速上了马车。 沈言策马随行,一言不发。 车内的沐瑶小心翼翼的掀开车窗帘子的一角,抿唇去看那冰冰凉凉的面孔,这张冰块脸,侧面瞧着倒也不赖。逆光里,那棱角分明的五官,坚挺的鼻梁,还有那始终绷着的唇,倒也是精致的妙人。 早前只觉得赵无忧是个精致的妙人,却没想到今儿还能再发现旁人的美,真当有些匪夷所思。 沐瑶看得有些晃了神,不自觉的扬唇浅笑。脑子里想起了昨夜的癫狂无状,竟连笑出声来都不晓得。最后还是霍霍的脸突然出现在窗外,惊得沐瑶一个后仰,重重靠在车壁上才算彻底结束了沐瑶的痴愣。 霍霍摸着自己的脸,自己长得也没那么吓人吧?怎么郡主见了她,就跟见了鬼似的? “郡主?”霍霍又凑了上去,“齐攸王府都到了,你发什么愣呢?” 沐瑶捂着怦怦乱跳的小心肝,一张脸乍青乍白得厉害,若霍霍不是奶娘的女儿,她真想把这丫头摁在地上狠狠揍一顿。 走出马车,沐瑶的脸色仍是青白。 霍霍错愕,“郡主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这脸色着实不太好,要不要紧?” 沐瑶翻个白眼:还不是被你吓的? “我没什么事。”沐瑶抬头看着齐攸王府的匾额,抬步走了进去,也不敢回头去看身后的沈言,免得自己到时候又要被霍霍这丫头吓着。脑子里有警铃大作,她想不通,自己方才到底是怎么了?瞧着那冰碴子,怎么就入了迷呢? 她想着,都说九千岁穆百里身为宦臣,魅颜惑主,定然还是有妖媚之术。难不成这沈言的身上,也有这些个狐狸精惯有的术法?所以自己方才不是失神,是被沈言把魂儿给勾了? 不行不行,她觉得自己得淡定! 沈言生得再好,可自己已经嫁为人妇,赵无忧的容色哪里逊了这沈言?那可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夫君,才高八斗、聪明绝顶,外加脾气好性子好,哪像这冰碴子,永远一副冰块脸。 萧容闭门谢客了很久,自赵无忧来了一趟齐攸王府,他便隐约觉得这赵无忧心怀不轨,想必是要把什么事往自己头上牵。思来想去也没有个准确的答案,干脆就闭门不出。 既然猜不透,那就以退为进,避避风头再说。 不过养病之说倒也不是全然诓骗,他这伤的确是有些严重了些,自从上次被那引蛊虫粉给折腾了一下,连寻日里吃的药物都镇不住,生生疼够了七天七夜才算稍缓。 如今这伤总算控制住了,这蛊虫也重新被压住,萧容这才有些精力转圜。 “胡青”上前,“王爷,郡主回来了。” 萧容和衣,“这丫头回来作甚?就她一个人吗?” “胡青”行了礼,如实回答,“赵大人并未随行,只不过身后还跟着东厂的沈言沈千户。” “沈言?”萧容眯起眸子,“皇上吩咐,让他伺候郡主。”他徐徐起身,“此刻人在何处?” “已经朝着这边来了。”语罢,胡青俯首退到一旁。 这沐瑶素来喜欢胡闹,而且属于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今儿来是想要什么?萧容穿上外衣,面色微白的往外走,缓步走到了院中亭子里。 便在这里等着便是,沐瑶每次来,总喜欢东看看西摸摸的,萧容不是太喜欢旁人动自己的东西。 “胡青”合上房门,随行伺候。 “小叔!”沐瑶瞧了一眼坐在亭子里的萧容,当即朝着他走过去,“小叔,你不是病了吗?怎么在这儿坐着呢?” 萧容面色温和,“这儿舒坦一些,屋子里都是药味,怕你受不住。” 沐瑶点点头,“小叔真好。” “你今儿怎么得空过来看本王?”萧容笑了笑,“这伤都好了吧?” 沐瑶瞧一眼自己仍是吊着的胳膊,“好得差不多了,只不过温大夫一直不肯让我放下来,说是要多观察观察,免得落下病根便不太好。” 萧容点头,“这倒也是,你自己好生顾着,别太任性便好。” 沐瑶抿唇,环顾四周道,“小叔这儿都没什么人伺候吗?” “本王不喜欢人多。”萧容心头存疑,这丫头今儿似乎有些怪怪的。底下的探子来报,说是沐瑶昨儿夜里找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为的就是廉明失踪一事。 他寻思着,这丫头该不会以为廉明在自己手上,所以来探探口风吧? “霍霍,去备茶。”沐瑶道,“我最喜欢喝小叔这儿的果茶,尚书府的我都喝不惯。” 霍霍行了礼,“奴婢马上就去。” 眼见着霍霍离开,萧容轻笑两声,“你嫁到尚书府也有段时日了,怎么还这样嘴刁?你若当真喜欢,本王送你一些带回去,也不必你这大老远的跑一趟。” “小叔这是在赶我走?”沐瑶一脸的委屈。 萧容淡淡的笑着,“你这丫头惯会胡思乱想,本王若是要赶你走,就不会让你入府了。”话虽这样说,可这心里头还是在盘算,怎么能让沐瑶尽快离开? 第285章 可能有了 沐瑶可没这么好打发,她是带着目的来的,自然是不达目的不罢休。这齐攸王府虽然大,可她来来去去这么多回,也算是摸得透透的。 “若是这宫里的太医无能,小叔可以试试温故的医术。温大夫医术极好,若是我去请,他必定爷会卖我一个面子。”沐瑶煞有其事道,“小叔要不要试试?” 温故的医术,萧容倒是试过,只不过医术太高明而且又是赵无忧的人,萧容可不敢再试。 无奈的笑了笑,萧容轻叹一声,“本王这是老毛病了,谁来也不管用,罢了!年纪越大越不愿意折腾,横竖此生孑然,生死都是孤身一人,倒也没什么可惜。” 沐瑶心头凉凉的,这话说得可真漂亮,若这般不愿折腾,昔年何必杀人?这荣华富贵若是不重要,就不会有今日金碧辉煌的齐攸王府。 “这霍霍怎么还不回来?”沐瑶撇撇嘴,扭头瞧了一眼沈言,“你去看看,霍霍是不是迷路了,让她弄点果茶就跟逛大街似,还真当费事。” “卑职去吧!”那胡青行了礼,抬步就走。 沈言不说话,他是来伺候沐瑶的,又不是真的来当奴才的,是以听得胡青自告奋勇,沈言当然是求之不得。这沐瑶主仆两个,一路上就神神秘秘的,保不齐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等着胡青急急忙忙的回来,说是没瞧见霍霍,厨房里也没有人,沐瑶当下便急了。 这丫头一急就开始大呼小叫,张罗着要搜齐攸王府。 “放肆,这是齐攸王府,岂容你说搜就搜。”萧容自然不肯。 可沐瑶翻脸不认人,“今儿要是找不到霍霍,小叔可别怪我这当晚辈的翻脸不认人。到时候,我定然要告到皇上那儿,说你齐攸王府草菅人命,害了我家丫鬟。” “混账!”萧容愠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左不过是个丫鬟,你竟然为了个丫头要跟本王对着干?沐瑶,谁给你的胆子,谁教的你这般没有教养?” “教养?”沐瑶冷哼两声,“我从小没有亲爹,国公府也没人教我,我娘也不管我,我一直是天生天养的。小叔要问教养,烦劳来日去了下面,亲口问问我娘便是!” “你!”萧容切齿,奈何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沐瑶大摇大摆的带着沈言去搜,好在出来的时候就带着一帮尚书府的卫士,这下刚好派上用场。瞧着萧容气白的那张脸,沐瑶一脸黑沉,她可不管这么多。 这齐攸王府,除了明镜楼和萧容的书房进不去,其他能藏人的地方,沐瑶觉得自己都搜得差不多了,却始终没有半点痕迹。连昔日关着廉明的屋子,也被翻了个底朝天,实在是没能找到蛛丝马迹。 沈言算是明白了,敢情这郡主来一趟齐攸王府是找人的,这翻天覆地的,估摸着连萧容都知道沐瑶的心思。这听之任之的倒是有几分奇怪,好像是一点都怕沐瑶搜府。 是压根没有抓廉明,所以清者自清?还是说,萧容早已处置了廉明,所以此刻才这般不惧? 沐瑶有些气馁,无奈的坐在九曲廊桥里,就像泄了气的皮球。 “别找了。”沈言道,“你找不到的。” “你何出此言?”沐瑶抬头看他,显然是受挫严重。 沈言蹙眉瞧着远处,“齐攸王淡然至此,要么是早有准备,要么人不是他抓的,所以你在这里只是白忙活,根本找不到廉明。” “人到底会在哪里呢?”沐瑶深吸一口气,“我相信,这世上若说还有人要对付我义兄,除了萧容就没有旁人了。” 语罢,她大步流星朝着萧容走去,“求王爷能大人有大量,把义兄还我!” 萧容摆着一张脸看她,这副煞有其事的模样,不知道的人还真当以为是他劫了这廉明。当即拂袖冷哼,“沐瑶,你胡闹够了没有?这廉明之事本王压根不知道,说什么还不还的?廉明当日不是被你们带走了吗?如今却还要来本王这齐攸王府闹腾,简直是混账透顶。” “在齐攸王府的时候,义兄被你关着。如今出了齐攸王府,他又失踪了,我不找你找谁?”沐瑶惯来一肚子歪理,她若是认定了,那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 “你!”萧容气不打一处来,“本王没有抓他,你滚出去。” 沐瑶死活不肯,“今日你若不把我义兄交出来,我死活都不会出去。” “那本王就劈了你!”萧容气急,当即抬手。 沈言上前,“王爷息怒,卑职奉命伺候郡主,若是王爷真当要动手,卑职就不能袖手旁观了。得罪之处,还望王爷海涵。” “本王这里没有廉明。”萧容再次强调,许是因为急怒攻心,当即剧烈的咳嗽起来,一张脸忽青忽白的厉害。 蓦地,胡青喊出声来,“王爷,血!” 的确,萧容的胸腔伤口裂开了,这伤本就无法愈合,难得这几日调养得有所结疤。这下倒好,一下子又给折腾得流血不止。 沐瑶愣了愣,这是豆腐脑做的吧?就这说几句话的功夫,便出血了?她可不信,这齐攸王惯来高高在上,惯来用这般口吻训斥旁人,这般强势的人,怎么可能说犯病就犯病? 保不齐他是在装? “既然小叔这里找不到人,那我只好入宫去见皇上,想必皇上会念在我这国公府的女儿在京城里头无依无靠,也会帮我一把!”沐瑶转身就走。 “站住!”萧容气得发抖,伤处的鲜血,染红了衣面,“你还想闹到什么时候?去找皇上?那廉明是个什么东西,皇上岂能搭理这样的草芥。” “在小叔看来,廉明不过是个草芥,但在我眼里那是兄长,是我敬重之人。”沐瑶回头看他,对他这般虚弱之态几乎是鄙夷的,“小叔孑然一身,想必不会有这样牵肠挂肚的感情吧!” “沐瑶!”萧容连喊两声,沐瑶却头也不回。 这丫头是铁了心的要把这件事闹大,萧容觉得很头疼。这丫头的翅膀硬了,仗着尚书府的势力,如今也敢不把他放在眼里。若不是这些日子他伤得重,在朝廷和君王跟前,又岂会这般被动。 “王爷?”胡青忙搀着萧容回房,“卑职马上去找大夫。” 眼见着胡青离开,萧容颤抖着满是鲜血的手,微微扯开了衣襟,里头的伤又开始蠢蠢欲动,这该死的蛊,这该死的——都死了。 一声轻叹,除非她活过来,要不然他这伤永远都无法痊愈。 想起沐瑶那副态度,萧容眼底的光寸寸冰冷,这丫头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若是任由其这般闹下去,保不齐还得惹出什么大乱子。 若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想着…… 沐瑶大摇大摆的走出了齐攸王府,一脸的灰暗,“难道真的不在这里头?那会在何处呢?这京城就这么点地方,难不成真的要我挨家挨户的搜?” “你要皇上出兵帮你找人?”沈言冷飕飕的剜了她一眼,一副“你当自己是谁的”的表情。 “你这是什么态度?”沐瑶撇撇嘴,“皇上说过,若我有什么难处只管跟他讲,君无戏言,难道他还会骗我不成。” 沈言轻哼,不语。 “你说话就说话,用鼻子哼哼是什么意思?”沐瑶正在气头上,“你能用鼻子哼哼,有本事你也用鼻子吃饭喝水!” 语罢,沐瑶气冲冲的上了马车。 沈言揉着鼻尖,哼哼也有错? 马车还真当朝着皇宫去了,沈言觉得很头疼,这凤阳郡主还真的想把事情闹大?这齐攸王府算起来也是她的母家,怎么说翻脸就翻脸? 果然是女人心善变,不可揣摩。 听说沐瑶真的进了宫,素兮当下便唤醒了赵无忧。赵无忧睡得迷迷糊糊的,整个人都觉得泡在澡堂子里似的,那一股睡意朦胧,怎么都睡不够。 “闹了?”赵无忧有气无力。 素兮点点头,“公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赵无忧抚过自己的脸颊,“我的气色很差吗?” “不是太好。”素兮如实回答,“早前公子一直病着,虽然气息奄奄,但从未有过这般没精神的时候。现下看上去,公子一点精神头都没有,好像倦怠到了极点。” 她点点头,然后耷拉着脑袋,“是真的倦怠到了极点,我连睁开眼睛的气力都没有,只想睡。” “公子?”素兮低低的喊着,“别睡了,起来走走吧!郡主都闹到宫里去了,公子真当任由郡主闹腾,一点都不做为吗?” “是要做的,按理说我这个当夫君的,应该去一趟宫里,及时阻止郡主的肆意妄为,如此才能显得我对齐攸王府的情义。”说着话呢,她又闭上了眼睛。 素兮慌了,慌忙握紧赵无忧的手腕,手上也是凉凉的,这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蝴蝶蛊在作祟吗?素兮有些紧张,“公子,别睡了,公子!” 赵无忧勉力睁开眼睛,“扶我起来,我们入宫。” “是!”素兮搀起赵无忧往外走。 赵无忧有些恍恍惚惚的,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太好。便是在路上,她也是靠在车内睡着,就好像怎么都睡不够似的。 到了宫道里,赵无忧还有些颤巍巍的,不过本能的警惕性,让她的精神状态稍稍恢复了不少。绷紧了神经,人也跟着清醒一些。 这会子郡主早就到了御花园,早就跟皇帝告了状,此刻还在假装抹眼泪。 皇帝下令五城兵马司,赶紧去找人。毕竟这女人的眼泪,惯来是最好使的。沐瑶毕竟是有些姿色的,皇帝最见不得美人落泪,当下好言宽慰。 听得小德子说是赵无忧来了,皇帝当即正了颜色。 这五城兵马司一出动,整个京城都知道有人“丢”了,于是乎这以讹传讹的,便也跟着热闹起来。一个个都在说,郡主大闹齐攸王府,最后告御状的事情。 萧容这黑锅,算是背定了。 千岁府。 穆百里蹙眉听着陆国安的汇报,“赵无忧也去了?” “是,这会正在宫里头跟皇上请罪呢!”陆国安道,“郡主这么一闹,想必丞相府那头也不太过,这颜面尽失还跟齐攸王府交恶,实在是有些棘手。” “赵无忧这招借力使力,借刀杀人,还真是干得漂亮。”穆百里苦笑两声,“自己还没出手呢,就把这齐攸王府和丞相府闹得人仰马翻。这一次,皇帝又该龙颜大怒了。” 陆国安颔首,“如今多少矛头都指向了齐攸王府,想必这齐攸王也是焦头烂额了。” “这廉明到底落在谁的手上了?显然齐攸王府应该没那么蠢,明知道会遭人怀疑,还把人藏起来。”穆百里凝眸,“换做是东厂,当夜就处置了。若说是丞相府,那这赵嵩到底知道什么呢?” “保不齐是赵大人自己做的。”陆国安笑了笑。 穆百里轻笑,“你还真别说,赵无忧绝对做得出来。这装傻充愣,还真没人能比得上她。该聪明的时候聪明,该装傻的时候她一定会傻到底。” “要不千岁爷问问,免得皇上那头突然想起咱们东厂,让东厂也跟着搀和进去,一不小心就查到了赵大人头上,赵大人怕是会不痛快。”陆国安赔笑。 穆百里想着,这话也在理。这丫头心性不定,保不齐什么时候就生了气,是故还是得早作准备才好,免得真当做了什么错事,误了她的大事。 她说过廉明此人事关重要,倒也没有提及廉明的真实身份,只说是跟那锦盒有关。若廉明真当出了事,她还能如此稳当当的坐着? 穆百里揉着眉心,这丫头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红楼那头有什么消息?”穆百里问。 “雪兰姑娘说,齐攸王府始终没有动静。”陆国安当然知道穆百里的意思,“爷,这红楼追查当年之事已久,其实很多消息咱们也都知道了,为何不告诉雪兰姑娘实情?” “她太感情用事,到时候念及师徒之情下不去手。”穆百里眸色微沉,“如今本座要留着红楼,存一股力量。活人蛊那头如何?” “倒是有些进展了,来日能派上用场。”陆国安顿了顿,“左不过爷可要想清楚了,这活人蛊若是现世,恐怕会招致……” 穆百里轻叹,“滥用蛊术,是要受天谴的。对于你们而言,这些东西压根是无稽之谈不可信。可对于提兰和巫族的人而言,天谴是存在的。本座也不是不知道,滥用蛊毒早晚是要有报应的,可很多时候人不得不留一手。” 陆国安颔首,“卑职明白千岁爷的意思,若是君王输了,那这场局就成了齐攸王府和丞相府,联手对抗东厂的大战。咱们东厂虽然消息灵通,但是就军政而言,的确比不上齐攸王。” “武将出身,征战沙场多年。他手底下多少武将,多少兵权?”穆百里揉着眉心,“这些年他刻意的揽兵权,已经到了这样高不可攀的地步,一旦动起手来,东厂还真的没有多少把握。” “何况还有个荒澜。”陆国安提醒。 穆百里沉默不语,荒澜的军情越发紧急,皇上那头始终没有动静,想必是不想分出兵力,免得到时候让齐攸王钻了空子。前有狼后有虎,这内忧外患的状况,真的让人很头疼。 外头有探子叩门,陆国安疾步转身往外走。不多时又回来了,朝着穆百里行了礼,“爷,赵大人那头好像有些问题。” “什么问题?”穆百里当下冷了眉目。 “赵大人晕倒了。”陆国安压低了声音。这对于穆百里而言,无疑是深水炸弹,这一炸险些把魂儿给炸飞了。 赵无忧的身子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连蝴蝶蛊都开始催化,怎么突然晕倒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难道她还有什么痼疾,连温故都没有提前探知的? 穆百里起了身,走到门口又顿住了脚步。他该去哪?往哪儿走?这青天白日的,那可是人人瞩目的尚书府,他这一去是要露馅的。 站在屋檐下,再暖的夏日也暖不透人心。什么时候能不再偷偷摸摸的,什么时候可以一叶扁舟任自由?他想去看一看她,奈何这日头太长,总等不到天黑。 黑夜太短,眨眼便是黎明。 这种日子,当真是煎熬,生不如死的煎熬。 轻许白头谁人和,地老天荒只孤冢。 赵无忧不能说是晕倒了,而是睡着了。前一秒还跟皇帝说着话,后一秒就摔在了地上,所幸磕疼了,让她微微清醒了一些。 皇帝可不敢再让赵无忧留在宫里了,这身子骨怕是要折腾废了,赶紧就让人送了赵无忧回尚书府。她身子不好,早已是天下人皆知的事实,所以也没什么可怀疑的。 “这额头上的包,会不会有问题?”素兮面色微白,赵无忧摔倒的时候,她是真的要给吓出病来了。好端端的说着话,也能睡着? “磕在石桌上,难免是要疼几日的,好在是皮外伤没有伤着筋骨,倒也万幸。”温故轻叹一声,坐在床沿为赵无忧掖好被角,“看样子是蝴蝶蛊加速了催化。” “你不是说会慢慢适应吗?怎么突然间就这样了?”素兮急了,“你这医术也是半道出家的吧?浑然一点都不靠谱。” 温故翻个白眼,“胡言乱语,她若非身体有所变动,必定不会如此。” “这话是什么意思?”素兮不解。 温故为赵无忧探脉,自从赵无忧身子好转,寒毒逐渐拔除之后,他倒是很少给她把脉了。毕竟赵无忧一直以来,对药物的适应性都很好,眼见着是要大好了。 这不探不知道,一探连温故都险些跳起来。紧跟着起身,连连避开床榻两步,一脸发愣的盯着床榻上昏睡的赵无忧。 “你怎么了?”素兮问,“公子身子里长蝴蝶了?” 温故一脸茫然的看着素兮,然后摇了摇头,“我好像、好像有病,估计党部了大夫了。” “发什么神经。”素兮怒斥,“赶紧给看看啊!我家公子要是有什么闪失,温故,我可不管你是不是她爹,我都为你是问。” 温故咽了一口口水,慎慎道,“你说她跟穆百里在一起那么久,这身子骨又渐好,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素兮不解,“温故,你这人一点都不痛快,说句话还吞吞吐吐老半天。你倒是把话说清楚,说话说半句想把人急死啊!” “我不记得有没有给她开过避子汤?”温故顿了顿。 素兮眨了眨眼睛,“公子本就体寒,还敢喝避子汤,你这是脑子——脑子……”素兮骇然盯着温故,一把握住了温故的胳膊,“温故,这玩笑可开不得,你探清楚了吗?公子她……” “她是女子,不是吗?”温故深吸一口气,稍稍缓过神来。 素兮点点头。 温故又道,“那女子有孕,也是正常。若她是个男儿,才是世间怪事对吧!所以我们该正常对待,不该这般大惊小怪,是不是?” 素兮木讷的点头。 温故勉强扯了唇角,“所以不怪我医术不精,实在是他们进展得太迅速了。到底是年轻人,身子恢复得快,所以对药效的吸取也是极好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素兮压低了声音,只觉得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把一个个都打得六神无主。这蝴蝶蛊是因为突然受到了本体的异动,所以……才会如此? “无忧好似、好似有了身孕,但也可能是我把错了脉。”温故自己也有些迷茫了,“这体内有了蝴蝶蛊之外的东西存在,**不离十了。” 素兮近至床前,“你这话说得太奇怪,有身孕就有身孕,没有便没有罢,什么叫有了蝴蝶蛊之外的东西存在?温故,你是公子的亲爹,你可不能坑人呢!” 温故轻叹,“蝴蝶蛊是活的,所以除非你了解这东西,否则一般的大夫便是宫里的御医也未必能探得出来。这东西会躲起来,你根本寻不着。但是此刻,蝴蝶蛊干扰了她,所以无忧的脉搏很乱。许是月份还小,暂时我也不太肯定。” “月份还小——”素兮抿唇,“这还小呢,就一直睡。若是越发大一些,那不得睡得黑天昏地的?总得想个法子吧?这样下去,如何得了?” “除非有办法把蝴蝶蛊取出来。”温故无奈,“我是没法子,如今蝴蝶蛊已经催化,便是连大师兄来了怕也无能为力。” 素兮面色沉沉,“难道就让公子一直睡着吗?” 温故不吭声,他是赵无忧的亲爹,他也不想看到这种局面,可当初种蝴蝶蛊的不是他,所以如今想拿出来,他也无能为力。 这东西,本来就不是常人可得的。 沐瑶有些自责,没想到赵无忧会追进宫里去,估计是怕她出事。心头想着,赵无忧待自己如此情深意重,她却这般恣意妄为,还真是让人内心愧疚。 奚墨行了礼,“温大夫说,公子没什么事,就是累着了所以犯了旧疾。郡主还是先回去吧!郡主自己身上还有伤,又得担心着廉公子的事儿,是故自身怕也吃不消。” 这话说得委婉,这尚书府之所以是尚书,那是因为赵无忧身为礼部尚书的缘故。如果没了赵无忧,这尚书府就该是别人的了。 沐瑶抿唇,一言不发的走出了听风楼。 沈言站在外头,神色微恙。这赵无忧出了事,估摸着今天夜里,兄长会过来一趟吧!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跟陆国安好好谈一谈,这尚书府实在是有些待不下去了。 他跟沐瑶之间总觉得有些尴尬,还是早早的分开为好,免得到时候相处时日太久,惹出什么大乱子来。 沐瑶一直没说话,回到自己的院子,也只是坐在那里发愣。霍霍不敢上前,生怕是自己办事不利才会惹得郡主不高兴。 “沈千户。”霍霍道,“沈千户来自东厂,对吧?” “废话。”沈言高冷。 霍霍赔笑,“东厂的人胆子都挺大的,是吧?” 沈言不悦。 霍霍又道,“能不能劳烦沈千户,上前劝劝郡主?郡主这般不言不语的,奴婢瞧着瘆得慌。沈千户是皇上派来伺候郡主的,想来也该多关心关心郡主的喜怒哀乐。若是郡主不高兴,就会耍脾气不吃药,不吃药这伤就好得慢。伤若是好不了,只怕沈千户这辈子都得留在尚书府伺候郡主了。” “虽说过了夏日,这葡萄就不多了,可别的什么果子也会上来,改明儿郡主若是想起吃别的什么,沈千户怕是又要大材小用了。千户大人,您觉得奴婢说的对吗?” 沈言瞥了她一眼,这丫头没安好心。 小丫头笑嘻嘻的凑上来,“沈千户,您是千户大人呢!大人有大量是不是?郡主是脾气不太好,可郡主心善呢!您看您把郡主都摔成这样了——” 沈言刚要辩驳,霍霍当即又道,“虽然您不是故意的,但是摔了就是摔了,对不对?而且摔得不止一次,这点沈千户不能否认吧!” 小丫头故弄玄虚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沈言挑眉,这是在暗示他,有关于那只手和那个少吃点的故事。想起那只手,他又想起了自己脸上的伤,还有漆黑的夜里,某人给予的不要脸的轻薄。 “沈千户,郡主如今心情不好,您能不能帮着劝一劝?”霍霍干脆直说了,免得这冰碴子脑筋转不过弯来,到时候白费唇舌。 沈言剜了她一眼,“她心情不好,又不是因为我,关我什么事?”他惯来如此不近人情,让他去讨好旁人,本来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霍霍撇撇嘴,“沈千户,郡主的伤若是一直好不了,还跟你没关系吗?” “你自己为何不去?”沈言冷哼。 霍霍煞有其事道,“奴婢这不是不敢吗?没瞧见郡主不高兴?” “不敢?”沈言打量着霍霍,“就你这贼胆包天的,还说不敢?我看你的胆子大得很,在齐攸王府都敢跟着主子故弄玄虚,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那奴婢是郡主的奴婢,又不是齐攸王府的奴婢,自然是怕郡主多过于齐攸王。”霍霍哪哪都是道理,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既然沈千户不愿意去,那便不去吧!奴婢也只好等着,等着郡主什么时候心里痛快了,什么时候再好好吃饭,好好吃药。” “敢威胁我?”沈言冷了眉目。 霍霍行礼,“奴婢不敢!” “她喜欢什么?”沈言顿了顿。 霍霍先是一怔,然后忙笑道,“郡主喜欢骑马。” 沈言眉心一皱,“我总不能让她把我当马骑吧?” “嘿嘿……”小丫头一脸的尴尬,“那奴婢没法子了,郡主平素大大咧咧的,着实不拘小节。她一惯没什么坏脾气,就是偶尔比较固执,奴婢跟着郡主这么多年,确实没见过郡主特别欢喜什么东西。” “那便等着吧!”沈言掉头就走。 霍霍急得直跺脚,“你这一走,我不是白说了吗?” 沈言想着,这丫头不靠谱,想来这种事还是夜里问一问陆国安为好。正如霍霍所言,如果郡主心情不好,不吃饭不吃药,到时候这伤必定好不好。 若郡主的伤一直拖着,他就没办法回到东厂。这尚书府的日子,他着实呆腻了。 于是乎到了夜里,沈言真的去找了陆国安。 陆国安愣了半晌,上下仔细打量着沈言很久,“你这是、这是动了心思了?好端端的怎么问起,如何取悦女子的事儿?你小子这是头顶风流,脚踩桃花啊!” 沈言冷飕飕的瞥了他一眼,“哪来那么多的话,回答我便是。” “这我可不太晓得,我自己都是孤家寡人,哪里知道如何取悦女子的事情?不如我帮你问问别的女子,看看这女儿家心里都想些什么。”陆国安犹豫一下,“实在不成就去问问千岁爷,他有经验。” 沈言一想:是这个理,兄长跟赵无忧都能好到这舍命的份上,想必自有其不为人知的手段。兄长一直是他心中的典范,想来只要学得兄长皮毛便能哄得郡主放了他回东厂吧? 殊不知,自家兄长那所谓的不为人知的手段,左不过三个字罢了——不要脸。 第286章 冬眠的赵美人 这不,天一会,某人就眼巴巴的守在了赵无忧的床前。早前来的时候不管是多小的动静,都会惊动她,毕竟她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 跟他在一起之后,她才渐渐的放下了心头的戒备,可这一次…… 素兮和温故一直守在床边,是以穆百里踏入这个房间便知道,这一次的情形似乎不太对。他也想到了一些东西,比如说有关于她身上的蝴蝶蛊。 如果连温故都束手无策,那只能是有关于蝴蝶蛊的事。 “这是怎么回事?”穆百里冷了眉目。 温故掉头就走,似乎有些赌气,不太乐意见着穆百里。素兮瞧了一眼温故离去的背影,心中明白温故作为一个父亲,眼见着女儿昏迷不醒的焦灼与担虑。 “千岁爷莫要放在心上。”素兮轻叹,“公子是因为蝴蝶蛊的缘故,所以公子并非昏迷,只是睡着了,近来特别嗜睡罢了。温大夫这是心里担心,却又没有法子,自己跟自己生气呢!” 穆百里没有说话,伸手抚过赵无忧素白的面颊,眸中微恙,“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般嗜睡的?” “卑职也说不好,公子平素便是极力的忍耐。”素兮抿唇,“她惯来不会轻易的让人瞧出虚弱,只不过从前两日开始,白日里也得一直的睡,温故吩咐卑职每个一定的时辰就唤醒公子。这两日越发的不行了,有时候公子跟卑职说着话,便突然睡过去了,毫无预兆。” “今日是怎么回事?”穆百里瞧着赵无忧额头的绷带,“这伤……” “这伤没什么事,是皮外伤。”素兮忙道,“白日里公子入宫,利用郡主与廉明一事对付齐攸王,可谁知道公子突然睡着了,一脑袋就磕在了花园的桌角,着实把人吓坏了。” 穆百里面色沉冷,说着话都能睡着,这蝴蝶蛊实在是太磨人了。可即便如此,也不该进化得这般快才是。他前段时间是看过她的那块印记的,好像也没见得…… “你有事瞒着!”穆百里眸色幽冷,“还不是实话实说。” 素兮苦笑两声,“千岁爷是想知道,这蝴蝶蛊为何……突然间让公子有如此大的不适应?”深吸一口气,素兮想着,这种事穆百里身为当事人,的确比自己更有资格清楚。 “温故说,蝴蝶蛊之所以会突然对公子产生了反应,是因为公子的体内有了蝴蝶蛊之外的东西。换句话说,公子很有可能——有了身孕。因为月份较小,所以温故暂时不敢肯定。”素兮俯身行礼。 身孕? 这两个字就如同雷击一般落在穆百里的心头,他几近不敢置信的盯着床榻上昏睡不醒的赵无忧。这单薄的人,这消瘦的身子,这虚弱的赵大人,竟然…… 素兮言罢,悄然退出了房间。 穆百里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是开心还是担虑?是初为人父的紧张,还是对未来的一种恍然无措?他可以想象,自己跟她的孩子,生得怎样的聪明伶俐。 原以为此生将在复仇中挣扎,却不知突然天降喜讯,这般心情怎一个激动了得。 握紧那冰冰凉凉的柔荑,穆百里俯首吻上她的眉心,可这赵无忧还是一直的睡,就好像睡美人一般不知何时才会醒转。伸手覆在她的小腹处,方才素兮也说了,暂时不能肯定。可他着实很想知道,这小腹微微隆起,然后产子——这该是一个怎样惊心动魄的过程呢? 虽然他们目前的状况,的确不适合孕育孩子。他与她若想有个孩子,得需要多少的谎多少的周密安排,才能让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的呱呱落地。 “若真当是有了,便生下来吧!”他附耳低语,“合欢,我的妻。” 她隐约听见他的声音,可眼皮子却沉得很,勉强破开一条眼缝,恍惚间看到了那张熟悉的容脸。艰难的扯了唇角,她轻轻的低哼了一声,“这话真好听。” “醒了?”他一怔,“好些吗?” “扶我起来。”她音色孱弱。 穆百里上前坐在床头,将她搀起靠在自己的怀中坐着,小心的为她掖好被角。她的身子很凉,一如他们初初相识之际,没有多少温度。他裹着她,用自己的胸膛去温暖冰凉的小妻子。 “很累吗?”他低低的问。 她点点头,“一直犯困,连说话都没气力。不过你来了,我便觉得自己又活了一回,否则我还会继续睡。”她低低的喊着他的名字,“穆百里,我都听到了。” 他轻叹一声,紧拥不语。 “穆百里,我是不是有你的孩子了?”她阖眼,声音很低很低,好像很快又要睡着了。 “合欢,你有什么打算?”他问。 她勉力睁开眼睛,无力的笑了笑,“我有什么打算,你又不是不知道,明知故问!”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好似连呼吸都觉得很累,“我身子不好,早前寒毒缠身,这身子能有孕已然是上天的恩赐,不管有多难我都想留下这个孩子。” 穆百里点点头,“我会尽量安排,让你暂时避开朝堂。合欢,你还撑得住吗?” “我——”赵无忧笑了,伸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好神奇对不对?孩子会在里面一点点长大,然后生出来,再然后就跟小桑榆一样活蹦乱跳的。” “穆百里,我若是真的有了身孕,该多好?我做梦都想有个孩子,你说……我们的孩子,会像谁呢?会不会像你多一些,毕竟你、你比较霸道……” 渐渐的,没了声音。 穆百里轻叹着,将她抱紧在怀中,“眼睛鼻子像我,嘴巴像你。”他宠溺浅笑,俯首吻上睡美人的眉眼,“你可知道你这双眼睛有多好看?合欢……你可听得见?” 她睡得很沉,尤其是在他温暖的怀中。 这只是个开始,如果真的确定她有孕,就得早作准备了,趁着现在连温故都把不出她有身孕之前,把这病给落到实处。借着养病之名,让她远离朝堂,暂时腾出时间歇一歇吧! 这种状况,的确不容乐观。 赵无忧没日没夜的睡着,早前如此担虑的朝政问题,此刻甩手一边,不闻不问。温故跟素兮则是小心翼翼的候着,但是赵无忧却一直在沉睡着,也不知这种情况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穆百里每夜都来,每日黎明之前总是黯然而回。 她终是睡着,好像要把这些年未曾睡好的觉,都一次性给补上。人,犹如陷入了冬眠的状态,便是宫里的太医来了,也瞧不出个所以然。 这一次,萧容和赵嵩更瞧不清楚赵无忧的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可太医说,赵无忧体内血气凝滞,想必是有伤在身,导致旧疾复发,也不知她何时才能醒过来。 说了等于没说,但对于萧容和赵嵩而言,却是个定心丸。 这就是说,赵无忧不是在装病,是真的昏睡了。 沐瑶站在门口,想着赵无忧是因为自己而昏睡不醒,心里头更是难受到了极点。奈何这么多的太医都没办法,连温故也束手无策,她还能怎样呢? 便是皇帝也跟着亲自过来看了一眼,听得太医如此言说,除了叹气还是叹气。 赵无忧陷入了无止境的“冬眠”之中,这大概是她此生中,睡得最安稳、最长,最没有心事的觉。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想,只需静静的躺在那里。 渐渐的,听风楼便不再有人来了。 连赵嵩都相信,赵无忧成了活死人,更何况是旁人。 到后来,这听风楼里便没了什么人,赵无忧被穆百里弄到了蝶园。她偶尔会醒,但醒的时间很短,也许只是一句话的功夫,也许只是眨眨眼。 赵无忧的沉睡,对皇帝而言不是什么好事。赵无忧和穆百里如同他的左膀右臂,皇帝想夺回大权,就必须依仗这两人的扶持。 而现在独剩下一个东厂,皇帝只觉力不从心。 “爷,这赵大人什么时候才能醒?这都睡了快两个月了。”陆国安担虑。 穆百里摇头,“连温故都无法回答的问题,本座哪里知道。这蝴蝶蛊本就是巫族圣物,如今到了她身上,又逢着她身子异动,这状况便更加难测。” 陆国安轻叹一声,“荒澜的战事吃紧,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候。赵大人若是一直睡着,恐怕……会错过一些。” “荒澜的事情,东厂解决。”他握住她冰凉的手,“她的事,本座解决。” “现下已经没有人再去关心尚书府了,连丞相赵嵩都放弃了,想必不会再有人注意赵大人的形迹。”陆国安皱眉,“战事一旦打开,皇上必定不会再让齐攸王掌兵出征。爷,若是皇上要让您出征,该当如何?” 穆百里幽然吐出一口气,“皇命如山,自然得去。只要此战能赢,齐攸王手中的兵权就会相应减少,此后皇上重新掌权,也就没有他和丞相府什么事。一旦皇帝控制朝政,接下来这事儿就好办了。关键在于,此战必须赢。” 陆国安点头,瞧着床榻上双眸紧闭的赵无忧,幽幽叹了一声。 床榻上,传来某人低低的音色,“何时、开战——” 穆百里欣喜若狂,忙伸手去抚赵无忧冰凉的容脸,“醒了吗?合欢,合欢你看着我。” 第287章 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赵无忧突然的醒转,让穆百里很是高兴。陆国安笑了笑,知情识趣的退出了房间,留给二人独处的时间。毕竟赵大人已经很久没有醒过来了,如今也不知能撑着清醒多久。 对于赵无忧而言,她并不觉得时间有多久,她只是睡了个觉,然后睁开眼睛就看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仅此而已。 可对于穆百里来说,这几乎耗了数月之久,他每天都掰着手指头计算着日出日落的时间,想着会在一天之中哪个时辰,她会清醒过来与他说说话。 他提心吊胆,他不敢离她太远,就怕她突然醒转,而他未能在床前候着,彼此错过了。 靠在穆百里的怀里,赵无忧半合着眉眼,“我是不是睡了很久?这不是我的听风楼,倒像是我们家。” “是蝶园。”穆百里低低的应和着,“你还累吗?” 她点点头,“还是想睡,只不过看到你,我想同你说说话。” 穆百里抱紧了她,裹着她冰冰凉凉的身子,“温故已经确诊,你如今有了我的孩子,是故这段时日你便安心的谁着吧,我会好好的照顾你,伺候你。” 赵无忧有气无力,轻轻点了点头,“真的——有孩子了?” 他握住她的手,小心的贴在她的小腹处,“温故说,在这里面。如今皇上、丞相府还有齐攸王府,都确定你成了活死人,是故我便把你带回家来了。在家里,好好的照顾你们母子,你可一定要好好的。” “会一点点的长大,对吗?”她极是高兴,呼吸微促,“穆百里,我有孩子了?我真的有孩子了。”她觉得困,可还是拼命的睁着眼睛,视线里的影子变得有些模糊。 “我们的孩子。”他补充说明,“合欢,你可欢喜?” 她无力的笑着,“你可知晓,从跟你在一起的那时候开始,我就想着早晚有一日,我定要生个……”她阖眼不语,竟是没了话语。 穆百里凝眉,低低的喊着她,“合欢?合欢你睡着了吗?合欢?” 她如同梦呓一般,音色孱弱的应了一声,“没有……” “你再说几句吧!”他心里发慌,“你都好久没有理我了。” 她当即笑了,“你这堂堂大邺九千岁,何时变得这般矫情?我不过是睡了一觉,你竟、竟然还说我不理你。我何时、何时不理你?怎么舍得不理你?你倒是说说,你方才跟陆国安说的——说的话,我……” “荒澜要开战了。”穆百里知道她的意思,这丫头是半晌都停不下来的,这会估计又念着朝堂之事了。无奈的轻叹,穆百里继续道,“不过你别担心,荒澜那头倒也没什么,主要是赫峰已经将大军驻扎在了金陵城外,也就是说如果能合两国之力剿灭赫峰,就没什么事儿了。” “荒澜和大邺的协议还在,主要是乱党横行,又牵扯了荒澜的军政大事,一旦赫峰被剿灭,这荒澜的国力将大不如前。关键是大邺的兵权,所以这一次皇上不会假齐攸王之手,而会让我出征协助荒澜平叛。” 赵无忧听得“平叛”二字,原本睡意朦胧,此刻便清醒了少许,“你要出征?” “这赫峰已经是强弩之末,约莫不会太久。此去金陵,最多一两个月吧!”穆百里道,“好在皇上如今还在观摩局势,暂时不会让我去。” “但是,已经驻军金陵城外,那就意味着赫峰想入金陵城,想踏足大邺的国土。”赵无忧阖眼,话语低沉,“一旦赫峰进了大邺边境,荒澜的军队必定不敢再追赶,是以这场动乱将会变成大邺的动乱。如果里应外合,齐攸王或者丞相府有所勾结,那局面——将会一发不可收拾。” 她无力的揪着他的衣襟,“要当心!提防,萧容,赵嵩……” 他抱紧了她,“我都知道,即便不为了自己,也当为了你们更加仔细小心。”他知道,她又睡着了,这蝴蝶蛊逐渐蜕化,在她的后颈处成了一只绚烂的蝴蝶,只等着最后的振翅高飞,她就能获得重生。 他想着,等着她醒来便算是巫族的神女了。 神女负有护佑提兰皇族的使命,如此想来还真是缘分天注定,注定了他与她此生相依,注定了这辈子是要在一起的。 淡淡的笑着,抱紧了怀中熟睡的赵无忧,“好好睡吧,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我给你顶着。天塌了,还有我。” 再过些日子,这小腹就会微微隆起;再过些时日,她就能生下他们的孩子。 这段时日,算是他们之间过得最平静的日子。他白日里处理公文,处理东厂事宜,处理荒澜的事情,入宫与皇帝商议朝政。夜里就只陪着她一人,静静的守着。 温故隔三差五的过来,赵无忧的脉象很平稳,只要平素照顾好她便没什么大碍。这孩子有了蝴蝶蛊的庇佑,胎气极稳,没什么可担心的。 赵无忧有孕这件事,温故始终觉得胸腔里瘪了一股气,可这股气又不知该从何处撒。 瞧着坐在院子里发愣的温故,陆国安当即笑了笑,“月色这么好,温大夫这是晒月亮呢?” 温故翻个白眼,“你才晒月亮。” “自打赵大人有了身孕,温大夫的脸色便一直都不太好,这是当外祖父当得不痛快的表现呢!”陆国安打着趣儿,“怎么,心想着一不小心当了老祖宗,便有些嫌弃自己太老了?” “小心我把你的嘴封起来。”温故啐一口,“亏我还好心好意的帮你治病,你再敢胡诌诌,我……” “得得得,不过问你开个玩笑罢了!”陆国安在旁坐下,“温大夫何必当真!” 温故轻叹一声,没有吭声。 “撒撒气是不是好受点了?”陆国安笑问。 温故顿了顿,略带无奈的看了一眼陆国安,“我也不是生气,左不过这件事虽然过了两多月,可我这心里总是憋着一股气。心里头总是放不下,总觉得忐忑不安。他们是什么身份,这如今又是什么局势,一个个都心知肚明。” “这个时候要孩子,着实不妥当。可这孩子既然来了,便是这上苍注定的缘分,又岂能拒之门外?无忧的身子不好,若是真的不要这个孩子,我担心她以后都可能——再也当不了母亲。” 陆国安蹙眉,“你何必想这么多呢?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如今你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不是为难自己吗?他们已经这样了,你在这里愁眉苦脸的,又能改变什么?” 温故颔首,“我也知道改不了结局,我只是担心呢!我担心终有一日,她会步她母亲的后尘,那才是我万万不愿看到的。” “你怕她陷得太深,倒不如担心我家千岁爷陷得更深。”陆国安笑道,“在两情相悦这种事情上,只要无悔便是周全,管那么多前世后尘做什么?他们既然做了决定,你这个当老人的,不是该成全吗?那种遗憾,你又不是没尝过滋味。” 温故起身,“罢了,便这样吧!” 陆国安瞧着极好的月色,长长吐出一口气,“月色极好,可惜这天底下能心无旁骛赏月的又有几人呢?一个个都勾心斗角的,争权夺势。宫外头不太平,宫里头也不太平呢!” “遇见了什么难处?”温故蹙眉,“这宫里头早前无忧不都安排妥当了吗?” “宫里头如今有了三位有孕的,这皇后虎视眈眈的,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陆国安敛眸,“说了你也不懂,不说了。” “我是不懂,不过有人会懂。”温故努努嘴。 不远处,素兮稳稳落地,抬步便朝着这边来了。 “公子今日没醒吗?”素兮问。 陆国安道,“这会估计又睡着了,方才醒了一会,跟千岁爷说话呢,我便退了出来。”他含笑看了看素兮,“尚书府那头,一切可都安好?” 温故给两人腾了地方,起身离开。 素兮点点头,“除了郡主日日都来,旁的倒也没什么事。方才听你说宫里?” 陆国安一笑,“是啊,这宫里头如今连夏家那位也有了身孕,你说热闹不热闹?这夏家早年亡于赵大人手中,如今若是一不小心得了皇子……” “再怎么说,她这肚子才一个多月,比起我家公子还早着呢!”素兮眸色微沉,“这宫里头虽然公子放了手,但不代表真的不闻不问。就凭她一个仅存之人,想要掀起大浪来,还得问问我尚书府答不答应。” 赵无忧虽然睡着,可早前布下的棋子还在,一切都还在按部就班的照着计划进行。 这夏季兰纵然有满腹的计谋,又能如何呢?凭着一曲琵琶,凭着年轻貌美,能熬多久?如今想着母凭子贵,想着跟后宫里的众人分一杯羹,那也得看看旁人答不答应。 早前有孕的王锦绣,然后是傅玉颖,论嫡论长恐怕也轮不到这夏季兰。横竖这傅玉颖必定要有个皇子,所以——夏季兰纵然恩宠优渥,那也翻不出天去。 “你这话说得还真是有十足的把握。”陆国安放了心,“若赵大人早前就有所安排,那倒是极好的。” “我家公子聪明绝顶,定然不会放过漏网之鱼,之所以留着她,只不过是给皇后一个念想罢了!”素兮冷笑,“这皇后不安于室,可后宫里头若是没有称心的刀子,她该如何作为呢?前一次险些把帽子扣在了我家公子的脑门上,这笔账还没算清楚呢!” 陆国安蹙眉,“既是如此,你去说两声,把那秦安交出去不就完了吗?” “后宫无主,一个两个都得起来了。”素兮瞥了他一眼,“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总该让那些女子看不到希望,才能稍稍安分一些。若按后位空悬,还不定要闹成什么样子呢!” “这女子间的争宠,还真是比朝堂上都激烈。”陆国安笑道,“不斗个你死我活的,谁都不甘心。” 素兮看了他一眼,月光里的陆国安,正盯着她看。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素兮下意识的避开,然后有些尴尬的干笑两声,“是啊,所以说妻妾成群未见得就是什么好事。然则男人有权有势,难免就三妻四妾,心猿意马。” “其实吧!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这样的。”陆国安说得很轻,“也有人是一心一意的,没想过三妻四妾。这女子嘛——真心真意的,一个就够了。” 素兮低头浅笑,“你倒是跟着千岁爷久了,这心思也跟着走了。” “千岁爷说,巫族信奉从一而终。所以巫族的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在挑选伴侣的时候会很小心,尽量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陆国安轻叹,“可你放眼大邺天下,哪怕是穷苦人家,偶尔也得有几个妻妾。所谓的礼仪之邦,有时候也会让人失望吧!” 素兮敛眸,“不说这个了。”毕竟她自己,也曾经是个妾。 “那宫里头的事情,就劳烦素兮姑娘多多费心吧!”陆国安转了话题,他惯来是个知情识趣的,是故她避而不谈,他自然不好再纠缠什么。 “你放心吧,宫里头我一直让人盯着,就是怕有朝一日会给公子带来麻烦。”素兮起身,“这里头就拜托你了,公子若是能有清醒的一日,烦劳来通知一声,我必定第一时间赶到。” “好!”陆国安点点头,寻思着想说点什么,可又不知该说什么,眼睁睁看着素兮转身。 “对了!”素兮突然转身。 陆国安当即笑了,“还有事吗?” “你们东厂那位沈千户,最近好像过得不太好,有空的话你记得去关照两句,记得不要惹怒郡主。尚书府需要绝对的平静,退出众人的视线。”素兮道。 陆国安勉强扯了唇,“放心吧,我会的。” “告辞!”素兮纵身而去,消失在夜幕里。 陆国安蹙眉坐回原地,那温故从回廊尽处探出脑袋来,无奈的轻叹一声,回到了陆国安身边,“你怎么不留她?” “我留她做什么?该交换的消息都已经交换,还能说什么?”陆国安一脸的若无其事。 温故戳着他心口位置,“心口不一,会遭雷劈的。” 陆国安当即抬头,“别开玩笑了,我是认真的,何来的心口不一。”他有些窘迫的起身,几欲逃离,“你一个糟老头子少胡言乱语,我们这是正常的合作友谊。” “呸!你说你们几个都是跟着穆百里穿一个裤裆的,怎么一个比一个怂?”温故一口唾沫星子吐在地上,“小心挨雷劈。” 语罢,温故背着手,缓步离开。 陆国安撇撇嘴,“不就是赔上了一个闺女吗?犯得着这么口上不留情,见人就损。”他们都是跟着穆百里的没错,可穆百里没教他们怎么风花雪月,不是吗? 又不是人人爬墙,都能得一个媳妇的。也有运气不好,落地摔个狗啃泥的。 不过,既然素兮提起了沈言,那自己是该去看看的。这段日子过得太平静,以至于所有人都忽略了,还有个在尚书府里为奴为婢的沈言——沈千户。 的确,沈言如今的日子还真的不太好过。 这赵无忧昏睡不醒,沐瑶每日的心情都不好,这两个月除了跟沈言大眼瞪小眼,还是大眼瞪小眼。沈言觉得自己估计是祖坟冒烟了,才会遇见这样一个难缠的郡主。动不动让你干点出格的事儿,动不动来点突发奇想,惹得沈言很是头疼。 可他有什么办法呢,那是郡主,自己这厢只能依着顺着,要不然这郡主突然一发疯,再来个轻薄……他顿了顿,赶紧摒弃脑子里的这种想法。 无论如何,他得保全自身,这郡主就是个疯子,闹不好自己得吃亏。 见过绣花的东厂千户吗? 沈言无奈的轻叹一声,持剑杀人倒是在行,这拿绣花针的活,还真不是他能做得了的。拿着绣花针,手指上已经戳了好几个洞,沈言道,“郡主,咱能打个商量吗?” 沐瑶翻个白眼,顾自吃茶,“今日你不绣出个鸳鸯来,我跟你没完。” “卑职舞刀弄剑的倒也害成,你让我绣花,这若是传出去,卑职恐怕……” “恐怕没脸做人?”沐瑶撇撇嘴,拿着糕点一步一顿走到沈言跟前,“张嘴!” 沈言一怔,一脸冰凉的望着她。 “张嘴!”沐瑶俯身,“听见没有。” 沈言微微张嘴,沐瑶直接把糕点塞了进去,“吃人家的嘴软,所以呢以后不许反抗。还有,你这张嘴我都盖了印鉴的,你可得斟酌了好词好句再开口跟我说话。我要是不高兴,还会继续加印的。” 那一副趾高气扬的威胁姿态,连沈言都觉得这世界是颠倒的。 男不像男,女不像女。 这是郡主吗? 这是泼妇! 蛮横无理,还轻挑无状。 沐瑶直起身子,“你若是不想跟我纠缠不清,不想被人知道尚书府的夫人与你有染,你最好乖乖听我的话,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最好别反抗。否则呢——否则我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她作势伸手,朝着他亮了亮自己的爪子。 沈言神情微冷的盯着她,“郡主不觉得幼稚吗?什么叫有染?哪有人这样败坏自己的名声的?若是郡主能与我东厂有染,说不定也可以跟旁人有染,这重事情没有一次两次,只有无数次和绝不。” “喂!”沐瑶愠怒,“你敢说我水性杨花。” “是郡主自己说的。”沈言低头扎针,可这绣花针动不动往指尖上戳,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扎一处血,便是那布上都染着斑斑驳驳的血迹。 沐瑶顿了顿,蹙眉瞧着那血迹,心里却未见得痛快,“冰碴子,我问你个问题。” 她突然放软了口吻,倒是让他有些不适应。斜睨她一眼,沈言想着,八成没什么好事。这郡主最近毛病贼多,横竖都是想占他便宜。 他想着,难不成是因为赵无忧给不了沐瑶该有的夫妻生活,所以这郡主不安于室,真的想红杏出墙。 他下意识的扭头看着窗外,尚书府的墙头还是挺高的,郡主这只红杏想要出墙,恐怕还是有些困难的。至少他这个墙下的人,是不愿意接着她的。 摔下来,估计得摔个狗啃泥。 一想到沐瑶那狼狈的模样,沈言就觉得心里畅快。可这脸上,永远都是冰冰凉凉的表情,无波无澜。 “问你话呢,应个声,否则当默认处置。”沐瑶不耐烦。 沈言口中嚼着点心,“郡主问吧!” “你说,我要是真的喜欢上了如初之外的男人,该如何是好?”沐瑶这话刚说完,沈言险些被喉咙里点心给噎着。 他瞪着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着她老半天,这才勉强伸长了脖子,把嗓子里的糕点咽下。见状,沐瑶忙不迭端来茶水,“快快快,别给噎死了。” 沈言喝了一口水,面色稍缓,“郡主是觉得这赵大人不好?” “你也跟着我好几个月了,难道你就没发觉,我跟赵大人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沐瑶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沈言心里发毛,“郡主能不能不要这样盯着我看?” “你长着脸不就是给人看的吗?”沐瑶不以为意,“或者,你的脸是让人拿来扇的?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来这脸还有什么第三用途。哦对了,还能拿来丢。” 她说得一本正经,沈言听得心中忐忑,这郡主到底又想出什么损招来对付他?不过是摔了她一两次吗?犯得着跟对付深仇大恨的仇人一般对付他? 沈言深吸一口气,“郡主所言极是,那郡主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方才大概说对了,我好像真的喜欢上了旁人。”这赵无忧早前虽然对她极好,她也对赵无忧有好感,可是这也不过是初初心动。后来赵无忧便不再与她亲昵,这刚刚萌芽的情愫即被捏断在襁褓里,再也没能茁壮成长。 是故这芳心动,渐渐的也就淡了下来,便也没什么实际情感了。 可后来——后来有人一不小心碰了她,然后还与那人朝夕相处。她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家,虽说平素大大咧咧不拘小节惯了,可终究也是到了芳心初动的年纪。 这情感一转移,便有些难以自拔了。 赵无忧算不得初恋,毕竟还没开始正儿八经的恋呢,就隔了个守孝三年。然而暗恋这东西,是最容易让人把持不住的。近在眼前,你觉得自己有些喜欢可又不敢说。你会猜想,他到底喜不喜欢你?偶尔对上视线,你便觉得他在看你,殊不知你若不看他,如何知道他在看你。 他看你,兴许不是因为与你一般的心思,只不过是觉得奇怪。奇怪你为何时时刻刻盯着他?他想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而不是——是否心悦。 沈言眉心一皱,当下环顾四周。 “你在找什么?”沐瑶问。 沈言道,“卑职看看四下有没有人,若是没有,还望郡主手下留情,莫要灭了卑职的口。” “你这人真是个榆木疙瘩!”沐瑶一声吼,有些着急的直跺脚,“我跟你说什么,你当真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沈言想了想,这院子里除了那些奴才,似乎也没有别的男人了。 “郡主是说,你喜欢了霍霍那丫头?”沈言压低了声音。 沐瑶骇然愣住。 沈言见着这表情,还真当以为自己猜对了,当即起身,哪知这手上的绣花针一下子扎进了指头里,疼得他当即把手中的布给丢了出去。 “你、你气死我了。”沐瑶一转身就跑了出去。 沈言蹙眉,想着自己不该说得那么直白,虽说郡主这人脾气不好,但是心眼不坏。这多时日的朝夕相处下来,她其实也没怎么为难他,就是故意找找茬罢了! 霍霍这厢刚端着午饭进门,却见着沐瑶这般跑出去,当下愣了半晌,“沈千户,郡主这是怎么了?郡主她——这午膳怎么办?” “你给她送卧房里去吧!”沈言捡起地上的东西。 哪知这霍霍跟着沐瑶太久,这秉性也是随了自家郡主,忽然将这托盘往沈言手里一送,“方才这屋子里就千户大人和郡主两个人,如今郡主动了气,必定是千户大人之故。所谓一人做事一人当,这午膳还是请千户大人自己去送!” 沈言一愣,这丫头便已经跑出去了。 “现在的女子都喜欢这样跑来跑去的?”沈言凝眉瞧着手上饭菜,要是搁凉了也不好,干脆就走一趟吧!霍霍有句话倒是说得不错,一人做事一人当。虽说他不知道这郡主发什么疯,但方才这屋子里的确就他们两个人,沐瑶就算是生了气,约莫也是对他生气。 陆国安说了,哄得了郡主,这回东厂的日子就不远了。要知道,皇帝那儿还得郡主去说,否则皇帝这辈子都想不起来有沈言这么个东厂千户。 沈言敲门,然后进屋放下饭菜,瞧着沐瑶一个人坐在梳妆镜前发呆,他二话不说就往外走。 “站住!”沐瑶嘟着嘴,“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吗?” 沈言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都是饭点了,她要吃饭,他也得吃饭,不是吗?这好像没什么逻辑性错误,这郡主为何非揪着不放? 今日这怒火,吃得太冤。 “郡主此言何意,卑职这是要去厨房……” 还不等他说完,沐瑶直接走了过来,“陪我一起吃。” 沈言盯着饭菜瞧了老半天,这饭菜是霍霍给的,难不成是这两个女子联起手来,又想作弄他?沈言心下犹豫,“郡主身份尊贵,卑职不敢!” 沐瑶撇撇嘴,“坐!” 沈言哪敢坐啊,这郡主此前还说自己跟她有染,这般口不择言的女子,他哪敢在郡主的卧房待着!毕竟是孤男寡女的,着实不便。 “那卑职去开窗。”沈言想着,要实在没办法就把门窗全部打开。这光明正大的,估计郡主不会太过分,至少不会再像那一次似的,再对他行轻薄之事。 “站住!”沐瑶恼,这点心思她还是懂的。孤男寡女的在屋子里待着,她都不怕旁人说闲话,反倒是沈言这个大男人出了这样的心思,怎不教她脸上挂不住? 沈言一愣,沐瑶直接去把房门关上。 这下别说是开窗了,直接连门儿都没了。 “郡主这是要做什么?”沈言面色僵冷,退开两步,“这青天白日的,不太好吧?” “在你眼里,我是不是那种无理取闹的人?”沐瑶问,先前迈了一大步,“还是说,你觉得我这人真当是个水性杨花的,见着男人就自己往上扑?” 沈言退后一步,“卑职不敢这样想。” “可你看我的眼神就是这样的!”沐瑶不依不饶,“你看看你自己的表情,分明在说,这郡主不知廉耻不要脸,见着男人就迈不开腿眼睛发直。” 沈言心道:这还是迈不开腿吗?分明是步步逼近。 “郡主冷静。”沈言已经被逼到了墙角,他想着,实在不行只好跳窗跑了。 沐瑶顿住脚步,“沈言,你有喜欢的人吗?” 沈言干笑两声,“郡主何出此言呢?” “那我换个问题,你喜欢过别人吗?知道什么是喜欢吗?”沐瑶问。 沈言想着,好像没有。深吸一口气,秉着实事求是的精神,沈言摇摇头,“卑职身在东厂,不敢心存儿女私情,是以卑职不知道郡主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沐瑶怔了怔,这就是说,他对她没有半点情动的意思。所以说到底,又成了自己的单相思?赵无忧那头不死不活,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醒过来。而且如今的赵无忧,已然不似婚前的温柔,对她也只是相敬如宾。她如今想着,那约莫不是喜欢。 毕竟如今,她总算是心里有了悸动,就是见着他的时候很想盯着他看,越看越喜欢。可又不敢说出口,生怕吓跑了他。 那种矛盾与纠结,她这辈子都没尝试过。 所以她想,这大概就是真的喜欢了。 可她着急啊,这个榆木疙瘩本就是个冰块脸,要是自己一直等下去,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他开窍。 “沈言。”沐瑶清了清嗓子,“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第288章 出征在即 沈言愣了半晌,这沐瑶又想玩什么花样。可瞧着沐瑶这认真的双眼,他想着对方好歹是郡主,自己身为东厂千户,终不好跟沐瑶抬杠。 深吸一口气,沈言慎慎的开口,“不知郡主有何吩咐。” 沐瑶将他抵在墙根处,一本正经的盯着他,“我有件事想跟你一起做。” 沈言道,“卑职谨遵郡主吩咐。” “我若出墙,你能否接着我?”她问。 沈言没回过神来,“敢问郡主是要从哪面墙翻出去?” 沐瑶有些气急,寻思着这人的脑子里装着的都是冰块,想必怎么都不会明白她的话外之音。思及此处,沐瑶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我跟赵无忧和离,如果我不是尚书府的夫人,我能不能——跟你在一起?” “郡主如今不是与卑职在一处吗?”沈言想着,该跳窗了。 沐瑶直跺脚,“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如果我恢复了孑然之态,你能不能娶我?我想与你在一起,是男子与女子的姿态。” 沈言跳窗了。 毫无预兆,跑得比兔子还快,一阵风似的,把沐瑶都给怔在了当场。扭头望着破碎的窗户,沐瑶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思考,这脑子里空空的,心口有些闷闷作痛。 “我就那么不堪吗?以至于你要逃走?”她顾自呢喃。 霍霍被吓着了,不就是送个饭吗?这沈言到底干了什么坏事,要破窗而出,拔腿就跑呢?进了门,瞧着站在窗口一动不动的自家郡主,霍霍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的上前,“郡主,你没事吧?” 走近了才知道,沐瑶满脸是泪,可脸上却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 “郡主别哭,这是、是沈千户欺负你了?”霍霍急忙搀着沐瑶在一旁坐定,“郡主莫怕,奴婢就算拼得一死,也不会让沈千户欺负郡主,这笔账奴婢一定为郡主讨回来。” 哪知沐瑶却是抽泣,“他若是愿意欺负我,我便不必这般伤情了。” 霍霍愣了半晌,这话好像有些问题,郡主说是因为沈言不愿意欺负她,所以沈言逃走了,郡主难受了。这逻辑好像有些不太对! 思虑良久,小丫头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郡主:喜欢了沈千户。 这想法一冒出来,霍霍便有些发愁了,这可怎么好?早前姑爷还醒着,若说与郡主和离倒也没什么,如今郡主若是离开姑爷,保不齐外头的人要怎么想郡主的为人。 因为丈夫昏睡不醒,所以做妻子的便有些耐不住寂寞,竟与东厂的千户搅合在一处。 传扬出去,那郡主可就真当要成了水性杨花的女子。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奇千里,这名声若是传出去,将会伴随着郡主的一生。 一想起这些,霍霍便有些手足无措,这可如何是好? “郡主。”霍霍有些为难,“沈千户逃走了……” “废话,当着我的面跑的。”沐瑶拭泪,“你说我长得很丑吗?” “不不不,郡主生得极好。”霍霍忙道,“郡主出身高贵,生得又好看,是那沈千户自己没眼光,郡主这样的妙人儿摆在跟前,都不懂欣赏和珍惜。” 沐瑶被霍霍逗笑了,“你少拍马屁,我想大概是我操之过急了。” “奴婢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支持郡主的,只不过这一次……奴婢有些想法。”霍霍抿唇,一脸的为难,“郡主可想过,若是你跟沈千户成了事儿,那姑爷怎么办?姑爷还睡着呢,郡主要如何跟姑爷决裂?” 沐瑶深吸一口气,沉默不语。 走一步算一步吧!何况这沈言,都未见得能接受她。若是两厢情愿,那她还能极力的去争取,可有时候一厢情愿之事,恐怕会后果惨烈。 只要有个能努力的方向,不管有多难也无妨。 关键是沈言,肯不肯给她这个机会呢? 沈言也不知道,他也不是傻子,这赵无忧和穆百里之间的种种,他也都是见证过的,是以沐瑶方才的意思他都听懂了。但听懂归听懂,在没办法做出决定之前,他只能选择逃避。 他跟穆百里不同,穆百里历经人间苦楚,是在宫中的夹缝里生存下来的,所以这般圆滑与人情世故。但沈言这些年一直处于穆百里的保护下,穆百里把他照顾得太好,是故有些东西他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这件事该怎么办才好? 沈言想了想,觉得有必要去找陆国安好好的说清楚,他实在不适合再留在郡主身边伺候。两个的关系发生了变化,就不该再维系此前的主仆关系,免得出事。 这主意一定,沈言便快速关好门窗,把自己锁在了屋子里。 儿女情长之事,还真的不太适合他。 情爱之事太繁琐,终不是他这种身份特殊的人该拥有的。 可还是有些人能将情爱颠倒,成为自己手中的利刃武器,就好比这夏季兰。身在宫闱东山再起,岂能再放过这次机会。 如今的皇帝,对身边的人,一个两个全然不信任。除了那深居简出,长年累月炼丹的虚道长,皇帝只觉得身边无人,连个筹谋划策的人都没有。 尤其是穆百里如今忙于荒澜之事,他更觉得孤单寂寞。 宫里的女人只能聊以慰藉,难得有个体贴的傅玉颖,偏偏傅玉颖又有了身孕。傅玉颖乖巧而聪慧,很多事涉及朝堂,她都尽量避讳着。 倒不像这夏季兰,如今是孑然一身,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怕。有什么说什么,倒少了昔日的那一份唯唯诺诺,多了几分无畏与敢当。 皇帝愁眉不展,这荒澜的事情是必定要有所抉择的,群臣上奏,大部分是请皇帝派兵前往边关平叛,毕竟这赫峰都把大军驻在了金陵城外。 越过了边境的邻国叛军,让皇帝很是头疼。 荒澜的军队若想入大邺境内平叛,得给大邺的帝君递折子,再一步步的程序走下来,最后等着皇帝的点头或者摇头。这是个漫长的等待过程,皇帝一日不答应,这荒澜的正规军一日就得扎在边境眺望,看着驻在金陵城外的自家叛军,鞭长不及。 皇帝始终没有点头,因为一点头就得考虑让谁出征。 原本还想着这赵无忧跟赵嵩不是一条心,若是穆百里领兵去金陵城,京城之内还有赵无忧委以重任。可现在呢?赵无忧竟然昏睡了好几个月都没有醒来的迹象,这京城之内,皇帝也找不到更好的更能信任的臣子。 宫里少不得锦衣卫,皇帝自己怕死,不可能让锦衣卫都指挥使曾谦出兵,所以思来想去,好像也就只有穆百里以及穆百里底下的那些人。 这朝堂上武将众多,可大部分是赵嵩还有萧容的人,早前有些是夏东楼的人,如今因为夏家的覆没而贬的贬,杀的杀,剩下的也没几个可用的。 这么一想,皇帝便觉得很悲哀。 满朝文武,竟然没有一个是可信之人,身为帝王,到底是失败呢?还是失望? “皇上?”夏季兰端着热茶上前,如今她也有了身孕,只不过碍于她的身份,皇帝并没有给她抬位份,只等着来日母凭子贵。 毕竟这夏季兰,终究是个罪女之身。 放下杯盏,夏季兰缓步走到皇帝身后,“皇上,奴婢给你揉一揉吧!” 皇帝点点头,靠在了龙椅上,任由夏季兰指法娴熟的为他揉摁着,“皇上这几日心力交瘁,气色都不太好,让太医过来瞧瞧吧!” “你有了身孕,以后便不必亲力亲为的伺候。”皇帝阖眼低语。 夏季兰笑靥温婉,“奴婢喜欢伺候皇上,不管什么时候,奴婢都喜欢看着皇上,跟在皇上身边。这普天之下,奴婢再无依靠之人,也唯有皇上才是奴婢此生最后的肩膀。” “奴婢以前做错过事,以后奴婢会尽心竭力的伺候皇上,还望皇上不要赶奴婢走。奴婢身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魂。” “罢了!”皇帝握住她的手,含笑牵着她走到自己跟前,“朕也知道,夏家的事情委屈你了。你生性聪慧而温婉,跟你姐姐和你爹不一样。你输就输在一个姓氏,谁让你姓夏呢?不过你放心,朕心里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等你生下孩子,朕也有个借口给你抬位份。” 夏季兰行礼谢恩,“奴婢谢皇上恩典。” “起来。”皇帝心生怜惜。 这段时日,夏季兰事事亲力亲为,伺候得皇帝极为妥当,凡事格外仔细小心,比这宫里的太监宫女都要细心很多。皇帝想起当初若不是夏东楼的事情,自己不会迁怒于夏季兰。可现在呢? 倒是觉得有些亏欠了,毕竟此前如果不是因为太医院那件事,夏季兰也不会失去孩子。 一声轻叹,皇帝瞧着眼前如花似玉的女子,“给朕弹一曲琵琶吧!” 夏季兰含笑点头,转身去拿了琵琶。一曲琵琶声幽幽,皇帝瞧着她修长如玉的指尖,在琴弦上轻拢慢捻,只觉得格外的欣喜。 那种欢喜,化作唇角一丝微微扬起的弧度。 见着皇帝高兴,夏季兰心里头却没有半分喜悦。皇帝已经是个念过半百的人,这古来帝王多薄命,没有几个能活到高寿的,所以这宫里的女人能做的,只是牢牢抓住现有的恩宠,给自己留点最后的保障。 这一曲琵琶过后,皇帝更是高兴,将夏季兰的手捏在掌心里把玩着。只可惜,这手怎么都不似赵无忧的白皙幼滑。幼时琵琶,将这指尖磨出了茧子,偶尔还有少许被琴弦割出的伤痕。 终究做不到十全十美,终究达不到皇帝心中的念想。 皇帝想着,等这赵无忧醒来,他可一定要好好再看一看。 “皇上还在担心这荒澜之事吗?”夏季兰浅笑着,“两国业已议和,如今算是友邦,皇上施以援手也是应当的。” 皇帝轻叹,“朕也知道该出兵,否则这荒澜的叛军一直盘踞在大邺的边境,肆意为祸大邺的百姓,实在是不成体统。然则现在朝中局势不稳,赵无忧还昏睡着,朕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来主持大局。这东厂一旦替朕出征,兵力难免空虚,朕……” “其实这事也没那么多难处。”夏季兰笑道,“皇上,东厂不是只有一个千岁爷的。千岁爷走了,让千岁爷把底下的人留在京城内,一则可以挟制,而来也能为皇上继续尽忠职守的办事。” 皇帝一愣,光想着穆百里领兵出征,京城会兵力空虚,到时候被萧容等人趁虚而入。如今这话倒也是,虽说穆百里是个太监,可这史书记载的宦官祸国也不是没有过。 穆百里手底下最得力的,莫过于陆国安和沈言两个人。总不能两个都给拦下来,那便留一个在京城,沈言如今还在尚书府,就把他扣在京城便是。 “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朕。”皇帝眯起危险的眸子,如今他这皇位摇摇欲坠,这大邺江山被他人所觊觎,所以不该信任任何人。穆百里虽然算得上忠心耿耿,可是人总有贪心的时候,这东厂的势力日益膨胀,就是最好的见证。 穆百里,也有野心。 夏季兰清浅的吐出一口气,“奴婢不懂朝政,只知道伺候皇上。只要皇上需要奴婢,奴婢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朕知道你的心思,你只管安心生下皇子,到时候朕一定会给你个交代。”皇帝抱着她,“这东厂的事情,恐怕朕得往另一处好好的想一想了。” 夏季兰笑道,“皇上思虑周到,奴婢不及万中之一,唯望着能伺候好皇上便是。至于旁的,奴婢也帮不上忙。” “你偶尔的三言两语,已经很好了。”皇帝别有深意的望着她。 夏季兰俯首不语,佯装不知。 等着夏季兰离开,小德子毕恭毕敬的上前行礼,“皇上?” “你也不必提醒朕,朕心里也都清楚着呢!”皇帝一声长叹,“如今朕这身边的人,一个两个总想从朕的身上得到些好处。这夏季兰是夏东楼的女儿,朕当初应了赵无忧杀了夏家满门,这夏季兰若是心中没有半点仇恨与想法,谁信呢?” 小德子蹙眉,“既然皇上知道,又怎么……” “朕只是觉得,放个聪明人在朕的身边,总好过让那些叽叽喳喳的后宫妃嫔伺候,要来得好一些。”皇帝缓步往外走,“至少在某些事情上,夏季兰会比朕更加谨慎。朕已经让曾谦派人盯着她了!” “皇上?”小德子欲言又止,“曾指挥使若是一时心软……” “那就是同罪。”皇帝嗤笑两声,“若是曾谦连这点事都办不好,那朕还该如何相信他?想必他也该明白,如今朕已经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他回头望着小德子,“不管是谁,若敢背叛朕,朕必定会让他生不如死。” 小德子当即行礼,“奴才誓死效忠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笑而不语,这世上哪有什么誓死效忠,只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罢了!如今他们还肯跪着,是因为自己还坐在龙椅上,等着那一日这龙椅也坐不住了,恐怕多得是背弃自己的人。 虽说夏季兰是别有居心,可皇帝听着倒也是醍醐灌顶。这朝堂内外的人,都不可全信,是以防着东厂防着尚书府也是没错的。 东厂毕竟势力不小,而赵无忧始终是赵嵩的儿子,这打断骨头连着筋,终究是血浓于水。来日若是赵嵩与齐攸王联手想要谋反,那赵无忧必定也会跟随吧! 皇帝觉得很头疼,来日不可预料,自己的皇位岌岌可危。 圣旨下达的时候,东厂和内阁是第一时间知道的。 赵嵩自然有他自己的打算,如今皇帝大肆打压赵家的党羽,可想而知皇帝对他已经起了疑心。这锦盒一事到底是怎么处置,赵嵩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毕竟那威震山庄乃至附近村落,已经空无一人。大概就是因为这锦盒,才会让皇帝心生嫌隙吧! 而穆百里,则是一个人静静的站在蝶园里很久很久。 这道圣旨,很快就会到自己的手里,很快就会传遍天下。他本就做好了打算,留下沈言也是情理之中,但他没想到,皇帝会下旨留下沈言继续在尚书府里伺候。 “爷?”陆国安行礼,“这不是预料中的事情吗?爷何以愁眉不展?赵大人这头,如今谁都没有再放心上,想来只要听风楼不出意外,就不会有人发觉赵大人之事。” 穆百里摇头,“倒不是赵无忧的事,本座担心的是皇上的刻意为之。皇上不信任身边的人,连东厂也开始提防。沈言本来就在尚书府,按理说皇上根本就不必担心什么,本座原就没打算带着他一起去。可是皇上却下了圣旨,这就意味着皇帝不许本座动用东厂的力量。” “皇上要留东厂的势力在京城守护?”陆国安算是明白了。 “本座不曾领过兵打过仗,此行到底如何,谁都无法预料。”穆百里回过头看他,然后将视线清清冷冷的落在紧闭的房门处,“她半睡半醒,本座这心里头也是放不下。” 陆国安敛眸,“爷,皇上这是刻意提醒东厂,不许带走一兵一卒吧!” “那些个军中的老顽固,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穆百里冷了眉目,“本座出身宫廷,不曾搀和过军政,如今要让本座领兵,何人臣服?这才是最关键的事情,空有兵符与圣旨,却无人听从。” “皇上想给本座兵权,又怕来日东厂成为第二个齐攸王,拥兵自重,所以此刻便开始防备了。给了兵权,却无法掌控大权,还不如不给。” 陆国安长叹一声,“这算什么事?这皇帝,纯粹就是坑人。这到了战场上,军不从将令,纵然有百万大军又能怎样呢?这皇帝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上了战场那就是拿性命去拼去杀,还能如此开玩笑吗?如此寒人心肠,还指望着能有谁替他卖命?这江山说到底又不是咱们的,是他皇帝自己的。” 穆百里眸色幽邃,“最是无情帝王心,他如今只想着自己的江山社稷,那里还顾得上旁人的死活。这天底下,能为皇帝卖命的人多了,横竖最尊贵的是帝王,手握生杀大权。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爷?”陆国安顿了顿,“不如……” “翅膀还没硬,如何能作他想?”穆百里苦笑两声,“还不等东厂动起来,那齐攸王府就要清君侧了,你以为这萧容最近一直按捺不动是为了什么?你真以为,他只是在养伤吗?皇上如今排挤丞相府和齐攸王府的人,这朝堂上不断的厮杀,萧容会一点感觉都没有?” 陆国安垂眸不语。 穆百里说的那些事儿,陆国安心里也都清楚。这看似平静的京城,实际上早就杀机四伏。之所以多方势力还在蛰伏,是因为穆百里还没走。 只要这一方离开京城,其他的就会跟着活跃起来,开始争权夺势,只想取得最后的胜利。穆百里想着,自己前脚踏出门,估计后脚——东厂就会沦陷了。 这沈言一人,未必能扛得起东厂的担子,所以很多事他都只能在临走前尽力安排妥当。 “罢了!”穆百里轻叹一声,“你去知会沈言一声,让他今夜回一趟东厂。” “是!”陆国安行礼。 千岁爷这是要安排临走前的事宜了,这权力的斗争一刻都不会停止。即便他们不在京城,并不代表丞相府和齐攸王府会放过东厂。 圣旨还未下达,是以当天夜里,沈言便瞒着沐瑶回了一趟东厂。 对于穆百里即将领兵出征的事情,沈言是不知情的,所以当陆国安急急忙忙的来报信,让他回去一趟,沈言这心里便隐约有些不安。直到陆国安在来的路上如实言说,沈言才晓得其中厉害。 “爷!”沈言行了礼。 穆百里点点头,“好久没回东厂了,是不是有些生疏了?” 沈言摇头,眸色微恙的盯着穆百里,“陆国安都跟我说了。”他顿了顿,“此战一定要你出征吗?朝堂上又不是没有武将,为何非要你这九千岁出去?宦臣领兵,前所未闻。” “皇帝本身没有多少朝廷根基,那些武将都不中用,并且皇帝也不放心,轻易的把兵权交给一个陌生人。”穆百里转而换了话题,不愿再多说皇帝的决定。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此行凶险,但京城更危险。” 沈言一愣,“你没打算带我去?” 穆百里笑靥凉薄,“带着你作甚?你一不会行军打仗,二又不会筹谋划策,三你的武功又不是拔尖的,连陆国安都敌不过,你去不是添乱?守好京城,护好东厂便是本座最后的退路,懂吗?” “你每次都这样。”沈言面色冷凝,“不管什么时候,你的事儿总不许我插手。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堪吗?兄长能做的事情,我为何不能做?你去战场出生入死,为何不能带着我?” “在京城,也能出生入死。”穆百里幽幽然背过身去,“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去做。此刻本座所说的每一个字,你都得牢牢的记在心里。若有所违,当斩不赦。” 沈言一怔,穆百里从没用过这么严重的字眼,从未如此疾言厉色与自己说过话。可想而知,兄长也是到了无可奈何的时候吧! “是!”沈言俯首行礼。 穆百里所说的每一句话,沈言都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从东厂回来之后,他的脸色极为难看。以至于见到等在房门外的沐瑶时,脑子里依旧是穆百里方才的声声叮嘱。 昏黄的灯笼微光,沈言一言不发的望着眼前的沐瑶。 沐瑶微微抿唇,微白的脸上泛着少许窘迫与尴尬。她徐徐上前,神色有些慌张,“你去哪了?为何不在自己房里?” “卑职回了一趟东厂,出卖了尚书府的消息。对于这个答案,郡主觉得满意吗?”沈言跨步走到她跟前,近距离的逼视她。 沐瑶忙不迭退了一步,“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郡主是什么意思?”沈言冷眼看她,“堂堂郡主,尚书府的夫人,如今却守在一介东厂千户的门外,若是传出去旁人要怎么做想?” “你、你是怕我污了你的名声?”她一愣。 一介女子尚且不在意这些,而他堂堂七尺男儿,反倒嫌她败坏了他的名声,说起来还真是有些悲凉。满心欢喜,最后成了别人眼里的累赘与嫌弃。 沈言冷着脸推开了自己的房门,进去之后随手便关上了门。 沐瑶站在房门外,心里头很不是滋味。她等了他很久,本是存了好多话要跟他说清楚,如今什么都不必说了。屋内始终没有点灯,她站在外头没有等到半点回应。 也不知这沈言是怎么了,今夜的脾气这般大。是因为白日里她吓着他了,唐突了不成? 沐瑶不知道到底怎么了,只觉得整个人有些迈不开步子,怔怔的站在门口良久。直到霍霍赶到,拽着她离开,她才醒过神来。 原来,这便是一厢情愿。 沈言并不想对沐瑶发脾气,只不过如今一肚子心事无人可说,方才便有些失控。如今置身黑暗之中,脑子总算渐渐的清楚起来。其实,跟沐瑶有什么关系呢?是他自己太过钻牛角尖罢了! 只不过,他那执拗的性子是断然不会去道歉的,是以后来想想,跟女子道歉有什么大不了的?男儿大丈夫顶天立地,站得越高越得习惯低头。 仰视你的人,不会一辈子仰着头看你,得不到回应的时候也会疲惫也会累,偶尔需要你低头来抚慰。 这一夜的京城,透着森森寒意。只等着明日里的圣旨下达,就能彻底的放开手脚,大刀阔斧的干一场。各怀鬼胎的魑魅魍魉,无休止的算计着。 过了今夜,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趁着这机会,能相聚的尽量多温存一会,到了天亮圣旨下,等待的只有离别。 蝶园甚是安静,穆百里拥着醒来的赵无忧。说也奇怪,从昨儿开始,她醒来的次数越来越多,且时间也稍有延长。 穆百里寻思着,是不是赵无忧可以适应蝴蝶蛊的开化? “觉得累吗?”他低低的问,生怕自己的声音太响会惊了她的迷梦。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靠在他怀里极是安稳。瞧着桌案上明灭不定的烛火,长长的羽睫半垂着,“明天就要接旨了,是吗?” 他点点头,伸手抚过她鬓间青丝,“别怕,我很快会回来。” 她淡淡的笑着,冰冰凉凉的柔荑轻轻落在他的掌心,任由他快速裹在掌心里,“我不怕,从前不曾害怕过,如今更没什么可怕的。穆百里,我信你。” 他深吸一口气,吻上她的眉心,可实际上连他自己都心里没底,“等我回来。” “不知道皇上要把哪知军队给你,这军中之事你知道得还不如我多。”她敛眸,却不肯把担虑写在脸上,免得他放心不下在战场上分了心。 战场上分心,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她不想带给他一分一毫的危险,只想等他得胜归来。 “你东厂的眼线分布天下,可你染指朝堂也不过是近几年的事情。”她嗤笑两声,“算起来,你还真不是我的对手。” 一声轻叹,她顿了顿,“穆百里,我饿了,你帮我熬一碗粥吧!我想喝你亲手煮的粥,在你临走前,我——” 穆百里松开她,小心的将她靠在软垫上,而后掖好被角,“那你一定要醒着等我回来。” 她点点头,乖巧的笑着,“好!” 他还是有些不太放心,临到门口,仍是三步一回头的看她。她依旧保持最初的浅笑,气色倒是不再苍白,好转了不少。 等着穆百里离开,素兮便进了房门。 “公子?”素兮欣喜,“你还醒着?” “素兮,马上准备笔墨,我来说你来写,快!”赵无忧靠在那儿,气息奄奄。被窝底下的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在尽力保持清醒。 倦意袭来的感觉真当不舒服,偏偏又要强打起精神不能睡,那种滋味真当是难受到了极点。好在赵无忧意志力坚定,这生生死死都过来了,还能输给这蝴蝶蛊? 第289章 相去数万里 赵无忧惯来是个心细如尘之人,她想做的事情一定要做到最好,是故这一次她醒来,还来不及听素兮细说这段时日里发生的事情。 穆百里端着粥回来的时候,素兮等在门口,毕恭毕敬的将一叠纸张递上。 “她支开我,就是为了让你写这个?”眉目微凝。 明知道她是刻意支开他,可他晓得她清醒的时间不长,是以没有半分拒绝,还是应了她的心思。瞧一眼床榻上重新入眠的赵无忧,穆百里面色凝重的望着手中的一叠纸。 素兮道,“这些都是这些年一来,丞相府这头的各大官员名单。当中不乏有一些军政之人,公子说千岁爷正好能派上用场。” “齐攸王府那头,公子知道的不多,但丞相府却是知根知底的。很多时候相爷一直防着公子,但要利用一个人,还是得让她知道少许皮毛。可惜公子不是任人摆布之人,早已做好了十全的准备。” “这上头的名单,请千岁爷务必妥善保管,切莫教任何人看到,免得惹出事端来。” 穆百里颔首,“你下去吧!” 素兮行了礼,瞧了一眼床榻上安然入睡的赵无忧,悄悄退出了房间。 轻叹一声,穆百里打开了赵无忧的手心,这掌心被指甲掐得血迹斑驳。他就知道,要写这么多的东西需要很多的精力也需要时间,而她未必能撑得住太久。 这两日能有所好转已经是欣喜之事,可要扛着这么久,却有些困难。 赵无忧这人,还是这样固执。固执得让人心疼,也让人有些无可奈何,她就是这样的小狐狸,喜欢的人觉得这是聪慧,憎恶的只觉得这人阴狠狡黠。 轻柔的抚过她素白的面颊,穆百里瞧着手中的纸张,这上头写着赵无忧所知道的,有关于丞相府这边的官员名单,依附的或者是有意向依附的,还有一些人是墙头草。 如此种种都被赵无忧清楚的列出来,生怕一不小心自己的心上人,就会被人暗算,到时候战场之上还真是万事难料。 “允诺之事从不敢轻易。”他顾自低语,“我这辈子承诺最多之人,约莫就是你了。从不轻许诺,却恨不能把这辈子所有的誓言都与你一人发了。赵无忧,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睡梦中,某人微微漾开唇角。 那就拿此生赔付吧!许一世无忧,百里不成愁。 深吸一口气,穆百里顾自笑着,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到了明日,约莫就没这机会了。战事还不知如何,是以到了现在这地步,多陪着也是极好的。 黎明时分,这宫里头的圣旨便迫不及待的下来了。盖着皇帝的玉玺,带着文武百官的瞩目,如同烫手的山芋一般落在穆百里手中。 领兵出征,前往金陵城,誓要将这赫峰剿灭在大邺的土地上。荒澜的逆军进入了大邺的境内,那就是大邺的敌人。 朝廷不愿荒澜正规军踏入边境,怕的就是万一这赫峰跟荒澜帝君是里应外合说好的,一不小心就打开了大邺的门户。到时候荒澜的军队长驱直入,大邺危矣。 听得穆百里要离开京城,温故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只好寻了素兮。 “他一甩袖子走了,无忧怎么办?”温故不放心。 “公子已经知道了。”素兮站在梨树下,望着空空荡荡的听风楼,“公子也尽了一份心,你就不必多说什么了。如今公子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次数也越来越多,但这身子也是愈发的沉了一些。温故,你若真当为了公子着想,就别说这些话惹公子担忧。” 温故颔首,无奈的轻叹一声,“我也晓得不该说这些,可这肉不是你们身上掉下来的,你们的感受与我不一样。慕容走了很多年,我此生颠沛流离,只有这么一个念想了。若无忧有什么事,我这当爹的也可以下去请罪了。” “公子不会有事,这阁楼里的装得极好,便是来日公子醒了也无妨,只需要好好躲着便是。这替身的言行举止都跟公子很像,有我在旁看着,不会有所疏漏。你如今需要做的,只是护着公子平安诞下孩子,其他的我来操心。”素兮敛眸。 “听说宫里也不太平。”温故道。 “宫里有傅玉颖,有云兮和秋娴,不太平又如何?那皇后若是作祟,把秦安往皇帝跟前一送,就是一了百了的事情。至于那夏季兰,假孕争宠还能活多久?”素兮握紧手中冷剑,“之所以按兵不动,是因为公子没有下达明确的命令,是以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免得乱了公子的棋局。” 赵无忧虽然睡着,可这棋还在继续走,这就是未雨绸缪的好处。 温故点点头,“那我便放心了,这样就算穆百里走了,无忧也还能掌控大局。” “公子的大局一直都在,只是随着千岁爷而有所改变罢了!早年是对付东厂布下的棋局,如今都拿来对付丞相府和齐攸王府了。”素兮轻叹,“总归是劳心劳力的活,不是一般人能胜任的。” “无忧的身子逐渐好转,这蝴蝶蛊已经成了她的一部分,此后她将如获新生,身康体健。”温故笑了笑,“这大概是这些日子以来,最好的消息了。” “千岁爷知道吗?”素兮问。 温故颔首,“我与他说过了,免得他战场上分心,如此也算是为了无忧未出生的孩子,尽点心吧!” 这出征在即,每个人都是心事沉沉的,京城内的气氛都格外的压抑。自此穆百里没有再来蝶园,临走的时候也没来看她一眼,就怕到时候见了,再也舍不得走了。 倒是几日后赵无忧,撑起了身子下地,坐在木轮车上穿了一回女儿装,披上了皮面被素兮推出了蝶园。她在城门口的老百姓队伍里等着,困的时候就靠在木轮车上眯一眯眼。 今儿的天气不太好,原本是秋高气爽的天气,此刻却乌云密布的,好似要下雨了。 素兮也易了容,生怕被人瞧出端倪。 主仆两个等在那里,赵无忧带着轻纱斗笠。睡了几个月,这外头的风与光让她格外不适应。今日是出征的日子,大军会从正门出发。 她想着,就这么远远看一眼也好。送一程远一程,渐行渐远…… 阴风吹得人身上凉飕飕的,赵无忧望着大军渐行渐近。穆百里是去出征的,自然也不必矫情的坐马车,策马而来。 这是赵无忧第一次见到穆百里穿上盔甲的样子,早前还以为这死太监穿什么都透着一股子阴气,没想到竟也有这般英气迫人的时候。 眉宇间凝着清冽,凤眸无温的掠过四下,高高在上的目空一切。 立于马背上,脸上没有半点情绪波动。 蓦地,他的视线落在那一袭白衣之上。那女子坐在木轮车上,微微撩开了轻纱,瞧着外头淡淡的看了一眼。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甚至于不惧与他对视。 她看着他,淡然浅笑。 那种笑,是他心头萦绕不去的不舍。他认得,也认得素兮的腰间佩剑。即便改头换面,这该有的东西还是会有。最熟悉的人,不管走到哪儿都是最熟悉的,都该认得。 他微微僵直了身子,任凭马匹带着他往城外走。 素兮推着赵无忧在人群中追寻,一直追到了城门外。 相顾无言,有多少话语无处说。唯有思慕成伤,目送心爱之人渐行渐远。今日一别,只为了来日的重逢之喜。她想着,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只千算万算,未料想,这哽在喉间的话终是没有机会再说出口。 “走吧!”素兮道,“都走远了。” 老百姓们就是凑个热闹,如今都散了,唯有他们还站在城门口。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来送自己的丈夫,也不知是军中的哪位有情人。 赵无忧倦怠的阖眼,终是不舍的放下了轻纱,遮去了容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公子的身子渐渐好起来,这京城里头还有很多事需要你操持。也不知去多久,但这不知的时间里,你还得守在这里,如此才能确保后来无虞。”素兮宽慰。 赵无忧颔首,“我困了,你带我去茶楼里坐一坐,那些地方现在人少,我要歇一歇,等着夜里再回去。”她想着如此才能确保周全。 现在她不是赵无忧,她是穆百里养在蝶园里的妻。 尚书府里有另一个“赵无忧”假意沉睡,所以她不担心自己会露陷。只是这肚子会渐渐的大起来,以后难免会行动不便。 可一想起这是他们的骨血,是他的血脉传承,她觉得心里便是暖暖的。能与心爱之人生儿育女,是件很值得兴奋的事情。 茶楼里人少,所以素兮定了个雅间,让赵无忧能躺着歇会。 赵无忧实在太累,沾着枕头便睡下了。方才一直撑着,这会就不必撑着。有素兮在,她也放心。素兮静静的陪着赵无忧,不敢离开半步。 门外,传来店小二的声音,“这位客官,您是要坐堂子里还是雅间呢?这边的雅间已经让客人包下了,那边还有……哎,客官……” 素兮疾步走向门面,快速打开房门,却只看到小二急急忙忙追去的背影。微微凝眉,方才那声音,是在自己的雅阁之外,该不是被人跟踪了吧?按理说,自己如此小心,不可能被人盯上也毫无察觉。 但愿,只是自己的多思多想。 第290章 尚书府的密室里有人 赵无忧安然入睡,温故赶来的时候,她还在睡。 “你怎么了?”温故蹙眉瞧着素兮。 “你来的时候有没有被人跟着?”素兮打量着外头。 温故摇头,“你没看到我换了一身皮?”可不,连脸上的皮面都改了,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按理说他的易容术这般高明,应当不会被人看出来才是。 素兮合上房门,仍是有些心事沉沉,“我想我大概能明白公子早前的那种心思了。” “什么意思?”温故不解,“我来的路上极为小心,连奚墨都没有打招呼,是故不会被人发现的。如今听风楼还有奚墨坐镇,不会有事,你只管放心就好。” “我不是担心听风楼,我是担心——简衍。”素兮说出自己的担虑,“方才我感觉应该是他吧!” 温故眉目陡沉,“你是说那个死小子?” “我没见到人,只是一种感觉。”素兮深吸一口气,“行走江湖多年,很多事情都是凭着一种直觉罢了。温故,你懂那种感觉吗?感觉到人就在附近,但你摸不到抓不到,你无可奈何。” 温故想了想,“这段时日的确没发现尚书府周围有什么,我还以为这死小子烂完了。”倒吸一口冷气,温故面色沉沉,“如果真的是简衍回来了,那可就坏事了。无忧如今有孕在身,身子虽然在逐渐康复,但……简衍这人心思城府极深,怕是难免要做出丧心病狂的事情。” 素兮敛眸,“这正是我担心的,他回来这么久竟然没有丝毫的举动,这可不是简衍的作风。你说过,他存活不了多久,若是还能做到尸身不腐,必定有谁在帮着他。否则这夏日里的灼热,早就把他烂完了。” “是公主吗?”温故犹豫,“可若是公主,那公主岂非知道当日的事情了?公主的性子,想必不会那么轻易的放过无忧。” “也可能是那个始作俑者。”素兮眯起危险的眸子,“他是怎么来的,想必某些人很清楚。既然能留下这种怪物,想必也有办法保全尸身,即便**也会减慢。早前估计在尚书府闻不到味了,现在公子走出了蝶园,这不要命的又寻着味儿来了。” 温故定了定心神,“这该死的东西,真是阴魂不散呢!” “保护好公子,如今可是两条命了。”素兮眸色狠戾,“他若敢靠近公子,我就让他再死一次。这一次,我要将他挫骨扬灰,看他还如何阴魂不散。” 温故颔首,“那今儿回哪儿去?” “蝶园怕是不能待了,否则要是让某人闻着味知道公子住在哪儿,势必要心生怀疑惹出乱子,还是去听风楼的密室吧!”素兮道,“横竖这里头的人也有些寂寞,公子去了,还能热闹热闹。” “今日的寂寞,是为了来日的天下大同。”温故轻叹,“只能如此了。” 是以现在,闹出这么一个怪物,这蝶园出来容易回去难。 等着赵无忧醒来,外头已经下起了雨。一阵秋雨一阵冷,素兮急忙关窗,“公子觉得冷吧?” 赵无忧摇摇头,“把窗户打开吧,我已经好久不曾听过雨声了。下了雨,出征的队伍应该会放慢速度,那他离我就还不算太远。” 温故将点心送上,“饿了吗?” 起身,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她的气色还算不错。一直躺着,四肢都要退化了,这活动活筋骨,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赵无忧问。 素兮道,“酉时。” “我又睡了这么久?”她自嘲般的笑了笑,“把十多年没睡好的觉,一次性都给补足了。爹,娘以前也这样吗?” 温故点点头,“她的身子比你要好一些,是故没你睡得那么久。不过那段时间也是我最焦灼的时候,怎么叫都不醒,就一直睡着。那时候我还想着,她是不是一辈子都得当个睡美人了。” 说到这儿,温故轻笑两声,“好在她醒了,你也醒了,终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赵无忧觉得饿了,“素兮,给我弄点吃的,就这点心我怕吃不饱。” “是!”素兮自是高兴的,公子能喊饿是好事。这么多年,她还从来听赵无忧说,她吃不饱。 “爹,你给我说说我娘怀我的时候,是如何过来的吧?”赵无忧音色微弱。 温故颔首,“你既然想听,我便于你说说。” 这一说,还真当是说来话长。温故娓娓道来,赵无忧听得也是全神贯注。想起提兰的风景,想起那些年的恩怨情仇,那亡国之恨与丧妻之痛都被温故轻而易举的带过去。 有些悲伤不属于这一代,还是别太过提醒罢了! 赵无忧细细的听着,直到素兮端着饭菜进门,她才缓过神来,“若有机会,我一定要去看看提兰古国是什么样子的。” “会有机会的。”温故笑了笑,“等你生下孩子,等穆百里全身而退,你们就可以离开京城离开大邺。这北疆地广人稀,我们找个绿洲安顿下来,一家子和和美美的在一起。什么功名利禄,什么滔天权势,都比不上阖家欢乐来得幸福。” 赵无忧轻笑两声,不语。 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一入宫门深似海,一入朝堂又何尝不是呢? “公子觉得如何?”素兮问。 赵无忧点点头,“放心吧,我没什么事,累了我就会告诉你们。困之前,我也会跟你们打招呼,不会给你们搞突然袭击的。趁着这会我吃饭的空档,你把这些日子里发生过的事情,捡重要的与我说一说。” 素兮颔首,“卑职明白!” 温故在旁静静的陪着,赵无忧这人的办事效率自然是极高的,尤其是现在身子渐好,脑子更加清楚。吃着饭,听着素兮说的那些事,赵无忧的脸上始终平淡如常。 等着她吃饱了,放下了碗筷,这素兮也基本上汇报完毕了。 温故与素兮大眼瞪小眼的盯着眼前的赵无忧,生怕她吃饱了又会睡过去。 “你们不必这样盯着我看,我没什么事。”赵无忧是有些困意,好在还能撑得住,“朝廷上依旧盯紧齐攸王府和丞相府,锦盒一事之后皇上对这二人诸多猜忌,已经不可能再重新信任。即便对我,皇上也不会再相信,毕竟我身后背负着赵嵩之子的名头。” “其二,宫里那头注意夏季兰。皇后倒没什么事,不管她勾结谁都是极好的。只要拿到证据,勾结外臣,秽乱宫闱,足以让她死无全尸。夏季兰敢假孕争宠,想必是有所考量的。她这人看似文弱,实则心思极多,估计还想着冷宫里的那位。” 素兮骇然,“公子是说,偷天换日?” “只准我们偷天换日,就不许她偷偷摸摸的吗?别忘了,冷宫里的夏琼芝还怀着身孕呢!那可是实打实的皇上骨血,即便夏季兰不能生,即便要验血,这皇子总是真的吧!”赵无忧打个哈欠,倦意涌上心头,“她想偷天换日,我们就要顺水推舟,懂吗?” 素兮颔首,“卑职明白了,必不会打草惊蛇。” “夏季兰敢动这样的心思,我就得让她知道,什么叫自食其果。”赵无忧揉着眉心,“至于简衍……若是见着他,格杀勿论便是。他不可能跟公主有所联络,否则别院那头早就动起来了,不会等到今日。但还是得加派人手盯着,以防简衍破釜沉舟。” “是!”素兮担虑的望着赵无忧,“公子,先回去吧!” “先听我把话说完。”赵无忧扶额,“爹,北疆那头你务必要抓紧,这是你们鬼宫的内务,按理说清理门户这种事不该假手他人。” 温故点点头,“大师兄已经知道了,估计也不会坐视不理。只不过他一直行踪飘忽,此刻也不知云游至何处。” “这我不管,你自己盯着点。”赵无忧的声音越发孱弱,“另外,时刻注意出征大军的动向,务必及时报我。估计他们抵达金陵城之日,便是萧容与赵嵩不安于室之时。这么好的机会,控制东厂,控制京城,想要谋朝篡位,简直是易如反掌。” “那卑职跟沈千户打声招呼。”素兮道。 赵无忧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宫里宫外,朝上朝下,都得有所安排才算妥当。他虽然走了,可皇上不许他带走东厂的精锐,可想而知皇上对东厂也有了疑心。这都全赖于夏季兰的处心积虑,女人的耳旁风,惯来是很管用的。 吹的风多了,冷热难分,假的也会变成真的,真的也会变成假的。 素兮和温故的脚程自然是极快的,何况这尚书府又是自己家里,不管后头跟着谁,都不可能再跟得上他们。轻而易举的回到了听风楼,素兮领着温故去了楼梯下的一个房间里。 这屋子没人住,一惯空着,只是平素放放杂物罢了。殊不知底下却有个通道,再往下就是一个密道和密室。在书房里,赵无忧安装了一些东西,素兮也不知那是什么原理。只说是能窃听到有关于密室里的所有动静,就跟多长了一双耳朵似的。 许是地道里有些冷,温故发现怀里的赵无忧微微颤了一下,然后又醒了过来,“我自己走吧!” 温故想了想,下来走走也好。她长久躺着,对身体对孩子也不太好。 “那你小心一些!”温故小心翼翼的放下她,素兮提着灯笼走在一旁,尽量照着赵无忧跟前的路。 路过一道石门的时候,赵无忧顿住了脚步,瞧着石门缝隙处隐约透出的光亮,赵无忧清浅的吐出一口气,敛眸离开。 “都说每个坏人的家里必定有密室,原来是真的。”赵无忧坐在床榻处,无奈的笑了笑,“算起来,还真是有些滑稽可笑。自己把自己藏起来,窝在这里不见天日,还真是有几分自作孽不可活的意味。” “都是有身子的人了,莫说这些话。等你生下孩子,就没事了。”温故倒了一杯水递上,“你在这里好好歇着,自己家里总比外头周全。” 赵无忧颔首,“有素兮在这里陪着我便是。” 温故也知道自己毕竟是个男儿,多少有些不便,“我在书房候着,若有什么事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好!”赵无忧无奈的轻笑,这是有多不放心她?活了十多年,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让人放心不过,还真当她是长不大的孩子吗? 如今,她可是要当娘亲的人了。 温故走了,素兮小心的伺候着赵无忧躺下,“公子好好休息,旁的事,卑职都会一一做好。此处是最安静最安全的,公子若是觉得闷,还能跟某些人打声招呼。” 赵无忧轻笑,自知素兮是开玩笑,“我这副样子出去,还不得把人吓死?你见过哪朝哪代的礼部尚书,会怀孕生子吗?” 素兮笑道,“所以公子是古今第一人,那这肚子里的小姐或者小公子,也是天下第一人。” “就你嘴甜。”赵无忧笑了笑,“你也歇着吧!有空去宫里跟云兮换个消息。” “是!”素兮点点头。 云兮那头,其实也没必要担心,傅玉颖也不是傻子,赵无忧是什么人,岂能任由这夏季兰有孕争宠? 莲华宫内。 秋娴蹙眉轻问,“娘娘就不担心吗?” “担心什么?”傅玉颖放下手中的绸子,她从库房里挑了些上好的料子,准备亲手做点孩子的衣裳。听得秋娴的话语,傅玉颖抬了头,“你是说永寿宫那自称奴婢的?” 秋娴颔首,过来帮着傅玉颖挑拣选材,“夏家早前亡于公子之手,这夏季兰心里必定有所怨恨,是故如今重新得了皇恩,自然不会放过公子。” “赵无忧若是那么好对付,就不是赵无忧了。”傅玉颖浅笑,打量着手中的玉帛,“他能灭了夏家,自然也能防着夏季兰。” 说话间,云兮从外头进来,朝着傅玉颖行了礼,“娘娘。” “又得了消息?”傅玉颖看着云兮,眸色微恙,“从宫外回来的?” 云兮颔首,“素兮说,公子醒了一阵,如今又继续沉睡了。但公子留下话,让咱们不必盯着夏季兰,她这孩子必须生下来。” 这话倒是让傅玉颖微微一怔,“必须生下来?” “公子是这个意思。”云兮深吸一口气,“公子说,这夏季兰肚子里的孩子,是别人的。让咱们放宽心等着,估计都不用等十个月,她就得迫不及待的早产了。” 傅玉颖不太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此前公子给夏季兰的身边安排了人,所以她的饮食起居里夹杂了很多不该有的东西。这些东西吃下去会让人生不出孩子,是故——她此生都不可能有孩子。”云兮眸色微沉。 秋娴更是不懂,“那便是假孕争宠,既然如此为何不早早的除了她?” “因为娘娘需要一个皇子。”云兮道,“娘娘可别忘了,冷宫里头还有个正儿八经的,未出生的皇室血脉。” 傅玉颖这才想起来,夏琼芝肚子里的孩子,那不就是皇子吗?只不过,这是男是女的确不好把握。 “早前这夏琼芝被打入冷宫,因为一时愤懑而险些上吊自尽,是这冷宫里的奴才请了太医过去的。毕竟是皇子,谁也不敢造次,免得若是皇上哪日想起来,谁都没法交代。”云兮道,“旁的太医哪敢管这等闲事,也就是薛太医有这份胆子。” “就在不久之前,公子想着这夏季兰的图谋,奴才便在回来的路上去了一趟薛太医处,薛太医说这肚子里的孩子十有**是个男孩。好在这话,他不曾告诉过任何人。” 傅玉颖顿了顿,“赵无忧是要让我养着夏琼芝的儿子?” “那才是皇室血脉,即便来日有人要捅什么篓子,也能有个交代。”云兮意味深长,“这篓子是早晚要捅的,毕竟这后宫里冷了太久,也该彻底的热闹起来。” 握着手中的玉帛,傅玉颖会意的点点头,“我明白了。” 意阑珊的放下手中之物,傅玉颖道,“秋娴,你把这些东西都拿下去吧!我累了,明儿再弄吧!” “是!”秋娴颔首。 等着洗漱完毕,秋娴退下,这云兮才毕恭毕敬的进了门。 “娘娘?”云兮行礼。 “过来吧,也没什么外人。”傅玉颖坐在床沿处。 云兮敛眸,“奴才不敢。” “你可还在怪我,那一日诓了你,把你骗上了我的床?”傅玉颖抿唇,面色哀怨,“我知道你还在怪我,我也明白不该那么做。虽说是深宫寂寞,可你我都是身不由己之人,是故……” “娘娘既然知道,就不该多想。”云兮道,“奴才进宫之前,公子让奴才服了毒,是故入了宫这条命就已经不是奴才自己的了。奴才的命握在公子的手里,也是心甘情愿的被公子握着。” 傅玉颖顿了顿,“你为何从未说过,你中了毒?” “只要奴才没有背叛之心,有小妹在公子身边,这毒解不解其实没什么区别。”云兮眸色淡然,“奴才今日跟娘娘坦白,是希望娘娘不要胡思乱想,也不要心存侥幸。这件事奴才不曾告诉公子,但不代表公子一无所知。” “娘娘该知道,这宫里其实没什么秘密可言。公子宽容是因为奴才的小妹,是故还请娘娘不要一错再错。奴才言尽于此,请娘娘善自斟酌。” 傅玉颖眸色微凉的盯着他,“你说这是错?云兮,深宫寂寞,我也是情不由己。你以为我愿意陪着皇帝吗?身为罪女,要么被人抓住从此以后沦为军妓,或者送进教坊司跟后宫那些歌舞姬一样,老死宫闱。” “我选择了赵无忧,还出卖了我的弟弟,我把身家性命都搭在赵无忧的身上了。云兮,我并不比你好多少。你中了毒,疼的只是身子,而我呢?我是生不如死。” “到了今时今日,我不想复仇了,可也退不出这战局,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生也好死也罢,都只能困在这宫闱里,过着永无天日的生活。” 云兮站在那里,眸色复杂的看着她,“这是娘娘自己的选择,怪不得旁人。人总该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好的坏的都是你自己挑的。” 语罢,云兮转身就走。 “你就不能陪陪我吗?”傅玉颖苦笑,“就当是我求你。” “娘娘不该一错再错,这种事若是让宫里人知道,娘娘会跟皇后娘娘一个下场。”云兮冷了眉目。 傅玉颖深吸一口气,“你怕我死了?” “奴才只是不希望公子的布局被破坏,到时候公子怪罪下来,谁都吃罪不起。奴才也怕死,更不想死,还望娘娘见谅。”云兮行了礼,头也不回的离开寝殿。 站在黑暗里,云兮一声轻叹。有些东西,他也是第一次接触,谈不上动心但毕竟——也是自己的第一次。他素来清心寡欲,所以赵无忧才会放心让他入宫,看来赵无忧也有算不到的事情。 回头去看寝殿门口透出来的光,云兮眸色微沉,终是一语不发,只是静静的守在外头。 傅玉颖也觉得自己是疯了,大概是一个人孤单寂寞了太久。打从云兮进宫,赵无忧就吩咐过,云兮并未净身,原是想着让他们提防一下,免得外人拿这个做文章反受其乱。 谁曾想,反倒让傅玉颖生出了别的心思。 皇帝的宠爱不可能只给后宫的一个女人,所以后宫女子很多时候都是孤单寂寞的。宫里的夜,那么长那么冷,没有拥抱和温暖,该如何度过这漫漫长夜? 等待被宠幸的日子,实在是太过煎熬。 小产那段时间,是云兮在旁伺候着,傅玉颖便渐渐生出了旁的心思。她想着自己复仇到底是为了什么?灭了东厂,报复帝王,自己能得到什么呢? 能让死去的家人复活?还是能让她过得更好? 事实证明,她过得不好,家人也无法死而复生。 所以到了最后,她所能期许的竟然是人世间最平淡的东西,一生一世一双人。有个疼爱自己的丈夫,有个温暖的家,别去管什么血海深仇,那些都太虚假了。你握不住看不见,最后赔付了自己的一生。 可她醒悟得有些晚了,此刻已经泥足深陷,再也难以脱身。 不过赵无忧吩咐的事,傅玉颖还是会照办,毕竟傅笙在赵无忧的手里,云兮的命也在赵无忧的手里,她从不知道原来自己这般厌恶当人棋子的生活。 所谓的荣华富贵,只是蒙住双眼的华丽布匹,等到看清楚了脚下,已经身处悬崖峭壁没了退路。 事实如赵无忧所料,这夏季兰只是个假肚子。碧春担虑的望着自家小主,“时日长久,怕是会瞒不住吧?主子,真的要这么做吗?” 夏季兰深吸一口气,“我怀不上孩子,皇上的兴致过了,我就没用了。以色侍君能好几时?我自然得另谋生路。姐姐那头焦躁不安,如果不能让她安心养胎,那我这所有的努力还有什么用处?” “赵无忧害我夏家满门,这笔血债我必定要他血债血偿。只要有了我姐姐肚子里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我都能名正言顺的被抬了位份。只要能爬上去,就没什么可担心的。” 自己生不出来,就只好借腹生子了。 有些人到了绝境,什么亲情友情爱情,其实都不重要了。手段和利用,会取代一切。就好像现在的夏季兰,已然到了绝望的边缘。她什么都没了,除了牢牢握住皇帝,没有第二条生路。 “联系上了吗?”夏季兰问。 “王爷那头回复说,小主自己看着办吧!”碧春压低了声音,“小主,夏家没了,王爷不会施以援手了。毕竟在利用价值上,小主也没什么可以拿得出去了。” 这话是事实,夏季兰的神情怔了怔。她当然知道自己没有什么拿得出手,除了这个假孕的肚子,什么可利用的价值都没有。要让她在皇帝跟前替齐攸王说好话,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皇帝不会相信。 可更让她害怕的是,明知道自己有了“身孕”,按理说这后宫争宠全拼孩子,可齐攸王却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要? 皇子的生母如果无权无势,不是更容易掌控吗?如果推举这个孩子来日历任太子,那这朝堂还不是他齐攸王说了算? 是萧容另有打算?还是…… 夏季兰瞪大眼眸,僵直了身子不敢继续想下去。东厂九千岁领兵出征,赵无忧昏睡不醒,朝堂上的两大巨头就是齐攸王府和丞相府,这么说来…… “小主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是哪里不舒服吗?”碧春忙问,“奴婢去请李太医。” “不必了。”夏季兰话语低沉,“不必了。” 她连道两个不必,面色却越发惨白,看样子她有必要出去一趟,可是该找谁呢?王锦绣虽然有了身孕,并且得宠,但是王锦绣此人聪慧不足败事有余,只可当刀子使却做不了最稳健的依靠。 傅玉颖此人虽说看似温厚,但是这后宫之中,有几人是简单的角色? 至于皇后,那不过是个空架子。只要这几个女子生下皇子,就没皇后什么事了。皇后,说到底是这皇宫里最自以为是的可怜人,替别人保管着后位尚不自知。 “听说这王昭仪和坤宁宫走得很近?”夏季兰眸色微沉。 “奴婢见着过两次,都是王昭仪前往坤宁宫请安。”碧春低低的开口。 夏季兰深吸一口气,然后长长吐出,“皇后,还不死心,这王锦绣还真是有些本事。”看样子,这王锦绣跟莲华宫那头,也不是那么齐心协力嘛!跟皇后走得近,又有了身孕,这当中意味不明的关系,真是值得琢磨。 “主子,明儿还要请李太医过来请平安脉吗?”碧春低低的问。 每次李齐南过来的时候,夏季兰就会让碧春出去。碧春跟着夏季兰从国公府到宫里,按理说是除了夏琼芝之外,唯一可信任的人。可夏季兰最后连碧春都不信,当着李齐南的面便让碧春出去守着。 是以碧春也不晓得自家主子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这太医不是自己人吗?既然都知道是假孕,还有什么话是不能对她说的? 当然,这些话碧春是不敢言说的。 自家主子位份低微,可若是连位份低微的主子都不要她了,那她碧春就会成为宫中任人践踏的低等奴婢,那将是生不如死的结果。 都到了这份上,也就无所谓忠心不忠心。国公府没了,夏季兰失宠,如今还假孕。桩桩件件加起来,都是致命的危险。 碧春想着,也该为自己好好某一条生路了,哪怕是离开宫闱也是好的。 长夜漫漫,人心隔肚皮。 宫里的女子总结起来唯有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亦必有可怜之处。 一大早,尚书府内一声尖叫,紧跟着便有东西被沈言抛出了屋子。等着他回过神来,赶紧去接,却为时已晚。沐瑶被一掌打出去,一脑袋扎在了外头的花坛里。 所幸不是针刺植物,否则等她再出来,估计就是行走的仙人掌了。 霍霍这头还端着早点呢,张大嘴巴愣是回不了神?她眨巴眼睛,回想着自己看到了什么?郡主被、被丢出去了?就像是沙包一样,以最快的速度落地、翻身、仰躺在地面上。 然后呢? 然后就只剩下疼痛的声音,以及沈言嘴角的直抽抽。 “郡主你、你站我床前作甚?”沈言气急,这人怎么记不住教训?习武之人本就心生戒备,要是谁一觉醒来发现床沿站着个人对你笑,你这半睡半醒的给吓着,肯定一掌或者一脚就过去了。 最最关键的是,这沐瑶褪了鞋袜打着赤脚,这是打量着要偷偷摸摸的进他房间干点什么吗? 难怪他没听到走路的声音! “摔、摔死我了……”好半天,沐瑶才喘过气来。瞧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沈言,她苦笑不得的伸出手,“还杵着干什么?还不快来扶我一把?哎哎哎,轻点,轻点,我的腰……” 霍霍探着脑袋趴在栏杆处,不就是来送个早膳吗?送着送着,怎么反倒把郡主给送“躺”下了? 第291章 上梁不正下梁歪 沈言也不想对沐瑶动手,瞧着这蒙蒙亮的天空,无奈的挠了挠头,只得认栽。这一大早的,身上还穿着单薄的中衣,秋意阵阵,若是任由沐瑶躺在地上难免要受凉。 无奈之下,沈言只得俯身将她抱起。 沐瑶疼得面色发白,自己方才那一掌也是出了力的,想必她伤得不轻。重伤之人不便久行,沈言只好赶紧把人放在自己的床榻上。 这床榻上的温度还在,沐瑶十分自觉的拿被子把自己盖好,毫不见外的躺在了他的被窝里,“你去找温故吧,我这厢等着便是。” 沈言随手拿了衣架上的外衣,抬步就往外走。 奚墨来报,说是沈言在听风楼外头候着。一问才知道,说是沐瑶摔了一跤,受了点伤。 听得这消息,刚刚走出密室的素兮和赶来的温故对视了一眼,这一大早的天都还没亮,怎么就受伤了呢?是睡着睡着便从床上摔下来了? “去看看吧!”素兮道,“我去守着公子。” 温故颔首,转而冲着奚墨道,“帮我把药箱拿来吧!”这尚书府里头还安静得很,厨房那头也还在忙活,这沐瑶怎么就摔着了呢? 沈言在前面走,温故在后面跟着。 “去哪?”温故蹙眉站住脚步,“这可不是去郡主的房间。” “郡主在、在我那里。”沈言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想着先把沐瑶放平,免得真的骨折或者什么,到时候移动伤者会二次受伤。 不过温故这么一问,他竟有些心虚了。 这沐瑶好歹是尚书夫人,这会子落在自己的房间里,躺在自己的床上,好像、似乎、仿佛、的确有些不太妥当。 “你别误会!”沈言忙道。 温故哼哼两声,拎着药箱便去了沈言的房间。 霍霍在旁边伺候着,一见温故来了,慌忙迎上去,“温大夫,郡主疼得厉害,你赶紧给看看吧!”说着说着,还哭上了,“温大夫,郡主年纪轻轻的要是摔折了腰可怎么好?这会不会一辈子都要躺在床榻上啊?温大夫……” “行了行了,别号了,这不是来了吗?”温故无奈的轻叹,这都是什么事?净添乱! 霍霍狠狠抽两声,这哭声说停就停。 温故坐在床边上,瞧着躺在被窝里的沐瑶,蹙眉与她探脉,“郡主这好端端的怎么摔到沈千户的床上来了?郡主摔得可真远,旁人还真没这本事。” 沐瑶赔笑,“温大夫此言差矣,我这不是路过吗?” “郡主的房间在那头,沈千户的房间在这头,寻常根本不必走过这里,郡主这一声路过还真让人费解。”谁不知道温故是听风楼里的人,说白了能进听风楼的都是赵无忧的心腹或者信任之人,所以温故的疑问也会成为赵无忧的疑问。 若是沐瑶答不上来,估计这事就难办了。 霍霍忙道,“郡主这是做梦路过呢!” “郡主这梦做得还真好,一不小心就路过了沈千户的房门前,一不小心就摔床上来了?”温故收了脉枕,“没什么大事,你翻个身让我看看。” 沐瑶撇撇嘴,“疼。” “还知道疼呢?知道疼,这一大早的不睡觉跑这儿凑热闹?郡主是觉得天还没亮,赶紧出来找沈千户练练手?这鞭子都快练得出神入化了吧?”温故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沈言。 沈言道,“温故,你别出言不逊,我这厢行得正坐得端,绝对没做什么有辱尚书府之事。你们尚书府与我东厂素来井水不犯河水,我犯不着找尚书府的晦气。” “这世上有句话,不知道沈千户听过没有?”温故笑得凉凉的,指了指头顶上的房梁,“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 沈言一怔,这赵无忧的事情他也是知道了的,这赵无忧如今…… 听得这话,本就不善言辞的沈言竟是半晌答不上来。这下倒好,一个答不出话,一个不知该说什么,被温故这么一折腾,就好像他们真当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沈言面色更冷了几分,分明没有的事情,愣是给温故闹得好像成了真。习武之人,岂能受此大辱,当下扳直了身子,“温故,你别……” “别什么别!”温故将方子往沈言的手里一塞,“这胳膊上的伤刚刚好转,还想着你这两日就能回去了,如今可好,你还得将就几个月。我可告诉你,你再瞎折腾,保不齐这辈子都要当尚书府的奴才了。” 沈言愣了愣,“这是什么?” “不会睁眼自己看吗?”温故翻个白眼,“你们东厂的人,我瞧着都是油腔滑调的,怎么就出了你这样一个木讷的,真像是捡来的。这是药方,内服外敷,这年轻轻的损了腰,若是不治好,以后可有得受。” “霍霍!”沈言将方子递出去。 温故又道,“怎么,还想让人家霍霍小姑娘替你收拾残局啊?自己折腾的就自己收拾,男儿大丈夫敢作敢当,你东厂出来的不会连这点担当都没有吧?” 沈言蹙眉,这温故今儿一早是吃炮仗了?这没完没了的跟他较劲,到底是什么缘故? “看什么看!”温故吹胡子瞪眼,“你别以为你是东厂的千户就了不得,我可告诉你,你是奉命来尚书府的,是来当奴才伺候郡主的,如今你把郡主弄成这样,打量着不自己好好伺候吗?” 床榻上,沐瑶喜滋滋的,但当着温故的面,她还是得摆出郡主该有的大度,“好了,多谢温大夫,这事儿我会让霍霍不必插手,让沈大人好好照顾我的。” 沈言眉心突突的跳,这郡主一脸的坏笑,还真不是什么好事。想起不久之前这郡主跟自己说的那些话,沈言这心里头万分不踏实。 什么叫好好照顾?什么叫不必让霍霍插手? 这当牛做马的,要到什么时候? 兄长离了京城,这东厂正处于群龙无首的时候,此刻自己还在这尚书府里当奴才,真当是憋屈,真当要把人急死。 送温故走出房门,温故扭头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心里在盘算着什么,这郡主受了内伤,这可不是霍霍那丫头能做出来的事儿,是你做的吧?” 沈言本就不喜欢辩驳,认真的点了头,“郡主自己走进来,我不慎打了一掌,你也是习武之人,当明白很多东西都是习惯成自然,绝对非有意而为之,还望温大夫回去之后能跟赵大人好好说一说。东厂那……” “我不是东厂的人,我不管东厂的事。你们东厂兴衰荣辱,都与我无关。”温故道,“我只关心尚书府里的人,所以你最好别轻举妄动。你现下是尚书府的奴才,若是你在此期间做了什么事,那尚书府绝对难逃其责。你懂吗?” 沈言敛眸不语。 “你别以为你不说话,我就能放过你了。”温故哼哼两声,“东厂一个两个,怎么就跟尚书府杠上了呢?你上面那个是这样,你又是这样,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说话别那么难听,你跟千岁爷的恩怨有本事找他去,别冲我撒气。”沈言也不是好欺负,“你有本事看好自己的宝贝疙瘩,没本事就乖乖当你的姥爷,别一天到晚倚老卖老。” 语罢,沈言掉头就走。 温故站在那里气不打一处来,这大的丢下自家有孕闺女远征金陵城,这小的还这般这般……温故一口气憋在胸腔里,只觉得自己都快要气炸了。 果真是有什么样的兄长就有什么样的弟弟,穆百里一声不响就把事儿都给办齐了,这沈言保不齐也会如法炮制,到时候郡主一声不响的就生了孩子,这、这尚书府估计就乱了套。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温故骂骂咧咧的回来,倒是把素兮给闹笑了。 “这沈言在东厂还没挨过训斥吧,何时轮到你去训他?虽说是公子的小叔,可终究也不是你生的,哪能由着你!”素兮笑着宽慰,拍了拍温故的肩膀,“罢了,你别纠结在这儿了,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让公子尽快好起来。我得时刻出去找一找,那死不了的玩意到底在何处。” 温故回过神来,如是点点头。 这简衍虽说只要避开就没什么大事,终有一天他会自己烂完了,也就没什么事。但关键是他背后可能有摩耶在操纵,摩耶此人心狠手辣,想必用到了简衍,就必定不会让简衍轻易的烂完。 可齐攸王府那头,不见简衍的踪迹,也没见着萧容出来,最近都太过安分了,你压根找不到这件事的切入点,只能盲目的在京城里头,派影卫们多转悠。 这种拿瞎猫去碰死耗子的事情,实在不是办法。 好在赵无忧的身子渐渐的好转,这是最让温故欣慰的事情。这肚子一日日的大起来,那种对新生命的向往与激动,让赵无忧也觉得未来充满了希望。 在赵无忧和穆百里这两个从不心存希望的人看来,大概是人生中最美的一道阳光。 按照时日推断,这大军应该还没到金陵城,还在路上吧!也不知这一路上的风雨可曾停歇,这一路上是否顺遂? 赵无忧在石壁上写着日历,数着他离开的日子。他说过最多几个月就回来了,她信了,深信不疑。 有孕之人,惯来喜欢多思多想,谁都不例外。 赵无忧是因为穆百里不在身边,又要劳心朝政与时局,可这王锦绣却一门心思想坐上后位。谁不知道这皇后是个空架子,谁都可以取而代之。 如今她有了孩子,寻思着真当可以母凭子贵。 然则夏季兰也有了身孕,让王锦绣愈发感觉到了来自于外界的压力,这一个个都有了身孕,自己便不是得宠。所谓的优势也被逐渐的平复下去,人人都有孩子了,皇上凭什么稀罕你的孩子,到时候的母凭子贵,又得恢复到之前的凭女人恩宠而得到位份的局面。 这是王锦绣断然不愿看到的结果,她没什么家世背景,论才貌聪慧也比不上傅玉颖和夏季兰,她拿什么去跟人争去抢? 含笑坐在傅玉颖跟前,王锦绣笑道,“姐姐的气色真好。” “妹妹的气色也不错。”傅玉颖笑了笑,低头把玩着手中的虎头鞋。 “姐姐的虎头鞋做得真好看。”王锦绣面露羡色,“这上头的夜明珠,嵌得真真是极好的。” “妹妹若是欢喜,我这厢还有些布料,到时候让秋娴跟彩云给绣一双就是。”傅玉颖浅笑着放下手中的虎头鞋,“这明珠我这厢多得是,你只管让彩云去库房里挑拣就好。这宫里头呢,咱们都算是无亲无故了,若还不能守望相助,真当会孤立无援。” 王锦绣俯首,“妹妹谨记姐姐教诲。”俄而轻笑道,“听家里的老人说,这腹中是男是女,瞧着女子的脸色也能瞧出个端倪。听说有了身孕的女子,面色越好越发光彩照人,那便是个女儿。若是气色灰暗不如从前,估计就是个儿子。” 傅玉颖笑道,“这太医都摸过你的脉了,说的是皇子,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我这厢呢是男是女都好,只要健健康康的也就罢了!” 说这话的时候,傅玉颖瞧着王锦绣抚着她自己的面庞,约莫是有些担心。 “这后宫里头如今还没进来什么新人,咱们这几个也算是颇得恩宠,就算是个公主也无妨,年轻还有机会的。”傅玉颖笑了笑,细细瞧着王锦绣的肚子,“估计下半年就该生了吧!” 王锦绣抚着自己隆起的肚子,“还有三个月就该出世了。” 可如今她还只是个昭仪,论辈分还比不得眼前的傅玉颖。她想着,如果真的能生个儿子,估计能抬到妃位吧?皇子的母亲,是不能位份太低的,否则如何能当太子,如何能成为储君呢? 如果自己一不留神生了个女儿,这傅玉颖生了个儿子,那自己该有的可就泡汤了。 瞧着王锦绣抬头望着自己的肚子,傅玉颖浅笑道,“虽说你我是姐妹相称,我这孩子终究是晚了一步,还是及不上你的。” 王锦绣有些尴尬,“姐姐莫说这些话,都是有身子的人,如今能平安生下这个孩子已经是极好的。”她的确要羞愧,如果不是她跟皇后他们,傅玉颖的第一个孩子早就生下来了。 轻轻抚上自己的肚子,傅玉颖眸色微沉,丧子之痛不是说忘就能忘了的。 “姐姐如今有了身孕,可这夏季兰也是有了身孕。”王锦绣面露难色,“姐姐可曾想过,如今她伺候皇上的时间比咱们都长,若是在皇上跟前乱嚼舌根。” 她顿了顿,一脸惶恐的望着傅玉颖,“姐姐就不担心吗?你我如今都是有身子的人,皇上也就是夜里来走一走,可她有了身孕还陪在皇上跟前,若是来日诞下孩子,那咱们……” “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傅玉颖佯装不知,“她如今只是个卑贱的位份,妹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虽说她有了身孕还伺候跟前,可这是皇上默许的,你我有什么办法?难不成要跑到皇上跟前,请皇上把她赶出去吗?” 王锦绣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敛眸时一脸的无辜与委屈。 轻叹一声,傅玉颖握着王锦绣的手道,“妹妹也不必担心,她如今已没了国公府做后盾,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你如今见着她风光御前,昔日可曾看到她落魄凋零的样子?这宫里的女子,都是此一时彼一时的,风光还是落魄皆不由自主。” “你眼见着她风光了,可你也该知道,这风光未必能长长久久。自古以来后宫三千,你我非妲己妺喜,做不到魅惑君心,所以得放宽心,何必自己折磨自己呢?皇上来了,好生伺候。皇上若是不来,那就过好自己的日子,何必操心那么多呢?” 王锦绣点点头,“蒙姐姐教诲,如醍醐灌顶。” 闷闷不乐的从莲华宫里出来,王锦绣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彩云不敢吭声,如今自家主子有了身孕,这脾气是越来越古怪了,很多时候说发火就发火了。 无奈轻叹一声,彩云跟在身后。 秋娴瞧着主仆二人走远,这才急急忙忙的回来,瞧一眼面色微沉的傅玉颖,“娘娘?” “都走了?”傅玉颖冷哼两声。 秋娴颔首,“都走了,只不过奴婢觉得王昭仪这次来,说的那些话好像有些古怪。” “何止是古怪,几乎是来挑拨离间的。”傅玉颖嗤笑两声,“没想到上一次还长教训,这一次还敢把心思动到我的头上。想利用我去对付夏季兰,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好啊!” 秋娴顿了顿,“娘娘既然知道,为何……” “她如今有了身孕,不管怎么样,就算我拿着证据到了皇上跟前,皇上也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何况,你觉得这个时候我若把东西拿出来,皇上还有众人会如此看我?我是因为嫉妒所以才会恣意造谣中伤有孕的妃嫔,只是为了想给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腾一条路罢了!”傅玉颖苦笑。 “娘娘,那咱们手里的证据,就没什么用了吗?”秋娴蹙眉。 傅玉颖摇头,“暂时是不顶用了,没瞧见她越来越招摇了吗?如今哪里还有半点小心翼翼的谨慎。” 秋娴愤然,“昔日做了这样的事,如今还能这样恣意,也不知老天爷是怎么长的眼睛。” “怎么长眼睛的都无所谓,横竖她以为自己可以把别人当成棋子,殊不知自己才是别人手里的棋子。”傅玉颖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棋子呢? “她近来一直去皇后那里请安,这安得什么心思,真当咱们都不知道吗?”秋娴眸色微冷,“此前做过一次了,如今还敢再来,这王锦绣还真是不长记性。” “她想让我去对付夏季兰,我偏不让她如愿。”傅玉颖笑得凉凉的,“夏季兰如今也是可怜人,她也在寻找一个可以依靠的盟友。在这后宫里头,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久的朋友。是故王锦绣敢跟皇后继续联手,那我也得让知道,什么叫危险。” “娘娘就不怕撕破脸吗?”秋娴问。 傅玉颖摇头,“她不敢!何况我这一次去,也不全然是为了议和。我只是去看一看罢了,走一走这永寿宫,似乎也没什么不妥。总是长久的闷在宫里,旁人怕是都要忘了我的存在。” 秋娴颔首,“皇上最近也都没来了。” “是呢!”傅玉颖笑了笑,“皇上忙于政务无法来莲华宫,那我就去永寿宫看一看他。” 是该走动走动了,否则这宫里都以为她傅玉颖失宠了,这日子可真当过得太憋屈。时时刻刻要念着自己的恩宠,时时刻刻提防着别人的暗害与算计,这哪里是人过的日子。 抬头望着门外站着的云兮,傅玉颖微微晃了神。 “有时候我真想有个人能带着我,不顾一切的离开这里。”傅玉颖低吟,“秋娴,你想过要离开皇宫吗?你可知道自由是什么滋味?” 秋娴敛眸,“奴婢自打跟着公子,就没想过自由的一日。娘娘跟奴婢不一样,奴婢是乡野出身,当初如果不是公子舍了几口饭吃,这会早就投胎转世了。奴婢也知道,公子这么做只是在培养自己的势力罢了,把咱们安插在各个地方,为的就是充当眼线。” “可是娘娘,眼线也有眼线的好处。奴婢家里还有家人,这些年也都是靠着奴婢自己的月例银子才能好好的活下来,一个是为了一家子而活。有时候想想其实不值得,为什么要为了他们而活呢?” 说到这儿,秋娴轻叹一声,“可转念一想,孤零零的活在这世上不是更可怕吗?连个可以希冀的人都没有,连个念想都没有,还不如死了的好。” 傅玉颖想起了自己的弟弟,当初是为了复仇,也想为了给弟弟一个容身之所。如今她做到了,只可惜委屈了自己,还得伺候着自己不喜欢的男人,日日夜夜承受着囚笼般的煎熬。可这一步是自己走下来的,怪得了谁呢?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娘娘也不必放在心上。”秋娴笑了笑,“奴婢打小就在宫里讨生活,渐渐的也就习惯了,这皇宫就是第二个家,没什么不方便的。” “入宫之前,公子跟所有人说,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而你们要做的就是习惯。习惯了可怕,就没什么再可怕了。”秋娴深吸一口气,“娘娘,您说呢?” 习惯了宫里,有那么一会是想要出去的。后来——没有希望就成了绝望,再从绝望里生出了平淡的心,没什么可求的只是尽力让自己活着。 傅玉颖点点头,“没想到你看得比我还透彻。” “奴婢不是看透彻,奴婢是习惯了。”秋娴行了礼退下。 云兮站在外头,将这二人的话语听得清清楚楚。傅玉颖有些话是对他说的,他也心里清楚,但不适合就是不适合。他是刀尖上的人,她是宫里养的金丝雀,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有些东西,并不需要握紧,而是要放手,否则谁都没有好下场。 大家都是聪明人,都心知肚明。 傅玉颖去了一趟永寿宫,皇帝正巧要午睡,见着她过来便让夏季兰退了下去。相比夏季兰的心怀叵测,他倒是更喜欢傅玉颖的聪慧过人。 傅玉颖聪慧,却很少涉及朝政。 但夏季兰不同,自从有了身孕,皇帝看着她的时候,总要生出几分旁的念想,总觉得这夏季兰在谋算着什么。日日都被人算计的感觉,着实不痛快。 再者算计便算计吧,偏生得这算计得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让人越想越反感。 傅玉颖走了一趟永寿宫,并且留在了永寿宫,这夏季兰便知道她是故意的。这一趟也让所有人又擦亮了眼睛,把对夏季兰的期望重新转移到傅玉颖的身上。 陪着皇帝睡了个午觉之后,傅玉颖便离开了永寿宫。走出宫门的时候,那夏季兰就在宫道外头站着,四下没什么人,她站在那里朝着傅玉颖毕恭毕敬的行了礼。 傅玉颖深吸一口气,“妹妹如今的位份,对着本宫行此礼数似乎太过敷衍。” 闻言,夏季兰微微一怔,当即跪身在地,重新行礼,“奴婢失礼,请娘娘恕罪宽宥。” 傅玉颖瞧着她那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缓步上前站在她跟前。那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不见傲慢唯见端庄优雅。傅玉颖不紧不慢道,“昔日同为尊位,如今妹妹却落魄至此,难免教人唏嘘。左不过人这一生际遇难言,今儿落魄说不定明儿就飞黄腾达也说不定。” 夏季兰别有深意的盯着眼前的傅玉颖,这话有些深奥,她心里头正在盘算着,傅玉颖到底是什么意思。敛眸,夏季兰俯首乖顺,“多谢娘娘提点,奴婢一定谨记在心。” “你这心里头装了这么多的事儿,如今还能装得下吗?”傅玉颖笑了笑,“罢了,本宫也不便多说什么,妹妹好自为之吧!这宫里头啊,有的是眼睛和刀子,防不住别人的眼睛难免就得挨一刀。这一刀下去,轻的把人折腾得半死,重一些可就要人命了。妹妹聪慧,想来也是吃一堑长一智之人。” 夏季兰行了礼,“奴婢明白。” “但愿你是真的明白。”傅玉颖轻叹一声,“这容色这身段,放眼后宫也是少有的,善自珍重吧!” 等着傅玉颖离开,夏季兰微微沉了眸色,这才被碧春搀起身来。 碧春不解,“主子,这傅婕妤是什么意思?明知道小主有孕在身,还敢让小主跪着行礼,这又是在永寿宫外,难免有些仗势欺人之嫌。” “她惯来心思沉,所言之中大有深意。”夏季兰长长吐出一口气,俄而苦笑两声,“这宫里头,谁都靠不住。原以为还能拼一拼,如今看来只有靠自己了。” “主子?”碧春蹙眉,“您怎么了?” 夏季兰摇摇头。 碧春又问,“那主子还要去坤宁宫吗?” “不必去了,回去歇着吧!”夏季兰掉头就往回走,去了也没什么意义。看样子这皇后是有了旁的心思,就算她去了也没什么用处。 低低的苦笑两声,这宫里位份的高低,皇帝的恩宠,桩桩件件都足以要人命。 傅玉颖让夏季兰下跪的事儿,旁人不敢乱嚼舌根,可这事儿瞒不住坤宁宫那位。如今这皇后娘娘正靠在软榻上,舒舒服服的享受着秦安的摁捏,然后慵懒的抬了一下眼皮。 王锦绣在旁候着,“没想到这傅婕妤明面上仁义道德,实际上这心里头也是存了嫉妒的。” “如何能不善妒?这宫里女人那么多,可皇上只有一个人。”皇后冷飕飕的瞥了一眼王锦绣,然后合上眼帘,“不过这件事你办得极好,他们两个如今都是有身子的人,经过这一事闹腾,估摸着来日若是出点什么事,都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恩怨。” 语罢,皇后一声轻叹,当日这夏季兰的孩子若还能活着,估计今儿夏家不一定会是这样的结果。夏家若是还在,这朝堂上的格局也未必是这样。 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夏家错了一步棋,低估了赵无忧的能力。 “多谢娘娘。”王锦绣浅笑行礼。 因为身子日渐笨重,这行礼之事也是越发的不方便。皇后瞧着王锦绣那肚子,眼睛里的光越渐微凉。曾几何时她也想有这么一天,可后来的后来,她才明白不过是个妄想。 如今除了紧紧抓住这后位,似乎也没什么可期盼的。 “盯紧傅玉颖。”皇后揉着眉心,“继续让傅玉颖去对付夏季兰吧!不管是谁伤了,皇上那头都不会痛快。皇上如今疑心病深重,谁敢在皇上跟前耍心眼,不管输赢都不会有好下场。” 王锦绣心头一窒,当即颔首,“娘娘所言极是。” “好好养着肚子里的,来日诞下皇子,你这抬位份的心愿就能达成。”皇后一脸倦怠,“你先回去吧,好好办事,本宫亏待不了你——还有你的娘家。” “是!”一听得自己的娘家,王锦绣脸上的神色当即紧了紧。有些东西,不是她能改变的。皇帝恩宠再甚,却也从未想过她的娘家人,毕竟这朝廷跟后宫不可混为一谈。 第292章 内忧外患 王锦绣沉着脸离开了坤宁宫,这皇后娘娘虽说没什么大权在手,可皇后的母家终究胜过王锦绣无数。她的娘家不过是个县太爷罢了,说到底是个不入流的货色。且不管皇后是什么用心,她如今唯一要做的是先让自己的母家逐渐茁壮成长。 她爹是个贪得无厌之人,可即便如此如果没有母家,王锦绣在宫里也不会太好过,是故她也没办法,只能继续纵容、继续给自己母家擦屁股。 彩云蹙眉,“娘娘这是怎么了?” 王锦绣摇了摇头,“没什么,只不过是觉得很累罢了!” “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讲当?”彩云抿唇,踌躇犹豫。 王锦绣扭头看她,身后的奴才们都知情识趣的退开,唯有主仆两个缓步走在这长长的回廊里。彩云搀着王锦绣,面色有些微恙,“娘娘,这皇后娘娘摆明是利用您,你为何还要搀和进去呢?您如今身怀龙子,来日害怕没有飞黄腾达的机会吗?” “你不懂。”王锦绣轻叹,“皇后能给予我母家一定的照顾,如此一来就能改变我的出身。我跟傅婕妤最大的差距,不是容貌也不是恩宠,而是身世背景。我能争宠能怀孕生子,能母凭子贵。可是彩云,我没办法改变自己出身低微的本质。” 彩云敛眸,“娘娘?” “依附着皇后,是想改变我原来的出身。若人人都知道我母家是个县丞,我娘是个妾室,那我这生下皇子的妃嫔,也是没办法成为太子的。”王锦绣压低了声音,“自古尊卑有别,你懂吗?” 彩云点点头,“奴婢懂,可是婕妤娘娘也能帮着您呢!为何您非要舍近求远,却求这皇后娘娘?” “因为皇后不得宠。”王锦绣长叹一声,“婕妤姐姐深得皇上宠爱,来日她的孩子必定比我的孩子位份要高一些,你觉得她会放着自己的孩子不顾,竭力来帮着我和我的孩子吗?” 彩云哑然真当说不出来。 “可皇后娘娘没有子嗣,所以她才会真心的帮我。”王锦绣眸色微沉,“她太需要一个孩子,来支撑她长长久久的后位稳定。所以只有在皇后这里,才是真心实意的想要我生个皇子的。其他人——即便是傅玉颖,若她肚子里的也是个皇子,你觉得她能放弃太子之位的争夺吗?” 彩云不敢吭声,这的确是不太可能。 在这后宫里头,再好的情义也抵不过这尔虞我诈的争权夺利。 后宫玩的只是皇帝恩宠,皇帝一人。而朝堂呢? 赵无忧笑得凉薄,“这朝堂之争,玩的是天下人,是大邺的江山社稷。皇帝不过是个傀儡罢了,保不齐就成了刀子,这刀子刺向谁,就得看各自的本事了。” 素兮颔首,“齐攸王府有了异动。” 淡淡的抿一口果茶,这冬暖夏凉的密室素来安静,唯听得杯盏落在石桌上的动静。赵无忧轻叹一声,“他终是耐不住了。” “卑职已经让人盯着了。”素兮道,“请公子放心就是。” “这几日我已经不那么嗜睡了,身子也渐好。”赵无忧起身,这腹部隆起已经能看得见了。好在她本就消瘦,外衣敞阔,不仔细看倒也瞧不出来,“萧容到底想怎么安排呢?丞相府那头,也没有举动吗?” 素兮摇头,“卑职估计,这相爷是在等齐攸王府动起来,然后当一回墙头草。” “哪是什么墙头草,皇帝有多少势力,赵嵩掂量掂量就心知肚明了,他这么多年的丞相可不是白当的。”赵无忧眸色微沉,“我只是在想,萧容什么时候起兵?想来想去,最好的时机似乎是在金陵城那头。一旦两军开战,必定顾不上回援。” 素兮不解,“可是这开战之事岂能预料?也许千岁爷很快就返程了也不一定!” “你忘了,这赫峰当初是怎么脱身的?”赵无忧抿一口茶。 素兮心头一怔,“公子的意思,这赫峰和萧容……” “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就等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突然间被人劫走了。”赵无忧苦笑两声,“在此之前,如果不是他带走了简衍,我也不会怀疑他跟荒澜有所勾结。” 素兮握紧手中冷剑,“那千岁爷是不是会有危险?” “大军压阵,应该——应该还好吧!”对于行军打仗,赵无忧也不是很清楚,她是个文官何曾踏足过战场。动动嘴皮还行,若是让她奔赴战场,估计也就是个纸上谈兵的。 该给的名单,她也都给了穆百里,只要小心提防,约莫不会有事。这金陵城里还有个宋昊天,前两日温故已经给他去了一封信,想必有了七星山庄的协助,这场战应该很快就能解决。 赵无忧回过神来,“还有别的消息吗?” “雪兰失踪了。”素兮垂眸,“这是沈言给的消息。” 心下一怔,赵无忧蹙眉,“她不是一直都神出鬼没吗?就上次弄了点引蛊虫粉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这一次为何大惊小怪的?” “公子该明白,雪兰如今执掌红楼,千岁爷让她盯紧齐攸王府,只希望有朝一日她能揭开齐攸王的真面目。毕竟,她才是最熟悉摩耶之人。按理说她应该留在京城,可东厂、红楼都找不到她。卑职估计,她应该随军走了。”素兮抿唇,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你是想告诉我,她紧跟着穆百里的脚步,期许着再续前缘?”赵无忧笑了笑,“你担心什么?穆百里是什么样的人,我自然是清楚的。”何况现在,她还有了穆百里的孩子。 她信他,所以不担心他跟雪兰两个人胡来。 素兮苦笑两声,“是卑职太草木皆兵了。” “没什么,这孤男寡女的难免会让人多思多想。”赵无忧轻叹,“听说这沈言和沐瑶二人,如今的相处似乎有些问题。” “郡主好像对沈千户有些不一样的感觉。”素兮轻笑。 赵无忧微微蹙眉,“果真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东厂一个个都来我尚书府挖人,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 “约莫是公子养的人比较好,难免教外人惦记上。”素兮低头一笑。 “那你呢?陆国安走了……” 不待赵无忧说完,素兮面上一僵,“卑职跟陆千户只是朋友,是知交,还达不到公子所期许的那种程度。所以公子也不必打趣,我心里有些东西还是没能放下。” “伤疤这种东西很难消除,但是你若不放开自己去好好的爱一场,怎么知道后来遇见的,不是真爱呢?”赵无忧抚着自己的小腹,“你当明白,没有人规定一辈子只会爱一个人。人心善变,当珍惜的时候别犹豫,免得来日没机会,后悔的还是自己。” 素兮点点头,“卑职明白,慢慢来吧!” “有你这句话,我便是看到了希望,但愿我们几个还能一直在一起。”赵无忧笑着起身,“那个人如今怎样?” 素兮回过神来,“谨遵公子吩咐,一直在埋头苦读。” “要变天了,不努力一些会被天塌下来压死的。”赵无忧意味深长。 的确,要变天。 齐攸王府的所有力量都在逐渐的向东厂靠拢,当然,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很多东西都需要逐步渗透,默默的蚕食。如今的东厂没有穆百里坐镇,也没有陆国安监守,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也就是说,这一个看似坚固的堡垒,一旦有了缺角很容易会被人攻陷。 如今的固若金汤,只是个假象罢了! 让赵无忧没想到的是,穆百里这一去两个多月,战争一直在持续。赫峰围困金陵城的消息传出去之后,这邻国也开始蠢蠢欲动,等着穆百里赶到金陵城,这大邺的边境处已经聚集了不少别国的军队。 相持不下,不敢轻易开战。 一下子从剿逆变成了诸国混战,这战争局势的升级,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更出乎预料的是这消息,为何一直没能传回京城。 边关的消息一直受阻,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趁着大邺与赫峰交战,多少邻国都开始逐渐瓜分大邺的国土。毕竟这种机会很是难得,谁都希望自己的国家能更加壮大,国土更加辽阔。 当然,这战争也不是随意开的。 诸方僵持不下,送达京城的消息又迟迟得不到回应,于是乎拉锯战便由此展开。 穆百里觉得很头疼,持续了两个多月的相持不下,眼见着赫峰就要跟诸多邻国的军队联手,他这头却没有皇命下达,收不到君王的反馈,不敢开战。 跟邻国开战闹不好会让整个大邺陷入战火连天之中,即便是军中将领也不敢轻易出兵出战。 陆国安带着人前往各大军营,与诸邻国商议,穆百里身为主将必须坐镇军中以安军心。事实上,最不安心的却是穆百里,这赵无忧身怀有孕远在京城,如今还不知怎么样了? 再这样下去,耗费军需不说,恐怕这京城里都要变天了。 外人不晓得朝政时局,可穆百里却是心知肚明的。单靠赵无忧一个人,撑不起一个京城,撑不起这大邺的风雨飘摇。那蠢笨的帝王,实在是不堪重任。 “爷!”陆国安归来,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如何?”穆百里问,“可说服他们?他们是否有退兵的意向?还是说,他们真的要跟赫峰联手了?” 第293章 相公,你还活着? 陆国安的消息无疑是让人沮丧的,“卑职在敌营中好像见到了赫峰,约莫不会认错。” “你亲自回京一趟。”穆百里冷了眉目,“皇上惯来优柔寡断,而赵无忧在生产之前约莫不会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本座估计,金陵城的情况,京城未必能知道详细。咱们防着丞相府的人,可未曾防着齐攸王府的人。要么是消息中断,要么——是京城出事了。” 陆国安一愣,“爷的意思是,京城如今已成了齐攸王府的天下?” “此次出京一趟,本座早已有此预料,若然真当如此也没什么奇怪的。”穆百里拂袖落座,这营帐外头黑沉沉的夜色,让人越发的焦灼难安。多少情绪都埋藏在紧皱的眉心,却无法跟任何人言说。那一腔相思,该当如何放置? 陆国安想了想,“爷这是打算放弃东厂了?” 穆百里揉着眉心,“没有,若是放弃了东厂岂非是自取灭亡,这齐攸王和丞相府,又岂能放过本座。如今的局势不太好,这外头豺狼虎豹的太多,如果这一次……” 他顿了顿,心中隐约有了另外的心思。 但是,这件事需要冒险。 “带着本座的亲笔书函回京,悄悄去一趟尚书府。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可能计划有变。”穆百里眸光沉沉如暮霭,“若是形势紧迫,可能……”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陆国安凝眸看着穆百里不做声。自家千岁爷很少有这样犹豫踟蹰的时候,可想而知这件事怕是到了极端之地。 如果真的到了艰难的时刻,放下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趁着乱,趁着诸国起兵,不妨试一试。当然,这得做到天衣无缝,否则到头来权势丢了,命也难以保全。 “卑职明白!”陆国安行礼,“只不过卑职此次离开金陵城,那爷你、你身边没人,又当如何?” “只有你回去,本座才能安心,其他人——本座信不过。”穆百里深吸一口气,“饶是那宋昊天,说到底也是人心隔肚皮,不可全信。” 陆国安点点头,他当然知道穆百里的意思,“卑职一定会把折子安全送达皇宫,一定会找赵大人好好商议对策。千岁爷离开京城这么久,难保京城里头不会有所变故。” “别大意,也许你还进不了京城。”穆百里眯了眯眼眸,随即示意陆国安别说话。 不多时,便有军士在外头禀报,“报!” “说!”陆国安冷了音色。 “宋庄主来了。”这个时候来凑热闹,还真是挑了个好时辰。 陆国安回头去看穆百里,穆百里拂袖不语。见状,陆国安道,“请庄主过来吧!” 这些时日也亏得宋昊天陪着穆百里,将这金陵城防卫得固若金汤。如今刘弘毅不管事,这金陵城竟然是七星山庄在主持日常。本来是官家的地盘,如今却成了江湖门派的聚集地,难免教人唏嘘。 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这便是最好的见证。 宋昊天进来的时候,毕恭毕敬的朝着穆百里行了礼,“千岁爷。” “不必多礼,坐吧!”穆百里淡淡然开口,半依在软榻处,眉目微垂。他什么都不缺,就是缺了一个赵无忧,总觉得走哪都不自在。 前两次来金陵城,都有赵无忧作陪,如今却是孤身一人,心里空落落得很。赵无忧这人走哪都得未雨绸缪,把事儿办得妥妥当当的才能放心。 就好像有某种病,不见圆满不收手。 宋昊天落座,“千岁爷,如今边关诸多势力集结,为何朝廷迟迟没有派兵增援?若是真当开战,那这金陵城如何能抵御这么多的外敌入侵呢?当日这朝廷来兵,也只说是为了对付这荒澜逆军,但现下的局面已经不仅仅是荒澜与大邺的两国问题,已经涉及了多国。” 穆百里不语,陆国安笑道,“宋庄主所言极是,只不过这些事并不在千岁爷的预料之中,是以宋庄主着急也没用。” “在下受师父所托,必定要忠人之事方可。”宋昊天抱了抱拳,“不管千岁爷心里怎么想的,该说的在下还是要说。两个多月之久的时间,在下派出去的送信之人一个都没有回来。这消息只管送,却没有回来,可想而知这金陵城外怕是早有埋伏。” “到底是谁在把金陵城变成一个孤岛,在下不知,想来千岁爷应该心中有数。在下也不便多问,毕竟这是朝政,在下一介草民不敢插手朝政大事,但千岁爷身为众军之首,应当有什么法子能突破重围吧!” 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有些不悦的揉着眉心,“本座还以为宋庄主是顾念国家大事,没想到还是存了私心的。” 宋昊天微微一怔。 此话不假,既然是协同朝廷抵御外敌,便算是半个朝廷中人,自然想着这消息转回京城也是理所当然。是故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头,宋昊天不止一次的往尚书府递信。 可这消息就跟石沉大海一样,只出不回。 一次两次,还以为是赵无忧不愿意回信,可时日久了,这一封信都没有回来,连自己写给师父的书信也是如泥牛入海,实在是太过诡异。 思来想去,宋昊天决定来试一试穆百里,看看到底是穆百里只手遮天,还是连穆百里都被困在了金陵城。而今事实证明,恐怕连穆百里,也是寸步难行。 瞧着是高高在上的,可实际上呢? 若是金陵城有变,这是否意味着京城之内,也出现了变故?否则这样的八百里加急,这样的军机大事,是不该被延误的。要知道,一旦敌国攻城,打开了金陵城的大门,整个大邺的门口就等于朝着敌人敞开,那这大邺的江山将会岌岌可危。 然则这穆百里看上去,也不像是个坐以待毙之人。 宋昊天寻思着,这穆百里的心中到底在想什么?自己都琢磨到的答案,这穆百里岂能不知?身为阉人能一步步的爬上九千岁的位置,成为只手遮天的宦臣,不可能连这些事情都没有察觉。 他都能知道自己送信出去,估计也知道,这金陵城已经发不出一点消息了。 到底是有多少人蛰伏在金陵城外的各处要道,等着截下金陵城里头发出去的消息?这些人到底是谁?来自于何处,听命于何人? 宋昊天对朝政一无所知,是故当然不知道这京城里头如今是谁在做主。 “在下只是送信给师父,别无他意。”当着穆百里的面,宋昊天自然不能承认自己对尚书府的觊觎。 “但愿只是如此。”穆百里似乎也不怎么追究,约莫现在这金陵城外的局势,比尚书府更重要一些。 宋昊天松了一口气,“敢问千岁爷,如今这金陵城消息不通,到底是何缘故?可有法子解?” “法子是有。”陆国安笑了笑,“左不过还得请宋庄主帮个忙。” 听得这话,宋昊天急忙起身抱拳,“家国兴亡,匹夫亦是当仁不让。但凡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还请千岁爷吩咐,在下一定竭尽全力。” 陆国安点点头,回头去看穆百里的时候,发觉穆百里眼底的灰暗更甚了一些。 这军中是派不出信使了,出去一个死一个,而穆百里所信任的也就是陆国安,这事自然得落在陆国安身上。带上书信,乔装易容,请了七星山庄的奇能异士装扮成自己留在军中,另有几人与陆国安分别从金陵城的各城门出发,没有惊动军中,也没有惊动百姓。 穆百里静静的坐在那里,从天黑坐到了天亮,这孤岛般的金陵城透着一股子死气沉沉,比他的东厂更阴冷更可怖。 两个多月,她的肚子早就显形了。说好了一两个月就回去,可这战局却越拖越了不得,已然到了他无法收拾的局面。除了坚守金陵城,再无旁的出路。得不到皇命,谁敢轻易出兵与诸国对战? 若是战败,到时候就是替罪羔羊,将祸连九族。底下的军士们,早就人心惶惶,谁也不知道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一鼓作气,再而三,三而竭。 估计这种情形,等到正式开战,军士们早就毫无士气可言了。 如此焦灼担虑的除了穆百里还有赵无忧,两个多月,从边关来的消息寥寥无几,说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她早就知道边关必定出了事。 可整个京城,如今都笼罩在一片无恙的阴冷之中。 赵无忧也从来没想到,这萧容什么时候培养了这样的精锐,大军就在京城外头守着,整个京城就如同坚不可破的囚笼,外头的人进不来,里头的消息透不出去。 一个月前,萧容上禀皇帝,以东厂图谋不轨为由,封了东厂各档口。然后将自己手中的大军调拨,驻扎在了京城外头,围住了皇宫。 不但如此,就在前两日,皇帝还下了圣旨,说是撤了王介的五城兵马司为之,将这份差事交给了齐攸王手底下的一名副将。这么一来,京城内外,全部成了齐攸王的天下。 丞相府却没有半点动静,一副听天由命的姿态。 “公子!”素兮面色铁青的进来,“皇上又传召了相爷进宫,今日这都三道金牌连召了。公子,是不是这就要变天了?” “消息全部被拦截,萧容的动作太快了。”赵无忧敛眸,“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皇上毕竟是皇上,如今这局面显然是齐攸王要造反了,为何皇上不下令勤王?”素兮焦灼,“若是这样下去,皇帝怕是——危险了。” 赵无忧抚着自己的肚子,穆百里此前还说一两个月便回来,如今怕是也遇到了难题。京城得到边关的消息,而边关也不可能知道京城的变动。 这大概就是这个年代该有的消息不通,换做千百年以后,只要一个电话便能解决。 无奈的轻叹一声,赵无忧敛眸,“内阁没有动静,丞相府也毫无举动,你让外头的勤王大军怎么办?如今的局势很明显,皇帝手中的军队已经被穆百里带出去了,皇帝是个空壳子,只剩下五城兵马司和锦衣卫。然则现在王介都失了踪,生死不明的……十有**是被萧容做了。” “皇帝已经是孤家寡人了!那些平素在朝堂上叽叽歪歪的大臣,此刻都是缩头乌龟墙头草。只要萧容今日拥兵而起,明日他们就能跪在金銮殿上高呼万岁。咱们这位万岁爷,成日修仙问道的,你觉得他能有多少人心?倒不如萧容骁勇善战,征战沙场多年,多少是有些实际功绩的。” 素兮一怔,“那么说,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赵无忧朝着石门外看了一眼,“有没有余地谁知道呢?我手里还握着最后的王牌,最后这萧容能不能拥兵而起,还得看老天爷愿不愿意让他坐这大邺天下。” “可眼下这局面,咱们已经是夹缝里生存。”素兮深吸一口气,“公子如果不是早前晕厥,惹得天下皆知,恐怕现在也是被萧容处理的对象。” “你觉得我晕厥了,他就不会来找我的麻烦吗?”赵无忧冷笑两声,“你当知晓,萧容既然已经动手,便是已经察觉了咱们对他的怀疑。只要他是萧容,那我们这些知晓太多提兰故事的人,都得死。死人才是最安全的,才是最保守秘密的。” 素兮握紧手中冷剑,“这么说,只要公子一日不死,萧容就不会放过公子。” 闻言,赵无忧极是无奈的扬起唇角,“是这个理儿。” “那我去杀了他。”素兮切齿,“就算拼得一死,也要拼一拼。只要萧容死了,这京城里的困局,就算是不攻自破了。” “你错了。”赵无忧摇头,“萧容能起兵,想必在金陵城那头也是早有部署,我们压根不知道外界的情况如何,就算杀了萧容还有一个赵嵩。赵嵩能默许萧容对京城的控制,必定是另有一番打算。” “赵嵩要拥立齐攸王?”素兮蹙眉。 赵无忧又摇头,“未必。” “那这是什么意思?”素兮不解。 “不是真心的拥立,很可能是在等待机会。”赵无忧意味深长,“两个老狐狸在谋皇位,你觉得他们谁会赢呢?” 素兮想了想,“要么两败俱伤,要么双赢。” “你这是什么答案?”赵无忧笑了笑,“若说赵嵩没有半点觊觎皇位的意思,我是打死都不信的。他是想要拥立萧容登基,可他也该知道萧容身上有伤,这些年时常反复。萧容是乱臣贼子,谋朝篡位之人。只要让萧容登基,到时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赵嵩便是最后的胜利者。” “公子是说……”素兮骇然,“好歹毒的心思。” “习惯了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早就不在乎什么歹毒不歹毒了。先是拥立,然后清君侧,最后自己就成了最高的统治者。”赵无忧揉着眉心,“你说这个如意算盘打得如何?” 素兮无言以对,良久才道,“赵嵩就不怕萧容登基之后,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他吗?” “登基之后就杀了丞相,那这朝廷还会有谁服他?”赵无忧笑得凉凉的,“他还指望着自己登基之后,利用赵嵩的势力和手段来平复百官之心,免得这大邺真当动乱起来,他这个坐上了皇位的皇帝,又得被人赶下来。卸磨杀驴,首先得让驴好好的干活,而不是急着杀了它,否则就是得不偿失。” “那齐攸王不会这么傻吧?”素兮虽然不曾想到这些,但是萧容和赵嵩都是极为狡猾之人,约莫这心里头也会有所猜疑才是。 赵无忧点点头,“猜忌是必然的,毕竟谁都不信任谁。可是素兮你别忘了,有一句话叫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没有到最后一步,人这心里总是存了侥幸的。刀子架在脖子上,你能想的肯定不是怎么死才算好看,而是怎么能不死。” 素兮颔首,“公子所言极是。” “不到最后一步,我这心里头也是存了侥幸的。”赵无忧苦笑,“可我最大的侥幸心理,是想着他能从边关给我送点消息回来,哪怕只是一点也好。东厂群龙无首,沈言被下狱,这消息该怎么递进来呢?” 素兮顿了顿,“公子太过担心千岁爷,对自己的身子不好,还是放宽心吧!” 抚着自己的肚子,赵无忧心头微凉,“素兮,我隐约有种不安,不知道是不是有孕的缘故,总觉得最近心跳得厉害,夜里总是梦到他浑身是血的模样,你说……” “公子。”素兮打断了赵无忧的话语,“怀孕之人总是多思多想的,千岁爷武功高强,若然真的战败,也绝对有足够的能力自保。” 俄而,素兮又道,“约莫是在这密室待得太久了,所以公子便开始胡思乱想。公子不如去外头走走吧!若然实在想念千岁爷,卑职与温故便送公子回蝶园去。如今京城内的局势这么乱,想来简衍也不敢轻易跟着,否则他此刻的模样必定会引起骚乱。” 蝶园? 她是真的想回家了。 蝶园,是她跟穆百里的家,这尚书府里实在憋闷得慌。穆百里走后,她这心里就没有一天安稳过,总是提心吊胆,实在太想他。 很想很想的那种,有时候想得多了,连心都会疼。原来这情爱,真当能让人变了模样,都快忘了自己最初的淡漠疏离。 温故进门,“这京城内外都是齐攸王府的人,我还想能不能悄悄出城,没想到还没出城门口就被发现了。我这身功夫,便是东厂的精锐也跟不上我的脚程,没想到这齐攸王府的狗,竟是如此厉害。” “你别忘了,他是你师兄。”赵无忧提醒,“他手底下的人都是训练有素的,谋划了不知道多少年,为的就是今时今日。十多年前就敢杀了真的齐攸王,顶替入朝,他必早有这般觉悟。” “师兄也不知身在何处。”温故敛眸,“如果师兄在这,必定由不得他如此恣意猖狂。可惜我不是对手,否则……” 说到此处,温故咬牙切齿。 “你不是去打探沈言的消息吗?”赵无忧道。 温故一声叹息,言归正传,“郡主去了天牢,这会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我寻思着她好歹也是沐国公府的人,这萧容顾及名声,应该不会对自家人动手。” 素兮抿唇,“公子,这郡主乃是尚书府的夫人,这般去天牢——还是冲着沈言去的,恐怕多有不妥!” “头顶上绿油油的?”赵无忧揉着眉心,“我倒是不担心自己戴绿帽子,我只是担心这么一来,正好给了萧容一个借口,道我尚书府与东厂有猫腻,借口来我这尚书府惹事。我这昏迷了那么久的人,恐怕也难逃一劫。” 温故与素兮对视,“那该如何是好。” “实在不行,诈死吧!”素兮道,“卑职送公子去蝶园,公子大可躲在蝶园的地宫里。那里比较僻静,又是民居,想必不会有人怀疑。总好过这太过招摇的尚书府,到时候一不留神就露了馅。” 语罢,素兮瞧着赵无忧的肚子。 “他要是敢对你动手,我便是死也不会放过他。”温故拍案而起。 “他若是真当对我动手,你杀了他还有用吗?”赵无忧一声叹息,“爹,以后别说这样的傻话了。若然我真当出事,你们能走一个算一个。谁的命不是命,没必要都一块折在这里。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谁都不是为别人活的。反过来,如果你们有事,我不会舍命相陪。” 素兮苦笑两声,“公子莫要说了,咱们还是送你回蝶园吧!那替身一直在房间里待着,模仿公子的行为举止已经有**分相像,不会有差错。” “对外,我这好歹也是丞相府的独子,在这个节骨眼上,萧容只会控制尚书府,而不会对我不利。更何况他这条命,还得拿我的蝴蝶蛊相抵,否则就算让他当了皇帝,也不过是个短命皇朝。”赵无忧垂眸。 温故起身,“走,送你去蝶园,这尚书府实在是太不安全。” “分瓣梅花吧!”赵无忧淡淡然的开口。 蝴蝶蛊在身,温故说她这胎像格外的稳固,打从一开始这孩子就皮得很,不过看脉象恐怕是个女儿。 赵无忧寻思着,还是女儿好,是个贴心小棉袄。她想着等穆百里回来,等她生下孩子,他们一家四口就好好的过日子。血脉相连,携手看日升日落。 管它什么朝廷什么权势,都没有一家人安安稳稳的在一起来得重要。 天伦之乐,才是人之所求。 不过这一次,一道离开尚书府归入蝶园的,除了赵无忧本人,还有一样东西。她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突然想起了这个东西,随身带出了尚书府,佩在身上。 趁夜回到蝶园,赵无忧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回家的感觉就是好,这儿到处都是穆百里的气息,那满满的思念终于有了落处。 伸手抚过床榻,赵无忧浅笑盈盈,“终于还是回来了,我还在这里等你,一如你走的那日一般。穆百里,你从不会让人失望,但愿这一次你也不会让我失望。我和孩子都在等你,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生也好,死也罢,总归一家人在一处便罢。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瞧了一眼外头的明月,今年的冬天,有他在心中便不觉得那么冷了。殊不知这墙外头,有个黑影站在那远远的阴暗处。 他穿着黑色的斗篷,将自身遮得严严实实,唯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在这样寒凉的冬夜里,显得格外的阴戾。他站在那里,视线死死盯着蝶园的高墙,始终没有迈开步子。 月色清辉,照不进他的黑暗。 身后有人低低的喊了一声,“公子?” 他眼睛里的温情突然裂开一道缝隙,溢出少许凛冽。他僵硬的回头,仍是沉默不语。 “主子吩咐,公子不可随意走动,还是等天气再冷一些再出来吧!”随扈低低的开口。 他将手伸到了亮光处,音色凉薄无温,“冷一些?”瞧着月光里那双发青发紫的双手,连着指甲缝里都是淤青的。僵硬、没有感觉,可这脑子却是很清晰的。身子没有痛苦可言,可这心里头却如同刀绞。 疼过了一次,疼第二次,不死不休的感觉到底是痛快还是折磨呢? 如果当初就这样死了,是不是就没有今日的纠缠不休?可转念一想,如果当日便死了,如何能看到她后悔的样子? 他期许着有朝一日能在她的脸上,看到属于自己的遗憾与悔恨。他想着她应该会后悔,应该会遗憾对他所做的那些事。 毕竟临死前的那一刻,他是真真实实的听到了她的哭声。有些情感是骗不了人的,有些东西毕竟不是能轻易割舍的。 走在漆黑的巷子里,昼伏夜出,基本上与冰室为伍。他是个活死人,看上去活着,可这身子早就死了,如今也就是一口气撑着。 公主萧柔玉的肚子已经越来越大,她肚子里的是简家的遗腹子,是最后的骨血。有了孩子的母亲,渴望丈夫的死而复生,渴望着一家团聚。 宅子里没有半点光亮,四下飘荡阴风阵阵,就好像人间地狱,唯有鬼神出没,不见半点活人的气息。他要存在,就必须在极寒之处。他要活下来就必须极为仔细的保存这具尸身,否则尸身腐烂之日就是他从人世间彻底消失之时。 底下人离开,他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阴凉的屋子里,他可以不需要呼吸也不需要吃东西,只是偶尔需要泡一泡那防腐的尸液。若是觉得身子不适,就下到地道里,与那冷冽的冰块为伍。 可是今儿这屋子有些不太对头,有呼吸的声音。 “出来!”他低低的喊了一声。 不多时便有脚步声从外头走了进来,屋子里很黑,可依旧能看到对方略显臃肿的身形。表情稍稍迟滞,斗篷下的那双眼睛,越发冷冽无温,“是你!你为何会在这里?” 她背对着光站着,臃肿的身子看着有些笨拙。 “今日有人送了一封信过来,上头唯有一个地址,说是若想再续前缘,见到孩子的父亲,就到此一聚。我没想到,你还活着。”萧柔玉哽咽,“你既然还活着,为何不回来?你可知道你爹日夜思念你,如今头发花白,只因当初白发人送黑发人。” “那你可知我这肚子里怀着你的孩子,原以为此生真当要天人永隔,孤儿寡母的实在太过凄凉。我日日夜夜盼着有所奇迹发生,那焦黑的尸体,我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相信,那便是你。” “阿衍,你为何不说话?你可知道家中巨变,对于我们来说,是怎样的痛苦?阿衍,你可晓得我有多想你?我每日都跟孩子说,你爹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如今终于成真了!” 她兴奋地想要过来,却被他一声呵斥住,“站住,别过来了。” 萧柔玉愣在那里,半晌回不过神。她好不容易见到了自己的丈夫,见到了心上人,何以还要被拒绝?难道他的心里,当真没有半分动容吗? “相公?”萧柔玉放缓了声音,哽咽中带着委屈与少许焦灼,“相公,你怎么了?我只是想看看你,你当真不要我们了吗?不要公公,不要我不要孩子?” “是谁让你来的?”他仍是冰凉,当真没有半点情绪波动。 “我当真没有说谎,真的只是一封信而已。”萧柔玉回答。 简衍嗤笑两声,“你如今只有肚子这一个希望,一封信能把你诓出来,你真当我是傻子吗?是齐攸王府对吗?” 萧柔玉一怔,当即僵在那里,良久才道,“相公既然都知道,又何必多问呢?齐攸王府来的消息,我自然是相信的。何况如今京中的局势,我自然也晓得若是违逆了齐攸王的命令,会有怎样的下场。相公,你让我好好的看一看你,半年不见,我只是想看一看……” “你当真要看吗?”他冷冽,“不后悔?” 萧柔玉连连摇头,“绝不后悔。” 烛光亮起,黑暗被驱逐,可萧柔玉骇然瞪大了眉眼,瞬时惊恐到了极致。 第294章 你敢拿上面压我? 那张脸发青到了极致,有些浮肿。面部布满了青紫色的筋脉,那是血液凝固后,血管壁萎缩所导致,清晰而诡异。一双乌眼珠子嵌在脸上,透着一股难掩的诡异。 唇色发青,外透着隐隐的黑紫。 因为挨了一刀出了不少血,所以他看起来整个人都是青白诡异色。说不出来的可怖,说不出来的阴戾。他冷飕飕的瞧着眼前的萧柔玉,“如今看到了,满意了吗?” “你、你为何会变成这样?”萧柔玉不敢置信,昔日的温润少年郎,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这简直是太让人不敢置信了。 萧柔玉壮着胆子上前,手死死的捂着自己的肚子,“相公,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会、会这样?当日荒澜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去一趟荒澜,回来的却是一具焦尸。” 简衍不紧不慢的将斗篷重新穿戴回去,他已经习惯了埋藏在黑暗中的生活,他是个见不得光的人,是已经死去多时的人,是故该继续埋藏在黑暗中。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回去吧!”他话语无温,“权当不曾见过我。” “可是相公……”萧柔玉抿唇,“公公很想你,自得知你去世之事,他便彻夜难眠,如今身子越发的不济。更何况,相公难道不想看着我们的孩子出世吗?再过几个月我这腹中的孩子也该出生了,你是他父亲,应该……” “我这样的父亲,不要也罢!”简衍冷了眸光,“我现在这副模样你也都看到了,实在不适合回去见任何人。你若还真当我是你肚子里孩子的父亲,就回家去吧,跟谁都不要提起我。我已经死了,没必要再出现在众人跟前,懂吗?” 萧柔玉自然是固执的,“可是你分明还活着,为什么不肯跟我回去?” “回去吓死所有人吗?”简衍问,“你不害怕并不代表所有人都不会害怕,我还有要做的事情,你走吧!” “你还要做什么?你告诉我,我来帮你!”萧柔玉上前去握简衍的手。 那种冰冷无温,让她整个人打了个哆嗦。烛光里那发黑发紫的手,让她整个人都僵在当场。简衍的手没有半点温故,只有死尸般的冰冷。 见状,简衍快速抽回手,“让你滚,没听到吗?” “为什么会这样?”萧柔玉这辈子多少疑问句,都落在了今天夜里,“你的身子为何这样凉?你是生病了吗?还是说你中毒了?当初赵无忧把你的尸身带回来,说你烧死了,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赵——无忧?”他低低的品着这三个字。 事实上从他苏醒之后,他一直在想着这三个字。 无忧——无忧…… 无忧,合欢! 无忧无虑,方得合欢。 “相公?”萧柔玉低低的唤着,“你能告诉我,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都说你是为了救赵无忧出了事,他就那么好,值得你为赵无忧不惜性命吗?” “住口!”简衍低喝,“谁都不许说她坏话,她好不好跟你没关系,那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公主回去吧!” “相公!”萧柔玉一怔,“你为何非要如此维护他?那你告诉我,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取出随身的玉佩,“当日你许我这些东西,说过要跟我一起白首到老,难道那些话如今都不作数了?阿衍,我此生心系着你,你可知晓?” 这话怎么如此熟悉呢? 他想了想,约莫跟赵无忧说过吧!可她呢? 她拒绝了,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拒绝的。这层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约莫是他那一次强迫她之后,她跟他就回不到从前了。 看着眼前的萧柔玉,他便想起了固执的自己,心里头的执念总归是成魔不成佛的,终究难逃情这一字。可这又能怎样呢? 他已经死了,当了很久很久的活死人。 这颗心早晚是要烂的,所以他要把赵无忧欠了他的拿回来,至于自己欠了旁人的,那就不是他该管的事情。欠的下辈子再还,被欠的此刻就要去讨回来。 他要自私到底,横竖是个死人而已,要什么良心呢? “你爱不爱我都无所谓,我已经不在乎这些了。”简衍起身,“马上离开这里,以后都别再来。还有,不许把见过我的事情告诉我爹,就当我已死去多时,你还是个寡妇,我从未归来。” 语罢,他朝着外头走去。 “阿衍!”萧柔玉哭出声来,“你怎么能忍心?丢下自己年迈的父亲,抛下妻儿,你怎么能做到这么狠心?你不是这样的人,为何非要做这样绝情的事情?你的心到底是不是热的?阿衍,我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你回来,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简衍没有留步,他是为了赵无忧回来的,可不是为了萧柔玉,所以萧柔玉的哭泣只会让他感到厌烦,而不会生出半点怜惜。即便此刻的萧柔玉,肚子里怀着他的孩子。 “相公!”萧柔玉追出去,“相公,你到底想做什么?我来帮你,我帮你!” 简衍不耐其烦,“你什么都帮不了我,现在回去就是最好的帮忙。照顾好我爹和你肚子里的孩子,就当我已经死了。” “可你还活着,我如何能当你已经死了?”萧柔玉不死心。 简衍道,“你看我现在这副样子,是活着吗?我说了,我已经死了,站在你跟前的只是个活死人罢了!我跟死人只有入土为安的区别,懂吗?” 萧柔玉不懂,这能说能走,意识清晰的,怎么看都不像个死人,为何他非要说他自己是个死人呢?大概是中了毒吧! “你是不是受伤了?还是中毒了?”萧柔玉拽着他的胳膊,“我什么都不怕,你是我的相公,我要陪着你,我一定要守在你的身边。我不想再面对着冰冷的灵位,宽慰自己这就是我的丈夫,他还活着还会回到我的身边。阿衍,我不想离开你。” 简衍冷笑两声,“我说了,我是个死人,你没听懂吗?”语罢,他不紧不慢的掀开衣襟,在那青紫的肌肤上,有一道开裂的伤口,那是赵无忧捅的刀子。 伤口被缝合,上面的针脚很是清晰。但是他已经死了,所以伤口不会再愈合。缝合,只是想让自己好看一些,免得皮肉外翻,会很难看。 “看到了吗?致命伤。”简衍甩开萧柔玉的手,“你可以选择离开,然后当你的哑巴,也可选择让我杀了你,永远隐藏这个秘密。” 萧柔玉连退数步,不敢置信的白了一张脸,“你、你……” “门在那头,走吧!”简衍的口吻不容置喙。 知岚一直等在巷子口,等着自家公主跌跌撞撞的走出来时,她赶紧上前搀着,“公主?这是怎么了?公主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知岚,我们回家。”萧柔玉好半晌才发出这么一句。 上了马车,想着简衍的模样,想着他冰冷无温的话语,还有他身上的伤,他逐渐萎缩的肌肤,那些痕迹似乎都在表明,他没有说谎。 心下一怔恶寒,萧柔玉颤抖着抚着自己的肚子。他真的是个死人了?他真的已经死了吗?那为何死人还会在人间行走?为何会这样呢? 她还是不敢相信,不敢相信简衍所说的,更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 知岚在外头低低的问,“公主可曾见到姑爷?” 萧柔玉回过神来,极力压抑着内心的颤动,这该如何回答?见到了?还是没见到?简衍说了,不许她告诉任何人,他回来的消息。 她想着,若是自己未能保守秘密,估计简衍以后都不会再见她了吧! “没有。”萧柔玉深吸一口气,“我去的时候误了时辰,那人没有来,屋子里没有人。等下一次的消息吧!” 知岚点点头,“估计这齐攸王府的人是有什么阴谋诡计,拿姑爷的事儿做文章诱骗,想必是别有所图。公主当提高警惕,可莫要受了他人欺骗。如今这京城里头到处是各方势力涌动,公主还是小心点为好。” 毕竟是宫里头出来的,对于京中的局势,她还是能看懂的,并不似寻常的丫头,一头雾水。该有的警惕性,还是得有的。 萧柔玉不吭声,她如今也分不清楚何为现实,何为虚幻。那些真实的画面不断的出现在她的脑子里,可唯一能让她确定的是,简衍还活着。 至少,还存在这世上,不管是以什么样的姿态存活。 既然活着就有希望,想来这未来还是可以期许的。 只是她不知道,这齐攸王到底是什么意思?让她去见简衍,可简衍看起来并不想见任何人,这其中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正如知岚所言,这齐攸王府莫不是有什么图谋。 简衍虽然是个活死人,可他的脑子却是清晰无比的。齐攸王让公主过来见一面,这是想逼着他把当日的事情公诸于众吗?告诉所有人,当初是赵无忧杀了他? 然后呢? 然后让赵无忧被天下人所唾弃,一个连自己的自己朋友都杀的人,当日还在他的丧礼上做出这样的仁义道德一面。若然公诸于众,那赵无忧这礼部尚书的名声,恐怕…… 这倒不是简衍担心的,他担心的是萧容预备利用这个,把赵无忧控制起来。毕竟赵无忧是赵嵩唯一的儿子,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缘故,这个当父亲的若是在公众场合不维护自己人,恐怕以后也会失去人心。 赵无忧身上有蝴蝶蛊,就冲这个,萧容迟早得对赵无忧下手。即便她如今对外宣称晕厥,可东西在她身上也是事实。 何况,简衍坚信,她并没有晕厥。 因为他是她最忠实的监视者,已经嗅到了她的气息,从尚书府落在了蝶园处。这蝶园到底是谁的园子?此前他从未听赵无忧提起过这个庄园,为何她会出现在这里? 直到死在她手里,简衍才发现原来自己对赵无忧的了解,真的不够深,对她的心思和行为习惯,真的是知之甚少。他所了解的只是皮毛,他不了解的是她到底想要什么。 无奈轻叹,她到底想要什么呢? 他愿意给她情爱,愿意给她一个家,为什么她偏偏不要呢?宁愿杀了他,也不愿跟他在一起,难不成合欢的心里,已经另有所属? 这个想法,让简衍整个人都变得焦躁起来。他不敢相信自小青梅竹马的合欢姑娘,竟然欢喜了别的人。是男人还是女人?他当然知道赵无忧不可能喜欢沐瑶这个郡主,那么又是谁呢? 不可能是素兮,不会是温故,这尚书府里头,似乎有个沈言。 沈言是被皇帝罚入尚书府的,虽说是为了郡主的事情,可难保不是赵无忧的意思。难道这蝶园便是沈言的地方?他早前是真的在这蝶园附近看到过东厂的人! 简衍只觉得心头钝痛,她真的喜欢沈言?那沈言虽说生得也不错,可终究东厂和丞相府是势不两立的,她怎么会接触到沈言呢? 是因为前几次跟穆百里有所接触,所以渐渐的跟东厂厮混? 简衍不得其解,实在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了?尚书府?东厂?他有些混乱。他想着自己有必要弄清楚这其中的问题,这赵无忧到底跟东厂有没有什么关系? 他能容忍她杀了他,也能容忍她的不爱,但是他受不了她爱上了别人。无情的人,应该一辈子都无情冷漠,怎么能爱上别人呢? 齐攸王府内。 萧容蹙眉,“你是说,尚书府跟东厂有关系?何以见得?” 简衍依旧穿着厚厚的斗篷,将自己完完全全遮在黑暗里,“我若说是直觉,你可信?” 这信不信都无所谓,只要有一点可疑,就该查清楚才是。简衍这人胜在脑子好使,不得不说这人的心思格外缜密,如果不是因为舍不得赵无忧,他就是萧容最好的得力助手。 简衍这人,心狠手辣,足以担当谋士一职。 萧容的身子状况,已经容不得他有太多的谋划,所以他留着简衍,是有大用处的。如今京城内外的局面,他已经基本掌握,他要的是蝴蝶蛊尽快来治愈自己,可他又拿不出蝴蝶蛊。 眼下只能先拿到皇位,先把赵无忧捏在掌心里。所以他需要逼着简衍,把当日的事情公诸于众。简衍如今是个活死人,他什么都不怕,但萧容不相信,他会不在乎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妻儿。 公主有孕,这肚子里的孩子就是简衍的遗腹子,说起来就是他简家最后的血脉最后的希望。 可简衍的性子太烈,若是他逼迫太紧,简衍很可能会玉石俱焚。他能心甘情愿死在赵无忧的手里,这性子就可想而知。 “本王可以相信你,这件事本王会让人细细调查,只要有消息一定会尽快通知你。”萧容面色苍白,可这气韵仍旧是气定神闲的,似乎看不出一点异样。 简衍靠近他,“我在师父的身上,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萧容面色一紧,眸色微沉而狠戾,“你只要维持着你自己的气息,便是极好的。至于本王如何,就不必徒儿担心了。” “师父所言极是,如今徒儿不过是个活死人罢了!”简衍笑得凉凉的,这一笑,让脸上如同血色藤蔓一般的静脉痕迹,格外的瘆人,“只不过师父也得好生保重,若是没有师父,徒儿怕是也得死。” “你记在心里就好。”萧容嗤冷,“你可是本王最得意的弟子。” 简衍行了礼,“徒儿告退。” 语罢,简衍转身离去。 下一刻,萧容痛苦皱眉,方才他一直忍着,岂料这伤口……自从被引蛊虫粉袭击之后,他这伤动不动的复发,已然到了无可挽救的地步。 “胡青”骇然,“王爷?” 伤口处有淤黑的液体不断的流出来,而且愈渐溃烂。这伤口越来越大,终有一日他会生生的溃烂而死。那种惨死的状况,应该是极为丑陋而可怕的。 从伤口处裂开,一寸寸的溃烂。 他跟简衍不同,简衍感受不到疼痛,但是萧容却是活的。他也会溃烂,并且感受到溃烂的疼痛,折磨得他生不如死。那种如同活剐一般的痛楚,分分钟能让人绷紧了神经。 偏偏除了蝴蝶蛊,萧容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选。他无路可退,这世上无人能治好这样的毒蛊,除非她活过来,可惜——她死在了梨花树下,再也不可能活过来了。 “王爷?”胡青低低的喊着,“卑职去拿药。” 萧容没有吭声,只是靠在软榻上,睁着眼睛去想过去的那些点点滴滴。他自诩一生风流,自诩野心勃勃,可唯有遇见她的那一日才发觉,其实那些野心并没那么重要。 他想过要放下所有的风流与不甘,只想着若是她能与自己在一起便是最好的。 可惜……这世上不是你的,终不会落在你手里,缘分亦是如此。他来得太晚,在他回到巫族之前,她已经有了良人。 那个扎木托有什么好? 在鬼宫时,论天赋论资历,除了大师兄那个只知道练武的武痴,还有谁能比得过自己?若不是他耐不住性子,不喜欢听师父说教,他想着凭自己的能力便是执掌鬼宫也是绰绰有余的。 他喜欢四处走,这辈子只想为一个人而停留下来,可这个人却不属于他。她的眼睛里始终只有那个废物,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他做什么,她都看不到他。 一怒之下,他离开了巫族,离开了提兰,又开始飘荡的日子。 那是他初尝思念的滋味,第一次知道爱上一个人是怎样的刻骨铭心。 可是后来呢? “胡青”已经将药送了上来,“王爷,喝药吧!” 思绪被打断,萧容勉力撑起身子,把这药吃了下去,“丞相府那头有什么动静?赵嵩都入宫多次了,皇上必定会有所举动,他竟也没有反应?” “是!”胡青道,“丞相府如今还是很安静,说是没反应倒也不尽然。这锦衣卫如今守护着皇宫,跟在咱们的人对峙着,也不敢硬碰硬。文武百官如今都蛰居在府中不敢露面,约莫是丞相授意的,否则这帮贪生怕死的,早就该跳出来去丞相府报到了。” “他这是在告诉本王,纵然本王手握兵权,可这民心所向百官所向,还是在他丞相府的手里吗?”萧容坐起身来,却因为疼痛而眉心紧皱。那伤口处的黑血已经浸透了绷带,此刻还在不断的涌出。 无力的靠回去,萧容冷笑两声,“这辈子风光无限,竟然输给一个女人,想必是这世上最可笑的笑话。她终是聪慧之人,临了临了还得让本王一辈子都念着她想着她。这是孽还是缘呢?” “王爷?”胡青不太明白,“您怎么了?” “没什么,去查一查那个蝶园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许打草惊蛇。”在逼皇帝退位之前,他不想激起民愤,不想惹得京城里人心惶惶的,毕竟是天子脚下,以后这京城还得是他的王城。 “是!”胡青行了礼离开。 不多时,外头有探子来报,“王爷,边关来信。” 萧容一怔,“又往外传消息了?” 探子进门,毕恭毕敬的跪在地上,“是!但是——咱门没能截到人,人跑了!” “混账!”萧容怒然起身,却因为扯动了伤口,当即疼得面色青白,唇瓣都给咬破出血。这撕心裂肺的疼痛,真是让人忍无可忍。 他浑身战栗,坐在那里许久都没能喘过气来。 疼,腐骨烂肉的痛,不是寻常人可以忍受的。 拳心紧握,萧容音色轻颤,“为何会失败?” “王爷恕罪,奴才们宁可错杀绝不放过,是故这两个多月以来基本上没有疏漏。可这一次,那人武功奇高,还用计把咱给引开了,最后等咱们发现,他已经跑出了包围圈。好在咱们还是下了手,那人身上中箭,想来就算要跑回京城也要看他有没有这个命进城。”探子伏跪在地。 萧容倒不怕那探子回京城,如今这京城内外到处是他的死士,到处是弓箭手埋伏,只要有所异动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他担心的是,有些消息未必会往京城送。这东厂的势力,可不仅仅只有一个京城。天下之大,到处都是东厂的眼线和据点,如果自己起兵夺位,那这穆百里势必也会有所举动。 东厂起兵勤王,也算是名正言顺的。 如果不是金陵城外那么多的军队来牵制着穆百里,估计这会他早就折回京城。这穆百里功夫了得,底下又都是不要命的,若想铲除他,必定需要好一番心思。 萧容揉着眉心,“如今呢?” “一直找不到踪迹,奴才已经沿着来京城的路查找过,始终没有找到。”探子不敢抬头,把人跟丢了,实在是该死。 所幸现在的萧容,连发火的气力都没有。这蛊毒发作起来,他几乎痛不欲生,也就是习武之人,凭着一口气硬撑着罢了! “继续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萧容低哼。 “是!”探子松了一口气,紧赶着离开。十分侥幸的,捡回一条命。 这送信的到底是哪一方的人?是七星山庄?还是穆百里?如果是穆百里身边,如此武功还能这般老练的摆脱自己的探子追捕,估摸着也就是陆国安了。 左不过陆国安是穆百里的左右手,穆百里应该不会冒这样的风险,让自己处于孤家寡人的状态。是故萧容想着,应该是七星山庄那帮乌合之众,那些自命侠义的江湖人。 是江湖人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这些人惯来独来独往,跟朝廷也没多少关系,送个信也不至于掀起大浪来。皇宫如今已是孤城,就算皇帝得到了边关的消息又能如何。 萧容防着边关,是因为穆百里的手中还握有兵权,怕就怕这京城里头和边关联手,来个里应外合。这外头各府各州难保不会有穆百里的党羽,一旦这些人联合起来,可就是不小的势力。 里应外合,他萧容也是吃不消的。 何况现在的身体情况,容不得他亲自领兵。无奈之下才会初次下扯,让金陵城变孤城,封锁了所有边关与京城的联络通道,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人。 胡青回来的时候,面色有些难看,神色有些焦灼,“王爷,公子去了天牢。” 萧容眯了眸子,“去找沈言?” 一猜就中。 “果然这世上,也唯有赵无忧能让他发狂失去理性。赵无忧杀了他,他都未见得有此冲动,仍旧舍不得对她下手。可一听说赵无忧跟东厂有关系,这脑子里的东西瞬间变成一堆浆糊。”萧容敛眸,“郡主还在天牢里不肯走吗?” “是!”胡青颔首。 萧容苦笑两声,竟也没有过多的苛责。 胡青道,“王爷,郡主如此纠缠不休,怕只怕会坏了王爷的好事,这沈言还得留着牵制东厂,不许东厂轻举妄动。若是沈言有什么变故,恐怕东厂那头会揭竿而起,再也按捺不住了。” 顿了顿,胡青压低声音道,“王爷,若是实在不行,要不要把郡主……” 他做了一个划拉脖子的动作,这是要杀人呢! 萧容眉睫微挑,似乎是迟疑了片刻。他瞧着胡青良久,竟也没有应承下来。按理说在这节骨眼上该杀的就得杀,此刻的心慈手软,很容易变成来日的养虎为患。 这京城都在他手里了,杀一个沐瑶几乎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虽说沐瑶是郡主是尚书夫人,是丞相府的儿媳妇,但萧容有理由相信,赵嵩不会在乎这个假儿媳妇的。 毕竟赵家,也没指望沐瑶能传宗接代。 “把郡主弄出去,让她滚回尚书府,以后不许再踏入天牢半步。谁敢放郡主进去,谁就提头来见!”萧容揉着眉心,似乎是有些无奈。 这种无奈来得有些奇怪,但胡青只是个奴才,按照吩咐办事的奴才,是故不敢多言。 可这沐瑶岂是你想赶走便能赶走的! 人家堂堂正正的躺在沈言的木板床上,还是那一副病怏怏的模样。说得何其正义凛然,何其理所当然,“是你打伤了我,你别以为住在这天牢里便能躲开我!” 沈言很头疼,相当的头疼。什么叫住在天牢里?这天牢又不是他想住下来的,是人家萧容死活非要拽着他,留他在天牢的。 “郡主,天牢重地不是闹着玩的。卑职虽然打伤了郡主,可这两个多月,郡主就算是剔骨重造也都造好了,怎么可能还下不来床要卑职伺候呢?”沈言轻叹,“这天牢又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何必要跟着卑职在这里待着!” “说你傻,你还真是傻的无可救药。”沐瑶撇撇嘴,“我不管,反正我是被抬进来的,有本事你抱着我,把我送回尚书府去,否则你在哪我就要在哪疗伤。是你伤了我,你就得负责。” 心里头却是一肚子憋屈,她为何要留在天牢里?不就是为了防着齐攸王府暗害他吗?这个榆木疙瘩,真当是一点都不懂吗? 她身为一个女儿家能这样不顾廉耻,顶着水性杨花的骂名非要跟着他,不就是为了他这条命? 外头有些动静,沈言锐利的眸子冷冷的落在外头,霍霍火急火燎的过来,“郡主、郡主,不好了,外头来人了!奴婢瞧着,好像是齐攸王府那头来的,来势汹汹,情况不妙啊!” 沐瑶一个鲤鱼打挺便从木板床上跳起来,“我就知道他早晚得来这一套。”语罢,快速下了床,这速度这动作麻利的,半点都没有受伤的迹象。 身上的绷带还刻意吊着,原就是做给沈言看的,这会倒要做给那些人瞧瞧。 来的是狱卒,瞧了一眼里头的沐瑶,毕恭毕敬的行了礼,“郡主,上头吩咐要提审沈千户。”说罢便开了牢门,底下人作势要将沈言押走。 沐瑶冷笑两声,“提审?那不如由我来听审如何?事无不可对人言,你们这些人玩的什么花样,还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狱卒忙道,“郡主误会了,咱可不敢对千户大人有所亏待,毕竟有些事儿咱这底下人也不太清楚,终究要听上面的意思。” “上面?”沐瑶嗤笑两声,“你还敢拿上面来压我!” 第295章 冰块融化 狱卒当即变了脸色,“请郡主不要胡搅蛮缠,这是命令,还望郡主不要干涉。”语罢,手一挥,这底下人一拥而上,看样子是要来硬的。 “混账!”沐瑶一脚踹过去,直接把领头的那个踹飞,一个旋身踢,当即又踢出去一个。她又不是文弱书生,她可是凤阳郡主,算起来也是个将门虎女,岂能让人欺负到头上,“今日有我凤阳郡主在此,我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睛的,敢在此动土。” “来人,拿下!”一声令下,显然是动了真格。 沈言一把摁住几欲再次动手的沐瑶,“郡主别闹了,这是天牢重地,你一个人能打几个?” 便是沈言自己,也没把握能跑出这天牢。内里看上去倒也没什么,可这外头到底埋伏着多少人,又有多少弓箭手等着他的一跃而起,就不得而知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才是真理。 沐瑶微微一怔,她当然知道自己这是自不量力,可人有时候不就是得疯狂吗?廉明失踪了,赵无忧昏睡不醒,如今的沐瑶算起来也就是个孤家寡人一个,她还有什么可在乎的? 不能为国公府讨个公道,不能为舅舅报仇,她此生所有的夙愿都已经被齐攸王府撕碎。人呢,一旦失去了希望就容易破罐子破摔,便逐渐将最后一根稻草当成了执念。 此刻,沈言就是沐瑶的执念,此生最后的执念。 “打不过便打不过吧!”沐瑶苦笑两声,“都已经沦落至此了,还能怎样呢?就这样吧!他们有本事就把我也抓起来,正好跟你关在一处,也省得你再赶我走。” 沈言蹙眉,终究是轻叹一声,“郡主身为金枝玉叶,高高在上的身份,何必要趟这浑水呢?你当知晓,你与齐攸王府的关系,不必受此连累。” “你就差没说,我是丞相府的儿媳妇了。”沐瑶也跟着叹息,“你纵然不必说,我也心里知道。我如今已嫁为人妇,在这些人看来我是不知廉耻。可我什么都没了,一辈子难道还不能自己做主一回?我就是喜欢你,就算要死,我也要死得心甘情愿。” 沈言顿了顿,当着这么多人如此言语不忌,反倒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也不再多说什么,这沐瑶是郡主,爱怎样便怎样吧! 沐瑶冷了面色,“我要听审,你们若是敢拦着我,别怪我不客气。就算到了齐攸王府,我也是这句话。你们若是不相信,大可试一试。” 这沐瑶跟齐攸王府的关系,是众所皆知的,毕竟这沐瑶还是齐攸王府嫁出来的。 这刑房里头,沈言被绑在木架上,沐瑶微微红了眼眶。想起初见沈言的时候,他是怎样的冷冷冰冰,怎样的恣意无情,说起来还真的有些狂妄。 可现在呢?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真当是人之运数,全凭天造化。 “喂!”沐瑶当即拦在沈言跟前,瞧着这群人拿着鞭子上前,那一副虎视眈眈的模样,“你们想干什么?想用刑?这都还没问供呢,你们就敢动手!” 霍霍当即上前,把沐瑶的鞭子还给她。 沐瑶手持长鞭,“你们要问什么只管去问,但若是要刑讯逼供,可别怪我不客气。”鞭子一甩,一旁的架子当即被劈断,力道不小,“哼!你们可以试试看。” 后堂,黑色的斗篷里,那双眼睛冷到了极致。看得出来这沐瑶是欢喜沈言的,而沈言对于一个女人的维护也没有抗拒,可想而知这两人的心里约莫都是动了心的。 那么问题来了,赵无忧留在东厂的地方,是为了什么?不是沈言,难不成是穆百里和陆国安那两个阉人之一吗?这似乎有些说不过去,正常人是不可能喜欢太监的。 陆国安是个圆滑之人,跟沈言不太一样,他惯来跟着穆百里左右,若是跟尚书府有所联系,这穆百里必定会起疑心,必定不会放过他跟赵无忧。 简衍墨紫色的手陡然握紧成拳,身子幽幽的起身颤了颤。 是穆百里吗? 那个整日带着浓墨重彩的太监?高高在上的九千岁之身。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赵无忧拒绝了自己,就是为了一个死太监? 简衍不敢相信自己的这种突如其来的理论,打死也不相信。一个太监?赵无忧喜欢太监?这简直太荒谬,他不相信。 “严刑拷打,我要知道东厂跟尚书府到底有什么关系。”他压低了声音,却发现原来人死了,还是可以害怕的。 害怕答案与真相,是自己无法接受的。 沐瑶一个人是双手难敌四拳,自然是打不赢的,也就是吓唬吓唬人的空架子,如今被拽到一旁,愣是没办法。 霍霍不会武功,沐瑶被按在木架上的时候,她除了哭,就只能手脚并用的去踹去踢。然则小丫头被人一棍子就打晕了,还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你们放肆!!”沐瑶气急,可这手脚被绑得牢牢的,她愣是无法挣扎。急了,就哭了,眼泪珠子不断的往下掉。 沈言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视线一直落在那抓狂的女人身上,显得格外的安静。他好像突然有些明白,兄长和赵无忧之间存在的那种疯狂了。 当沐瑶被按在木架上绑着,当她哭得那样伤心,歇斯底里得这样认真之时,他竟有些莫名的欢喜。沐瑶不是个会轻易掉眼泪的人,但凡有点武功的,骨子里总归有几分傲气。 可现在呢? 她哭得那样歇斯底里,便是手腕上被绳索勒红了也不在乎,还在不停的挣扎。 “放了郡主!”沈言终于发话,“我的事情跟郡主都没有关系,你们把她丢出去吧!”语罢,他竟是格外平静的看着她,“以后别再来了,天牢不是什么好地方,留在尚书府比外头安全。” 沐瑶流着泪看他,就这么定定的看着他。 沈言继续道,“走吧!” 她摇头,“我不走,我要在这里。” “你不是喜欢我吗?”沈言这张绷了很多年的脸,终于慢慢溢出一丝笑靥,“喜欢就听话点,到时候我挨了打,你看着不是更心疼吗?出去吧!” 沐瑶愣了愣,泪如雨下。 然后沐瑶被丢出了刑房,听得里头的鞭声,整颗心都在颤抖。她跌坐在门外,抱着昏迷的霍霍,哭成了泪人。他是在担心她吗?还是说,他真的有了回应? 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唯有他那个微笑。 可她也明白,沈言的性子有多傲,他的脾气有多倔。酷刑算什么,你就算把他胳膊腿都拧下来,他不想说的,谁都奈何不了他。 就因为这样,所以他不希望她看到那一副狼狈的模样。 鞭子辣椒水,火热的烙铁,对沈言来说都是司空见惯的。东厂什么刑罚没有,他对这些极度不屑,即便落在自己的身上,宁死也没有吭一声。 他知道,这些人是不敢弄死他的,毕竟东厂还在。一旦沈言死在了这天牢里,东厂那头就算鱼死网破也会跟齐攸王府对着干。 若不是忌惮东厂的权势,这萧容压根不必留着他。 沈言不怕死,他只是想等着兄长回来。萧容能对京城动手,能对东厂下手,无疑也会在边关动手脚。这两个多月一来,京城没有收到边关任何有用的消息,这就意味着边关和京城已经各自成了孤岛。 他必须坚持下去,哪怕是一口气,他也得等到兄长平安归来的消息。 外头的哭声,把他从几近晕厥的状态里拉回来,满脸是血是汗,身上的痛楚已经无法用字眼来形容。辣椒水渗入这伤口里,疼得死去活来。 好在这简衍是个聪明人,撬不开沈言的嘴,也不想再继续了。沈言这人的脾气,他约莫也猜到了。 把沈言丢回牢房的时候,沐瑶的两只眼睛已经肿如核桃。他浑身是血的被丢在墙角,奄奄一息的喘着气。此刻的他哪里还有当日的威风凛凛,那张属于冰碴子的脸,已经被血与汗模糊。 他睁开眼眸,睫毛处浸了鲜血,看什么都是红糊糊的。 沐瑶不知该从何下手,不知该如何救他。瞧着沈言浑身是伤浑身是血的模样,她第一次知道手足无措是什么滋味。她不敢碰他,怕碰着他的伤口,只能让泪水模糊了自己的双眼。 “东厂……”他勉力开了口,“没有孬种。” 这话一出,沐瑶嚎啕大哭。 霍霍是哭着从天牢回来的,四处去找温故。素兮远远的看着,心里不太好受。温故如今在蝶园,是故霍霍在这里是找不到他的。 但素兮知道,霍霍随着沐瑶在天牢里陪着沈言,如今这般模样回来,必定是天牢里有了什么动静。瞧着这丫头手上有些,不是沐瑶出事就是沈言受刑,总归逃不出这两者之间的。 轻叹一声,这沈言的身份毕竟是穆百里的弟弟,若然出事……素兮只好去了蝶园一趟。 赵无忧抚着肚子,长长吐出一口气,“去天牢难免是有风险,郡主毕竟是齐攸王府的人,而且是我丞相府的儿媳妇,所以众人才会礼待。可是让我尚书府的大夫,去救东厂的千户,这说不过去。” 素兮点点头,“诚然如此,咱们私底下跟东厂的关系,是不能被揭穿的,否则公子的危险会比沈言更大。实在不行,只能听天由命了,想来千岁爷也是能理解的。” 摆了摆手,赵无忧起身,“你别忘了,沐瑶如今是尚书夫人,她有资格调动我尚书府的人。何况我的替身还躺在床榻上,就算到了齐攸王那里,也不会露馅。”她笑了笑,低眉望着自己的肚子,“我方才只是想提醒你们,如今这节骨眼上,有关于东厂的事情你们都尽量假装排斥。” 素兮颔首。 温故道,“那我回一趟尚书府,免得霍霍那丫头——这大嘴巴的丫头,到时候得喊得人尽皆知。” “去吧!”赵无忧道,“你不是我尚书府里惯养的奴才,所以你的立场应该是保持中立,毕竟萧容并不知道你就是扎木托。” “放心吧,我不会让沈言死的。”温故无奈的轻叹,“免得到时候你跟他没法交代,这毕竟也是提兰皇室最后的根了。” 巫族的每个人都是发了誓愿,是要终身守护提兰皇族的。  算起来,也真是宿命使然,半点不由人。 温故这厢刚回了尚书府,就被霍霍给逮着,小丫头哭得不成人样,连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不过温故倒是听出了点东西,“你是说,他们想知道东厂跟尚书府的关系?” 霍霍连连点头。 温故甩开她的手,“那我就更不能去了,这一去不就是坐实了东厂和尚书府关系匪浅吗?” “你是大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霍霍的眼泪鼻涕都往温故身上抹,“你不去,枉为大夫,会天打雷劈。” 温故身上一哆嗦,“小丫头说话太恶毒,我这当大夫救了多少人,你竟敢诅咒我。何况那浮屠塔我可造不了,我又不是泥瓦匠。不去不去就不去,去那什么天牢的太晦气,我是尚书府的大夫,自家公子都救不醒,哪有空去救东厂的千户。” 霍霍扑通就给温故跪下,“你不去,我就跪死在这里。” “你这……教人看见了,还以为我在欺负你。赶紧起来!”温故轻叹。 小丫头突然扑在地上抱住了温故的脚踝,险些把温故给绊个四脚朝天,所幸快速扶墙,这才定住了身子,“你这丫头……” “你不去就拖死我好了!”霍霍这是豁出去了,把心都给横了。 温故无奈,“你这样抱着我的脚,我怎么去拿药箱?” 小丫头眨着泪汪汪的眼睛,终于撒了手。 温故觉得自己当年死里逃生,估计就是上天对他的惩罚,让他来替巫族还债的。这一个个的,不是晕厥就是受伤,真当要把他这老骨头给拆散架了。 不过,不得不说这沈言伤得可不轻。 “这下手还真够狠的。”温故犯嘀咕,小心的为沈言上药,“背上的肉都快打烂了,没个一两个月就别想下床。” 沐瑶红了眼眶,“会死吗?” “呸!”温故翻个白眼,“有我在,阎王爷不敢收他。你看看他,我给他上了这么久的药,这小子愣是没有哼哼一声,这样的性子到了阎王爷那儿,还不得把阎王爷给气得还阳了?” 这话刚说完,沐瑶破涕为笑。 “唉,笑了就好。”温故叹息着,“日子还长着呢,总哭哭啼啼的,来日可怎么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儿,我老头子也管不了,你们爱怎样便怎样。只一样要记住,命只有一条,别动不动要死要活的。” 沐瑶点点头,“谢谢温大夫。” “不必谢我,救人本是医家本分。”温故将一小瓶药递给沐瑶,“早前我罚他照顾你,如今轮到你照顾他了。内服外敷,得格外的仔细。这伤口沾了辣椒水,以后难免是要溃烂的,所以一刻都不能马虎。至于这接下来会怎样,还会不会用刑,我也无能为力。” 沐瑶握紧手中的瓷瓶,“我会小心谨慎的,只不过——尚书府那头……” “公子昏睡,你不管做什么都是自由的。然则丞相府愿不愿意放过你,愿不愿意戴这顶绿帽子,还得看丞相的心思,谁都没办法左右。”温故晓之厉害。 沐瑶敛眸,“从我跟着沈言进入天牢开始,我便没打算有什么好下场。我知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我无怨无悔,谁都不知道是否还能见到明日的太阳。” 温故定定的看着沐瑶,自古儿女多情长,不知古来多伤情。 “好自为之吧!”温故瞧了沈言一眼,“别身在福中不知福。”语罢,拎着药箱离开。 只不过走出天牢的时候,温故顿了顿脚步,霍霍不解,“温大夫,怎么不走了?” 温故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看这天牢,总觉得有些怪怪的气息。他是巫族出身,对于气息的灵敏度比常人更甚一些。天牢里本就空气不流通,所以那气息残留得比外头不容易消散。 这是温故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觉到属于阴魂不散的糜烂,那种气息还真是无法言说。一般人只觉得天牢里头臭气哄哄的,也不会太在意。 可温故知道,那不是寻常的气息。 握紧了手中的药箱,温故面色沉沉的转身,“没什么事,出去吧!”显而易见,这简衍真的还活着,摩耶真的用了阴魂不散。 这个消息不算坏消息,但也绝对不是好消息。 蝶园内,素兮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说,不算坏消息呢?这明明就是最坏的消息,简衍没死那就意味着,他现在每天都想破脑袋的要杀了公子。” 温故摇摇头,“这是早就知道的事实,没什么可怕的,只要你我小心便是。我如今想到的是,萧容身上的蛊。” 萧容身上有蛊,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也没什么稀奇的,只不过温故突然重提,让赵无忧有些诧异,隐隐生出旁的心思来,“你这话的意思是……他身上的蛊有所变化?” “穆百里杀死了真的胡青,就意味着铲除了萧容身边最值得信任的奴才。这么一来,就意味着萧容不可能轻易的再相信身边的人。”温故眸色沉沉,带着几分笑意,“那这简衍身上的蛊,应该是萧容亲手种下的。” “这又如何?”素兮不懂。 温故笑道,“如何?这关系可大了去。我说过这简衍身上的故是巫族的禁术,也就是说不能轻易用,毕竟要让死人存活是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的。这蛊十分烈性,即便是种蛊之人恐怕也会有少许反噬。所以我料定这段时间,萧容自身十分虚弱,恐怕没办法亲自出来作祟。” 赵无忧倒是听懂了少许,“你的意思是,萧容受到了反噬?让他自身的蛊毒,更加活跃了一些,此刻只能静卧养伤?” “没错!”温故点点头。 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赵无忧眯了眯眸子,“所以现在掌控大局的是简衍对吗?” 这倒是温故没想到的,“这……” “如今算是彻底明了了,这简衍大概就是你们鬼宫的二弟子摩耶的徒弟,否则他如何能对阵法如此了然于胸?退一步讲,也唯有这师父一直在京城里待着,我才没有机会发现他的异样。他很少离开京城,很少跟旁人走动,而我忙于朝政。”赵无忧苦笑两声。 “我竟忽略了,身边的人才是真正的毒蛇猛兽。一不小心,被咬了一口,可真是疼啊!好在如今都过去了,我只要继续在蝶园躲着,等到我生下孩子,这京城里的局势约莫也都定下了。” 素兮担虑,“若是这京城里头的局势是简衍在操纵,那公子岂非更危险?” 赵无忧轻叹一声,望着窗外极好的阳光,“我一点都不担心自己,我担心的是金陵城。若是一直没有消息,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是突然的天降神兵,还是……” 她顿了顿,连自己都不敢想下去,不敢说下去。抚着肚子的手,指尖轻颤着,唯有自己知道这颤抖源于何处。提心吊胆的日子,不是为自己,只是为了他。 穆百里,你可一定要回来。 清浅的吐出一口气,她之所以现下按捺,只是担心被人发现自己这有孕的身子,免得到时候帮不上忙还会添乱。她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软肋,不想变成所有人的累赘。 只要生下孩子,只要等孩子生下来,她就可以出手了。 如今要做的,是按兵不动,尽量的坐观其变。 她相信,就算自己不动,也会有人动起来。比如说皇帝,怎么可能坐以待毙,等着旁人来窃取自己的皇位,这种拱手让江山的事情实在是太丢人了。 皇帝焦灼,三番四次的传召赵嵩无果,已然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曾谦就在旁候着,如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早前还以为赵无忧是个有能耐的,没想到现在赵无忧昏睡不醒,如今这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到了绝境。 “皇上!”曾谦表忠心,“不管发生什么事,微臣一定会保护皇上周全。若实在不行,皇上不如离开京城吧!” “迁都?”皇帝一愣。 古有帝王无法守护王城,只能迁都去别处,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虽说在史书上留了墨色一笔,然则到了这个时候性命和皇位,已经胜过了百年名声。 “皇上,这齐攸王已经控制了京都,如今开始把势力向四周扩散,这就意味着他要谋朝篡位啊!”曾谦跪地行礼,“皇上,微臣愿意拼死送皇上出城。” “这边关迟迟没有动静,莫不是——”皇帝切齿,“该死的东西!朕何时亏待过他,他竟然要造反!朕给予他多少权力多少信任,想不到今日,朕会落得如斯下场,连赵嵩都没办法遏制他的势力。” 可想而知,这萧容平素有多虚伪。 “哼,早前还想挑唆朕,让朕废了东厂。如今看来,倒是他自己居心叵测。”皇帝愤然将手中的杯盏掼碎在地,“简直是无法无天!” “皇上,这个时候说这些都没用了,还是早早的想个法子出宫吧!”曾谦顿了顿,“微臣已经让人去探路子了,能否有一条生路,就得看咱们的运气够不够。这京城内外也不知怎么了,被布局得严丝合缝的,微臣此前派出了一批人,但是一个都没回来,真当是见鬼了。” 皇帝一怔,“你是说,一个都没回来?” “是!”曾谦面色凝重,“这可都是锦衣卫的精锐,竟然都没回来。” 闻言,皇帝大惊失色,险些跌坐在地,所幸被小德子一把搀住,这才勉强落座,“这萧容到底准备了多久,竟然有如此本事?连东厂那头也都是没了动静……” “前两日,还严刑拷打了沈言沈千户,这摆明了是不会放过东厂了。”曾谦道。 皇帝面色惨白,“那东厂……” “沈言没死,所以东厂也不敢轻举妄动。”曾谦轻叹,“齐攸王府捏着沈言,就如同捏住了东厂。如今千岁爷在外出征未归,这东厂理当由沈言来执掌担当日常要务。可现在这么一来,东厂群龙无首,眼巴巴等着沈言这头的消息。” 小德子急忙宽慰,“皇上您别急,既然已经到了这份上,着急也没用。您得先保住自己的身子,如此才能想出法子来。” 皇帝面色黑沉,“如今还能有什么法子?穆百里不在京中,放眼天下,还能有谁能把朕带出京城呢?这帮乱臣贼子,若然落在朕的手里,朕一定要将他们千刀万剐,以消朕的心头之恨。” 曾谦不语,悄悄退出了皇帝的寝殿。 放眼望去,这皇宫就跟孤城一样。锦衣卫日夜守护皇宫,为的就是能守住这最后一方王土。若是齐攸王领兵入宫,那这江山易主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 长长吐出一口气,曾谦想着这一次,怕是劫数难逃了。金陵城那头,估计早就出事了,否则依着东厂的情报网,穆百里不可能听之任之,没有半点举动。 方才对着皇帝说得义正词严,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出去? 一帮精锐一个都没有回来,怎么出去?可惜赵无忧还在昏睡,否则依着赵无忧的聪明才智,也许还能有条生路。 底下人上前,曾谦低低的开口,“去一趟尚书府,看看赵大人的情况如何?” “是!”心腹快速离开。 赵无忧啊赵无忧,你到底还能不能苏醒呢?若一直不醒来,这江山都要变天了! 皇帝的不安自然也影响到了后宫,这后宫里头也都知道如今这京城风雨飘摇,闹不好都得改朝换代。尤其是皇后,那些个妃子倒也罢了,大不了被赶出去,可皇后身为国母,如果皇帝真当禅位或者被杀,她就是第一个要殉节的人。 皇后对皇帝没有感情,如今你要让她跟着皇帝一起死,换做谁都不会答应。恩宠的时候没我的份,要死了却得拽上我,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秦安行了礼,“皇后娘娘?” 皇后面色苍白的坐在凤椅上,“你过来,陪本宫说说话吧!” “娘娘是在担心皇上?”秦安上前,俯身捏着皇后的双肩。 “与其说是担心皇帝,还不如说担心本宫自己。”皇后一脸的灰暗,“本宫自皇帝登基之后,便入住在这坤宁宫里,可这坤宁宫却好比冷宫。本宫也曾被恩宠过一段时日,可后来宫里的女人越来越多,皇上便再也想不起本宫这个皇后了。” “本宫不是不知道,在这后宫里头,有的是年轻貌美的女子,有的是风华绝代的佳人,本宫已经年老色衰,留不住恩宠也是情理之中。可是小安子,本宫恨呢!” 秦安蹙眉,“皇后娘娘是恨皇上?” “本宫更恨自己,当年何必要入宫呢?这高高在上的后位看上去何其殊荣,母仪天下是多少女人的梦想。可是没有丈夫的疼爱,要跟那么多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然后所有人还得让本宫大度,让本宫欣然接受这些三宫六院。”皇后笑得凉薄。 “因为本宫是皇后,皇后得大度能容,能有皇后的端庄仪态。善妒的皇后,是罪无可恕的。可为什么没有人记着,本宫也是个女人呢?荣华富贵所欲也,可是相夫教子,也是本宫所欲啊!” 秦安轻叹一声,“娘娘,如今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您瞧瞧这外头的状况,可是由不得咱们在这里唉声叹气了。锦衣卫已经包围了整个皇宫,可这不过是以卵击石。齐攸王府的势力快速渗透,只要王爷想要逼宫,这点锦衣卫只怕是不够瞧的。” 皇后眸色一沉,心下颤抖,下意识的握紧了扶手。一想起自己可能会死在这宫里,皇后真当是闭眼都不甘心。可这外头却传来一声响,说是王昭仪来了。 王锦绣这个时候来,必定也是得了消息的。她来得很匆忙,顶着偌大的肚子,一脸的心急如焚。 “不见!”皇后拂袖。 两个字,便让王锦绣更是焦灼。无奈之下,只好转头去莲华宫找傅玉颖。 第296章 你心里有个人? 莲华宫里头,这傅玉颖的心情倒是不错。 秋娴不解,“娘娘,如今外头的局势僵持着,您怎么还那么高兴呢?” “我只是觉得如果真的就这么垮台了也不错。”傅玉颖笑了笑,“至少我们是自由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就再也用不着咱们这批人了。生也好死也罢,总算可以从这牢笼里飞出去。” “娘娘如今一心想走。”秋娴轻叹一声,“可惜入了宫的女人,生死都只能在这里,没有离开只有老死宫闱。” 傅玉颖点点头,“死了也是极好的,一入黄土恩怨莫,惟愿来生陌路人。” 外头传来动静,说是王锦绣来了。 “她来干什么?”秋娴凝眉,“如今都明目张胆的巴结坤宁宫了,还三番四次的挑唆娘娘跟那夏家的作对。眼下出了事,便又来求娘娘给个法子吗?这世上还真有处处捡便宜的人,真是不要脸。” “她若是要脸,也不必来此了!”傅玉颖修剪着桌案上的花枝,“让她进来吧,免得旁人说我小气,到时候又要数落我的不是。” 秋娴行了礼,“奴婢这就去。” 这王锦绣本来就只有小聪明没有大智慧,如今仗着肚子里的龙嗣,更是在这后宫里横行无忌。算起来,她都良久不曾来这莲华宫了,许是她自己也想明白了,那张供状如今不过是废纸一张。 “姐姐!”王锦绣眉目焦灼的进门,“姐姐怎么还能这样心安的修剪花枝呢?” “这花是开给人看的,若不时时修剪,如何还能取悦于人?这一点都不好看的花花草草,还留在这宫里作甚?”傅玉颖笑得温和,“妹妹说,是与不是啊?” 王锦绣一怔,这到了嘴边的话,当即咽了回来。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面对着傅玉颖,她到底是有几分心虚的,毕竟很多事情,天知地知,傅玉颖也知。 这也是王锦绣为何不愿意跟傅玉颖靠太近的缘故,人至察则无徒,大概是差不多的意思。 傅玉颖把她看得太透彻,在傅玉颖这里,王锦绣觉得自己就跟没穿衣服一般。偶尔想动点心思,回头还得好好的猜测,自己是否已达成目的。 “姐姐所言极是!”王锦绣垂眸,那一副乖顺的模样,还真是我见犹怜。只不过这愁上眉梢的,让人看着心里憋得慌,不知道还以为她受了多大的委屈呢! 剪刀“咔擦”一声将花枝剪下,傅玉颖轻叹一声,“你这有身子的人,怎么还这样毛毛躁躁的?出了什么事,这么心急火燎的?” “姐姐难道不知道,如今宫外头的形事已经刻不容缓了吗?”王锦绣已经不想再拐弯抹角。 傅玉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回过头来盯着王锦绣审视了良久。 “姐姐这样看着我做什么?”王锦绣抚过自己的脸,“我的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傅玉颖轻叹一声,瞧着自己修剪得极好的花枝,“妹妹是今儿才知道这外头的情况吗?齐攸王府派兵包围京城,这都多久的事儿了,何必现在着急呢!该发生的终究是要发生的,急也没用,还不如过好自己的日子,能过一日算一日。” “可是姐姐,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吧!”王锦绣盯着傅玉颖的肚子。 孩子? 傅玉颖轻笑两声,“天要塌了,是你去撑着还是我去扛着?你撑得起吗?我可扛不起。”语罢,傅玉颖转身,含笑望着端着脸盆上前的秋娴。 将剪子递给一旁的云兮,傅玉颖慢条斯理的洗手,“妹妹还是少操这份心吧!好好的养着身子,好好的念着肚子里的孩子,旁的就交给老天爷来处置吧!” “可是姐姐……”王锦绣也不知该怎么说。 “你若还是放心不下,还是觉得害怕可以去永寿宫,让皇上好好的陪陪你。”傅玉颖抬步便往寝殿去了,“人只要问心无愧,自然是天塌不惊的。” 王锦绣骇然抬头,心下咯噔一声。她是心虚的,若不是没有法子,今儿也不必来求傅玉颖。她想着傅玉颖那么聪明,也许能有什么法子让她避一避。又或者让傅玉颖跟皇帝讨个答案,看看这场时局会怎样结束。 毕竟论说话的艺术,王锦绣是及不上傅玉颖讨君欢心的。在王锦绣的心里,对于自身是格外的不自信,这才不断的寻找依附,始终做不到自己想做的。 可现在,傅玉颖摆明了把她的路堵死了,这话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开口了。 瞧着王锦绣愣在那里,傅玉颖顿住脚步回头看她,“妹妹今儿是怎么了?这脸色也不太好,可是哪里不舒服吗?秋娴,去找太医过来,妹妹身怀有孕眼见着过两月就要临盆了,这皇嗣之事乃兹事体大,切不可有所损伤。” 秋娴行了礼,作势要去请太医,当即被王锦绣喝住,“等等!”王锦绣有些心慌,“姐姐不必担心,我没什么事,许是昨儿夜里未曾睡好罢了!不必费事去请太医,免得扰了皇上,反倒是妹妹的不是。” 语罢,王锦绣微微福了身,“妹妹身子不适,告辞。” 傅玉颖站在那里,望着王锦绣匆匆的来,匆匆的走,眉目间凝着淡淡的寒意。 “娘娘?”秋娴蹙眉,“这王昭仪到底想怎样?这般匆匆来匆匆走的,好像这莲华宫便是她家一样,实在是太过肆意。” “她出身卑微,是以骨子里带着自卑与不自信,走哪都想着依附与踩着他人,从来没有她自己。”傅玉颖无奈的轻叹,“终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秋娴摇头,“奴婢一点都不觉得她可怜,倒是觉得有些蠢笨不堪,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宫里头,挺着肚子乱窜,就跟个跳梁小丑一般。身为昭仪,却无半点昭仪的风度,这不是教人看笑话吗?” “笑话也是她的事,与咱们何干?”傅玉颖徐徐坐定,“她蠢笨不堪,总归是有她的落处,咱们不搀和便是。” “奴婢省得。”秋娴行了礼,缓步退下。 云兮站在门口,瞧着秋娴离去的背影,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回眸望着寝殿内淡然自若的傅玉颖。而今的傅玉颖洗去了刚入宫时的斗志昂扬,剩下的唯有波澜不惊。这其中,也不乏云兮的缘故在内。 “若是真的开战,我护你离开。”他开口。 傅玉颖笑靥淡然,“离不离开重要吗?”她问,“在这宫里你尚且随我左右,若是离开了皇宫你还会陪着我吗?” 云兮答不上来,答案很清楚,这是压根不可能的事情。他对傅玉颖没有到那种可以放弃一切的程度,所以如果真的变了天,他会救傅玉颖离开,但绝对不会随傅玉颖离开。 道义这两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世上又有谁能真正做到道义两全呢? “明知道不会,所以能不能出不出去就不重要了。”傅玉颖斜眼看他,笑得有些凄凉,“走出皇宫,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还可以去哪。这天底下除了我弟弟,我也没有什么可牵挂了。” 云兮不语,静默的站着。 京城里头的局势不容乐观,谁都没有办法掌控大局,连公子都没有出面,还能怎样呢?这宫里头,早晚是要出事的…… 何止是早晚,今儿夜里,就有了不一样的动静。 这王锦绣本就怀着身孕,如今更是忐忑不安,她寻思着要不就去找皇帝。夏季兰如今挺着肚子,也没办法伺候君前,所以皇帝那头倒是没人伺候着。 深吸一口气,王锦绣白了一张脸,徐徐望着永寿宫而去,这个时候什么颜面礼数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自己的性命。人呢,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否则一旦闭上眼睛可就什么都没了。 这一路上的奴才都是战战兢兢的,可想而知每个人心里都怀着不安之心,长此以往就算萧容没有逼宫,所有人都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王锦绣,估计就是自己把自己吓死的第一人。 永寿宫大门半开着,王锦绣站在墙外很久,踌躇着要不要进去。见着有几个太监个侍卫走出宫门,王锦绣眸色怔了怔。不知为何,瞧着那太监的背影,怎么有些怪怪的感觉? 王锦绣上前,想着还是进永寿宫去瞧瞧再说。 侍卫见着是王锦绣,当下便去禀报。小德子急急忙忙的出来,见着王锦绣时,面色有些微微异样。 行了礼,小德子笑道,“昭仪娘娘来得不巧,皇上今儿早早的歇下了,娘娘您明儿再来吧!” 闻言,王锦绣微微一怔,“今儿皇上怎么睡得这样早?是哪儿不舒服吗?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小德子瞧了瞧天色,忙不迭摇头,“娘娘多虑了,皇上今儿只是喝了点酒,所以歇得比较早,着实没什么事,娘娘您还是先回去吧!” “好!”王锦绣心下存疑,转过身去之后,突然又转头问,“对了,皇上今儿身边,谁伺候?” 小德子愣了一下,转而忙道,“没人伺候着。” 王锦绣点点头,抬步离开。 走出永寿宫时,王锦绣回头看了一眼小德子。夜色里,小德子急忙挥手好像是在训斥侍卫什么,又像是在交代。等着王锦绣走出去没两步,身后的永寿宫大门随即关闭。 砰然的关门声,让王锦绣紧紧皱起了眉头。 永寿宫的大门很少关闭,这皇城之内,永寿宫的守卫惯来是最森严的,当初皇帝遇刺之后留宿在这永寿宫里,这宫里大部分的精锐都集中在此。 只不过今夜似乎没看到曾谦,这小德子也是怪怪的。 蓦地,王锦绣好像想起了什么,当即转身疾步而去。 彩云骇然,“娘娘,您慢点走,当心身子。” 王锦绣的身子有些笨重,这才走了一会,便有些气喘吁吁。好在她在永寿宫没有待多久,终是让她赶上了。隔着夜色,她看见了那帮从永寿宫出来的奴才们。 “娘……” “嘘!”不待彩云开口,王锦绣示意她禁声,“别吵。” 彩云不解,瞧着前头的奴才们,脚下都是行色匆匆的。这个方向好像是皇宫的偏门吧!每天夜里的这个时候,宫里的馊水都会悉数往外运,这是宫里头的规矩。 天亮之前,宫外的供应也会进来,是故这个时候偏门是最忙碌的。 “娘娘,您这是……”彩云不懂,自家主子怎么突然对这些奴才感兴趣了?主子这是怎么了?她定了定心神,压低了声音问道,“娘娘是觉得这些奴才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还是娘娘觉得需要点什么,让奴婢自己去偏殿就是,娘娘不必亲力亲为。” “别吵没听懂吗?”王锦绣咬牙切齿,“再吭声,就给我滚回去。” 彩云心下一窒,她还真没见过王锦绣这般愤怒的模样。或者是,不是愤怒,好像是有些急怒攻心。那般的疾言厉色,不容置喙。 早前的主子,从不会这样对她。 闭了嘴,彩云愣愣的跟着王锦绣,一路跟到了偏门。偏门那头正在交接,那些奴才们好像说好的一样,当下换了班。从永寿宫出来的奴才,快速推动了板车,好像是要把这馊水桶往外头运。 王锦绣静静的站在微亮处,眸色沉沉。 即便要出偏门,也得经过层层把关,层层检查。 宫门外头是齐攸王府的人,那些军士是没什么情面可讲的。是故想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出去,还是需要一定的本事的。 但这萧容没有下令封锁皇宫,所以这宫里的日常还是得继续。 奴才们推着板车,一步步的朝着宫外走去,只要走出去——只要走出去,就算是离开了皇宫的范围。 “不!不可以这样!”王锦绣呼吸继续,“若是皇宫里没有了皇帝,那我算什么?若是齐攸王大怒,那我们这些人就都得死。横也是死竖也是死,不是吗?” 下一刻,王锦绣突然冲了出去,“站住!” 一声吼,守门的军士当即拦住了所有的奴才。 有那么一刻,她在某人脸上看到了足以毁天灭地的盛怒,那种愤怒让她心惊胆战。可是话已经说出去了,就如同泼出去的水,再也没有收回来的可能。 “你们是什么人!”外头的军士瞬时察觉了异常。 说时迟那时快,曾谦一跃而起,腰间软剑当即出鞘,“皇上快走!” 皇帝慌了神,穿着太监的衣服又如何,此刻的他犹如丧家之犬,只想着离开皇宫离开这个被齐攸王禁锢的地方。可惜啊,眼见着是要成功了,却是功亏一篑,输在了王锦绣的手里。这王锦绣的一声吼,把他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 所有的奴才都扑了出去,跟齐攸王府的人混战。 可他们就这么点人,说到底就算是全部的锦衣卫都出动,都没办法压住这皇宫外头的军士。大军压境,是怎样的状况?大批的军士蜂拥而至,曾谦武功再好也是无可奈何,被车轮战砍成重伤,此刻已经躺在了皇帝的脚下。 带出去的精锐,全部被斩杀当场,只剩下皇帝一个人呆若木鸡的处在包围圈里,被生擒当下。 这件事当即惊动了朝野上下,这皇宫里出了打斗声,京城内外都瞬间知晓。齐攸王府,更是不例外,皇帝有了第一次出逃的前科,他自然不会再信任这宫里的任何人。 说是贪生怕死的皇帝,这辈子做了唯一一件最不怕死事情。敢私逃出宫,真的需要一定的勇气。 萧容不得不承认,这一次真当是自己大意了。这下倒好,谁都别想再离开皇宫,这一个个的都成了笼中鸟,连这送馊水和皇宫里的供应也都被齐攸王的人插手,这宫里彻底断了与宫外的联系。 皇帝被押回永寿宫,曾谦重伤送去了太医院。只不过能不能活下来,就得看萧容的意思了。 这下倒好,锦衣卫都指挥使也重伤,落在了萧容手里,锦衣卫群龙无首。皇帝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被送回永寿宫之后,愣是坐到了天亮也没有醒过神来。 当清晨的第一道曙光从永寿宫的窗口落下,皇帝披头散发的坐在寝殿中央,慢慢的抬起了头。寝殿外头的奴才和妃嫔们都跪了一夜,男男女女都有些抽泣声。 他们是在害怕,害怕皇帝就这么死了,害怕这大邺江山就这么改朝换代了。 见着皇帝要起身,小德子急忙上前搀着。 皇帝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一把甩开了小德子的手,跌跌撞撞的走出了寝殿大门。 这外头的阳光真好,可这心里头却是冷得发寒。皇帝站在那里,扫一眼满院子的奴才,满院子的女人,他还从里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的女人。往常宠幸的也就那么几个,如今往跟前这么一摆,还真是满目娇艳。 皇后站在最前头,有身孕的那几个站在她后头。 皇帝的视线,冷飕飕的落在低头的王锦绣身上,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 见着皇帝出来,王锦绣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也顾不得自己的身子何等笨拙,只是托着自己的肚子不断的哭着,“皇上,皇上,嫔妾知错了!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昨夜发生的事情早已是人尽皆知,跟着王锦绣的那些奴才们,当日一见着开战,便第一时间跑了。是彩云搀着王锦绣,快速逃离了那战乱的现场,这才算捡回一条命。 可这并不代表一切的结束,恰恰是一种开始。 皇帝站在那里不为所动,如果说早前对王锦绣所有的恩宠与忍耐是源于这个孩子,那么现在自己的江山都快保不住了,这孩子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他身为帝王,若真当要生孩子,有的是女人愿意为他挺身而出。不就是借了一个肚子吗?江山保不住,这后继有人也没什么用。 “差一点,只是差了一声吼。”皇帝苦笑两声,“朕自问待你不薄,你却要害死朕,何其歹毒的心肠!最毒妇人心,莫过于你。” 王锦绣泣不成声,“皇上,嫔妾不是故意的,嫔妾嫔妾冤枉!皇上,皇上明鉴!嫔妾对皇上的心,可昭日月,天地可鉴!皇上,嫔妾的心里只有皇上,嫔妾还怀着皇上的龙嗣,给嫔妾十个胆子,嫔妾也不敢害皇上!皇上……” 这口口声声的为了帝王着想,让谁听着都有些刺耳。 这宫里的人,如果不是慑于皇帝的权威,谁会真心对待帝王?看似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实际上是这人世间最可怜的可怜虫。没有人会真心待你,因为你的杀伐决断,没人敢轻易靠近。 你所拥有的,不过是被别人利用和依附罢了!更多的,还是一种畏惧。 皇帝听着这王锦绣的哭泣声,心里竟是一阵悲凉,此刻便是愤怒也怒不起来了。瞧着宫里这明亮的阳光,想着宫外那里三层外三层的兵士,把这皇宫围成铁桶一般,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这是朕的皇宫,可如今呢?”皇帝厉喝,“朕想出宫都得偷偷摸摸的,可即便如此还是没能离开皇宫!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王锦绣吓坏了,“皇上,嫔妾知错了!皇上,皇上!”这声声哀求,真叫人闻之心酸,听者难过。可如今皇帝铁石心肠,哪里还会有半分动容。 “即便这样,朕还是这大邺的皇帝,只要朕还没有退位,朕还是能主宰你们的生死。”皇帝冷笑两声,眯起眼眸盯着王锦绣,“王锦绣,朕自问待你不薄,可从今日起,朕不想再看见你。” “皇上?皇上!”王锦绣面白如纸,“嫔妾还怀着皇上的龙嗣,皇上!皇上,嫔妾伺候皇上一心一意,嫔妾绝没有要谋害皇上的意思啊!皇上……皇上……” “即日起,撤去位份,打入冷宫。”皇帝不为所动,“你既然那么怕朕离开皇宫,那么担心自己的荣华富贵,那这冷宫是你最好的归宿。你且看着,曾经握在手里的荣华富贵,是怎样在别人的掌心生花的,而你——将失去一切。朕不杀你,朕要留着你!” “皇上!”王锦绣瞪大眼眸,“皇上,嫔妾还怀着您的孩子,皇上你不能这样对待嫔妾,皇上……” 皇帝摆摆手,小德子轻叹一声,当即有太监上前将王锦绣拖了下去。即便身怀有孕又怎样?能生孩子的又不是只有她一个。就算皇帝没有子嗣又能怎样呢? 这江山来日是谁做主还不一定,谁还能再去顾虑这帝王的子嗣。 冷宫森森,这便是王锦绣最好的归宿。皇帝没有杀她,活着有时候比死亡更能惩罚一个人。王锦绣一心念着自己的位份,自己的荣耀,所以她不愿意皇帝离开皇宫,仗着自己怀有龙嗣便觉得即便犯了错皇帝也会饶恕她。 可她终究高估了自己,低估了皇帝的底线。 她忘了:自古无情帝王家。 哪个皇帝的君临天下,不是以鲜血来洗礼的? 这件事闹得皇宫里头人心惶惶,皇帝想要离开皇宫,这就意味着大邺的朝堂保不住了。宫里乱作一团,可谁都没有办法出去,只能过一天算一天,不知道哪一日兵临城下。 齐攸王府,萧容低低的咳嗽着,尽量保持呼吸的平稳,免得扯动好不容易开始愈合的伤口,“派人加强皇宫内外的守卫,不许放走一人。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皇帝可以死在皇宫里,但绝对不能跑出去。本王手上没有先帝遗诏,是故只能让皇帝禅位,才算名正言顺,否则本王就是谋朝篡位。” 想当皇帝的人,总归还是会顾及史官的口诛笔伐。谋朝篡位很少能有得人心者,何况穆百里不死,蝴蝶蛊不得,赵嵩不灭,这皇位萧容始终是坐不安稳的。 但如果是禅位,就算是名正言顺的当皇帝,并且——就算穆百里回来,你也没有清君侧的理由。穆百里若是敢起兵,那就真的成了乱臣贼子,萧容就有足够的借口,名正言顺的杀了穆百里等人。 可现在萧容的身子不好,他暂时没办法去操持那即位大典,所以只能留着皇帝的命,只等着自己的身子康复。他觉得自己该想个法子,把赵无忧身体里的蝴蝶蛊取出来。 怎么取出来呢?这就有些问题了。以他的功力,暂时不足以把蝴蝶蛊取出来,占为己有。那就只有一个办法,让赵无忧自己把蝴蝶蛊吐出来。 蝴蝶蛊在赵无忧的身上,这就意味着赵无忧是蝴蝶蛊的主人,只要她愿意,她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把蝴蝶蛊从自己身上拿出来,如当日慕容一般,轻易的就能把蝴蝶蛊转给他人。 “是!”胡青颔首,退出了房间。 简衍把自己裹在斗篷里,冷眼看着眼前虚弱的萧容,“师父的身子越来越差,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萧容点点头,“蝴蝶蛊乃世间至毒,也唯有蝴蝶蛊能与本王体内的蛊毒,以毒攻毒的克制。”他苦笑两声,“蝴蝶蛊的作用你不是都看到了吗?赵无忧为此孱弱不堪,就是因为蝴蝶蛊的至阴至毒,让她的身子无法承受。而这烈性的寒毒恰恰适合本王,来抵消本王的折磨。” 垂眸,简衍不语。 “你该不会还对赵无忧心存希冀吧?”萧容捂着伤处坐起身来,靠在了床柱处,“你当知晓,她能杀你一次,还给你补了一刀,就证明她是真的要你死,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你。” “师父别说了,这是我自己的事。”简衍音色沉沉。 萧容嗤冷,“如果不是本王把你的尸身带回来,如今你已埋骨黄土之下,还能站在这里吗?” “师父再造之恩,徒儿没齿不忘。”简衍低低的开口,“师父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拿到蝴蝶蛊。” “本王只是,你还爱着赵无忧。”萧容眸色微冷,“可你也该知道,她极有可能爱上了别人。不是沈言,也可能是其他人,但都不会是你。她宁愿杀了你也不愿意接受你,可想而知你们这青梅竹马十多年,也不过是一场噩梦罢了!” 简衍行了礼,“徒儿告退,师父好好休息。” 语罢,简衍头也不回的离开。 胡青进门,“王爷,公子好像不太高兴。” “他已经是个死人,哪还有什么喜怒哀乐可言。”萧容低低的咳嗽着,“去准备一下,这两日去尚书府看看情况。”他想着自己的伤,怕是等不了太久。若不是为了让简衍的事情,能大白天下更具说服力,他也不必冒此风险动用这巫族的禁术,累及自身伤势的反复。 胡青颔首,“卑职明白!” 蝴蝶蛊啊蝴蝶蛊,萧容苦笑两声,他势在必得。 简衍是个死人,可不代表他没有喜怒哀乐,只不过他所有的喜怒哀乐都系在赵无忧一人身上罢了。他对赵无忧的执念,其实和萧柔玉对他的执念是一样的。 只不过简衍是不死不休,死了也不休。 瞧着院子里站着的萧柔玉,简衍眸光冷冽,“你怎么又来了?” “相公。”萧柔玉低低的喊着,笑得有些酸楚,“我偷偷过来的,不曾惊动任何人,你放心便是。我不曾告诉父亲,也不曾告诉任何人有关于你的消息。我、我就是过来看一看,我想见你,只是想见你而已。” 简衍也不搭理她,径直走进了屋子。今日阳光太好,他的身子会受不了,即便是冬日了,也不能太硬撑着。毕竟,他也就只剩下这么一具身子了。 “相公!”萧柔玉随他入门,“相公……” 简衍顿住脚步,回头看她,“滚。” 萧柔玉怔住,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言语。简衍没死,她当欢喜。可为何离别时的温情脉脉,会变成相逢时的冷言冷语呢? “想过,我只想问你一句话。”萧柔玉低低的开口,“你死而复生蛰伏在京城里,却不肯见我与你爹,是否另有隐情?”她抿唇,似欲言又止。 “你到底想问什么?”简衍冷眼看她。 萧柔玉深吸一口气,“自我嫁给你,我便觉得你心里有人。如今你一直拒我母子于门外,我倒想求个答案,敢问相公是与不是?” 简衍有些犹豫,或者说不是犹豫,而是在思虑这萧柔玉到底想做什么。 “是赵无忧?”萧柔玉上前一步。 第297章 重伤 简衍躲在斗篷底下,萧柔玉看不清楚他的真实容色,是故只能步步逼近。然则简衍是谁,一个死过一次仍旧心思缜密的人,会看不透萧柔玉这点心思吗? “你怎么想都好,现在、马上、立刻离开这里,别再让我看到你。”简衍言简意赅,不否认也不解释,这种态度最让人捉摸不透。 萧柔玉顿了顿,“我嫁给你的时候,外人都说你痴癫无状,我也一直以为你是个痴傻之人。后来我提起了赵无忧,你才受了刺激,才有了我肚子里的孩子。而今我终于明白,你不是痴癫无状,你是只为一人痴心不悔。” “那我到底算什么呢?你可知晓我对你的心?相公,你可明白我对你的心思,一点都不比你对赵无忧的少。我是你的妻,就算来日你埋骨黄土,陪在你身边的也只能是我。相公,你可清楚你到底要的是什么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你非要执迷不悟?赵无忧已经昏迷不醒,不管他是生是死,都跟你没有关系。你让我当你已经死了,可你在所有人的眼里包括赵无忧的眼里,不也是死了吗?你何苦自欺欺人?” 简衍冷了眉目,“说够没有?” “没有!”萧柔玉哽咽,“我不是在教训你,我只是想让你清醒。过去的已经过去,再也回不到过去,咱们以后的日子还长。可是你我之间,实在是搀和不了赵无忧。不管你是否爱他,我只想告诉你,你跟赵无忧都是不可能的,有我一日……休想。” 语罢,萧柔玉抚着自己的肚子,“我才是你简衍的妻子,才是简家名正言顺的儿媳妇。赵无忧是礼部尚书,是个男儿,你们纵然有断袖的情义,却也没有在一起的能力。你若是把我逼急了,我什么都做得出来。若你不信,可以试试!” “你敢动她,我要你的命!”简衍言辞凛冽。 萧柔玉骇然怔住,“你说什么?” 简衍不语,也没有打算再说第二遍。 低头苦笑,萧柔玉轻叹一声,幽幽然转身,“不过是试你一试,可你却连犹豫的机会都不给我。没想到我萧柔玉终是把自己的丈夫,输给了一个男人,你可知我心里的不甘?” “可不甘心归不甘心,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既然你心中没有我,那我以后不来便是。我会好好守着简家,好好生下你的孩子。不管你怎么对我,我这心里头还是只有你。” 语罢,萧柔玉抬步离开。 简衍站在那里,冷冷的眯起了眸子。 说得那么情真意切,还真是很好听呢!可萧柔玉是什么人,简衍又岂能不知道。当初这萧柔玉一心想出宫,说起来她跟他也只是相互利用罢了。 从宫里头出来的女子,能有几个是简单的角色?若说没有半点心思,真当这般大度能容,他还真的不太相信。萧柔玉是个睚眦必报之人,看上去温厚端庄,实际上这份功利心可不曾减弱过分毫。 从她愿意支持简衍担任知事大人,远赴荒澜开始,简衍便知道这萧柔玉的心里,有足够的虚荣。 走出院子,走出小巷,萧柔玉瞧着那马车在不远处停着,知岚焦灼的等着,眼睛里的光微微沉了沉。她忽然很想知道,赵无忧到底有什么好,好到连男人都对他上心? 一个病怏怏的尚书郎,到底有什么魅力? “公主!”知岚快速迎上来,“公主,今日怎样?可见到了?” “没见着。”萧柔玉神色微冷,“知岚,我想去看看赵无忧。” 知岚一怔,“看礼部尚书赵大人?公主,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起赵大人来了?当日赵大人没能把驸马爷带回来,公主恨毒了赵大人,今儿……” “就因为当初无礼唐突,一直也没有机会去赔个礼。”萧柔玉抚着自己的肚子,“如今我快要生了,想着这些年自己在宫里的日子,嫁给相公之后的幸福,说起来都是命。既然是命,那自然是由不得咱们自己去选的。我去看看赵无忧,也算是赔个礼道个歉,然后远离京城。” 知岚蹙眉,“公主要走?” “这京城里头乱糟糟的,我是在看着心烦,还不如离开京城,去一个山高海阔的地方,再也不管这些事。”萧柔玉笑得有些冷冽,“等我生下孩子,就好好的把孩子抚养成人。旁的,都跟我没关系了。” 知岚点点头,“公主的意思,奴婢明白了。” 马车徐徐朝着尚书府而去,在尚书府门口下车的时候,萧柔玉抬头看了一眼尚书府的门匾。尚书府跟前,门可罗雀,再不见当日的热闹景象。 自从赵无忧昏睡了数月,这尚书府已经冷冷清清到了极点。谁都想不起来还有这样一个风华无限的人物,存在这人世间。 听说赵无忧跟死人,只有一口气的差别。 奚墨一听是公主来了,当即愣住。按理说这公主早前因为简公子的事情而对公子恨到极处,是打死都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那么今儿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 当下局势这么乱,公主过来是求庇护的吗? 好在白日里,素兮大部分时间会在尚书府里待着,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听得奚墨来报,当即神色异常,“你是说公主萧柔玉?” “是!”奚墨颔首,“我不敢往听风楼里领,只让人给请到了正厅里歇着。素兮姑娘,这公主无端端的上门,恐怕是出了什么事吧!我寻思着,这公主莫不是来寻求庇护的?” 素兮深吸一口气,萧柔玉对简衍的事情应该是一无所知的,所以当初才会这般恨极了公子。可今儿登门,是否意味着这萧柔玉察觉了什么呢? 如今尚书府外头,有齐攸王府的暗卫不断来回,萧柔玉应该不会傻到这点门道都不懂才对。不好好在简家待着,挺着大肚子跑尚书府来……哼,只怕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只不过素兮没想到,这萧柔玉一开口,竟然是要见赵无忧。 “公主难道不知,咱家公子已经昏睡了很久吗?”素兮心想着,果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看样子真当让自己猜对了,这公主来者不善。 “我自然是知道的,所以来看看。”萧柔玉一脸的释然,“我知道,早前因为阿衍的事情,我对赵大人有些太过分,而今我也想通了。”她轻叹一声,“这事的确怪不得赵大人,是阿衍自己要为赵大人牺牲,换做是旁人,也会这么做的。” “如今我想离开京城,所以在离开之前,我想来见一见赵大人,跟赵大人说说话。”萧柔玉忙道,“你别担心,如果你不放心可以陪我进去,我说两句话就走。京城的局势太乱,我实在是不想待了。” 素兮不语,有替身躺在床榻上,见一见也无妨。她倒要看看,这萧柔玉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进了听风楼,这萧柔玉也没有左顾右盼,看上去的确跟早前不一样了。少了些戾气多了些平和,这低头间的母爱与温柔,不像是装的。若说是演戏,这演技可真当是炉火纯青。 “赵无忧”躺在床榻上,如睡着一般双眸紧闭。这是替身的日常工作,除了睡觉还是睡觉,若是觉得累了,可以适当的起来走两步,然后继续睡。 “公主,请!”素兮以礼相待,“公子一直昏睡不醒,公主若想说什么那就只管说吧!卑职身为随扈,不得离开公子身边半步,失礼之处还望公主见谅。” 萧柔玉温柔浅笑,“无妨,我也就是来看看而已。”说着,便抚着肚子坐在了一旁,瞧着床榻上昏睡不醒的人。 似乎不管什么时候,赵无忧的这张脸上都是没有血色的,一惯的苍白如纸,一惯的孱弱单薄。 她细细的盯着赵无忧的脸看,看得身后的素兮都有些心里发怵,毕竟这是替身,这张脸是假的,心里难免是有些心虚。素兮想着,该不会是被公主看出什么端倪了吧? 可转念一想,公主对公子并不熟悉,应该不至于发现这是假的公子才对。 “自从公子昏睡之后,咱们这尚书府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公主算是稀客。”素兮笑了笑,“不过这样也好,公子的身子一直不大好,难得好好的睡一觉。这一次,还真当是睡了个痛痛快快。” 萧柔玉一脸无奈,“可这样睡着,总归不太好吧?” “天意如此,奈何不得。”素兮道。 萧柔玉点点头,瞧着床榻上的赵无忧,眸色微微沉了少许,“当日多谢赵大人不远万里把我夫君的尸身带回来,又费心费力的为夫君下葬,柔玉心中感激不尽。早前不知礼数不知轻重,被悲痛蒙了双眼,看不到赵大人的良苦用心,而今自己快要当母亲了,便也放下了一切。” “我这次来,是想谢谢赵大人当日的恩德,也让我简家满门荣耀。赵大人,不管你能不能听见,我都要感激你为我和孩子乃至整个简家所做的一切。等我生下孩子,我就带着孩子来看你!如今京城内时局不稳,能让我简家这孤儿寡母能安然存活下去的,也唯有你了,你一定要好起来。” 素兮心里头直打鼓,这话怎么像是早就盘算好的?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不过明面上,素兮还是保持最初的淡然自若,“公主的心意,公子若是知晓,必定很是欣慰。过外头局势有些乱,公主就这样出来,不怕不安全吗?” “我一个大肚婆,能变成谁的威胁呢?无权无势的,谁都不屑对付我,有什么不安全的?”她自嘲般笑了笑,“我不便久留,免得家里担心。” 素兮颔首,“卑职送您出去!” 出去的这一路,萧柔玉煞有其事的问起赵无忧的病情,仔仔细细的模样,看上去好像真的很是关心赵无忧的病情。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这萧柔玉对赵无忧何其真心,以至于如此关心赵无忧的生死。 然素兮却是茶壶煮饺子——心里有数。 直到送走了萧柔玉,素兮脸上堆砌的笑靥才算彻底冷了下来。 奚墨上前,“素兮姑娘,你说公主这突然造访到底是何用意?她会不会是想对公子不利?都说有孕的女子惯来多思多想,她这是……” 素兮摇摇头,“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总归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轻叹一声,“关门吧!我入夜时分得离开一趟,你盯着点。” “好!”奚墨颔首,吩咐人重新关上了尚书府的大门。 这白日里的京城自然是不安全的,素兮得等到天黑了才能离开尚书府。小心翼翼的入了蝶园,素兮直接去找赵无忧汇报情况。 “萧柔玉来了?”赵无忧正绕着院子消消食。 孕妇的脾胃虚弱,吃多点容易不消化,吃少了又容易饿,一饿就容易出虚汗。赵无忧的身子已经越发笨重,早些年不曾运动过,不是躺着就是坐着,如今便有些吃不消了。 好在这蝴蝶蛊已经完成了开化,虽说身子有些累,但是筋骨却是愈发的强健,身体素质逐日好转。 “是!”素兮颔首,“卑职猜不透她到底想做什么,说是来道谢的,可卑职瞧着却想是来探风头的。”她将萧柔玉的话,一五一十的转告赵无忧。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还得赵无忧来判断。 温故在旁递了个暖炉过去,“冷吗?”顺道也把这狐裘给递上,“穿点,别贪凉。” 赵无忧走了几圈,额头上还泛着细汗,她拭汗浅笑,“你瞧我这样,哪里会冷呢?” “这倒是不错,越发正常了些。”温故如释重负。 素兮愣了愣,“公子什么时候开始出汗了?” 赵无忧笑道,“自从醒来之后,一直都隐隐约约有些身上潮。如今肚子里的月份越发大了,走两步就容易出汗,大冬天的也不觉得冷。” 往年别说是冬天,便是夏日里,赵无忧也得裹得严严实实。如今竟然连冬日里也能出汗,也难怪素兮方才愣神。这蝴蝶蛊,还真是好东西。 素兮笑了笑,“这般如此,卑职也就放心了。” “言归正传吧!”赵无忧轻叹一声,“恐怕尚书府不安全了。” 温故刚把东西放回屋子里,回来却听到这话,当即有些紧张,“你何出此言呢?这尚书府沉寂了数月,谁都不曾放在心上了,怎么突然又不安全了?你可莫要吓唬我。” “萧柔玉又不是善茬,当初与我闹得这样不欢而散,今儿却亲自登门拜访,说要谢谢我,这不是很奇怪的事儿吗?”赵无忧道,“你们难道没想到,为什么她会突然如此释然?她的仇恨呢?她的怨气呢?都让狗吃了?” 素兮与温故对视一眼,“公子的意思是……” “萧柔玉是因为简衍才会与我针锋相对,若是要化解,估计也只有——”赵无忧顿了顿,笑得有些凛冽,“爹,你是当大夫的,你当知晓这病症如何诊治。” 温故面色微恙,“心病还需心药医。” 素兮一怔,“她见到了简衍!” 闻言,赵无忧极是无奈的瞧着二人,“简衍蛰伏京城这么久,连我们都没能找到他,为什么萧柔玉能见到简衍呢?她一个大腹便便之人,眼见着是要临盆了,自然是待在家里别在外头走动,外头这么乱,她就不怕这肚子里的遗腹子有所闪失?” 轻叹一声,素兮握紧了手中冷剑,“想来又是那齐攸王府作祟,只不过卑职不太明白,齐攸王已经控制了京城大局,纵然他身子不适暂时无法登基,可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温故也不懂,这里头越发的深奥。 “简衍是什么性子,我自然是清楚的,虽说对于他做的那些事,我无法认同,但有一天……简衍性子极为倔强,萧容如果想让他屈服恐怕得花点血本。”赵无忧道,“萧容控制京城,需要我赵家的支持。如果身为丞相的赵嵩不予支持,那么他就算登基了也无法真正执掌朝政。” 赵无忧勉力坐下,面色微冷的靠石壁处,“你们要明白,谋朝篡位和禅位登基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萧容要想登基,这是外部条件,而内部条件则是我体内的蝴蝶蛊,没有蝴蝶蛊,他也只能过过当皇帝的瘾头,然后做个短命君王。” 温故俯身蹲下,“他要你的蝴蝶蛊,又想挟制丞相府,所以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你捏在手里。你唯有捏在他手里,他才能安心继位,然后取你的蝴蝶蛊。” 赵无忧点点头,“是。蝴蝶蛊是他命,他势在必得。” “果然是恶人活千年呢!”素兮轻叹,“也不知道接下来,齐攸王要怎么对付公子。” “怎么对付都好,我如今只想等到边关的消息。穆百里迟迟不归,出征大军杳无音讯,才是最让人害怕的事。”她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京城内危机四伏,京城外也不知是何模样。” 赵无忧第一次知道提心吊胆是什么滋味,日夜难安。这些日子,她时常梦到穆百里,梦里的他浑身是血。梦里他一直对她笑,她一觉醒来满脸是泪。 蝴蝶蛊已经彻底的开化,成了她的东西,所以这梦里再也没有慕容。早前还觉得有些伤感,难得能见到自己的母亲,可终究只能在梦里。 如今自己的月份越发大一些,眼见着是要当母亲了,对娘亲的那种遗憾便也渐渐的隐去,只想着自己要当个好母亲。 梦里的事情,赵无忧没有告诉任何人,但愿只是自己多思多想。可这心里,却隐隐透着不安与惶恐,总觉得这梦得太过真实,真实得让人在梦醒之后仍是心痛难忍。 “公子的脸色不太好,是哪里不舒服吗?”素兮担虑。 温故忙道,“来,我给看看!” 赵无忧摇摇头,“我没什么事,就是有些担心穆百里。这月份越大,心里越是焦灼。他答应过我会尽快回来,可是现在……我怕他要食言了。” “公子也别担心,千岁爷武功高强,就算被齐攸王设计,想必也有足够的能力逃脱自保。何况还有陆国安在身边,想来陆国安就算是拼得一死,也不会让千岁爷有所闪失。”素兮宽慰。 “这宫里头,皇上想逃离宫闱未果,齐攸王府加强了戒备。这宫外,齐攸王府又想拿下公子,得到蝴蝶蛊,真当是内忧外患。好在公子并不在尚书府,即便被齐攸王拿下,也不过是替身一枚罢了!” “假的就是假的,瞒着旁人倒也罢了,恐怕瞒不住萧容。”赵无忧面色凝重,眸中第一次出现了忧心忡忡的颜色,“也瞒不住简衍。” 温故点点头,“替身就是替身,身上没有你的气息,我想简衍也不会那么好心,帮你瞒着萧容。” 赵无忧沉默不语,简衍的确不可能帮着她,瞒住萧容那个老狐狸。事情已经到了绝境,赵无忧瞧着极好的月色,“听天由命吧!” 到了这地步,她又怀着孩子,能怎样呢?若说早前还没有孩子,估计还能搏一搏,但是现在一切都得以她肚子里的孩子为主。 孩子,是她跟穆百里所有的希望。 “公子,那宫里头……”素兮抿唇,有些欲言又止。 “若是情势不对,让云兮撤吧!”赵无忧当然知道素兮想说什么,不过是在等自己的答案罢了! 素兮颔首,面上有些欣慰,“卑职明白了!” 抚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赵无忧眯了眯眸子,“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们都要好好的,好好的活下去,替我照顾这孩子。” “你胡言乱语什么?”温故有些愠色,“有我在,就算是拼得这条命,也得先护住你和这孩子。这话,以后别再说了。” 赵无忧极是无奈的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这话,毕竟不吉利。 可她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有些莫名的消极,总想起了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的点点滴滴。她好久没有想起过自己的哥哥了,那串佛珠还在枕头底下压着,她把收集到的都给串成了一串,可还是少了一些,终究是不齐全的。 她想着,若真当有用得上的那天,这佛珠缺失了那么多还能管用吗? 焦灼的日子还在继续,这公主萧柔玉自从来过一趟尚书府之后,便没有再出现过。再后来,听说简家大门紧闭,再也没有打开来。 而萧容那头,也是迟迟没有动静。 太过安静的京城,才是最让人担虑的。繁华已褪,太平不再。夜里听得那整齐的甲胄声,伴随着来来回回的脚步声,那是巡逻军的声音。 多少人彻夜难眠,多少人心内不安。 这些日子,温故每日都跟着霍霍去天牢给沈言治伤,听说这牢里的人没有再为难沈言。估计也知道沈言是个硬茬,撬不开嘴又怕弄死了他,引起东厂的骚乱与破釜沉舟。 今儿夜里,无星无月,透着一股寒意。赵无忧缩了缩身子,冬日里本就冷,可这些日子她还真没感受到这般寒意。 这是怎么了? 蓦地,好像东北角有些动静,赵无忧心下一怔。 温故忙道,“你莫慌!”随即吩咐素兮,“你且看着点,我去看看。” 素兮颔首,握紧手中冷剑,“公子赶紧回房吧!这蝶园虽说有东厂的暗卫守着,可今时不比往日,外头都是齐攸王府的人,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何事。” “好!”赵无忧抬步回屋。 素兮快上合上房门,不多时却听得温故的低喝,“快出来,是陆国安。” 两个暗卫抬着奄奄一息的陆国安到了院子里,赵无忧当即开门出去,乍见此情此景,骇然心颤不已。陆国安浑身上下,血迹斑驳,何其狼狈不堪。如果这些暗卫不是陆国安亲自调拨的,恐怕谁都不会认出这受伤之人,是昔日威风八面的东厂陆千户。 赵无忧站在那里,良久没有动弹。 还是素兮回过神来,“抬到客房去,务必要小心。” 温故已经去取药箱了,这种状况不可再拖延。看这情形,想来这回京的路上,受了不少埋伏。能回到蝶园,已经是九死一生。 陆国安是东厂的千户,若他回到东厂势必会引起骚动。然而他去尚书府也不妥当,现下的尚书府必定已经被人监视,他伤得不轻,实在没把握能如素兮等人一般,避开旁人的眼线。 思来想去,似乎也就只有这蝶园还能躲一躲。蝶园内外是东厂的精锐,想来就算有事,也能暂时抵挡一阵。所以陆国安潜回京城,便入了这蝶园暂避。 赵无忧坐在案前,看着床榻上浑身是伤的陆国安,只觉得掌心里的茶盏越来越冷,手也颤抖得厉害。烛光下,陆国安面如死灰,身上大伤小伤无数。 温故快速为陆国安施针诊治,“伤得不轻呐!”音落,他已将陆国安身上的箭头取了出来,血淋淋的箭头落在水盆里,泛起浓烈的血腥味,溢开满盆的血色。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突然冲出了房间,在外头剧烈的呕吐着,直到吐得泪眼朦胧,才算气息奄奄的瘫坐在栏杆处,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她定定的望着门口的光,看着素兮焦灼的跑出来,关慰的蹲下身子。 “我没事!”还不待素兮开口,赵无忧倒是吭了声,“我只是好久不曾闻过血腥味,如今不习惯罢了!又或者是我这孩子,不喜欢这味道。我没什么事,你去里头帮忙便是。” “公子?”素兮又不是傻子,跟着赵无忧这么多年,赵无忧如今在想什么,她自然是清楚的,“等陆国安醒来,一切就会分晓,公子先别想太多,顾好自己的身子。” 肚子里的孩子踹了一脚,赵无忧眉心微蹙,下意识的抚上自己的肚子,“我知道。” 素兮一声叹息,面色凝重。 温故总算保住了陆国安的性命,“若不是他自身内力浑厚,一直用内力护住心脉,根本撑不到现在。如今我已经处理了他的伤口,也给喂了药,这性命是保住了,然则什么时候能醒来还得再等等,看他的恢复情况再说。” “疲于奔命,伤得又重,想来这一路上他已经尽了力。”素兮轻叹,“伤得这么重,这齐攸王在回京的路上到底设了多少埋伏?” 屋子里的血腥味已经消散了不少,可赵无忧的面色仍是惨白如纸,“十多年前,摩耶成了萧容,想来就已经开始盘算如何谋朝篡位的事情。一个谋划了十多年的阴谋,你说他的准备得有多充分?我们一直注意这无极宫,却始终忽略了,摆在跟前的其实只是个幌子,真正的陷阱是幌子背后的阴谋。” “公子?”素兮也不知该如何言说。 陆国安血淋淋的回来,赵无忧所担心的,大概就是金陵城的穆百里吧! “陆国安是穆百里的左右手,如今他连陆国安都派出来了,可想而知金陵城的局面会有多艰难。传递不出消息,万般无奈之下,才能自断左膀右臂。”赵无忧眼眶圈红,“外人总觉得赵嵩是个奸臣,身为奸臣之子的我,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 “天下人总唾骂东厂那帮阉人,无恶不作,为虎作伥。东厂的眼线遍布天下,东厂杀人不眨眼,祸害了多少忠良与百姓。可到头来呢?领兵打仗是东厂,血染黄沙的是东厂的头子,人人口中的阉贼。极力促成议和的,还是我跟穆百里这两个一身黑的人。” “那些领着朝廷俸禄,身受百姓爱戴的文武百官,到底在干什么呢?贪生怕死的明哲保真,说一套做一套,来日史书工笔,还得给冠上忠臣良将之名。” “那你们说,我到底是奸呢?还是忠?” 素兮低头,眼睛微微濡湿,“这吃人的世道,早就忠奸难辨了,公子何曾在乎过这个?” “齐攸王府都造反了,可你看看那帮老臣,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话吗?数万大军驻守金陵城,如今却是生死不明,连半点消息都回不来。难道这些人的命,就不是命吗?战场上死的人,难道不比我们杀的,要多得多?”赵无忧咬牙切齿。 第298章 两封信 素兮自然是明白,赵无忧的心里不好受。原本赵无忧根本不在乎外人是如何看她,她虽然当不了忠臣良将,可你说她只会为祸天下,那便是错了。 这些年她在赵嵩手底下平步青云,终归也是有业绩在的,否则皇帝怎么能让她成为自己的宠臣呢?奸佞之人,所做之事也不全然是错的。 她也做过好事,只不过有时候她为了铲除异己,不得不牵连无辜,这落在天下人眼里,以讹传讹之下就成了十恶不赦。 但是试想一下,如果换做别人呢? 身处她这个位置,难道就能独善其身?独善其身的后果是什么?她也身不由己,况且她昔日的身子骨那么弱,一心也只是想活下去罢了!可在这世道上,这活下去三个字实在是太难。 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自己又能活多长。 “公子?”素兮轻唤,“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赵无忧苦笑两声,也知道自己情绪过于激动,可有时候真的是忍不住。尤其是抚着自己的肚子,想着肚子里孩子的父亲,远在金陵城生死难料,她如何还能保持冷静呢? 这几个月,她已经忍得很辛苦了。 一直到了天亮时分,这床榻上的陆国安才幽幽的醒转。睁眼看着床边的众人,他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早前就已经耗尽了气力,如今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了。 素兮摁着他,“你别乱动,伤得不轻得好好养着。” 陆国安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看样子,他安全了。只不过,这京城里的局势栾城这样,暂时的安全又有什么用呢? “我去把药热一热,你们好好聊,只不过别聊太久,得当心身子免得伤口又裂开。”温故起身往外走,人醒了就好,醒了就有希望。 赵无忧坐在那里,面色透着疲惫的青白,“是谁伤了你?” 陆国安深吸一口气,细细的想了想,想起自己这一路的艰辛与马不停蹄,“在金陵城外各大要道,都有弓箭手设伏。每个段都有武功极高之人,原还想着依着卑职的武功,冲出重围应该不是难事。哪知这些人竟会用阵来对付,卑职深陷其中难以挣脱。” “好在卑职跟着千岁爷多年,也算是习得皮毛,而这些人对于阵法只有坚守却不懂变通,这才侥幸捡回一条命。乱箭其中,难免挨了两箭,好在习武之人经常受伤,这点伤熬着熬着也就傲下来了。” 他望着自己胸前的绷带,上头血迹斑驳。 “还好你没有拔箭。”素兮道,“否则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 “我知道这箭扎的位置不对,只敢圻了箭羽,不敢轻易拔出。只要不拔箭,我就还有机会。”陆国安捂着疼痛的伤口,“事实证明,这是对的。” “你们带了多少人出来?”素兮问。 陆国安摇头,“带了好一波,都是从七星山庄调出来的,不过只我一人活下来,其他的都差不多了。” 闻言,素兮不语。 赵无忧坐在那里,握着杯盏的手有些轻轻颤抖,可面上仍是一惯的波澜不惊。她努力镇定自己内心的波澜壮阔,良久才问道,“他怎样?” 四下陡然一片安静,赵无忧只听得自己胸腔里的心,噗噗的乱跳着。她渴望听到穆百里的消息,可又怕、又怕知道太多,到时候担心得也更多。 陆国安的视线,落在赵无忧的肚子上,偌大的肚子隆起,想来再过几月就快生了吧!犹记得离开之前千岁爷给予的承诺,如今算是食言了。这金陵城的局势,穆百里想要回来怕是不能的。 “千岁爷挺好的。”陆国安突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金陵城内的局面还是不错的,左不过是两军对峙,暂且回不来罢了!” 有些问题还是缓缓吧,瞧赵大人的脸色,陆国安怕自己说了实话会吓着她。这有孕之人本就心思敏感,若是他说了实话……陆国安是真的担心,万一说重了怕赵大人肚子里的孩子给吓出来了,那自己这罪过可就大了。 千岁爷本就担心这娘两,所以才让他舍命出来一趟,这要是好心办坏事,那可怎么得了? 好在温故进来了,“来,先把药喝了,好在你这人命大,受这么多伤都死不了。带着箭还一路狂奔回京城,并且还得进得了京城,真当本事。” “没有这本事,也吃不了东厂这碗饭呢!”陆国安无奈的轻叹,“对了,京城外头也有人布阵,这是什么缘故?” 素兮面色一紧,“京城外?” “赵无极不是死了吗?”陆国安喝完药,一脸疑惑的望着众人,只觉得每个人的脸色都有些异样,好像不太对劲,“无极宫都被杀干净了,可我看这阵法,倒像是出自鬼宫。” 他顿了顿,“你们为何都不说话?是、我说错了什么?当日这无极宫处处布阵,是因为有个赵无极,后来好像简衍也会,可这两人不都死了吗?还有这齐攸王府,如今怎样了?萧容控制京城,怎么还没夺位登基呢?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在金陵城数月,陆国安已经断了所有跟京城的联系,是故很多东西他的确不太知晓。这晕厥刚醒,脑子里也犯懵,有些还回不过神来。 “你先好好养伤吧!”赵无忧放下手中早已凉透的杯盏,抬步朝着外头走去。这屋子太憋闷,她已经有些受不了。 站在外头,瞧着极好的曙光,这冬日里天气原本没那么冷,可心里头冷,身上也跟着寒凉起来。 素兮紧跟其后,陪着赵无忧坐在了一旁的栏杆处,“公子若是觉得累,就去歇会吧!这儿让卑职看着,不会有事。” 赵无忧面无表情,“陆国安没说实话,你也想诓我吗?是怕我接受不了,还是觉得我会干出傻事来?我知道,你们都在担心我,怕我这有孕的身子会受不住。可是素兮,那是我的丈夫,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有权知道。” “公子,你脸色不太好。”素兮轻叹一声,“陆国安的身子也扛不住,再缓缓吧!” 这种事的确不急于一时,就算赵无忧知道又能怎样?这一次她不可能像上一次那样追过去,毕竟这身子也不方便。因为这个孩子,她必须极力的隐忍。 往坏处想,就算穆百里真的出事,她也不能有所轻举妄动。 这种折磨,真当是生不如死。 太过理智的两个人,在某些生死问题上,也理智得可怕。 赵无忧静静的坐在那里,“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章家灭过,国公府斗过。边关闯过,荒澜也去过。如今太监也睡过,孩子也怀上了,还有什么是我承受不了的?”她幽幽然望着素兮,“既然陆国安不肯告诉我,那你去问吧!我在这里等着,等你给我消息。” 素兮想了想,这样也好,便转回折回了房间。 见着赵无忧没有继续跟进来,陆国安如释重负,“赵大人没事吧?” 素兮轻叹一声,瞧着收拾药箱离开的温故,眸色微沉,“公子惯来是最坚强的,这么多年病痛折磨都不曾让她软弱,所以你不必担心公子接受不了。你越是遮遮掩掩,公子的心里越是不好受。” “我跟着公子多年,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很清楚。虽然她很担心千岁爷,可她不会拿自己和孩子的性命开玩笑。她是一个妻子,可她同时也将成为一个母亲。” 素兮苦笑两声,“该说的,都说了吧!你憋着难受,公子也会胡思乱想。” 陆国安颔首,“在我的衣服里头缝着两封信,其中一封信是千岁爷吩咐,要我亲手交给赵大人的。里头写了什么,我也不太清楚。”他顿了顿,“如果你觉得赵大人能承受得住,那便给她吧!” “好!”素兮起身,陆国安的上衣尽褪,这衣服就在床边上放着。在衣服里头,用针线缝着两封信,一封信是送给皇帝的,另一封信是给赵无忧的。 拿着那封染血的信,素兮蹙眉看了一眼陆国安,“千岁爷还说过什么吗?” “千岁爷什么都没交代,只说把这个给赵大人,赵大人就会明白。”陆国安顿了顿,“其实千岁爷跟赵大人都是聪明人,他们想说的估计都不是儿女情长之事。” 素兮点点头,“公子什么都懂,不需要千岁爷那虚无缥缈的承诺,他们要的惯来是实打实的东西。”早年是权力,如今大概就是执手百年,相依相守。 “金陵城的局面不太好,边关诸国都开始集齐军队,大概是想趁着这次金陵城动乱,趁乱取之。”陆国安如实相告,“千岁爷一直往京城递消息,可惜始终如泥牛入海。” “你当知晓,皇上没有下令,咱们就不敢轻举妄动,否则一旦跟边关诸国开战,大邺就成了众矢之的,到时候会变成怎样,就不得而知了。” 素兮蹙眉,“你是说,诸国屯兵大邺境外,就等着最后的开战?” “是!”陆国安道,“这消息一直送不进来,咱们在边关一直等到等到现在,都没能等到朝廷的旨意。千岁爷料到这消息怕是传不回来了,可他身为主将又不能擅离职守,否则一旦被冠上谋反之名,主动权就会落在有心人手里。” 素兮只觉得心头拔凉,“这齐攸王,怕是要当祸国罪人了。军情紧急,竟然成为他夺位的时机。这皇帝就算坐上去了,又能怎样呢?国破家亡,紧赶着当亡国之君吗?” “诸国虎视眈眈,如今还跟赫峰连成一气,一旦攻城将不堪设想。朝廷若是不尽快派援军赶过去,就凭着千岁爷手里的几万人,压根挡不住多久。金陵城破,诸国铁骑将踏上大邺的国土,到那时候生灵涂炭,死的可就不是几万人那么简单了。”陆国安勉力撑起身子坐起。 “一旦大邺国破,这京城,恐怕也会沦为旁人的口中食腹中餐。如今一个个都想着明哲保身,却不想若是当了亡国奴,还哪来的尔虞我诈,争权夺势?”素兮潮冷。 陆国安面色苍白,“宫里怎样?” “宫里已经被齐攸王控制,皇上前阵子想逃离皇宫,但是被抓回去了。”素兮轻叹一声,“咱们的皇帝,惯来是贪生怕死的空架子,所以你也别指望太多。皇帝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现在要入宫,无疑是自寻死路。” 轻咳两声,陆国安点点头,“可千岁爷吩咐的事情,我岂能不做。就算是死,也当完成千岁爷所托。” “你有这份心思,还是好好想着,该如何让自己尽快好起来吧!这进京城容易,再想出去可就难了。”素兮拿着另一封信,“这个交给我吧!” “你?”陆国安顿了顿。 “我好歹也是尚书府的人,皇上那头也不会不相信我。萧容即便掌控了京城的兵权,可这文武百官能不能听他的,还得另说。”素兮掂量着,“公子不管事,并不代表她失了势。” “可你这么一来,不是在告诉皇上,尚书府跟千岁爷有所勾结吗?”陆国安蹙眉。 素兮苦笑,“现在告诉皇上是否勾结,还重要吗?这宫里宫外,哪处不是萧容的人?皇帝就算是知道了又能怎样?更何况,你确定我会蠢得自己去找皇帝?” “这倒也是!”陆国安点点头。 素兮长长吐出一口气,“公子聪慧,会有个妥当的法子,这就不必你担心了。你好好养伤,剩下的就交给我们罢了!这京城里头都是萧容的眼线,你别轻举妄动。” “我懂的。”陆国安一脸担虑,“如今我这副样子,还能怎样呢?心有余而力不足,终究没法子。对了,东厂那头……” “沈言在天牢,其他的都没事。”素兮言简意赅。 陆国安一怔,“他怎样?” “放心吧,有个打不死的郡主跟着,不会吃太多苦头。”素兮提起这个便有些头疼,“整天有事没事的,反复折腾温故罢了!” “此话何意?”陆国安不解,“难不成沈言受伤了?他们对他下手了?” 素兮想起这些便有点头疼,“怪只怪我们家公子实在太好,把底下人一个个调教得如此耀眼夺目,直勾了你们东厂的魂儿,都往咱尚书府里捞人,委实不地道。” 陆国安不太明白,可他终究是个聪明人,这拐个弯也就明白了一些,“你是说郡主和沈言?” “还用得着问吗?再这样腻歪下去,估摸着等你家千岁爷回来,又得添上一喜。”素兮笑了笑,“好了,不同你玩笑,我还得去回了公子,免得她一直担着心。” 陆国安点点头,“若还有什么事,可直接来问我。” “好!”素兮抿唇一笑,转身离开。 “对了,素兮。”陆国安又道。 素兮回头看他,“还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再等等吧!”陆国安好似有些自言自语。 素兮的神色紧了紧,下意识的捏紧了袖中五指,终是再也没有多说什么,抬步走出了房间。外头的赵无忧,有些怅然若失的坐着,不过神情已不似先前焦灼。 有些东西,你纵然把自己急死也没用。 见着素兮出来,赵无忧微微敛了神色,轻叹一声瞧着她,“都问到了?” 素兮捏着手里的两封信,徐徐蹲下身子仰视着她,“公子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吗?” “从他离开京城,我便有了心里准备,只不过有时候人惯来喜欢自欺欺人的。如今事已至此,所谓的心理准备也不过是接受与不接受。”赵无忧笑了笑,“我还有这孩子,为母则强。” 素兮将信件递上去,“这儿有两封信,其中一封是要交给皇上的,而这个……是千岁爷亲笔,要交到公子手里的。卑职不知道千岁爷要跟公子说什么,但卑职明白,不管公子要做什么,咱们都会照做,便是舍了这条命也没关系。” 赵无忧定了定神,笑得有些无奈,“我还是那句话,如果真的到了那时候,我希望你们都能活着,没必要为了谁而牺牲谁。” 如今都看开了,身子越发好转,反倒越心胸开阔。 接过素兮手中的那封信,赵无忧也不急着打开,而是瞧着素兮手中的另一封信,“这是给皇上的?” “是!”素兮颔首,“陆国安说,这是千岁爷的奏报,得呈递君王。可是他现在不可能入宫,宫内外都是齐攸王的人,想要入宫没那么容易。卑职一个人倒也罢了,但想把皇帝带出来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着急。”赵无忧也不去看信中内容,“你把这封信交给虚道长,他会知道怎么办的。” “公子的意思是……”素兮怔住。 赵无忧抚着自己的肚子,“宫里头人心惶惶,恐怕还不等齐攸王逼宫,他们就得自己把自己给作死了。所以这个时候,需要点神迹来平衡一下局势。不管是谁,在危急时刻,总是需要一些精神寄托的。这就是神出现的意义!” 素兮点点头,“卑职明白了!那卑职今夜去一趟皇宫,顺道跟云兮交换消息,让他也做好准备。” “好!”赵无忧深吸一口气,这才凝眸瞧着自己手中的,穆百里亲笔。她想了想,约莫也猜到了这信里的意思。两个聪明人,于对方的心思都能猜个大概,所以有时候彼此的交代,也只是想要个交代而已。 “公子?”素兮担虑。 赵无忧笑道,“我没事,你放心。”她落落大方的拆了书信,可这心里头却是鼓足了勇气,心口上乱跳的不安,让她的指尖有些冰凉。 熟悉的笔迹,恍惚间她想起了那个执笔挥墨的男人。浓墨重彩的脸上,一双清润的凤眸微微眯起,唇角勾勒出一缕似笑非笑。 唇角微扬,赵无忧不自觉的笑了笑。 素兮也不知这信上写了什么,只是瞧着赵无忧这满脸的笑意,便也放了心。温故在不远处望着,寻思着还是别过去了,等着素兮过来,便一把抓住她拖到一旁问,“如何?” “你没看到吗?公子很高兴。”素兮笑着甩开他的手,“你就别操这份心了,挺好的。” “没生气没伤心?”温故不太相信,“她等了这么久,却等到一个受伤的陆国安,也不着急?” “着急管用吗?万一把肚子里的孩子给急出来,怎么办?”素兮翻个白眼,“罢了,你也别过去了,她这会子正想事儿呢!” 温故不解,“有什么可想的?” 素兮轻叹,“你真以为千岁爷给的消息,是拿来跟公子谈情说爱的?他们可没这闲工夫,估计是千岁爷有了什么想法,所以要跟公子好好商量一番。如今这局面,谁都不是风花雪月的人,谈什么天长地久呢?” 说的也是,这两人一直以来都是最理智,最淡定的。 温故在后头守着,生怕赵无忧有个好歹,可守着好久也没见着赵无忧有什么异样的举动。 她一如往常,绕着院子散步,走累了就坐下来歇一歇。眉目间淡然如常,一点都看不出来,昨夜的心惊胆战。 赵无忧反复看着那封信,始终没有说话。只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的,好像是在想些什么。 入夜时分,素兮去了一趟宫里,把这信件递到了虚道长的手中。 拂尘一甩,虚道长蹙眉,“这……” “公子说,道长一定有办法,让这宫里安静下来。”素兮意味深长,“人在绝望的时候,是需要神迹的,道长觉得呢?” 虚道长接过信件,眸色沉了沉,“容本道好好想一想。” 素兮蹙眉,“这宫里头如今满是人心惶惶,你这三清宫还算安稳,可终究也是安稳不了多久了。你要知道,一旦没有了当今圣上,你这虚道长恐怕连做回老本行都不可能了。萧容不会放过你,但凡是有任何威胁的都会被斩草除根。” “我知道。”虚道长轻叹一声,“其实这么多年了,也不算亏。颠沛流离受过,荣华富贵享也受过了,我这辈子也算是圆满了。我这家里人,有劳赵大人这么多年照拂。” “公子也不是强人所难之人,昔年是施以援手,如今你给予等同的回报,大家算是同富贵共患难。如今时局不稳,这京城里头……”素兮摇了摇头,“罢了,横竖你也帮不上太多忙,便说到这儿吧!” 虚道长点点头,握紧了手中的信件,“回去告诉公子一声,此事我一定办得妥妥当当的。” “多谢!”素兮转身就走。 “对了,公子不是一直昏迷吗?如今……”虚道长问。 素兮轻叹,“公子时睡时醒,终还是不太好,但如今齐攸王得势,公子自然也要避避风头。这件事,你权当没问过,只当不知道。” “好!”虚道长点头。 素兮一跃而起,消失在夜幕里。她的速度很快,这会得去莲华宫一趟。 往常都是云兮出宫,如今宫里头不太安全,云兮得守在宫里头,所以便由素兮来找他。这黑漆漆的莲华宫里,显得有几分冷清。 自从皇帝被送回永寿宫,这宫里头便如同一潭死水般,谁都不敢吭声。 云兮没想到素兮会在房里等他,进了门才醒过神来,“你怎么来了?” “这深更半夜的,你这是从哪儿回来?”素兮笑问。 云兮轻叹一声,面色有些凉薄,“有什么事就说吧,这宫里如今不太平。” “身上带着一股子香气,像是傅婕妤身上的味儿。”素兮随口一说,原也是开个玩笑,没想到这云兮的面色当下变了。 他陡然凝眉盯着素兮看了良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素兮心头微恙,该不是自己误打误撞的,这云兮真当与傅玉颖……有什么吧?可到了这时候,似乎说什么都不方便,素兮只能无奈的笑了笑,“不过与你说个玩笑,如此认真作甚?” 云兮敛眸,“这玩笑若是落在公子的耳朵里,怕是了不得。” “以前是如此,可以后就不必了!”素兮从怀中取出一枚药丸,“解药在这里,公子吩咐,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自己看着办吧!没必要死守着,这皇宫怕是存不了多久。” 云兮一怔,不敢置信的盯着素兮,“公子的意思?” 素兮点点头,“公子不是无情之人,她比谁都看得透彻。她也不是不信任你,只不过有些时候有了羁绊,做事才能稳妥,不至于太过冲动。” 接过解药,云兮微微凝眉,还是有些不太相信,“公子醒了?” “还是时睡时醒的。”素兮敛眸,“公子是什么人,你也该很清楚。她想做的事情一定会尽力做到最好,谁都不能置喙她的决定。既然是公子的意思,你便自己掂量吧!对了,这宫里最近如何?” “自从皇帝被带回永寿宫,便日渐消瘦,太医那头看了也是无可奈何,说是心病难医。”云兮服了药,运功调息了一阵,感觉到身上轻松了不少,确信这的确是解药。 看样子,公子的确在做撤离的准备了。 素兮轻叹,“估计是吓着了。” “何止是吓着,几乎是怕得要死。”云兮道,“皇帝本来就是为了求长生不老才会不断的修仙问道,如今齐攸王直接断了他的生路,几乎是宣布了他的极刑,他哪里还能坐得住。如今吃不好睡不好,听说夜夜都要点着灯睡觉,长此下去身子自然受不了。” 素兮嗤笑,“手握生杀的时候,觉得杀人没什么。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才知道刀子架在脖子上,是什么滋味。好了,我马上出宫。” “你今夜就是专程来见我的?”云兮问,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你方才一直在我房里?” “哥,你到底怎么了?”素兮眯起眸子,上下打量着他,“你该不会真的有什么事瞒着我吧?如今这个节骨眼上,你可别犯糊涂。齐攸王大军围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起兵,若是你再出点岔子,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你。若是如此倒也罢了,别到时候还得连累公子给你收拾。” 云兮苦笑,“你就那么不放心我?” 素兮摇头,“不是不放心,而是必须小心。行差踏错,会万劫不复。” “我懂。”云兮颔首,“你放心就是。” “好!”素兮抬步离开。 有些疑问在心里,终究不该多问。如果云兮真的跟傅玉颖有什么关系,那也不是她该知道的,毕竟知道了再瞒着赵无忧,就算是不忠。但若是不知道,到时候就算东窗事发,也跟她没有多少关系。 至少,她对得起赵无忧的信任。 云兮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很久,有些事明知道是错的,也知道不该继续下去,可终究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原来踏错了一步,当真回不了头。 素兮回来的时候,悄悄的在赵无忧的房外逗留了片刻。直到温故压低了声音说,“睡得很安稳,早早就歇下了。精神头也不错,看得出来心情还好。” “那就好!”素兮退回院子里,“那我便明日向她汇报吧!横竖也不急于一时。” 温故点点头,“宫里头怎么样?” “都安排妥当了。”素兮轻叹,“宫里宫外,京城内外,公子都要事事操心,真当是不容易。还怀着孩子呢,这般折腾也不知是否能吃得消。” “有蝴蝶蛊在,她不会有事,最多是难受一些。”温故敛眸,“我如今担心的倒不是萧容,而是简衍。这厮是个死脑筋,如今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我在想,如果他知道无忧有了身孕,怀了穆百里的孩子,会怎样?” 素兮握紧手中冷剑,“估计要疯。” “早些年看简衍的时候,还觉得这孩子虽说不简单,可对无忧到底是真心的。没想到今日却成了一种致命的危险,时时刻刻都威胁着无忧的性命。”温故轻叹,“我这几日出入天牢,倒是没有再发现那股气息了,想来他此后没有再去过天牢。” “那他到底藏在哪?”素兮狠了狠心,“实在不行只好先下手为强,杀不了齐攸王,不代表杀不了简衍。这一次我定把他碎尸万段,看他还怎么当这行尸走肉。” 第299章 开始反击 温故眉心一皱,“你可别乱来,如今无忧的身边也就剩下咱们几个,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无忧该怎么办?我虽然是她爹,可终究是个男人,你们女儿家的心事,我身为男子哪里知晓这么多。如果真当要去杀人,也该是我这个当爹的去,而不是你。” 语罢,温故轻叹一声,转身离开。 素兮定定的站在原地,握紧了手中的冷剑。她在赵无忧身边多年,何曾见过赵无忧这般无奈的时候。她看着赵无忧平步青云,看着赵无忧位极人臣。见证了赵无忧所有的兴衰荣辱,哪怕是生死一线,她也始终相随左右。 无奈的吐出一口气,得不到金陵城的消息,公子就算得了天下也不会真的高兴吧!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赵无忧的气色看上去好了不少,不似前一日的苍白。她神色淡然的坐在亭子里,眉目间依旧是昔日该有的自信与儒雅。 “公子?”素兮上前行了礼。 “交代你的事,都办好了吗?”赵无忧问。 素兮颔首,“是!” “那接下来,该是我们还手的时候了。”赵无忧笑得淡淡的。 素兮为之一怔,便是一旁端着小米粥上前的温故也跟着愣了愣。 温故放下瓷盅,“还手?怎么还手?如今这京城内外都是萧容的人,咱们就算想还手,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何况你还怀着孩子呢,若是教人知道礼部尚书怀有身孕,恐怕……恐怕会有危险。虽说皇帝濒临生死关头不会治你欺君之罪,可萧容呢?他能允许你跟穆百里两个人联手?” “爹忘了我是谁吗?”赵无忧笑得凉凉的,“我是赵无忧啊!赵无忧是打不死的赵无忧,赵无忧是病怏怏的礼部尚书,怎么可能是我这样身怀有孕之人呢?我说还手,可没打算亲自动手。” 素兮不解,“那这该当如何?” “萧容之所以迟迟没有动静,丞相府亦是坐山观虎斗,你们知道症结在何处吗?”赵无忧问。 素兮摇头,一时间还真的没想明白。 “爹不妨猜猜看。”赵无忧意味深长的笑着。 温故凝眉,瞧着赵无忧这番神情还真当猜了个大概,“蝴蝶蛊?” “没错。”赵无忧浅笑,“拿不到蝴蝶蛊,萧容这副身子骨就难以愈合,他的病一直拖着,就没办法操持大业,是故这局面便这样僵持下来了。僵持未必是安全的,倒不如咱们帮他一把,送他上位。” “公子要帮萧容登基?”素兮一怔,“那他岂非执掌大权,到时候咱们怕是插翅难飞了。” 赵无忧摇摇头,“赵嵩冻结我的蝴蝶蛊,想来是知道这蝴蝶蛊的妙用。我若是猜得不错,想来这赵嵩是知道萧容想要的是什么,所以才会这般不慌不忙的。可是谁都没想到,我体内的蝴蝶蛊已经开化,如今谁也拿不走。” “你是说,赵嵩可能知道萧容需要蝴蝶蛊?”温故蹙眉。 “萧容身上有伤,并且这些年一直反反复复的不见好,可想而知他肯定需要一种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东西。”素兮恍然大悟,“难怪这丞相大人一直都藏得这样深,原是知道一些东西。该不是早就知道这萧容有谋逆之心吧?” “自从确定萧容便是摩耶,便是这无极宫背后之人,我便想通了很多事。萧容知道我是女儿身,毕竟他知道我这身上有蝴蝶蛊,而且我蹙眉的时候他会很喜欢盯着看。”赵无忧意味深长的望着温故。 温故一怔,“你说他、他喜欢看你蹙眉的样子?” “爹说过,我蹙眉的样子,很像我母亲。”赵无忧挑眉看他。 温故的面色微微泛白,突然间语塞,不知该如此言说。 “爹也不必奇怪,娘生得那么好看,又是如此聪慧之人,多几个追求者并不稀奇。”赵无忧轻叹一声,“只是这世上的女子生得太好,难免会被冠上红颜祸水之名。若是知晓这提兰的历史,估摸着在这白纸黑字之间,将有娘的只言片语,大抵也是祸水汤汤。” 素兮瞧着温故袖中的双手,逐渐蜷握成全,轻叹着拍了拍温故的肩膀。 “我没事,我只是一直都没想明白,这摩耶当年为何要诈死,为什么要毁了提兰毁了巫族,还不顾同门之情非要追杀我们夫妻。原不是追杀,怕只是想得到慕容罢了!”温故圈红了眼眶,“可怜吾妻客死异乡,终连尸骨都未能见到。” “丞相府和齐攸王是相互牵制的关系,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都相安无事。”赵无忧继续道,“左不过我心头有个疑问,赵嵩这么做到底想干什么?”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温故不解。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已经是位极人臣,已经是丞相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这么多年的处心积虑,防备着萧容,知道萧容手里有那道遗诏,可又不曾告诉皇帝不曾斩草除根,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 素兮顿了顿,“该不是也想当皇帝吧?” “明知萧容必反,这么多年了一直都隐忍不发。”赵无忧凝眉,“我是他一手教导的,在朝廷上摸爬滚打多年,没想到姜还是老的辣。赵嵩,果真是老奸巨猾。” 温故拍案而起,“果真是富贵蒙了心,权势迷了眼,除了这赤金龙椅,便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赵无忧徐徐起身,“何必如此惊讶,为了这些人动怒,难免失了自己的风度。”她幽幽然望着远处,“捋一捋这思路,所有的事便清晰了。萧容要当皇帝,赵嵩想坐收渔利,最后勤王清君侧。都以为我睡着了,可没想到我这个关键人物,竟然还清醒着。” “公子,要怎么做?”素兮问。 “萧容不是想用萧柔玉母子来逼简衍吗?”赵无忧眸色沉沉,“那我们就破釜沉舟吧!虽然会有牺牲,可有时候牺牲是必要的,也是无奈之举。” 温故的身子微微僵直,“你的意思是,要送羊入虎口?” “老虎不吃饱就不会打盹,一直虎视眈眈的盯着,我们压根没有机会。”赵无忧笑得凉凉的,“让想萧容得势,赵嵩才会着急,毕竟我是他最后也是最大的王牌。他自以为拿药控制了我,却不想萧容还是把我捏在了掌心,赵嵩少了一张牵制萧容的王牌,估计就该开始狗咬狗了。” 素兮深吸一口气,还是有些疑虑,“可若是当中出现一丝差错,公子你的机会就会全盘皆输。” 赵无忧点点头,“没错,只要有一步走错,只要赵嵩或者萧容有一人起了疑心,我这步棋就算是输了。可是素兮,坐以待毙不是我的处事风格。如今虽能一隅偏安,可能安几时?金陵城数万将士,还等着京城派兵驰援,若是不能尽快解决京城之事,后果不堪设想。” “你终是为了他。”温故轻叹一声。 赵无忧道,“国若不国,我们这些人还能安身立命吗?大邺不存在了,我们都是亡国奴,爹难道还想尝一尝,颠沛流离的滋味吗?” 温故哑然失语,这倒是不假。 “卑职明白了。”素兮抿唇,“这件事,卑职会置办妥当。” “消息是从简家传出来的,想必会很具备公信力。”赵无忧揉着眉心,“让替身好生准备着吧!另外,你亲自去一趟东厂,带着穆百里的亲笔信,去拿一样东西。” 素兮愣了愣,“什么东西?” 赵无忧眸光幽幽,“一样他留给我,关键时候能决定成败的好东西。我想,在某个关键的时候,兴许能发挥超乎寻常的大用处。萧容与赵嵩,此二人不除,大邺将永无安宁,而我——亦复如是。” “是!”素兮敛眸行礼。 指尖轻轻敲击着桌案,赵无忧心头自有盘算。你们都在争权夺利的时候,她一不留神抄到了所有人的后路,于是乎……成败便开始逆转。 京城内外流传着,京城内的三清宫,在某个夜里突然金光普照,似有神祗降临。天降神迹,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儿,于是乎老百姓都在猜测,皇帝乃是真命天子,估摸着能逢凶化吉。 宫里头也安生下来,以为这帝王还真当是天之骄子,不会被萧容取而代之。 也唯有虚道长知道,那不过是一场绚烂的烟花戏法,瞧着是真龙临世,实则黄粱一梦。龙过之后,三清宫雪白的墙壁处,有字迹显现,竟是穆百里的八百里加急。 一字一句,落款处,都毫无分差。 皇帝彻底信了,这是天意示警,是天在帮着自己。撑着虚弱的身子,皇帝连道两个“好”字,竟又生出几分希望来。 与此同时,这京城里头竟有传言,说是当日简衍之死乃是被赵无忧亲手所杀。是因为知道赵无忧内通外敌,几欲跟荒澜勾结。 赵无忧狼子野心,其心可诛。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纵然是在如此紧张的局势下,这谣言还是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赵嵩自然是紧张的,如此一来,就等于要把自己手里的牌往萧容手里送。 通敌叛国,那可是诛九族的死罪。纵然皇帝不掌权,可若是真当要追究下来,自己这个当爹的,还是得给赵无忧背黑锅。 然则最着急的,还有一个人。 第300章 是男是女? 简衍并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谁在作祟,可思来想去当初这件事知道的人,可谓知之甚少。掰着手指头算也能猜得一二,到底是从谁的嘴里漏出去的。 赵无忧是不可能把她自己往萧容的手里送,毕竟这羊入虎口的事可不容马虎。她不会不知道萧容对她体内的蝴蝶蛊,保持着怎样的心思。 当萧柔玉再次站在简衍跟前之时,内心却是凉薄的。 “你怀疑是我?”萧柔玉定定的望着他,笑得有些寒凉,“你竟然怀疑是我把消息传出去的?那就是说,这个消息十有**是对的。当日是赵无忧杀了你,你是死在赵无忧的手里?” 她冷笑两声,退开两步,面如死灰,“为什么?即便赵无忧对不起你杀了你,你还是心心念念着他,那个病弱书生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为他?” 简衍没有吭声,眸色幽沉。 他是不相信萧柔玉的,毕竟在简衍的心里,谁都不可轻信。何况萧柔玉是从宫里出来,打从一开始他就给她打上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你为什么不说话?”萧柔玉有些激动,“阿衍,你是我的相公,何以处处要帮着外人来欺负自家人?我才是你的妻子,如今肚子里怀着的是你简家的骨血,你可看清楚了?那赵无忧纵然是你的心头好,可他能杀了你,就证明他根本不在乎你。” “若我爱你,绝不舍得伤你分毫,即便是我自己身死,我也舍不得杀了你。相公,这便是爱不爱的区别,你醒醒吧!” 有些道理,简衍自己心知肚明,无需任何提醒,可他不想醒来。这身上的阴魂不散也不会让他清醒,他死着回来,就是想得到自己没能得到的。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这一身的腐臭,他都不能放弃赵无忧。 “我真的没有。”萧柔玉上前一步,“这件事与我无关,我并不知你跟赵无忧的恩怨,我若早知是赵无忧要了你的命,必定早早的禀报父皇,绝不会让他活到今日。” 语罢,萧柔玉转身便走。 可走到了院子里,简衍也没有要挽留的意思。 她顿住脚步,突然觉得满心悲凉,有眼泪珠子不断的滚落。幽幽然转过身去看走到门口的简衍,她不知道自己还要怎么做,才能挽回自己的丈夫。 在情感上,谁付出得多,就容易处于劣势。他的喜怒哀乐会极大程度的影响到你,乃至于你的将来。可你无力更改,因为你一直都觉得你是最爱他的那个人,迟早能等到他的浪子回头。 直到某天累了,你回头想想,竟有些分不清楚,到底是爱上了这个男人,或者仅仅只是爱上了爱情? 然则这世上真正浪子回头的,又有几人呢? “少去齐攸王府,安安心心在简家活着,比什么都强。”简衍面色无温。 萧柔玉望着他,“我想问一问你,我比之赵无忧,到底输在了何处?他不过是个文弱书生,我才是真正的女子,何以你要……” “你比不上她。”简衍言简意赅。 可这话,比刀子还要锐利。 萧柔玉觉得很是心疼,可这种痛简衍感受不到,只有自己才明白。还想着一辈子就爱一个人,没想到一辈子就这么短。 “是不是他就算杀过你一百次,你还会这样说?”萧柔玉泪眼迷离,“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不就是缺失了十多年的青梅竹马吗?如果一直以来是我陪在你身边,你还会这样执迷不悟?” 简衍冷笑,“这世上没有如果,所以不必自欺欺人了。十多年的青梅竹马,是我跟赵无忧的,与你没有关系,你也不必勉强的把自己搀和进来,这对你没有好处。我不给你希望,是不想你来日更失望更绝望。公主,别抱希望,这样你以后的日子能过得快乐一些。” “以后?”萧柔玉泪流满面,“还有以后吗?你都不属于我了,一家三口缺了谁都不是家。简衍,我忽然觉得我有些恨你了。” “只要不是爱,什么都行。”简衍凉薄回应,“回去吧,这件事我自己会处理。” “如今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赵无忧通敌叛国才会杀了你,你觉得你还能力挽狂澜吗?”萧柔玉拭泪,“你要站在众人跟前,为赵无忧解释清白?你别忘了,赵无忧若是知道你还没死得彻底,赵家一定不会放过你。相比起赵无忧,赵嵩会更想要你的命。保全赵无忧,比承认赵无忧通敌叛国更有意义。” 简衍目不斜视,连跟她说话都觉得费劲,懒得开口。 “既然你无话可说,想来我说的话对你没有半点作用。”萧柔玉抬步就走,多待一秒钟,她都觉得是一种煎熬。有那么一瞬,她宁愿他已经长埋黄土之下,至少那样她不必接受残酷的现实,觉得简衍是爱她的。 呵,可笑的现实。 知岚依旧在老地方等着,瞧着萧柔玉出来,赶紧迎了上去,“公主?” “我没事。”萧柔玉面色微白。 “公主,如今京城不太平,现下到处都在说当日姑爷的死……”知岚顿了顿,“公主,有句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吧!”萧柔玉上了马车。 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道理呢? 知岚道,“奴婢觉得空穴来风,不无原因。当日姑爷的死,没人看到,都是赵大人一人之词,何况这姑爷的身后事也是赵大人一手包办的,说起来——” 萧柔玉深吸一口气,冷了眉目,“让这消息,来得更炽烈一些吧!” “公主的意思是?”知岚点头,“奴婢明白了。” “横竖他都不在乎了,那我还在乎什么呢?”萧柔玉自言自语,“不如比比看,到底是谁,更心狠手辣一些。反正不在乎的人做不在乎的事,在乎的人反倒束手束脚,输得一败涂地。” 知岚不解,“公主在说什么?奴婢不懂。” 萧柔玉长长吐出一口气,“不明白便不明白了,我自己也不太明白。这有些东西,注定不是我的。可要从我手里拿出去,也得付出代价。” 知岚俯首,“是!” 这消息自然是瞒不过赵嵩的,然则赵无忧如今还处于昏睡状态,事情到底怎么样,谁都不知道。所以这事儿就有些棘手,便是刑部也不知该从何下手。 沉寂了这么久的尚书府,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赵嵩和萧容都坐在正厅里,四目相对,多少刀光剑影存在人心之中。 “单凭外头的三言两语,就断定无忧通敌叛国,拿一个死人说话,真是可笑之极。”赵嵩是不会让赵无忧落在萧容手里的,赵无忧身上的东西是所有事情的关键。 “空穴来风,不无原因,总归是要查一查的。”萧容面色微白,“丞相大人如此护短,是心虚了吗?” “王爷这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赵无忧是本相的儿子,本相纵然是护短那也是人之常情。难不成要人人欺辱,才算是公正廉明吗?”赵嵩冷笑两声,“王爷如今掌控了整个京城,却迟迟没有动静,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与本相都心知肚明。” 萧容眸色微沉,“这么说,你是不肯把赵无忧交出去?” “本相的儿子,就算是死也该死在家里头,岂能放出去人人欺凌。传扬出去,我这当朝丞相还有何颜面呢?”赵嵩不松口,“王爷若是想查就请便吧,但是我儿无忧决不可离开尚书府半步。你们查案子是你们的事情,她依旧昏睡不醒,谁都不许打扰,这是本相的底线。” “底线?”萧容笑得凉凉的,“莫不是相爷觉得这赵大人的身上有什么秘密是不可为外人知晓的,所以才会这般言辞激烈吧?” 赵嵩眯起危险的眸,“这儿没有镜子,王爷说话的时候怎么就跟说你自己一样?” 萧容点点头,“你们这父子还真是一模一样的,不管是谁,说的话都这般不留情面。” “留情面的前提是得有情,可如今本相不敢留情。”赵嵩抿一口杯中水,“心慈手软,临了还让自己陷入了僵局,何苦呢?” 萧容放下手中杯盏,若有所思的望着眼前的赵嵩,这老狐狸如今还在当墙头草。既不得罪齐攸王府也不得罪皇帝,处于观望状态,真当让人拿捏不住他的心思何在。 “这件事总归是要查一查的,赵大人继续留在尚书府也不是不行,但必须有人看守着。本王瞧着这尚书府冷冷清清的,想必很久没有热闹过了。”萧容意味深长,“本王会吩咐众人,好生看着尚书府,也请丞相大人放心,不会有人来扰了赵大人养病。” 赵嵩也明白,这大概是萧容最后的退让,若是不让查的确也说不过去。可这通敌叛国之罪,若是真当定下来,难保以后不会株连九族。这萧容一旦登基,秋后算账的话…… 问题有些严重,赵嵩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托词,逞口舌之快也没什么意思,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赵嵩有了让步,齐攸王府的人当下包围了整个尚书府,虽说没有占据尚书府的意思,但这层层包围的,竟让人生出几分囊中之物的错觉。 在此之前,素兮已经回了尚书府。她若是没有出现在尚书府里,必定会引人怀疑,所以温故可以不在,但她必须守着赵无忧的替身。 赵无忧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局面,她只是想让赵嵩能正面应对萧容,然后又想让萧容对自己疏于防备。如今她的投石问路,也算是押对了。 萧容面色惨白的进了听风楼,这还是他头一回进这地方。听说赵无忧的听风楼,随意不许人进来。满园的梨树,在冬日里显得有些萧瑟。那枯枝在风中摇曳,满地的黄叶无人扫,无处不透着荒凉之景。 “如今这里没有人打理吗?”萧容问。 奚墨在前面引路,“公子一直吩咐,这院子里的落叶是不许清扫的。” 赵嵩微微凝眉,这丫头的心性着实很古怪,是故也是这番难以捉摸,他直到现在都没能猜得透她。看这满园的梨树,从丞相府移到了尚书府,如今还生长得这样好,可见赵无忧花了不少心思。 可他,一点都不喜欢梨花。 大概是那一场梨花带血,来得太过刺眼。 赵无忧仍旧躺在卧房的床榻上,面色苍白而没有血色,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好像睡着了一般安静。她本就是个安静的人,这些年的病痛折磨,让她的性格变得愈发孤僻难料。 “公子一直没有醒,大夫说身子每况愈下,也不知还能支撑多久。”素兮在旁边行了礼,便与奚墨一道退到一旁站着。 赵嵩负手而立,瞧着床榻上的人,眉目微沉。 其实她这样睡着也好,至少他也不必费心思对付她。这丫头的心思太多,早前在荒澜他就有些察觉,还没来得及对付她,她就已经陷入了无止境的沉眠之中,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不过,能放弃她辛辛苦苦争取来的东西,也着实需要一定的魄力和勇气。毕竟在这朝堂里,她比谁都清楚她自己的处境,放下就等于自寻死路。 一回头,这萧容的神色有些不太对头。萧容瞧着赵无忧那张脸,微微眯起了眼眸,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也看过了,王爷还有什么要说的要做的吗?”赵嵩冷了音色。 萧容低低的咳嗽着,“本王还是头一回见到赵大人如此安静的模样。” “哼,王爷是希望无忧一辈子都躺在床上?”赵嵩冷笑两声,“论聪明才智,她可一点都不输给任何人。只是身子差了一些,福运薄了少许。” “这身子差不差的,丞相大人还好意思说?”萧容起身,缓步朝着外头走去,“有些东西,大家心知肚明就好,没必要说得太清楚,也没必要把事情做绝了。本王的事情你不知其中,可你的事情,本王知道得太多了。” 赵嵩不以为然,有些时候大家都是拿话来诓人的,当不得真。朝堂上摸爬滚打,也不过是斗的人心坚强与脆弱。 等到这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尚书府,素兮的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远处,跟奚墨对视一眼,各自捏了一把冷汗。还好没让人瞧出端倪,好在是两个人一道来的,因为各自心中不睦,所以谁也没有真正仔细去看床榻上的真假。 “多亏得温大夫的皮面做得够真。”奚墨如释重负。 素兮点点头,若说赵嵩认不得皮面倒也罢了,可萧容是谁?摩耶能占据萧容的身份这么多年而不被人发觉,这易容之术必定不同寻常。若是萧容仔细去看,素兮也不知道这温故的手艺,能不能瞒得住。 “多盯着点吧!”素兮道。 奚墨点点头,“明白!” 小桑榆在外头探出脑袋来,“素兮姐姐?” 素兮报之一笑,“你怎么过来了?” “我瞧着外头有人来听风楼,便担心有事,所以过来看看。”小桑榆缓缓走到素兮跟前,然后笑了笑,“大哥哥为何要离开尚书府呢?” 素兮面上一紧,当即回看床榻上的替身,然后俯身蹲在小桑榆跟前。 奚墨急赶着出去守着,生怕那两个老狐狸又去而复返,一旦听到可就了不得了。 “你——你在说什么?”素兮顿了顿。这小丫头不得了啊,竟然能知道这些? 小桑榆缓步走到床前,“他跟大哥哥很像,可他不是大哥哥,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你如何看出来的?”素兮忙问。 “我握过大哥哥的手,可是这人的手生得也极好,但绝对不是大哥哥的感觉。”小桑榆笑了笑,“素兮姐姐,你没跟大哥哥握过手吗?大哥哥牵着我的手,那种感觉桑榆一辈子都记着!” 手? 素兮骇然,容颜易换,身上的标记也能作假,然则要十全十美的上哪儿去找?这手脚乃是父母生养的,不可能与旁人一模一样。 这替身的手跟赵无忧的很相似,然则终究还是缺了一些。 “你这鬼灵精的。”素兮无奈的笑了笑,“亏你看的仔细。” “不管大哥哥在做什么,桑榆都会帮着大哥哥的。”小桑榆歪着脑袋笑着,“素兮姐姐放心,以后我来守着大哥哥,绝不叫人伤了他分毫。” 素兮点点头,轻轻拂过孩子稚嫩的面庞,“你大哥哥有你这样的妹妹,也算是一种幸运。” “我有幸遇见大哥哥,所以我的运气比大哥哥要好的多。”小桑榆笑道,“偶尔素兮姐姐不在,就让我来守着吧!桑榆虽然年纪小,可是桑榆不会害大哥哥,那些个想要欺负大哥哥的人,桑榆一定不会放过。大哥哥说过,不可对敌人心慈手软。” “记着大哥哥的话,但——不要活成大哥哥的模样,那样太累了。”素兮轻叹,“不要活着活着,就成了别人,没了你自己。” 桑榆抿唇浅笑,“多谢素兮姐姐,桑榆晓得。” 乖巧的孩子总是惹人疼的,这孩子什么都好,唯一的缺憾就是少了一条胳膊。所以常人可以付出三分努力便能得到的东西,她必须付出双倍的努力。 她不知道赵无忧为何要离开尚书府,然后摆个替身在这里,她只知道自己这几次大难不死多亏了大哥哥。是故大哥哥要做的事情,她一定要帮忙,拼了命也在所不惜。 素兮是没办法去蝶园了,可赵无忧身边不能全是男儿,总归是需要女子来照顾的。可一般的人,又不敢轻信,她放了两个影卫跟着赵无忧。 知道的人太多,秘密就不再是秘密了。 小桑榆第一次出现在蝶园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僵化的,她站在院子里,看着挺着大肚子的赵无忧,张大了嘴巴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最后还是温故笑出声来,“看这孩子给愣的,你口口声声要为大哥哥出生入死,怎么这会见着反倒不认识了?” 赵无忧含笑看她,“桑榆不认得大哥哥了?” 容貌依旧,声音依旧,只是桑榆抵死想不到大哥哥不是大哥哥,大哥哥摇身一变成了大姐姐,还是有了身孕的大姐姐。 小桑榆眨着眼睛,出神的走到赵无忧跟前,“大哥哥?” “不管我是男是女,只要你还认我,你就还是我的妹妹。”赵无忧笑得温和,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瞒着你是怕你年纪太小,不愿你承受太多。不过素兮告诉我,小桑榆已经长大了。” “姐姐。”她改了口。 赵无忧笑了,“你若是欢喜,可继续喊我大哥哥,横竖我这身女儿装很难穿回来。”她握住小桑榆的手,将掌心贴在自己的肚子上,“以后,要让咱们的小桑榆来照顾我了。” 小桑榆有些欣喜,“动了!” “是啊,再过些日子,就会有小朋友从这里出来。”赵无忧笑靥温柔,“你可欢喜?” 小桑榆连连点头,“大哥哥生的,我都喜欢。” 温故笑道,“看这孩子说的,无忧肚子里的可能是个丫头,跟你一样。” “真的吗?”小桑榆欣喜若狂,“那我一定要带着小妹妹读书习字,到时候我还带着她去看星星月亮,去吃好吃的冰糖葫芦,还有糖人。” “都依你。”赵无忧浅笑。 有个孩子在身边,就没那么多的胡思乱想。小桑榆很乖,也很会逗人开心,孩子的天真浪漫是赵无忧最需要的单纯。浸染在荼蘼的京城里,耳濡目染的尔虞我诈,终于可以消失在孩子干净的笑容里。 看着赵无忧经常被小桑榆逗得哈哈大笑,温故也跟着高兴。自他遇见赵无忧,很少见到她笑得这么痛快过。她是个极为克制的人,从不轻易的展露真实的情绪。 他想着如果慕容还活着,能看到眼前这温馨的一幕,该有多好。 失去的永远都回来,握在手里的该好好珍惜。 萧容自以为拿住了赵无忧,这尚书府外头全是萧容的兵。可简衍知道,赵无忧并不在里面,赵无忧在蝶园里头,隔着高高厚厚的墙,他依旧能感受到来自于她的气息。 他不会告诉萧容自己的感知,更不会让萧容插手自己跟赵无忧的恩怨。萧容要什么,他心知肚明,如果不是为了蝴蝶蛊,简衍不会站在这里。 这些日子的静养,萧容的身子已经有所好转,出血的伤口开始结痂。只要不继续出血,不继续溃烂,他就可以撑下去,像过去这十多年一样,一直撑着。 李齐南道,“王爷的伤,已经好多了。” 萧容瞧了一眼换下来的绷带,“宫里如何?” “那一日宫里出现了神迹,这宫里头便又安稳了下来。如今人人都在说赵大人那件事,倒也没人再去想皇上私逃之事。”李齐南毕恭毕敬的回答,“左不过皇后娘娘那头,王爷打算如何处置?” 没有拿到蝴蝶蛊,他就算登基了也没用,到时候还得落一个篡权夺位的名声,惹得四方动怒八方来敌。所以萧容也盘算了很久,在禅位登基跟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选择上,举棋不定。 现在还不是跟皇后翻脸的时候,毕竟到时候皇后这母仪天下的女子,才能堪当太后之位。退一步讲,这皇后虽然是皇后,但也因为勾蠢,才不会再最后成为自己的绊脚石。 纵观后宫之中,傅玉颖和夏季兰这两个女人都太过得宠,可想而知都是聪明人。萧容吃过聪明女子的亏,所以他最厌恶的便是太过聪明的女子。 无毒不丈夫,最毒妇人心。 这么一想,伤口处又开始隐隐作痛。 “且让皇后放宽心,她永远都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萧容道,“这后宫只要有男孩,就会是她皇后的孩子,来日就是大邺的太子。” 李齐南行了礼,“下官明白!” “那几个该有所动静了吧!”萧容问。 “冷宫里的是最快的。”李齐南犹豫了一下,“只不过……” 萧容站起身来,“还需要本王教你怎么做吗?” 李齐南慌忙行礼,“下官明白,留子去母。” 瞧着李齐南匆匆忙忙离去的背影,“胡青”上前,“王爷,您不打算自己上去了吗?这后宫若是有了子嗣有太子,那……” “太子年幼,着本王监国。”萧容冷笑两声,“等本王取出蝴蝶蛊,那太子的问题就不是问题。若是本王这副身子一直拖着,拿什么精力跟东厂和赵家来耗?有了太子在手,那穆百里就算回来了又能怎样?” “王爷所言极是。”胡青凝眸,“可赵无忧一直不醒,这蝴蝶蛊怕是……” “赵嵩那老匹夫,一直都留一手,能用药控制赵无忧,还真当是心狠手辣不留情。”萧容负手而立,“不过只要本王恢复功力,假以时日便能用内力化开赵无忧的寒毒。到了那时候,这蝴蝶蛊就是本王的囊中之物。本王有的是手段,让赵无忧把蝴蝶蛊心甘情愿的吐出来。” 胡青行礼,“王爷英明。” 所以现在,萧容迫切需要一个太子,然后让他的皇兄滚远点去歇一会。立太子,许监国之位,他就可以堂而皇之的站在金銮殿上,成为这大邺背后的主人。 可生孩子这种事,实在是急不来的。又不是生鸡蛋,母鸡叫几声,就能下个蛋。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这才是最正常的规律。 然则萧容实在是等不了太久,他的伤势反复,迫切需要恢复功力拿到蝴蝶蛊。 皇帝的子嗣也不少,可惜全是清一色的公主,大约真当是上苍惩罚,两个儿子都没有。如今宫里有孕的也就那么几个,当然,假孕的除外。 算起来,这夏琼芝才是第一个有孕并且要生的。但是月份还是差了一些,要么继续等,要么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剖腹取卵。 这皇宫早已不是昔日的皇宫,所以冷宫嘛……更是无人问津。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还想着冷宫里的那些废物作甚? 夏琼芝早已褪却一身光芒,如今这孩子快出世了,她这颗不安分的心总算有了希望。夏季兰时常来跟她通消息,等她生下孩子就会交给妹妹抚养。只要自己的肚子争气,生个儿子出来,那这可就是未来的储君人选。 虽然不是嫡长子,可也是长子呢! 但是夏琼芝没想到,自己未曾等到夏季兰,也没能等到皇帝的幡然想起。瞧着眼前这凶神恶煞的几个太监奴才,夏琼芝捂着自己的肚子连连后退,“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是什么人?” 明晃晃的刀子就在跟前放着,还能干什么呢?不是杀人就是剖腹。 “都给我滚出去!”她已经不是昔日的后宫妃嫔,一身粗衣麻布,自生自灭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了希望,可现在呢? 绝望大过于希望,渴望有个人能救她一命。夏家已经没了,她如今活着唯一的希望,就是复仇,还有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想要咸鱼翻身,就得靠着这个孩子。 所以无论如何,她不能让任何人伤了自己的孩子。 “娘娘,这可不是您的丹阳宫。”为首的太监笑得寒凉。 浣冬冲了进来,“娘娘快跑!”拿着扫把一顿横扫,给了夏琼芝缓冲的时间。可一个孕妇能跑到哪儿去呢?这是冷宫,皇宫里最偏僻的一角,就算今日杀了她们,恐怕都没人会追究。 饶是要追究起来,也不知是猴年马月。 屋子里的浣冬惊叫了一声,便再也没了动静,夏琼芝摔在院子里,瞧着那太监身上的血,整颗心都开始颤抖起来。 血…… 奴才们已经将她包围其中,一个个笑得凉薄无温。 “想跑?你能跑到哪儿去?”为首的太监笑得冷冽,“如今这生死,怕是由不得娘娘您做主了。您放宽心,咱们下手还是有分寸的,尽量不让您太疼就是。” 音落,夏琼芝已经被牢牢的摁在了地上。 嘴巴里塞着布,免得她叫得太过凄厉。毕竟如今这宫里头事儿太多,若是惊动了旁人也不太好,难免会惹来人心惶惶,还得说齐攸王府心狠手辣,惹来非议。 刀子破开肚皮的时候,夏琼芝能清晰的感受到那种声音,剧烈的疼痛让她浑身青筋暴起。耳朵里嗡声长鸣,她隐约听到了那太监的声音。 “是男是女?” 第301章 皇子? 夏琼芝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她再也听不到了。闭上眼睛的那一瞬,她突然觉得须臾十多年的兴衰荣辱原来真的一点都不重要。 人没了,就是真的什么都结束了。 这一次,是真的结束,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冷宫里发生的事情,没人知道,夏琼芝被人草草的收拾了一下,就给抬回屋子里去了。昔年荣耀,如今竟是落魄到了这种地步,不得不令人唏嘘。 当胡青抱着孩子到了萧容跟前时,萧容微微蹙起了眉头,“就这么个小东西?” “是,不过毕竟是在冷宫里长大的,打从娘胎里带出的不足,以后不太好养。”胡青低低的开口,“卑职已经安排了乳母,但愿这孩子能撑一段时日。” 萧容长长吐出一口气,“这夏家原本可以光耀门楣,夏琼芝也算是争气,竟然还真的生了个儿子。可惜啊,生得太晚,终究是自己太过作死,没有好下场。” 语罢,他想抱一抱这孩子,可男人对于刚出生的婴儿,总有几分不知名的惊惧。这柔软的小身子,小胳膊小腿的,外带红彤彤的皮肤,让人有些心惊肉跳。 “罢了!”萧容缩了手,瞧着襁褓里的孩子,“带下去吧!等过两天孩子适应得差不多,本王就该带着他入宫去了。冷宫的事情,可还算妥当?” “王爷放心,不过是死了个人,卑职等还把尸身留下了,免得到时候死无对证,皇帝不认这个孩子。”胡青俯首,“当时远处还有一两个奴才,想必宫里头很快就会知道。但等到皇帝确定了小皇子的身份,那几个就该闭嘴了。” 这件事,不能有当事人。 萧容点点头,胡青便把孩子带了下去。 这孩子是提前开肚子取出来的,所以现下不哭不闹的,看上去睡得很安稳,但实际上存在很多隐性的问题。比如早产儿的体质往往不太好,何况夏琼芝在冷宫里受罪,怀孕期间也没怎么调养身子,又忧心忡忡了这么久,这孩子在娘胎里的发育就不太完全。 可萧容实在太需要这个孩子,现在他可以停止腰板布置当下的局。 宫里头也是震惊了,等着夏季兰匆匆赶到冷宫,除了床榻上早已僵硬的夏琼芝尸体,以及倒伏在血泊中的浣冬尸身,什么都没给她留下。 “孩子没了。”夏季兰打了个冷战,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有人破开我姐姐的肚子,把孩子取走了。”她瞪大眼眸,不敢置信的望着夏琼芝空空如也的肚子。 杀鸡取卵,真当是心狠手辣至极。 “主子!”碧春慌忙上前,急忙搀住了几欲跌坐在地的夏季兰,“主子,怎么办才好?” “怎么办?怎么办……”夏季兰只觉得腿软,这般血腥的画面,让她只觉得眼前发黑,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满目都是姐姐惨死的模样。 这般心狠手辣,迫切想要孩子,要么是皇后要么是齐攸王,除此之外她真的想不出第二人。可现在还能怎样呢?如果是皇后要了这个孩子,那自己这样去找皇后,不是自寻死路吗? 去找皇上? 夏季兰跌跌撞撞的往外走,面色惨白如纸,她要去永寿宫,去找皇帝——就算姐姐死了,那姐姐的孩子也该找回来。没有孩子的尸体,是不是意味着这孩子极有可能是个小皇子呢? 皇子? 夏季兰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此刻的内心,来不及悲伤,无法悲伤。夏家彻底终结了,只剩下她孤身一人?父亲死得这样惨烈,姐姐死得更惨,这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悲凉的事情吗? 皇帝相信了神迹,此刻正在三清宫里闭关。说是闭关,其实打定主意萧容不会对自己下手,也确定了穆百里在寻找破解之法,早晚要回京护驾的。 所以,皇帝很放心。 不知道是脑袋有个坑还是心太大,这个时候玩起了闭关。所以夏季兰没能见到皇帝,却跪在了三清宫外头哭泣。 虚道长自然不会估计这夏季兰,毕竟这世上的可怜人太多,他也可怜不过来。 最后还是云兮通知了傅玉颖,傅玉颖才知道这么一茬。 “你是说,杀鸡取卵?剖腹产子?”傅玉颖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的抚上自己的肚子,“这倒是头一回听说,还能这样……” “肚子空了。”云兮道,“血流得到处都是,场面很惨烈,连丫鬟都死了。夏季兰怕是不会罢休,此刻正跪在三清宫外求见皇帝。虽说萧容如今快要进宫了,可只要他一日没有坐上龙椅,这天下这皇宫就还是皇帝的。” 秋娴面色微白,“下手真狠。” 傅玉颖听得有些难受,毕竟都是有孕之人,这十月怀胎有多艰辛,她是最深有体会的。可……可孩子呢?她蹙眉望着云兮,“孩子被抱走了吗?” “卑职找了一遍,没有发现孩子的踪迹,能被带走的估计只有小皇子了。”云兮眸色微沉,“若是个公主,也就不必费这般心思了。” “去坤宁宫。”傅玉颖起身,“三清宫那头,皇上一心要闭关,虚道长不会让她进去的。就算我过去了,也未必能见到皇上。如今也唯有皇后是这六宫之主,虚道长才不会拦阻。” 云兮蹙眉,“若孩子就是皇后带走的呢?” “皇后是需要一个儿子,可她也得让世人都知道,这孩子是皇上的骨肉。否则你平白无故弄个孩子在坤宁宫,天下人便会相信这是皇子吗?”傅玉颖轻叹,“只有让人知道夏琼芝生了皇子,皇后才能把这个皇子推上太子之位,然后光明正大的养在自己宫里。” 这话的确在理,秋娴快速搀着傅玉颖往外走。 皇后当然知道,这事是谁指使的,可身为皇后怎么能袖手旁观呢?是故这个时候,得发挥皇后母仪天下的作用来了。 这皇子,可是大邺的未来,皇帝的所有希望。 可夏季兰没有来找她,她又不能平白无故的去管那样的闲事,免得把自己弄得太刻意。这傅玉颖一来,刚好给了皇后台阶下,所以皇后当然是求之不得。 三清宫外头,夏季兰泣不成声。 皇后这一去,虚道长自然得让开道来让她进去。 于是乎这事儿便有些闹大了,宫里头丢了皇子,那可是天大的事儿。皇帝膝下无子,为了这皇嗣绵延也不知做了多少稀奇古怪的事。 冷宫里头除了两具尸体再无其他,这满目的鲜血何其触目惊心。 皇帝哪里见过这局面,等着小德子让人掀开了覆在夏琼芝身上的棉被,那样惨烈的伤口,让皇帝突然眼前一黑,当即吓晕过去。 这下子倒好,皇子没找到,皇帝也吓晕了。 宫里头乱作一团,可没人敢说有人杀了夏琼芝取走了孩子,只敢说是小皇子丢了。当下这个节骨眼,说错了一个字,就有可能招致灭顶之灾,是故谁也不敢吭声。 事儿发生在入夜时分,所以这消息传到赵无忧的耳朵里,赵无忧正准备脱衣睡觉。 “你是说,取走了孩子?”赵无忧愣了愣。 “是!”温故点点头,“说是开膛破肚,场面很血腥。孩子没了,这下子多少人的心思都打了水漂。” 赵无忧下了床榻,温故赶紧去把火盆里的火挑旺一些,又给她取了大氅披着,“外头要下雪了,你莫贪凉。尤其到了后两月,这身子骨最是虚弱,最经不得冷热。” “我省得。”赵无忧点点头,“我只是没想到萧容会这么快就动手,估摸着年关左右,这大邺都该是他萧容的天下了。”她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很难想象在这个没有剖腹产手术的年代里,剖腹的死亡率有多高,会有多疼。 “那金陵城……”温故顿了顿,意识到自己开口太快。 赵无忧轻叹一声,眸色幽幽的望着他,“没有消息,估计就是最好的消息。我也不知道穆百里会怎么处置这外头的局势,我能逐步在京城里设伏,在萧容的眼皮子底下埋下棋子,可若他不回来,我这棋也只是一局死棋罢了!” “这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如今从宫里消失,那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个皇子。等到萧容挟天子以令诸侯,什么都会来不及。” 温故颔首,“那现下还有什么法子吗?” 赵无忧神色微冷,没有吭声。 外头好像真的下雪了,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屋瓦上传来。大概连老天爷都觉得那一场血色太过耀眼,想用天底下最纯白的颜色来遮一遮,这大邺的奇耻大辱。 “如今所有的法子,都得等我生下这个孩子再说。我不敢拿孩子冒险,我不敢!”她顾自低吟。 温故抿唇,“你放心,这萧容既然想要这个孩子,那就说明他暂时没有要登基篡位的意思。只要他还没有君临天下,这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赵无忧笑得有些苦涩,“爹所言极是,如今我只做安排,绝不轻举妄动。” “你好好的养着,明儿我出去一下。缺了几味药,我得上铺子里抓点。旁人不识药材真假好坏,我不放心假手于人。”温故笑了笑,“最后这两月,我得给你好好补一补,来日生产的时候不至于使不上劲。” “好!”赵无忧这是头胎,所以生孩子的时候可能会有些困难,毕竟她此前一直身子孱弱。温故早早的准备,也是理所应当。 然则谁都没想到,正是因为这,几乎改写了所有人的结局。 第302章 血崩了 温故从来不在一个药铺里抓药,就是担心这店家掌柜会识得他。可他没想到,这一次出门,身后带了一个尾巴。 这京城也没个采药的地方,他要买的药材不少,但又不能在一个铺子里抓,免得惹人注意,所以他东奔西跑的要分开来抓。 瞧着温故离去的背影,简衍微微眯起眸子。天色暗淡,即便温故乔装易容,易容术是最好的,却也骗不过简衍。他如今就如同猎犬,温故身上带着赵无忧的少许气息,他便知晓这人是从蝶园出来的。 他猜不透赵无忧为何要守在蝶园里,所以只能从她身边的人下手。但他又不能让齐攸王的人知晓,好在跟着他的是昔日的无极宫旧部,也就那么一两个奴才了。 掌柜慑于威势,一五一十的将实情告知。 “这几味药,是做什么用的?”简衍音色沙哑。 掌柜不知道这斗篷底下是什么人,被摁在地上早就吓得魂不附体,“大人,咱们就是个规规矩矩的开药铺之人,着实不敢办什么坏事。这些药都是补气固元的,这两味药是保胎的,一般也就是……” 手,颤抖得厉害。 简衍眸光狠戾的盯着那掌柜,“你再说一遍,是什么?” “女子孕晚期,宜养骨而坚齿,是故这两味药若是与其他的药合在一处,小的猜测大概是作于保胎与产后之用。但究竟实效如何,小的也不知道啊,那人着实没有方子,实在让人不知其中缘故。”掌柜的快哭出声来,“大人,您就放了我们吧,真当是一点都不知情。” 简衍冷冷的站起身来,他忽然明白为什么赵无忧要离开尚书府,为何要守在这蝶园里,原来……却原来极有可能是有了身孕。 说起来还真是滑稽可笑,他等她,从生等到死,死后还在等,可她却跟别人恩爱生子。原来她不是情非得已,只是另有所爱罢了!不但是另有所爱,一个口口声声不可能成亲嫁人的她,最后为了那个男人,甘愿放弃自己的一切。 简衍恍恍惚惚的站在药铺外头,黑暗中眸色凛冽,“你骗我,你骗我!” 不是不爱,只是爱的不是你,所以舍得你难过,所以根本不在乎你的生死。可笑他现在才知道,自己的牺牲并不能换来赵无忧的遗憾与懊悔,因为她早已有了心尖尖上的人。 那个人,不是他。 所以…… 他抬头望了望飘扬着大雪的天空,所以穆百里不是太监?他跟赵无忧珠胎暗结,是打算联手夺位?还是准备私逃? 可不管是哪一种,简衍都不会让穆百里把赵无忧带走的。 难怪这件事没人知道,难怪赵无忧可以住在东厂的势力范围而不被人察觉,难怪她一点都不喜欢自己。是他太大意了,以为那不过是个太监,恐怕连萧容乃至赵嵩,甚至于天下人都被穆百里骗了。 骗尽了天下人,也骗了他。 谁都不会想到,一个礼部尚书和一个东厂太监搅合在一起,并且珠胎暗结有了身孕,保不齐都快要生了,否则她不会住在蝶园里避开所有人的耳目。 孩子? 相公? 简衍只觉得格外讽刺,真是太讽刺了。 他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想起了自己这么多年的陪伴,还不如穆百里的花言巧语,真当是太绝望了。可绝望归绝望,这心里头的执念却没有半点消失,反而愈演愈烈。 杀人已经不能平衡他此刻内心的畸形,他觉得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应该让她也尝一尝。人总归尝到了滋味,才会明白曾经自己犯过什么错,才会后悔。 他一步一顿的走上了城门,逐渐**的身子躲在黑色的斗篷下,永远不见天日。瞧瞧这座城,看看这城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他站在至高点,心里头却是无限的悲凉。 可是悲凉过后呢?是无温的狠戾。 他本就不是活人,所以不需要活人的感觉,可偏偏还能感觉到心痛的滋味。她不爱他,还骗了他,还跟别人恩爱生子。他觉得自己受不了,一点都受不住。 微微合上眼眸,这漫天的大雪之中,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没了。 “公子?”底下人上前,“还是回去吧!” 简衍苦笑两声,“我不打算回去了。”掌心,是萧容给的令牌,“这一次,我真的不打算回去了,回不去了。” “公子在说什么?”底下人不懂。 简衍轻叹,“欠的,终归是要还的。” 合欢,这是你欠我的,等到事情结束,我带你走…… 蝶园内。 小桑榆坐在门槛处,瞧着外头纷纷扬扬落下的白雪,有些不悦的凝眉,“这雪都下了一天一夜了,还真是下个没完,都不能陪着大哥哥出去玩。” “下雪也挺好的。”赵无忧想起了金陵城,“估计金陵城也下雪了吧!” 小桑榆歪着脑袋看她伸手去接雪朵,“大哥哥想去金陵城?” “嗯。”赵无忧点点头,“可惜不能插上翅膀,否则我一定飞过去。” 闻言,小丫头偷笑两声,“大哥哥是想着某人吧?”俄而小跑着到了赵无忧身边,“我有办法让你见到他!” 赵无忧一愣,“什么办法?” “等着哈!”小桑榆跑进了雪地里。 那一刻,赵无忧噗嗤笑出声来。她还以为是什么法子呢?原来是堆个雪人。 小丫头在雪地里疯似的跑着,给赵无忧堆起了一个大大的雪人。桑榆只有一条胳膊,可她现在已经彻底的适应了一条胳膊的生活,就算是堆雪人,也没什么障碍。 赵无忧站在那里,面色温和的浅笑着,风雪之中那小小的人儿,欢快的奔跑着。她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孩子轻轻踹了她一脚,惹得她当下笑出声来。 温故见着那小丫头在搬雪球,也不敢再远远的站着,当即加入了堆雪人的行列。这一老一小的,配合默契,终于堆出了一人高的雪人。 “大哥哥,像不像?”小桑榆站在雪地里问。 “你们赶紧回来吧,头发和衣服都湿了,会着凉的。”赵无忧忙道。 小桑榆一个劲的冲她笑,“大哥哥你看……”突然捏了一个雪球砸在了温故身上,温故可真当没防备,谁想到这小丫头的玩性这么大。 赵无忧笑了,“好了,别闹了!” 可这一老一小哪理睬她,这会子正在雪地里玩得不亦乐乎。打起了雪仗,真当是兴致高昂。等到最后两个人都累了,这衣裳早就湿透了。 外头的雪,还在纷纷扬扬的落着,也不知这场雪要下到什么时候。整个京城都陷在一片白雪迷茫之中,这般的寒意渗骨,但看上去倒也不错,素白是最纯的颜色。 宫里头,终于出了一件好事,那就是大皇子找到了。 不过福祸惯来不单行,好事的背后是令人心惊胆战的事儿,那就是这大皇子如今在齐攸王萧容的手心里攥着呢! 萧容是谁,如今控制了整个京城的野心勃勃之人。 曾谦没有回来,换句话说,从他帮着皇帝离宫开始,就不该存活在萧容的眼睛里。所以他没回来,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皇帝现在已经是孤家寡人,囚笼里的老金龙,纵然年轻的时候能飞升九天,如今早已褪却了飞的资本。 永寿宫外都是齐攸王的人,想进出都很困难。锦衣卫群龙无首,谁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萧容抱着孩子进门的时候,皇帝面色发白的盯着他,然后将视线落在了他身边的那个孩子身上。孩子被抱在乳母的怀里,显得格外安静。 “这是……朕的儿子。”皇帝愣了愣。 萧容回头看了一眼乳母,乳母会意的抱着孩子上前,送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欣喜若狂,“朕的皇子,皇长子。”俄而冲着小德子欣喜道,“快看,是朕的皇子,朕有皇子了,朕的皇子……” 小德子忙道,“是呢,看这鼻子眼睛,跟皇上是一模一样的。” “是吗是吗?”皇帝抱着孩子,显得格外小心翼翼,可也有些奇怪,“这孩子怎么不哭不闹的?”他陡然怒色,“萧容,你是不是对这孩子做了什么?” “这是皇兄的皇长子,臣弟岂敢有所妄为。”萧容不紧不慢的坐定,视线凉飕飕的扫一眼这永寿宫的寝殿,“这孩子打从娘胎里便有些先天不足,是故不哭不闹也是正常的。好在如今臣弟一直让人用药养着,所以勉强能继续活下去。若是留在皇宫里头,恐怕皇兄要承受丧子之痛了。” “你!”皇帝骇然,“孩子那么小,你竟然拿药养着他……” “没关系,这药还是丞相大人给的。”萧容笑得凉凉的,“那赵无忧吃着药都能活这么久,想来咱们的皇长子,也能好好的活下来,左不过若是断了药……那赵无忧如今是何模样,想必皇兄也很清楚的。” 皇帝面白如纸,抱紧了自己的儿子,“你这个逆贼。” “臣弟不是逆贼,臣弟只是觉得皇兄既然有心修仙问道,就该好好的去修行,这朝政大事还是交给臣弟比较稳妥。先帝留下的大业,可不能就白白糟蹋了。”萧容正义凛然,“臣弟这是为皇兄分忧,皇兄为何如此不快?” “你这是谋朝篡位,还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皇帝咬牙切齿。 萧容干笑两声,抬手将把案上的杯盏掼碎在地上。 砰然一声脆响,惊得皇帝连退两步,小德子赶紧上前护驾。 “谋朝篡位?”萧容面露愁容,“皇兄可真是折煞臣弟了,臣弟没这个胆子。谋朝篡位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臣弟还不想担这样的干系。当年臣弟能扶着皇兄登基,今儿就没想过要自己当皇帝。原本这些年倒也稳妥,可惜皇兄自己不争气。” “你睁眼瞧瞧,你的大邺天下,有半数是本王替你拿下的,你做过什么呢?你除了好吃懒做,除了整日的修仙问道宠信佞臣,你还做过什么吗?” 萧容低头把玩着自己的扳指,“这皇位本来就是臣弟的,是当年父皇留下的。可惜当初臣弟无心江山社稷,干脆就让赵嵩假意一道圣旨,让皇兄当了这皇帝。” “你胡言乱语什么?”皇帝是心虚的,那个锦盒的事儿,他可还记在心里呢!这锦盒里头,当日没有发现东西,但不代表着里面没有东西。那东西,该不是在萧容的手里吧? “当日父皇驾崩,臣弟就在边上,皇兄怎么就忘了呢?”萧容抬头看了皇帝一眼,那般的恣意狂妄,那般的自信满满。估计所有人都要相信,他说的是真的,那道遗诏真的在萧容手里。 皇帝没有吭声,只是低眉看着怀中的孩子,心思有恙。 “父皇给臣弟皇位,可惜当时臣弟无心江山社稷,干脆就让给了皇兄。谁知皇兄不知珍惜,所以事到如今,臣弟得好好的管一管。既然皇兄不中用,那臣弟只好把这希望落在皇长子的身上。”萧容眸色幽幽,“子承父业,想来是最天经地义的事儿。”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皇帝骇然,这是要废帝吗? 萧容起身,无奈的长叹一声,胡青突然上前,当下从皇帝的手中把孩子抢了回来。皇帝手上一空,当下想要抢回来,奈何侍卫突然上前,惊得小德子赶紧拦住了皇帝。 皇帝已经是俎上鱼肉,哪里还有挣扎的资格,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乳母把孩子带了出去。 “拿来!”萧容一伸手,胡青便将一道圣旨送上。捏着手里的圣旨,冷眼瞥着极为狼狈的皇帝,萧容居高临下,“请皇上盖上玉玺,然后让小德子带着圣旨去一趟金銮殿吧!” “你想干什么?”皇帝怒然。 萧容眉心微皱,“不想做什么,只是想让皇长子替皇上做点什么。皇兄若是不想落玉玺也无妨,臣弟自己去找,御书房里的玉玺——臣弟还是识得的。” “你、你说什么?”皇帝骇然。 “皇上到了如今的年纪,早就该立太子储君,这乃是国本,臣弟替皇兄做这样的决定也是为了大邺的江山社稷着想。皇兄既然不愿意处理朝政,那就让臣弟来替皇兄处置。如今子承父业,真当是极好的选择,不是吗?这江山还是皇兄的,只不过是让给儿子先坐。”萧容笑得何其凉薄。 皇帝气得颤抖,可又没有办法,只能跌坐在那里。 “孩子也见到了,皇兄该满意了。”萧容转身离开,“借皇兄的宝印一用,皇兄可以早早的安享天伦之乐,真是可喜可贺啊!” 萧容大摇大摆的进出宫闱,大摇大摆的走出了永寿宫。 远处,夏季兰眸色通红。 那个孩子,是她姐姐的骨肉,她姐姐赔上了一条命就为了那个孩子。如今这孩子就在萧容的手里,可想而知,是萧容杀了她姐姐,用她姐姐的孩子来做他谋朝篡位的垫脚石。 这么惨烈的死法,真是令人发指。 她双拳紧握,奈何又没有法子。 小德子战战兢兢的拿着圣旨,随着萧容带着孩子上了金銮殿。一纸圣谕,他成了当朝摄政王,而这个皇长子则成了大邺的太子,国之根本。 顷刻间,太子之名传天下,摄政王正式上任。 傅玉颖抚着自己的肚子,“看样子,齐攸王已经下手了,公子落在了他手里,小皇子也捏在了他掌心。如今摄政王听政,这大邺江山算是换了一个人来坐。” 秋娴进门,“娘娘,冷宫那头出了事,彩云悄悄的过来了,奴婢让她在偏门等着呢。” “这还不到生的时候吧?”傅玉颖起身。 “娘娘,是吓着了。”秋娴轻叹,“这夏琼芝的事儿,让她……” “我又不是太医,找我有什么用。”傅玉颖想了想,“去找一趟薛太医吧!”放眼整个皇宫,也就是那薛易是个不怕死的老顽固,肯到冷宫走一趟。 秋娴道,“其实娘娘也不必费事,这王昭仪当日可没少使坏,跟着皇后对咱们下绊子,这样的人着实不值得再帮。” “稚子无辜。”傅玉颖轻叹一声,“我自己也是个要当娘的人,我不待见王锦绣,并不代表我得让她母子俱损。孩子终究是孩子,孩子没有罪,生来就该是清白的。” 云兮没有说话,只是看了傅玉颖一眼,察觉她的视线也正好落在自己身上,当下敛了眸没敢再抬头。 傅玉颖抚着自己的肚子,“走吧!” 约莫是真的吓着了,夏琼芝是在冷宫里出的事,被人剖腹产子,那血淋淋的画面不用想也该知道。王锦绣听得那消息的时候,当即给吓晕了过去,等着再醒来便觉得肚子隐隐作痛。 可冷宫毕竟是冷宫,谁会跑去给你接生,何况还是皇帝亲自打入冷宫的。她得罪的是皇帝,谁还敢搭理她,这生也好死也罢,都是她自己造的孽。 眼见着肚子是越来越疼了,王锦绣实在没有法子,只好让彩云去一趟。 彩云不敢白日里出去,毕竟是冷宫,只能到了夜里才去找傅玉颖。这一去还是有些晚了,等着傅玉颖领了薛太医去冷宫,王锦绣的羊水都破了。 冷宫里头要什么没什么,一个个七手八脚的乱成一团。 傅玉颖在外头坐着,听得里头那一声声叫唤,整个人都焦躁起来。秋娴跟着彩云在里头帮忙,这冷宫里头也不会有别的人了,谁还管这些女人的死活,所以都得自己动手去做。 “不会有事的。”云兮难得开口。 傅玉颖白了一张脸,抬头看他的时候,眼睛里透着少许复杂。在生孩子这件事上,女人都是焦灼的,尤其是头一胎,没有经验也不知道该怎么生。就听着旁人在那里尖叫,叫得何其惨烈。 傅玉颖也是要生孩子的,虽然这孩子…… 云兮微微凝眉,神色复杂的望着她,“你若是觉得不舒服,可出去走走,横竖在这里也帮不上忙。” “没什么,终究会有这么一天的。”她抚上自己的肚子,“我只是觉得,有些煎熬罢了!女人生孩子就如同鬼门关走一圈,还得担心生男生女,想想都觉得寒心。”顿了顿,又问,“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云兮一愣,似乎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 “都好。”良久,他才低低的应了一声。 傅玉颖笑了笑,虽然面色还有些苍白,可表情却是柔和了不少。她坐在那里,听得里头王锦绣喊得歇斯底里,那种声音就好像濒临绝境,却拼命的伸手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无法描述的无助与挣扎。 心里是紧张的,谁知道怀个孩子那么难,生个孩子还这样痛苦? 想着十月怀胎之后,自己也有这一天,傅玉颖便觉得不寒而栗。可这孩子是自己心甘情愿怀上的,再苦再难也得好好的生下来。纵然如今时局不好,可孩子——是希望啊! 突然一声婴儿啼哭声,让傅玉颖瞬时站起身来,“生了?生了!” 秋娴急急忙忙的出来,“娘娘,生了生了!” 傅玉颖有些欣喜,瞧了云兮一眼,然后快步进了屋子。这内屋里头,王锦绣面色惨白,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但是薛易的脸色却是不太好,看了傅玉颖一眼。 这一眼,看得傅玉颖有些心惊肉跳。 屋子里满是血腥味,孩子躺在襁褓里,静静的放在王锦绣的床边。这屋子里有些透风,那破碎的窗口还掠进几朵雪花来。 “找个东西把窗户都封一下。”傅玉颖吩咐。 “是!”秋娴转身出去。 王锦绣倦怠的望着傅玉颖,“彩云,你出去,我跟姐姐有话说。” 彩云愣了愣,行礼退出去。 傅玉颖坐定,伸手抚过孩子稚嫩的脸庞。刚出生的孩子其实一点都不好看,皱巴巴的,还泛着红。虽然被擦干净了,可这头发上和唇上,都还染着母血。 “是个小皇子。”王锦绣音色哽咽,刚开口便已泪如泉涌。 “月子里不能哭。”傅玉颖慌忙取了帕子想替王锦绣拭泪。 可王锦绣却是一把握住了傅玉颖的手腕,手上冰凉得厉害,“姐姐心善,我知道这后宫里面多少人在等着看我的下场,多少人眼睁睁等着我无人收尸。所以我知道,只要彩云能见到你,你一定会来帮我。就算不是为了我,你自己也是有身子的人……” 傅玉颖轻叹一声,“入了这皇宫,就没有一个是干净的。你算是自己倒霉,落到了这样的地步,原本是可以母凭子贵,如今却只能在这里孤苦一生。” “曾经,我怨恨所有人。可对你,我只有羡慕和嫉妒。”王锦绣笑着落泪,“你出身比我好,又生得比我漂亮,更得皇上心意。而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比不上你。唯有这个孩子,我比你胜过一些。可那又怎样呢?到头来,我还是一无所有。” “如今我终于想通了,这世上不是你的东西太多,强求不得。强求得多了,便忘了最初的模样。姐姐可信,我曾经也善良单纯过。但是利欲熏心呐,这是后宫,谁不想要这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我吃过亏,在储秀宫里过了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所以我很清楚在这后宫没有恩宠就不能活。是以利用姐姐得到皇上恩宠之后,我便开始得意忘形。” 傅玉颖轻叹,“罢了,不说这些了,都过去了。”瞧着襁褓里的孩子,睁着一双干净的眼睛,一双手在半空中肆意抓弄着。看着看着有些顺眼了,便没有第一眼时的诧异与嫌弃。 “姐姐,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王锦绣气息奄奄,面色越发惨白。 傅玉颖愣了愣,心里头当下明白了少许,便淡淡的开了口,“你放心吧,我会让秋娴跟这里的管事打声招呼,让你以后的日子好过点。虽然没有了荣华富贵,可总归衣食无忧便是。” 王锦绣摇了摇头,那一副面如死灰的模样,让人看着也是极为可怜的。 “我已经不奢求荣华富贵了,至于这衣食无忧……”她望着枕边的孩子,“还望姐姐能把这个愿望给我的孩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傅玉颖蹙眉。 王锦绣连喘气都有些费劲,她颤抖着抚上孩子稚嫩的脸庞,“我想把这个孩子交给姐姐,求姐姐抚养成人。以后,他就是你的儿子了。” 傅玉颖当即起身,“这话可不敢乱说,这是皇上的皇嗣,是你的儿子。想来皇上若是看在他的面上,也会善待你的。” “不!”王锦绣摇头,“皇上恨毒了我,他已经有小皇子了,并不需要第二个儿子。何况我的儿子……我并不想让他知道他的母亲,曾经是个身份卑贱之人。我希望他能寄养在姐姐的身边,求姐姐能善待他。” 傅玉颖不是很明白这王锦绣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这儿子可是王锦绣翻本的所在,她竟然舍得把孩子给出去?这可是皇子啊!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傅玉颖冷了音色,“这是你的儿子,怎么可能成为我的儿子呢?王锦绣,你是一个母亲,身为娘亲为何要弃之不顾?” “因为我快不行了。”王锦绣哀戚的望着她,“我知道——我快不行了。” 她的声音日渐孱弱。 傅玉颖一怔,当即伸手掀开了棉被,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她骇然愣在当场,手中的棉被当下落了回去,这才明白自己方才的话有多伤人。这不是王锦绣在耍心机,而是王锦绣的临死托付。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说的大概就是此刻的王锦绣。当了娘亲,却又没有办法照顾自己的孩子长大,其中的无奈与懊悔,怕也只有王锦绣自己知道。 “是血崩?”傅玉颖终于明白薛易离开之前的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王锦绣能拼死把孩子生下来实属不易,又加上受了惊吓,薛易来得太晚了。能保留一命,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这一次,真的要上鬼门关了。”王锦绣无力的合上眼眸,“还望姐姐,能答应我这临死前的祈求。若是有机会,请姐姐把我的孩子带出宫去。宁愿平庸一生,切莫误入帝王家。” 窗外的雪,还在窸窸窣窣的下着,打着这破败的屋舍有些摇摇晃晃的。 傅玉颖抱着孩子,一步一颤的走出了房间。屋子里的血腥气经久不散,秋娴与彩云在外头候着,见着如此境况,当即对视一眼进了屋子。 不多时,便传来彩云歇斯底里的哭声。 薛易站在外头,面色有些沉冷,“下官尽力了。” “没什么,只是烦劳薛太医能守口如瓶,这件事就不必告诉任何人了。”傅玉颖长长吐出一口气,“这孩子……也不知能否劳烦薛太医交给宫里信任的人抚养一阵?等到天下太平了,本宫再去接回来。” 薛易不解,“娘娘这是何意啊?这是皇子。” “这是王昭仪的遗愿,她不愿自己的孩子,再成为宫里尔虞我诈的利器。身为母亲,临死前只想让自己的孩子一生平安喜乐。”傅玉颖轻叹。 薛易点点头,这倒是像他如今的心愿,“下官进出宫门倒也容易,这萧容对于太医还算礼敬,所以由下官带出去便是。” 傅玉颖点点头,“烦劳薛太医费心,来日必有重谢。” “我老头子老了,就喜欢孩子热闹一些。”薛易笑了笑,“下官会交给府上人养着,请娘娘放心。待这宫里周全了,娘娘什么时候想接回去都可以。” “好!”傅玉颖抿唇。 今年的雪,下得可真大呀,也格外的冷冽。 王锦绣的身后事被草草的处理,清洗一番,换上宫娥的衣服便能送出去了。偌大的皇宫里,死一两个宫女真当没什么稀罕的。何况守卫们谁也不认识这王昭仪是何人,确定是个死尸,便嫌晦气,赶紧就让人给拉了出去。 彩云远远的躲在拐角处,看着自家主子被拉出去,以后还不知会葬在乱葬岗的哪个位置,不觉悲从心来,泪流不止。 昔日风风光光的入宫,今日凄凄凉凉的离宫。 这大概就是后宫那么多女人的宿命,输了便什么都没了。 后宫里少那么一两个人,只要你打点妥当就不会有人知道,何况如今的局面,谁还有心思顾着冷宫。彩云仍是留在冷宫,毕竟是罪奴,傅玉颖也没有办法。  这场雪,足足下了数日方停。 第303章 用我的命,把她换回来 这雪终于停了,宫里头那些纷纷扰扰的,却不知何时才能休止。不过温故的神色好像有点不太对,这些日子神色愈发古怪了,总是在外头闻来闻去的。 “伯伯,你这是在干什么呢?”小桑榆嘟哝着,“这儿有什么味吗?” “就因为没有味儿才奇怪啊!”温故蹙眉,他在尚书府外头绕了一圈,没闻到异样。直起身来,温故面色微沉,“怎么会没有了呢?” 轻叹一声,温故揉着眉心坐在院中,“难道烂完了?” “爹,你干什么呢?”赵无忧的肚子愈发大了些,走路都有些吃力。可温故说多走走,以后利于生产。撑着腰,赵无忧笑了笑,“你们又玩什么?” “这京城里头我都给走了一遍,早前还能嗅到隐约的气息,偶尔在尚书府外头,偶尔在蝶园外头。可如今雪化了,却也没了那气息。”温故若有所思的望着赵无忧,“我在想,夏日里尚且还能活着,怎么反倒冬日里扛不住呢?” 赵无忧自然知道温故说的是谁,“爹是说,他不在京城了?” “或者是躲起来了,这几日都不曾出去,是故这气息便淡了去?”温故也不解其意,“这人总是阴测测的,如今已是个死人,更是邪门得很。估计只有鬼才知道,他到底想干点什么。” 赵无忧坐了下来,眸色微沉,“不在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这人倔得很,是不可能轻易放弃一件事的。既然他想了杀了我,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顿了顿,赵无忧只觉得有些头疼,“闹不好,还得出幺蛾子。” 温故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简衍这人太聪明,稍稍有些蛛丝马迹,他便能猜到大概。这人谨慎而自私,小心又聪明,一般人不是他的对手。如果他跟穆百里一般能有武功,恐怕早就了不得了。”赵无忧无奈轻叹,“这人十分敏感,估摸着找到了什么东西吧!” “他能猜到什么?”温故忙问。 赵无忧摇头,“如今我真是一点都猜不透他的心思了。” “毕竟是个死人,你猜的是活人的心,当然猜不透死人的心。”温故有些愤慨,“这该死的东西,如今在京城外头布阵,断了内外的联系,否则咱们倒是可以闯一闯。” “这段时间,陆国安留在了东厂内养伤,等着他伤势好转,估计就可以把京城的消息带回金陵城。”赵无忧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陆国安身上。 温故点点头,“但愿不会出什么事。” “这两日我总觉得心慌,总觉得会发生点什么事。”赵无忧娇眉微蹙,“爹,我觉得不安。” “是太担心了吧?”温故忙道,“你莫想太多,如今京城里的局势日渐明朗。萧容执掌了朝政,估摸着就该对金陵城下手了。若他要出兵金陵城,倒也是好事,至少能抵御外敌。这金陵城外的诸**队排排站也不是个事,还是得处置了外头再处理大邺之内。” 赵无忧一声叹,“那只是你的想法,若是先处置外头,拿什么来牵制穆百里?若我是萧容,必定也不会这么做。我得先牵制穆百里,再许诸国好处,掉头来围攻穆百里,最后铲除心腹大患再来清算这墙外头的狼群。” “这不是自相残杀吗?引狼入室,未见得就是最好的抉择。”温故骇然。 “已经到了这地步,还管你是不是引狼入室呢?萧容最忌惮的不是外头的狼,而是家里的虎,只要能杀了穆百里,他将不惜一切。”赵无忧眸色微沉,“这场局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总归逃不出这两者之间。” 温故拍案而起,“简直是混账。” “鬼宫教你们身怀绝技,却没有教好这个徒弟,说起来大师伯也有责任,怎么能放任如此孽障不管呢?”赵无忧眸光微凉。 毕竟萧容的武功实在是太高,他只是无法拿到蝴蝶蛊罢了,但如果是要应付他们几个人,就算加上温故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温故面色微恙,“大师兄答应过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只不过现下不知何时回来罢了!只要他来京城,别说这京城外头的阵,便是这摩耶也断然不是大师兄的对手。” “说这话没什么用,见到人再说吧!”赵无忧起身,缓步走出了亭子。雪融过后的天气格外寒凉,但是阳光却很好。赵无忧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天,然后寻思着金陵城如今是何局面。 诸国围城,再无援兵,恐怕穆百里这数万人也支撑不了多久。这赫峰显然是跟萧容里应外合,否则怎么可能跟诸国纠集在一处呢? 但皇帝已经被禁足在永寿宫,朝堂由萧容挟太子以令诸侯,局面出现了一边倒的状况。唯一还能撑着的便是她赵家,赵嵩的丞相府。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萧容再得势,如果没有赵嵩的支持,恐怕也是个空架子。有兵权又怎样,很多政策都无法下达,没有百官的执行力,也就是一纸废话罢了。 赵嵩是不可能让萧容如愿的,毕竟这会子放权,很容易给百官造成错觉,以为赵嵩也服了萧容,以为这天下很快就要易主。何况,赵无忧还在萧容的手里呢! 这尚书府外头的严防死守,让赵嵩格外的恼怒。可他也没有办法,如今只能极力的隐忍,毕竟这京城里头的消息送不出去,也是个难事。 一旦消息送达到各处,藩王和诸侯就会揭竿而起,到时候萧容就得有十足的把握应对这些勤王大军才行,否则…… 偏偏萧容也是留了一手,让太子监国,并没有自己登基。 这段日子里,公主萧柔玉再也没能找到简衍,而萧容也一直忙着应付赵嵩丢过来的各种朝政难题,无暇顾及简衍之事。 简衍消失了。 一个死而复生的人,再次凭空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好像他从未回到过这人世间。谁也不知道简衍去了何处,谁也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可赵无忧很清楚,简衍此人太聪明也太执着,更让人害怕的是他的谨慎小心。青梅竹马那么多年,她当初真的一点都没有起过疑心。 若不是后来…… 罢了,也不去想那些,如今最重要的还是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简衍消失了,便是连公主生产都没有回来。萧柔玉生了一个儿子,简家总算从这愁云惨雾里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 若能安安稳稳等到赵无忧生孩子倒也罢了,偏偏……终究是安分不了。 赵嵩跟萧容明争暗斗,不断的争权夺势,这是赵无忧所希冀的,她用自己的羊入虎口来换得赵嵩与萧容的对峙,这样的好局势对她和穆百里都是有利的。只要萧容放松警惕,而简衍不再出现,这京城内外的阵久而久之就会出现纰漏,往外传送消息也会容易多。 何况现在,陆国安的身子日渐康复。 眉心微蹙,陆国安有些不可思议的望着来报信的人,“王少钧?” “是!”奴才低低的开口,“说是生死大事,看上去很着急。奴才们不敢告诉他,如今外头的局势,更不敢告诉他千户大人回来了,所以……” “他还说了什么?”陆国安问。 “听这意思好像是千岁夫人出事了。”奴才狐疑的开口。 陆国安顿了顿,早前就知道这王少钧在雪兰身上,种下了生死蛊,难不成真当有所感应?思及此处,陆国安面色微恙,“我去看看,别惊动任何人。” “是!”奴才俯首行礼。 王少钧已经不利于行,在地宫里囚禁了太久。他不知今夕是何夕,不知今日是何时,没日没夜的倒腾那些蛊毒。可是从昨日夜里开始,他就开始焦躁,整个人都癫狂无比。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情绪失控到了极致。 陆国安进来的时候,蹙眉望着满地打碎的瓷片,王少钧仿佛去了半条命,此刻就耷拉在木轮车上,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门口。 可见着陆国安进来,他却没有再表现出不久之前的疯狂,好像所有的气力都被抽离殆尽。他圈红了眼眶,好像是哭过了,这般模样的王少钧,陆国安也是头一遭看到。 想着当日废了他一双腿,都没见他如此绝望过,今儿这是怎么了? 中邪了? 陆国安走到他跟前,“怎么回事?” 王少钧的视线,有些飘忽,完全没有聚焦点,他只是随意的四处看,也不知在找寻什么。最终,他将视线落在了陆国安手中的冷剑之上,“杀了我。” “发什么神经?”陆国安长长吐出一口气,“外头的局势不太好,你别胡来。过阵子,等千岁爷……” “还要等什么?”王少钧突然厉喝,“杀了我!我让你杀了我,你没听到吗?杀了我!” 陆国安还真是被吼住了,这王少钧眦目欲裂的神情,好像是要吃人的。这小子真当是吃错药了吧?今儿这是怎么回事? “把话说清楚!”陆国安凝眉,“你到底为何突然发狂?” “杀了我,把我的心挖出来,然后去找她。”王少钧忽然撕开衣襟,露出胸膛,“把心挖出来,我跟她有生死蛊,她出事了我会有所感应。所以现在……拿着我心脏里的生死蛊去找她,用我的命把她换回来。” 陆国安骇然。 第304章 日久生情长 陆国安一时间也不知道这王少钧所言是真是假,所以他不可能当下做决定,只是让人盯着王少钧,不许他再做出过激的举动,到时候闹出乱子来。 如果雪兰出了事,那么……金陵城怕是危险了。 按理说,这雪兰偷摸着跟了千岁爷去金陵城,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才对。否则一旦闹出动静,千岁爷必定会把她抓个正着。所以雪兰不会轻举妄动,只会耐心蛰伏。 下不了决定,陆国安只好来找赵无忧。有些东西明知道不该说,毕竟赵无忧身怀有孕,可……除了赵无忧,陆国安也不知该找谁拿这个主意。 “你的意思是说,金陵城出事了?”赵无忧心下揪起,面上仍是平静如常的神色,“王少钧的生死蛊有了感应?”语罢,她扭头望着温故,“爹,你可知晓生死蛊之事?” “不知。”温故道,“这估摸是王少钧自己偶尔琢磨出来的,没有什么毒性,但若说是相互感应,估计还是有可能的。下蛊之人对于蛊有着一种难言的感应,就好像你对你母亲一样。” 赵无忧点点头,陷入了沉思。 她得想清楚,这王少钧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雪兰跟着穆百里去了金陵城,如今出了事,到底是什么事呢?是因为穆百里?或者仅仅只是雪兰自己的个人原因? “王少钧说,让我拿他的命去把雪兰换回来。”说完这句话,陆国安垂下眉眼。 赵无忧只觉得心头一窒,“他的意思是——雪兰死了?” “约莫、约莫是吧!”陆国安抿唇,“卑职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那王少钧本来就有些神志不清,若不是他还有用处,还牵制着雪兰,千岁爷压根不必留着他。” 赵无忧有些气息微促,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言说。雪兰的武功还是不弱的,金陵城里还有一个七星山庄,按理说雪兰是不可能在那里出事。 所以——若然真当要出事,那就是整个金陵城都……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别着急,不会有事的。”温故慌忙宽慰,“别着急,别着急啊!” 可这事能不着急吗?赵无忧面上泛着白,眼睛里闪着微许泪光,难怪这些日子总是心神不宁的,难怪自己总是坐立不安,还总梦到他浑身是血的模样。 该不是——该不是成真了吧? 那不是梦? 是一种预兆? 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应? 呼吸急促,赵无忧站在那里,只觉得眼前的东西越来越模糊,可她还是坚强的站在原地,不敢让自己倒下来。若是金陵城真的出了事,那她就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她太清楚太明白自己身处何境,所以……所以她不能闭上眼睛,她得保持清醒,只有这样才能保全自己身边的所有人。 牺牲已经造成,谁都无力挽回,如今她能做的只有尽力保全。 “赵大人?”陆国安低低的喊着,“你没事吧?” 赵无忧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很难看,所以……她用力的深呼吸,“我没什么事,既然这生死蛊能有所反应,那我们权当王少钧所言是真的。如今京城和金陵城相距太远,消息又不通,所以我们不能再耽搁了,所有的计划必须提前。” “可是你这肚子……”温故急了,“不能拿自己和孩子开玩笑。” “我不敢拿孩子开玩笑,是故请陆千户做好准备,提前离京。”赵无忧眸色沉沉,“若是金陵城出了事,敌军就会长驱直入,到时候别说是京城,就是整个大邺都会覆没。大家不想当亡国奴,想必也会齐心协力共御外敌。” 颤抖的抚着自己的肚子,赵无忧勉力往前走,可谁知没走两步,突然眼前一黑。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听到了温故的惊呼,带着无言的恐惧。 赵无忧做了一个梦,梦里有漫天飞雪,那人就站在雪地里。这样的情景,像极了那一夜的狼谷,那一夜的月光清澈。他没有浓墨重彩,若刀斧雕刻的五官,清晰的呈现在她面前。 他说:合欢,要好好的。 她突然泪流满面,话语凝噎。 若此生无你,何来安好之说? 若此生无你,纵有万里江山,更与何人说? 我放弃了一切只为与你携手百年,你若只是说说而已,那我这无处安放的余生又当如何是好? 她是喊着他名字醒来的,睁开眼睛是所有人焦灼的视线。脸上湿乎乎的,原是早已泪落,只不过这会清醒了,便也不能再哭。 “如何?”温故忙不迭搀了她坐起,小桑榆在一旁抹眼泪,生怕赵无忧再次沉睡过去。 赵无忧抚着自己的肚子,“没什么事,大概是太着急了。” “急火攻心,还好还好……”温故如释重负。 小桑榆慌忙倒了一杯水递上来,担虑的望着赵无忧惨白如纸的面色,“大哥哥觉得怎么样?你可别着急,你这样……好吓人。” 赵无忧喝一口水,长长吐出一口气,“我没事,你们都不必担心了,如今该好好想想对策了。请陆千户做好准备,尽快出发。” “那这王少钧呢?”陆国安问。 “他既然有了决定,还有什么可说的?”赵无忧眸色微沉,“人生难得心头好,总归是爱恨难得,他愿意为她付出不计回报,那便成全他吧!人这辈子,全心全意用命去爱一个人,不容易。” 陆国安颔首,“卑职明白,赵大人可还有别的吩咐?” 赵无忧抿唇,眼神里透着少许凉薄,“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若还活着,就趁着这机会离开吧!若是——若是真当回不来了,烦劳千户大人回来告我一声,也叫我能见一见这最后一面。” 听得这话,所有人心里都是颤抖的,可这话没毛病,挑不出错处。赵无忧永远是赵无忧,始终保持着最初的清醒状态。 深吸一口气,陆国安极为敬重的行了礼,“卑职马上去准备。” 陆国安走了,赵无忧定定的坐在床榻上很久很久,最后还是小桑榆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才把她拽回神来,“大哥哥别怕,桑榆会永远陪着大哥哥,照顾小妹妹。” 赵无忧红着眼眶,“桑榆真乖。” “既然要把计划提前,那沈言是否要提前出来?”温故道,“只要萧容捏不住东厂,他跟赵嵩的敌对就得日日悬心,赵嵩也会占尽先机。” “行动吧!”赵无忧已经顾不了那么多。 若是金陵城出事,敌军就会长驱直入,到时候京城保不住,她跟这孩子只怕也会成为别人的囊中之物。保不住穆百里,那她就退而求其次,保住穆百里与自己的孩子。 这是一个妻子唯一能为丈夫做的事情,保全他的骨血,好好的活下去。 有沐瑶在天牢里作陪,沈言的日子并不算太难,早前因为简衍而挨过打,反而是因祸得福,有了沐瑶的悉心照顾。不但如此,也让温故有了可以进天牢的机会。 计划提前,沈言就得出来,但沐瑶必须继续留在天牢里。 从她进天牢陪着沈言开始,她就有了这样的觉悟。 “我就知道,你能老老实实待在这里,是为了保全东厂,免去东厂的无妄之灾。”沐瑶坐在他身边,“我也明白,自己进这天牢很可能就出不去了,不过能陪着你这么久,也算是值得的。现在更好,你赶紧走吧,这儿就交给我。一个人做戏罢了,有什么难的。只要你周全,什么都好说。” 沈言扭头看着她,跟她在一起这么久,一直都是她一个人的聒噪,他很少去回应她。可突然想到要离开天牢,以后就耳根清净,这心里头竟有些难受起来。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可他这人习惯了冰冰凉凉的,所以你要让他热情如火,还真是有些困难。 “你出去之后,会不会忘了我?”沐瑶终是问出了口。 沈言一声轻叹,“忘了如何?不忘又如何?” 沐瑶顿了顿,这倒是,忘不忘的好像她也没法子。 无奈的撇撇嘴,沐瑶瞧着这张越看越顺眼,越看越欲罢不能的脸,只好压低声音,“忘了就忘了吧!横竖我此生爱过一场,就算到最后死在这天牢里,也算是死得其所。人这一辈子,很少能有无怨无悔的时候吧?至少,我做到了。” “无怨无悔?”沈言顾自琢磨。 “是啊!”沐瑶一声叹息,“这牢房就跟家一样,在这里从秋日里住到了冬日,这一住就是大半年的,还真是有些舍不得。你准备准备吧,如今谁都不会念着天牢里的你我,估摸着大半年没出去,谁都忘了你与我。来日被忘掉的,大概也只有我一个。” 她故作轻松的伸个懒腰,“以后你若是有空,就多来看看我。我娘说,男儿志在四方,我如今想着也是这个道理。你去做你该做的事,我在这里做我该做的,就此别过吧!以后,别再来天牢了,我可不想再伺候你了,我这辈子……还没这样全心全意的伺候过一个人。” 沈言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然后抬头望着她,“你后悔了?” “都说了无怨无悔,何来的后悔之说?”沐瑶蹙眉,“就是这无怨无悔的日子太短了,以后怕是要相思成疾的。沈言,临走前你能不能让我死心一下?就说点狠话,或者不耐烦的来几句也行,我怕变成我娘,一辈子无止境的等下去,等到死的那一天。” 长长吐出一口气,沈言蹙眉望着那个将脑袋抵在墙壁上的人。 沐瑶跟赵无忧不一样,赵无忧身段颀长,沐瑶是个正儿八经的女子,就是有些……沈言微微蹙眉,这会子才发现,她好像瘦了不少。 进天牢之前,他还让她少吃点,可如今看着,怎么越看越瘦了呢?就好像缩水了一样。 “以后,多吃点。”沈言道。 沐瑶蹙眉回头看他,“你不是让我少吃点吗?” “以前是让你少吃点,以后……可以多吃点。”沈言瞧着外头走来的狱卒,这帮狱卒左顾右盼的,可想而知是早前就安排好的人。在这天牢里蛰伏了这么久,始终没有露出端倪,赵无忧的人的确比东厂的更有耐心更有耐力。 估计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吧,赵无忧养出来的奴才,真是一等一的好。 沐瑶也知道沈言该走了,缓步走出了天牢,“我——这一次我不等你回来了,走了就别再来了。至于我,我会自己想法子脱身的。” 话虽这样说,可没等到萧容垮台,她是断然不敢出去的。这一走,沈言不在天牢的事儿就会暴露。所以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要走出这天牢,恐怕不容易了。 沈言也不多说,快速的换好了衣裳,换了一个易容之人留在天牢里顶替他的存在。穿好狱卒的衣裳,在戴上皮面之前,沈言低低的喊了一声,“你过来。” 沐瑶转过身来,“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你放心,我会做得很仔细,不会让人看出来。就算是你的替身,我也会好好的伺候,直到齐攸王府彻底垮塌。到时候我若还活着,就回蜀城去,不会烦着你了!” “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我耳朵都长茧子了?叨叨来叨叨去的,就那么几句话。谁稀罕你回蜀城?有本事,你继续留在我身边。”沈言凉凉的开口。 沐瑶一怔,半晌没回过神来。 沈言继续道,“还没听懂吗?这样蠢笨的人,也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若你不是祖上有德,何来的郡主位份。” “我原就不想当这郡主。”沐瑶撇撇嘴,“你以为当郡主很威风吗?什么官家礼仪,到处都有人说教,我最烦的便是这些世俗礼数。” 沈言长长吐出一口气,“你靠近点。” 沐瑶依言上前一步,乖顺的站在他跟前。 沈言又道,“再近点。” 沐瑶顿了顿,再近点就要……她半低下头,脚尖跟他的脚尖抵在了一起,这距离大概是最近的吧?她想着,要是再靠近点,估计就要走他怀里去了。 面上有些红红的,她不知该如何抬头。 每个女人在自己心爱的男人面前,都能敛尽锋芒,成为娇羞的女儿家。谁愿意驰骋沙场,左不过是希望仗着你的宠爱,在你的世界里横行无忌。至于旁人的世界,她还真的不感兴趣也不想体会。 “抬头!”沈言道。 沐瑶抬头,迎上的是温暖的唇。他的温度不像他的态度,没有半点冷意,唯有温暖与柔软。 下一刻,他极是无奈的轻叹一声,将沐瑶拥在怀里,“你说的,自己的东西得盖章。上次是你先动嘴的,这次换我来。既然这郡主你当腻了,也不知这沈夫人的位置,你不要不要试试?” 沐瑶愣住,这是什么意思呢?脑袋当即一片空白,这是……是他的回应吗? 这心里头的欢呼雀跃,几乎难以形容。 沈言松开她,然后快速戴好皮面离去,也不管这沐瑶是否回应,走得很快。 霍霍进来的时候,瞧着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似的沐瑶,有些回不过神来,“郡主这是怎么了?郡主?郡主你中邪了?” 沐瑶犯了花痴,这会子只觉得唇上也是火辣辣的,心里暖暖的,整个人都要飘起来了。 下一刻,霍霍凑近她耳畔一声大喊,“中邪了!” 惊得沐瑶险些一掌劈过去,“我在回味呢,喊什么喊?” 霍霍一愣一愣的,“奴婢以为郡主中邪了,这一个人站在这儿笑得太吓人了。” 沐瑶当即拂过自己的脸,“很吓人吗?”可又忍不住嘿嘿笑出声来,“吓人也不怕,没想到大冬天的,这冰碴子反倒化了。早知道这样,就该让温故早点把人弄出去,我也就能早点听到这话。” 许是觉得害羞,沐瑶蹲在地上,捂着脸笑得有些难以自抑。可她不能大笑,免得被那些人听到,所以只能偷笑。 但这么欢喜的事情,要让她憋着笑,实在是太困难。 最后拉长着苦瓜脸的是霍霍,极是无奈的望着天牢里那位,憋着笑了好几天的郡主。估计郡主的脸都要笑僵了,可这人呢就是忍不住,还是想笑。 霍霍托腮,只得一声长叹。 自己哄郡主大半年,郡主都没有这样高兴过,那沈千户三言两语,郡主估计都能笑上大半年的,这大概就是区别。 无奈的摇摇头,没救了…… 这天牢已经很久没人关注了,虽然外头的兵都还在,但是没有了当日的紧张气氛,这盘查便没那么严格。所以沈言出天牢的过程还是很顺利的,毕竟这事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安排妥当,如今只是提前罢了! 有沈言坐镇东厂,这问题就容易多了。有了主心骨,不再群龙无首,东厂的力量就能时刻调拨。而陆国安,则可以安安稳稳的去金陵城驰援。顺道这一路上,把东厂的消息都送出去。 齐集东厂的势力,到时候赵无忧一声令下,这里应外合便会成为萧容的致命一击。 沈言从天牢里出来,自然不可能在外头招摇过市,第一时间就来了蝶园,听从赵无忧的吩咐。对于沈言和沐瑶的事情,赵无忧也听温故提起过,他们二人若是能修成正果,也未尝不是好事。 这是沈言第一次见到如此模样的赵无忧,不再是白衣翩翩,而是大腹便便。就是这样一个玩弄权术的礼部尚书,丞相之子,怀上了他兄长的孩子,如今放下了所有的权势。 说起来也是不容易,到底是穆百里不容易还是赵无忧不容易,沈言也说不清楚。 “不知该尊你一声大嫂,还是照旧称你为赵大人?”沈言站在亭子里。 今日的阳光真好,可落在心里还是冷的,她觉得自己又回到最初的模样。清冷,消瘦,身上冰冰凉凉。手中捧着汤婆子,却还是觉得寒凉刺骨。 她莞尔一笑,“随便吧!” 瞧着眼前的沈言,因为在天牢里待得有些久,这看人的眼神好像没有往日犀利了。赵无忧敛眸,“想必你也该知道,金陵城可能出事了。” “陆国安临走前已经交代了卑职,所以该知道的,卑职也都知道了。”沈言惯来直言不讳,“赵大人只管告诉卑职,接下来该怎么做就是。” “好!”赵无忧一声轻叹,“天牢里头你不必担心,郡主毕竟还是我赵无忧的妻子,算起来也是丞相府的人,萧容不敢拿她怎样。” 沈言的眼神有些闪躲,赵无忧便知道,沐瑶那丫头成功了。这样也好,大家都有个归宿,都不再是曾经那冷漠疏离的模样。 “烦劳沈大人入一趟宫,务必护住皇上,只要皇上还在,这太子监国随时都可以不作数。”赵无忧面色微沉,一如昔日执掌朝政时的冷峻模样,“其二,逐步换掉这宫里头,齐攸王府的势力,不管你用多久也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他的人都给我换下来。” “锦衣卫指挥使曾谦不知所踪,估计也是**不离十了,不过那倒没关系,副将方鸾是我的人,拿着我的信物去找他,他可以帮你做好这件事。” “其三,我要京城,乱!” 沈言赫然抬眸看她,“乱?” “孙子曰,乱而取之,兵不厌诈。”赵无忧抚着自己的肚子,面色苍白,“如今丞相府和齐攸王府算是势均力敌,谁也奈何不得谁,这京城外头的局势如何只有萧容心里清楚。所以,丞相府对付齐攸王会不遗余力,而萧容知道太多,反倒会畏首畏尾。” “这一进一出的,赵嵩显然占尽优势,而萧容必定会有些吃力。咱们再添把火,让这京城乱起来,让萧容好好的忙活着。他会以为这是赵嵩捣的鬼,到时候这两人就会更加狗咬狗。” “懂了!”沈言颔首,“卑职这就去办!” 赵无忧笑了笑,“别忙,我还得给你一些东西。当日夏家垮台的时候,我这手里头存了不少对付文武百官的好东西。你顺带着给诸位大人都提个醒,免得一个个好了伤疤忘了疼。” 沈言一愣,然后会意,“好!” 想了想,沈言临走前又问了一句,“敢问赵大人,这孩子何时出世?” “快了。”赵无忧低头,眉目微沉。 “可想好名讳了?”沈言又问。 赵无忧笑了,“等他回来再取吧!” 沈言不语,只是点点头。听陆国安的口气,这金陵城那头的情况似乎不太好,所以兄长能不能赶回来,也是个难题。但赵无忧不说,他自然不必找不痛快。有些东西就像伤疤,是不可轻易碰触的。 瞧着沈言离去的背影,温故一声轻叹,“你启用了所有的力量,这是打算搏一把吗?” “原本时机未成熟,可如今想着若是效仿萧容也无妨。横竖现在已经有了太子,挟太子以令诸侯未尝不是个好选择。”赵无忧音色暗哑,“爹,我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温故颔首,“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谢谢爹。”赵无忧望着自己的肚子,他还能回来吗?兴许吧! 陆国安临走前来了一趟蝶园,收了赵无忧几封信。有一封信是给穆百里的,剩下的是要陆国安分发出去的。他有些犹豫,神情有些异样。 “不舍得走了?”赵无忧放下手中墨笔,温故拿起纸张吹了吹,然后折好收入信封之中。 “千岁爷都不在这,我有什么不舍得的?”陆国安轻叹一声,想起了背上的那个盒子,那里头装着王少钧的一颗心。心里头有蛊虫,早前靠心血养着,如今……等到蛊虫蚕食了心脏,这虫也就死了。 所以他必须尽快离开京城,赶往金陵城,路上不能有所耽搁。 “穆百里不在京城,可是素兮还在。”赵无忧轻叹一声,“临走前去看一眼吧!” 陆国安笑得有些尴尬,饶是壮汉也跟着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卑职不懂赵大人的意思,卑职这……” “都是穆百里一手带出来的人,怎么一个比一个矫情呢?”赵无忧轻叹,“沈言愣是拖了那么久,而你呢?一个个都不痛快,你这病不是治好了吗?” 陆国安红了脸,“卑职……” “去不去随你,横竖我已经有了着落,素兮那头全凭天意吧!缘分这东西可遇不可求,许是今日错过,来日就不再。”赵无忧意味深长的望着他,“男儿大丈夫,当顶天立地,当干干脆脆。有些话不说,有些人未必会等你。” “卑职明白!”陆国安接过温故手中的书信收好,转身便往外走。 走到了外头,陆国安瞧了一眼送出门来的温故,“你有什么话要交代的?” “素兮是个好丫头,就是心里的伤太重,你若是有这福分,可得好好珍惜。”温故无奈,“咱们也不是乱点鸳鸯谱,只是希望身边的人都能平安喜乐。” 陆国安笑了笑,“当不成眷侣也可以做朋友的,我去一趟尚书府,就算是朋友也该有个离别之意的。” 温故随着陆国安步下台阶,将一个小瓷瓶取出,“这里头有一枚固生丸,危机时候能吊着人的一口气,留人性命。你好生收着用在关键的时候,这东西里头的药材来之不易,很难得才能出一枚。但愿,永远都用不着这个。” “好!”陆国安知道温故在担心什么,拍了拍温故的肩膀,然后毕恭毕敬的行了礼,“早前对不住,奉命追杀了你那么久,今儿就道个歉,还望温大夫莫要放在心上。我此去金陵城,一定会拼死护住千岁爷,也当时补偿曾经的过失。” “你这人就是情义太重。”温故难得笑了起来。 陆国安缓步往前走,“人当有情有义才算个人,否则与牲畜何异啊?我陆国安虽然算不得顶天立地之人,也做过不少伤天害理、滥杀无辜之事。但我自问无愧天地,所以就算此行一去不回,也是没什么遗憾。最可惜的是还没娶个媳妇,倒是让千岁爷快了一步,咱都追不上!” 温故眉头微蹙,“说什么不吉利的,这一去,你们都得平安归来。等无忧收拾了萧容,大家就集体离开朝堂,共享天伦。” “好!”陆国安抱拳,“告辞!等我归来,必定是大获全胜的一日。” 温故颔首,“一路当心。” 陆国安纵身飞出了蝶园,离开京城之前,去找素兮说两句吧!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养伤和处理东厂内务,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当陆国安轻车熟路的进了听风楼,素兮先是一怔,然后突然笑出声来,也不知是在笑什么。原本绷紧神经的陆国安,微微松了一口气。 瞧着他这身打扮,她便知道他这是想趁夜出城。 “要走了吗?”素兮问。 陆国安点头,“我刚从蝶园过来,是特意过来跟你辞行的。素兮,我……”他张了张嘴,可有些话到了嘴边,愣是吐不出来。 素兮盯着他,可这小子挠了挠脖子,还是没敢开口。 无奈的干笑两声,素兮道,“除了辞行,就没想说点别的?” 陆国安轻叹,“想,可是不知该从何说起,也不知怎么开口。” “那你随便说。”素兮握紧了手中冷剑。 陆国安点点头,想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话,“我要走了。” 素兮觉得有些无力,也不知该怎么应声,只能敛眸道,“我知道,你若真当没别的可说,那就走吧!趁着如今夜深人静的,赶紧离开京城。”语罢,素兮掉头就走。 “我……”陆国安觉得自己平素也不是这样吞吞吐吐,不会说话的人,怎么到了素兮跟前就成了结巴呢?他深吸一口气,极力平复内心的波澜壮阔,突然上前一步,直接扣住了素兮的手腕。 素兮一怔,“你干什么?” “我有一句话,想与你说清楚。”陆国安鼓足了勇气,“你可、可愿……” 素兮蹙眉,“可愿什么?” 手腕上的力道越发加重,陆国安僵直了身子,低低的问道,“等我归来,你可愿让我照顾你?” “我自己照顾自己也是极好的。”素兮道。 陆国安眼神发直的盯着她,死死握紧了素兮的手腕,可见他内心有多紧张,“我、我说的是照顾一辈子。” 第305章 通敌 素兮着实是愣住了,虽然有些事本来就在意料之中,她也早早的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陆国安今儿说出来了,她还真的有些……有些不知所措的。 “你、你是说……”素兮有些犹豫,这突然间的,让她说什么好?似乎不管说什么都不太合适。可不适合也得说啊,总不能干站着,你你我我的才是。 “我会尽快回来。”陆国安深吸一口气,“你愿意等我吗?” 素兮张了张嘴,一口气吐出来,然后没了下文。 下一刻,陆国安突然将素兮头上的簪子取下,“这东西就当是我替你保管,等我回来就还给你。”语罢,他快速离开。 速度之快,连素兮都来不及反应。 愣愣的站在墙下,素兮不知该如何表情,心里头有些暖暖的,可终归没有给他一个答案。后来她想着,若是早知道是这样,当初为何要如此吝啬呢?为何连个答案都不给他? 陆国安是着急的,他急着离开京城赶回金陵城,急着去找穆百里。自己离开金陵城那么久,想来千岁爷也是心急如焚,若是再不回去,还不定要出什么事。 可他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就算回到了金陵城也没什么用处了。 终究还是去得晚了一些,晚了。 陆国安走了,好在这段时日简衍并不在京城,所以京城外的阵法布置也都是最初的,没有丝毫变动。估计是赵嵩给萧容使绊子,让萧容实在脱不开身,无暇去顾及这些事儿。 早在月前,金陵城的战局其实早就开始了,这数万大军与金陵城的守军,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可穆百里很清楚,消息传不回京城,就意味着京城里头已经是萧容或者赵嵩的天下,他们是断不可能派兵驰援的。 若是自己回去,恐怕还会落得一个临阵脱逃的罪名。身为主将,就算要死也只能死在战场上,否则吃了败仗回去也是个死。 最关键的是,他想着此刻的赵无忧应该快要临盆了,若是金陵城保不住,大军长驱直入,那这京城也会有危险。他就算是拼得一死,也得护住赵无忧与自己的孩子。 他已经不再是无牵无挂的一个人,站在他背后的,是他想守护的家人,是至亲至爱。 局面很不乐观,即便算上金陵城的守军,也不可能敌得过这诸国联合的大军。这赫峰就跟发了疯似的,金陵城的战事吃紧,可外头那些人还在死死的控制着金陵城与外头的联系。 陆国安久久不归,穆百里的身边已经没什么可信赖的人。他也想过,亲自领人冲出金陵城,可又怕万一扰了城中诸军,动摇军心。一旦军心动摇,这场仗的结果可想而知。 所以他不能走,他还得坚守着,时时刻刻盯着那虎视眈眈的诸国联合大军。 宋昊天昨儿挨了一箭,今儿还站在穆百里身边,白了一张脸看着底下的形势,“这援军再不来,咱们可就要保不住这金陵城了。” “与其寄希望于援军,还不如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穆百里眯起危险的眸子,“实在不行,只好兵行险着。” 宋昊天不解,“千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擒贼先擒王。”穆百里瞧着这诸国重新整理军队,再次排排站的局势,硝烟弥漫中,透着一股难言的死气沉沉。 宋昊天骇然,“在下愿意……” 穆百里摆摆手,“不必!此事断然不可有所闪失,所以……”放眼天下能跟自己匹敌的应当没几个人,若是能冒险除了赫峰以及诸国几位主将,那这场战就会逆转时局。 他不能让军士知道,朝廷抛弃了他们,免得军心低落给了外敌可乘之机。但是他可以冒险从敌军下手,反其道而行。 “可是千岁爷乃是主将,若是有所闪失,那……”宋昊天几乎难以想象,若是穆百里出了事该如何得了?这金陵城……这金陵城一旦没了主心骨,就会不攻自破。 蓦地,外头传来了声响,是七星山庄的管家来了。 “怎么回事?”宋昊天走到一旁。 管家道,“有个伤者落在咱们庄子外,好像是从京城来的。” 一听这话,宋昊天当即凝眉,“可认得是谁?” “不认得,只是这人还带着一个孩子。”宋昊天一愣,“孩子?什么孩子?” “那人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说是受了主子遗命,一定要亲手把孩子交给千岁爷。”管家顿了顿,“老奴也不太相信,可那人拿出了齐攸王府的令牌。” “齐攸王府?”宋昊天愣了愣,当即转身朝着穆百里汇报情况。 这齐攸王府是所有事情的罪魁祸首,是故但凡跟齐攸王府沾边的事儿,宋昊天都不敢藏着掖着,免得到时候错失良机,反倒中了这齐攸王府的奸计,害了整个金陵城的百姓。 “你是说,孩子?”穆百里眸色微冷。 “是!”管家上前行礼,“那人气息奄奄,说是主子给了齐攸王府的令牌,才能侥幸从京城里逃出来。这孩子是礼部尚书赵大人给的,说是务必要带来金陵城交给千岁爷。” 宋昊天不解,“难不成齐攸王府谋朝篡位,赵大人把皇子送出来?给咱们留一条龙脉?” 穆百里愣是站在那里僵了半晌,良久才道,“带本座去看看。” “是!”管家赶紧前头带路。 穆百里内心是惶恐的,他能面不改色的面对所有事情,唯独赵无忧和这个孩子的事情,他无法淡然处之。历经国破家亡,他对亲人视如生命,甚至于看得比命还重要。 若然赵无忧和孩子有所损伤,那他苦苦支撑着不敢回京,又有什么意义呢? 客栈里头那扇窗户,微微开了一条缝隙。 在这里能清晰的看到穆百里走进七星山庄,脚步匆匆,行色匆匆。仿佛一切都昭然若揭,有些东西还真是藏得太深了,一旦知道了真相,便觉得天都塌了。 而此刻,简衍的天,塌了…… 死了一回的心,再次被凌迟,那种疼痛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如今他想着,自己这满腹的深情约莫只是感动了自己而已,在她的世界里,从不许他踏足。 为什么她始终不愿他进入朝堂呢?原来她跟穆百里早就苟合在一处,是不想被人发现,所以干脆连他都瞒着。 恐怕这朝堂之上,没有人知道这礼部尚书和东厂九千岁的珠胎暗结吧! 何其可笑的答案,何其可笑的结果。 死了一次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死,原来真的是不爱,一点都不爱。所以他死了一次,赵无忧若是知道他还活着,一定会让他死第二次。 “呵,原来这就是真相!”简衍瞧着自己发黑的手,看着镜中装在套子里的自己的,“都是拜你所赐,让我一无所有。合欢,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相依相伴十多年,穆百里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你为什么非要舍近求远呢?” “因为东厂势力庞大,因为我无权无势,所以你嫌弃我,你觉得我帮不了,给不了你想要的家国天下吗?你可知道,若你点点头,我也可以为你去拼去夺。” 轻叹一声,慢条斯理的戴上手套。在这严寒的冬季,再也没有可温暖的希望。付出的,舍弃的,坚守的,背弃的,桩桩件件都得好好算一算总账。 “合欢,纵然你无情无义,我还是舍不下心来杀了你。我虽然有心恨你,却实在是不忍,所以——咱们换种方式吧!我很痛苦,我想——你也该知道,痛苦的滋味才对得起咱们青梅竹马一场。”他笑得狠戾无温,那双阴戾的眸,在漆黑的世界里,显得格外瘆人。 他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她想要的既然不是他,那……只好一道毁了。 穆百里见到那孩子,便笃定这绝对不是自己的孩子,无论是从五官还是看孩子的月份大小,这绝对不是赵无忧能生下来的。这孩子少说也有几个月大了,躺在襁褓里一动不动,约莫是被人喂了药。 而带着孩子过来的人那人,却在穆百里到来之前毒发身亡。这事儿似乎有些凑巧,但你又不知这其中到底藏着什么事,只能顾自按捺下来,静待后续。 “难道真的是皇子?”穆百里蹙眉。 宋昊天不解,“好端端的把皇子送边关来作甚?” 看样子赵无忧没有早产,那就是说京城里头的局势应该还算稳定,纵然被萧容控制,但穆百里相信依着赵无忧的聪慧,绝对能在夹缝里生存,保全她自身周全。否则若是真当有事,这温故或者素兮,乃至于赵无忧手底下的影卫们,也不会坐以待毙的留在京城。 赵无忧若想走,拼一拼还是有可能的。 心下松了一口气,所幸不是他们的孩子。 “这个结论为时太早,再观察观察。”穆百里冷了脸,突然朝着宋昊天道,“你让手底下人留意,看看最近金陵城里是不是有外人进入。” 宋昊天当下明白了穆百里的意思,“千岁爷的意思是,有人在金陵城内活动?他们想干什么?” “能拿着齐攸王府的令牌,自然是目的匪浅。”这萧容如今能腾出手来对付金陵城了,这是否意味着京城的局势不妙? 更关键的是,还说要把这个孩子亲手交到千岁爷手上?若然真当是皇子倒也罢了,若是因为知道自己跟赵无忧的关系,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那这件事可就了不得。 但凡萧容这边有一点动静,穆百里都必须做到斩草除根。这事儿绝对不能让萧容知道,毕竟赵无忧的身上还有蝴蝶蛊,萧容会千方百计拿到孩子,用来威胁赵无忧把蝴蝶蛊交出来。 这是穆百里万万不愿看到的结果! 见着穆百里没有再说什么,宋昊天也不敢多问,毕竟朝政之事他一个江湖人不太好插手。宋昊天瞧着这块令牌,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在下让人搜一搜这金陵城,毕竟咱们路子熟。但对方既然送上门来了,想必不会轻易被找到。” 穆百里掂量着手中的令牌,齐攸王府的东西他还是认得的,这块令牌真材实料,想必是真的。眸色微沉,穆百里点点头,“尽力而为吧!如今战事吃紧,实在也是无暇顾及,只能靠你们去办。” “请千岁爷放心。”宋昊天行礼。 若他知道事关赵无忧,想来宋昊天也不至于如此大意。早知道会这样,他想着自己一定会把这金陵城搅个天翻地覆,哪怕是掘地三尺也不会放过那幕后之人。 穆百里走出七星山庄的时候,锐利的眸快速环顾四周。蓦地,他眯起了危险的眸子,“把七星山庄附近所有的客栈茶楼酒肆全部搜一遍,宁可错杀一千决不可放过一人。只要有可疑,全部带回去严加审问。” “是!”副将行礼。 他顾不上太多,城头的战号又开始叫唤,那意味着外头的赫峰军,又发起了冲锋。 迟迟没有大邺皇帝的圣旨,囤积在边境的荒澜军只能观望,不敢插手。须知他们若是跨过边境,便有交战之嫌,是故这个时候他们只能干着急。 穆百里快速回到城墙之上,瞧着底下再次发起攻击的诸国联合大军,眸光越发凛冽如刃。这一波接着一波的,无休无止,实在让人很头疼。 等到平了这帮孽障,他第一件事就是拧下金陵城外那帮吃里扒外的脑袋。第二件事,就会提刀回京,非得一刀劈了那萧容不可! 厮杀又开始,这一个个扶梯上城楼,一波接一波的被击退。等到对方鸣金收兵,已经是深夜时分。对方一次又一次的袭击,让金陵城内的军士们都觉得很是疲惫。 这般无休止的攻击下去,谁都扛不住。身心俱疲,实在是无力再应战。饶是穆百里武功再高,可你也挡不住千军万马,一个好汉尚且三个帮呢! 刚刚被鲜血洗礼过的战场上,满目是尸体。诸**队都在收拾战场,把死尸都带回去,马革裹尸算是对军士的一种尊重。 夜色越发暗沉,穆百里想着今夜,趁着对方还在重整旗鼓,准备下一次突袭之前,把那赫峰以及诸国主将一并解决。 然则他所不知道的是,宋昊天他们之所以找不到人,是因为简衍已经进了城主府。 他是无极宫的公子,早前是赵无极的背后之人,所以他想靠近刘弘毅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毕竟简衍知道得太多,而且刘弘毅身边的人,曾经也帮着无极宫办过不少事。 买卖不在,仁义还在。 当刘弘毅发现自己屋子里的灯还亮着,随手便将怀里的女人推了出去,“都给我滚!” 天磊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没人来通禀一声,想必是故人吧!横竖不是穆百里那头的人,整个城主府如同幽冥地狱一般冷寂,谁都知道城主刘弘毅不管闲事只纵情声色,是故不会有人来这儿讨晦气。 推开门,屋子里坐着一个装在斗篷里的人,他背对着门口,将自己遮盖得严严实实的。 “你是什么人?”酒醒了大半,刘弘毅进了门来。 简衍微微抬起头,烛光里那张脸透着冰凉的死气,“阎王爷派来的。” 刘弘毅的身子微微一僵,当下眯起了眸子。 阎王爷派来的?黑白无常么?事实证明,他真的是阎王爷派来的勾魂使者。曾经的恩怨,此刻都可以清算了。痛苦了那么久的恩怨,到了今时今日,总算可以结清了。 等着简衍离开,刘弘毅仍是坐在那里,四下安静得落针可闻。 “城主?”天磊低低的开口。 刘弘毅突然笑了,笑得泪流满面。他默默的拭泪,有些倦怠的起身往里屋走去。在屋子里立着一块灵位,那是他最爱的女子杜玉娆的灵位。原本他们可以很幸福的在一起,杜玉娆真的只属于他一人,真的没有爱过旁的男人。 因为赵无忧,他失去了心爱的女人,失去了自己所有的精神支柱,有那么一瞬,他恨不能将赵无忧撕成碎片。 可他没法子,赵无忧是赵嵩的儿子,是高高在上的丞相之子,是皇上最宠爱的礼部尚书。 不过现在好了,真的都好了。 指尖颤抖的抚上心爱女子的灵位,刘弘毅笑得悲怆,“玉娆,我知道你很生气,气我夜不归宿,气我置女儿不顾。可是玉娆,我没脸见你啊!夫妻多年,我竟是半点都不了解你,只顾着自己的心思,却从未想过你的处境。如今我后悔了,可你还能听见吗?” 有泪滑落面颊,七尺男儿泪流满面,是怎样的伤心动容,“我很快就会去见你,不过在那之前,我会替你报仇的。你且睁大眼睛看着,在天之灵好好看着。我会让那些伤害你的人,生不如死,比是更痛苦百倍千倍,这是咱们该得的。” 轻轻的抱紧了怀中的灵位,刘弘毅眸光通红,一身戾气凛然,“你且等着,好好看着吧……很快,我就会送他们下来给你赔罪。” 抱着心爱女人的灵位,那一刻的刘弘毅就是魔。 什么天下什么江山社稷,哪怕要赔上整个金陵城百姓的性命,整个大邺皇朝百姓的性命又如何?他刘弘毅不在乎,不在乎死多少人。他只记得,要为心爱的女人报仇。 这一份煎熬的心思,在这漫长的时日里,已经熬成了难以纾解的恨与折磨。要么疯,要么死,总归逃不出这两者之间的。 好在老天爷长眼,总算给了他报仇雪恨的机会。自从杜玉娆死后,他的心情从未有过舒缓,如今总算是出了一口气,真是太舒服了。 天磊在外头微微蹙眉,若然城主真的决意动手,这死的恐怕就不是金陵城的百姓,而是整个大邺都会陷在一片水深火热之中。有那么一瞬,他是犹豫过的,毕竟这些日子以来,他是亲眼所言金陵城内外的战局。 如果不是穆百里始终坚守,这金陵城早就沦陷了。 门户被打开,大邺将亡。即便不亡,也会千疮百孔。 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冷剑,天磊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然则,主子毕竟是主子,他当了一辈子的奴才,骨子里的奴性自然是少不了,所以他也无从抉择。 那一夜的金陵城,格外的冷,后半夜的时候还下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大雪从半空落下,昏暗的世界里,只听得那稀稀落落的声音。 穆百里站在大雪之中,颀长的身躯挺得笔直。想起了跟赵无忧第一次来金陵城的情景,想起了那时候的大雪漫天,那个孱弱的少年郎。 雪花落在掌心,瞬时融化。雪风刮在脸上,有些微微的疼。 他还在犹豫,是不是该趁着乱出手?可又怕万一失手,自己能不能回来,会不会引起敌军的愈发愤怒,这又是一个大问题。 他若是要去,必定得瞒过所有人。这军营中谁是赵嵩的人,他心知肚明,可谁是齐攸王府的人,他只知道个大概。萧容蛰伏多年,他底下的细作更是遍布军营之中。 要去就得万无一失,瞒过所有人。 雪越下越大,这金陵城的天气反复无常,所有人都习惯了,只是那些受伤的将领们就没那么好过了。受了伤最忌热畏寒,这一下雪容易伤势便更难愈合。 穆百里思虑再三,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所谓艺高人胆大,只好搏一把了! 宋昊天知道穆百里的计划,如果他真的要去,到时候必须有人接应。并且去的人不能太多,否则容易露出马脚。这些人得经过精心挑选,可穆百里对军中众人并不信任,知道得人太多,就不是秘密了。 但宋昊天手底下的人都是江湖人士,散漫惯了,必定也当不了大任,而他自身又负了伤。 “本座独自前往便罢,你做好接应就是。”穆百里深吸一口气,“事到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一个都不占,只能靠自己了。”要指望京城,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守着这金陵城,就是守着大邺的门户,守着京城的周全。 深吸一口气,穆百里眯了眯眸子,“这件事务必做到万无一失,本座离开金陵城的事儿,决不能任何人知道。本座会速去速回,尽快赶紧回来。” 他想着,虽然敌军的军营够大,但是他也不是全然无准备的。敌军的营帐分布,站在城楼上还是能看得见的。中军帐其实也简单,何处守卫最严密,何处便是主将住处,实在不行拿个人也能问出。 穆百里不曾领兵打仗过,他是从宫里出来的,所以在很多事情的处理上,真当不如行伍之人知道得多。他不知自己身为主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可离开军中离开自己的阵营。他不知若是自己离开,一旦军中有人造反,自己会连后路都没了。 宋昊天是江湖人,江湖人的处事是以侠义为先,可是团队协作能力确实不高。他们适合突围,不适合群攻;可以殊死一搏,也容易生出私心。不曾受过训练,所以在纪律性和执行力上,很可能保存了个人意见,很难做到统一。 是故,就算穆百里做得再小心,他前脚出门,后脚这消息就到了刘弘毅的耳朵里。刘弘毅也很意外,这穆百里竟然出城了?这个节骨眼上出城,必定是想奇袭。 可刘弘毅守着边关多年,操练兵马,深谙行军打仗之道,很清楚这个时候去奇袭,约莫是仗着艺高人胆大。成功的几率很高,但是……危险性也很大。因为阵营里有伤兵,军士们会彻夜通宵的照顾、巡逻,想要混进去不是太容易。 但如果混得进去,那还是不错的。 “去夜袭?”刘弘毅笑得凉薄,伸手抚过灵位上淡淡的凉,“穆百里的武功的确很高,可要想敌过这千军万马,还得看他有几条命。他要去敌营,必定会让宋昊天接应。七星山庄……当初好像也有他们插一脚,如果不是这些人,玉娆也不会……” 他顿了顿,低眉望着怀中的灵位,“玉娆别怕,我带你看看,血染的金陵城是怎样的壮烈。黄泉路上太冷清了,我给你送些人下去,一定会很热闹的。” 门外,天磊听得心惊胆战。 这城主,是真的想…… 穆百里真的出城了,他的脚程自然是最快的。一身夜行衣,将自己埋没在黑夜里。迷茫的大雪之中,他一心只想速去速回。风雪冷飕飕的往身上拍,刮在脸上生生的疼。 敌营里灯火明亮,虽然是诸国联合,但也还是各自为政。毕竟人心隔肚皮,联合也未必是全心全意,真心实意的。只是为了瓜分大邺,所以必须联起手来罢了! 穆百里虽然不懂行伍之事,可为人却是极为机警聪明的,否则也不会一步步走到今日的九千岁之位。这里的布局有些乱,但要找到中军营帐也不是什么难事。 风雪之夜,杀机四伏。 那手起刀落的,何止是一人性命,还有这金陵城内,以及大邺境内数万万百姓。唯有这一次,穆百里觉得杀人是件很艰难的事情,重不得轻不得。也唯有这一次,他觉得这些人是真的该死。 这里是诸国大营,里头有多少主将,穆百里自己也未曾清算过,实则也算不清楚,杀一个算一个。但为首那几个主将还是认得的,所以只要杀了自己面熟的就对了。 穆百里的下手自然是最快的,杀人的手段也是最不易被人察觉的,第一手便是拧断了脖子然后快速接回去,再把人安安稳稳的放回床榻,神不知鬼不觉,就好像这人仍在安睡一般。 杀了第一个,第二个就容易多了,毕竟摸到了门道。 然则十分奇怪的是,他似乎没有找到赫峰。按理说,他的脚程这么快,不可能有所遗漏才是。这可是他拼尽了全力,怎么会…… 若真当没有赫峰,那就唯有一个可能。 金陵城内有人通敌,这赫峰怕是与人接头去了! 这种想法是极为可怕的,要知道一旦金陵城内有了叛徒,就等于把自己暴露在敌人的视线里。若真当如此,他必须尽快赶回金陵城,晚了怕是自己就回不去了。 思及此处,穆百里不敢再逗留。 悄悄的杀了人,悄悄的准备离开,却也不知为何,突然有人喊了一句,“有刺客!将军被杀了!” 一瞬间,所有的军营都沸腾了。有人来杀主将,这是何其恶劣的行径,也震撼着所有人的内心,恐惧与愤怒在军营中快速蔓延。 穆百里脚下再快,也只是一个人罢了。这军营里头,多少军士多少眼睛耳朵,他自然躲不过明亮的火把,一袭黑衣蒙面被人发现。 发现便发现,若是他们不动用弓箭,他要脱身还是极为容易的。虽然一路轻功费了不少内劲,此刻杀人也是费了不少,但要轻功回去仍不是问题。 问题是,好不容易甩开了追兵,却又陷入了迷雾之中。 穆百里一眼就看出这是有人在拦自己的路,匆匆忙忙布下的阵法,为的不是拿住他,而是拦住他的脚步耽误他回城。 迷雾重重,四下什么都看不清楚。 很庆幸的是,他自己便是这布阵破阵的行家,不过是个迷雾阵。他只需要静下心来仔细观察一番,就可以找到出路在什么地方。 这阵法很熟悉,让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来。 穆百里快速环顾四周,这阵法是……这是师父的阵法,稍加改变罢了! 简衍! 是简衍吗? 那个阴魂不散的东西! 深吸一口气,穆百里缓缓提起真气,却陡觉丹田处略略刺痛,这迷雾……拂袖间,他已锁定了生门,纵身一跃,脚下生风,快速跳出了迷雾阵。 却是一口闷血卡在喉间,愣是教他生生吞下。这个时候教人看出他受了伤,他就会有危险。只有强者,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破阵之后,穆百里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锐利的眸,无温的望着前方。这大雪纷飞之中,还有这样热闹的场景,实在是难得的很呢! 不远处的雪地里,一排站开的黑衣人等待已久,黑与白于这浩茫的天地间,形成鲜明对比。 弯弓上箭,顷刻间箭雨如潮,直扑而来。 第306章 别开城门 这个时候硬着头皮也得上,好在穆百里内劲浑厚,又不是那种可以任由宰割之人。 这毕生的功力,好久不曾痛痛快快的打一场了。 万箭齐又如何,他们只要不是暗箭伤人,他这厢还是有足够的能力应付其中。 拂袖卷风,这万顷飞雪腾上半空,霎时抵了这万箭齐之势。等到雪浪落下,便有穆百里腾空而起,腰间软剑应时而出。刀光血影之中,漫天飞雪洋洋洒洒的落下,遮去了遍地的嫣红,生与死不过一念之间。 不管生什么事,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活着回去见她。当初说好的两三月,如今大半年都没有回去,实在是心中有愧。 这般想着,下剑便更加狠戾无情。 他本就不是多情之人,这些许情爱都给了你一个人,是故再无旁的情分可以心慈手软。 “千岁爷!”宋昊天骇然,他一直在等穆百里归来,奈何穆百里迟迟不归。于是乎他便有些着急,紧赶着便一路寻来,没想到却到穆百里与一众黑衣人交手。 软剑上血色斑驳,雪地里若开出了遍地的红梅,果真是极为好的。 宋昊天的到来,让穆百里心头一松,眼见着最后一人被砍杀,自己也是一口黑血再也没忍住。他站在那里,身形岿然不动,只是眸光散了少许,可见真当伤得不轻。 “千岁爷?”宋昊天抱拳。 “赶紧走,回城。”穆百里知道自己扛不了多久,他需要尽快找个地方把体内的毒逼出来。连他都无法察觉的毒,并且随着内力的运用而愈扩散的,恐怕不是寻常毒物。 简衍出手,必定是阴狠毒辣。 那人便站在城门楼上,瞧着远处那几个黑点在跳跃,然后逐渐的消失在大雪迷茫之中。眸光冽冽,比霜雪更寒冷。 “淬了毒的心,还想活多久呢。”简衍眸光阴戾,“合欢啊合欢,你可都见了?此刻的他何其狼狈,你还觉得他是你此生最大的依靠吗?我告诉你,他完了……这一次,是真的完了。我是来追魂索命的,所以他这条命,我要定了。” “我舍不得杀了你,可我能杀了你最爱的人。要痛苦,咱们一起痛苦。咱们青梅竹马一场,可以同富贵也可以同患难,所以这生不如死的滋味,我也得让你尝尝。” “你感觉到了吗?心如刀绞的滋味,真的……好疼。” 因为耽搁了一下,追在后头的敌军很快就赶到了。宋昊天带着穆百里朝着金陵城外的那座山去了,在这山上有一条密道。这密道只有宋家的庄主才知道具体位置,当年慕容就是从这里进入金陵城避祸的。 密道的入口极为隐秘,所以就算敌军搜山,也未必能搜到。是故只要下地道,就算是安全了。 可穆百里体内的毒,却是支撑不了多久。 打从一开始,简衍就想好了该怎么对付穆百里。穆百里此人武功极好,而且有格外谨慎,一般的毒压根近不了身,所以…… 这尸毒最是适合! 即便穆百里把毒逼出来了,可这毒性残留还是够他受的,至少在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恢复功力。只要穆百里没了武功,简衍相信刘弘毅这因为仇恨而红了眼睛的人,一定会有办法置穆百里于死地。 简衍是不会武功,可不会武功能用脑子杀人,还不必亲自动手。 地道内,穆百里扶墙站立,这才走了一段距离,体内的毒就已经窜起,开始在体内作祟不已。无奈之下,宋昊天只能与管家一道搀着穆百里在旁坐下,“千岁爷,你觉得怎样?” “此处距离、金陵城还有多远?”穆百里只觉得浑身血脉都要喷张爆裂,这毒来得极烈,压根由不得他拖延,他必须尽快逼毒疗伤。 宋昊天瞧了一眼管家,管家忙道,“还有好一段距离,这密道当年就做得格外隐蔽,就是担心万一有外敌入侵,不至于直达金陵城内。里头的弯弯绕绕十分多,到处都是机关密布,是故……” 管家没有再说下去,谁都得出来,穆百里快要熬不住了。 底下那些江湖人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在旁候着。 “咱们守着,千岁爷先疗伤。”宋昊天道。 穆百里颔,盘膝而坐,运功疗伤。他要把毒逼出来,可这毒实在太烈,就如同有吸盘似的,在体内快落地生根。他想逼毒,却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见状,宋昊天急忙提了一口真气,“我来助你。” 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穆百里这一次算是遇见了对手。果然是很难缠,便是这毒都极难拔除。合穆百里和宋昊天之力,这毒才算缓缓褪去,可穆百里体内空虚,一点真气都提不起来。 换句话说,如今他内力全失,要想恢复尚需时日,得把余毒排清才行。是故现下,他不能再在外头久留,得马上回到金陵城去。 宋昊天也是费了不少内劲,此刻气息奄奄的与管家一道,将穆百里搀了起来,“千岁爷觉得好些吗?” “本座失了内力。”穆百里眸色微沉,冷然拭去唇角的血迹,“走吧!快些回城,如今本座杀了他们不少主将,恐怕他们要起进攻了。” 果不其然,这外头的确再次开始了攻城。 主将被杀,底下军士都是愤怒不已,此刻定要血洗金陵城。所以全军出动,来势汹汹,穆百里再不回去,这中军没有主心骨是要出乱子的。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此刻的刘弘毅就在七星山庄外头。这金陵城终究是刘家的地盘,虽然刘弘毅放任军政要务不管多时,可若是要重新领兵也不是不可能。 官军包围了七星山庄,刘弘毅策马而来,一声令下,“给我炸了这七星山庄,我要把底下的人,永远都埋在地下。” 厮杀、屠戮、血腥。 武功再高有什么用,刘弘毅几乎调拨了金陵城内最后的硝石,为的就是炸了这七星山庄。他已经疯了,已经不惜一切,为了一个女人,什么都可以放弃,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 人命算什么,活着就是等死,早死晚死都一样。 城外敌军叫嚣,城内却在自相残杀。金陵城内,人心惶惶,军心动摇。眼见着整个七星山庄变成了人间炼狱,刘弘毅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 天磊上前,“城主,这么做会不会给金陵城带来灭顶之灾?若是没有主将,城主要亲自去领兵打仗吗?外敌在城外叫嚣,若是咱们再在这里自相残杀,那这金陵城必定是保不住的。城主,这金陵城的百姓是无辜的,咱们……” 冷剑直接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刘弘毅已经杀红了眼,“金陵城的百姓?我当初伤心难过,没了心爱之人的时候,谁来管过我帮过我?如今想着让我庇佑他们?呵……这世上有这么不公平的事情吗?” 语罢,刘弘毅收剑归鞘,“我便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什么叫痛快。已经开了这道口子,就等于跟朝廷宣战了,这大邺的朝廷会杀了我的,穆百里若是没死,必定也不会轻饶我。既然如此,那大家就同归于尽好了,反正都是一个死。” 他突然勒紧马缰,一夹马肚飞奔而去。 天磊站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等到突然想起了什么,当即上马急追而去,“城主,不要……” 那哒哒的马蹄声,是这金陵城的丧钟,也会成为大邺的丧钟。想来这大邺立朝堂不过百余年,如今却要毁在这帮乱臣贼子的手里,将这大好江山拱手让人,怎么想都觉得可惜。 朝上有齐攸王,一心谋朝篡位。 边关有刘弘毅,只顾儿女情长。 于是,大邺乱了。 守城的官兵也不知这城主是怎么了,突然间飞奔而来,这飞奔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谁都摸不着头脑。城主只顾风花雪月已经很久,今儿这是要领兵出征吗?再后头,有副将急追,想必是要出征的。 可谁都没想到,刘弘毅突然冷剑出鞘,直接砍杀了守城的官兵,紧接着便以一人之力,打开了金陵城的大门。 天磊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他飞身而起,高喊着,“别开城门……” 城门被打开的那一瞬,外头万箭齐,将这城门边上的所有人都乱箭射死。天磊当场毙命,一箭穿喉。顷刻间,敌军蜂拥而入,这金陵城不过一个时辰便被轻而易举的攻破。 冷箭贯穿心脉的时候,刘弘毅的内心是解脱的。他终于可以去见自己心爱的女人了,他的玉娆也许还在等着他呢!闭上眼睛的那一瞬,他低低的喊了一声她的名字,“玉娆……” 敌军入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大邺军与敌军展开了巷战,浴血奋战的后果还是输。敌众我寡,主将失踪,城主被乱箭射死。在众军士心中,已然成了魔一般的阴影存在。 百姓们嚎啕大哭,或抱头乱窜。 金陵城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大雪之中,鲜血染红了整个金陵城。血流漂杵,到处都是尸体,剩下的便是孤儿寡母的哀嚎。 这些蛮夷奸淫掳掠,对着金陵城的百姓犯下了滔天大罪。 于战火中,百姓是无辜的,却也是最无可奈何的。 守不住城池,便守不住大邺,守不住大邺,京城必亡。 第307章 亡国前兆 城破的时候,穆百里和宋昊天等人都被困在了地道底下。 出路被堵死,另一头则都是敌军,所以除了继续忍耐,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但是这密道里没有水,没有食物,一直留在里面也不是办法。 偏偏敌军占据了金陵城,也就意味着他们是不可能离开的,金陵城已经成了诸国瓜分的口中食腹中餐,再也不属于大邺。 大邺的门户被打开,敌军蜂拥而入。 地道的坍塌,巨石的滚落与泥沙的埋没,将他们彻底堵在了里头,进出不得。众人虽然不知道具体生了什么事,但心里都大致有底了。这般动静,估计金陵城危险了。听这声音,应该是硝石爆破,这金陵城里还有多少硝石,穆百里心知肚明。 “千岁爷?”宋昊天骇然。 顶上都是脚步声,在一片混乱之后又逐渐的归于平静。谁都不知道外头生了什么事,可心里头都有不祥的预感。每个人都有家眷父老,都提着一颗心,不知该如何是好。 穆百里屏住呼吸听了一阵,终于意识到,金陵城怕是保不住了。可他不能说,得众人在这里癫狂,反倒教外头的人听到,后果不堪设想。 既然金陵城保不住了,那只能退而求其次,先保住自己在说。 “前面都被堵死了。”宋昊天凝眉,“咱们出不去了。”依他们这几个人,想要搬开前面的大石头,是不太可能的。何况,若是搬开了石头和泥沙,难保自己顶上不会继续坍塌下来。眼见着是到了七星山庄的地底下,没想到却成了困死的囚笼。 “实在不行,只能退回去了。”穆百里想着自己没有内力,不管怎样似乎都是死路一条了。这几日在这里待着,他也没办法排出余毒,好像真的到了绝路。 不过他们还是有可能离开的,尤其是宋昊天。在这些人里头,宋昊天的武功是最高的,也是最有可能逃出生天的。 思及此处,穆百里往后退了退,宋昊天懂他的意思,紧随其后到了一处,避开所有人。 “本座失了内力,就算是出去,怕也敌不过那些人。”空有招式而没有内力,他大概还是撑不住太久的,所以……他将那一支随身携带的玉笛取出,递给了宋昊天,“这个好生收着,到时候冲出密道,大家分头走。窝在一处,必死无疑。” 宋昊天接过玉笛,“这东西……” “若是能逃出生天,烦劳宋庄主去一趟京城,若是见到无忧,请把这个交给她。”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本座怕是无力回天了,剩下的就自求多福吧!” “千岁爷?”宋昊天握紧了手中的玉笛,“还不到最后一刻,千岁爷何必如此悲观,也许……还会有转圜的余地也说不定。” 穆百里笑靥凉薄,“本座不喜欢自欺欺人,这外头是什么形势,咱们都心知肚明。本座杀了不少主将,所以敌军想要拿下大邺,就得以金陵城为点重整旗鼓,否则很难继续前行。你当知道他们也需要辎重与粮草,所以……外敌攻占下的金陵城,以及附近的诸多村县,恐怕都保不住了。” 宋昊天一拳砸在石壁处,“这般畜生。” “战败本来就是很残酷的。”他曾历经过一次战败,换来的是国破家亡,没想到今儿又让他赶上了。到底是自己运气不好,还是命太硬呢? 穆百里眸光清冽的站在那里,瞧着恨到极处的宋昊天,“只怕是刘弘毅反了。” 宋昊天一怔,“他是金陵城的城主。” “城主又如何?试问这金陵城内,谁有能力调拨硝石炸了这七星山庄?知道这七星山庄有密道的,恐怕也不多吧!”穆百里已经不想再追究这些,毕竟时不与待,“不过现在城破了,说这些也没什么用,还是各自想想,怎么才能逃出生天吧!” “在下一定拼死护住千岁爷。”宋昊天咬牙切齿。 穆百里摇摇头,“本座给你玉笛,是想让你不必顾及本座的。离开金陵城,去京城见无忧,顺带着……把玉笛还给她。本座此生对不住她,惟愿来生再偿还此情。” 宋昊天骇然愣住,“千岁爷跟赵大人不是——不是劲敌吗?这、这……”他是真的一下子回不过神来,突然间怎么回事?他有些懵逼,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言语,只知道握着那一管玉笛,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若还能活着,本座必定会如实相告。如今情势紧迫,还请宋庄主谨记在心,务必保全你自己。”穆百里想着,若是能逃出去,该逃往何处?似乎也就是大祁那头还能避一避。 如今所有的希望,便是能再见她一面。 宋昊天握紧了手中的玉笛,眸色微沉,“在下一定会保管好玉笛,若然能见到赵大人,一定会将千岁爷的话,一字不漏的转告。” “多谢!”穆百里点点头,心里却有些无限的悲凉。 没想到这一别,就是一生,更没想到自己此生怕是再也见不到,未出世的孩子了。也不知这孩子是男是女,赵无忧会给这孩子取个什么名?未来是充满希望的,可是眼下却只有死亡,这是怎样的悲哀。 他站在那地道里,细想着自己的过往,想着大概是自己杀戮太重,所以上天给了最后的惩罚,让他得到了却又要失去。 这辈子最不幸的是因为摩耶的叛国而导致国破家亡,最幸运的是在有生之年遇见了心头之爱。 顶上还是有脚步声不断的来来回回,大概是敌军开始寻找主将了。大邺的主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们自然不会罢休的。这金陵城外都是阵法布置,所以他们进得了金陵城,未必出得去。 要想挥师京城,还得先出得了金陵城才行。 这萧容也算是错有错着,暂时抵挡了敌军一阵。 只不过敌军没找到穆百里的尸体,简衍也未必会相信穆百里死了。身处赫峰的营帐,简衍仍是装在套子里,“没有尸体就不算是死了,人活一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放得始终。” 赫峰凉飕飕的瞧着他,“不过是个阉人罢了,就算逃了又能如何?本军要的是这大邺的天下,得势回击荒澜,夺回属于本军的东西。” “你当知道,若是穆百里不死,你们……” 还不待简衍说完,赫峰当即抬手拂袖,一脸的愠色,“你少来威胁我,若不是萧容对本军有恩,当日救了本军一命,你以为你能安安全全的走进本军的营帐吗?哼,本军要怎么做事,还由不得你来插嘴,该怎么做不必你教。” 见着赫峰如此不耐烦的模样,简衍自然知道自己怕是不能得偿所愿了。可如今他也没有别的法子,赫峰是不会放过自己的,因为他们不会让自己回京城报信。 与其如此,还不如搏一搏,“既然是将军的意思,那在下可否提个要求?请将军恩准,由我去追捕穆百里,务必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都是不错的选择,这金陵城毕竟是大邺境内,相比之下他们这些人对四下地形不是太熟悉。简衍对穆百里的执着,让赫峰觉得十分省事。 自己是无暇顾及穆百里的,横竖这简衍也没什么用处,不如就让他去追杀穆百里。毕竟穆百里的武功太高,早前在营帐若非自己得了消息及时离开,恐怕早已死在了穆百里的手中。而今穆百里若是还活着,保不齐会在某个时候折回来取了自己的性命。 思及此处,赫峰觉得简衍这个提议十分妥当。 “好!”赫峰道,“本军给你派些人,由你全权调配,务必把穆百里的尸体给本军带回来。记住了,是尸体!” 简衍行了礼,“请将军只管放心,在下一定不辱使命,绝不会带一个活的穆百里归来。”其实简衍又何尝不知这些人对穆百里的畏惧,无声无息潜入军营之中,无声息的杀了那么多的主将。 其实赫峰心里也是畏惧穆百里的,毕竟这人武功太高。 是故简衍不会告诉任何人,穆百里失去内力的消息,否则这些人就会失去对穆百里的耐心,不会再如此忌惮穆百里的存在。 他如今要做的,就是杀了穆百里,不惜一切代价。 从赫峰的营帐出来,简衍便去了七星山庄。虽然地道垮塌,但不代表里面的人都死绝了。只有把这些乱石搬开,才能进入地道之中。可眼下七星山庄乱作一团,到处是乱石,要想找到密道的入口也的确不容易。 “找!”简衍冷了音色,“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出口给我找出来。穆百里此人武功高强,断不能活下来。” 他也不是傻子,赫峰给他派人,一方面的确是帮着他去找穆百里,想要穆百里的性命,可另一方面也是在监视着简衍,生怕简衍回京城报信。 说是萧容有恩于他,可说白了,也不过是个借口。江山天下面前,那所谓的恩情是微不足道的。跟人的野心比起来,那就是一句废话罢了。 恩情,说的好听,也就是听听而已。 简衍便在一旁等着,等着这些人把乱石搬开。可这七星山庄那么大,要想清理乱石找到入口的确不容易。这情形,约莫要好一段时日才行。 可简衍却等不了那么久,等到赫峰他们拔营离开金陵城,穆百里的功力约莫也能恢复得七七八八了吧!一旦穆百里的功力恢复,这里的所有人都将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在穆百里内力恢复之前找到他,杀了他。 大雪覆盖下的搬运工作更是艰难,而密道里的人也不好过。寒冷的密道,没吃没喝的,谁都受不住太久,是故若是不冲出去搏一搏,恐怕也只能在这里等死。 这里,必死无疑。 毕竟上头有搬运的动静,想来是有人开始搜寻密道入口了。 “拼了吧!”宋昊天敛了眉目,“事到如今,也没有退路了。”他定定的着穆百里,心头想着的是怀里的那支玉笛。 出去,就该各奔东西,各自逃命了。 所有人都回到了出口,外头已经没了动静,但官军还在搜山。毕竟死了那么多的主将,所有人的心里都是憋着一口气,势必要将凶手乱刃分尸。 “我数一二三,大家出去后就各自奔逃。若还能逃出生天,务必请诸位赶往京城报信。”宋昊天冲着众人抱拳,“大邺若是亡了,大家都是亡国奴,到时候咱们的父老乡亲以及子子孙孙,都会成为别人的奴隶。为了将来,请诸位……” 众人抱拳,这个时候若还不能齐心协力,以后真的要亡国了。 “一”、“二”、“三”! 音落,地道的门打开了。外头没有人,所有人鱼贯而出,管家快的关好地道大门。白茫茫的雪地里,什么都没有,但是远处依稀有动静。 “走!”宋昊天一声令下,所有人四散开来。 宋昊天最后了一眼疾步离去的穆百里,伸手摸了摸自己怀中的玉笛,“我一定会帮你带到。”语罢,疾步而行。 他虽然早前受了点伤,但是内力还在,所以若没有遇见大批的军士追赶,约莫能逃出去。但要去京城,则有些困难。然则不管有多难,他的处境都胜过穆百里。 穆百里是金陵城的主将,说白了,他才是所有人的目标。只要不跟穆百里在一处,所有人都有可能逃出生天。 一个人走在雪地里,穆百里的心里却没有半点情绪波动。要生要死都是天注定的,他最遗憾的是没能再回到京城去见她一面。不过也无妨,他与她在一起的那一日,两人早就做好了离别的准备。 谁都清楚在一起会有多艰难,所以即便他回不去,赵无忧应该也不会有什么过激的举动。在他的印象里,她一惯都是冷静得让人很是无奈。 可他忘了,昔日她是怎样的不理智,怎样的疯狂,一路追到荒澜吗? 瞧着包围上来的军士,穆百里抽出了腰间软剑。虽然没了内力,但不代表连招式都没了。应付这些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左不过是体力有些不支罢了! 今日的阳光极好,落在素白的积雪之上,泛着金色的光芒,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激烈的打斗声,伴随着鲜血的落地,以及死亡的降临。 突然间有快马奔驰而来,马背上雪兰眸光狠戾,拂袖间白练如飞,快甩开了一条生路。 “跟我走!”雪兰一声喊。 穆百里快冲向她,这个时候什么都比不上性命来得重要。被雪兰拉上马背,身后那追兵也都上了马,快追来。 两个人骑乘着一匹马,显然是跑不过身后那些追兵的。这些人不像大邺,讲求什么礼仪,他们都是蛮夷,所追求的便是武力。是故在骑射方面,谁都及不上他们。 雪兰面色僵冷,“我知我不该来,可我庆幸我来了。冉恒,不管你怎么想,这一场你我之间的情分,我终未悔。然则我也知道,你我再也回不去从前,是以我并不奢求你有任何的怜惜。” “我欠了义父义母太多,始终没有机会偿还,这一次若你能逃出生天,权当是我还了欠下的。冉恒,要活着!” 音落瞬间,穆百里突然扣紧了她的腰肢,“别乱来。” 雪兰无奈的笑了笑,“你不是还得活着回去见她吗?别忘了,赵无忧还在京城等你,而我即便殒命也不会孤单……若然不死,请放了王少钧吧!” 穆百里顿了顿,显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两个人跑不快,以我的功力挡住那些人一段时间,你便能逃走。往南走,朝大祁境内跑。大祁跟大邺有过协议,想来暂时不会对你怎样。”雪兰低眉望着他置于自己腰间的手,微微圈红了眼眶,“对神下的誓言,你已经做到了。” “很抱歉,占了赵无忧的位置那么久,如今也该还回去了。哥,得不到你的爱是我的遗憾,可我不孤单也没有怨恨。缺失的那些东西,已经有人补给我了,我没什么可求的。” 语罢,她突然飞身而起,一个漂亮的凌空翻,抬脚便踹飞了后头的一个追兵。抬头最后一眼,飞奔而去的穆百里的背影,眼睛里噙着泪,嘴角却凝着笑。 她想,自己这辈子没有爱错人,只是错了时间罢了!如果没有那场变故,陪在穆百里身边的会是自己,被给予温暖和幸福的,也不会变成赵无忧。 老天爷用另一种方式,给了穆百里幸福,虽然没有经过她的手,但她来日去了下面见到了义父义母,也是问心无愧了。 “哥,幸福点,否则我万死难安。”雪兰眸色陡沉,白练如刃,在冰天雪地里如同冰雪仙子一般。杀气滕然,所到之处,盛开了极为妖艳的雪中红梅。点点滴滴,晕染了苍茫天地间,那一片嫣红的灿烂。 穆百里回头去,只见一片苍茫。 战争,不可避的便是死亡。 他不知道雪兰会怎样,只知道拼命的往前跑,往南跑。不管自己能不能逃出升天,身上背负的性命,让他不能停下脚步。 活着,才能再见赵无忧。 金陵城已经沦陷,简衍得了穆百里在城外的消息,自然是不遗余力的去追捕。他不管别人是生是死,也不管这大邺将来是谁的天下,他只要穆百里的性命。 在简衍追捕穆百里的同时,诸国联合大军已经开始重整旗鼓,虽然不少将军被杀,但这丝毫不能打击他们的信心和对大邺国土的兴趣。这一番的斗志昂扬,只为了开疆扩土,占据这大邺的山山水水。 听说大邺粮草充足,听说大邺财富满车,听说大邺的美人一个个如花似玉。 如此诱惑之下,这些蛮夷还哪里能坐得住,一个个摩拳擦掌,誓要踏平大邺的大好河山。金陵城外是布下的阵,饶是阻挡了不少时日,但终究抵不过敌军的千军万马。 他们烧杀抢掠,将百姓的牲口以及粮食都占为己有。金陵城被糟蹋得不再有昔日模样,老弱妇孺无一幸。早前喧嚣繁华的金陵城,此刻万人空巷,唯有这哀嚎遍野,如若人间炼狱。 壮年要么被杀,要么被抓去做苦力。 最悲惨的是那些女子,这些蛮夷在大邺境外屯兵太久,久攻不下,如今难得入了城,见着女子又岂能放过。一个个如狼似虎,一具具血淋淋的女子尸身被弃诸街头巷尾。 啼哭的孩子被丢在墙角,只等着活生生饿死,更有甚者死在了蛮夷们的铁蹄之下,还未来得及明白这世间的善恶,就已经结束了年幼的性命。 惨绝人寰的金陵城,到处是鲜血染着雪,红白相间,何其艳烈。 等到京城得了消息,赫峰已经领着大军冲出了金陵城外的阵,这附近的州县都被敌国的铁蹄践踏,所到之处烧杀抢掠,百姓流离失所。 萧容的手在颤抖,拿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屁股就坐在了御房偏殿的椅子上,半晌没有回过神来。最后还是胡青低低的喊了一声,“王爷?” 回过神来,萧容放下了手中的迷信,脸色难到了极点,“他们已经打到了何处?” “如今快打到京城外头了,王爷手中的信件,还是很久之前的。”胡青不敢高声语,“那赫峰领着诸国大军直奔京城而来。” “那些守军都是吃干饭的吗?”萧容咬牙切齿,拍案而起。 胡青行了礼,“王爷,大邺太平了太久,诸军不曾作战已久,粮草匮乏。如今一触即溃,主将也都怯战而无法迎战。咱们的精锐都被消灭在金陵城外,如今包围着京城的不到十万禁军。剩下的就是东厂的大军,以及五城兵马司的人。咱们设在京城外的阵,怕是也耐不住这么多的大军进攻。” “实在不行,就把锦衣卫和禁军都派上。”萧容重重合上眼帘,“这帮野蛮人。” “王爷,要不要请相爷?这兵部和五城兵马司的人,恐怕还得经过丞相的手,否则双方一直对峙,刚好给外敌以可乘之机。”胡青提醒。 萧容点点头,“去找赵嵩,让他马上入宫,就说是八百里加急。” “是!”胡青行了礼,快离开。 八百里加急,何止是加急,简直就是火烧眉毛。握着手中沉甸甸的信件,萧容总算知道,这皇帝不好当,这朝政并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处理的。 萧容觉得,好似是自己把自己逼上了绝路,一时间竟然深感无奈。他也知道,赵嵩不可能轻易入宫,没有个三顾茅庐之心,是请不到这位丞相大人的。 所以他也不着急了,干脆去了一趟永寿宫。 皇帝如今被囚在永寿宫,时间久了便也随遇而安起来。如今一心问道,不管朝政,横竖这些事儿他也都管不了。 不过见着萧容进来,皇帝还是有些诧异的。这萧容的神色,估计是朝政处理不好,那赵嵩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自然不可能让萧容一人独大。 皇帝轻哼两声,“怎么,摄政王今儿如此得空,知道来永寿宫走一圈?朕还以为你忙着朝政,无暇来朕呢!”语罢,皇帝也不屑理睬,顾自翻着手中的道经。 萧容也不客气,径直走到案前坐下。德子可不敢离开皇帝身旁,得一不心这萧容动了杀机,那这事可就闹大了。 “你出去!”萧容道。 德子不敢,抬头了一眼皇帝。 皇帝冷笑两声,“出去吧!横竖朕的命都在摄政王手里捏着,纵然你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处。” 这话也是在理,是故德子行了礼,慎慎的退出了寝殿。走到门口,德子又回头了一眼皇帝和萧容,见着二人不像是会起冲突的模样,这才跨出了门。 “有什么话就直说,不必拐弯抹角的。”皇帝不抬头,对于萧容的到来浑然不在意,“朕的命都在你手里,你还有什么可在意的?朕在你手里,与玩偶何异?” 萧容冷笑两声,“皇兄何必把话说的这样难听,臣弟只是暂时接管了朝政罢了,皇兄不还是这大邺之主吗?这天下,还得尊你一声万岁万万岁。” “是吗?”皇帝嗤冷,“先君臣,后手足。可摄政王进来的时候,似乎压根没有行君臣之礼呢!说什么朕还是皇帝,还是九五之尊,可这万岁之名在你眼里,不也是命如蝼蚁吗?” 萧容敛眸,不欲在这些问题上过多纠缠,只是长长吐出一口气道,“臣弟今日来,是想问一问皇兄,若是割土议和……” “你说什么?”皇帝骇然,“割让国土?萧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大邺的江山是父辈留下来的,是父皇以及诸位叔伯辛辛苦苦打下来的。纵然朕无能,可朕坚决不会答应割让国土。” 他顿了顿,眉目微沉,“谁打进来了?” 萧容一声叹,“皇兄说得可真有骨气,改日这大军压境,包围了皇城,皇兄还觉得有这份骨气和硬气吗?哼,坚决不答应?来日怕是由不得你。” 皇帝放下手中的卷,“你把话说清楚,到底生了何事?这荒澜赫峰大军在金陵城,穆百里奉命驻守,是绝对不会让朕失望的。除非、除非是你……是你作祟,是不是你……” “臣弟封锁了金陵城与京城的联络,金陵城外早就诸国屯兵,战事一触即。”萧容突然有些后悔了,如今大敌压境,自己若是当了这亡国之君,又有什么意义呢?来日最多是个傀儡,与人傀儡跟与人为臣有什么区别呢? 同样是被人踩在脚下,同样是…… 但是现在,好像什么都来不及了。萧容也不知道当日的金陵城到底生了什么,更不知道穆百里等人驻守金陵城,苦苦坚持却等不到援军的绝望。 他只知道,大邺要亡了。 皇帝面色惨白,连萧容都这样说,是否意味着他的江山……他的江山要覆灭了?那以后他就是亡国之君了?大邺百余年的国祚,就这样毁在了自己的手里? 萧容缓步走向他,冷冷的取下他手中的经卷,“这一次,你的三清真人都保不住你了。” 心在颤抖,面如白纸,皇帝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萧容。 下一刻,皇帝勃然大怒,“是你,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野心勃勃,不是你牵制了穆百里,朕的大军早就灭了赫峰大军,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境地。朕的天下,朕的百姓,朕的子民都亡在你手里。萧容,你是这大邺史上的罪人。” “罪人?”萧容冷笑两声,“来日史工笔,也少不得皇兄的几笔。昏聩无能,亡了这大邺天下。其实最大的罪人不是皇兄你吗?如果不是你日夜沉迷修仙成道,不理朝政,会给臣弟以可乘之机?说到底,是你给的机会,如今怎么来怪我呢?” “你这是强词夺理。”皇帝气得直抖,“分明是你自己野心勃勃,谋朝篡位,如今还怪朕给你机会。萧容,你简直太该死。” 萧容点点头,“臣弟是该死,不过臣弟若是该死,也会跟皇兄一道上路。这大邺若是亡了,皇兄第一个难逃其责。试问古往今来,哪个亡国之君有好下场?咱们就拭目以待,谁的下场更惨烈一些。” 他便在这里坐着,等着赵嵩的到来。当着皇帝的面,料赵嵩那老狐狸也不敢耍什么花样。这墙头草的老狐狸,如今若还是态度不明,估摸着真到了城破的那一日,也是个死。 赫峰翻脸不认人,想必这一次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赵无忧的恩怨,赫峰会算在赵嵩和大邺朝所有人的头上。 赵嵩跨进永寿宫大门便知晓这事儿怕是了不得,如今进了门,瞧着皇帝那神情呆滞的模样,更加确信了心中的想法。 恭恭敬敬上前,恭恭敬敬行礼,赵嵩高呼万岁。 萧容嘲讽一笑,“丞相大人可真是忠君爱国啊,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高呼万岁。再过些日子,这万岁怕是要成为他人的阶下囚了。” 此言一出,皇帝瞬时僵直了身子,目露惊惧的盯着眼前的赵嵩。 第308章 撑不住了 赵嵩先是一愣,当即明白过来,这是金陵城出事了吧!穆百里为什么没有回京,这一去数万大军为什么迟迟不归,原就是在萧容的计划之中的。 赵嵩更明白,这穆百里不回来也是件好事,毕竟他跟萧容是势均力敌的,到时候还得估计穆百里的倒向,难免会有些难以把握。 但是现在,他突然意识到,穆百里的久去不归,真当不是什么好事。这萧容必定是做了什么,以至于金陵城出了事,累及朝堂不安。 “摄政王这话是什么意思?”赵嵩问。 萧容笑得凉凉的,“金陵城破了,丞相觉得本王是什么意思呢?” 赵嵩心下一窒,“什么?金陵城没保住?怎么可能!那赫峰纵然骁勇善战,可咱们派去的大军也有数万之众,再加上金陵城的守军,怎么可能抵挡不住。” “若再加上诸国联合大军呢?”萧容笑问。 赵嵩瞬时默了。 那问题可就大了,金陵城乃是大邺的门户,金陵城破,敌军的铁骑势必会踏上大邺的河山。荒澜等地多蛮夷之邦,这些人是不会手下留情的。所到之处恐怕百姓难逃一劫,如此…… 大邺,危矣! 问题严重了,但赵嵩如今想着的是,这萧容既然知道大邺危矣,那么如今是想套他手里的权吗?到了这个时候,一个两个的心里还存着间隙。 这些日子京城里头也是乱得很,不是这个大人家里出事,就是那个家里闹鬼。便是丞相府和摄政王府也未能幸免,总觉得有人在背后操纵着什么,闹得整个京城不得安宁。 因为这事儿,赵嵩和萧容之间的嫌隙越来越大,以至于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早前还有些面子上的缓和,如今两个人是针尖对麦芒,压根三句话说不到一处。 谁都不信任谁,心里都提防着对方,所以就算外敌入侵,这两人还在心存猜忌。 终是皇帝最后开了口,“丞相,此事当如何处置为好?若是打到这京城来,那这大邺可就全完了。” 赵嵩也不想当亡国奴,可又苦于没办法,“不如请摄政王把这围在京城外头的重兵撤去,齐心协力对付外敌如何?” “军不久站早无士气,即便上了前线也会溃不成军,不是白白送死吗?”萧容道,“不如请丞相大人与皇上商议一番,看能不能把锦衣卫和五城兵马司的人调拨出去。又或者,请皇上下一道旨意,把东厂的禁军……” 他顿了顿,瞧着皇帝那一副阴测测的模样,再看着赵嵩那一副老谋深算的恭敬,便知晓这两人是不会答应下来的。 轻叹一声,萧容道,“既然二位不赞同,不知还有什么法子呢?” 赵嵩思虑片刻便道,“这蛮夷之邦为何要入侵,约莫是抢点吃的喝的,关外太苦罢了!等他们抢够了也就会撤了。” 萧容张了张嘴,奈何自己不想出兵,赵嵩也不愿把京城内自己的军力往外掉,这局面就只能继续僵持下去。实际上萧容也不太相信,大邺国土辽阔,竟然会输给那些乌合之众。 怎么说,也不太可能打到京城来! 那就这样僵着吧,谁都别出兵,闭门不出,看谁熬得过谁。 倒是赵无忧得了这消息,面色铁青,她已经疼了两天了,再不生怕是都没气力生了。可听得这消息,难免还是心中悲愤交加,“抢食?呵,这帮蠢货简直是愚不可及!人家都在家门口烧杀抢掠了,不好好的商议对策御敌,却还在想着守住自己手中的大权!” 阵痛来临,她浑身上下已被冷汗浸湿,素白的手死死揪着床单。 小桑榆在旁捏了毛巾替赵无忧拭汗,“快别说这些了,大哥哥疼得厉害吗?这可怎么办呢?都疼了两日了!” 生孩子这种事,本来就是急不得的。 温故端了药,瞧了一眼守在门外的沈言。 沈言道,“这都两日了,为何还不生?你这当大夫的也实在没用,赶紧想个法子吧!再不生,这京城的天都要塌了。” “你以为是生鸡蛋呢?里头疼的是我家闺女,你以为我不心疼?有本事你去生一个人,看你是不是跟生鸡蛋一样,一天一个!”温故好声好气的。 却听得里头传来小桑榆的尖叫,惊得温故赶紧端着药进去。 这进去才知道,羊水破了。 沈言在外头焦灼的等着,赵无忧惯来是不会喊疼的人,这才是最让人担心的。如今穆百里生死不明,这赵无忧又要生孩子了,沐瑶又在天牢里头,沈言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不够操碎的。 温故就蹲在赵无忧的床边守着,稳婆在小心的催产。 “爹!”赵无忧喘着粗气,“你出去吧!我、我没事,你把小桑榆也带出去!你们都、都出去,我不想、不想让你们看到我如此狼狈、狼狈的模样。” “这都什么时候了!”温故急了,“你莫担心,爹会陪着你的。” “出去!”赵无忧切齿,“带着桑榆出去!” 小桑榆当即起身,拽着温故就往外走,“伯伯快走,快走吧!大哥哥不愿意咱们留下,你就别再让大哥哥为难了。” 瞧着温故和小桑榆出来,沈言忙迎上去,“生了吗?” “没有!”小桑榆道,“大哥哥不许咱们在里头,不想让我们看到她狼狈的样子。” “她还真是好强了一辈子。”沈言轻叹。 温故焦灼的在门口来来回回的走,里头时不时传来稳婆的声音,还有赵无忧极力压抑的挣扎声。这让他想起了慕容,也不免为赵无忧提了心。 慕容当年生产,他并不在身边,是故也不知这女人生孩子竟是如此的痛苦。十月怀胎一朝分娩,说起来容易,可真到了这一刻,就如同在鬼门关兜圈子。 生孩子的时候,其实不觉得疼痛,一门心思都扑在孩子身上。 稳婆说用力的时候,赵无忧其实已经使不上劲了,若不是温故的药给撑着,她早就熬不住了。想起金陵城的穆百里,想起肚子里孩子的父亲生死未卜,赵无忧满腔的爱恨离愁都在此刻爆发。 有泪不断的从眼眶里滚落,她死死的咬着唇瓣,憋着所有的气在胸腔里,拼了命的要生下这个孩子。她不知道,早在十多年前的那一日,她的母亲也曾这样拼了命的生产。 不过赵无忧比她母亲幸运,因为当时的慕容是孤立无援的,而此刻的赵无忧却有很多关心。门外的焦灼,那不安的低唤,都是她支撑下去的希望。 “用力啊,憋着一口气。”稳婆满头是汗,“深呼吸,别紧张,头一胎都不太容易。你深呼吸,再呼吸,重新来过。” 羊水已经破了,如果不尽快把孩子生下来,这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赵无忧也不敢懈怠,就算是撑不住也得撑下去,她能感觉到身下的坠痛,那种撕裂般的痛楚。然后有滚烫的血液顷刻间四溅开来,她微微弓起了身子,奋力的攥紧了被单。 稳婆欣喜,“头出来了,再用力,再用力。” 可赵无忧实在是没气力了,整个人都开始无力的颤抖。使出最后那一口气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浑身的气力都被抽离,脑子瞬间当机,出现了片刻的晕厥。 门外,所有人都听到了孩子的一声哭。 欣喜与兴奋,让所有人险些喜极而泣。然则隔了好一会也没见着稳婆出来,这一颗心又开始高悬着。孩子生出来了,那赵无忧呢? 温故脸上的笑靥逐渐淡去,当下拍着门,“无忧?无忧你没事?” 下一刻,稳婆满手是血的跑出来,“血崩了,血崩了。” 在这个年代,生孩子若是血崩了,就意味着一命换一命的代价。当日的王锦绣,便是死于血崩,而近日的赵无忧亦复如是。 她昔日身子被寒毒浸染,然后受了阿芙蓉的毒害,不久便怀上了这个孩子,以至于有些身体机能未能来得及调养周全。 怀孩子是极为辛苦的事情,她所有的营养都用来供养肚子里的孩子,是故母体便有些虚弱。虽然有蝴蝶蛊开化,始终护着她,可终究也是**凡胎,哪里经得起这般生死折腾。 小桑榆红了眼眶问沈言,“什么是血崩?” 沈言僵直了身子,微微低眉去看小桑榆,眸光微沉,不知该如何言说。 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听到孩子哭声的那一刻,赵无忧突然有种解脱的感觉。数月来第一回觉得如释重负,那种放下一切的释然,真让人眷恋。 她想着,歇一会,就歇一会! 然则总有人在自己的耳畔吵吵嚷嚷,教人睡不着好觉。这几个月她担心着金陵城,怀着孩子又是艰辛,夜里总要醒来好几次,实在是没睡好。 如今,终于可以好好的睡一觉。 闭上眼睛的感觉真舒服,连骨头缝里都轻松了。 昏暗中,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合欢! 合欢! 她环顾四周,想看清楚到底是谁在喊她,可是朦朦胧胧的,始终瞧不真切,只是听这声音听得格外耳熟。好像是……是他! “穆百里!”她喊出声来。 那人浑身血淋淋的站在迷雾里回眸冲着她笑,那双极是清润的凤眸里透着些许亮光,含笑如初的道一句,“回去吧!” 她忽然泪流满面。 第309章 太子少师,赵无忧接旨 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双目通红的老父亲,还有哭得泣不成声的小桑榆。沈言则是静默的站在一旁的小摇篮处,眸光微沉的看着她。 她的苏醒,让所有人都送了一口气。 赵无忧艰难的挤出一丝笑意,此刻连抬手指头的气力都没有。她定定的看着温故,也不知自己昏迷这段时间,他们经历了怎样的煎熬。 “大哥哥你终于醒了。”小桑榆慌忙拭泪。 赵无忧眨了一下眼睛,就当是回应。 温故当即起身,将一旁一直放在暖炉上暖着的药取过来,“快些把药喝了,你如今的身子虚得很。早前你怀着孩子,很多药不敢给你用。眼下已经生了孩子,爹就好好给你补一补。” 她笑得有些艰难,可还是张了嘴,任凭温故给她喂药。 沈言小心翼翼的抱着孩子,那模样看上去格外紧张。男人对于刚出生的婴儿总有些莫名的紧张,生怕自己用力过重伤着孩子,又怕没抱住摔着孩子。这矛盾的心态,让沈言面色铁青。 “是个女儿。”沈言道,“是你跟我兄长的女儿。” 赵无忧笑了,笑得泪如雨下。 温故慌忙拭泪,“月子里不可落泪,不然这眼睛是要落下毛病的。快些忍住,切莫再哭了。母女平安,算是万幸了。” “大哥哥,你可知道咱们进来瞧着你浑身是血的模样,可把人吓死了。若不是伯伯医术好,后果不堪设想!”小桑榆狠狠的抽泣两声。 喝了药,嗓子里的干涸才算稍稍缓解,这胸腔里的一口气才算喘了出去。 赵无忧扭头望着躺在自己枕边的孩子,这是她跟穆百里的女儿。这辈子什么都不缺,唯独缺了一个君不归。无奈的轻叹一声,唇上的红肿在提醒着她,属于她的竭尽全力。 “我梦到他了。”她说。 屋内顷刻间一片寂静,谁都没有再说话,只定定的看着她。 一个两个都不知道该如何言说,这金陵城破的消息,对赵无忧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的事情。原本就担心萧容对穆百里下手,这金陵城扛不住诸国联军,怕是会有性命危险。 如今敌军都快打到京城来了,可想而知穆百里如今的处境。即便还活着,也会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四处躲避逃窜。 更让赵无忧担心的是,简衍不在京中,是否知道了什么或者是奉了萧容之命前往了金陵城对付穆百里。 重重担虑始终没有答案,这才是最让人忐忑的。 “他浑身是血,却笑着让我回来。”她音色哽咽,却始终保持微笑,“我知道他是舍不得我们的,可我也知道要活下来有多难。这该死的世道,该死的尔虞我诈。我们还在拼命保全这江山,可他们呢?却在朝堂上舍不得手中的权势,宁可牺牲城外千千万万的百姓。说到底,谁是忠谁是奸早已难辨。” 鬼门关上又走了一圈,让她这心里头又清澈了不少。人人都说她是奸臣,可她自问还没有到祸国殃民的地步。说到底也是做过不少好事的,这瀛渠清淤,这荒澜议和,难道不是好事吗? 身处其位,谁能做到独善其身?在朝堂这个大染缸里出来的,有几个是刚正不阿的?不同流合污,就只能被分而食之,她又有什么办法? 没有人生来就喜欢争斗,谁不知道淡泊名利才得自由。 可她生来就没有自由可言! “爹,我想尽快恢复身子,帮我!”赵无忧阖眼,“我能寻他一回,便能寻他第二回。若上天垂怜,愿我与他执手百年,必当会教我再遇见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终不负这誓言罢了!” 温故点点头,“我尽量帮你。” 沈言垂眸,“既然敌军快打上门来了,我会尽量跟外头联络。你的书信已经送达了东厂乃至你手底下的那几个心腹大将,估计那些人都开始行动了。只等你一声令下,所有人都会动起来。” 说到这儿,沈言又是一声长叹,“丞相府和摄政王府已经不打算出兵了,他们只想等着敌军烧杀抢掠一番自行离去。哼,可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都到了这京城脚下了,还能收得住吗?” “除非杀了赫峰。”赵无忧道。 沈言顿了顿,“你是说……” “昔年苏秦,合纵六国攻秦兼佩六国相印,使秦十五年不敢出函谷关。然则——”赵无忧气息奄奄,眸光沉沉,“六国终是貌合神离,一旦没了中间的枢纽,就如同一盘散沙。” 这是什么意思,沈言自然明白,“懂了。” “诸国联军若是没了赫峰这个中间人,只要咱们略施反间计,他们在大邺境内将会举步维艰。”赵无忧阖眼,已然累到了极致,“拉锯战若是没有后援补给,又深入敌后,只有死路一条。到时候,他们不退也得退。” 沈言点点头,“你安心休养,这些事交给我便是,我必定会办得妥妥当当的。不想出兵也有不想出兵的法子,大邺朝就算不出兵也不至于如此不要脸,好歹也得出面。皇上身为天下之主,岂能睁眼看着这天下惨遭屠戮。萧容再有本事,也不敢背这黑锅,被天下人唾骂。” 温故只觉得可气,“这些人表面上口口声声忠君爱国,实际上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孽障。这种人就该遭报应,遭天打雷劈。” “解气了?”赵无忧有些无奈,老小孩就是老小孩,总归让人有些哭笑不得。纵然你在这里骂到天去,这老天爷若然不开眼,你也是没有任何法子的。 温故轻叹,“我这不是心疼你吗?旁人家的女子,哪个不是生了孩子就好好休养的,唯独你还得操着天下这份心。” “我操心的不是天下,纵然大邺亡了与我何干呢?我担心的是自己的亲人,是丈夫是女儿是父亲,还有身边所有我在乎的人。爹,我的心已经收回来了,再也不想搀和什么天下大事。”她望着襁褓里的女儿,“现在我唯一想做的,就是把孩子的父亲找回来。” “怕是不易,金陵城被攻陷,这诸国联军恐怕都不会放过他。”温故轻叹,却也只是实话实说。 “我当然知道这事儿不容易,从陆国安离开我便晓得这件事的几率大概有多少。”她阖眼休憩,“可是我身为他的妻子,孩子的母亲,就算是闭上眼也不会相信他死了。因为我爱她,一如爹爱着母亲,即便心中有了答案,仍是不肯相信现实的残酷。” 也许不相信是对的,若是信了如何还能有奇迹呢?若然不信,也许一不小心上天垂怜,突然给了你一场奇迹。 “他——答应过我的。”临睡之前,她低低的说着。 心疼的滋味在胸腔里蔓延,温故摆摆手,示意所有人都出去,留了两女影卫在里头伺候着。走出那充斥着血腥味的房间,温故只觉得鼻子酸涩。 “我先走了,你们好生照顾他。”沈言轻叹一声,“曾经的对峙,如今的携手共度。命运这东西,还真是好笑得很。曾经东厂一心要让这赵家父子死,而今她却为了东厂赔上了终身幸福。” 沈言也不知该如何言语,只能朝着温故抱了抱拳,“我会照她所言去做,兄长那头也会尽力让人去打探。即将兵临城下,这城外的阵一旦破了,那咱们的消息就能跟外头互通。” 温故点点头,“你去吧,这里我来操持,总归让她好好坐月子,免得来日落下病根便划不来了。” “好!”沈言转身,“大家各自行动,我每日都会来汇报消息。”他顿了顿,有些犹豫的回头看着温故,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冷剑,“若是得空去天牢,帮我给郡主报个平安。” “放心吧!”温故如今敛尽锐气,不再言辞犀利。 闭门不出兵,也亏得这些人想得出来啊!不出兵,这京城外头的百姓就遭殃了。眼见着是皇城脚下了,却还遭此一劫,却无力求援,说起来到底是君王无能,还是朝堂无力呢? 不过现在追究这些都没什么用了,沈言出不了京城,自然也杀不了赫峰,只能等着最后敌军围困的时候才可出此下策。其余时间,只能用来继续挑唆这丞相府和摄政王府的关系,默默准备好来日的擒贼先擒王。 不过赵无忧跟宫里的消息没有中断,不断有消息透过虚道长传到皇帝的手里。 宫内宫外,可以用一片狼藉不堪入目来形容。 傅玉颖站在院子里,瞧着墙头的迎春开得极好。 乳母抱着孩子在一旁候着,小丫头睡得极好,眉目间有几分傅玉颖的影子,更多的是像孩子的父亲。傅玉颖对外宣称生了公主,然后便把自家的孩子严密保护起来,谁都不让看,也不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皇帝本来就喜欢皇子,一听说是公主,索性也没再搭理。如今他是笼中鸟,自身难保,哪里还管得了宫里生男生女。 小皇子如今寄养在皇后娘娘膝下,算是皇后的养子,这摄政王直接搬到了宫里头办公,真真是一山容了二虎,说起来还真是滑稽可笑得很。 这不管在哪个朝代,恐怕都不曾有过这样的局面。 “听说小皇子的身子不太好,这都连夜急召了数位太医了。”秋娴道。 傅玉颖深吸一口气,低低的道了一句,“造孽啊!” 不远处,云兮跨入宫门,傅玉颖扭头朝着乳母道,“把孩子给我。”说着,便抱过了孩子,让乳母退了下去。 怀里抱着孩子,傅玉颖眸光微凉,“秋娴,你去太医院找薛太医问问小皇子的情况。若有必要,还得让人往宫外递个消息。” 秋娴颔首,“奴婢这就去。” 傅玉颖转身进了寝殿,云兮紧随其后。 “她越来越像你。”傅玉颖顿了顿,“等孩子再大一些,你就不能继续待在宫里了,否则这公主一点都不像皇上,你我都得死。” 云兮上前,傅玉颖便将孩子递了出去。 怀里抱着自己的女儿,云兮心头百感交集,原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想到还能有个孩子。可有了孩子又能怎样,这一生注定会过得很艰难。 “若有机会,你带着她走吧,我会去把王锦绣的儿子接回来。”傅玉颖敛眸,心里头早已打定了主意,“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我会办得妥妥当当的,让你们父女两个也能走得安安全全。” 云兮眸色复杂的望着她,“你还要继续留在宫里?” “我是皇上的傅婕妤,还能去哪?”傅玉颖苦笑两声,“只能老死宫闱,跟这四四方方的宫墙相伴一生。不过你还是有机会的,既然身上的毒解了,便去寻找自由吧!” “这些日子,我一直让薛太医帮我调理公主的身子,毕竟是摧产的,身子不如寻常孩子。好在有孕的时候,我拼命的进补,这才勉强让她得以周全。以后出了宫,你自己当心点。” “赵无忧那头我也不是太放心,我不想让你们落在他手里,免得来日又……” 她顿了顿,想起了自己的弟弟,她也想跟他们走,可……赵无忧会答应吗? “我可以去求公子。”云兮抱紧了怀里的孩子,“素兮跟在公子身边那么久,想来也可以帮我求情。如果你真的愿意跟我们走,公子大概会成全。” “若是赵无忧不肯呢?你可想过,为了平息这件事,赵无忧会把我们都杀了。”傅玉颖轻叹一声,“外人皆知,这赵无忧心狠手辣。你我都清楚,以赵无忧的聪明才智,你我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然则要去背叛他也是不可能的,一旦我走了,我弟弟就会死无全尸。” “打从我入宫开始,我就没想过要离开。所以——你也不必劝我了,该走的时候,你们父女都走吧!反正如今这宫里头,谁都活不长久了。” 云兮沉默不语。 “秋娴还不知道这件事,但是孩子逐渐长大,恐怕也瞒不住她。”傅玉颖笑得有些悲凉,“离开是最好的选择,所以——为了孩子,等城外开战你就趁乱走。” 四下沉寂了很久,云兮低眉望着怀里的孩子,然后审视着眼前的傅玉颖,终于开了口,“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之于你是打发寂寞,还是……情非得已呢?” 傅玉颖苦笑两声,“打发寂寞,犯得着拿孩子开玩笑吗?” 深吸一口气,云兮点点头,“我懂了。” 然后,便没了然后。 这宫里头的消息是瞒不住赵无忧的,赵无忧如今身兼尚书府和东厂两条眼线,所以不管是云兮的反馈还是东厂给的消息,这速度都是最快最直接的。 “小皇子?”赵无忧凝眉,轻轻摇着摇篮里的孩子。 素兮颔首,满心欢喜的望着不断挥动小手的小丫头,“兄长是这么说的,说是这小皇子先天不足,如今勉力靠着诸位太医撑着,但……怕是熬不住太久的。” 语罢,素兮抬头,“公子,若是小皇子殁了,会有什么后果?” “萧容摄政是因为有个太子,所以他是挟太子以令百官的。但如果太子没了,那这件事可就闹大了。”赵无忧眸光微冷,“那王锦绣不是也生了一个皇子吗?” “公子的意思是?”素兮顿住。 “皇子嘛……没了长子,还有幼子。”赵无忧轻柔的拂过女儿的面颊,轻轻的笑着,“思睿,你觉得娘说得对不对?” 素兮点点头,“卑职明白了。” “我让傅玉颖对外宣称生了女儿,不许任何人插手,便是在等待时机。”赵无忧徐徐起身,瞧了一眼放在不远处的白衣。 昔年白衣何处在,好久不见尚书郎。 指尖轻柔的抚过这素白的衣裳,想起了往昔的风华,原来已经过去了那么久。 “爹说,根据薛太医的描述,这小皇子怕是活不长久的,是故等到小皇子殁,我就该走出去了。”她音色低哑,“既然他护不住我了,那就换我……来护着他,护着我们的女儿。” “不想被人吃,就得去吃了别人,终究没有其他法子。萧容不灭,我如何能出京?如何能再见君颜?如何能把孩子的爹找回来?” 素兮想起了那个取了自己簪子的人,他也一去没有消息。果然是有什么模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都是一去就没消息的主。还想着这人会遵守承诺,却没想到也是这样。 轻叹一声,素兮道,“公子一定会找到千岁爷的,想千岁爷如今肯定也在想着,该如何才能回到京城见公子。” 赵无忧转身看她,无奈的笑了笑,“你可想他?” 素兮一愣,面上紧了紧,“卑职听不懂公子的意思。” “陆国安临走前没跟你说什么?”赵无忧笑问。 素兮抿唇不语。 “有些东西,还是得自己把握。素兮,有个能相依相偎的人,总好过一世孤苦。年轻的时候总觉得一个人挺好的,自由自在,可是老了呢?”赵无忧望着她,“在未来的某个年代,有很多的福利能让一个人过得很好,可是现在不行。” “随波逐流,是咱们唯一能做的。素兮,你自己失去过一次,不要让自己再后悔一次。悔不当初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可要真正体会到了,便是生不如死。” “我已经做好了走出蝶园的准备,礼部尚书,太子少师,一品大员。呵——还是要走出去,成为赵嵩的棋子。我等不了太久,等不到赵嵩跟萧容的软磨硬泡,我要的是一击必中。” 说话间,赵无忧已经将白衣取了下来,“还以为等他回来,就能一起走,没想到……” “公子?”素兮抿唇,“等陆国安回来,我就告诉他答案。” “我们不会等太久。”赵无忧抱紧了白衣,“很快的。” 素兮点点头。 的确很快,这小皇子的身子已经熬不住了。 夜里的坤宁宫,灯火璀璨,宫人们进进出出,一个个都神色凝重。皇后端坐在寝殿中,瞧着床榻边上一个个手忙脚乱的太医们,手心越发攥紧。 这小皇子的身子本来就不好,冬日里受了寒便更加了不得,如今出了春越来越严重,到了今日已经无法再拖着了。 “如何?”皇后问。 李齐南面露难色,“皇后娘娘,小皇子在娘胎里就先天不足,如今……如今风寒加重,这汤药都喂不下去了。” 皇后徐徐起身,面色苍白,“不管怎样,一定要让小皇子安然无恙的活下去。若是小皇子有所闪失,本宫唯你们是问。” “皇后娘娘!”李齐南跪地,“娘娘恕罪,臣等无能。” 皇后无力的坐回去,只觉得心口闷闷的。她渴望一个孩子太久太久,心心念念想要个孩子。做不了母亲的人,有多渴望能养育一个孩子,这是外人都无法理解的情愫。 可是——小皇子还是不行了。 熬过了寒冷的冬日,却死在春暖花开的季节。 最后吊着一口气,小皇子留不住了。 萧容急急忙忙赶来,皇帝也是焦灼不已。这大邺就这么一个小皇子,如今却是回天无力,不管是皇帝还是身为摄政王的萧容,都有些崩溃。 可生老病死这种事,全看上天的意思,半点不由人。 孩子高烧烧得滚烫,连呼吸都极为困难。药石喂不下去,身体里的热散不出来,已经到了弥留的时刻。太医跪了一地,皇后跌坐在床边,神情有些迟滞。 “废物!”皇帝厉喝,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却还是没能保住。 “皇上,小皇子先天不足,如今……臣等无能,请皇上恕罪!”李齐南跪在那里高呼,他哪里想得到这夏琼芝的孩子,这般不中用。不过是提前剖腹生下来罢了,竟然脆到这样的地步。怪只怪这母子两没有享福的命,白白浪费了这样好的机会。 萧容上前去探孩子的脉搏,已经没了动静,呼吸也停止了。 面色凝重,自己是拥着太子而坐上摄政王的位置,若是没了这太子,那自己这摄政王还有什么由头吗?若然没了太子,那自己这位置怕也不能服众了。 太子还是没了,年幼的孩子死于争权夺利。 天亮时分,整个皇宫乃至于整个朝堂都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太子殁了。这孩子本就身体不好,所有人都心里有准备,但如今没了太子,那这萧容该如何言说。这代君执政,似乎怎么都说不过去了。 却不知当天夜里,赵无忧早已去了一趟丞相府。 今日的皇城内外,白布翻飞,哀太子萧珏殁。 朝堂上一片死寂,萧容深知自己这张王牌没了,在朝堂上的威信便失了大半。原本是仗着太子年幼,所以摄政执牛耳,如今……太子都没了,也该皇帝重新出来理政才是。所以除非萧容多位登基,否则怎么都说不过去。 萧容还坐在那里,瞧一眼底下这议论纷纷的文武百官,面色微沉。 赵嵩冷笑两声,“太子殁了,皇上理该重新临朝,不知摄政王仍居高阁是何居心呢?难不成王爷念着那赤金龙椅,坐着坐着便以为是自己的,舍不得再从上面走下来了?” “放肆!”萧容厉喝,“丞相大人这话未免太过刺耳,这是大邺的朝堂是我萧家的天下,何时轮到你一个外臣来置喙。皇上身子不适,太子如今又殁了,本王不担起这责任,难道还指望着丞相大人来担当吗?你别忘了,你姓赵不姓萧。” 闻言,满堂寂静。 赵嵩不紧不慢的开口,“王爷所言极是,本相只是个外臣,着实不可置喙帝王家的家事。可王爷也别忘了,如今你坐着的赤金龙椅是当今圣上的。圣上能许你摄政,自然也能废了你。” “混账!”萧容冷然,“皇上身子不适,此事天下皆知。丞相大人该不是想累及皇上龙体吧?皇上如今还在休养之中,丞相该不是……” “本相忠心耿耿,只为皇上万岁千秋,没有半点私心。”赵嵩眸光沉沉,“既然哀太子已经去了,皇上决定再立太子,着太子少师与本相一道辅佐太子殿下。” 萧容凝眉,“你说什么?什么太子殿下?什么太子少师?皇上唯有这一个皇子,丞相什么时候学会了信口雌黄,谎话连篇了?” “摄政王可能不知道,当日这后宫妃嫔有孕的,可不止冷宫里的夏琼芝一位。生下皇子的,也是大有人在。”赵嵩不紧不慢的朝着白玉石阶走去。 萧容心下一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后宫里还有身孕的也就是那几个,除了夏季兰那个假孕的,便只有傅玉颖和王锦绣。王锦绣在冷宫里,是不太可能跑出去的,不管生男生女,是生是死都不会有人理睬。 剩下的也就是莲华宫的傅玉颖——傅婕妤! 但是傅玉颖生的是女儿,这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情,是故萧容实在是想不出来,这后宫还哪来的皇子?除非这赵嵩又了什么阴谋,想玩什么花样,不然他要从哪儿弄出个皇帝儿子呢? 赵嵩已经站在了御案之前,转身面对着底下议论纷纷的文武百官,慢条斯理的从袖中取出了一样东西。赤金龙纹,这不是圣旨又是什么呢? 当赵嵩把圣旨拿出来的时候,萧容突然有一种被人设计的感觉。那种感觉很不好,犹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般。总觉得这赵嵩的背后,还有人充当了幕后的军师。 底下一片哗然,这是怎么了?丞相大人怎么突然间与这只手遮天的摄政王对上了?早前不是还处于互怼状态吗?如今看上去,好像是开始着手铲除这摄政王了。 萧容的军队还包围着整个京城,虽然不敢拿赵嵩怎样,想着要名正言顺的……可现在赵嵩来这么一出,这倒是让底下的人也都有些不太明白。 这早前还想着,怎么能按兵不动。今儿突然出手,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这是什么?”萧容冷问。 赵嵩深吸一口气,“这是皇上的立太子诏书,早前摄政王不也拿到过一份吗?如今本相手中的这一份是给二皇子萧炽的。” “萧炽?”萧容骇然愣住。 何来的二皇子?何来的萧炽? “诸位大人一定觉得很奇怪,这二皇子萧炽是什么人?这皇宫里头怎么还有一位皇子,却不被人所知呢?这就得怪咱们的摄政王殿下,一惯的扶持大皇子殿下,还拥立大皇子为太子。在这样的局面之中,谁还敢告诉世人自己生了一个皇子呢?”赵嵩笑得凉凉的。 那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果然是有备而来。 赵嵩继续道,“想必诸位都想明白了吧!没错,就是莲华宫那位傅婕妤娘娘,她所生的并不是什么公主,而是一位皇子。但慑于摄政王的威势,她只能隐忍着,告诉所有人她生的是个公主。二皇子在莲华宫养着倒也是周全,只要不被人知晓,就能保存性命无虞。” “然则如今太子殁了,这大邺的国本不可断。城外头敌军叫嚣,若是让人知道大邺没有太子,难免会动摇军心。所以婕妤娘娘只好冒险告诉了本相实情,如今本相得皇上圣谕,立二皇子萧炽为大邺太子,着太子少师和本相共同辅佐。” 语罢,赵嵩高举圣旨,扫一眼众人,也不管这萧容是否答应,高声厉喝,“二皇子萧炽,太子少师赵无忧,接旨!” 音落,四下一片死寂。 外头,响起了清晰的甲胄声,然后伴随着官袍加身的赵无忧,怀中抱着王锦绣的儿子,面色淡然的在锦衣卫的簇拥下,步入了金銮宝殿。 乍见赵无忧苏醒,萧容的眉目骇然瞪大。 赵无忧不是一直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吗?听风楼里压根没有动静,她是怎么出来的?还是说,这赵无忧早就苏醒了,是以这段时间已和赵嵩狼狈为奸,早就等着这时机? 眉目如初,依旧是苍白虚弱之色,可赵无忧眼睛里的光却透着难掩的寒凉。 她微微抬了一下眼皮,扫一眼目瞪口呆的文武大臣,唇角微微扬起,勾勒出凉薄笑意,“臣赵无忧,偕二皇子聆听圣谕,承接皇命。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310章 正式翻脸 这一场立太子的闹剧,在礼数上是不合格的,也就是说真当要立太子是必须经过一定程序,一定的礼仪参拜才能算数的。 可赵无忧又是礼部尚书,在这些方面很大程度上都得经过她的手,她若是觉得礼成,谁还能多说什么?上头还有个丞相赵嵩压着,再再上面还有个皇帝撑着。 且不管赵无忧当日是真的昏睡不醒还是假意装睡,赵嵩手中的圣旨总是真的吧! 这一道圣旨下来,便是把萧容也给打蒙了,他是断然没想到赵无忧已经苏醒,更没想到的是……赵无忧这一回来,就给了他这致命一击。 拿了圣旨,萧容面色铁青,“你们……” “王爷和诸位大人可以验一验这圣旨,看看是否皇上亲笔。”赵无忧仍旧是那一副孱弱的模样,面上带着淡若清风的笑靥,可这百转千回的心思,却是谁都猜不透的。 赵无忧将孩子交给一旁的乳母,站在金銮殿内,将圣旨置于身前打开,上头的皇帝玺印何其清晰,怎么可能有假。当着众人的面假传圣旨,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终于,赵无忧转到了萧容跟前,“王爷还觉得这道圣旨是假的吗?若王爷还是信不过下官,不如咱们把皇上请出来吧!想必是不是自己写的,皇上比谁都清楚。” 萧容眸光狠戾的盯着眼前的赵无忧,“你不是一直昏睡着吗?” “王爷有所不知。”赵无忧收了圣旨,“下官一直沉睡不醒,可近来却睡得格外不踏实。王爷难道没听见城外的厮杀声吗?哀嚎遍野,恸哭三军。下官是被吵醒的,醒了便再也睡不着了。” 萧容冷笑两声,“吵醒的?” “是啊!”赵无忧一声轻叹,“摄政王和诸位大人难道都没听见,这外头吵吵嚷嚷的厉害吗?听听老百姓的哭声,谁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可如今呢?死的死逃的逃,老百姓寄希望于朝廷,谁知道摄政王执政,却不肯护佑这些百姓。” “敢问王爷,这天下百姓可是你萧家的子民?再问王爷,若是没有大邺的百姓,满目都是敌国的铁骑,你还能安安稳稳的执政?诸位大人还能手持玉圭,安安稳稳的站在这儿,说着那些有的没的,想着自己的顶上乌纱,周身荣华富贵吗?” 萧容训斥,“赵无忧,你莫信口雌黄,本王什么时候不顾天下百姓的死活了?左不过这天下百姓哪里有皇上来得重要。一旦开战,京城若是被攻破,那这天下……” “那这天下就是别人的口中食腹中餐!”赵无忧接过话茬。 一旁的赵嵩也不吭声,毕竟赵无忧把这帽子扣在了萧容的头上。包围京城的是萧容,如今执政的也是萧容,来日若是天下人追究起来,那也是他萧容的锅,跟他这个无能为力的丞相,似乎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赵无忧继续道,“不开城门,任由敌军屠戮自己的子民,这就是王爷所谓的忠君护国,为大邺护佑太平盛世吗?” 萧容哑然失语,眸光狠戾。 “诸位大人之所以还能站在这里,是因为有这天下老百姓上交税贡,有百姓愿意参军当兵。国以民为本,民不聊生,国必不国。”赵无忧低低的咳嗽着,素白的面色倒映着手中圣旨的微黄之色,映着她整个人都有些冷厉。 锐利的眸,无温的扫过底下众人,她今儿出来就没打算再回去了,也是再也回不去的。对付了萧容,萧容会想要她的命和蝴蝶蛊。对付完了萧容,赵嵩也会想要她的命和蝴蝶蛊。 所以跨出蝶园的那一刻,跨进丞相府的那时起,她便知道自己又回到了最初,但绝胜最初的无奈。此刻她手中握住了东厂,也握住了锦衣卫,还有京城外头的一些勤王大军。 赵无忧不慌,横竖金陵城破了,穆百里生死难料,她如今能做的也只是拼命罢了!赢了,身边的人都不会有事,输了……也只是去陪他!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可眼下人家都打到家门口了,摄政王还在这里商议着太子之位,商议着该如何执政。你让底下的军士如何能不寒心呢?偌大的大邺皇朝,竟然无将可用,无兵可护天下,那养这些废物作甚?不如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还谈什么家国天下?” “一个个拿起笔来纸上谈兵一番,等敌人把刀刃都架在脖子上,大家在跪地求饶,尝一尝亡国奴的滋味,然后连同家眷父老,连同子子孙孙都给人家当奴隶。” 赵无忧冷哼两声,不由的咳得更厉害了一些。 底下人一个个面色微白,赵无忧说得他们心惊胆战的,也想到自己的处境。如果这大邺真的被灭了,那么他们这些人还真是进退无路,只能当亡国奴。 尤其是官位越高,下场怕是越惨。一想起外头的蛮夷,想起夜深人静时从城外传来的哀嚎与厮杀声,谁的心里不颤抖? “赵大人,所言极是!”有第一个出来附和,便有第二个,第三个…… 然后,满朝文武都觉得赵无忧所言极是。 萧容整张脸都黑了下来,赵嵩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双眼眸眯了又眯,死死盯着面色苍白的赵无忧。这丫头一回来就煽动人心,恐怕再由着长此下去,他这丞相大人在百官中的威信,还不如这赵无忧一介女流之辈。 “赵无忧!”萧容低狠的喊出她的名字。 赵无忧淡淡的笑着,毕恭毕敬的行礼,“不知摄政王有何吩咐?是想亲自领兵退夷,还是想调兵遣将?王爷城外屯兵十数万之众,想来这刀鞘里的刀,早就蠢蠢欲动了。王爷,刀不磨要生锈的,还是早些出鞘饮血,亮一亮这刀刃上的锋芒才好。” 萧容拂袖而去,再说下去,真当要出兵了。 众怒难犯,现在逼宫只会让京城起内讧,到时候这城就真的要不攻自破了。他萧容的江山计划,也会毁于一旦,成为丧家之犬,被这些蛮夷敌军追杀。 瞧着萧容头也不回的离去,赵无忧握紧了手中的圣旨,眸色狠戾无温。 如果不是萧容,金陵城不会破,赫峰也不会打到京城来。那罪魁祸首就在她面前,她却只能笑着相迎,这心里头的恨有多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恨不能将这人拆骨剥皮,剁成肉酱。 赵无忧转身朝着赵嵩行了礼,毕恭毕敬的唤了一声,“摄政王离朝,请丞相大人操持政务。” 语罢,底下人便开始附和。 果真是一帮墙头草,不过赵嵩执政确实比萧容要好得多,萧容毕竟是武将出身,很多东西他不懂却非要插一脚,完全不按照朝廷规章制度而来。 但赵嵩执掌朝政多年,是以很多东西跟大臣们还是有些默契的。 下了朝,赵无忧的面色仍旧苍白,她的身子的确有些虚弱,不过有蝴蝶蛊在倒也能慢慢的调养回来。她老老实实的走在赵嵩的身后,跟着他走在长长的宫道处出宫。 “你是什么时候醒的?”赵嵩顿住脚步。 赵无忧眸光淡然,“就是这两日,突然闻到了梨花清香,一下子就醒了。”这倒是实情,园子里的梨花都开了。 赵嵩深吸一口气,想起了那年的梨花烟雨,想起了那浑身是血的女子,便也没敢多想。俄而又道,“那你……” 赵无忧也不是傻子,赵嵩这是开始怀疑蝴蝶蛊了。 “许是爹的药比较管用,如今无忧的身子渐好,倒也是不幸中的万幸。”赵无忧俯首。 赵嵩有一肚子的疑问,可不知该从何问起,盯着赵无忧看了良久,“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为父?” 赵无忧心底寒凉,他知道的她基本都知道了,而她知道的却是他一点都不清楚的。深吸一口气,赵无俯身作揖,“无忧睡了大半年,还能瞒着父亲什么事呢?左不过临睡前让底下人看着点后宫,这才知晓莲华宫的事。这傅婕妤的身边,有无忧的眼睛。” 你不露点东西,是不行了。所以赵无忧把秋娴给供出来了,只有这样才能联手赵嵩铲除这萧容。 “爹,如今你我父子联手正当好时机,趁着城外敌军骚扰,这萧容的军队应接不暇之际,咱们可以暗地里跟那些蛮夷通一通气。只要此事可成,那萧容将会变成丧家之犬。”赵无忧不紧不慢的说着,“爹也不希望咱们退了蛮夷,反倒给萧容解围吧!” “如今双方已经翻脸,断不可再优柔寡断。咱们手里有个太子,这挟太子以令诸侯的事,也该换我们来做了。此时不铲除萧容,难保来日不会反扑。还望父亲早下决心,若不能一击必中,来日必定深受其害,灭我赵家九族。事关重大,请爹三思!” 赵嵩点了点头,赵无忧说的这些,的确在理,而且铲除萧容的确是刻不容缓。这朝堂再被萧容倒腾下去,估计他这个丞相都做不长了。 退一步讲,若是大邺保住了,那这萧容便是功不可没,到时候……萧容逼宫称帝,这撕破了脸皮的双方,必有一方没有好下场。 萧容不会放过赵家,赵嵩也不会放过萧容。 赵嵩满腹的疑问都在利益面前憋了回去,他发觉赵无忧睡了一觉之后好像不太一样了。如今的赵无忧,似乎比之前少了几分淡然,多了几分自信,更多的是一种难言的气韵,夹着少许戾气。 这样的赵无忧,比之前更生人勿近。 第311章 她越来越像她 赵嵩估计需要时间来消化赵无忧突然醒转,并且将萧容弄得灰头土脸的事实。所以面对赵无忧的时候,赵嵩还有些迟疑,是故当下没有多问,而是默默不言的回了丞相府。 毕竟小德子已经在后头跟着了,这大概是要请赵无忧前往永寿宫一趟。 瞧着赵嵩离去的背影,小德子徐徐上前,毕恭毕敬的朝着赵无忧行了礼,“恭喜赵大人。” “喜从何来?”赵无忧并不觉得欢喜,如果不是他回不来,她也不必再出现在政治权力的中心。她厌恶这些尔虞我诈,争权夺势。 小德子笑了笑,“听说摄政王在金銮殿上,被赵大人气得满脸发黑。” “你觉得这便是好事吗?”赵无忧冷笑两声,“不怕反扑?不怕最后被报复?” 小德子轻叹,“如今这局势,就算是反扑报复,还能坏到哪儿去呢?何况,这不是有赵大人在吗?皇上在永寿宫等着,请赵大人过去。” “走吧!”赵无忧拂袖。 小德子跟着赵无忧,面上有些担虑,“赵大人今儿得罪了摄政王,那……” “放心吧,我的人已经开始动手了,得罪了又如何?如今的风向是一边倒,只要皇上能支持本官,我爹不横加干预,京城之内我有万全的准备对付摄政王。”赵无忧知道,这话是说给皇帝的听的,小德子一定会把这些话语如实转告。 可具体有多少把握,其实赵无忧心里也没底。毕竟计划赶不上变化,谁知道后来会怎样呢!但话放出去,就得铿锵有力,得让所有人都相信她赵无忧回来了,她赵无忧有这个本事收拾萧容。 走在这长长宫道上,让她想起了过往的那些记忆,想起了她第一次踏进司礼监还狐裘的情景。这是他待过的地方,她不觉得悲伤,只觉得满心欢喜。 喜欢一个人应该是高兴的,不管他在或者不在,不管他活着还是死了,心里都是暖暖的。因为他存在过,你便觉得自己的存在也是极为有意义的。 这么想着,日子也就会好过一些。 永寿宫前,已经不再是摄政王的人。该清理的都被清理,锦衣卫由方鸾接手,重整之后再次布置宫里的安防。那些混在摄政王军队里,则继续蛰伏,只等着春风动而一举歼灭。 锦衣卫新任都指挥使方鸾,朝着赵无忧行了礼,然后放行让赵无忧进去,亲自坚守永寿宫内外。 赵无忧也只是点了个头,面色没有半点情绪波动,缓步走进了永寿宫。这永寿宫看上去到处都是守卫,可实际上人越多越证明君王心中冷。 君王如同惊弓之鸟,这是不争的事实。 皇帝今儿气色不错,约莫是听到赵无忧把萧容给气着了,所以有些容光焕发。端坐在殿内,皇帝居高临下的望着那孱弱的身子缓缓步入殿中。 依旧是身量单薄,依旧是面色淡然。 赵无忧近前,不紧不慢的行了礼,“微臣赵无忧叩请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快起来,教朕看看!”皇帝有些耐不住,当即走下来,亲自搀起了赵无忧。大半年不见,这赵无忧还是旧模样,没有半点改变。只不过这气色看上去好些了,没有早前那种病怏怏的状态,虽说还是虚弱,但这虚弱之中总觉得有些不一样。 皇帝捏着赵无忧的手,有些分神。 赵无忧不动声色的抽回手,“多谢皇上。” “是朕该谢谢你。”皇帝回过神来,一声长叹,“如果不是你,也许今日朕还被萧容捏在手里,是你解了朕的危机。” 赵无忧站在那里,面色仍是淡淡的,“幸赖皇上信重,能委以重任。今日若是没有皇上的一纸圣谕,恐怕臣也不能堵住悠悠众口,教文武百官心悦诚服。说到底是皇上您自己解了危机,臣不过是执行罢了。” 皇帝很满意,赵无忧的声音柔柔软软的,说出来的话也都说到心坎上,果真是他最满意的臣子,最得他的心。 “爱卿这一病就是大半年的,朕这心里始终没底。当日朕就想着,若不是爱卿还睡着,哪有这萧容什么事。可惜啊——好在现在,你终于回来了。”皇帝信心满满,踌躇满志,“这一次,朕一定要好好的算一算总账。” 顿了顿,皇帝把希望落在赵无忧身上,“爱卿可有什么好主意,能助朕铲除摄政王?” 赵无忧站在那里,眉目微沉。每个人心里都只念着自己的权势,而她只念着那个风雪未归人。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想了想才道,“皇上,如今敌军快要打到京城了,若是咱们此刻铲除了摄政王,那咱们拿什么去对抗敌军呢?” 皇帝愣了愣,好像是这个理儿。 敌人都打到脚下了,即便铲除了萧容,你再去调兵遣将,似乎也来不及了。那怎么办?京城是出不去的,但不出去又不行,没办法集齐勤王大军。 皇帝为难,原本欢喜的脸,顷刻间垮塌下来。 这该如何是好? 赵无忧退开两步,“皇上是否能将此事交给微臣全权处置,臣必定竭尽全力,尽量不动一兵一卒退敌。但之前,还是得让这些敌军侵了京城附近才好。京城外头,还有摄政王的大军呢!” 皇帝点点头,“朕也知道这事儿得先御敌才能收拾朝内这帮蠹虫,可朕……”皇帝自知不理朝政太久,所以有些事儿他着实不知该如何是好,无从下手。 “请皇上亲笔一封密信交于微臣,微臣带着皇上的密信,会妥善处理此事。”赵无忧行礼。 她也不是傻子,过车拆桥,卸磨杀驴的事情经历得多了,如今都得留一手。别到时候帮皇帝赶走了虎狼逆贼,自己反倒成了羊入虎口。 皇帝是惊弓之鸟,赵无忧有这样的要求,当下便意识到如今外头局势的严峻。可皇帝终究是皇帝,若没有皇位那就比庶民还要悲惨。 写就写吧!瞧这赵无忧如此虚弱的模样,想来以后也成不了赵嵩这样的只手遮天。世人都说,这相府家的公子看上去是个命薄之人,怕是活不过二十多。 皇帝大笔一挥,给赵无忧弄了个密信。照着赵无忧的意思写,就是授予封爵,跟诸国互通贸易往来,不再将这些人拒之门外。边境重镇也对诸国开放,着赵无忧全权处置此事。 盖上了玉玺,落下了皇帝的亲笔款项,赵无忧心头的石头才微微放下。 拿到了密信,赵无忧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臣一定会好好收着,还望皇上也能保守秘密,在铲除摄政王之前,切莫告诉任何人有这样一份东西的存在。” 皇帝颔首,“朕知道,若是教萧容知晓,咱们会一败涂地。” 赵无忧笑着行礼,“皇上英明。” “好好办吧!”皇帝深吸一口气,“朕也要去看看朕的小皇子了。”没了一个哀太子,又来一个二皇子,皇帝当然是高兴的。 后宫,原来还有皇子,那他这江山还是后继有人的。 赵无忧躬身,等着皇帝走远了才站直身子,眸色微沉。怀揣着密信,赵无忧的脸色白得厉害,缓步走在长长的宫道里,只觉得肩上的担子压得人喘不出气来。 素兮在外头候着,“公子?” “我没事。”赵无忧敛眸,“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是!”素兮俯首。 “很好!”赵无忧冷笑两声,“等敌军破了城外的阵,再让沈言去吧!”她顿住脚步,瞧了一眼不远处的云兮。 素兮当然知道赵无忧的意思,行了礼便目送赵无忧离去。 “这是皇宫,你怎敢明目张胆的来找我?”素兮蹙眉,快速环顾四周。 “那孩子……”云兮顿了顿。 素兮心头一顿,“你与我说实话,那孩子到底是皇上的,还是……” 云兮深吸一口气,“那是你的侄女。” “我懂了。”素兮有些无奈,“你可知若换做早前的公子,你们都得死,但是如今……以后别再提了,孩子我会让人好好照顾,公子不会伤害孩子的。” “可若是公子知晓那孩子的来历,怕是会杀人灭口。”云兮还是不放心,终究是心头肉,怎么能舍得下呢? 素兮呵笑两声,“我都说了,公子今时不同往日,她不会伤害孩子。”语罢,素兮再扫了一眼四下,“回去守着傅婕妤,别再惹出乱子来了。护着小太子,就是护着你们的未来。只要能事情结束,孩子会毫发无伤。” 她快速离开,虽然如今皇宫里都换回了锦衣卫和赵无忧的人,但毕竟人多眼杂,难保一不留神就会落在别人的眼睛里。 云兮还站在那里,袖中双拳微微蜷握。 孩子被送走得太突然,前些日子傅玉颖还在说着偷天换日的事儿,昨夜突然变成了现实,让人有些措手不及。他都来不及好好的抱一抱,好好的看一看自己的女儿,就被素兮连夜带走了。 深吸一口气,云兮敛眸。 素兮有句话说得很对,只要这件事能圆满结束,那他的女儿还能有一线生机。否则不管是萧容胜了还是赵嵩赢了,他们这帮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赵无忧走得慢,等着素兮回来的时候,赵无忧刚好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离开皇宫,赵无忧瞧了一眼若无其事的素兮,“是关于小公主的事?” 素兮无奈的笑了笑,“这毕竟是傅婕妤的孩子,谁曾想早前的假孕后来变成真的有孕,若非遇见了萧容封锁皇宫,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 “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牵肠挂肚是必然的。若是一个母亲可以对自己的孩子不管不顾,那这人是真的铁石心肠,凉薄无情。”赵无忧望着素兮,话语意味深长,“来求你是正常的,若是无动于衷,那我还得早早的防着她才是。” 素兮轻叹,“公子所言极是。” “两个孩子放在一块养,也是热闹一些。”赵无忧道。 素兮微微蹙眉,便是这一蹙眉,被赵无忧尽收眼底。 赵无忧又道,“看得出来,云兮对小公主似乎也挺关心的,否则不会这么着急来找你。”她把玩着手中的骨笛,这动作让素兮微微僵直了脊背。 “公子恕罪。”素兮行礼。 “何罪之有啊?”赵无忧眸色微沉。 素兮顿了顿,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素兮,我且问你,我与你之间可算得生死之谊?”赵无忧问。 素兮颔首,“虽然卑职与公子名为主仆,可实际上几度生死相随,于江湖人而言就是生死之交。”语罢,她敛眸垂头。 “既然是生死之交,那你有难处是否也该如实相告?”赵无忧轻叹,“若是从前,我兴许没有耐心聆听身边人的难处,我只知道自己要活着,就必须踩着旁人的尸骸。而今我已无心权势,只想守护身边的人。素兮,你于我而言不止是生死之交,是亲人也是姐妹。懂吗?” 她搀了素兮一把,冷风从窗口灌入,让赵无忧禁不住轻轻的咳嗽起来。 “公子?”素兮一怔,忙不迭拢了拢赵无忧的披肩,“卑职知错了。” “说吧!”赵无忧轻叹,“你必定是有事求我,还是为了云兮的事儿。你也不必瞒着我,你们那点伎俩,我还能看不出来?若是汇报情况,云兮就不会想着要避开我。若他跟傅玉颖没什么心思,何必冒这样的风险?” 素兮敛眸,“兄长他跟傅婕妤……他们两个……” “你就算不说,来日这孩子逐渐长大,到底像谁自见分晓。”赵无忧道。 素兮骇然,“公子都知道了?” “原本不知道,如今诈了一下便心里清楚了。”赵无忧轻叹,“好大的胆子啊!这可是后宫,竟然敢私通后妃,还敢把孩子生下来,简直是不要命了。” “公子恕罪!”素兮跪地,“兄长是一时糊涂,请公子饶过他这一回吧!孩子是无辜的,公子你……” “我有说过,要杀了他们吗?”赵无忧蹙眉看她,“就如同你自己所言,孩子是无辜的。我为何如此辛苦,冒着生命危险生下穆百里的孩子?素兮,我不想惩处任何人,也不想再把自己架在高高在上的位置。” “其实我想说的是,傅玉颖或许真的很喜欢云兮。在这后宫里,要生下云兮的孩子,需要多少努力和勇气。你要知道,傅玉颖冒的险比任何人都大,若然被拆穿,她会比谁都死得更惨,包括这个孩子。” “我感同身受,没有足够的爱,撑不起这份亲情,要不起这个孩子。” 素兮愣了愣,“公子?” “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想惩处任何人,只要他们安分守己,这孩子会安然无恙的成长。我不是冲着云兮来养这孩子,我是冲着同为母亲的傅玉颖。”赵无忧苦笑,“不养儿不知父母恩,不养儿不知养儿难。” “多谢公子!”素兮笑了笑,“公子的改变,还真是让人……” “为母则强,我现在所做的只是为我的女儿扫平道路。希望有朝一日,他回来的时候,能有合家团聚这一日,我便心满意足了。”赵无忧瞧着窗外。 春日里的阳光正好,可是倒春寒也够冷。 脸上吹着风,心里揣着希望。 听风楼里的梨花都开遍了,却再也不会有云筝含笑摘下梨花,笑着说要给公子酿最好喝的梨花酒。这一眨眼,人都没了。 褪去官袍,站在这梨树下,一袭白衣如莲。风过鬓发,带来阵阵梨花清香。 赵嵩没来尚书府,倒是有些出乎赵无忧的意料。她自己寻思了一番,想着赵嵩估计觉得她这枚棋子活了,就该轮到她跟萧容打得你死我活,才好让他自己坐收渔人之利。 “公子,摄政王来了。”奚墨神色有些紧张。 赵无忧幽幽转过身来,冷眼瞧着听风楼的正大门,“让他在正厅等着,我这就过去。” “不必了!”听风楼的大门外,已有甲胄声齐刷刷的响起,然后便是闯入的萧容,面带寒笑的走进赵无忧的视线,“赵大人大梦方醒,本王岂能让你来见,还是本王辛苦一些,亲自来见你吧!” 说话间,这萧容身形极快,眨眼便到了赵无忧跟前。 素兮拦在跟前,眸色狠戾无温。 “这是尚书府,不必如此紧张。”赵无忧淡淡的推开素兮,“进都进来了,也没什么打紧的。奚墨,备茶!” 言罢,赵无忧仍是负手而立,“我这听风楼不喜欢太多外人在场,烦劳摄政王下个令,让这些碍眼的东西都滚出去。” 萧容眯起眸子看她,又见白衣尚书郎,这感觉好像有些不太一样了。 “摄政王若是不愿下令,那我只好请人把他们赶出去了。”赵无忧道。 “都出去!”萧容一声令下,所有的护卫军悉数退出了听风楼,大门当即关闭。 梨园恢复了最初的安静,唯听得风过树梢,吹落梨花阵阵雨。 奚墨上了茶,便小心的退了出去,剩下素兮在旁守着。好在两个孩子都在蝶园里放着,否则传出点哭声,还真是了不得。 萧容看了一眼素兮,“你也下去!” 素兮不走,这萧容就如同豺狼虎豹,她岂能安心放任赵无忧与这萧容单独相处。 “下去吧!”赵无忧轻叹一声,“这是尚书府,若摄政王要杀我,也该偷摸着杀。这明目张胆的,就不怕赵家不答应吗?” 素兮抿唇,只能行了礼退下,远远的站在角落里观察。 梨花树下,那白衣女子眉目如画,眉如远黛,眸若新月。她浅浅的笑着,这模样让人看着有些心里发慌。所有人见着萧容都是面带惧色,便是赵嵩也得有些紧张。 可是赵无忧呢?不知道是自信满满,还是压根没把人放在眼里,这般的淡然自若,反倒让萧容有些不习惯了。 习惯了旁人的畏惧,不习惯被人淡然处之。 “我这儿只有果茶。”赵无忧抿一口,含笑望着萧容,“这梨子还是我这园子摘的,旁人是吃不着的。摄政王火气那么大,梨子刚好能消消火,润润肺。” 萧容瞧着杯中的果茶,只得啜饮一口,倒也不错。 “王爷此次带兵前来,不知所谓何事?”赵无忧也不是傻子,金銮殿上让萧容吃了哑巴亏,他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必定会来这儿找她算账。 毕竟早前简衍那一笔账,还悬而未决呢! “赵大人都知道上金銮殿,带着二皇子去争那太子之位,怎么就猜不到本王今日前来是所为何事呢?”萧容冷笑两声,“论明知故问的本事,谁都及不上你赵大人。” 赵无忧干笑两声,“是吗?下官还以为王爷是闲来无事逛京城太累了,所以跑我这儿来讨杯水喝的。没想到,王爷是真当有事。”她微微蹙眉,“我这厢刚醒没多久,脑子还乱得很,实在想不出来王爷到底想做什么,不知王爷能否明示啊?” 萧容一肚子的火气,可瞧着这人微微蹙眉的模样,心里头突然凉了不少。这蹙眉,真是越发的相像。蓦地,他被自己的念头惊着了,突然间定了神盯着赵无忧看,似乎要在赵无忧身上瞧出什么来。 被萧容看得有些无奈,赵无忧轻叹,“王爷这是什么意思?下官不过是昏睡了大半年,难不成突然间变成了别人?你这般盯着我看,难不成觉得我这脸上带着皮面吗?” 萧容凝眸,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盯着赵无忧看了。 如今的赵无忧因为蝴蝶蛊的开化,又影卫做了母亲,这眉目间便有了少许女儿色,让她越发像极了慕容本人,尤其是这眉目间的神韵,“王爷若再盯着我看,我可就真的要生气了。下回见着你,我都得带着面具才好,免得王爷说着说着就分了神,到时候又得有人怪我是祸害。” “赵大人……”萧容顿了顿,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言说,“很像一个人。” “很像王爷的故人?”赵无忧问。 萧容不语。 梨花落在掌心,赵无忧凑到鼻间轻嗅,然后面色温和的摆在桌案上,不愿拂落在地。她抬了眼皮子,瞧着默不作声的萧容,“王爷若没什么事就请便吧!我这厢身子不适,就不奉陪了。” 语罢,赵无忧起身准备离开。 哪知下一刻,萧容突然站起身来,一把扣住了赵无忧的手,“不许走。” 惊得不远处的素兮当下想冲过来,却被赵无忧一抬手的示意给压住,只能愤愤的退回去。 冷着脸瞧一眼被束缚的手腕,赵无忧眸色微沉,“王爷这是什么意思?有话好好说,这般动手动脚的是何用意啊?想杀人也得看清楚地方,这可是尚书府。”何况她现在已经不只是礼部尚书,还身兼数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太子少师。 萧容近距离的看着眼前的赵无忧,恍惚间好像看到了那女子的身影。一样的眸色凉薄,在看他的时候,永远都不带任何感情。 后来他才知道,她这人不是一惯的淡漠疏离,只是不愿对他亲近罢了。 赵无忧冷了脸,“王爷,请自重。” 萧容松了手,“本王今儿来,是有件事想让赵大人好好说清楚的。”他居高临下的望着赵无忧,“敢问赵大人,当日简家儿郎到底是怎么死的?前阵子这京城内闹得沸沸扬扬,说的就是你赵无忧如何通敌叛国,为了遮掩罪行而杀死简衍的事情。” “呵?”赵无忧干笑,“王爷也信了?” “你笑什么?”萧容冷然。 赵无忧揉着生疼的手腕,“我还以为王爷睿智,不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谈,没想到王爷也跟那些人一样。以我赵无忧的本事,若真当要通敌叛国,大可做得天衣无缝。何况就简衍与我的交情,他若是知道我投敌叛国也不至于出卖我。” 顿了顿,她抬头望着眼前的萧容,“我跟简衍是什么交情,王爷也应该很清楚才是。他是怎么死的,王爷觉得还有必要继续问下去吗?或者下官可以让人去开棺,让简衍从地底下跳出来,然后教人看一看这世道上的黑与白,到底有没有颠倒。” 萧容一时间答不上来,显然这赵无忧话中有话。 “忘了告诉王爷,之前下官还真的见着了一个活死人。”赵无忧淡淡的笑着,音色低沉,透着几分暗哑寒凉,“听说有一种东西能让人死而复生,但……死人就是死人,等着烂完了就彻底的灰飞烟灭了。” 萧容眯起了眸。 赵无忧随即笑了起来,“不过是同王爷说个笑话罢了,王爷这般认真作甚?”她轻叹一声,“我倒是真当希望简衍能活过来,如此一来我这身上的黑锅就能洗的干净了。王爷觉得呢?” 他还能说什么?能说的都让她说了,不能说的又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这赵无忧知道得太多了,连简衍成了活死人这件事,她竟然也知道。 萧容寻思着,这赵无忧的身边恐怕还有能人,否则怎么知道活死人这件事?会是谁呢?这阴魂不散乃是巫族的禁术,外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心里头有些发慌,萧容环顾四周,面上微微紧了紧,“赵大人可真爱开玩笑。” “玩笑归玩笑,那下官就跟王爷说一说正经事。”赵无忧负手而立,风过白衣,面上是浅浅的梨花白,肩上落着少许梨花瓣,“皇上既然许我为太子少师,那就意味着皇上压根不相信下官投敌叛国。” “王爷忘了,皇上才是这天下之主。连皇上都对下官深信不疑,委以重任,那这通敌叛国的罪名又如何成立呢?下官是为皇上办事的,是以皇上说什么,咱们就做什么。” “如今王爷还觉得下官是通敌叛国之罪人,是否也意味着,下官背后的帝王也是投敌叛国之人?还有我这赵家满门,我爹是当朝丞相,难不成也是同伙?在王爷的眼里,咱们都是罪人吗?” 萧容愣了愣,“本王没说皇上投敌叛国。” “若王爷不是这个意思,那王爷是觉得皇上看错了人,看错了我赵无忧?”赵无忧无奈的轻叹,“皇上乃是当朝明君,王爷却觉得皇上看错了人,这若是传扬出去,怕是要落个大不敬的罪名吧?连皇上的旨意都心存怀疑,王爷还真是好本事!王爷该不是当了一阵子的摄政王,便忘了这千岁与万岁的区别吧?” “你敢污蔑本王!”萧容一肚子的火气。 赵无忧笑了笑,“王爷发这么大的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下官一不下心戳中了您的心事呢!罢了,下官得罪了,还望王爷恕罪,以后可断不敢跟王爷套近乎开玩笑了。” “玩笑?”萧容咬牙切齿。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俯首作揖,“惹王爷不快,是赵无忧的不是。左不过既然王爷一直觉得这简衍的死有所蹊跷,那下官自行前往刑部一趟便是。” “罢了!”萧容拂袖转身。 “王爷请留步!”赵无忧喊了一声。 萧容冷着脸回头,原本是想刁难赵无忧的,如今却自己吃了哑巴亏,把让赵无忧找了个由头,把这事儿给遮掩过去了,怎不教人恨得牙根痒痒。 赵无忧笑了笑,“下官的夫人,也就是凤阳郡主沐瑶如今还在天牢里头待着,敢问王爷什么时候能放人呢?怎么说都是我尚书府的人,如今还是一品夫人,一直住在天牢里头劳王爷费心,真是不好意思。眼下我已经醒了,是否可以去把人接回来。” “哼,赵大人不觉得顶上绿油油的吗?”萧容嗤冷,“如今还有脸去天牢接人?” “尚书府的人,不管如何处置都是下官自己的家务事。就算要休书一封,让郡主回摄政王府……”她刻意顿了顿,“或者是蜀城,那也得好好的说。咱们又不是蛮夷,这女人说不要就不要了,会让天下人怎么看待我赵家呢?这脸上总归是挂不住的。” 萧容眸色沉沉,继续往外走,“赵大人觉得有脸去迎回来那就去吧,本王是没这个脸。” 不管怎么说,这沐瑶都是从摄政王府嫁出来的,是故就算要打回原形也得回摄政王府。所以萧容觉得面上无光,听得沐瑶这事儿,便再也待不住了。 赵无忧的面色终于彻底的沉了下来,瞧着萧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处。 第312章 杀主将 眼见着萧容离去,素兮疾步走到赵无忧身边,“公子,方才他没伤着你吧!” 赵无忧摇摇头,低眉望着自己微微发红的手腕,方才萧容的力道着实不轻,好在没有下死手。他是想探一探她的腕脉吧! “他想知道我体内蝴蝶蛊的情况。”赵无忧冷笑两声,“可惜蝴蝶蛊已经开化,他探不到究竟。” 素兮冷然,“若不是他,大邺怎么会落得如此乌烟瘴气的局面?外敌入侵,朝廷竟然坚壁不出,这算什么事?天下百姓何等寒心。” “都如你所想,担心百姓会寒心,就不会有今日的局面了。”赵无忧敛眸,徐徐坐了回去。茶已凉,心却更恨了一些,“抽个空把沐瑶接回来,记得做得像一些。必要时候,可以用必要的手段。” 素兮颔首,“卑职明白!” “我不能让自己有任何的把柄落在他们手里。”赵无忧眯起眸子,“有些无谓的牺牲,能避免的时候尽量避免。” “是!”素兮点点头。 “这几日萧容一定会格外注意尚书府,蝶园那头我就不过去了,让我爹他们好好照顾这两个孩子。”赵无忧站在梨树下,瞧着被风吹落的漫天梨花雨,“不过是隔了一场梨花雨,却是物是人非得厉害。还记得当日他来讨酒喝,我竟是如此的厌恶。” 而今想想,只觉得惹人发笑。 若知道会有今日,当日就该共赏梨花雨,共尝梨花酒,一醉方休。 “卑职会去通知一声的。”素兮深吸一口气,“卑职有些担心,这相爷真当不会有所举动吗?若是万一在背后捅一刀子,那咱们……” “我有皇上的亲笔密信,何况丞相府也不愿意再看到萧容一人独大的局面。”赵无忧起身朝着楼里走去,“对了,密室里的那两个还好吗?” “甚好!”素兮道,“两个都是好学之人,虽说年岁不一样,但看得出来倒是挺投缘的。长久的学识,他日出来的时候,想必都是了不得的。也亏得公子给的书!” 赵无忧苦笑,“我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宫里那头就让虚道长抓紧时间吧!我不想再等太久,敌军都打到城外了,他那头若是时机接不上,也是会出现问题的。” “是!”素兮俯首。 推开长久不曾归来的房间,什么都没变,始终都是最初的模样。可这心态却是大大不一样了,寂静的屋子里,再也不会有人翻窗而入,然后恬不知耻的与她同塌而眠。 她无奈的笑了笑,开窗便有梨花飘进来,心头钝痛,面上仍是无波无澜。 有时候她很想像其他人那样,痛苦的时候能歇斯底里的喊一声心爱之人的名字。喊一句:穆百里,君当何时归? 可是她不敢,她是赵无忧啊! 穆百里,你到底在哪呢?你可知我有多想你?想到要发疯的那种! 你怎么那么讨厌呢?竟是说话不算话。 你若再不回来,我就…… 她顿了顿心神,还是极为无奈的挽唇浅笑,“你若不回来,我又能拿你怎样呢?是你说的,赵无忧,和我在一起。为什么最后守着承诺的,只剩下我一个人?” 有泪悄悄划过面颊,滴落在地,无声无息。 身边每个人的结局,她都可以做到尽善尽美,给予最好的。可唯独他与自己,她是一点把握都没有。算天算地,算不到他们的情分深浅。 说起来,还真是很讽刺。 运筹帷幄了那么多年,穆百里是她生命里唯一一次意外。也是因为这一场意外,让她找回了女子该有的温暖。 可这世上有些人,注定望而不得,注定得而复失,又或者失而复得。 就好比萧容,这辈子都只能望而不得,不知珍惜眼下。 伤口又在隐隐作痛,他深知随着年岁渐长,这伤口的恢复只会越来越差,身子越来越弱,若不及早的处置了这伤口,等着时日长久恐怕就没有回天之术了。 想起了赵无忧的神色,想起了她的蹙眉,有那么一瞬他是真当怀疑过的。细思之下,他微微僵直了身子,隐约觉得有些危机感。 “王爷!”胡青在外头低唤,“到了。” 下了车,萧容的神色有些不对劲,抬头看着摄政王府门前的匾额,眸子微微眯起。 “王爷,怎么了?”胡青不解。 萧容长长吐出一口气,“只觉得这匾额,挂不了多久了。” 胡青俯首,“王爷多虑了,如今京城还在咱们的手里,想来不会有这一日的。这赵大人虽然暂时得势,可终究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日。” “你错了。”萧容抬步进门,“赵无忧这人的行为习惯,本王还是略知一二的。若无十足的把握,她不会就这样贸贸然的跳出来,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在她身上。” 经过回廊的时候,萧容突然顿住脚步,缓步朝着一侧走去,“这里何时多了一棵梨树?” “瞧这样子,估计是第一次开花。”胡青走过去,是一株很小的梨树。要知道,萧容早前就下过令,这府中不许有梨树。 梨树矮矮细细的,早些年一直没发现,如今开了花才知道是梨树。 “府中不许有梨树,砍了它。”萧容有些生气,拂袖而去。 胡青愣了愣,这摄政王今儿好像有些奇怪。 的确有些奇怪,连萧容都不知道自己这份怨气该如何平息。说是怨气,还不如说是一种得不到的无奈。得不到,已失去,放不下。 他想起了初见她时的场景,那张容色,一辈子都忘不了。 如今在书房里头,还有一卷画轴。指尖拂过那染了尘埃的画轴,这么多年了,他始终没有足够的勇气多看几眼,往往都是摊开来便快速合上。 慕容的音容相貌跃然纸上,指腹微颤着抚过她的面颊。那些年他肖想了很久很久,可始终无法触碰到她的脸,她始终属于扎木托,都不肯拿正眼看他。 伤口又开始作痛,胡青回来的时候,瞧着自家主子这番模样,当下愣了愣不敢吭声。 “本王之前怎么一直都没发现呢?”萧容自言自语,“真当是越来越像了!早前还以为只是凑巧罢了,如今才知道,她大抵是你的女儿吧!” 胡青不解,“王爷此话何意啊?” “原来虎毒不食子是对的,如果不是自己的女儿,那么横加利用也是无所谓的。”萧容继续道,含笑望着画中的佳人,“你骗得本王好苦啊!” 胡青愣住,“王爷?” 萧容不紧不慢的卷起画轴,“哼,早前还有所忌惮,想着她是赵家的人,赵嵩已然没了儿子,肯定不能再失去女儿。没想到啊没想到……这老狐狸也摆了本王一道。” “王爷的意思是,这赵大人并非丞相大人的骨血?”胡青算是明白过来了。 “难怪他下得去手。”萧容深吸一口气,“早知道是这样,本王何必等到今时今日。”他几近咬牙切齿,“到底是输了一筹,若非忌惮他丞相府,本王早就赢了。” 胡青不敢多言,只见得萧容面色凝重。 外头有军士来报,说是敌军已经快到打到京城门外了,因为城外有阵,如今这些人正在接二连三的破阵。要知道长距离的跨国作战,极度耗费人力物力财力,后援跟不上,物资辎重跟不上,这些人很可能会变成大邺的囊中之物,被围而剿之。 很庆幸的是,大邺似乎压根没有要出兵的意思。 等着一帮人横冲直撞的把阵给破了,大邺军士没有收到命令也不敢动弹,只能退而避之。这般的溃不成军,连连后退,让这些蛮夷当成笑话,笑了好一阵子。 外头的阵破的第一时间,赵无忧便给了沈言和素兮一个任务,那便是杀了赫峰。 烛光下,赵无忧面色素白,神色有些凝重,“此行任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一旦失败就会激怒对方。赫峰必须死,这也是大邺给荒澜的一个交代,把赫峰的头颅悬于城门外。” “其二,把这些书信送入敌营,煽动军心。也让他们都知道,咱们只是针对荒澜叛军,其他人只要能退回去,一概既往不咎。” “公子,这个可行吗?”素兮凝眉,“摄政王是不会答应出兵平乱的。” “他不答应,有的是答应的人。”赵无忧挑眉,瞧了沈言一眼,“还记得我教你的吗?” “是!”沈言颔首。 赵无忧徐徐起身,眸色微沉,“照做吧!我答应过皇上,不费一兵一卒退敌护城。成与不成就看你们的了,我得好好计划一番,免得赶走了狼又被虎给吃了。” 二人俯首,快速退下。 杀人这事对于素兮和沈言来说,是最简单不过的。只不过敌军情况不明,这赫峰又是狡猾无比,得格外的小心谨慎。 瞧着两人出去,赵无忧拢了拢披肩出门,奚墨在前头提着灯笼。 “公子这是去看郡主?”奚墨问。 赵无忧轻叹,“被绑了一日了,也该去看看的。” 奚墨不敢多问,领着赵无忧去了沐瑶的院子,然后守在了院门外头。赵无忧自己进去,站在沐瑶的房门外一会,轻轻推开了房门。 屋子里头,沐瑶和霍霍都被五花大绑的丢在地上。 赵无忧轻叹一声,俯身解开了两人的绳索,“这般也只是为了保全你们的性命,莫要怪我无情,这都是为了你们好。” 沐瑶本就觉得理亏,所以这会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有些不敢直视这样温柔的赵无忧。心头跳得厉害,沐瑶想着,自己该如何开口跟赵无忧说起沈言的事儿呢? “我知道,你在天牢是为了保全沈言的性命,那你可知道当日救沈言出来的又是谁呢?”赵无忧音色微沉,小心的将沐瑶从地上搀了起来。 霍霍这丫头还真能,被绑着都能睡得这样安稳,最后还是沐瑶一脚踹过去,小丫头才知道自己被松了绑。起来的时候叫了几声疼,瞧着赵无忧在场,愣是把到嘴的话给憋了回去。 “郡主该饿了,你去弄点吃的。”赵无忧道。 霍霍行了礼,一溜烟跑了出去,临走前有些不放心的回头看了看。好在赵无忧这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所以霍霍也不怕自家郡主吃亏,转身去了厨房。 一声轻叹,赵无忧与面面相觑,各自安坐。 沐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轻轻揉着疼痛的胳膊。 “委屈你了。”赵无忧当然知道沐瑶的尴尬。 沐瑶连连摇头,“不是,是我自找的。素兮来的时候,我有些过激了,所以……” “是我吩咐素兮,若有必要就用特殊手段。”赵无忧敛眸,“绑你回来是为了救你一命,这天牢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 “是你救了沈言?”沐瑶定定的看着她,“沈言如今、如今身在何处?”顿了顿,沐瑶有些无地自容,“我当然知晓身为你的妻子,不该去天牢里守着沈言,而且还是在你昏睡的这段时间。不管是情还是义,我对你都是亏欠的,所以你可以惩罚我。” 赵无忧瞧着她,笑得有些无奈,“我为何要惩罚你?你忘了当初你我成亲是为了什么?既然是相互利用,你心里压根不必带着愧疚。当我没有了利用价值,你可以另寻他路,我没有半点责怪你的意思。” 沐瑶愣了愣,“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对不起。” “你只是去寻找你的幸福,何来对不起我?”赵无忧倒上两杯水,递了一杯在她跟前,“郡主与沈言是患难见真情,我这厢高兴还来不及,不需要你的道歉。” “你别生气,我……”沐瑶还以为她生气了,有些不知所措。 赵无忧抿一口水,淡淡然的看着她那一副紧张的模样,唇角微微扬起,“你就没想过,尚书府为何要救东厂的人吗?我这赵家跟东厂惯来是势不两立的,让我去救敌人,不是很可笑吗?” 沐瑶一愣,骇然愣在当场,“你杀了他?” “我何苦要杀了他?”赵无忧只觉得头疼,果然恋爱中的人分不清好赖,她都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了,这丫头竟然还感悟不了,实在是无奈啊!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沐瑶蹙眉。 “尚书府和东厂,是一家人。”赵无忧想着,这总能明白了吧? 沐瑶抿唇,“你当真不是在耍我玩吗?赵家跟东厂不睦,乃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如今撞着摄政王府的事得以和睦相处,那之后呢?” 赵无忧揉着眉心,一声长叹。总不能告诉沐瑶,她跟穆百里在一块了,还生了个女儿,这沈言便是穆百里的弟弟,自己的小叔子吧? “我知道论计谋,我一定赢不了你,但是在沈言这件事情上,我不会妥协的。”沐瑶似乎已经打定了某种决心。 这让赵无忧有些纠结,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视死如归”的女子良久。 沐瑶被赵无忧看的心里发毛,“你有话还是直说吧,如今我已经什么都没了,你想怎样都可以。既然你说我们之间只有利用,想来你对我也是没什么感情的,所以……” “你真当觉得我是这样心狠手辣的人?”赵无忧蹙眉看她。 “谁不知道礼部尚书赵无忧,天资聪颖,惯来喜欢把人玩弄于鼓掌之中。赵无忧,我不愿意成为你的玩物,最后伤了沈言,我也不妨与你直说,我对沈言之心天地可鉴,断然不会……不会就此罢休的。”沐瑶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脑子发热,竟然对着赵无忧说这些。 沐瑶心头紧了紧,这样一说,会不会惹怒了赵无忧?男人总归是男人,这心里头的傲娇还是有的。沐瑶想着,还是别激怒一个男人的自尊心为好。 可她不知道赵无忧此刻的无奈,只想着自己要坚定立场,同时别激怒赵无忧。 赵无忧起身,惊得沐瑶当即攥紧了袖中拳头。 “我最后说一遍,你跟沈言的事情我并不反对,相反的,我支持你跟沈言在一起。”赵无忧极力遏制自己的愠怒之情,说得那么清楚,这丫头竟然还不懂,换做是谁都得疯。 “你想利用我,挟制沈言?”沐瑶紧跟着冷了脸,“我说过,欠了你的我必定尽力偿还。但是你若伤害沈言,我必定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赵无忧转身就走,果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还是回头让沈言来解释吧,她这厢是越抹越黑。可又不好实话实说,毕竟这沐瑶性子太急,万一说漏了嘴被他人探得消息,这一个两个都会被牵连。 可你不说吧,这丫头愣是脑袋不拐弯。 “赵无忧!”沐瑶不依不饶,“你何以不说话了?” “我还能说什么?都跟你直白的说清楚了,你怎么还不明白?字面意思不懂吗?”赵无忧皱眉,“字面意思!我说尚书府和东厂是一家,尚书府不是丞相府,听清楚了吗?” 沐瑶还是摇摇头。 赵无忧一声长叹,“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想清楚了再来找我!”语罢,她拂袖而去,再也不愿逗留。真不知道这沈言给沐瑶灌了什么**汤,让沐瑶变得这般蠢笨?早前还是聪明伶俐的,如今怎么这般笨笨傻傻? 她想起了自己,好像跟穆百里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这般蠢笨,即便有孕也未曾孕傻,怎么到了沐瑶这里副作用这么大? 沐瑶站在原地没有吭声,目送赵无忧离去的背影。 霍霍端着饭菜回来,瞧着自家郡主愣愣的站在门口,当即进屋把饭菜放下,然后忙问,“郡主,姑爷这是生气了吗?你们没好好谈?” “我只是不太明白她的意思。”沐瑶撇撇嘴,“这话说得好奇怪,什么叫一家人?东厂是东厂,尚书府是尚书府,早前对峙得厉害,即便后来是利益所趋,可也没到这一家人的地步。” “一家人?”霍霍眨巴着眼睛,“难不成是姑爷想用郡主去讨好东厂?” 沐瑶翻个白眼,“你傻吗?如今东厂群龙无首,讨好什么?若说是讨好摄政王府我倒还是相信,可若说是讨好东厂,我便死活都不信。东厂没了九千岁,这会就是俎上鱼肉,任人宰割。赵无忧惯来审时度势,肯定不会去讨好东厂的。” “那这是为何?”霍霍不解,“难不成是姑爷为了让郡主回心转意,所以用的缓兵之计。” “你瞧你郡主我,生得倾国倾城吗?那赵无忧执掌教坊司,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何况我在天牢待了大半年,把他脑袋上刷得绿油油的,他还能待我如珠如宝?”沐瑶是不会相信赵无忧对自己动了真情的,“估摸着是想从我们身上拿到什么吧!” 可沐瑶想来想去也没想出来,自己如今还有什么可利用的。 沈言不过是个千户,谁不知道沈言对穆百里的忠心耿耿,是穆百里的心腹大将,所以就算赵无忧要利用沈言,也未必能掌控东厂。 怎么想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沐瑶便有些为难了。 “那郡主,如今该怎么办?”霍霍轻叹,“姑爷又不肯给休书,咱们出不去也待不住。实在不行,奴婢去找沈千户吧!千户大人已经出来了,想必也会担心郡主。” 沐瑶蹙眉,“难道赵无忧留着我,是想要挟沈言办事?” 霍霍愣了愣,“可在世人眼里,沈千户在大牢里待着呢!若是要利用沈千户办事,赵大人压根不必把您救出来,让郡主在天牢里待着,不是更具有威胁性吗?郡主如今都出来了,这万一弄丢了,拿什么去威胁沈千户?” “好像是这个理。”沐瑶自言自语的回屋。 霍霍挠着后脑勺,顾自嘟囔了一句,“郡主如今好像笨了一些。”横竖是没有以前那么聪明了,难道这情爱之事,真当能让人变笨吗? 瞧着赵无忧出来,奚墨行了礼,“公子都说清楚了?” “说清楚了,但郡主没想清楚。”赵无忧轻叹一声。 奚墨愣了愣,这话好奇怪,说清楚了又没想清楚。 赵无忧一路无言的回到了听风楼,夜风寒凉,她觉得有些头疼。坐在屋子里,瞧着那明灭不定的烛光,一个人静静的躺在了软榻上。 素兮和沈言还没回来,得不到消息,她自然无法安心入睡。夜深人静的时候,最是煎熬,那一颗心都高高悬起,始终没有落下的理由。 头疼厉害,她伏在软榻上,迷迷糊糊的道了一句,“穆百里,我头疼。” 屋子里安静得很,唯有烛花偶尔脆响。 沈言跟素兮去刺杀赫峰,这赫峰果然是格外的刁滑,重兵围着一处空帐子,自身却混在兵士之中安睡。好在这素兮跟赫峰是打过照面的,她当然认得出来谁才是赫峰。 二人都穿着军士的甲胄,一直等到了下半夜有一名军士出去解手,沈言才有机会取而代之的进入。赫峰虽然狡猾,但是比起沈言的功夫,他是万万不及的。 沈言下手很快,当即捂住赫峰的口鼻,手起刀落便把脑袋给割了下来。用早就准备好的布包裹着,用被子把尸体盖住,这样鲜血就不会流得到处都是。 二人快速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 素兮回来的时候,几乎是黎明时分了,但沈言并没有回来,而是直接去办赵无忧交代的事情。事关重大,必须马不停蹄,一刻都不能耽误。 瞧着赵无忧躺在软榻上,素兮小心的上前,打算为其盖好毯子。 赵无忧本就是浅睡,早就听到了脚步声,待素兮上前,便睁开了眼睛。 “公子哭过了?”素兮蹙眉望着赵无忧微红的双眸。 赵无忧摇摇头,“没有,只是昨夜吹了风,头疼了一宿罢了!没什么打紧,不必大惊小怪。”说着,勉力坐起身来。 素兮快速取了软垫子,让她能靠得更舒服一些。 “办好了?”赵无忧问。 素兮颔首,“天一亮,所有人都会看到赫峰的首级悬于门外。” 赵无忧面色微白,“很好,眼下群龙无首,才是最好的动摇军心之机。” “卑职担心萧容那头会有所举动。”素兮道。 赵无忧冷笑两声,“你还真以为他会舍得出兵吗?这城外的阵都破了,他此刻出兵就无疑是把自己的人往火坑里送,这打赢了也是损兵折将得厉害。敌军会把这笔账都记在他萧容的头上,哀兵必胜,萧容会被打得找不着北的。眼下,他只能等着。” “等咱们把事儿都给摆平?”素兮蹙眉。 “不然呢?”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今儿的天气还真是不错。” “想必是要下雨了,倒春寒冷得厉害。”素兮道,“雾蒙蒙的。” “雾蒙蒙的才好,看不清楚就会觉得是真的。”赵无忧揉着眉心,脑仁疼。 见状,素兮快速上前替赵无忧揉着太阳穴,“公子还是少出门吧,这身子都没调养好,如今还要操心这么多事,身子会吃不消。” 等着沈言回来,这蛮夷们就该开始乱了。 可不是,瞧这军营里头那乱哄哄的模样,主将被无声无息的杀死却没人知晓,如今连头颅都悬在京城门外,直教人心惊胆战,不知道下一个会轮到谁。 早前被穆百里闹了一通,如今若是再来,这军中主将怕是都要死绝了。 再看这四下尘烟滚滚,好像是有千军万马朝着京城扑来。乍见这般情景,换做是谁都会手足无措。这毕竟是大邺的都城,是大邺的境内,虽然他们一路上势如破竹,可每个人心里都记着一句话:大邺多刁滑。 是故到了这会子,这些人都慌了神。一个个情绪激动,生怕被大邺瓮中捉鳖。 早前还踌躇满志的跟城外的守军交战,萧容的坚壁不出让兵士伤亡不少。而今的主将被杀,四下尘烟滚滚,不时有战鼓擂起,更坚定了敌军对于形势的判断。 他们被包围了! 大邺要将他们围剿在京城门外! 赵无忧裹着厚厚的狐裘,面无表情的站在城墙之上,扫一眼底下策马在前的敌军主将们,唇角微微扬起,“赫峰首级在此,诸位稍安勿躁。” 她用的是荒澜话语,那边的话语比较接近,所以底下的人也能听得懂。 这一开口,倒是把底下人都给惊着了。早就听说大邺有一白衣少年郎,堪称传奇。昔日去荒澜愣是平了四大将军之祸,将荒澜的朝政归于荒澜帝后。签下一纸协议,让荒澜与大邺永世交好。 眼下看这城楼上的白衣少年,便心生忌惮起来。 “大邺皇帝有旨,与诸位互通贸易,永世邦交。只要诸位能退出大邺,许诺永不相犯,咱们就网开一面,绝不对诸位赶尽杀绝。勤王大军已经驻扎完毕,诸位是瓮中之鳖,若还要负隅顽抗,大邺也不惧血流成河。护我山河,乃是咱们的本分,到时候诸位客死异乡,可就怪不得我大邺了。”赵无忧站在那里。 先礼后兵,说得字正腔圆。 “我们要杀的只是赫峰等叛军,弃械投降者,亦可既往不咎。若愿意留在大邺者,咱们一视同仁,都是我大邺的子民。诸位也不想客死异乡吧!家中都上有老下有小,来我大邺这么久,难道不想家吗?”赵无忧瞧一眼底下左顾右盼的军士们。 这一战持续了大半年,这些军士长年累月在大邺的境内活动,其实也早就人疲马乏,思乡情怯。如今这四面楚歌的,更让他们心生怯意。 一大早,军营里头满是那些被风吹来的白纸黑字,上头用大邺的文字以及荒澜的文字,写着那一段段极具诱惑的话语。 大邺要的只是赫峰一党,对于他们这些诸国联合之军,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他们能退出大邺境内。大邺还跟所有人保证,与诸国互通贸易。 但赵无忧并没有提及,这互通贸易的条款。 她不过是权宜之计,如此也不至于让大邺颜面尽失。先退兵,再从长计议也不晚。手中有皇帝的密信,她也不怕到时候皇帝翻脸无情,最后卸磨杀驴。 听得这大邺的官都这样说,再看看远处的硝烟弥漫,那必定是大军踏马前来的动静。是以刻不容缓,这会子他们不答应也得答应。 勤王大军来了,这京城外萧容的十数万大军,再加上京城里头的那些,还不知有多少。 主将的迟疑,换来的是更大范围内的军心动摇。 第313章 退兵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赵无忧会单枪匹马走出了京城,跟诸国大军撤至墙外开始会谈。她怀揣着皇帝的密信,用最大的诚意,但又不失大邺的气度与威严,跟众多主将进行商议。 这些人本来就是蛮夷,很多条款都说不出详细的,是以赵无忧说什么,他们就认可什么。事实上对于赵无忧,他们还是心存忌惮的。 一个少年人,能前往荒澜议和,平了荒澜之乱,这的确是不容小觑的。如今赫峰都被杀了,当日在金陵城,那穆百里可是武艺高强之人,这都杀不了赫峰,反倒是这弱小的少年,竟然一击必中。 他们以武立国,对于赵无忧这样不战而屈人之兵的人才,是格外尊重的。 消息传到大邺的朝堂,文武百官皆是面面相觑,谁都料不到这一场战乱,最后竟然由赵无忧这个瘦弱的礼部尚书去平息。这般勇气着实令人钦佩,这般能力也着实可以胜任国之栋梁。 萧容是断然没想到,赵无忧真当是不费一兵一卒,就退了这诸国联军。他想着,大概是这些蛮子刚好不想再打了也打不动了,再加上赫峰被杀,一时间便萌生了退意,刚好被赵无忧利用。 “王爷?”胡青低低的开口,“赵大人抢了先机,平息了这场动乱,于天下而言,她可就是功高盖主之人了。王爷,咱们是不是得想个法子?” “法子?”萧容长长吐出一口气,“本王不出兵,赵无忧一出马便平了战乱,这么一来本王倒是成了这天下的罪人了,她赵无忧则是恩泽天下。哼!这世上的好事,还真当都让她占尽了。” “王爷?”胡青蹙眉,“那咱们……怎么办呢?” 萧容冷然,“她赵无忧想平息战乱,想夺回大权,也得看看本王答不答应。三言两语就想解决这件事,门儿都没有。吩咐下去,诸军准备。等诸国大军退出京城附近,准备撤离的时候,咱们就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胡青一怔,“如此一来,岂非重新挑起事端?万一这帮蛮夷重新折回来,再攻打京城,又该如何是好呢?” “那就看她赵无忧还有没有这个本事,二降敌军。”萧容眯起危险的眸子,“听说外头的勤王大军,都赶到了。这赵无忧显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还把消息都给送出去了。本王若是不消耗点她的实力,来日这些大军围困京城,本王就会成为瓮中之鳖。” 胡青颔首,“卑职明白了!” “若然再次开战,敌军只会以为是赵无忧的言而无信,会冲着赵无忧去的,而本王只需要坐收渔人之利。”萧容的算盘打得倒是极好的。 所以,这些人如今都等着赵无忧的消息。 包括丞相府赵嵩,赵嵩也没想到,赵无忧怎么突然间调动了那么多大军,组成了勤王大军?他想不明白,赵无忧哪来的本事,能把消息送出去,看这情形似乎连萧容都被蒙在鼓里。 陈平端着药上前,“相爷,还是先把药吃了吧!如今公子还在跟外头的人商议,想着一时半会是不可能成事的。” 赵嵩点点头,厌恶的瞧了一眼这汤药,“只是有些心慌罢了,吃了这一次便不吃了。” “相爷的气色不太好,这几日总是睡不着,若没有这安神汤怕是身子熬不住。”陈平轻叹一声,瞧着赵嵩将汤药一饮而尽。 “本相近来总是做梦,梦到过去的那些事。”赵嵩顿了顿,“许是真的老了吧!” 陈平不敢吭声,这些日子,赵嵩的身子的确有些不太一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是从赵无忧醒来之后吧! 从金銮殿回来的那天夜里,赵嵩就噩梦连连。夜里睡不好,闭上眼睛就是噩梦来袭,折腾了几日,这身子便越发的扛不住了。 毕竟是年纪上来了,不可能再像年轻人那样。稍有些折腾,便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赵嵩自己也感觉到了身子的变化,可他好强好胜了一辈子,这点事说出去太丢人,是以只是私底下让大夫瞧了瞧,没有惊动宫里太医。 大夫瞧着,说是染了点风寒所以夜里惊梦,开了点安神汤喝着便是。可这喝了数日也不见效果,难免让人气馁,更多的是不耐烦。 “盯着点,本相睡会。”赵嵩倦怠的朝着屋内走去。 天知道,一闭上眼睛,就是那些凌乱的画面。他实在是太困了,可睡着了之后就不断地想起自己杀过的人,想起了死去的妻子,死去的一双儿女。 梨花树下染血,孩子躺在血泊里,杨瑾之还剩下一口气,却是满身鲜血。 这画面反反复复的出现,惊得赵嵩又是一身冷汗。睁开眼,却已经天色渐暗,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痛恨着黑夜。 白日里昏昏欲睡,夜里不敢成眠,这日夜颠倒,对赵嵩这个年纪的人来说,着实是一种煎熬。即便喝了安神汤也只能闭上眼睛小憩一会,仍是会做噩梦。 “相爷醒了?”陈平上前,担虑的望着神情憔悴的赵嵩。 赵嵩靠在那里,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的散落着,原本犀利的眸子,此刻显得有些涣散。他不知这算不算是报应,平生第一次想到这两个字。 被噩梦折磨得心力交瘁,实在连挣扎的气力都没了。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阴谋诡计,什么谋略策略,这会都不如睡个安稳觉来得舒坦。 “相爷?”陈平低低的开口,“卑职去准备饭菜,相爷一定饿了吧!” 赵嵩摆摆手,“我吃不下,还是跟本相说一说,这城外的情况吧!” 陈平低头不语。 赵嵩为之一振,“怎么?出事了?” “已经结束了,公子进了宫还没出来。”陈平道,“估计这一次,公子要名震天下了。” “呵,赵无忧啊赵无忧,果然没让本相失望。”赵嵩靠在那里,长长吐出一口气,好像浑身的气力都被抽离,整个人萎靡不振得厉害,“本相纵横朝堂十数载,谁曾想到终有一日,输在这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手里?” 陈平敛眸,“相爷,公子是您教出来的,所以相爷不算输。” “是吗?”赵嵩冷笑,“如今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这朝堂以后就会是她赵无忧的。连萧容都大意了一回,恐怕以后想扳回局面已是不能。” “相爷的意思是,摄政王这一次也栽了?”陈平一愣。 赵嵩干笑两声,“何止,恐怕是离死不远了。论领兵打仗,赵无忧是万万及不上萧容的。可若是说朝堂之争,论辨识人心玩弄权术,萧容压根不是赵无忧的对手。这丫头是本相一手交出来的,她从小就格外隐忍,从不让人轻易探知她自身的实力。” “所以从小到大,本相最防着的人便是她。如果不是要出使邻国,也不至于把朝堂交给她,酿成了今日无可挽回的大祸。本相教的好,终不如瑾之。” 赵无忧很多习惯与秉性,都是受教于杨瑾之,比如说这淡然处之的态度,便是来源于杨瑾之的教诲。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前而不乱。 赵嵩想着,自己输给赵无忧,其实就等于输给了杨瑾之。想着想着,这头便开是疼了起来。杨瑾之临死前的那些话,这些日子反反复复的在他耳边响起,就跟魔咒一般挥之不去。 “摄政王府没有动静吗?”赵嵩问。 “按兵不动。”陈平答。 赵嵩揉着眉心,“哼,他能按兵不动才怪。赵无忧一下子成了盖世的英雄,他就是那坚壁不出的天下罪人。来日秋后算账,他萧容便是首当其冲的恶人。死了那么多人,这锅可不轻呢!” “想来公子也该想到这些。”陈平道。 赵嵩点点头,“这丫头下一步棋,就该是铲除萧容了。” “那咱们……”陈平顿了顿,“该怎么做呢?” “盯紧点吧!”赵嵩眯了眯眸子,青白的面上泛着一丝冷意,“要铲除萧容就必须有一定的兵力,赵无忧是个礼部尚书,手中没有实权。如果她能调动兵力,那就说明她羽翼渐丰,到了不得不铲除的地步。若然如此,萧容铲除之日,就该是她赵无忧亡命之时。” 陈平面色微紧,“相爷不是想要……” “就因为想要,所以本相会献给皇上。皇上修道成仙,为的也不过是长生不老罢了!十多年前为的就是这东西灭了提兰一国,十多年后他自然也不会可惜一个赵无忧。”赵嵩眸色微沉,“人都是自私的,何况赵无忧功高盖主,这本就犯了君王的大忌。” 陈平颔首,“卑职明白了。” 君王枕畔,岂容他人酣睡。 赵无忧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功绩,皇帝怎么能不担心呢?有了萧容这居功自傲的威逼,他岂能任由赵无忧成为第二个萧容。 所以与君王的情义,只能共患难,不可同富贵。 昔有文种大夫,后有计杀韩信,都是血淋淋的例子。 赵无忧又岂能不知这个中道理,皇帝已经是惊弓之鸟,只要赵无忧稍有不妥,就会招致皇帝的疑心。在自己还没有完全掌控大局之前,她必须隐忍,极度隐忍。 走出永寿宫的时候,赵无忧看到小德子托着锦盒小心翼翼的进去。 赵无忧敛眸,长长吐出一口气。 里头传来小德子的声音,“皇上,这是虚道长刚炼好的长生丸。” 第314章 蝶园的秘密不保 赵无忧没有逗留,这宫里不是什么好地方,还是早些出去为好。 回到听风楼,赵无忧瞧了一眼密室的门,眸色微微黯淡了少许。抬头看着自己的阁楼,她也不急着回去,反而在院子里坐了下来。 夜里的梨园显得格外寂静,有鸟语虫鸣之声,伴随着梨花的阵阵幽冷清香。 赵无忧坐在那里,轻轻揉着眉心,约莫又是头疼了。 “公子莫要贪凉,还是回房去吧!”素兮担虑的望着她。 赵无忧摇摇头,“你去帮我把大氅拿来,陪我在这里说说话,我觉得心里有些不安,总觉得像是要出事似的。” “是!”素兮去而复返,取了大氅披在赵无忧的身上。 赵无忧裹紧了大氅,示意素兮坐下。 素兮坐定,略显不解的望着她,“公子不是早就有了准备吗?如今蛮夷都答应退兵了,你还有什么可操心的?只要他们退兵,咱们就能好好的收拾萧容。” “萧容是不会眼睁睁看着这样的大好机会从手里头流失的,我寻思着他得弄出点幺蛾子才算满意。”赵无忧把玩着掌心的梨花。 素兮点点头,“这个咱们早就料到了,所以该布置的兵力也都布置妥当。沈言带着重金买通了那些主将,到时候咱们一定能铲除萧容。” 赵无忧顿了顿,仍是愁眉不展,“明知道现在的一切都照着我的计划进行着,可内心深处却有种莫名的隐忧。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一颗心总是七上八下的,有些难言的慌乱。素兮,替我去看看思睿,我有些不太放心。” “公子是想念小姐了,所以才会这样。”素兮笑了笑,“放心吧,有温故照料着,孩子一定会快快乐乐健健康康的。” “我当然知道如今机会难得,我该一举歼灭萧容一党,免去后顾之忧。”她一声叹息,没有继续说下去,拢了拢大氅便站起身来,抬头望着满树的梨花盛开。 素兮只是觉得有些怪,公子的第六感惯来很灵,难道真当要出事?可如今所有的事都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到底哪个关节会出问题? 蝶园吗? 蝶园有温故还有影卫与东厂暗卫,除非对方武功比她还高,否则是不可能轻易进入蝶园内作祟。是故,按理说不会有什么事会发生的。 素兮想着,估计是公子太紧张这次的事情,心里头又放不下千岁爷和小姐,所以才会这般。 很快双方协议便签订了下来,申言一概不予追究,大邺还开通诸国贸易,允许岁贡。诸国于数日后悉数撤离京城,由北撤出大邺境内,永不来犯。 一瞬间百姓欢呼雀跃,赵无忧成了人人心中的盖世英雄。于战乱之中博得了天下美名,得天下人敬重。而那坚壁不出的摄政王萧容,则成了人人厌弃的内贼,一身污浊怕是这辈子都洗不清了。 赵无忧并不在乎这些虚名,名声越响亮,来日要退出就更难。可她没有办法,要么功勋显著,要么任人宰割。她只能选择前者,让自己足够强大。 萧容的兵都已经安置妥当,只等着这帮蛮夷往北撤离。 胡青急急忙忙的策马上前,“王爷,一切准备妥当。” “好!”萧容冷笑两声,策马立于山坡之上,“这往北有一道天险,只要在那里设伏,就一定能将这些蛮夷打得落花流水。咱们只需要一点点兵力,就可以惹怒这帮蛮夷。” 胡青颔首,“也亏得赵无忧想的出来,竟然是雷声大雨点小,才那么一点点人,就造出了千军万马的阵势,教蛮夷误以为咱们的大军已经将他们包围。” 可实际上呢? 实际上是沈言悄悄吩咐几波士卒在马尾上拴了树枝,然后绕着蛮夷们跑,在尘烟中擂起战鼓,教蛮夷误以为大邺的勤王大军到了,已经将他们彻底包围,乱了蛮夷的军心。 这情况,萧容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当然,他所不知道的是赵无忧跟东厂的关系,不知这些事是赵无忧吩咐沈言做的,只当是赵无忧底下人干出来的勾当。 毕竟在所有人的意识里,沈言还在天牢里待着呢! “赵无忧玩得好一手空城计。”萧容冷笑,“左不过论行军打仗,她压根不是本王的敌手。手上没有兵权还敢跟本王叫板,真是自寻死路。这一次,本王要让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百年名声从此变成她的噩梦。” 胡青颔首,“王爷所言极是,他们只有一小波人,就算蛮夷出了事,断然无法驰援。只要咱们打完了就撤,到时候算不到咱们的头上。出了事,那也是赵无忧办事不利。” 萧容如同出了一口气般,心里头舒爽了不少。早前吃了赵无忧这么多闷亏,这一次他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既然她赢在蛮夷,他也要她输在蛮夷。 “做好准备,时机一到就下手。”萧容下令。 胡青领命离开,“卑职马上去转告副将大人。” 萧容便在马背上等着,瞧着那北边的方向,等着尘烟四起,赵无忧就算是完了。 可他哪里知道,他能想到的,赵无忧也想到了。蛮夷能不能退兵是她赵无忧的本事,能不能安全撤出大邺境内,也是她赵无忧的本事。所以赵无忧不会那么傻,傻乎乎的毫无防备,任由他人宰割。 “公子,萧容那边已经埋伏在了既定的地点。”素兮行礼。 赵无忧站在城门楼上,瞧着远处蛮夷撤离的尘烟,眸色微沉,“照计划行事,留主将活口。该怎么做,你应该清楚。” “是!”素兮俯首,“卑职明白!” 该出手的时候,公子是绝不会心慈手软的,尤其是这个关键时候。留了主将,这萧容的罪可就大了。就算这主将不愿开口,东厂里有的是刑罚让他开口说话。 这将是一场生死对决,就看谁下手更快更狠更准。萧容自以为埋伏妥当,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要对付的并不只是赵无忧一个人,还有东厂以及蛰伏甚久的勤王大军。 所谓的马尾扫尘烟,是赵无忧给蛮夷们设的空城计,同时也是在放长线钓大鱼。所谓大鱼,自然就是萧容这条鱼。 赵无忧一直在等,等着萧容自己跳出来漏了马脚。他要是不有点举动,她还真拿他没办法。所谓民愤得好好的激怒一番,所谓军心也得好好整顿才行。 那一场北边的战役持续了很久,从等待时机到最后的动手交战,萧容等到入夜时分也没能等到消息。 胡青有些担心,“王爷,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如此缜密的计划,按理说不会有错。”萧容长长吐出一口气,入了夜竟然下起了雨来,所以萧容只好打道回府,“本王先回去,等副将回来之后,让他速来见本王。” “是!”胡青颔首。 下了雨,自然不能继续等着。 赵无忧瞧着雨中的梨园,那突如其来的大雨打得梨花四散,纷纷扬扬的落在地上,好不凄凉。素白的梨花落在泥淖之中,真是可惜。 “沈言还没消息吗?”赵无忧问。 素兮摇头,“处理完毕摄政王府的那些人,还得跟蛮夷们有所交涉,最后得把人偷偷带回来,估计需要一定的时间。这摄政王也不是傻子,要瞒着就必须格外小心。” 赵无忧点点头,“小心点是对的。”她关上窗户,“这雨声听得人心烦,你把窗户都关上吧!” “好!”素兮颔首,随即将屋子里所有的窗户都合上,“公子的面色不太好,还是早些歇着吧!若有消息,卑职会第一时间通知公子!” “我眯一会,你记得来叫我。”赵无忧确实很累,身上累得慌,有些使不出力。这些日子一直浑浑噩噩的没睡好,所以才会如此。 素兮小心的退出了房间,静静的守在外头。 直到午夜时分,沈言才回来。 “如何?”素兮在梨园里拦住了他。 沈言点头,“一切办妥,大军已经出了天险,甩开了摄政王的追兵。至于伏兵,咱们都给置办干净了,能留活口的尽量留了活口,尤其是那副将。不过他不肯开口,所以我给送到东厂去了。一番刑罚下来,估计这两天就能吐个干净。” 素兮颔首,撑着伞回头瞧了一眼雨中的楼阁,“公子刚睡着一会,你稍待再去见她。” “她身子不舒服吗?”沈言问。 “月子里都过好,就跑出来了,能好到哪儿去呢?女人生孩子就是鬼门关走一圈,当日你也看到了,失了那么多的血,就算温故是个大罗神仙,也得慢慢的把她这失去的血给补回来。这一时半会的,肯定不是这儿不舒服就是那儿疼的。”素兮有些心疼。 沈言敛眸,“难为她了。” “难为倒是没什么,只要最后能有个好结果,便也都值得了。”素兮轻叹,“你先等等吧,若然等不住可以去郡主那儿走一趟。” 沈言想了想,“好,我马上回来。” 有些话赵无忧不方便说,也不能随意说,是故沈言想着还是得自己去说清楚。毕竟赵无忧的身份,如今还是个忌讳。 沐瑶已经睡了,这几天她也不好过。一则揣测不清赵无忧的真实意图,二则担心着沈言的安危。 沈言站在门口良久,最后还是爬了半敞的窗户进去。好不容易走到了沐瑶床边,这丫头却突然变得机灵了,骤然从枕头底下抽出了短刃,快速刺出去。 好在沈言反应迅速,当下扣住了沐瑶的手腕,然后一个脑瓜崩便落在了她脑门上,“睁眼看清楚。” 沐瑶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手上的短刃被沈言夺下的瞬间,她快速扑了上去。 沈言一怔,已经被沐瑶压在了身下,两道剑眉微微凝起,略带无奈的望着眼前欣喜若狂的人儿,“别闹了,我只是来看看你,顺带着把话说清楚。” 一听把话说清楚,沐瑶这心里头就直打鼓,“你要反悔了?当日在天牢里说的那些话,你都要不作数了是吗?当时觉得感动,如今看我安然无恙的出来,你便想反悔不认账了是不是?” 沈言一声叹息,沐瑶更确定自己的想法。 “你就是想反悔,是不是?”沐瑶一脸的委屈,“你可知道我等了你多久,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呢?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我真的什么都愿意。沈言,你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这儿虽然不是天牢,你也不再需要我的保护,可是我对你的心还是真的。” “能不能听我说一句?”沈言无奈。 沐瑶顿了顿,微微松开他,由着沈言坐起身来。 沈言皱眉看着她,“从此刻起不许说话不许插嘴不许自己臆测,听我说,做得到吗?” 她点点头,老老实实的坐在床角,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他,还真是听话得很。 沈言点燃了蜡烛,外头的霍霍当即叩门,“郡主还是睡不着吗?要不要奴婢来陪你?郡主,你是不是饿了?要不要奴婢给你拿点心?” “你退下吧!”沐瑶撇撇嘴,视线始终落在沈言身上。 霍霍也是个倔脾气,“郡主,你是不是不舒服啊?要不要奴婢进来陪你说说话?” “退下!”沐瑶有些着急,这丫头再不走,她这厢怎么跟沈言单独相处? “那好吧!奴婢遵命!”霍霍撇撇嘴,途径窗口的时候往里头瞧了一眼,紧赶着就从外头把窗户带上了。天哪,这沈千户大半夜的跑到郡主的房间里。 小丫头吓得不轻,开始掰着手指头算,这郡主什么时候跟沈千户生米煮成熟饭,什么时候能生个小小郡主小小千户。 这么一想,小丫头更是急了,这姑爷的绿帽子越来越绿了,若是教姑爷知道还不定要怎样呢! 怎么办?怎么办? 可沐瑶心里不这么想,事实上她还是想发生点什么的。 外头没了动静,沐瑶眼巴巴的瞅着眼前的沈言,微光中愈发觉得这人怎么生得这样好看呢?不管是侧面正面还是乍一眼、仔细看,都这样养眼。 越看越喜欢,越看心里越是美滋滋的,到最后就成了花痴般的傻笑。这可是他第一次主动来找她,还是这深更半夜的。 就这点,够她独自窃喜很久很久了。 见着沈言不说话,沐瑶勉为其难的敛了笑,眼巴巴的凑上去,“你不是有话要说吗?到底想说什么?你该不是真的后悔了吧?我……” 沈言蹙眉,沐瑶当即闭嘴不言,乖乖的坐好。 瞧着沐瑶睡觉都穿着衣服,便可以想象她最近过得有多小心。也难怪,她在天牢里头陪着他大半年,算是当着天下人的面给赵无忧戴了“绿帽子”。虽然这顶绿帽子,也不算绿帽子,但终究人言可畏。 所以沐瑶如此谨慎也是情理之中,毕竟若不是因为靠近赵无忧久了,沈言也不会相信赵无忧有那么好心。毕竟在世人眼里,赵无忧是丞相之子,惯来玩弄权术,处事心狠手辣。 但是现在,沈言对赵无忧完全改观。 一个女人在没有丈夫音讯的时候表现出来的坚强,便是他这样的七尺男儿都自愧不如。冷静、坚守、永不言弃,一个人默默的扛下了所有的担子,没有表现出半点崩溃与歇斯底里。 这样的女人是可怕的,但同时也是可怜的。 她不是没有情绪,她只是不想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任何人,影响到自己的所有决定。因为她的行差踏错,往往会带来毁灭性的结果。 轻叹一声,沈言道,“坐过来一些。” 沐瑶当即屁颠颠的挪过去,挨着沈言坐在了床边上,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整个人都显得格外亢奋。 天牢一别,她好久不曾见到他了。每日面对着替身装腔作势,天知道她有多难受。 “我今日来,不是想跟你说反悔的话。”沈言道,“我只是来看看,并且告诉你一些事情。今夜我所说的每一句话,你都必须记在心里,必须守口如瓶。你若一不小心捅出去,第一个会死的就是我。” 沐瑶瞪大眼眸,不敢置信的望着他,然后紧紧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第一,别把赵无忧想得太坏,她并非想害你也并非想害我。相反的只有保全了她,才能保全你我。”沈言盯着她,“懂吗?” 沐瑶连连点头,“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沈言蹙眉,他终于明白赵无忧为什么对着沐瑶头疼,让他自己来说了。这丫头的脑子估计真当落在了天牢里,实在是有些无奈。 “我说的,你都要记住,记在心里知道吗?”这大概是沈言第一次这么有耐心的对待女子,他本就性子冷,所以说话的时候很少会重复。 可是现在,他恨不能在沐瑶耳畔重复无数遍,免得这丫头记不住,到时候惹出乱子来。 “第二,不要过问我的行踪,如今是危险时期,你过分的关心我只会牵连我。”沈言只能拿自己说事,否则他觉得她记不住。 沐瑶愣了愣,有些不甘愿的点点头,“那我乖乖留在尚书府里,绝不会轻易踏出尚书府大门半步,你只管放心去做你要做的事情。” 沈言轻叹着,“你要记着你是尚书夫人,赵无忧是你的丈夫,且不管她对你是什么心思,你只管顺着她的意思去做便是。” “你让我服从?”沐瑶蹙眉。 “你放心,她不会碰你的。”沈言就差一句,赵无忧是个女儿身。可话到了嘴边又给咽回去了,这话要是一出口,估计这丫头的好奇心就跟猫爪挠心一般,再也没完没了了。 沐瑶狐疑的望着他,有些不知所以。 “她不喜欢女人。”沈言道。 沐瑶张大嘴巴,“早前一直有人说这赵无忧好男风,原来是真的?”这下子,沐瑶更是担心了,“那赵无忧平白无故救了你,是不是……” 沈言凝眉,这都哪跟哪?好不容易找了个由头,可这丫头尽往这头去想,实在让人头疼。难怪赵无忧头疼,沈言也觉得头疼,这丫头一颗心都在他身上,不管什么都往他身上想。 喘一口气,沈言道,“她喜欢的不是我,是千岁爷。” “哦……可千岁爷不是太监吗?”沐瑶又道。 沈言攥紧了袖中拳头,“太监有太监的好处。”说这话的时候,沈言心想着以后兄长回来,估计要弄死他,竟然敢在背后说这种话。 沐瑶抽了抽嘴角,约莫是觉得赵无忧的喜好实在太过畸形。不过转念一想,只要不把主意打到沈言身上,管他赵无忧喜欢谁呢! 这般想着,沐瑶又笑了笑,“还有什么要吩咐我的吗?” 她现在觉得沈言温温柔柔说话的声音真好听,恨不能日日都听着。 沈言瞧了瞧她,觉得没办法好好说话了,这丫头是个疯的,“没什么了,等我想到再来告诉你吧!你只需要记住这两点,保护好自身管好你自己的嘴巴就是。” “我一定会守口如瓶。”沐瑶信誓旦旦。 “那我走了!”沈言起身要走。 沐瑶屁颠颠的起身相送,她虽然喜欢沈言,但却不是那种粘人的人。他有他要做的事情,她也清楚如今的局势。但是喜欢一个人,是没办法克制的,尤其是唇边的笑。 当沈言回头再看她一眼的时候,沐瑶觉得整颗心都醉了,就跟喝了陈年的女儿红似的,羞得满脸通红。 霍霍再回来的时候,只看到蹲坐在门槛上的沐瑶,便蹲下身子低低的问,“郡主,千户大人走了?” 沐瑶点点头,“有眼睛不会自己看呢?” “你们两个……”霍霍有一颗八卦的心,“这深更半夜的,郡主和千户两个人,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难免会情难自禁。郡主,奴婢是不是得早作准备啊?” 沐瑶蹙眉看她,“准备什么?” “准备做衣服啊!”霍霍瞪大眼睛,“不知道是个男娃娃还是女娃娃呢!” 沐瑶一巴掌敲在她脑门上,“想什么呢你!” 霍霍跌坐在地,“郡主,奴婢这是未雨绸缪啊!”揉着疼痛的脑门,霍霍觉得委屈,难道要以后一次性备齐,然后教人知道郡主给姑爷戴了顶天大的绿帽子吗? 沐瑶很无奈,这丫头的脑子一定有问题。 沈言回来的时候,赵无忧已经醒了,这会已经好整以暇的等在房内。 行了礼,沈言道,“该做的事情卑职都已经尽力,如今只等着副将开口,到时候这供状往御前一送,便等着昭告天下,宣读摄政王的罪行。” 赵无忧点点头,“如此便好,我会尽快罗列摄政王府的罪行,你那头要抓紧,能早一日算一日,以免夜长梦多。萧容此人格外谨慎,明儿一早他就会知道蛮夷大军安然无恙的消息,是故必定有所准备。咱们若不抓紧,就会被他抢得先机。” “而今京城外头的阵已经被破,你多派点人去找他消息,不惜代价,不惜一切。就算是掘地三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沈言俯首。 赵无忧又道,“让人盯着萧容大军的动向,城外布置妥当,一旦萧容反叛,当即镇压不可延误。” “好!”素兮行礼。 一声长叹,赵无忧揉着眉心,沈言便行了礼退下。 赵无忧需要休息,可她心事太重,终无法好好的休息。这日日夜夜的悬心,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公子,如果咱们出兵镇压了摄政王大军,那丞相府岂非知晓你的实力?若然丞相知道公子跟东厂合作,并且能调动东厂以及附近州县的大军,只怕这心里头……”素兮担虑。 赵无忧眯了眯眸子看他,“你以为他在等什么?他不就是等着我来收拾萧容吗?要收拾萧容,我必得倾尽全力方可成事。我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铺在赵嵩跟前,他会看得比谁都清楚。如果我能调兵遣将,那就说明我羽翼渐丰,来日必定是他的心腹大患。” 素兮骇然,“那公子……” “可赵嵩老了。”赵无忧眸光狠戾,“他老了。” 素兮顿了顿。 赵无忧继续道,“再凶猛的虎豹也有老的时候,打盹的时候。他是丞相又如何?能调动兵部又怎样?我有东厂,有自己的势力,大不了收拾完了萧容,再跟丞相府同归于尽。当然,这不过是我的一时气话罢了!就算赵嵩要跟我同归于尽,我也不屑与他一道死,我还年轻。” “公子所言极是。”素兮敛眸,“经此一事,皇上对丞相必定不再信任,而对公子将更加信任。如此一来,咱们又多了几分胜算。” “先处置了萧容吧!毕竟这才是一头虎,赵嵩只是个狐狸罢了。”赵无忧清浅的吐出一口气。 素兮颔首。 外头的雨还在下着,下得赵无忧心烦意燥,不知为何,整个人都坐立不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说不舒服也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就是有些头疼罢了。 可这头疼的毛病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也没见着像现在这样焦躁过。她在屋子里来回的走,拿起书卷也是看不进去,不知到底是什么情况。 后来,素兮才知道,这叫母女连心。 那冒雨前来的鹰隼,脚踝上系着一根小竹棍,里头是一封染血的密信,出自简衍之手。当然,这不可能是简衍的血,但简衍能用血来写字,可想而知这件事的重要性。 萧容坐在书房里,盯着这一份迟来的密信良久没有回过神来。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简衍藏了这么多的事,他更不知道,原来简衍知道所有的秘密。 但如今他知道,简衍能把这些事都说出来,估计是回不来了。他不管简衍的生死,毕竟那不是萧容自己的生死,他担心的是这份密信上内容的真假。 赵无忧生子? 赵无忧怀孕生子? 这对于萧容而言,简直是就是晴天霹雳。 赵无忧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那么久,生个孩子好歹得怀胎十月吧?可他这些日子所见的赵无忧,一如从前,好似没有半分改变。 一样的消瘦,一样的淡然。 不对,还是有些改变的,眉目间越发像极了慕容。尤其是那蹙眉的模样,抬眼间的淡然,诚然就是慕容再世。 手上有些颤抖,萧容干笑两声,眼睛里情绪难明,“赵无忧,你骗得本王好苦。”什么晕厥,原来是躲起来养胎,然后挑动他跟赵嵩内斗,她坐收渔人之利。 这般想来,终究是自己大意了,只顾着跟赵嵩斗,完全没想到赵无忧这样一个小丫头,玩了那么大一场阴谋,到了最后她才是最后的赢家。 萧容有些暴躁,这哑巴亏吃得他——几乎是一败涂地。被这丫头耍得团团转,甚至于天下人都被赵无忧给耍了。这丫头胆子太大了,就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竟然与人珠胎暗结。也难怪简衍当日会突然离开京城,原来原因在这。 想来连赵嵩都不知道,这丫头已经生了一个孩子吧! 那这孩子是男是女呢? 蓦地,萧容突然振奋了一下,利弊相随,这也不一定是坏事。有了孩子就有了软肋,要取蝴蝶蛊约莫就容易多了。 这孩子是谁的种? 仔细瞧着密信,萧容顿了顿,仿佛意识到什么。密信是从关外传来的,赵无忧不可能去那么远的地方,唯有数次是跟穆百里一道去的金陵城,去了荒澜而已。 信上写着,疑与东厂染。 东厂? 那些低贱之人,想必赵无忧也接触不到,自然不可能动心。这丫头心高气傲,眼高于顶,想来就算与人苟且也必定是个人物。 穆百里?陆国安?沈言? 那一次简衍对沈言严刑拷打,是不是为了这个事? 萧容以往从未多想,如今却发现自己竟然错失了很多秘密。若沈言就是那个人,简衍必定不会放过他。简衍没有杀了沈言,反而离开了京城,如今还在关外,这就说明当时人在……金陵城? 这孩子,不是陆国安的,就该是穆百里的。 两个太监,必有一人是假的。 且不管是谁的孩子,只要是赵无忧生的就对了。 萧容冷笑两声盯着密信,简衍的和盘托出,还真让人又喜又怒。 这蝶园里的秘密,还真多啊! 第315章 蝶园出事了 有些东西实在是太过诱惑,事关生死,怎不让萧容动心。 他寻思着,赵无忧既然都生出了孩子,就说明跟着蝴蝶蛊已经可以任由赵无忧支配。 男人属阳,女人属阴,所以蝴蝶蛊得存在女子之身才不会被人体吸收掉。如果到了男子的身上,这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好东西就再也存不下去了,只能止于此。 萧容可不管这宝贝能不能留下来,他要的是治好自己身上的蛊伤,这伤伴随了他半辈子,实在是折磨得厉害。如果不是这伤碍手碍脚的,他早就成了这大邺之主。 他想着现在,终于可以彻底解决了。 伤,仍是隐隐作痛。 “慕容啊慕容,你临死前摆了本王一道,若这赵无忧真的是你的女儿,那本王也得好好摆你一道。你跟扎木托不是恩爱有加吗?那就你们的福分有多长。”萧容瞧着窗外的雨,眸光狠戾,“当年让你随我一道,你死活不肯,如今这赵无忧也是一样的,这脾气还真是越来越像你了。” 想起那个倔强的女子,宁可死了也不肯从他,心里头还真是憋闷得厉害,怨恨得厉害。 怨恨了十多年,如今终于可以有报复的机会了!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生不如死。 他突然有些明白简衍的做法了,杀人不过头点地,死了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简衍这是要让赵无忧生不如死,尝一尝这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的滋味。 生离死别,肝肠寸断。 外头的雨,下得可真大啊! 直到第二天早上,雨停日出,然春日的清晨仍是透着丝丝寒意。 赵无忧换上官服,此刻已经站在了金銮殿内,皇帝今日要上朝,毕竟这蛮夷退了,皇帝也是高兴的。所以文武百官都心里头盘算着,估计是要对赵无忧大行褒奖。 想赵无忧这年纪轻轻的礼部尚,如今已做了一品大员,也不知皇帝还能赏什么?加官进爵自然不在话下,这其他的嘛…… 赵无忧低低的咳嗽着,这奏本已经藏在了袖子里,只等着皇帝陈述完毕,官员们上奏结束,她再来闹一场便是。 昨天夜里的沈言倒也格外抓紧,连夜审讯,直接就把口供给拿到了。那副将虽然是个硬骨头,可终究将军心中有柔情。东厂惯来不择手段,是以把这家人往副将跟前一松,刀架在一老一少的脖子上,自然也就吐得干干净净。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用眼角的余光了一下赵嵩。 赵嵩的脸色很难,显然这几日他的身子有些吃不消。这噩梦缠身的,也够他受的,毕竟是上了年纪,再硬朗的身子也及不上年轻人。 人呢,不服老不行。 不过奇怪的是,萧容没来。 想来也是,皇帝都临朝了,这摄政王自然没有了摄政的必要,是该有多远滚多远的。可赵无忧心里也担心这萧容不来上朝,不定要做什么大事惹什么祸。但愿素兮他们能制得住,别到时候真当惹出什么乱子。 该布置的,她都已经布置了。唯独有一样是她真的疏忽大意了,真当是抵死都没想到。 萧容没来,文武百官参奏萧容弹劾萧容便也大了胆子。赵无忧细细的听着,她早就跟这些人通过气,如今就等着罗列罪名,最后由自己总结陈词。 实际上,萧容也没闲着。 还以为自己万无一失,如今才知道功亏一篑,换做是谁都得咬牙切齿。这蛮夷大军的安然离去,更坚定了萧容剑走偏锋的心思。 要正面对付赵无忧已经是不太可能了,所以……得从软肋下手。 “王爷!”胡青行了礼,“所有的军士都一去不归,卑职去了那儿什么都没找到。但是附近还是有打斗过的痕迹,显然是被人处理过了。王爷,这赵无忧有如此本事,恐怕……” “恐怕这勤王大军就在外头等着本王。”萧容冷了眉目,“到时候将本王一举擒获,然后格杀勿论。赵无忧不愧是赵无忧,这般快准狠才是她赵无忧做得出来的。” 胡青有些紧张,“王爷既然知道,那咱们是否该采取行动。今儿皇上临朝,显然是想对付王爷您。若是咱们坐以待毙,恐怕不多时,便有大军临门要将王爷生擒。” “想抓本王也得有没有这个本事。”萧容冷了眉目,轻轻拂过自己胸口上的伤,“你马上前往军营,调动兵力,静候本王的消息。” “王爷这是……”胡青一怔。 萧容眯起危险的眸子,“有句话说得好,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既然天下太平了,那本王就算是谋朝篡位又如何?没有了外患,就该好好处理这内部事情。赵无忧不是想铲除本王吗?那本王就,到底是谁的兵练得好。” “是!”胡青颔,疾步离开。 萧容敛眸,缓步走出了摄政王府。 赵无忧,你可知这千军万马抵不上一声婴啼?战鼓擂起又怎样?你还是输!输在多情,输在痴情。 能让赵无忧拼死也要生下这孩子,可想而知这孩子何其重要,赵无忧对那男子是怎样的痴心不悔。有了这一层关系,萧容便觉得已然胜券在握。 蝶园内外都是影卫暗卫,旁人是断然不可能进去的。但是萧容不一样,他是鬼宫弟子,这武功造诣连温故都不是他对手,是以他悄悄潜入的时候,委实没人能觉。 这是萧容第一次知道京城里头还有这么个地方,僻静幽雅,无人能扰。环境不错,亭台水榭设计,透着几分难言的幽静。 大概是主人喜静,所以这里的格调都极尽暗色。 院子里果然有孩子的声音,不过听上去不像是一个孩子,此起彼伏,约莫有两三个吧!他的脚程极快,一阵风似的就到了屋子外头。 屋子里头,温故瞧了一眼乳母,“如何?” “是尿了。”乳母含笑换下尿片,“你们着点,我把尿布拿出去洗一洗晾晒,得到时候霉臭,对孩子不太好。” 温故点点头,瞧了一眼怀中的外孙女,欣喜的笑了笑,“思睿真乖。” 刚出生的孩子,上去都差不多,但也有例外的。 比如说父母的长相极好,是故这孩子生下来便印证了父母极好的遗传基因。所以两个孩子放在一起,还是有些区别的。 “天边也很乖。”桑榆笑着说,“伯伯,为什么她叫天边呢?” 温故轻叹一声,“许是觉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吧!” “也不知这天边的父母是谁,当爹娘的怎么舍得丢下自己的孩子呢?好在咱们这儿乳母都是现成的,否则真当要饿死了。”桑榆撇撇嘴,“真够狠心的。” 哄了一会孩子,温故把睡着的穆思睿放在了床上,“桑榆,我出去一会。你守在这儿,若是孩子哭了就喊一声。屋子里人太多,呼吸混杂,空气不太好。” “恩!”桑榆点点头,“伯伯只管放心便是,我在这里着,我喜欢和思睿、天边在一起。来日我还得教她们习文写字呢!” “真乖!”温故替两个孩子掖好被角,“开一扇窗透着气,也别让她们吹着风,容易着凉。” 桑榆笑得极好,“伯伯放心,桑榆省得。” 温故轻手轻脚的出门,素兮说赵无忧这两日头疼得厉害,他寻思着给赵无忧重新配药。这一直头疼难要疼出问题来,还是得早早的诊治为好。 眼见着温故厉害,桑榆轻轻的捏着思睿的手,那稚嫩的手格外的嫩滑,握在掌心里就那么一点点,实在是太可爱了。瞧瞧这长睫毛,这鼻子嘴巴,浑身白嫩得跟个瓷娃娃一般,真是越越喜欢。 桑榆深吸一口气,“思睿要快快长大,如此才能帮大哥哥的忙。等你长大一点,我带你去放风筝。恩……按理说你该称我一声姨!” 说到这儿,桑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后觉得还是慢顺口的,“姨早就做好了风筝,到时候带着你和天边两个,去城东那块空地上放风筝。我做的风筝是最好的,我娘在世的时候也是常夸我呢!” 两个孩子睡得极好,桑榆托腮盯着思睿,越越喜欢,越越像大哥哥。 萧容就在外头站着,不过暂时没有动手,因为他现温故又回来了。约莫是不放心,温故又悄悄的回来了一趟,毕竟是自己的宝贝疙瘩。须知若是孩子要是出点事,那赵无忧不得疯吗? 许是这段时间太过安逸了,这蝶园太过安静,是故所有人都渐渐地忘了要居安思危。还以为谁都不知道这孩子的事情,便有些麻痹大意了。 温故万万没想到,这萧容都赶上门来了。 就在门外站着,只等着温故的转身离去。 瞧着桑榆瞪大眼睛守着两个孩子,温故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在窗口了一眼这才吩咐门外的两名影卫,“心点,别吵着姐。” 影卫已经习惯了保持安静,当下点头。 温故放心的离开,蝶园里头是很安静的,所有的防卫都布置在围墙内外,为的就是不让这蝶园里的秘密泄露。毕竟早前,这蝶园底下是穆百里父母的衣冠冢所在,是不许任何人靠近的。 穆百里也不喜欢园子里有太多的人,是故这习惯便一直保留了下来。 这一次,确定了温故真的已经离开,萧容便没有再迟疑。按照这个时辰推断,赵无忧应该还在朝堂之上,还来不及回来。 不过这孩子本就是赵无忧最大的秘密,就算她知道孩子丢了,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萧容突然蹿入屋子里的时候,桑榆当即开口。可她毕竟是个孩子,挣扎的度压根比不上萧容拧断脖子的度。 外头有些脚步声,萧容快将桑榆放在了地上,然后低眉着摇篮里的两个孩子。两个都是女儿,两个孩子的脖颈后头都没有蝴蝶蛊的印记,这就说明蝴蝶蛊还在赵无忧的身上,她并没有传给自己的女儿。 大概是孩子年纪太,暂时不适合接受蝴蝶蛊。 仔细分辨一下,两个孩子还是有些区别的,方才桑榆死死的盯着自己边上的这个孩子,想来这孩子就是赵无忧的女儿。 萧容深吸一口气,细之下,这孩子的脸型和嘴巴,还是跟赵无忧有些相似的,不过这眉眼间倒像有些与中原人的相貌不太一样。 眼大窝深,年纪便生得一副高而窄的好鼻梁。鼻尖微翘,颧骨略高,下颚较尖。 眯了眯眸子,萧容第一反应便是这个孩子。 许是不习惯这生疏的气息,不习惯这僵硬的拥抱,孩子挣扎了一下,还没睁开眼睛就撇了撇嘴。瞧着孩子好像要醒了,萧容当即飞身而出。 艰难的睁开眼,桑榆的嘴里满是鲜血。颈骨被折断,还剩下一口气。她颤颤巍巍的伸出仅剩的那胳膊,终于扯住了桌布的一角。 几乎是拼劲了全力,桌布落地,案上的杯盏悉数被摔碎,出了清脆的声响。 屋子里的动静,让屋外的影卫当即反应过来,快夺门而入。 桑榆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指着窗户的方向。如果不是萧容当时只顾着孩子,她根本没有存活的机会。不过现在,她也没机会了。 温故进来的时候,桑榆已经闭上了眼睛,终是连一句话都没有再留下。 孩子不知所踪,影卫已经去追了。 那一刻,温故觉得如五雷轰顶。桑榆没了,被生生折断颈骨而死,只不过是离开一会,眨眼间的事儿,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温故疯似的冲出了蝶园,可偌大的京城,谁知道孩子会在何处呢!温故觉得自己要疯了,满脑子都是:孩子丢了……孩子丢了…… 而此刻赵无忧还在朝堂上,皇帝已经下令,褫夺摄政王爵位,并且以大逆罪三,僭越罪十等依法论处。对于萧容这位摄政王,朝廷罗列起来的罪名,几乎有数十条之众,桩桩件件都足以取人性命,王法难饶。 皇帝一纸圣谕,昔日大名鼎鼎的摄政王,从只手遮天变成了丧家之犬,成了天下人人厌弃的罪人。文武百官高呼万岁,这个时候人人都想着皇帝圣明,早前却都当了缩头乌龟,不得不说真是太可笑了。 赵无忧与众人伏跪在地,心里头突然慌得厉害。这事明明都已经有了结论,怎么反倒心里不安了呢?慌,莫名的慌乱。 起身的时候,赵无忧面色微白,扭头了一眼气色极差的赵嵩。 从始至终,赵嵩只是附和,几乎没有提任何的意见。这朝堂上也只有赵无忧跟皇帝在唱双簧,也不知这赵嵩到底是什么意思,心里头打的什么算盘。 皇帝松了一口气,着三司处置摄政王谋逆之事。没了这威胁,皇帝也能睡得踏实一些,剩下的便是这赵家父子,犹似枕边的刀子,还时时刻刻悬在皇帝的心口上。 臣子的权势太大,难影响到了皇权。一旦皇权受到限制,皇帝便开始惴惴不安,便想着该如何铲除这些碍眼之人。 古往今来,功高盖主者,大多都没有好下场。 皇帝已经下旨,三司便开始行动,着刑部与皇帝的锦衣亲军去摄政王府抓人。 下朝的时候,赵无忧又觉得头疼了,这风一吹,脑仁就跟针扎似的。她跟在赵嵩的身后,父女两个同是面色青白,左不过一个是病态,一个是倦怠。 “爹有什么要吩咐的吗?”赵无忧问。 赵嵩缓步往前走,脚步有些慢,好像真当有些老态龙钟了,这才多久便成了这样? “你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为父还能说什么呢?”赵嵩冷笑两声,“今儿朝堂上,你已经出尽了风头,想来过不了多久,为父这丞相的位置都是你的。” 赵无忧行礼,“无忧不敢。” “皇上已经处置了摄政王,那么接下来是不是该解除我赵家的权势?”赵嵩意味深长的望着她,“无忧,皇上开始独揽大权,你要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为父老了,这天下早晚是你的。” “爹多虑了!皇上始终是皇上,这天下也不是咱们赵家的,天下是皇上的。”赵无忧细心提醒,“不过爹大可放心,皇上不会做得那么绝。” 至少赵无忧是不必担心皇帝赶尽杀绝的,毕竟她不是赵嵩。在皇帝出事之时,支持皇帝帮着皇帝平叛的是她赵无忧。而赵嵩之所以这般担心,只是因为当初做了这坐山观虎斗之人。 他是担心皇帝秋后算账,把他这丞相给宰了。 赵嵩冷笑两声,拂袖而去。 话不投机半句多,大概就是他们现在的状况。赵无忧也不屑跟赵嵩过多纠缠,毕竟现在朝堂还不能没有赵嵩稳定朝局,暂时不可乱。 收拾萧容,才是当务之急。 素兮急急忙忙的走来,赵无忧微微凝眉,按理说素兮一惯在殿外等着,这一次怎么没等着自己?却见素兮面色慌张…… 赵无忧的心骇然揪起,若不是出了大事,素兮绝不会这般慌张! “出了什么事?”赵无忧问。 素兮深吸一口气,“公子先做个心理准备,蝶园出事了。” 身子凉,心下微颤,赵无忧白了一张脸,“什么事?” 第316章 不许救火 蝶园出事了。 赵无忧回来的时候,面色白得吓人,小桑榆的尸体就在床榻上平躺着,再也没能起来高高兴兴的喊她一声大哥哥。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以至于赵无忧压根回不了神。 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没有疯,却比疯了更可怕。十数年来第一次觉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孩子丢了,魂儿也丢了,命也跟着去了半条。 她坐在床边上,握着小桑榆冰冷的手,一颗心也跟着冷到了极点。 只是上了一次朝,好不容易收拾了萧容,却换来这样的结果。孩子丢了,她用自己的命换来的孩子,竟然丢了…… 头一遭脑子不好使,什么都想不出来。爱情和亲情不一样,她对着穆百里尚且能保存理智,那是因为即便没了穆百里,她还有他们的孩子。 可是现在,穆百里不知身在何处,孩子也跟着没了,双重打击之下,换做任何一个女子都无法保持冷静。瞧着床榻上面如死灰的小桑榆,握着她冰冷僵硬的手,赵无忧想哭却不知该怎么才能哭出来。 “公子?”素兮上前,“温故已经去追了,你别着急。” 她也知道,让一个做母亲的别着急是句很愚蠢的话语,可除了这个,素兮不知道该怎么说。这孩子是赵无忧的命,命根子啊! “公子!”素兮握住赵无忧不断颤抖的手。 赵无忧回头看她,眸色略显迟滞,带着几分哭腔,却没有半滴眼泪,“桑榆……没了。” 素兮点点头,当下圈红了眼睛,“桑榆已经走了,可你还活着,咱们都还在。小姐不知被谁带走了,如今的当务之急不是伤心难过。失去的已经失去,咱们要做的是尽力挽回。公子,你那么聪明,好好想一想到底会是谁把孩子带走。” “孩子……带走了?”赵无忧什么都想不出来,这个落魄的母亲,失去了丈夫失去了孩子,失去了一切的精神支柱,险些就要撑不下去了。 “公子!”素兮愁眉。 沈言从外头进来的时候,瞧着坐在床边发愣的赵无忧,一颗心也是七上八下。兄长生死不明,如今只剩下这个孩子是所有人的希望,然则…… “兄长未归,一切有劳大嫂做主。”沈言低低的开口,“若你都撑不下去了,那兄长和思睿就真的没希望了。你当知晓,他们是你的希望,可你也是他们的希望所在。若你垮了,所有人都会跟着垮下去。” 赵无忧神色呆滞的坐在那里,一如当日穆百里出事的时候一样,不哭不笑。她本就不是个容易落泪的人,所有的心事都只会往心里头塞。 “希望?”赵无忧顿了顿,微微收了心神。 看着床榻上没了气息的小桑榆,素兮哽咽,“影卫进来的时候,桑榆已经不行了。颈骨断裂是何其痛楚,她那么小一个孩子,能忍着最后一口气把这桌布都给扯下来,可想而知在她的心里,你比什么都重要。人的意念是一种很可怕的存在,只要你相信,你就一定能做到。” 素兮握着赵无忧冰凉而颤抖,“公子,先把孩子找到,桑榆的身后事,卑职会亲自料理。公子,醒醒吧!若是没有你,小思睿怕是真的会回不来了。” “思睿。”赵无忧定了定神。 当初为何取名为思睿呢?就是希望这孩子长大之后能三思而后行,不管为人还是处事,都能聪慧睿智。思睿、思睿! 穆思睿! 赵无忧徐徐站起身来,幽幽的吐出一口气。她转身往外走,脚下有些飘忽,身子有些颤颤巍巍的。她无力的扶着墙,亦步亦趋的往外走。 素兮和沈言在后头远远的跟着,谁都没敢吭声,也没敢拦着。 该出去找的都出去了,因为这孩子本来就是个秘密的存在,也没敢大张旗鼓的,怕被丞相府知晓,惹出更大的祸事。 赵无忧去了地宫,去了穆百里父母的灵前。 她跪地行了礼,抬头的时候脸上惨白如纸,额头磕得微红,“公婆在上,不孝儿媳赵无忧叩首。若二位在天有灵,护不住儿子便护住自己的孙女吧!赵无忧不求其他,惟愿母命换子命,保得思睿周全归来。即便天不容她,我当逆天而行。” “无忧在此起誓,谁敢伤我女儿,我当要谁十倍百倍的偿还。不管是谁,我将不惜一切。请公婆在此做个见证,庇佑思睿平安。” 穆百里若是身死,她还能生死相随,可若是孩子没了,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走出地宫的时候,赵无忧抬头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光亮在视线里逐渐缩小,然后彻底的消失不见。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听到了素兮和沈言的疾呼。 她不想躺下,可实在是有些扛不住。 赵无忧是气急攻心,一口气没上来才会晕倒,好在并无大碍。 温故无地自容的坐在床边,狠狠扇了自己几耳光,“都怪我没用,我疏忽大意了,以为在蝶园里安安静静的守了大半年一点事儿都没有,便忘了危险的所在。” “爹!”赵无忧摁住他的手,瞧着他脸上的手指印,眸光微沉,“不怪你,我谁都不怪。” 温故落泪,“我一定把思睿找回来。” 赵无忧坐起身来,面色仍是白的厉害,不过精神上却已经恢复了不少。她坐在那里,眸色微沉,“不必找了。” 只这一句话,就足以让所有人仲怔当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温故骇然。 素兮也不懂,“公子,你病糊涂了?” 赵无忧眸光深邃,“无声无息的带走孩子,肯定不是为了杀她。那样一个无害的孩子,什么都做不了,那人带走思睿必定是有所求。求什么呢?你们不妨自己想想。” 温故微微僵直了身子,“两个孩子躺在一处,为何只带走一个?” “他们要的就是我的孩子。”赵无忧冷笑两声,“我的孩子用来威胁我,不是最好的刀子吗?蝶园外头防守重重,就算是你们想进来,要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有那么容易吗?” 素兮摇头,“恐怕有些困难。” “武功在你们之上,并且能知晓我有个孩子的能有几个?”赵无忧眸光狠戾。 “萧容!”温故切齿。 除了鬼宫出来的二师兄摩耶,温故着实想不出还有谁,能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把孩子带走。这拧断脖子的手法,像极了行伍之人。 能符合这么多要求的,还真当只有摄政王萧容。 素兮将拳头握得咯咯作响,“这个该死的东西!杀人偿命,卑职这就去把小姐带回来!” “你去哪儿带?”赵无忧问。 素兮顿了顿,听得沈言道,“刑部和锦衣亲军都去了摄政王府,但是摄政王萧容提前离开了京城。所有人扑了个空,却发现城外的摄政王大军不知何时开始拔营离开。萧容领兵出逃,怎么追?若是逼得急了,那就是谋反作乱,会危及小思睿的性命安全。” 一个个将拳头握得生紧,然后将视线落在了赵无忧身上。 “萧容要的,是我身上的蝴蝶蛊。”赵无忧下了床榻,“不必去找他,他也会来找我的。萧容身上的伤,经不起折腾,他需要蝴蝶蛊来帮他恢复。” “这混账!”温故面色铁青。 “密切注意摄政王大军的去向,若有必要,我会亲自请奏皇上追剿。”赵无忧眸色沉沉,“大邺境内已经没有萧容的容身之处,所以他若要撤军应该会往关外去。出了大邺境内,他不管投向哪个国,都有足够的时间暂避然后东山再起。” 沈言长长吐出一口气,“你放心,这事儿交给我!” 语罢,沈言疾步出门。 素兮陪着赵无忧,“公子?” “我没什么事了。”赵无忧勉强扯了唇,笑得比哭还难看,“我又挺过来了,谢谢你。” 却让素兮红了眼眶,不敢直视这张故作坚强的容脸。敛眸,素兮深吸一口气,音色有些哽咽,“公子真的要亲自领兵吗?这萧容大概就是想把公子往关外引,若是咱们中了计……” “孩子在他手上,就算是阴谋又如何?我还是孩子的母亲。”赵无忧绷紧了身子,“不管是龙潭还是虎穴,我都闯定了。” 素兮点点头,“卑职誓死保护公子。” 赵无忧不语,心头念着那年幼的女儿,暗自淌血,无人可知。 这一夜注定是个混乱的一夜,皇帝去了莲华宫,毕竟如今傅玉颖膝下有一子,这才是他的皇太子。皇帝对这儿子欢喜得不得了,是故直接升了傅玉颖为玉嫔。太子的母亲,不能位份太低,所以等着孩子长大一些,就不止玉嫔这个位份了。 傅玉颖扭头望着身边酣睡的帝王,打心底觉得厌恶,有那么一瞬她真的想结果了这个男人。可理智告诉她,她不能这么做,不然会惹下滔天大祸,这莲华宫的每个人都会因此而丧命。 攥紧了拳头,傅玉颖无法沉眠。 她想着,他是不是就站在门外?看着她陪帝王就寝,他会是什么滋味呢?她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渴望他能离开自己的视线。 这副身子,已经太脏太脏。 厌恶帝王的同时,何尝不是在厌恶她自己呢? 外头隐约有些吵闹声,惊得皇帝也跟着醒转,当下坐起身来,“吵什么?” 小德子紧跟着躬身进门,当下伏跪在地,“启奏皇上,坤宁宫走水了。” 傅玉颖愣了愣,“那皇后呢?” “皇后娘娘还在寝宫里没出来呢!”小德子不敢抬头。 傅玉颖当下取了外衣给皇帝披上,皇帝缓步朝着外头走去。见状,傅玉颖也紧跟着穿好外衣,随即赶了出去。 这坤宁宫的大火还真当来得厉害,风一吹这火苗就呼呼的往上窜。那寝殿更是烧得厉害,不时传出惊呼声。里头还能听见少许哭声,这皇后还困在寝宫里头没出来。 锦衣卫就在皇帝身后站着,可皇帝丝毫没有要救人的意思。 瞧着这熊熊烈火,让皇帝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那件宫女行刺之事,想起了这些日子以来皇后的阳奉阴违,甚至于跟萧容联手,想借着太子之名掌控朝政。 “都放下!”皇帝瞧了一眼拎着水桶的奴才们。 见皇帝开了口,小德子慌忙示意所有人照做。 “皇上?”傅玉颖愣住。 没看到这烈火熊熊吗?若是这样烧下去,这皇后必死无疑,趁着现在还能救人,赶紧让锦衣卫进去还成。再过一会,寝宫就真当要成火海了。 皇帝想起了很久之前的明妃,因为宫女一案被皇后胡乱的牵连,最后死于非命。他想着明妃那张娇艳的容脸,想着她带给自己的快乐,还没来得及制止,就被皇后杀了。 那是他当时最宠爱的女子,身为帝王连最宠爱的妃嫔都护不住。 他想着,如果有朝一日自己真的病倒了或者……这皇后估计得折腾一番,到时候连太子都未必能保得住。这个善妒的女人,实在是太可恨了。 身为帝王,得护着自己最后的血脉。 皇帝不吭声,所有人不敢救火。 眼见着这坤宁宫的大火已经无法遏制,那哭喊声越来越凄厉。火海里有人影浮动,在所有人的视线里,坤宁宫在熊熊燃烧,最后垮塌。 那一声垮塌的巨响之后,皇帝幽幽然转过身来,眸光冷冽,“救火吧!” 谁都知道,此后再无皇后娘娘。 坤宁宫都垮塌了,就算把火扑灭也只是不想蔓延到附近的宫殿罢了!里头的皇后娘娘,只怕早就葬身火海,就算拉出来也不过是焦尸一具。 傅玉颖站在那里,看着坤宁宫被大火焚烧殆尽的模样,心里头寒凉至极。在这后宫里的女人,说没也就没了,没有恩宠就不能活。皇帝一句话,连皇后都能死得这般凄惨,何况是她呢! 直到秋娴低低的喊了一声,傅玉颖才回过神来,目光略显迟滞的望着秋娴,“没了!” 秋娴轻叹,“娘娘,更深露重,回去歇着吧!” 傅玉颖点点头,临走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这大火。深夜里突然一场诡异的大火,教人有些心里发怵。不久前刚下过雨,怎么会轻易走水。 如果不是皇帝的意思,那么…… 身上一阵恶寒,傅玉颖面色青白的往回走。 因为这么一闹,皇帝也没兴致了,便回了永寿宫,留下傅玉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寝殿里发愣。 秋娴端上一杯热茶,“娘娘,您别想太多了,这宫里头的生死本来就是这么一回事。皇后娘娘看上去风光,可若不得宠那也就是个摆设罢了!如今娘娘是太子的生母,还封了嫔位,想来以后的日子会好过很多。现下宫里也没什么高位份的,皇上保不齐会再给娘娘升位份的。” “就算做到皇后又能怎样呢?一场大火,说不救就不救了。”傅玉颖的身子冷得厉害,“就好像这冷宫,说死也就死了,无人问津。” 她轻叹一声直起身子,“你下去歇着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秋娴点点头,行了礼退下。 不多时,云兮走进门来,略带迟疑的望着这样的傅玉颖。 傅玉颖道,“你也都看到了,皇上心狠手辣,连相伴数十年的皇后也落得如此下场。若是让皇上知道你跟我的事情,恐怕你我都会死得很惨。不管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我,能走就走吧!” 云兮俯身蹲在她跟前,伸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即便掌心捧着热茶,可她的手依旧凉得厉害。 傅玉颖微微扬起唇角看他,“我配不上你,出去的时候带着咱们的女儿一大道,山高水长,去哪都比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要强得多。” 云兮顿了顿,“我想带你一起走,我们一家三口隐姓埋名,从此以后再也不涉足权利斗争。” “可我走不了了。”傅玉颖敛眸,“我有太子,我是玉嫔。我的弟弟还在赵无忧的手里,而此刻赵无忧正在铲除摄政王,所以赵无忧需要我来稳定后宫,需要我来扶持太子。赵无忧纵然愿意放了我,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时候。可是云兮,我一刻都不想让你留在宫里了。” 云兮不语,仍是握着她的手,力道微重。 傅玉颖说的是事实,无可更改的事实,他也没有办法。如果现在直接把傅玉颖带出宫去,他们会变成钦犯,别说是一家三口安居乐业,恐怕连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没有。 这皇宫到处是赵无忧的眼线,还有皇帝的人,云兮一个人是不可能带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傅玉颖离开的。做不到里应外合,休想离开这个囚笼。 一个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不知是怎样的悲哀。 相顾无言,唯有两情脉脉,不知何处安放。 直到黎明时分,这场大火总算被扑灭了,京城里的人都看见了皇宫大内那一角的火烧半边天。第二天一早所有人才知道是坤宁宫着火,然后便传来宫里大丧,皇后命丧火海的消息。 诡异的大火,来得真当奇怪。 国母殁了,这宫里头当然得开始办丧事。 瞧着满目的白绫翻飞,夏季兰唇角微扬,低低的笑着,“姐姐,我终于为你报仇了。你可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这假孕的日子不好过,如今夏家就剩下我一个人,我什么都没有了,实在是不想再让你们继续等着我了。” 桌案上放着一杯酒,酒香四溢。 她指尖微凉的抚过这杯口,眼睛里流着泪,嘴角带着笑,“其实我早就知道夏家大势已去,却不死心非要试一试。如果不是我念着姐姐的孩子,也许他们也不会想起你,不会让你死得这样惨烈,以至于就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 “姐姐,你可曾怪我?怪我害死了你?还害死了你的孩子。”她端起杯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姐姐,我好怀念我们在国公府的日子。如果不曾入宫,也许这会你我早就儿女绕膝,也许……相夫教子,此生安逸无比。”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人都是被**害死的,如爹,如你,如我……都没有机会重新来过。” 她伏在案上,闭上眼睛听得外头的喧闹声,“不过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 娇眉微微皱起,有血沿着她的唇角缓缓滴落。 若不是皇帝前阵子一直被萧容控制着,治不了她的罪,她早就该死了。而今她不需要任何人动手,她有自己的骄傲,这条命就算要放弃,也该由自己来抉择。 至于旁人的生死,她也顾不上了,横竖这辈子总该为自己自私一次的。 锦衣卫赶到的时候,夏季兰已经服毒自尽,她本就是假孕,而今皇帝重掌大权还来不及收拾后宫,这些人就自觉的把自己弄死了。 不但是夏季兰,后宫里头当日依附坤宁宫的那些女子,都受到了牵连,被一个个抓起来言行拷问。说是要查出坤宁宫的起火原因,其实只是皇帝在肃清后宫罢了! 后宫里死的人太多,多得让人心寒,一牵连便是整个宫殿的人都跟着。 整个皇宫,又开始了人心惶惶的日子。 不过这对于赵无忧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傅玉颖一人独大,后宫之中无人能抵,也算是一种稳定。毕竟现在的傅玉颖,手中有个太子。 赵无忧揉着眉心,听得沈言的汇报,这才知晓那一场大火的幕后推手还有秦安。 “不过是添了一把火,所以这坤宁宫的火才能越烧越旺,直接烧毁了整个寝殿。”沈言道,“皇后虽然也可怜,左不过很多事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赵无忧点点头,“皇后本来就该死,就算没有夏季兰这把火,皇帝也不会放过她。这夏季兰果然是个厉害的,不过——也亏得她不像她姐姐那样心术不正。这样聪慧的女子,但凡有些邪心,恐怕这后宫早就不得安宁了。” 素兮敛眸,“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季兰这一死,直接是死无对证,让皇帝更有借口铲除皇后在宫中的势力,并且清了摄政王的眼线。这一把火,夏季兰是给她自己放的,拉着众人给自己和国公府陪葬。”赵无忧轻叹,“她早就想好了自己的下场。” “这女人斗起来还真是可怕。”素兮轻叹。 赵无忧无奈的笑了笑,“因为男人都盯着那皇位看呢!因为女子的心很小,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就会跟谁走。” 可男女缘分这种事,不分先来后到,只有刚好遇见你。 “我已经给皇上……上了一道折子,若是皇上能答应,我大概是要出京了。”赵无忧没有半点忧郁,反倒多了几分笑意。 遇见他之后,离开这囚笼成了她毕生所求。 而今,离开京城才能跟他靠得更近。 沈言敛眸,“关外有消息,说是兄长往大祁方向去了,但具体在何处尚未可知。” “不打紧。”赵无忧音色低沉,“横竖我寻他就是,也不是头一遭了。” 沈言顿了顿,没有吭声。 “京城里头还需要人打点,你就不必跟着了,毕竟是东厂的人,你此刻可以回去重掌东厂大权。朝上还有个赵嵩,所以京城里头不能没有人。”赵无忧细细的叮嘱,“穆百里的事,我会自己看着办。若然找不到,我便也不会回来了。” 沈言定定的看着她,“不回来?” “用一辈子的时间去找,总归能找到吧!若是找不到,那就黄沙埋骨,黄泉再见。”赵无忧淡淡的笑着,袖中五指蜷握成拳。 沈言毕恭毕敬的行了礼,没再多说什么。他没想到,这两人的情义这么深,原来已经这么深了…… 对于赵无忧想要领兵追剿萧容叛军的请奏,皇帝自然是允许的,让赵无忧领兵也算是众所期待,毕竟这蛮夷大军还是她给退的。一个文官去领兵,朝上的势力就会减弱,这对皇帝独揽大权,重建皇权威信而言是件好事。 所以,皇帝一定会答应。 毕竟谁都知道,赵无忧这身子骨,怕是撑不了多少年的。如此也给皇帝机会,好好处理赵嵩的党羽,免去了赵无忧亲自动手的麻烦。 对于赵无忧要领兵追剿这事,赵嵩有些摸不着头脑。最近这记性越来越差,脑子有些不顶用了,难道真的是老了吗? “赵无忧难得掌控了大权,如今离开京城不是把到嘴的鸭子拱手让人吗?”赵嵩很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平顿了顿,把安神汤递上,“相爷还是觉得,公子这么做恐怕有所深意?” 赵嵩揉着眉心,厌恶的瞧了一眼汤药,“本相最恨这些汤药。”他这才明白,赵无忧昔日的苦楚。日日夜夜的汤药,吃不完的药,喝不尽的苦,是怎样的煎熬与折磨。 “相爷的身子不好,大夫说这药不能停。”陈平担虑,“若然不行,去把太医请来吧!” 赵嵩点点头,随即将汤药推开,“去把太医院的院首请来吧!这帮废物,没一个中用的,就是染了点风寒,竟然一直治不好。废物!” 陈平颔首,当下吩咐人去宫里请太医。 揉着眉心,赵嵩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缺觉的人,精神格外脆弱,极容易情绪崩溃,因为神经衰弱导致了整个人的体内失衡,此刻的赵嵩格外暴躁格外的癫狂。 夜夜不能成眠,一闭上眼睛就想起那些自己杀过的人,怎么都睡不着,怎么都睡不好。这噩梦连连,简直快要把他逼疯了。 等着陈平回来,赵嵩面色苍白的靠在那里喘气,“相爷要不要眯一会?您看上去很累。实在不行,咱们歇一歇吧!与皇上告假,在府中疗养几日。” “赵无忧要出京,萧容已经成了丧家犬,如果本相此刻退下来,皇上就该开始收拾我赵家了。放眼朝堂,现下的大邺只有丞相府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朝廷里有多少本相的党羽,皇帝就有多恨本相。”赵嵩心里还是清楚的。 “本相执掌朝政十数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变得这般狼狈。皇帝历经摄政王一事,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对谁都不会信任,否则你以为他怎么敢放赵无忧出京?皇帝,也防着赵无忧呢!” “呵,接下来,等赵无忧一走,皇帝就该收拾本相了。本相这丞相若是告假休养,恐怕这病没好,皇帝的赐死圣旨就到了。古往今来,哪个皇帝是真当仁慈的?哪个皇帝不是杀人不眨眼的?” 陈平敛眸,“相爷,那咱们该怎么做呢?” 赵嵩睁着一双眼睛,“现在赵无忧还在京城,皇帝顾忌着她所以不会对丞相府下手。只要赵无忧前脚走,皇帝后脚就会对付本相。没了丞相府,赵无忧没了后盾,在皇帝眼里,那就是剪除了羽翼。本相得好好的把握内阁,需得跟六部好好商议对策。” “皇帝不理朝政太久,很多东西一时半会不会懂,本相就得趁着这个机会,拿住他!”赵嵩觉得脑袋更疼了,看东西都有些天旋地转的,腹腔内有几欲作呕的感觉。 这帮庸医,真是越治越严重。 “密切注意赵无忧的动向,等本相歇一会,你再去跟诸位大人说一声,本相要悄悄的……”赵嵩实在是累到了极点,连眼皮子都扛不住,却始终硬撑着不敢睡。 那接二连三的噩梦,已经让他的精神状态处于崩溃的边缘。不敢睡觉是什么滋味,赵无忧体会了十多年,如今便轮到赵嵩了。 赵无忧收到皇帝的圣旨,便开始了整顿军务,她不是很懂军政,可这个时候她这样一个弱女子还是得硬着头皮顶上去。 一想起离开京城,就能越来越靠近他,她觉得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何况萧容的手里,还有自己的女儿,为了这爷俩,她可以豁出命去。 一辈子能有个值得你豁出命去的人,也是一种幸福,虽然这可能称不上幸运。 但是,值得。 东厂已经恢复了正常,沈言也回了东厂。 赵无忧一个人站在园子里,望着满树的梨花低低的笑着,“也不知明年的今日,还能不能再看到这梨花盛开的美景。” 这梨花,开得可真好啊! 第317章 没找到 素兮瞧了一眼满园的梨花,“公子莫说这丧气话,咱们还能回来的。” “素兮,自从生了思睿之后,我日日都梦到以前的事情。”赵无忧顿了顿,“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如今只想抓住眼下。” “很快就能出发了。”素兮道,“宫里头我也跟云兮打过招呼了,他们不会轻举妄动。毕竟公子离开了京城,若然宫中有所异动,谁都保不住他们。是故傅玉颖应该也很清楚,不会乱来的。” 赵无忧点点头,“那便最好,该准备的都准备好,这一去我就没打算回来。” 素兮苦笑两声,“公子这是决定了?” “决定了。”赵无忧做事惯来不会后悔,这就是三思而后行的好处。想得到结果,却依然放手去做,敢爱敢恨。 素兮不再多说什么,从她认识赵无忧到现在,这丫头的脾气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公子这番模样让卑职想起了当年,卑职不信任任何人,可唯独公子——骨子里的骄傲着实怔住了卑职。犹记得公子握住卑职的手,直接贴在了公子的胸前,问我可信任?” 想起了过往,赵无忧低头一笑,“然后你愣住了。” “卑职是打死都没想到,公子是个女儿身,而且还把这样大的秘密告诉我。卑职也不是傻子,公子是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处境,卑职心知肚明。”素兮淡淡的笑着,“这秘密等同于公子的身家性命,一个人能把命都交到你手里,还有什么不可信呢?”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好在这些年有你陪着我,真好!” “以后还会更好。”素兮抿唇。 梨花树下,一袭白衣胜雪。很多年后,素兮看着那满树的梨花,都还能想起今日的笑靥。淡若梨花,清雅幽静,那样一个原本该与世无争的女子,身形消瘦、单薄。 风一吹,那梨花纷纷扬扬的落下,落满了赵无忧的肩头。她想起了慕容,想起了从未在现实中谋面的母亲。唇角微扬,孤身一人的时候也能犹记温柔与幸福。 赵无忧走的那天,沐瑶来城门口相送。 摄政王府被封查,她这个凤阳郡主按理说也会被牵连,如果不是赵无忧,估计这会得进大牢里待着。又加上沈言的那些话,沐瑶对赵无忧已是满心感激。 “沈言话不多,但看得出来是真当动了心思的。”赵无忧道。 沐瑶陡然扬眉,不敢置信的盯着她。 赵无忧继续道,“你不必拿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我希望沈言幸福,也希望你能幸福。沐瑶,沈言性子冷但心是热的,你别太任性,凡事三思而后行。我走之后,京城里头的局面会有些混乱,你记得千万别走出尚书府,若是沈言想你了,会去找你的。” “我都记下了。”沐瑶抿唇,“我不会乱来的。” “此去一别,不知何日再见,各自珍重吧!”赵无忧笑了笑,“好好照顾自己,照顾沈言。他不太主动,所以有些事你多担待点。他做不了,你来做,总归别错过这一场缘分。两个人要想长长久久,总有人要迈开那一步的。” 沐瑶感激的望着她,“谢谢你。” “可以抱一抱你吗?”赵无忧笑问。 沐瑶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慢慢的靠近了赵无忧。 拥抱的时候,沐瑶微微凝眉,然后便听到赵无忧在耳畔低语,“谁说女子不如郎,咱们女子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力。好好珍惜沈言!” 语罢,她松开目瞪口呆的沐瑶,转身上了马车。 沐瑶愣在原地很久很久,直到大军都离开了京城,她也没能回过神来。 霍霍赶紧上去,“郡主?郡主你傻了?郡主你是不是中邪了?郡主?” “她方才、方才说什么?”沐瑶生生咽了一口口水。 咱们女子? 沐瑶轻轻摸着自己的肩处,放在这位置有什么东西顶着……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当了很久很久的傻瓜?竟然都不知道,赵无忧把天下人都给骗了。 “这才是真正的骗子。”沐瑶自言自语,然后突然红了眼睛,“赵无忧,你就是个大骗子。骗天骗地,骗尽了天下人。难怪人人都说你是奸臣,你真当狡猾。” 语罢,竟是笑得不能自抑,带着几分自嘲般的笑,笑得满面通红。 心里头的负担终于放下,早前还在内疚,如今想明白了,竟然觉得真好笑。自己对一个女人动了心,而且还嫁给了一个女子,这说出去恐怕谁都不会相信吧! 沐瑶摩拳擦掌,等沈言下次来看她的时候,她必定不会放过这臭小子。难怪那次沈言支支吾吾的,欲言又止,他必定也是知道实情的。 真是的,沐瑶觉得自己丢脸丢到家了,这么大的事情,她竟然被他们都蒙在鼓里,最后一个才知道。 恩……嫁了一个假的丈夫! 好丢人! 羞死了! 赵无忧撩开车窗帘子,瞧着渐行渐远的京城。那个地方困住了她一生,也困住了穆百里的一生,如今虽然是找个由头离开,但……也是极好的。 素兮策马相随,外头自由自在的空气,可比这些好多了。 萧容的大军已经开始安营扎寨,这大邺的军队早前被蛮夷们屠戮一番,此刻都在整顿中,所以萧容若想安然撤离大邺境内,也是比较容易的。 大邺太平了太久,这军队早就废得差不多了,没多少可用的。 如今能用的,都在赵无忧手里攥着,她没有直接围攻萧容,而是采取了观望的姿态。毕竟孩子在萧容的手里,她不敢逼得太紧,免得萧容走了极端。 但观望的姿态,能迫使萧容主动来找她。 她只要孩子! “公子!”素兮道,“萧容的大军停下来了,也不知想怎样?前头这个山头易守难攻,咱们没办法靠近只能在这里等着。” “那便等着吧!”赵无忧冷了眉目,“萧容被逼到了绝处,总会来找我的。与其我送上门去,让他愈发觉得这孩子对我格外重要,还不如我淡然处之,反倒能把他逼急了。” 素兮点点头,站在这小山坡上仰望着那座山。也不知这形势要僵持到什么时候,但如果一直这样僵持下去,恐怕会错失很多时机。 京城,关外,多少变数都等不起。 温故自然也等不起,小思睿是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被带走的,身为外祖父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放不下这颗心。他本就愧对自己的女儿,如今竟然还犯了这样的低级错误,怎么都不能原谅自己。 眼见着赵无忧没有动静,而萧容大军就在前头,他自然不会像赵无忧这般安静的等着。孩子的命胜过一切,如果萧容真的利用孩子来要挟赵无忧,那这件事将无可收场。 是以趁着夜色,温故独自一人去了叛军的军营。他的武功及不上萧容,但是他的脚程绝对够快。若是不得手,全身而退也不是什么难事。 黑衣蒙面,温故一阵风似的在军营里穿梭。他尽量小心,免得到时候找不到孩子,还给赵无忧添乱。可他没想到的是,绕着敌营大致走了一圈,也没听到孩子的哭声。 每个营帐内的情况他大致摸了一遍,半点孩子的迹象都没有。 那么点大的孩子,得吃喝拉撒都得有人伺候,这军中也没见着乳母,没有什么尿布之类的,连半点奶香嗅不到。 孩子不在军中吗? 更奇怪的是,温故好像没有看到萧容的踪迹。 心里头莫名慌了,难道他们都猜错了方向?萧容不在军中?还是说萧容此刻就带着孩子躲在何处,等着他们来袭? 温故快速环顾四下,黑漆漆的营帐四下,都是巡逻的军士,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看上去没有半点逃离京城的惊慌失措,可见这萧容早有准备。 孩子呢? 小思睿呢? 心里发慌,温故又继续寻找。因为慌了神,温故最终被人发现了。军营中一场动乱,温故只能快速离开,免得到时候被抓住。 他只有一个人,双手难敌四拳,还是先走为妙。 可心里头的疑问却愈发深了一些,孩子呢?萧容呢? 身驾轻功飞速而行,回头去看那动乱的军营,这么大的动静,也没能见着萧容主仆,实在是太可疑了,难道说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这么一想,温故的脸色全然变了。 精疲力竭的回到自己的军营,温故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进了赵无忧的营帐。 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杯盏,赵无忧蹙眉看着神色大变的温故,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她知道……恐怕事情有变,否则爹不会这样大惊失色。 瞧温故这身打扮,赵无忧已经猜出了大概。 他这是,去了敌营。 素兮慌忙搀起温故,赶紧给倒上一杯水递给他,“怎么回事?怎么这样狼狈?出什么事儿了?你去了敌营吗?跟摄政王交手了?” 温故嗓子冒火,咕咚咕咚将一杯水喝得精光,这才喘一口气盯着赵无忧道,“我去了一趟萧容的军营,我想把小思睿带回来。可是——可是我没在军营里发现孩子的踪迹,就连后来我惊动了官军,萧容都没有出现过。合欢,这里头是不是有问题?” 音落,素兮骇然回头去看坐在烛光里的赵无忧。 赵无忧——面白如纸。 第318章 大漠里的恩人 “你确定吗?”素兮忙问。 温故点点头,“你当知晓,摄政王大军如今是丧家之犬,如果有人在军中行动,那必定是大事。萧容身为主将,怎么可能置之不理呢?有刺客,那就说明是有人来抢回孩子。没有了孩子,萧容拿什么来要挟无忧把蝴蝶蛊拿出来?” 素兮面色微紧,“公子,你倒是说句话啊!” 赵无忧想把杯盏放下,可因为手上的轻颤,竟瞬时打翻了杯盏。茶水倾泻,沿着桌案不断的落在地上,可想而知她此刻内心的波澜壮阔。 面上,她仍是清浅淡然的姿色,“既然孩子不在,萧容也不在,那就没什么可顾忌了。咱们带的人虽然不是太多,但也有足够的法子灭了这帮后顾之忧。” 素兮俯身蹲在赵无忧跟前,“可是公子,这消息可信吗?温故也只是看了一眼罢了,咱们都是凭空臆测啊!” “是我太感情用事了。”赵无忧望着她,眸色微沉,“我只顾着追赶萧容,却忘了一个最是浅显的道理。萧容现在是在逃命,领着这帮人一起跑,不是自寻死路吗?目标那么大,走哪都是个死。还不如跟军伍分开,让这些送死的人来误导我们。” 素兮敛眸,“这么说,萧容真的可能已经不在军中。” “我们追赶着大军几日,迟迟没有下手,已经输了。”赵无忧低语,“萧容这会,估计都跑出十万八千里了。等我们继续追,约莫他已经去了关外。” “我去追!”温故切齿,“无论如何,小思睿不能落在萧容的手里太久。孩子太小,经不起折腾,若是……我这条命赔上都不够。” “你跟孩子一样重要。”赵无忧抬了眼皮看他,“我不希望任何人出事,所以此后别再说这样的话,我不愿再听见。爹,你先领着人出发,此去只有往南才能出关,所以萧容不会在大邺境内久留,他要想活命就得离开大邺,否则随时都有被发现的可能。关外大漠,他最是熟悉。” 温故颔首,“好,我马上点兵出发。” “让影卫跟着你。”赵无忧道,“这事儿毕竟得悄悄的办。” 温故起身往外走,“我马上就走。” “爹!”赵无忧喊了一声。 温故回头看她,满脸愧疚,“我会小心的。” “不要对我说抱歉,你不欠我的。”赵无忧自然知道温故的心思,“别心怀愧疚,你只当那是你的外孙女,不要觉得是欠了我的,所以才会拼命。我还是那句话,不管是你还是孩子出事,我都会悲痛欲绝,生不如死。凡事三思而后行,没必要走到最坏的那一步。” “我记下了。”温故红了眼眶,“你跟小思睿,也是我最重要的人。” 语罢,温故疾步而去。 赵无忧徐徐起身,长长吐出一口气,“素兮,这将是一场恶战。萧容既然不在军中,那也是一件好事。萧容不死,我将此生难安。” 素兮拱手抱拳,“请公子吩咐,卑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吩咐下去,整顿军务。派一小队人马守在山下,每隔半个时辰,擂一次战鼓。”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用老办法,乱山上的军心。” 素兮颔首,“卑职明白了。” 心里头的颤抖,终变成了一种怨恨,无处发泄的怨恨。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过一个人,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却也是无能为力的。 正是身为母亲,所以她对孩子的担心与忧虑,让她判断错误,错失了找回孩子的最好时间。萧容失踪了,她的女儿也跟着失踪。 也许会被带到关外,这一路上还不知道会遭遇什么。 孩子会不会饿会不会哭? 孩子若是尿了,会不会红屁股? 还有这关外风沙大,如果真的到了大漠里,孩子会受得了吗? 赵无忧不敢想,每每想起,左肩下方的位置就鲜血淋漓得厉害。那是她十月怀胎掉下来的心头肉啊,是她跟他最后的骨血与希望。 萧容带走的不只是个孩子,还有赵无忧的精神支柱。 温故领着人去追萧容,虽然不知道他具体往哪个方向去了,但他肯定不敢走边关重镇,毕竟要出关得验身份。萧容已经是丧家之犬,他肯定要走偏僻的路,这样才能安全出关。 到处都是关卡,为的就是拦截摄政王大军,所以大道上萧容走不出去,只有绕道才能离开大邺境内。 温故只能凭着经验去追,能找到蛛丝马迹自然是最好的,如果实在找不到,那也只能怪天意如此。 赵无忧的扰敌之策似乎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对方疲于奔命,让对方时时刻刻处于精神紧绷状态。等着他们真当放下警惕,就该是赵无忧奋力一搏的时候了。 剿灭摄政王大军,方能断了萧容的最后退路。 退路……赵无忧细想着,自己有退路吗?好像至始至终,她都不曾有过退路。这该死的世道,为何就不能给她一条退路呢? 心绪飘远,她想着自己的女儿,想得心如刀绞。想着未归的离人,想得肝肠寸断。 这大漠孤烟,黄沙漫天,也不知染了多少的离人泪。 沙漠孤舟,一个孤零零的客栈立在里头,这儿是大祁与月氏的边境,三不管的地带,只因为都是荒漠,来去也就是过往的行人。四通八达的地方,来这里的人也不知去往何处,但都只有一样,那就是人疲马乏。 门外头拴着骆驼,棚子里头有几匹马。 坡脚的伙计正在喂马,疯癫的老头子蹲在门口,“又起风了,估计沙暴又要来了。” “那师父赶紧进来吧,咱把这门关上。”伙计道。 老头子托腮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嚷嚷什么,都在这里多年了,又不是第一回见到沙暴。我就是想着,那丫头离开这儿这么久了还没回来,别是半道上遇见了流沙之类的,给吞了吧?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可别又给折腾没了。” “这都养了那么久的伤,肯定没事。雪兰姑娘武功好,送了消息也就回来了,师父莫要担心。”伙计笑了笑。 老头子白了他一眼,“你懂个屁,这大漠里多孤单,难得有人肯听我叨叨。要是没了这丫头,该有多孤单寂寞。改日我上南抚镇上瞧瞧去,看看有没有中意的,直接给这丫头找个上门女婿,这样就能留下来陪我玩了。” 伙计摇摇头,师父的老毛病又犯了,最喜欢给人乱点鸳鸯谱。 “师父,那雪兰姑娘生得好,一般的人可瞧不上,您呢就别操这份心了。”伙计喂完了马,抱着空箩筐转身,“我去看看木公子。” 老头觉得很无聊,依旧守在门口。不远处来了一行人,大概是要住店的,风沙这么大,这些人自然是不能继续往前走了。 一声轻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守在这里,真当是很无聊。可他又不想回到大祁,这日子……就跟等死没什么区别。 可等死的日子太长了,他总得找个让自己高兴点的事儿才是。 能在大漠里来往的都是有些本事的,所以有本事的人自然比较横,不过在这里就得老老实实的,否则有的是收拾人的法子。 客人们在大堂里吃饭,伙计跛着脚走到老头身边,“师父,这些人面生的很。” “面生的多了,你又不可能把这天底下的脸都给记在心里,累不累?”老头子嚼着枣子,“横竖我这客栈里头,不许有人闹事。谁敢闹事谁就给我滚出去,外头风沙大,吃沙子管饱。” 伙计点点头,“是!”转而又道,“不过客房都满了,还剩下一间是雪兰姑娘的,这……” “你最近是不是脑子坏了,先来后到,我管你是达官贵人还是富贾商贩,在我这里只有顺序,没有身份地位男女之别。”老头子很不高兴,那丫头一走就没踪迹,还真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啊! “那我去说一声,让他们合住好了,横竖这儿的规矩门口上都写着,过往的客商也都是知道的。”跛脚伙计朝着那帮人去了。 规矩就是规矩,谁不知道这大漠里的规矩。那老头看着疯疯癫癫,可本事不小,道上的人都知道在这客栈里神神鬼鬼都不顶用,这老头说什么就是什么。 所以虽然心里不情愿,可没有客房了也是没办法的。 吃着饭呢,这门就被叩响了。外头的风沙已经起来了,到处都是迷茫茫的一片。大概又是来投宿的,所以谁也没在意。 “是雪兰姑娘!”伙计笑了笑,“快些进来吧!” 雪兰进了门,摘下了头上的轻纱斗笠,抖落了一身的黄沙。伙计赶紧去外头把马匹拴好,免得到时候马跑了又是一大损失。 只不过今儿这客人好像有些多,而且都是生面孔。这段时间来来去去的,都不是这帮人。所以雪兰愣了一下,然后便抬步往楼上走。 “掌柜的,不是说没有客房了吗?这讲求个先来后到的规则,怎么到了这漂亮妞身上就不作数了呢?”大堂里的那波人自然不答应。 雪兰没有理睬,只是看了一眼掌柜的,便继续往楼梯口走去。 下一刻,突然有人凌空落在她跟前,那一副贼溜溜的眼睛都落在了雪兰身上。这异域风情的女子,眉目妖娆,身段婀娜,换做是谁都会起那么一星半点的邪心。何况这大漠里头,缺的就是水和女人。 老头子微微皱眉,这点心思还是看得出来的。这女人生得太漂亮有什么不好,不好的是那些用下半生思考的孽障。 想想自家的小徒弟,那也是个美人,美丽无罪。但是觊觎美丽,就是罪无可恕了。 一想到这儿,老头朝着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跛着脚上前,“这位客官,这姑娘是咱们这儿的长客,所以有一间客房。诸位不知是我们未能提前告知,请诸位包涵,莫要在这里惹是生非。” “什么?你说谁惹是生非?”那彪悍的汉子可不答应,这娇滴滴的美人就在跟前放着呢! 雪兰本就是个冷美人,是故自然不会给他们好脸色,冷冷的低喝一声,“滚开!” 这一声吼,那几个人也跟着起哄,走了过来。看这样子是不罢休了,寻思着是想欺负雪兰,都以为雪兰是好欺负的弱女子。 跛脚伙计蹙眉,“你们别闹事,这是我们的地方,诸位若是不想住店,就滚出去,恕不招待。” “让开!”那些人哪肯理会这个坡脚的伙计,一双双眼睛都落在了雪兰身上。 雪兰微微绷直了身子,抬头看了一眼老头,“敢问掌柜的,若我在此动手怎么算?” “打死算你的,打不死算我的。”老头笑嘻嘻的嚼着枣子,“这黄沙漫天的,打死了往大漠里一丢,戈壁滩上的秃鹰能好好的饱餐一顿。” 雪兰点头,“那就送他们去喂秃鹰,让你亏的这买卖,记在我头上,来日我当连本带利的还给你。” “好说好说!”老头坐在一旁看热闹,“老头子好久没瞧人打架了,心里正痒痒呢!” 深吸一口气,雪兰瞧着眼前这些人,眸光微冷。 下一刻,这帮人突然集体扑了上来。雪兰的这些话显然是激怒了他们,一个弱女子还敢口出狂言,他们自然是不答应的。 谁都不相信,一帮壮汉还敌不过一个女子。 可偏偏,雪兰让他们都服了气。她下手惯来不留情,早年在风月场所也是冷到了极点,此刻有人敢轻薄她,她更是下手无情。 一帮壮汉被她打趴下,连爬起来的气力都没有。 跛脚伙计一声吼,“滚!” 这些人只能夹着尾巴跑出去,可外头都是风沙,他们只能在门外待着。吃吃风沙也好,免得性子太倔得罪了人也不晓得。 老头若有所思的盯着雪兰,他早前只知道这雪兰有点功夫,可没想到这武功那么好,而且…… 他轻叹一声,“你这武功独成一派,想来你师父是个世外高人吧!这功夫路数,可不简单呢!” 雪兰干笑两声,解开袖襟,掸落了里头的沙子,“掌柜的想说什么?” “你这武功谁教的?”老头问。 “你都看出来了,不是吗?”雪兰眯了眯眸子,“世上能识得我武功路数的人并不多,想来阁下也并非泛泛之辈。”她拱了拱手,“雪兰有眼不识泰山,请阁下包涵。” 老头绕着雪兰走了一圈,“我倒不是什么高人,只不过是吃的盐多了,所以心里有点数罢了!早年听说这大漠里有一个门派叫鬼宫,尤其是那白须老怪,更是名声显著。可惜他很少收徒弟,而且行踪不定,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那不是我师父。”雪兰道,“不过我的武功的确出自鬼宫,我也不敢欺瞒,毕竟我跟兄长这条命都是你救的。” 老头轻叹一声,“有生之年还能遇见鬼宫的人,老头子也算是福分不浅呢!” 雪兰苦笑,“鬼宫也没那么神秘,也有正邪善恶。”她顿了顿,欲言又止,约莫觉得有些东西实在难以启齿,还是不说为妙,“我先去看看兄长!” “师父?”伙计蹙眉,“这雪兰姑娘的武功可真高啊!” “武功是真的高,这心也是真的够直,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若是我这厢有点邪念,估计她后悔都来不及。”老头撇撇嘴,“我去看看,你盯着点。” “好!”伙计俯首。 老头子跟着雪兰一前一后的进了屋子,床榻上直挺挺的躺着一个人。 雪兰面色温和的坐在床边上,清浅的吐出一口气,原本绷紧的面庞此刻都缓和了下来。唇角微微扬起,眉目温柔,“哥,我回来了。消息我也已经送出去了,这些日子我不断的往回送消息,也不知能不能送到,但总要尽力而为才好。” 老头在边上站着,“他的尸毒太深,如果不是最后一口气吊着,早就是个死人了。” “所以我要谢谢你。”雪兰敛眸,“只要能留一口气,就还有希望。不管这希望有多渺茫,都要试一试才行。” “希望?”老头在一旁坐下来,“你可别指望我解开这尸毒了,我琢磨了很久才发现这可不是一般的尸毒。那不死人身上是种了蛊的,所以他身上取下来的尸毒也带着蛊毒的性质。一旦染上要么彻底拔除,要么只能毒发身亡。” “早前他自己运功逼毒,也算是有本事的。可惜啊,他当时没得到及时的救治,这余毒便开始在体内重新聚集,最后蓄势而发。这再发作的尸毒,可比之前厉害多了,何况他此后又内力全无。若不是你们护住他的心脉,他哪里还能躺在这里等死。” 雪兰神色微沉,“不,这不是等死,是在等活。” 老头子摇摇头,“不可能,这天底下还有人能救得了这活死人吗?” “当然有。”雪兰苦笑两声,“他心里的那个人,一定会来救他的。赵无忧,一定会救他的。” “赵无忧是谁?”老头不解。 雪兰想了想,该怎么说呢?赵无忧是谁?赵无忧是个了不起的女子,也是个让人钦佩的女子。至少在雪兰的意识里,她做不到执掌朝政,也做不到那般的谋划,很多东西她的确比不上赵无忧。 长长吐出一口气,雪兰无奈的笑了笑,“赵无忧是个很传奇的存在,你也许想不到那样一个瘦弱的女子,肩上能扛起多重的担子。” “我老头子活了大半辈子,又不是没见过厉害的女子。想我那小徒弟昔日也是文能提笔武能征战,旁人可都比不上。”老头一脸的不屑。 雪兰瞧着他,轻叹一声,“你不懂她经历过什么,你也不会明白一个病怏怏的女子,是怎么熬过这十多年的。在失去丈夫之后,如何掌控朝局自保。她穿了一辈子的男儿装,文武百官至今没有人知道她是女儿身,还成了朝廷的一品大员。多少女子能做到?” “如果不是她身子不好,你又怎么知道,她不能策马疆场呢?她很聪明,真的很聪明!至少在我认识的人里面,她是最了不得的。我输给她,也是输得心服口服。” 老头支着脑袋看她,“有这样了不得的女子?” 他寻思着自己的小徒弟已经很了不得,险些都当了女帝,这世上还有比自家小徒弟更厉害的?不能吧? 不过转念一想,自家小徒弟也是因为出身好,谁让她出身帝王家呢,所以在外部条件上自然不是人人都能比拟的。左不过这雪兰说那人身子孱弱,还能女扮男装做到朝廷一品大员,这倒是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什么样的女子,能当此重担? “自然是有,还是独有。”雪兰笑了笑,然后瞧着床榻上的穆百里。 如今的穆百里躺在这里一动不动,面色泛着青黑色,如同**的铜锈,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活人的气息。如果此刻赵无忧在此,只怕是要肝肠寸断了。 雪兰敛眸,轻轻捂上了自己的心口,想起了那一场混乱,想起了九死一生的挣扎。如果不是陆国安拿来生死蛊,此刻她已经投胎转世,不可能再苟活在人世间。 老头许是觉得无趣,讪讪的离开了房间。 “冉恒哥哥,你一定要撑着,我已经把消息送出去了,想必他们也在找你。”雪兰握着穆百里冰凉的手,“你一定要撑着,才不会辜负陆国安的一片苦心。” 烛光摇曳,外头的风沙呼啸着,席卷着天地间的一切。 雪兰走出穆百里的房间,小心的合上房门。她静默的站在门口良久,然后轻轻的抚上自己的心口。一颗心还在跳动,很多事情都已经释怀。 走在回廊里,听得外头风沙的呼啸声,她想着自己大概再也遇不到比王少钧更爱她的人了。什么都可以重来,唯有性命只有一次。 陆国安说,王少钧始终没有犹豫。 心头有些疼,揪着难受,让人喘不气来。 脸上依旧得挂着笑,还是得笑着,他生前很渴望能看到她笑,可她一直很吝啬。如今她想笑给他看,却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所以是活该吧!”她坐在房内,低低的说着,“得到的不知道珍惜,失去的却永远怀念。” 一声叹息,终究是悔之晚矣。 在这昏暗的世界里,风沙侵袭,不过也有相对平静的地方,比如说这地下室里。 跛脚伙计提着灯笼走在老头的前头,“师父,不是说这活死人身上的尸毒无解吗?咱们还来这儿干什么?留着烂了不就得了?这样一个怪物,瞧着都瘆得慌。” 老头却是不以为然,“我就是觉得奇怪,这人没有脉搏却有心跳,到底是什么蛊这样厉害?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古怪的东西,实在想探个究竟。” “可这死东西死活不开口,师父还能怎样呢?这身上的肉都取了不少,师父不还是什么都没弄出来吗?”伙计嘀嘀咕咕。 老头不高兴了,“不想去就别去,废什么话!”说着,直接夺了灯笼,自己进了地下室。 伙计轻叹一声,无奈的跟在后头。 阴暗的世界里,透着阴森诡谲的寒凉,有人躺在黑暗里,终日与黑暗为伍。他被困在这里已经很久很久了,虽说也是捡回了一条命,可是这比死更让他痛苦。 被绑缚在木板床上,就等着逐渐的腐烂。 事实上他已经好久不曾泡过防腐液,如今满屋子都是腐臭味。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只不过没能在临死之前看到那最后的阳光,好像有些不甘心。 有光进入他的视线,他知道是那个疯老头来了。 他腿上的那些肉,被疯老头割下了不少,如今白骨嶙峋,看着格外瘆人。这老头估计是想解开穆百里身上的尸毒,所以回回都来拿他做试验,想着把解药弄出来。 可惜啊,他身上的尸毒早就不是简单的尸毒,混合了阴魂不散的蛊毒,谁都解不开。 “这一次,你又想干什么?”简衍问。 疯老头将灯笼放在一旁,瞧着床榻上面色青紫的简衍,“你说你一个活死人怎么还这么多废话,我这来跟你说说话,你还不感激我,反倒在这里啰啰嗦嗦的,难怪你当不了活人只能当个活死人。我瞧着你就生厌,何况是旁人呢!” “这把你弄成这副模样的人,恐怕也没安好心。换做是我,若真心为你好,就不会让你留着一口气这样折腾。看着自己逐渐**,逐渐烂成这副模样,心里不好受吧?虽然感觉不到痛苦,可你看看自己的模样,不觉得厌恶吗?” 顿了顿,疯老头又笑了,“我敢打赌,你没照过镜子,也不敢照镜子。” 腐朽的世界里,简衍一言不发的躺着。镜子?他现在这个样子,一定很可怕。肉尽骨出,该是怎样的惊悚画面? 别说是他人,就连自己估计都得吓死。 “你若是告诉我,你身上的是什么蛊,然后是谁给你下的,我或许能放了你。”老头笑嘻嘻的开口。 简衍冷笑两声,“这世上最不能相信的,就是活人的嘴。死人不会骗人,可活人都是骗子。” “所以你承认自己是个死人?”老头有些欣喜,“你肯告诉我吗?” “我不会告诉你,就算我烂死在这里,我也不会告诉你,更不会让你去救穆百里。”简衍闭上眼睛。 “穆百里?”老头顿了顿,“我还是头一回从你们的嘴里知道他的名字,穆百里?你们不是大祁人士吧?看你们当时的衣着,好像来自大邺,你们是大邺人?” 简衍不说话,任何的信息都不愿透露,他要跟穆百里死耗在这里。否则一旦消息传出去,他担心赵无忧会找来,在他**之前再见到赵无忧舍身为穆百里的情景,简衍觉得自己受不了。 老头摸着下巴,“这名字倒是挺好听的,面相也生得极好。”见简衍仍是没有开口的意思,老头无奈的起身,“罢了,我过两天再来,你若觉得想说了就告诉我,我一定遵守承诺放你走。” 见着自家师父走出来,跛脚伙计赶紧迎上去,“师父,他说了吗?” “倒是没说有关于蛊毒的事儿,反倒提起了一个名字。这名字我好像有些印象,可是一时半会的想不起来了。”老头顾自叨叨着,“到底是在哪儿听过呢?” 这名字倒是很熟悉,如果真当是听过的也该是那些年在大殷朝还存续期间,在宫里头听过的吧!如果真的是在宫里头听过这么一耳朵,那这人也该是朝廷中人,至于是哪个朝廷就不怎么清楚了。 “明天我去一趟南抚镇,你好好守在家里。”老头难得一本正经。 伙计蹙眉,“师父真的要管这闲事啊?咱们的身份不宜出面太多,毕竟这、这人来的时候便看得出来,是被人一路追杀至此,该不是什么朝廷钦犯吧?咱们在这儿避世,不就是想躲一躲吗?” “你懂个屁!”老头骂骂咧咧往前走,“有些事不弄清楚,我这辈子都不会心安。你真当以为我是贪生怕死才会躲在这里,不过是懒得跟那些人搅合在一起罢了!不过眼下这人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连他是谁都不清楚,我还避个屁的世,早晚给窝囊死。” 伙计道,“那师父可以去问雪兰姑娘。” “那丫头肯说,还会等到现在吗?”老头轻叹一声,“就这么决定了,明天看着家,我出去一趟。” “是!”伙计颔首。 这风沙吹了一夜,第二天便又是极好的艳阳天。 老头拾掇拾掇,一大早的就出门了。 昨日那些人早就没了踪迹,唯有几匹骆驼还在外头走着,骆驼上还系着包袱。不由的轻叹一声,虽说是造孽,却也是咎由自取。 人,总该为自己的善恶付出代价。 这儿离南抚镇有些距离,去月氏又不可能探得消息,所以老头得准备充足的水和干粮前往。大漠里的天气说变就变,是故他不能在中途有所耽搁。 好在已经习惯了,所以去南抚镇也无妨。毕竟是大祁的边境,总归是熟悉一些。听说大祁内部也出现了动乱,具体怎样他也懒得过问,反正大祁的事儿都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第319章 南抚镇 老头走了,这客栈里的客人们也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毕竟都是赶路的,不趁着天气好赶紧走,难道要等着风沙再起吗? “师父出去了。”伙计在收拾大堂里的桌椅板凳。 雪兰点点头,抬步往外走。 “雪兰姑娘又去看那位公子?”伙计蹙眉。 雪兰深吸一口气,微微点了头,一言不发的走出去。 在客栈后面的不远处,立着一块染血的石碑,上头没有字迹没有署名,唯有一枚嵌入石碑里的发簪。这代表了一切,也代表了一个人最后的遗愿。 风吹得脸上的轻纱呼呼作响,裙摆拍着身子,有些微微的疼。雪兰站在那里,瞧着石碑,然后瞧着漫天的黄沙,阳光下身单影只。 “按照你的办法,我把消息都放出去了,你若在天有灵就再庇佑千岁爷一次吧!有时候,我宁愿死的那个人是我,至少在他心里,他会更希望你活着。”雪兰眸色微恙,鼻尖酸涩,“算起来我们这两条命都是你救的,你才是我们的恩人。那些话我会替你带到的,只要我还能活着!” 她站在那里,眺望着这无边无际的大漠,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掏空了。孤寂与落寞,还有那种无望的绝望,看不到希望在何方。 她不知道自己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等到赵无忧来救人。又或者,等到的不是赵无忧,而是更惨烈的灭顶之灾。 生或死,在这大漠里变得极为渺小。 这里,看不到希望,却必须等待希望。 好在这消息放出去,多多少少是有作用的。尤其是现在的大邺,已经不再处于萧容的掌控之中,这消息传递便容易多了,没有那么多的拦阻。 最先收到可疑消息的是东厂,毕竟东厂的眼线是最好的,一旦贯通了京城与外界的联系,这四通八达的消息网就快速往京城传递消息。 消息是从大祁的边境传来的,好像是在大祁南抚镇附近,有过东厂信号的传递。有些暗号是内部使用的,而且还是最高层次的暗卫专用,是故谁也不敢大意,紧赶着就往大邺回传。 沈言蹙眉,“大祁边境?南抚镇?” 语罢,沈言快速铺开了地图,这大邺附近那么多大国小国的,这大祁也算是一个大国了,虽然跟大邺隔着万里黄沙。 终于,沈言在地图上找到了大祁的南抚镇位置,位置有些模糊,约莫就是那一带。 “这里是蛮荒之地,龙蛇混杂,消息会不会弄错了?”沈言自言自语。 长长吐出一口气,奈何他又不能亲自前往。思来想去,他想着这事儿还是交给赵无忧抉择吧!在有些事情上,赵无忧的思虑比自己更周全一些。 思及此处,沈言转身便让人取了鹰隼过来,将密信拴在了鹰隼的脚踝上。但愿赵无忧能有所抉择,但愿这个消息是真的,能让赵无忧尽快找到兄长。 鹰隼飞出去的时候,沈言眸色微沉。 但愿,这消息是真的。 赵无忧也希望这消息是真的,握着那信件,她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眼睛里蓄着泪,唇瓣止不住颤抖,鼻间的酸涩又有几人知道。 遭逢大变,她内心的脆弱都化作面上的若无其事。 终于……终于有消息了不是吗? 这眼泪终于滚出眼眶,到底还是有消息了,终究来了消息。不管这消息是真是假,她都要去找一找。若然他们父女有任何的闪失,她都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活下来。因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才会艰辛的活到现在不敢崩溃! 是的,不敢崩溃。 她若是崩溃,那就真的没有半点希望了,宁愿为难自己,也得死撑着。 “公子,终于有消息了。”素兮哽咽。 赵无忧回头看她一眼,突然蹲在地上掩面哭泣,她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表达自己此刻的激动与疯狂。肩上的担子太沉,压得她喘不上起来。 她终只是个女子啊,要的只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是相夫教子的平淡生活,难道这样也是不可饶恕? 素兮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等着赵无忧哭完。 赵无忧憋了多久,素兮心里很清楚。千岁爷的生死未卜,桑榆的死,小思睿的被抢,桩桩件件对于赵无忧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也就是这样一个瘦弱的女子,没有半点怨言的扛下了所有。 至始至终,素兮都没有听到过赵无忧的抱怨和悔恨,她想——赵无忧应是从未悔过。从没有后悔过人的,自然满心希望不敢绝望的。 这些年,赵无忧只是凭着一丝执念才能走到今日。 可偏偏在这最好的年岁,在她最风光的时候,遇见了穆百里。真当是劫数难逃,命中注定。 赵无忧不是那种会歇斯底里哭泣的人,她哭得很小心,即便痛苦也只是低低的哭着,这样的小心翼翼让素兮也跟着泪如雨下。 见过不少生离死别的情景,可这一次是真的伤着了素兮。她想起自己丢的那根簪子,仍旧没有回到自己身边。 她泣泪道一句,“男人是这世上最会骗人的,尤其那张嘴。明明都说好了,可说负你就负了你,这一走就心里没了你。” 赵无忧泪流满面,这么多日子一来,她还是头一次哭得这样痛快。强颜欢笑的日子,真的不好过。 “素兮,收拾行囊,我们走!”赵无忧起身拭泪,“我要去找他,这京城这大邺的朝堂再也没有值得我留恋的地方。” 素兮颔首,“不管公子去哪,卑职都誓死相随。饶是大祁又如何,卑职这辈子就跟着公子。” “我相信他一定还活着,一定要活着。”赵无忧瞧着手上被泪打湿的信件,“希望一定会有的。”只要老天爷开眼,她相信功夫不负有心人。 身为主将,是不能擅自离开的,可此刻的赵无忧只能安排自己的人执掌大权,攻下山头清剿摄政王大军。她想着这需要一定的时间,而自己的人一定会拖到她平安为止。 可满心的欢喜哪里还顾得了这些,她这一去就没打算要回来。 去他的权势官位,去他的身份地位,什么丞相什么太子少师,统统都不重要了。就算整个大邺天下,都比不上她心中的那个人。 快马加鞭,赵无忧带着素兮以及自己的影卫,直奔关外而去。那种心情,几乎无法用言词来形容,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到那个叫南抚镇的地方。 因为是大邺的人,所以赵无忧不能堂堂正正的去,跟影卫们也都是分开来,逐渐进入大祁的境内。所幸大祁和大邺互通贸易,算起来这邻国的关系不弱。毕竟大祁历经大殷之祸,立国不久,需得跟附近所有的国家都保持友好。 进入大祁之后,赵无忧直奔南抚镇,历重重关卡,即便是风餐露宿也在所不惜。她不管自己会经历什么,满脑子都是穆百里和女儿。 这两人不管是谁,都不能出事。 赵无忧都不知道在路上奔波了多久,那种不知疲倦却满心欢喜的情绪,反复折磨着她。表情已经麻木,唯有心还在不断的为他颤抖。 到了南抚镇的时候,赵无忧仍是一袭白衣,只不过面色黢了少许。这一路的风霜侵蚀,让她显得有些狼狈,好在她这精神头却是十足的。 站在大祁的土地上,看着人来人往的南抚镇,比起大邺的金陵城,这里还真是有些寒酸。这里龙蛇混杂,蛮夷和中原人在这里做生意,交换各自需要。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让影卫们都各自找附近的客栈休息,赵无忧便留在了这客栈内,有素兮在旁陪着便罢!她本就是个语言通,学习能力极好,这大祁的话语说得虽不是很好,但也能听懂,是故交流不成问题。 所幸这儿蛮夷众多,往来都是客商,掌柜的们也都不问客人的来历,见惯不怪了。 在饮食方面,这南抚镇的饮食难免有些粗糙,靠近了大漠又不像大邺这般富庶,赵无忧便也只能将就。出门在外,多少苦头都吃过,甚至于挨过饿,这点苦难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如今只等着影卫的消息,看看东厂的那道消息,到底是谁发出来的。 因为穆百里出事,赵无忧吩咐沈言去边关打探,所以才有了这大祁边境上的一个临时据点。东厂的人在这里活动过,是以才得了这样一个宝贵的消息。 事实上,按照赵无忧的推断,在金陵城破之后穆百里没有转回大邺境内,没有直奔京城也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无法回城。若是无法回城,依照地图上的路线,他最有可能的就是逃往附近的这几个邻国境内暂避。 可诸国都在动乱,其他的国家不容易进入,但是大祁如今安稳的跟大邺互通贸易,说起来去大祁的确比其他的国家要容易一些,毕竟隔着一片三不管的大沙漠。 虽然知道贸贸然闯沙漠是必死,可不进去也是个死。而穆百里是个生存欲很强的人,赵无忧推测他真的会冒险一试求生存。 端坐在大堂里头吃饭,赵无忧寻思着在这些地方是最容易探得消息的,是故虽然是吃饭,但还是得竖起耳朵听着才好,免得错漏了消息。 素兮在旁边陪着,也跟着细细听着。 然则始终没有有用的消息,直到门口掌柜的一声笑,“呦,林掌柜的来了。” 老头把包袱往桌案上一甩,“老样子,来点牛肉来一壶茶。” “还是不喝酒?”掌柜的笑了笑,“林掌柜还真是十年如一日啊!” “呸,你认识我才多久,还十年呢!”老头倒是格外的计较,“赶紧的,我都快饿死了。”说着又拽过伙计道,“对了,上次跟你们说的那些事,可帮我留意了?” 伙计陪笑脸,“林掌柜说笑了,你吩咐的事儿,咱们哪敢大意啊!可是您自个儿瞧瞧,这来来往往的都是客商,你要找个上门女婿可不容易。这不是大老粗就是你不喜欢的商贾,上哪给您找个称心如意的,还得长得俊小白脸?” 老头想了想,好像是这个理儿。拿着筷子吃一口酱牛肉,无奈的叹气,“这么说,还真当没戏了?” “要不,您将就将就,收了小的呗!”伙计玩笑。 老头一脚过去,踢得伙计当下摔在了地上,然后哈哈大笑一阵。这大堂里的人也跟着哄笑一堂,倒是谁也没有在意。 赵无忧顾自闷头吃饭,也不屑理睬这些。 哪知那老头眼尖,突然就看到这角落里坐着的白衣少年。 眉目温润,肤色白皙,乍一看还真是翩翩少年郎?就跟玉做的一般!心头还寻思着,这南抚镇什么时候来了这样一个少年郎?生得眉清目秀,英俊不凡的。 老头摸着下巴,招招手让掌柜的过来。 掌柜的当年幸赖老头救了膝下独子,是故与这老头也算是生死之交。坐了下来,顺着老头的视线看去,掌柜当下笑了,与老头对视一眼,压低声音道,“看上了?” “这白白嫩嫩的娃娃是哪儿来的?”老头问。 掌柜道,“说是路过的,咱们这儿不问客人来处,这四通八达的都是做生意的过路客商,谁知道他是哪儿来的。不过看这面相倒是极好的,瞧着三庭五眼,是个有福气的。” “何止是福气,这白白净净的诚然是个上等的。”老头嚼着牛肉,“看这南抚镇,什么时候有这样俊朗的少年人,估计是谁家的公子。” “不过细看之下,倒不像是大祁人,说话的口音也像是外乡人。”掌柜的毕竟阅人无数,“要不我去帮你问问吧!” 老头犹豫了一下,“外乡人,生得这样俊俏,看他身边那女子该不是她的妻子吧?” 掌柜的摇头,“不是,早前说是长姐,具体是不是姐弟,倒也惹人怀疑。不过按照他这个年岁,家里也该娶妻了吧!生得这样俊俏,家中必有娇妻美眷。你说你,要是人家娶亲了你还得棒打鸳鸯吗?” 老头翻个白眼,“这都还没成事呢,你就乌鸦嘴。赶紧去给我问问,若是个清白人家,我有的是法子让他跟我走!” 掌柜的干笑两声,拍了拍老头的肩膀,“等着!” 语罢,掌柜提着一壶茶便朝着赵无忧走去。 第320章 找到了 出门在外,不管是谁靠近赵无忧,素兮都是谨慎的。是故当掌柜的提着一壶茶靠近,素兮脸上的神色当即紧了紧,然后眸色微沉的盯着眼前的笑脸人。 掌柜的笑道,“客官好面相。” 赵无忧淡淡的笑着,依旧是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掌柜的好眼力。” 此话一出,掌柜的当下一愣,瞬时没回过神来。还真有不客气的?按理说这样的少年人,一看就是个书生,怎么可能不知谦卑。 可对方一句话就把他给堵了片刻,掌柜的便知道这少年人何其聪慧,只怕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客官是从何处来?”掌柜的笑问。 素兮道,“这儿人人都不问出处,掌柜的何苦要挑着咱们问一问?是那老头让你问的吧!方才你们的话,咱们都听见了。” 耳聪目明,是个练家子。 掌柜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就是过来问一问。” “我弟弟家有娇妻,不会答应的。”素兮冷了脸,“所谓宁拆千座庙,不破一门婚,掌柜的你说是与不是啊?” “是是是!”掌柜的也觉得没脸,这两个人都是个犀利的,自己这媒人着实不好当,“我就是来问一问,既然大家不合适,也就罢了!” 语罢,掌柜的起身离开,赵无忧不动声色的饮茶。 素兮冷哼,“都敢找上门打主意了,早知道这样,公子还真该易容换颜。” “我若换了脸,他找不到我怎么办?”她低低的开口,放下手中杯盏。 素兮敛眸,没有再说什么。 掌柜的回去,将素兮与赵无忧的意思一说,老头当下有些不高兴。掌柜的笑了笑,“你也别着急,这南抚镇来往的人多了,保不齐还有你属意的。” 老头轻叹一声,“罢了,给我准备点干粮和水,我回去再说。” “好!”掌柜的点点头,心头还疑心着,这老头此次怎么这样好说话?可一点都不像他的行事作风!要知道这老头可是格外的倔强,他认定的事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眼见着掌柜的出去,老头放下筷子出了一趟门。 赵无忧眸色微沉,瞧了素兮一眼。 素兮微微颔首,紧跟着出去。 不多时,素兮回来了,笑得有些嘲讽。赵无忧便知道,那老头估计没干好事,但她的性子惯来沉稳,即便知道了也只是装作不知道。 装模作样的本事,谁都比不上赵无忧。等着老头回来,赵无忧和素兮便起身离开,将银子放在了案上。 老头就坐在门口附近,所以要出门就得经过老头身边。 那老头也是个死心眼,突然一把握住了赵无忧的手腕。他寻思着得探一探这赵无忧的腕脉,看看这少年人会不会武功。 赵无忧也不反抗,倒是素兮有些着急,“你这老头好没礼数,这青天白日的怎么动手动脚的。” 素兮一声喊,所有人的视线便落在了老头身上。 老头子厚着脸皮抬头去看赵无忧,却见这少年人竟然仍是面带微笑,不免有些心里头瘆得慌。这少年人的笑,好像有毒。 素兮一巴掌便落在那老头的手背上,愣是把老头拽得回了魂。 “还不松手!”素兮冷了脸。 老头揉着生疼的手背,悻悻的松了手,“真粗鲁。” “彼此彼此!”素兮又不是第一回行走江湖,这老头有几斤几两她还是能看得出来的。论武功,这老头不是自己的对手。 赵无忧仍是那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看老头的眼神略微深沉了少许,扫了一眼老头桌案上的东西,淡淡道一句,“走吧!” 老头撇撇嘴,揉着手背不说话。 掌柜的上前,“怎么毛手毛脚的?” “这少年人不简单。”老头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一身贵气,是不简单。”掌柜的笑了笑,“所以你就别打歪主意了,这少年人格外聪慧,估计来日是要成大器的。” “成不成大器我不知道,不过他们走不了倒是真的。”老头哼哼两声,拿了干粮和水就走了。 掌柜的摇摇头,实在拿这老头没办法。 老头出去,牵着自己的骆驼四处看了看,也没看见赵无忧和素兮的踪迹,心想着这两人的脚程还真快。说实话,他方才扣住了赵无忧的腕脉,发现这人体内有病,但具体也没探清楚,毕竟只是轻轻一握便被那没礼貌的丫头给拍开了。 倒是可惜了,要不然还可以给治一治,毕竟这少年人生得极好,若是英年早逝难免教人惋惜。 远远的,赵无忧和素兮比肩而立。 “公子,他没伤着你吧?”素兮问。 赵无忧笑得凉凉的,“他想试探我,方才只是在扣我的脉搏。” 素兮骇然,“那他……” “他要倒霉了。”赵无忧深吸一口气,“不过他自己是个大夫,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素兮怔住,“公子如何知道他是个大夫?” “他不仅是个大夫,估计还是个了不得的大夫。”赵无忧笑了笑,“他抓我的手法跟我爹一样,那是大夫的一种习惯性动作。大拇指以及食指还有中指都有茧子,这老茧可不是一朝一夕磨砺出来。我方才观察过,他不喝酒。” 素兮敛眸,“温故也不怎么喝酒。” “大夫喝酒倒也没什么,但有些针法比较讲究的,就不能喝酒。喝酒容易伤身,此后会影响到手。针灸是不能手抖的,喝得酒多了,以后便用不了针了。”赵无忧轻叹,“掌柜的方才叫他林掌柜,而不是林大夫,可想而知他虽然身怀绝技,却不想在人前卖弄,估计是个隐世的高人。” “那公子方才做了什么?”素兮忙问。 赵无忧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温故走之前留给我防身用的,不是什么杀伤性的毒药,只是能让对方有些难受罢了!他自己是个大夫,约莫可以自己解决。若是解决不了,他会回来找我的。” 语罢,赵无忧将小瓷瓶收回去,“我们四处走走,看看有没有消息。” 素兮俯首,安静的跟着赵无忧。 这老头只觉得走出南抚镇没多久,便有些浑身痒,除此之外还真当没什么别的效用。瞧着自己的掌心,越发的灼热,他当下明白是那少年人动了手脚。 “这倒是有趣。”老头笑嘻嘻的挠着手背,“合我胃口!” 等着老头回到客栈,倒是把跛脚伙计给吓了一跳,赶紧去准备洗澡水。雪兰也跟着愣住,“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这样?” 可不,脸上身上都挠得一条条血痕,着实有些吓人。 “没什么,被一个小子给算计了。”老头笑了笑,“那人也是个内家,给我下了点痒痒粉,这不就成这样了。我弄点水洗一洗,吃一服药就没事。” 雪兰点头,“谁这么大的本事,连你都不曾防备?” “这药倒是有趣,无色无味,而且……得吃点发散物才能见效。偏不巧,我吃了点酱牛肉。”老头挠着脖子,血淋淋的还真是吓人。 雪兰不忍多看,“赶紧去洗一洗吧!” 老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雪兰,“待会找你,有好事告诉你。” “什么?”雪兰愣了愣,那老头已经抬步离开。 雪兰不太明白这老头是什么意思,大漠里的太阳总是最晚下山的,等着天色暗了关上客栈大门,这老头便已经在大堂里等着她了。 “掌柜的方才是什么意思?”雪兰不解。 老头笑吟吟的看着她,“你一个女娃娃也不容易,老头子给你找了个相公,你看如何?” 雪兰一愣,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我说过,我已经嫁为人妻。” “可那个不是躺在那儿吗?”老头道。 雪兰摇头,“他只是我兄长罢了,我丈夫……”她顿了顿,眸色微暗,“我的夫君并不是他,夫君在我心里头呢!” “可你……”老头蹙眉,“你少唬我这老头子,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吗?你所谓的夫君,只是拿来骗骗我罢了!这些日子可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你也从未说过要回家。” “因为我夫君已经为我死了,所以我在哪,我与他的家就在哪。”雪兰低头,神色黯淡。 老头一顿,“你……” “我不想再嫁人,也不会再爱上任何人。”雪兰无奈的笑了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有些东西真当是唯有生死一场才能明白。明白了,就再也不想经历了。我很好,这颗心里的人,也很好。” 她轻轻捂着自己的心口,“他在这里,虽然进来得有点晚,所幸我此生还长。他给了我一辈子的时间,来记住他为我做过的事情。够了!” 雪兰起身,老头轻叹一声,“那还真是可惜,老头子最喜欢看到人成双成对的。那少年人真当与你格外般配,郎才女貌的,还特别聪明。老头子在南抚镇这么多年,着实还没遇见过这样的人。” “什么少年人?”雪兰不解。 老头指着自己的胳膊,“瞧见没有,这血痕?” 雪兰颔首,“然后呢?” “我就是轻轻碰了他一下,谁知道这小子早有准备,在自己的身上抹了点东西。”老头轻叹一声,“他若不是医术高超,就该当个谋臣。这提前做准备的勾当,还把人心都给算计了,若是心再狠毒点,估计我这条命都能折了。实在是大意啊!着实没想到,这南抚镇还能藏龙卧虎。” “你自己的医术就极好。”雪兰蹙眉,“怎么还会大意呢?” “那少年也没想着伤我,否则我哪里能回来。”老头瞧着自己手背上的血痕,“他自己倒是没什么,只要这两日吃得清淡点,这东西压根不会作祟。偏是我吃了牛羊肉,所以这燥气就散了出来。” 雪兰点点头,低眉望着他手上的血痕,“这是什么东西呢?” “我觉得这人身上有点不太对劲。”老头想了想,“老头子行医半辈子了,还没见过这么诡异的脉象。可惜,没探清楚。” 雪兰挑眉,“何为诡异的脉象?” “我也说不好。”老头道,“不像是病,可又像有病。这倒让我想起了一些事情,就像……”他指着二楼,“你兄长的病,脉象透着诡异。” 老头突然起身,一副恍然大悟,“我就说着脉象怎么如此奇怪,是蛊!是蛊!那人身上有蛊!难怪她敢在她自己身上下毒,打量着有蛊在身。蛊乃天下至毒,这点东西对他来说压根是小玩意,上不得台面。” “你是说……蛊毒?”雪兰瞪大眼,“什么样的人?这蛊多数来自于南疆和北疆,如今大部分的蛊都在南疆了,北疆……”北疆的提兰已经灭了,巫族也没了,所以巫族的蛊基本上都已经被灭绝了。 雪兰很激动,是因为她知道,赵无忧的身上有蛊。 而且,老头说这少年人该当个谋臣。 “那少年人是什么模样?”雪兰忙问。 老头蹙眉,“你认识?” “你快告诉我,是不是高高瘦瘦的,眉清目秀的一个少年人?大概这么高!”雪兰比划了一下,“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是保持微笑的姿态。还有,她身边一直跟着拿剑的女子,那女子看上去冷冷的,不好应付,武功奇高。” 老头想了想,“差不多。” 雪兰欣喜若狂,“是,是她来了!估计就是她,那她有没有说她叫什么名字?” “这倒没说。”老头思虑,“该不是你提过的那个了不得的女子吧?” 雪兰连连点头,“我怀疑就是她,当初我这一身的功夫都险些废在她的手里。”她抬起自己的右手,“这手筋断裂,就是她身边的那名女子所为。” 老头有些不解,“人家都伤你这样深,你为何还这样高兴?不该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吗?” “不,你不懂。”雪兰深吸一口气,“她伤过我,可也因为我险些害死了她的母亲,所以这笔账早就过去了。如今她与我算不上敌人,她……” 雪兰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跟赵无忧的关系,朋友算不上,敌人也不是,很是尴尬。而这些尴尬原本可以避免,终究是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所致。 “罢了,我要去南抚镇找人。”雪兰抿唇,抬头看了一眼这楼阁,“等到赵无忧来了,兄长就一定可以恢复。” “天黑了,大漠里的夜不安全。明日再走,横竖也不差这一夜功夫。”老头撇撇嘴,只觉得有些无聊。故事说一半就咽回去了,换做是谁都不高兴,“那人既然是来找你们的,自然会继续找。这南抚镇也不小,想要都找一遍也不是个容易的事。” 雪兰点点头,都已经到了这节骨眼上,她是断然不能再出事的。若是她出了事,恐怕就没人知道穆百里在这里了。 那便等着天亮了,等天亮了,她就去南抚镇。 已经等了太久太久,她不知道穆百里还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这所谓的少年人到底是不是赵无忧。如果不是赵无忧,那这没日没夜的等待,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她不相信赵无忧会放弃,她相信穆百里对赵无忧也是深信不疑的。 事实上,赵无忧在南抚镇悄悄的打探了一阵,可这儿流动性太强,谁都没有见过什么受过伤的人,或者是与穆百里相貌相似的人。 赵无忧并不气馁,入了夜便等在路边的摊头上,等着影卫来汇报消息。影卫私底下在活动,也把这南抚镇给悄悄摸了一遍。 “没有消息。”影卫汇报,便是连东厂的据点在来之前也都挪动了位置,如今不知道在何处。东厂的人惯来仔细,是不可能轻易被人察觉的,所以要想找到他们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赵无忧点点头,“继续找!” “是!”影卫快速退下。 素兮上前,“公子别担心,这南抚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来来去去的人太多,所以找起来也不太容易。咱们多待几日,若实在找不到,那就在大祁的境内找。” 赵无忧起身,面色有些凝重。 这一路上走来,从大邺到大祁,耗费了多少时日历经多少磨难,她自己都心里清楚。如果一直找不到穆百里,而温故那头一直没有小思睿的消息,赵无忧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该努力的她从不放弃,可人终究是血肉之躯,做不到所向披靡。 京城里头已经没有她在乎的人,所以就算皇帝找不到人而怪罪下来,她也没有半点可眷恋可在乎的。至于赵家,赵嵩自己没本事保护赵家老小,那也怪不得她。 横竖从小她就是一枚棋子,养蛊的容器而已。 “公子,要不扩展到附近。既然东厂的消息是从南抚镇出来的,那就说明这里有过千岁爷来过的痕迹,想来就算咱们来得晚了,也该能找到点蛛丝马迹才是。”素兮道。 赵无忧点点头,“大概就在附近,只不过我们没找到罢了!若是天可怜见,终能再见一面。若是此生无缘,也该让我死了这条心。” 素兮瞧了一眼四下,“再在附近找找罢!” “有必要把范围再扩展一些,但是千万不要惊动大祁的官军,不要引起大祁朝廷的主意!”赵无忧吩咐,“我们是偷偷来的,若是被大祁的朝廷知道,那皇上也会知道我来了大祁。到时候再想离开,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素兮颔首,“卑职明白。” 这南抚镇的夜,依旧是热闹喧嚣的,往来都是客商,有来早的有来晚的,忙忙碌碌的中转站。 躺在床榻上,赵无忧实在睡不着,这儿的气候格外干冷,日夜温差又大,她一时间不是很适应。更不适应的是心里头悬而不决的感觉。 穆百里,你到底在哪呢? 彻夜未眠,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眼下的乌青是怎么都瞒不住的。 素兮递了一把毛巾上去,“公子一夜不睡,今儿怎么有精神头继续找?这一路上本来就辛苦,而今再这样折腾下去,还没找到千岁爷,你就已经倒下了。” 赵无忧无奈的笑了笑,“我还不至于这么没用,如今的身子已经不是早前了,我能扛得住。我还等着与他一起共白首,怎么舍得现在就倒下。” 轻叹一声,赵无忧走到窗口,瞧着底下川流不息的人群。这南抚镇永远都是忙忙碌碌的,人来人往,来也无情去也无情。 “继续找。”赵无忧对自己说。 素兮敛眸,“公子先吃饭吧!” 赵无忧回眸感激的望着她,这一路上如果不是素兮一直陪着她护着她,估计她也走不到这儿。 等着吃过了饭,赵无忧刚走出客栈没多远,雪兰便推着疯老头一起冲了进来,对着掌柜描述着那两人的模样。 “人刚出去呢!”掌柜的道,“往西边去了,你们现在去追,估计能赶着。” 音落,雪兰已经飞奔而去。 赵无忧也没想到,雪兰会在这里,还以为遇见的会是陆国安,却没想到碰到了雪兰。四目相对的那一瞬,素兮只觉得有一股寒气从心里头突然窜了起来,那种不详的预感快速笼罩了全身。 她不知道此刻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看到雪兰就意味着穆百里的消息极有可能是他们送出来的,但是……按理说如果陆国安还活着,不可能让雪兰来送消息。 “是你?”赵无忧蹙眉。 雪兰疾步上前,“你终于来了。” “是你把消息送出来的?”赵无忧下意识的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妙。依着穆百里的行事作风,他应该让陆国安去送消息。穆百里是清楚的,雪兰这人只有小聪明没有大智慧,在这么重要的事情上,是不可以委任重任的。 心有些颤抖,赵无忧定定的望着雪兰。 雪兰点头,“是!是我悄悄的把消息留在南抚镇的,但具体有没有送出去,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只是觉得,你一定会来。” “他……还好吗?”赵无忧停顿了很久,才憋出一句话。 雪兰敛眸,“不好,一点都不好。” 赵无忧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耳朵里嗡嗡作响。她只看见雪兰的嘴巴一张一合的,却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那种心颤得很厉害的情绪,快速包裹着她。 不好? 一点都不好! 到底哪里不好? 他是怎么了? 素兮在一旁轻唤,“公子?公子你怎么了?公子!” 赵无忧好不容易醒过神来,却只觉得而有些腿软。心跳得厉害,她下意识的握住了袖中的骨笛,音色轻颤的开口,“带我去找他。” 生也好死也罢,都得见一见。 说好的数月便归,怎么会食言成这副模样呢? 赵无忧只带上素兮与两名影卫一起离开南抚镇,剩下的依旧等在南抚镇上,免得人太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会惊动大祁的官府。 欺上骆驼,走过那沙漠。 一袭白衣胜雪,在这漫天的黄沙里头,显得格外的素洁清雅。如同天边的白云,在这金色的世界里,沉沉浮浮。 赵无忧满脑子都是穆百里的身影,这失踪的父女两,终于找到了一个。她想着,这一次她倒要好好的问一问,说话不算数该有怎样的惩罚。 他为什么能忍心,让她怀着身孕等他,在那危机四伏的京城里,母女两个相依为命的等他? “你们在这里多久了?”赵无忧问。 雪兰也记不清有多久了,“当时很乱,又遇见了风沙,我也不记得了。一觉醒来的时候,便已经被掌柜的救下,而他——” 素兮张了张嘴,她很想问一问陆国安的情况,可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赵无忧这边还没有尘埃落定,她又急什么呢? 当初不给承诺的是自己,如今着急的还是她,这不是咎由自取是什么? 不过也没关系,陆国安这人格外忠心,有穆百里的地方就一定有陆国安。何况当日陆国安离开京城之时还带着王少钧的生死蛊,说是雪兰有生命危险。现下看这雪兰生龙活虎的,没有半点受伤痕迹,那就说明当时这陆国安是找到了雪兰的。 这样想着,素兮微微松了一口气,那就是说陆国安跟穆百里已经碰过头了,或者现在就在一起,正在伺候着穆百里。 雪兰不是说,穆百里不太好吗?那陆国安寸步不离,也是情理之中。 素兮面色稍缓,可这心里头却始终没有放下。 风沙刮在脸上生疼,烈日炎炎晒得人有些不舒服。然则只要心里存着希望,便是龙潭虎穴,也不惜性命闯一闯。 远远的,赵无忧站在沙丘上,顺着雪兰手指的方向,看到了那座客栈。沙漠里的客栈,如同绿洲一般稀有,在这风沙漫野之地,还有这样一个传奇般的地方。 远看就是个小黑点,赵无忧有点近乡情怯的激动。 她攥紧了手中的缰绳,整个都处于亢奋状态。他不好?他是不是哪里受了伤?伤得很严重?又或者是最坏的结果,他失忆了?植物人? 脑子里很乱,压根不能正常思考。有一股气在胸腔里盘旋,就如同这大漠里的风沙一般,席卷着天地间的一切。 终于到了客栈,赵无忧激动得不能自己。站在门口的时候,她身子有些腿软。 一想起就快要见到朝思暮想的心爱之人,那种无与伦比的激动几乎是无法描述的。 她幻想过千百种相聚的情景,他长身如玉立在那里,逆光中冲着她温柔轻笑,低哑的道一句,“还愣着做什么?真当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然后她飞奔过去,骂一句,“不要脸的死太监。” 这便是最完美的相聚,最让人激动的场景。她想听到他的声音,想感受到他温暖的拥抱,想告诉他,她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女儿的名字就叫——穆思睿。 可是,当赵无忧欢喜的推开房门时,看到的不是长身如玉,不是逆光里的微笑,听不到他那一句“喂不熟的白眼狼”。 迎接她的是被称为活死人的穆百里,面如死灰,透着一股死气。 他再也不能拥抱着她,用那温暖的掌心裹着她冰凉的手。再也不能为她暖被窝,然后含笑着拥她入眠。所有的幻想顷刻间支离破碎,只剩下她沉重的呼吸和脚步声,逐渐靠近那病榻。 记忆里的人,一直都是强者,未曾有过这般虚弱的样子。 “我们好不容易逃过了敌军的追捕,陆国安也身中数箭。以为到了这儿就算是周全了,谁知道那该死的东西还纠缠着不放。千岁爷来不及修整,我们也来不及为他逼毒疗伤。后来我们遇见了大风暴,等我醒来之后,便已经是这副模样了。”雪兰泣泪。 “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守着他,没日没夜的守着。可是他体内的毒盘根错节,压根无法祛除。掌柜的想了好多办法,都未能得偿所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身上的毒,越来越重,渐渐的吞噬五脏六腑,却束手无策。” “我试过每隔一段时间往外头传消息,可始终没有回应。我以为京城里头还被萧容控制着,又担心他的身子,所有迟迟不敢回去找你。” “好在上天有眼,终于将你等到了。赵无忧,我相信你一直在找他,我也相信兄长一直在等你。我们一直都没有放弃……” 赵无忧一语不发的站在床前,望着床榻上一动不动的穆百里,面白如纸。心口像是被人乱忍分割一般,疼得整个人都开始发颤。 她找了那么久的夫君,终于回来了。 虽然不是他最初的样子,可……还是回到了她的身边。 “回来了……就好!”赵无忧低低的开口,喉间有浓烈的咸腥味快速涌出。 素兮担虑的上前,“公子你别担心,只要人找到了就好。不管是什么毒,温故都是解毒的能手,只要通知温故前来,一定会没事的。” 赵无忧喉间滚动,身子颤抖得厉害。她面色惨白的回头盯着素兮,一字一句的说,“帮我通知我爹,让他无论如何也要、要……救……” 下一刻,她突然“哇”的一声,一口血喷涌而出,一头栽倒在地,瞬时不省人事。 “公子!”素兮疾呼,顷刻间手忙脚乱。 日日思君愿相见,谁知相见断人肠。怎能不痛? 第321章 那一日,金陵城破 赵无忧醒来的时候,面色仍是惨白如纸。睁眼看着双目通红的素兮,她也只是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我没事,就是有些着急罢了!” 素兮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面色稍缓。能说话,能笑,那就还好。方才还真是把素兮给吓着了,自从蝴蝶蛊开化之后,赵无忧可从未吐过血,这一次…… 老头收了针包,“气急攻心,没事了。” 胸腔里的那一口气总算吐了出去,赵无忧白了一张脸,勉力撑起身子,扫一眼跟前的雪兰和老头,“敢问老先生是何人?” 老头眉心一皱,“荒野守店人。” “既然先生不愿说,在下也不勉强。先生的救命之恩,赵无忧无以为报……” 还不待赵无忧说完,老头无趣的摆摆手,“什么回报不回报的,老头子可没想过要救人,是你自己命大死不了而已。还有,什么金银财帛的许诺,老头子都不敢兴趣,你若真要诚谢,不如就跟我说说你们的故事。小老儿最喜欢听故事!” 闻言,那老头还一副好学宝宝的姿态,干脆搬了凳子坐在了床边上等着。 赵无忧低头一笑,“能否容我去看看我夫君,彼时我将如实相告。” 老头点点头,“无妨。” 轻叹一声,赵无忧起身。素兮搀着她,重新进了穆百里的房间。 坐在床沿上,赵无忧眸色温和,素白如玉的指尖轻轻拂过他的面颊,冰凉而无温,再不似昔日的温暖。不过这一点都不影响她对他的欢喜与爱,“方才只是太着急了,你莫担心。” 若换做此前,她吐血晕厥,他必定焦灼不已。 可现在,他什么感觉都没有。 “你虽然不愿理我,可我还是你拜过天地的娘子啊!”赵无忧哽咽了一下,艰涩的扯了唇,笑得微凉,“穆百里,男儿大丈夫一言九鼎。我说过,你若是负了我,我必定不会放过你。我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你当知晓我的手段。” 她垂眸,音色沙哑,“你若负我,我必定血洗东厂,杀尽你在乎的所有人,要你生不如死。” 床上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老头坐在一旁,微微眯了眼睛,这女子果真是个心狠手辣之人。这般执着,倒是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小徒弟,聪慧有余,灵气更甚,只不过被执念误了一生。 不由的轻叹一声,老头抿一口水,“他听不到。” 素兮握紧了手中冷剑,垂眸不语,她至始至终都没有看见陆国安的踪迹。 赵无忧恢复了最初的云淡风轻,素白的脸上溢开少许笑意,“我知道他听不到,可我还是想说给他听,权当是给自己一种希望。” 老头轻叹一声,“自古执念误终身。” “一辈子能有个执念可以无怨无悔也是极好的,你不是想听我的故事吗?那我就告诉你!”赵无忧深吸一口气,“不过在此之前,我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视线,终于落在了雪兰身上。 素兮的身子微微绷直,她也想知道,到底出了何事?陆国安现在何处?是失踪还是…… 雪兰面色发青,“我不知该从何说起,不如……我们出去说吧!我带你们去个地方。” 赵无忧眸色微沉,看了一眼身子微微绷紧的素兮,瞧着她握剑的手背,有青筋微微凸起,赵无忧便知道素兮在担心什么。 穆百里已经在这里,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如今陆国安的行踪也是赵无忧所不解的。 陆国安来找穆百里,按理说雪兰都还活着,就证明他找到了他们,并且也该活着才是。否则雪兰一人,怎么可能救下穆百里。 可所有的答案都在这座孤零零的石碑前,从昏暗走到了明朗。 素兮手中的剑无声无息的落地,那石碑上的发簪意味着什么,她比谁都清楚。 赵无忧望着素兮那没入黄沙的手中剑,当下便明白了。定定的望着风沙中的石碑,赵无忧深吸一口气,“这底下……” “这是陆国安陆千户的葬身之所。”这便是雪兰的确切答案。 那一刻,素兮全身的气力顷刻间抽离,一下子跌坐在黄沙里,嗓子里发出几声干涩的笑,“想过千百种结局,却原来始终都逃不开这生死之劫。昔年如此,今日亦复如是。” 赵无忧俯身蹲下,“素兮?” “我没什么事,只是他应过我……”素兮突然泪流满面,“我又被骗了。” 赵无忧哽咽,“他没有骗你,终是闭上眼睛,也要你陪着他。” 那枚簪子,他始终不曾放下。 “当时金陵城的战局格外紧张,形势十分不容乐观,是以千岁爷决定前往敌营斩杀赫峰等敌军主将,想借此来力挽狂澜。”雪兰娓娓道来,犹记得当时的激烈交战局面,至今仍心有余悸。 老头也算是明白了,敢情这些都是大有来头的,千岁爷……金陵城……大邺前阵子的动乱,他在南抚镇也是听说过的。说是金陵城一战,何其壮烈,诸国围城,破城上京。 却没想到,今儿自己救的竟然是大邺的千岁。 那这赵无忧……大邺的一品大员? 老头眯了眯眼睛,如此年少有为的女子,真当是了不得。 雪兰细细的说着,说起来当日的情景。 穆百里快马狂奔,雪兰在后头截杀追兵,她已经抱定了必死之心,若然能活着,那便是幸运。若然死在当下,能救得穆百里一命,也算是死得其所。 恶战持续了很久,到了最后,雪兰已经分不清楚身上的血到底是自己的,还是敌军的。等她杀绝了那些追兵,自己也是精疲力竭。 那阴暗的夜里,冷风呼啸而过,大雪又纷纷扬扬的落下。 她几番艰难的爬起来,将自身置于马背上,也不知这马要把她驮到何处。当时她想着,走到哪就算哪儿,横竖还有一口气,不能留在这满是鲜血地方。 此后到底昏迷了多久,雪兰自己也不知道,就凭着胸腔里的那一口气硬撑着。昏昏沉沉里,她梦到了那一场地宫里的新婚夜。也是在那里,王少钧给她种下了生死蛊,原来……死亡是这种滋味。 临死之前,会让你想起很多往事,很多你从不曾在意过且被你忽略过的人。 如果是王少钧,估计宁可他自己死,也不会放开她的手。她倒不是后悔穆百里的弃之不理,她只是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万般的不甘,没能好好的爱一场,也没能在乎那被人疼爱的滋味。 如今,什么都做不了了。 她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刚好落在那山脚处。身上凉得厉害,血液的剥离,让她濒临了死亡之地。微微破开一道眼缝,血染的视线里,她看到了穆百里的脸。 然后艰难的挤出一丝微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她并不清楚。她只记得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在一辆马车上,陆国安在驱车狂奔,而穆百里一脸青白的坐在她身边,看上去神情并不好。 “千岁爷?”雪兰低低的开口,只觉得有气无力。身上的伤口都被处理过,她轻轻抚过周身,“我、我没死?” 马车有些颠簸,穆百里气息奄奄的靠在那里,“还能喘气就是没死。” 雪兰勉力撑起身子,她记得自己当时伤得很重,这…… “是陆千户救了我?”雪兰深吸一口气,用力的吸几口气,感觉身上好多了,“也多亏了你。” 穆百里笑得凛冽,“是王少钧救了你,他把所有人都骗了,包括你。” 雪兰愣愣的盯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马车停了下来,陆国安喘着气撩开了车门,“爷,歇一会吧!卑职去准备一些干粮和水,面色半道上没有半点准备,到时候都得饿肚子。” 穆百里点点头,陆国安便进来小心的搀着穆百里下了马车。 马车停靠在林子里,不远处有个村落,他们不敢进村,毕竟一个个身上都带血,穆百里又伤得很重。陆国安深吸一口气,在雪兰昏迷的这段时间,他疲于应付追兵,已然精疲力竭。 “爷,若是你撑不住一定要告诉卑职,卑职就算拼了这口气也不会让你出事。”陆国安的胳膊上有伤,那是被追兵的冷箭所伤,箭矢还在肉里扎着没能取出来,只是胡乱的包扎了一下而已。 穆百里点点头,无力的靠在树干处,“本座的内力虽然暂时没有恢复,但是这毒要想重新复发并且蔓延,还是需要一段时日的。” 陆国安颔首,又听得穆百里道,“本座教你布一个阵,此处林深茂密,能暂且避一避。”他的内力还没有恢复,所以无法坐镇,这阵法的威力自然不大。但若是防一防那些穷追不舍的追兵,还是绰绰有余的。 除非,遇见个内家。 按照穆百里的吩咐,陆国安在这林子里布下了阵法,然后让雪兰与穆百里一道留在阵中。若然真当有事,雪兰也能带着穆百里及时从生门离开,也算是尽量争取时间逃离。 “卑职速去速回!”陆国安有些不放心的看着穆百里。 雪兰始终没有说话,方才穆百里的话还萦绕耳畔,她迫切的想让穆百里继续说下去。 眼见着陆国安离开,雪兰才哑着嗓子问,“你方才说,是王少钧救了我?这是什么意思?” 穆百里望着她,“还不明白?” 第322章 男人的情义 怎么可能不明白,只是打心里不愿承认罢了。有些东西太过残忍,残忍得让人不敢去触碰,就怕最后知道了实情会生不如死。 雪兰定定的坐在那里,整个人都是痴愣的,身心轻颤。 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所谓生死蛊,不是要与你同生共死,是把生的希望留给彼此。从一开始,王少钧就没想和你一起死,他所希望的是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能成为你最后的救命稻草。他活着,只是想为你做养蛊的容器罢了!” “所以是我不知珍惜?”雪兰苦笑两声,然后无力的靠在了树干处。有些东西一旦掀开了真相,就会变成血淋淋的模样。 雪兰想着,终究是她负了他。 王少钧本就是个偏执的人,他认定的事情便是死亦不悔。对待雪兰,更是如此。一见倾心,再见便是一生。他是真当付出了自己的一生,不管是开始还是现在,始终未曾变过。 她忽然有些想通了,双眸圈红的望着穆百里,“所以你对赵无忧也是这样的感情?” 穆百里没有吭声,体内四窜的毒已经容不得他去想那些天长地久的神话。他如今只是担心,她会漫无边际的去找他。赵无忧的性子,他最是清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胸口起伏得厉害,这毒果真是厉害得很,只要稍有残留,就在体内再次卷土重来。他这内力尚未恢复多少,毒便已经蔓延至四肢百骸。 掌心黑雾弥漫,穆百里一声轻叹,靠着树干闭上眼睛。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你们都会为对方牺牲,是吗?”雪兰突然落下泪来,“从始至终我都没能进入你们之间,一直以来是我不识好歹,是我……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王少钧了。” 穆百里睁开眼睛看她,“这世上也只有一个赵无忧。” 雪兰笑着落泪,“知道吗?我跟王少钧拜过天地,虽然当初并非出自我本意。可如今想着,他却是最真心实意待我之人,然我已没有机会……没有机会重来。” 穆百里想起了自己跟赵无忧的那些日夜,想起了赵无忧一身嫁衣如火的模样,想起了她低头一笑间的温柔。那样一个淡漠疏离的人,他好不容易暖透了她的心,却又一不小心寒了她的心肠。 如今前程渺茫,生死难料,他该如何是好?但凡有一点可能,就算是死,他也要死在她的身边。可转念一想,若是见着她,他又怎么舍得死? 雪兰无声的落泪,可再多的悔恨又有什么用?人总要等到失去,才知道曾经拥有的宝贵。 佛说,人所有的痛苦都来源于:得不到与放不下。 下辈子,你可还认得我的模样? 外头有了动静,穆百里陡然蹙眉,“有人来了!” 雪兰快速拭泪,附耳在地上,“是马蹄声,有人往这边来了,大概是追兵。” “有多少人?”穆百里问。 雪兰细细的听着,“少说也有十多人!” 穆百里眉心皱得更深了一些,“不会是追兵,估计是……”他没有继续说下去,“扶我起来。” 雪兰颔首,当即小心的搀着穆百里起身,“你怎么样?还能走吗?陆千户还没有回来,是不是……要不咱们去找陆千户吧!” “你不会明白!”穆百里眸光狠戾,这些日子的逃亡,他逐渐感觉到来自于背后的诡异。后来他想明白了一件事,陆国安说过简衍还活着,像个活死人一样的乱窜,他便明白这东西估计就跟着自己了。 这样虽然十分凶险,但也是极好的,至少她安全了。 深吸一口气,他微微放下心来,“你还行吗?” 雪兰点点头,“你放心,对付那些宵小之辈不成问题。”一个人肩负着两条命,怎么能轻易倒下呢?她想着,若是有机会回到京城,兴许还能在他的坟前坐一坐,好好说说话呢! 穆百里冷笑两声,“宵小之辈?”那东西可厉害着呢,要知道简衍这一身的本事都来源于鬼宫,而且他带着浓重的怨气,恐怕会影响到自己布下的阵法。 毕竟此刻的穆百里没有半点内力,根本无法布下更高深玄妙的阵法,没办法坐镇阵中。 然则你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穆百里深处阵中,已经看到了来势汹汹的那些人。他们都是赫峰特意调配给简衍的人,一直藏在追兵之后。 而如今陆国安好不容易杀尽了追兵,眼见着可以逃入大祁境内,简衍便再也按捺不住了。 “撤!”穆百里只觉得身上疼得厉害,连骨头缝里都在叫嚣。大概是这尸毒本就来源于简衍,如今见着了主人,更加肆无忌惮。 雪兰也发觉了穆百里面色的骤变,心知大事不妙,赶紧搀着穆百里,预备从生门离开阵中。用这阵暂时困住简衍等人,给自己留点逃生的时间。 穆百里勉力撑着身子,他绝对不能倒下。 二人悄悄跑出阵的时候,穆百里已经有些扛不住了,所幸陆国安及时归来。他拿着一些干饼和一些水,见着这样的情况,唯有奋力搏杀阵外之人。 简衍已经入阵,估计是想要在阵中找出穆百里的所在。 冷箭离弦,快速没入了陆国安的胸口。他用力的吸了一口气,冷剑离手,贯穿了那名弓箭手的咽喉。脚下一软,低眉望着自己胸口的箭,他想着……怕是要坏事了。 可即便如此,这胸腔里的一口气还是不能吐出去。他若是死了,那这穆百里就更是必死无疑。眼见着希望就在前方,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去? 捡起地上的一柄剑,当下圻断了胸口的箭身,只留了箭头在身体里。那个部位是不能轻易拔出箭来的,否则若是大出血,只怕真的连一口气都撑不下去了。 这些人手里有箭,陆国安飞身而起,拼尽全力将这些人悉数砍杀在地。最后那一箭射来的时候,陆国安已经没力气躲避了,身上又结结实实的挨了一箭。 最后还是雪兰带着穆百里出来,是雪兰结果了那人的性命,连同着陆国安一道搀上了马车,快速带着二人驱车离去。 穆百里的脸色已经越来越差,到了最后基本就跟死人没多少区别。可他不敢闭上眼睛,生怕这一闭眼就是前世今生的永诀。 陆国安靠在车壁处,面色惨白如纸,他双手满是鲜血,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 “千岁爷。”他低低的喊了一声,将瓷瓶里的药倒在手心里,用尽全力塞进了穆百里的口中,“吞下去,能活。” 穆百里无力的眨着眼睛看他,看着陆国安唇上的血,看着他唇角的笑,眉心微蹙的咽了下去。他跟陆国安的交情早就超越了生死,二人之间的默契,更不需要多说什么。 眼见着穆百里吞咽了下去,陆国安如释重负的靠在他身边,两个大男人想说点知心话。 “我快不行了。”陆国安无力的笑着,“伤到了要害,拔不拔箭都得死。可是千岁爷你得好好的活下去,赵大人还在京城里发疯似的等着你的消息,你若一直不回去,恐怕她真的要血洗东厂了。” “忘了告诉你,温故说赵大人怀着的可能是个女儿,我是见不到孩子的满月宴了,就不送礼了,反正你什么都有也不差我这点物件。” 他艰难的咽下一口气,喉间满是腥甜的滋味。扭头看着穆百里那无奈的笑,他也跟着笑出声来。可这一笑,喉间的血便已喷薄而出,染红了他的衣襟。 “陪不了你了。”陆国安笑着说,“我只是很可惜,就这样死在这里,没能再回京城一趟。” 许是听到里头的笑声,雪兰在戈壁上停下了马车。后头没有人继续追捕,她想着这里暂时是安全的。掀开车帘的那一瞬,她是震惊的。 陆国安浑身是血,靠在车壁处,两个人像两个傻子一般笑着。 这大概就是男人之间的情义,雪兰不懂。 好兄弟,有今生没来世。 陆国安的手中捏着那一枚发簪,“知道吗,我给了素兮一个承诺,可我回不去了,这心里头很难过。不过若是你能回去,这世上就能少几个伤心的可怜人,就是委屈了我的素兮姑娘。” 雪兰泪落,“你们都要撑着,此去南抚镇就隔着一片沙漠。我是沙漠里走出来的,我可以带着你们穿过沙漠进入大祁境内。只要能离开大邺,我们就不怕追兵了。” “好!”陆国安点点头,将簪子收入怀中贴身收着,“我想陪千岁爷走完这条路。” 穆百里还是那一副冷笑,“真是矫情。”却又补了一句,“生死同归。”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胜过千言万语。 雪兰牵着马走在沙漠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黄沙。大漠里出来的她,深谙大漠里的生存法则,更知道在这大漠里如何辨别东南西北。 只是她怎么都没想到,简衍却是个阴魂不散的存在。即便入了这大漠,他也从未想过要放过穆百里。 简衍带着人闯了沙漠,他明知道自己这具身子在炎热里会加快**,可他还是选择了这样同归于尽的做法。这种执念,早已超出了人的范畴,是恶魔般的存在。 那一场大风沙暴里,一切都化为乌有。 风沙刮在脸上,疼痛到了麻木。黑天昏地的世界里,生命变得极为渺小,那漫天的风沙快速将人吞没其中。刀光剑影之中,压根看不清楚四周的情况。 这一战,雪兰自认为是最艰苦的一战,再高的武功也拼不过这摧枯拉朽的风沙暴,内力再好也是试不出来。到了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雪兰也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风暴之中,陆国安与穆百里大半个身子都被埋在了风沙之中,可这两人却在拼命的想把对方拽出沙堆。 生死之情,早就超过了手足之情。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雪兰也记不清了。风沙暴来得太猛烈,谁都顾不得再交战,雪兰一个女子,拼了命的想要保护两个奄奄一息的男人,最后精疲力竭…… 等到她睁开眼睛,已经身处客栈之中。 “我醒来之后,就已经在这里了,到底拖着他们走了多远我也记不清楚,总归是拼了命就对了。”雪兰低低的说着,“可拼了命的结果,还是只有我一个人站在这里,跟你们说着那些惨烈的悲凉。” 她抬头望着赵无忧和素兮,“如果可以,我宁可自己死也不希望他们两个出事。可事与愿违,我能做的毕竟有限,我救不了穆百里,也救不了陆国安。在这场乱局里,我锁充当的也只是传话筒的作用,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语罢,雪兰朝着赵无忧拱手,默不作声的离开。 老头轻叹一声,“我当时正好出去有事,谁知道这风沙暴里卷了几个人。就当是白捡的便宜,直接给拉回去了,没想到还有活的。” 素兮没有反应,只是定定的看着那冰冷的墓碑,没有只言片语,唯有将此生终结的时候,才敢告诉你你是今生最误会的选择。 “素兮?”赵无忧俯身。 见状,老头轻叹一声,“这故事还真不好听,你们慢慢聊,我先回去!”再这样下去,老头觉得自己的伤感也得泛滥成灾了。 “我只是后悔,当日他走的时候,为何连给他一个答案都这样吝啬呢?公子,你可知道我有多懊悔?”素兮苦笑,“我终于明白公子当初的心情了,原来人到了悲痛欲绝的时候,是真的哭不出来的。” 她望着赵无忧,笑得比哭还难看,“我哭不出来……可这心里头,却疼得厉害。这才多久的事儿?早前还厚颜无耻的说是要与我共度一生的,而今一闭眼便都不作数了。” 赵无忧轻轻的抱着素兮,“难过的时候就想想以前开心的事情,想着想着心就会越来越疼,然后就能哭出来了。多年前我还能让你重新开始,让你慢慢的忘了那一段惨烈。而今我只能说,凡事总会过去,时间是最好的煎熬。” 素兮笑得艰涩,眼眶里被风吹得干涩,竟是一滴泪也落不下来。人生在世,喜怒哀乐,可有些人的离开却能把你的喜怒哀乐全部带走。 心疼到麻木,便不会再疼了。 “这一次我不必担心他再走了,也不必再担心找不到他。”素兮笑了笑,“我陪他好好说会话,公子先走吧!” 赵无忧点点头,这个时候素兮需要的是冷静。她想陪伴的人,是这个再也回不来的男人。 黄沙漫天,阳光极好,那灼热的沙子熨烫着肌肤,带来灼灼之痛。 素兮坐在石碑前头,轻轻拂过这石碑上的簪子,“早知道回不来,就不该让你把这簪子带走。”她哽咽了一下,然后笑得身子轻颤,“你该把我一起带走的。” 红了眼眶望着那簪子,素兮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说这话,是不是有点晚?如果当日便应了你,你是不是也能撑到我来找你?我不懂你们男人之间的情义,但我知道你这么做的是对的。” “如果有一天公子遇见了危险,我也会像你这样,为了她不顾一切,哪怕牺牲自己的性命。可是陆国安,你无愧于天地,可你愧对了我不是吗?” “离别前的那一场表白,是儿戏吗?可我当了真!为何我当了真的时候,你又不作数了呢?温故说过,你在接受治疗,我当时便想着,也许我该试着放下以前的一切,也许真的该重新开始。” “我在努力,你却放了手。” 而今呢?只剩下一把相思成灰,再也回不来了。 “我当了一回寡妇,不想当第二次寡妇。”素兮终于哭出声来,她双手支在石碑两侧,“男人都是混蛋,每次都说话不算数。有本事,你倒是爬出来跟我说清楚。说那些情长之话,却做着绝情之事,你不觉得理亏吗?这么心安理得的躺在这底下,你觉得这便是你的俯仰无愧?那我呢?” 早知道做不到,何必承诺?何必招惹?招惹了又不负责,跟那些负心薄幸之人有什么区别? 赵无忧静静的站在客栈门前,看着那漫天黄沙,抬头看了看灼热的太阳,微微垂下眉眼,“我用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才把素兮从绝望边缘拽回来。在这世上她只信任两个人,一则是我,一则是她师兄。” “后来我想让她走出阴影,劝她重新开始。可我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果。早知道会这样,当初也就不做这乱点鸳鸯谱的人,今日也不会成了这罪魁祸首。” 雪兰抽泣,“是我对不住你们,我救不了他们。” “人的命天注定,上天的安排,谁又能说得清楚呢?”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是素兮和陆国安没这个福分,已然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却还是功亏一篑。人生在世,最不能做的就是等待。” 没有人会在原地等你,也没有人会一直等你。你还在犹豫,上天就会替你拿主意。所以后悔的时候,也只是你一个人的后悔。 素兮如是,雪兰亦复如是。 她们都后悔了,但是……老天爷没有再给她们机会,因为爱着她们的人,此刻都已长埋地下。 赵无忧望着漫天黄沙,想起了那一句话: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这大概就是人世间,最大的憾事,缘尽情未了。 白衣纤瘦,赵无忧还是赵无忧,除了初见穆百里之时吐了一口心头血,便也没什么情绪波动。这在疯老头看来,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事。 “难怪雪兰说你这人了不得,如今看来,还真当是了不得的。”疯老头在前头带路,“我还以为你得伤心难过好一阵子,没想到你这一觉睡醒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难过?”赵无忧音色低沉,“只是这种伤心难过的事儿做多了,难免亲者痛仇者快,我又何必为难自己,便宜了别人呢?夫君还没死,我得把这点伤心难过都收起来,若是连我都只有绝望,那要谁来救他呢?” 老头想了想,好像是这个理儿。 “这屋子里头有些臭,你忍着些。”老头笑嘻嘻,有些精神振奋,“你都不知道,这人是个硬骨头。不对,应该说这死人是个硬骨头。不过你放心,我把他绑得严严实实的,他伤不了你。早知道他这么不是东西,老头子就该给他点厉害尝尝,时不时的拿出去晒一晒,晒成人干才好玩。” 赵无忧站在那地下室门外,眉目微沉,“烦劳掌柜的在外头等一等。” “放心吧!”老头在外头坐下,“我在这儿等着,你只管去刺激刺激他,对了……最好让他告诉我,他身上的蛊在什么地方养着,老头子就想亲眼看一看,这蛊是个什么东西。听说,是个虫子?” 赵无忧没有吭声,推门而入。 诚然如老头所言,这屋子里一股子腐臭味,一般人还真的有些受不了。 赵无忧走到烛台前,取了腰间的火折子,将烛台点燃。 烛光明灭不定,倒映着那一袭白衣如雪,那张素白无温的面孔。赵无忧也不着急,不慌不忙的在桌案处坐定,压根没有要靠近床榻,看一看简衍现状的意思。 她不愠不闹,不言不语,那一副淡漠疏离就像是个局外人。 简衍被那光线刺了眼睛,半晌才破开一条眼缝,然后便愣在了那里,不敢置信的望着坐在不远处,一语不发的赵无忧。白衣少年,眉目如画,却始终面无表情。 “合欢?”干哑的嗓子里,发出了微弱的声音。这两个字让他魂牵梦萦了一辈子,也是为了这两字,他才会落得如斯下场。 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不曾见到她了,那一袭白衣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只觉得如梦幻一般,激动得不能自抑。 赵无忧坐在微光里,白衣如旧,容颜如昔。她很是平静的看着他,没有半点情绪波动。这个时候你就算上前撕了简衍又有什么用呢?穆百里能睁开眼睛,陆国安能复活吗? 都不能! 既然都不能,那就不必浪费情绪在这样的人身上。 “合欢,你为何不说话?合欢……”简衍有些紧张,“是因为我现在吓着你了是吗?你别怕,我还是简衍,我还是你的阿衍,还是那个跟你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那个简衍。合欢,合欢你说句话好不好,你每次不说话的时候,我这心里头都会觉得好难过。” “阿衍?”赵无忧低低的开了口,“我青梅竹马的阿衍早就死了,而你不过是个被人利用的不死人罢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有半点人的痕迹吗?除了会说话好有点意识,你还有人性吗?” 简衍顿了顿,“合欢?” “别叫这个名字,我嫌脏。”赵无忧淡淡的开口,指尖摸索着手中的骨笛。 “不,合欢,你是我的合欢,合欢……”简衍就跟发了疯似的,整个人都开始挣扎。 可他现在的身子状况,已经由不得他任性,再折腾下去这腐肉便会断裂,然后便是骨骼的损伤。这种损伤一旦形成就再难愈合,毕竟他已经死了,不可能再有任何的痊愈可能。 “我从来都不是你的。”赵无忧抚着骨笛,眸色狠戾,“从一开始,我就说过我们之间不可能。可你自以为是的觉得,你便是我的一切。你擅自做主想要改变我的人生,却从未问过我答不答应。你觉得那是为了我好,可你只是感动了自己,恶心了我!” 简衍还在挣扎,他不敢置信的望着她,“不是这样的,我是为了你,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合欢,你信我!你信我!” “就算我信你又怎样?你已经死了。”赵无忧站起身来看他,面对如此恐怖的面容,她没有半点惧色,只是觉得恶心罢了,“你活着的时候险些毁了我的上半生,如今你死了又妄图毁了我的下半生。简衍,你还敢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我处处给你机会,我想让你幡然醒悟,可后来我才知道,对敌人的手下留情就是对自己的残忍。穆百里如今的状况,就是最好的证明。” 简衍愣住,“你是说,你不后悔杀了我?” “后悔?”赵无忧笑了,“我后悔的是没有把你碎尸万段,让你还能在这人世间胡作非为,自以为是的改变所有人的结局。如果不是你,金陵城数万万人不会死,那么多百姓不会流离失所。如果不是你,陆国安不会死素兮就不会伤心,穆百里也不会变成这样,让我和我的孩子无所依存。” “你——和你的孩子?穆百里……”简衍冷笑两声。 赵无忧仰头深吸一口气,“是啊,我们很好很幸福。一家三口,眼见着是要永远在一起了,却没想到你这阴魂不散的,还是得逞了。” “那么我这样做是对的!”简衍笑得凛冽,几近咬牙切齿,“我终于让你感觉到了心疼的滋味,不是吗?合欢,你觉得心疼吗?生不如死的痛苦,你感受到了吗?是不是很痛苦很难受?你可知道,那便是我所经历过的,你给予的痛苦。” “你错了,这痛苦不是来源于你,而是我跟穆百里之间的事情,关你什么事?”赵无忧冷笑,“你自以为杀了穆百里就能让我痛苦一生,那就错了。他给予我的从来不是痛苦,只有快乐和幸福。能在有生之年得此良人,我此生无悔。大不了他死我也死,总归都在一处罢了!这点情深意重,你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 “那你的孩子呢!”简衍怒喝,“我就不信师父会放任你的孩子安然无恙。” 赵无忧陡然握紧手中的骨笛,“是你通知了萧容?” “是!”简衍突然笑了,笑得何其疯狂,“打从陆国安回来,我便知道要杀死穆百里的可能很小很小。既然如此,那我只好试一试另一条路。没想到、没想到……” 他笑得何其刺耳,让赵无忧的面色渐变。 身为母亲,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孩子之事。她十月怀胎一人产子,等不到丈夫归来,又临孩子丢失,这桩桩件件累积在心头的痛与恨,只有她自己知道有多沉重。 骨节泛白,赵无忧恨不能将眼前这人挫骨扬灰。 可转念一想,简衍已经是个死人了,他除了等死不会感觉到任何的痛苦,所以你就算捅他几刀他都不会觉得痛。就这样杀了他,未免太便宜他了。 “合欢,心疼吗?”简衍温柔的问。 赵无忧不言不语,站在那里微微绷紧了身子。 简衍又温柔的笑道,“你若是觉得心疼,那便哭出来吧!在我这里,你不需要任何的掩饰,你若觉得难受就哭吧!合欢,我害了穆百里,还让师父对付了你的孩子,你是不是觉得格外的恨我?你现在后悔了吗?后悔杀死我,后悔没有跟我在一起?合欢……” “我会救活穆百里。”赵无忧缓步上前,“我还会跟他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当然,你是看不到这一天了。我跟他缘分未尽,我们还会有很多孩子,还会有更好的未来。” “你还不知道吧,萧容已经成了丧家之犬,整个大邺都在追杀他。你还能指望萧容再救你一次吗?别想了,他就算拿捏着我的孩子又能怎样呢?他已经没有能力再力挽狂澜了。” 简衍定定的望着眼前的赵无忧,“你为何不生气?为何不……不恨我?” “我为什么要生气?你已经是个死人了?我若跟一个死人置气,那岂非也要气死?”赵无忧轻叹一声,“既然你是阴魂不散,那我得让你看清楚,你所有的如意算盘都会落空。你知道蝴蝶蛊吧!无极宫对于蝴蝶蛊的觊觎,你心知肚明。” “你想说什么?”简衍瞪大眼睛,“蝴蝶蛊会让你变得日渐虚弱,如果不能及时取出来,你会死。” 赵无忧冷笑,“你聪明一世,却被萧容骗得这样团团转。到底是我可悲,还是你更可怜?萧容身中蛊毒,需要我身上的蝴蝶蛊来活死人肉白骨,治好他的蛊。他只是利用你,偏你还把他奉为神灵一般供养,简直愚不可及。” 第323章 你还能心疼我一下吗? “活死人,肉白骨?”简衍瞪大眼睛。 “多少人想要这东西,包括当今圣上,昔年与荒澜等国联手,灭了大漠里的一个国家,为的就是这蝴蝶蛊。”赵无忧冷笑,“而你竟然会以为这东西会害死我?到底该同情你还是觉得你活该呢?” “好在现在都不重要了,你对萧容而言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他带走我的孩子,这样的价值比你有用多了,所以你已是弃子。” “罢了,跟你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处,横竖一句话,你被骗得真惨!而我跟穆百里,则会在这里获得重生。我会把蝴蝶蛊给他,我会和他——好好的。” 语罢,赵无忧抬步离开。 “合欢?合欢!”简衍疾呼,“不要走,不要离开,合欢……” 他怕这一走再也见不到了,身子已经**得差不多了,就剩下最后的一点点心跳吊着罢了!如果她真的走了,也许他此生真的要烂死在这里。 可赵无忧压根没打算理他,直接走出了房间。 打开门,老头在外头微微一怔,当即站直了身子,“我可没有偷听,我就是看看这门有没有关好,免得那臭味透出来,惹得我这客栈都得一股子臭味。” 赵无忧也不搭理他,径直走了出去。 “师父,你明明就想偷听,还非得找什么说辞。人家那么聪明,你以为能瞒得过吗?”跛脚徒弟撇撇嘴,嘀咕两句。 老头斜睨他一眼,“怎么,人家聪明绝顶,你也被传染得聪明了?到底我是师父,还是你是师父?没大没小,简直是混账!”说着,哼哼两声往前走,顾自嘟囔,“早知道就不把隔音做得这样好,一点都听不到还被人撞个正着。” 赵无忧并不在意这老头是否有偷听,她如今想做的就是陪着穆百里,等着温故的到来。穆百里这个样子,也只能让温故来解决才好。 雪兰在屋子里等着,见着赵无忧进来,当下起身。她显得有些局促,面色不是太好,“我寻思着你或许会有话要问我,所以便在这里等着你。我并非是想要取代你而等着他,我跟千岁爷已经没有可能了。” “听到你这么说,我一点都不高兴。”赵无忧坐定,“你领悟太晚。” 雪兰点点头,“是有点晚,但也不算很晚。比起一辈子都醒不了,如今还算是好的。” “陆国安和穆百里,可有留下什么话?”赵无忧问。 “陆千户告诉了我,有关于东厂暗号的细节,希望我能活着到时候给京城传个信。若是他死了,不必署名,免得招致祸端,就把这枚簪子嵌在墓碑上罢了!”雪兰敛眸,“那枚簪子是我一掌嵌下去的,我没想到素兮姑娘竟然……” 赵无忧不愿再说这个话题,“那穆百里呢?” “千岁爷什么都没说。”雪兰定定的看着她,“或许在他的心里,你根本不需要任何的交代。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是你们之间无声的默契。” “果然是死太监的作风,你这人还真是小气,到了这个时候连句好话都不肯留给我。”赵无忧苦笑,望着床榻上面如死灰的穆百里,也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此刻的情绪波动,“你这是想逼我血洗东厂吗?” 雪兰定了定神,“赵无忧?” “你先出去吧!”赵无忧道。 雪兰敛眸,自知不该搀和其中,只能黯然退场。 关上房门,赵无忧坐在床边,笑得有些凉薄,“你这是在报复我吗?报复我当时睡了几个月,让你过了一阵子提心吊胆的日子。穆百里,做人不能这样小气,我说要血洗东厂只是吓唬吓唬你,你怎么就在意了呢?” “我来跟你汇报一下京城里的局势吧,东厂如今有沈言掌控,一切安然无恙。萧容虽然带走了我们的女儿,可他已是丧家之犬,不管去哪都不会有好下场。” “还有丞相府,你只管放心,我爹都帮我报仇了。我可告诉你,你再躺着不一动不动的惹我生气,我爹这个岳父大人可就不喜欢你这个女婿了。” “你当初追杀他那么久,他心里头那口气还没出,你现在这样对他的女儿,他真的会不要你的。你要是还想跟我在一起,你最好识相点,否则我这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就要跟别人走了。” “你别以为你睡了我,我为你生了孩子,我就会赖着你,我赵无忧若是想干一番事业,或者想嫁个良人,那就是动动小拇指的事儿。” “穆百里,我是认真的,你一定要记在心里。” 喉间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赵无忧握紧了穆百里冰凉的手。 “我的手已经暖得极好,如今是要换我来暖着你了吗?”她一笑,眼泪突然掉下来,“你看,你又惹我哭了,你还能心疼我一下吗?” “穆百里,我头疼。” 低眉间,泪如雨下。十指紧扣,她想让掌心里的温度彼此交融,可怎么都暖不了他的手。她又急又气,恨不能把捂在自己的心口上暖着。 然,怎么都暖不透这冰凉。 直到天黑了,这大漠里起了风,素兮都没有回来。 赵无忧收拾了心情,去了陆国安墓前见到了依旧痴痴坐在那里的素兮。那一刻,仍是心痛得无以复加。这些年素兮已经渐渐的忘了绝望的滋味,没想到…… 大漠里日夜温差大,尤其是到了夜里,褪却了白日里的燥热,剩下的唯有冰冷。 “回去吧!”赵无忧低低的开口。 素兮痴愣的抬头,“回不去了。” “那就往前走。”赵无忧拍着她的肩膀,“他不在了,你还活着,得代替死去的人继续活下去。我知道说这些话有些可笑,毕竟事情没有落在自己身上,总觉得可以拿得起放得下。但是素兮,人总要往前看的,如今你回头去看那些走过的路,其实真的什么都没有留下。” 她搀起素兮,“回去吧!他希望你陪着她,但不希望你历经风沙,变成了他不希望看见的样子。有些东西比命都重要,大概也想知道陆国安临死前说过什么吧!” 素兮定定的望着她。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回来吧!” 泪腺已经干涸,面对着冰冷的墓碑,有些话再也没有了出口的必要,因为他听不见也看不见,即便你泪如雨下,也只是湿了他坟前的土罢了! 天黑落泪,天亮时分,什么都烟消云散了。素兮本来就是个痛快人,跟着赵无忧这么久,早就学会来粉饰太平。 白日里,赵无忧陪着穆百里等温故,而素兮则会去陆国安的坟前。死去已经成了事实,还能怎样呢? 只是心里的伤,再也没了痊愈的机会。 温故得了消息便马不停蹄的赶来了南抚镇,那跛脚徒弟早就在南抚镇等着,然后领着温故赶来了客栈。这温故本就在这附近徘徊,他是在找寻萧容与小思睿的踪迹,没想到未能找到孩子,倒是先收到了赵无忧的消息。 乍见躺在床榻上如此模样的穆百里,温故先是一怔,然后便拧了眉头,“毒入骨髓,很难。” “爹?”赵无忧一怔,“你也没办法吗?” “倒不是全然没办法。”温故轻叹一声,若有所思的望着赵无忧。 老头在旁笑嘻嘻的说,“要不把底下那个宰了,熬成药汁,说不定就以毒攻毒了。”说着,竟是饶有兴趣的盯着温故,“你知道怎么解蛊毒?你到底是什么人?” 说着,便用一种格外奇怪的眼神打量着眼前的温故。 温故轻咳一声,“我可不是什么蛊人,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那你告诉我,底下这人到底是什么蛊?那蛊是否都有蛊虫?”老头一脸的兴致勃勃,“还有还有,这蛊是怎么炼制的,你好歹告诉我一些,也不枉费我救人一场啊!” “你为何对蛊这么感兴趣?”温故不解,“你到底怀的什么居心?” “底下那人,是简衍。”赵无忧道。 温故一怔,“那东西……”话还没说完,温故攥着拳头就想往外冲,“我非得宰了这孽障不可,这混账东西害死了多少人,这笔笔血债,我岂能跟他善罢甘休……” 还是素兮拦住了温故,“死去的回不来,还是先顾着这个快要死的吧!你总不希望公子也变成寡妇吧?”说这话的时候,素兮只觉得心疼得厉害。 雪兰红了眼眶,寡妇这两个字太直白,听得何其刺耳。 温故按捺住内心的愤怒,“这个该死的孽障!” “你就算去杀了他,有什么用?”赵无忧坐在床边,眸色微冷的望着床榻上的穆百里,因为掌柜的在场,她不好提及蝴蝶蛊的事情,“如果穆百里有什么三长两短,简衍就是死一万次又能如何?爹,与其忙着杀人,不如想想怎么救人吧!” 温故点点头,一声长叹,“你跟我出来一趟。” 赵无忧当然知道温故的意思,一言不发的跟着温故走出了房间,素兮的身子微微紧了紧,怕是要用到公子身上的蝴蝶蛊了。 可这蝴蝶蛊离开了赵无忧的身子,会不会对赵无忧自身有所影响? 素兮知道这蝴蝶蛊能活死人肉白骨,可她真当不晓得这蝴蝶蛊若是离体,是否就是一命换一命的后果?若是如此,只怕就算穆百里痊愈,也会…… 第324章 让遗憾少一点 穆百里生死难料,赵无忧自然是心急如焚,可这面上却得保持最初的冷静。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是这些人的头,若是她乱了方寸,那么这些人都会手足失措。 “爹,你想说什么?”赵无忧道。 温故轻叹,“这话不是该我来问你吗?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想把蝴蝶蛊取出来,这东西不是能活死人肉白骨吗?既然穆百里还有一口气,我就不能让他死。”赵无忧深吸一口气,“爹,你实话实说,有没有把握把蝴蝶蛊取出来?” “有。”温故道,“我能帮你取出来,但是你要知道,一旦蝴蝶蛊离开你的身体,你的运气可就没那么好了。昔日你处处有惊无险,都是因为有蝴蝶蛊的治愈功能,让你避开一次又一次的杀机,便是那赵无极刺了你几刀你都能活下来,幸赖蝴蝶蛊之功。” 温故凝眉看她,“这才是你娘留给你的护身符,唯一能护佑你周全的。你若是取出来,那么以后疾病与受伤都只能靠你自己的体质来抵抗。” “那就不成问题。”赵无忧如释重负,“我还能活着,他也能活着,那就一起白头到老罢了!” 温故有些犹豫,“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穆百里此刻身子虚弱,一时间未必能吸收这蝴蝶蛊的烈性。蝴蝶蛊本属阴,而男子生来属阳,一旦融合了蝴蝶蛊,这世上就再也没有蝴蝶蛊了。” “也就是说我若救了他,蝴蝶蛊就会于他融合被他吸收消化,这世间瑰宝就此消失了。”赵无忧懂这个意思。 “是!”温故道,“如此一来,蝴蝶蛊到了你这一代,也就断了。这世上唯一一枚蝴蝶蛊,你可要想仔细了。” 赵无忧笑了笑,“若是爹有事,娘会不会救你?” 温故哑然,依着慕容的性子,自然会不惜一切。 “爹既然都有了答案,何况是我呢!”赵无忧淡淡的笑着,“我跟他今生缘定,不求来生也不许诺来生。这辈子都情深缘浅,还要等到下辈子那该多苦。爹,我吃不了这苦。” 温故轻叹,“我也吃不了这苦。”可偏偏生离死别了十多年,也吃够了这人间相思苦。 四十四重天,离恨天最高。 四百四十病,相思病最苦。 “我想把蝴蝶蛊取出来,眼下已经没有别的办法。”赵无忧望着温故,“但凡有一点办法,爹都不会让我出来跟我谈这些事。爹,蝴蝶蛊在我身体里也只是保我一世无忧,可我没了穆百里却并不会快乐幸福。帮我一次!” 温故苦笑,“你跟你娘一样的固执。” “我是爹和娘生的,爹又何尝不是呢?”赵无忧望着手中的骨笛,“一辈子就栽在一个人手里,其实也挺好的。我不后悔!” “取蛊也不难,毕竟蝴蝶蛊如今是你的一部分,你想拿出来自然也可以拿出来。我去镇上的铺子里买点药,用引蛊虫粉把蛊虫引出来,你就可以渡给穆百里了。”温故眯起危险的眸子,“但是我还得告诉你一件事,你必须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爹这话是什么意思?”赵无忧蹙眉。 温故笑得有些无奈,“你自己是怎么经历蝴蝶蛊开化的,还记得吗?” 眉睫骇然扬起,赵无忧定定的望着自己的父亲,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等着赵无忧回来的时候,素兮便察觉她的脸色有些不太对,可赵无忧惯来是个沉静之人,她不愿说的谁问都没用。 素兮没敢吭声,只是悄悄的合上房门,留着赵无忧安安静静的陪着穆百里。 “陆国安的事,我可以帮着想办法。”温故道。 素兮拎着酒壶的手,轻轻颤了颤,略带不解的回头望着他,“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温故深吸一口气,“简衍还活着不是吗?” “那又如何?”素兮蹙眉,“你要去杀了他?公子说的那些话,你都没听明白吗?公子要留着简衍,要让他看着他自己逐渐腐烂。这是惩罚,绝不给予痛快。” 温故摇头,“不,你不懂我的意思。我想说的是,简衍身上有蛊。阴魂不散这种蛊十分难得,也不知这摩耶是从何处得来的,但不管从何处得来,这东西都是个好东西。” “巫族以炼蛊养蛊为生,所以这东西不管在谁身上都可以活下来。这就意味着,如果陆国安的内脏还算完整,我就能让他变成第二个简衍。” 素兮手中的酒壶砰然落地,她站在那里盯着温故看了很久。 温故也知道这不是个好建议,简衍如今是什么模样,各个都心知肚明,要把陆国安变成这样,将会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宁可他长埋地下,至少他不会觉得痛苦。 可若是做成了活死人,就得看着他自己逐渐**。而至亲至爱,则会看着他逐渐死去,每一天都是倒数的日子。这日子并不长,也不会快乐,只是多了点陪伴而已。 “你自己选择吧!”温故轻叹,“毕竟这种事,也不是什么好事。” 语罢,温故转身离开,素兮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半晌回不过神来。 活死人? 跟简衍一样,只能在**里逐渐消亡?只是多了一些陪伴而已,至于那些痛苦则会有增无减。 心里的挣扎,让素兮不知该如何是好。若他还在,她也许还能问一问,他愿不愿意用有限的生命来陪伴她一程。可现在,主动权都在她手里。 她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 要答应吗? 再见一见他? 雪兰缓步走出,“温大夫是巫族的人?” 素兮显得有些无措,“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追究温故是不是巫族的人,似乎也没那么重要,只不过……温故一直在赵无忧身边,那这赵无忧是不是也跟巫族有关?否则这蝴蝶蛊怎么可能落在赵无忧的身上呢? 该不会,这赵无忧也是巫族的人吧?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被蒙在鼓里? 雪兰苦笑,“若是我,我想我是希望见到他的。虽然陪伴消亡是一件比死更痛苦的事情,可至少没那么多遗憾。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他能活着,我能把想说的都告诉他。要是舍不得,来日黄泉路上就一起走,谁也别把谁丢下。” 素兮笑得有些凄凉,“饮罢千樽大漠里,孤坟不见白头人。” “同是天涯沦落人。”雪兰潸然泪下,“都是空有长情满胸腔,错把白雪当白头。还能抓住的时候,就别犹豫吧!大漠里埋葬的尸身没那么容易**,兴许还有机会!” 音落,素兮已经转身离开。 雪兰想着,她大概是去找温故了。 “如果可以重来,我也好想——有这样一次机会。”雪兰拭泪,轻轻捂着自己的心口,含笑低语,“可你这人总是太自以为是了,每次都替我做决定,就连最后这奋不顾身,你都没有问过我的意见。这对我,真的公平吗?就算我想回头,可你也得等等我啊!” 心很疼,却也无能为力。 大漠里的天气格外干燥,人死后快速脱水,如果幸运的话,如果上天愿意给这样一次机会的话,素兮约莫还能再见到陆国安。 赵无忧定定的望着她,“你真的决定了?” “我不想再对着冰冷的墓碑,说一句我答应你。”素兮深吸一口气,“就算是死,也该让他知道我最后的答案!” 赵无忧点点头,“我尊重你的选择,剩下的就得看天意了。” “这尸身是最重要的,其次是蛊虫,还有就是运气。”温故凝眉,“毕竟简衍当时的情况特殊,他是刚死就被萧容下了蛊虫,所以成活的机会比较大。此后格外注意保养,便能存活这么久。但是陆国安毕竟失去已久,如果腑脏都脱水风干了,那……” 素兮坐在那里,面色晦暗,“那就说明我跟他之间的缘分太浅,说明我那句话只能留到下辈子再说。” 赵无忧轻轻拍着她的肩,“努力过,遗憾少一点。” 那老头倒是很兴奋,他一直对蛊毒格外感兴趣,所以听得这温故要把简衍身上的蛊给取出来,种在陆国安的身上,这对他而言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所有的一切事宜,他都会悉心照办,尽量做到万无一失。 他想知道,这蛊毒真的有传说中的这般厉害吗?能让死人复活?人都死了那么久,连余温都散了,能因为这小小的一条蛊虫,就可以睁开双眼? 其实温故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这陆国安死去多时,要想活过来真的只能看天意。而且就算陆国安真的爬起来了,他存活的时间会很短,绝对不会有简衍这么长命。 然则三五日也好,哪怕一个时辰也罢,总归是素兮的一场心愿。 只要尽力就好,剩下的全凭天意。 温故在老头的带领下,亲自去了一趟南抚镇的药铺,他要抓的药有些怪异,这药方自然也是奇怪的。还跑去抓那些奇奇怪怪的虫子,一直折腾了两天,才算把该有的都勉强凑齐了。 有些药,温故不敢在一个铺子里买,所以老头便领着他去了多家药铺。找不到的药材,老头就带着温故亲自去找,因为都是同行,是故在这方面两老头都是颇有默契的。 “你寻这些药,是为了取蛊?”老头问。 温故轻叹一声,“穆百里这头已然是这样,多一日少一日也无妨。然则这陆国安长埋地下,若是不尽快处置,这把握便越来越小。” “其实连你都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让他变成简衍这样。”老头早就看穿了温故的心思。 温故点点头,“这东西讲究个天时地利,可现在天时地利都不在我手中,饶是我有蛊在手,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老头无奈的扯了一下唇,“若真当如此,也只能说是缘分太浅,终归怨不得。” 二人牵好骆驼,准备离开南抚镇。 蓦地,温故陡然顿住脚步,徐徐转身往后看。 “怎么了?”老头也是机灵的,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南抚镇他待的时间也不短,这来来去去那些人,他自然是清楚温故的担虑是什么。然则凡事没有绝对,老头哼哼两声,“谅那些小东西也不敢在这里造次,这地带连官府都管不了,谁有这么大的本事敢在这里逞强。” 这南抚镇本就是乱得很,在这里头做生意的,都是些有点真本事的。没两把刷子,谁也不敢在这里把日子扛下来。 上了骆驼,二人快速离开。 远处,有两人缓缓走出,将手中的画轴塞回背上的包囊里,“是他没错。” 语罢,二人快速离开。 有影卫在后头跟着,他们是赵无忧留在南抚镇的眼睛,赵无忧办事惯来仔细,总归要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才好。所以这南抚镇里头若是有什么异动,赵无忧会第一时间知道。 “跟着这两人,查清楚是谁的人。”影卫统领低语。 底下人颔首,当即跟着这两个探子离去。务必要把一切危险都遏制在摇篮里,绝对不能轻纵一人,否则将祸患无穷。 温故和老头回了客栈,如今该着手将蛊取出来。是故现在,温故要去看一看这简衍的情况。如果简衍体内的蛊快消失了,那这取蛊也就没有意义了,成活率会更低。 自赵无忧走后,简衍便一直躺在那里,这一次真当成了行尸走肉,真当没有半点反应可言。耳畔是赵无忧有条理清晰的话语,原来这世上最傻的人是他。 被所有人骗得团团转,最后生不如死,死又死不了,还真是…… 门开了,简衍下意识的扭头去看,想看一看那一袭白衣之人。 可惜来的是温故,让他有些失望,却也是意料之中。她走了,不会再来看他,而他将在这里看着自己逐渐**,最后带着遗憾离开这人世间。 温故在站在床榻边,老头在边上守着,他得盯着温故,看这蛊是如何从体内取出来的。 简衍的目光直勾勾的盯着温故,他知道温故是个大夫,所以今儿温故过来要么是杀人要么是治病救人。要救人,大概也是为了救穆百里。 “我身上的尸毒,是无药可解的。”简衍开口,“别白费心力了。” “我知道。”温故轻叹,“左不过我今儿来,不是为了穆百里的尸毒,他那毒我已经找到了解毒的法子,不必你来操心。你如今该担心的是,你身上的蛊。” 简衍冷笑两声,“你想取我身上的蛊毒?” “没错。”温故直言不讳,“萧容能给你下蛊,我就能把蛊从你身上取出来。大概萧容也没告诉你,他还有一个师兄和一个师弟吧?很不巧,我便是那个不争气的小师弟,是他杀不死的小师弟。” “你是鬼宫的人?”简衍倒吸一口冷气,“你……” “穆百里也是鬼宫的人,所以萧容这么做,无疑是等着大师兄来清理门户。”温故淡淡然的望着简衍,“知道吗,如果是我,我一定会把你碎尸万段。可无忧说留着你比杀了你,更能让你痛苦,所以我便忍耐了下来。你害死那么多人,就算死一百次一万次都不够。” 简衍没有吭声。 温故带着特制的手套去触了触简衍的心口,心脏处已经软塌下去,可见他的日子也不多了。眉心微皱,温故长长吐出一口气。 老头忙问,“如何?” “大概也就这几天。”温故起身往外走。 简衍道,“这几天就是我的大限,是吗?” 温故顿住脚步,“你还嫌不够长吗?” “能在我走之前,再见一见她吗?”简衍问,“有些话,我想最后同她说一说。” “有必要吗?”温故冷笑,“杀人千百次,最后一次忏悔,于是以前的账就可以一了百了不作数了?简衍,这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穆百里还躺在那里,你觉得无忧还会再来见你吗?该说的,她已经同你都说清楚了,剩下的是你一个人的悔恨交加,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房门关上的时候,简衍笑得凛冽。 一个人的悔恨交加,终究也只是一个人罢了! 可是合欢,我还是喜欢你,怎么办? “他们之间好像有些纠缠不清。”老头道。 温故摇头,“不,从始至终都没有过纠缠,是他一个人的妄念罢了!” “也难怪,这么优秀的女子,是男人总会心存肖想。”老头惋惜,“可惜了,人总是在追求自己得不到的。所以说情爱这东西,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横竖你没有。”温故抬步离开。 老头一愣,当即吹胡子瞪眼,“你这老东西光顾着说我,有本事你也冒出来一个!都是千年的老光棍,大家谁也别说谁。” 温故翻个白眼,“我可不是老光棍,我有妻有女,左不过是妻子早逝罢了!”语罢,温故哼哼两声,“我家闺女可优秀着呢!这点,你没有!” 气得老头直跺脚,可死活答不上话来。 温故已经开始准备,如今就等着去把陆国安的尸身起出来,如果尸身保存得尚好,这内脏脱水也不是很严重,估计还能跟简衍一样活动一段时间。 虽然是活死人,可好歹也圆了素兮跟陆国安的一份情义。结局是更加残忍的,但遗憾却能少一些。 难逃一死的爱情,等不到发芽开花,但可以陪伴着枯萎,直到沧海桑田的覆灭。 大概是天可怜见,陆国安的尸身保存得极好,也亏得当时的天气格外的干燥,而这一阵是大漠里的旱季,所以没有半点雨水侵蚀。 再见旧容颜,早已泪满襟。 不闻断肠声,却作断肠人。 素兮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激动是害怕抑或是脑子一片空白。她无法思想,只是目不转睛的望着担架上的尸身。 赵无忧轻轻握住了素兮的手,“你已经做了选择,剩下的就让陆国安自己去选择吧!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释然的机会。” 素兮没说话,眼睛微微泛红,眼眶里却没有泪。 把尸身抬到了简衍的房间,这种生长在阴暗处的蛊虫,是见不得光的。就好像简衍这些日子,只能当个苟延残喘的怪物。 一想到陆国安以后也会变成这样,素兮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她在犹豫,自己这么做到底是对是错?如果陆国安真的变成了这样,她又是怎样的心情? 看着他一日日的腐烂,一日日的消亡,细数着倒数的日子,是怎样的悲哀与痛楚? 他会受不了吧? 那样一个重情重义,然后又固执的人,应该无法接受这样一个自己吧? 可她真的好想让他起来,告诉他那个问题的答案。梨花树下,烟雨重楼,我愿与君生死不相离。他年若君故,与尔披白衣。 温故洗了手,瞧了一眼紧跟着自己的老头,无奈的轻叹一声,“把门关上吧!” 老头点点头。 简衍最后看了一眼房门,赵无忧和素兮就站在外头,可赵无忧愣是没有再进来多看他一眼。他想着,她大概是真的爱极了穆百里,爱到了深处,所以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自己了。 “可我有什么办法呢?明明是我先来的,最后出局的却是我,这对我来说才是不公平的。”简衍自言自语,“我一直都希望有朝一日能让你为我穿上这嫁衣,没想到最后,你却连送我一程都不肯。” 温故眉心微蹙,“最后?你最后那一刀不就是无忧给的吗?还想怎样?还嫌不够?简衍,你跟无忧所有的情分都在那一日断了,如今你只是个活死人罢了,何来的情爱可言?别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你没那么伟大。你为了一己之私杀了那么多人,险些害得大邺覆灭,不过是个令人厌恶的可怜虫罢了!” 简衍苦笑,终是阖上了眼睛。 过往历历在目,他想起当年他救她一命的情景。后来她的权势越来越了不得,最后成了礼部尚书,成了一品大员,两人渐行渐远。 他想着,她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也曾有过快乐吧!左不过这些快乐,后来都被阴谋诡计都掺杂着,逐渐没了最初的模样。 银针刺入心口的时候,简衍说了一句话,“犹记少年时,莫忘初相遇。” 鬼宫的独门心法,配上巫族特有的引蛊之术,老头瞪大眼睛,看着有一个黑漆漆的东西从简衍的身上爬出来,蠕动着缠上温故特制的长针。 下一刻,温故快速将银针拔出,准确无误的刺入陆国安的心口。 这蛊虫不是你想种就能种的,好在这阴魂不散本来就是巫族的秘术,温故身为巫族族长的儿子,对这东西还是比较能够把控的。 虽然陆国安的尸身也开始了**,但温故下针惯来快准狠。 事先把自己的血滴在陆国安的心口,然后用银针慢慢的深入陆国安的心口处。蛊虫嗜血,最喜欢这种血腥气,所以要想顺利种蛊,温故得费一份心,免得这蛊虫下错了地方便是前功尽弃。 等着引入了蛊虫,温故用自己的内劲缓缓推送。 生人种蛊和死人种蛊的方式是不一样的,何况陆国安死去多时,这蛊虫能不能存活下来也是个问题。剩下的就得看这蛊虫的存活力如何,若是能活,那么一天一夜之后陆国安就能起来。 若是不行,那只能说是缘分太浅,到此为止。 “就这样吗?”老头问。 “还想怎样?”温故长长吐出一口气,额头上满是汗珠子,“这是死蛊,存活机会不大,所以……看运气吧!”回头看了一眼木板床上的简衍。 没了这蛊,简衍便彻底的死了。 他留给这人世间的,唯有这一副烂到了不成样子的尸身,还有这经久不散的怨气。 不过温故想着,他最后应该也没多少怨气了,毕竟该说的赵无忧都说清楚了。 简衍被萧容骗了那么多年,一直固执的相信取出蝴蝶蛊是对赵无忧最大的保护,可没想到他的固执三番四次的陷赵无忧于绝境,还险些累及赵无忧的性命。如今说开了,他对赵无忧的怨气便也渐渐的散了,否则他不会说那两句话! 轻叹一声,温故道,“把陆国安抬出去吧!”小心的用黑布将陆国安的尸身覆住,“这一天一夜里,万不能见光。” 老头道,“这样活着,想想都觉得痛苦。” “那就看值不值得了。”温故道,“生离死别没个交代,总归是遗憾。如今怕是舍不得死又想死,生怕自己这副容色,吓着心爱之人。” 老头无奈,“这倒是个难题。” “这蛊早前也有人受过,可大部分人都选择了自尽。”温故苦笑,“就是见不得亲人这般痛苦的等待自己**消失,所以……很少有人能熬到最后的。” “所以这简衍也是个奇人。”老头笑着打趣。 温故轻叹,默然不语。 素兮便守着陆国安,在那阴暗的密室里,静静的等着陆国安身上的奇迹能快点发生。她有些紧张,有些局促,这辈子杀了那么多的人,都没有手抖过一下,可这一次她却浑身颤抖。 赵无忧站在外头没有进去,长长吐出一口气,“爹,你跟我说实话,成功的机会有多大?” “不大。”温故道,“我探过简衍的心脉,这蛊虫在他的体内已经生存艰难,也就意味着蛊虫怕是有些缺陷。如今这陆国安的尸身时隔多日再取出来重新种蛊,本身就有些困难。简衍当初之所以成活是因为刚死不久,胸腔里还存了一丝气,所以对蛊虫的接受力比较好。” 赵无忧敛眸,“但愿不要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温故轻叹,“若真当如此,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如今的条件,容不得我重新培养蛊虫,炼制毒蛊,所以这次不成功就别再想了。” 机会只有一次! “但愿老天爷长了眼睛。”赵无忧转身离开。 温故跟在其后,“至于你的事情……” 赵无忧顿住脚步,身子微微僵直,心跳得有些厉害,“爹……别再劝我,该说的你都说清楚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没什么可后悔的。就算真的到了那一天,我也有足够的信心等到相守的那一日。我想跟他在一起,一辈子。” “好!”温故轻叹,“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但是如今这局面,怕是要等一等。等陆国安醒来,素兮才能帮得上忙,否则交给旁人来帮,我不太放心。” 赵无忧回眸看他,“不必了!雪兰就可以。” “她?”温故蹙眉,“早前她做下的那些事,还不够教训吗?” 赵无忧摇头,“以前是以前,如今她不一样了。素兮要担心陆国安,就算陆国安醒来,她以后的日子都会在煎熬里度过,我不希望她再分心担虑着我。横竖我也没打算回京城去,是故这蝴蝶蛊在与不在我的身子里,都没什么要紧的。” “你真的决定了?”温故定定的望着她。 赵无忧颔首,“是!” “你信,我便信。”温故道,“我去准备,你什么时候想开始了便说一声,我随时都可以替你取蛊。” “好!”赵无忧报之一笑,“我去看看穆百里。” 言罢,赵无忧转身离开。 温故站在原地,自从南抚镇回来,这心里头总有些落不到实处,总觉得有些心慌意乱。蝴蝶蛊取出来倒也没什么,只是会让赵无忧暂时虚弱一阵,然则温故担心的是以后。没有了蝴蝶蛊的庇护,赵无忧还会不会遇到危险呢? 相比对穆百里这个女婿的担虑,身为父亲的温故,更在乎自己的女儿的周全。 不过赵无忧并没有直接去穆百里的房间,而是拐个弯出了客栈,在客栈后头的见到了自己的影卫首领。她想要跟穆百里在一起,虽然迫切希望,却也不能大意。 她不能跟穆百里一样,两眼一闭就什么都不管了。 环顾四周,确定四下无人窥伺,首领行了礼,“公子,卑职发现这南抚镇里还有人在活动。” “确定是哪一方势力吗?”赵无忧问。 首领道,“在一户农家里抓住了两个,但是没发现其他人。还搜出了不少东西,其中有几幅画,里头画的分别是公子、素兮姑娘以及……温大夫,还有便是……千岁爷和陆千户!” 袖中的手陡然攥紧,赵无忧当即眯起危险的眸子。 第325章 逼她回京 眉睫微扬,赵无忧定了定心神,“追查穆百里和陆国安倒是没什么奇怪的,毕竟金陵城破之后,主将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着实应该好好的找一找。然则有我的画像,那这件事就不一般了!” 影卫统领蹙眉,“公子,那该如何是好?” “人现在何处?”赵无忧问。 “已经被控制了,但其中一人齿缝藏毒,咱们的人没有防备。”统领一声叹息,“好在另一个人还活着,卑职觉得此事非同小可是故拿不定主意。问不到口供,便直接来找公子了。” 赵无忧点点头,“我随你去一趟。” “可是公子,既然有人蛰伏在南抚镇,是否也意味着还有人在咱们看不见的地方埋伏着?若是公子这么一去,被人瞧见了岂非……”统领不敢继续往下说。 若是被人发现了赵无忧现身大祁境内,于公于私都不是什么好事。 “我躲起来就没事了吗?你们确定对方没有把消息送出去?”赵无忧问。 统领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回复。消息有没有送出去,这不敢肯定,毕竟温故在这南抚镇待了两日,是不是第一次发现温故的存在,的确没人知道。 “如果是官军,有我在倒也没什么,昔日大祁取代了大殷,元气大伤,绝然不敢跟大邺发生冲突。如果是大邺的人,那我出去挡一挡,就能保得这大漠里的太平。”赵无忧苦笑两声,“我自己心里有数,你在此等我,我去去就来。” 统领行了礼,便在一旁候着。 赵无忧吩咐了雪兰一声,又跟温故交代了两句。 “你真当要去?”温故担虑,“既然被人发现了,那是否意味着南抚镇已经不太平了。你此刻前往,岂非危机重重。” “不会。”赵无忧道,“因为去不去都是一样的结果,能有第一波人就有第二波。好在我如今的身份也没人敢动我分毫,于公于私我都是安全的。倒是你们,一无官职二属大邺,在这大祁的境内才是最危险的存在。我只是去看一下,确认一下到底是谁在窥伺。” 语罢,赵无忧抬步往外走。 老头急急忙忙的出来,“我随你走一趟。” 赵无忧回头看他,“掌柜的不怕惹祸上身吗?” “我这麻烦事还少吗?若是牵连起来,我得把你们都杀了才能平了这干系。”老头笑嘻嘻的说着,“走吧,这南抚镇里头的人,还是得给我几分薄面的。” 赵无忧也不推辞,紧赶着便离开了客栈。 到了南抚镇已经是夜里,日夜温差大,好在都有所准备。赵无忧拢了拢披肩,缓步走进一间民舍,这里是影卫们的临时据点。 赵无忧进去的时候,院子里的影卫们赶紧行了礼。 “人在何处?”她问。 便有人领着她去了一偏僻的房间,房门上着锁,里头外头都有人看守着,可见守卫严密。 赵无忧解了披肩丢给身边的人,领着老头和影卫统领进了屋子。统领赶紧将屋子里的烛台又点上两盏,让屋子里更亮堂一些。 光线好了一些,赵无忧安然坐定,统领便递上了一杯水,然后安安静静的退到一旁守着。 赵无忧瞧着那被绑在木桩上,嘴上被塞着一块布,上齿下齿死活咬合不住的男子。约莫是二十出头,凭长相倒也看不出来到底是大邺人还是大祁人士,毕竟临近边关,这些人相互通婚,很多人的相貌都有些中和了,着实分不太清楚。 “画像呢?”赵无忧问。 统领赶紧把画像放在了桌案上,“都在这儿了。” 赵无忧随手拿了一卷,打开来刚好是穆百里的绘影图形,眉目一怔,有些晃神。她定定的看着手中的画卷,面无波澜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可这内心的波澜起伏,却是时时刻刻都在冲击着她的神经。 深吸一口,赵无忧苦笑两声,然后将画卷凑到鼻间轻嗅,“带着少许血腥气,这血墨乃是大邺皇室专属。”她抬头看了那人一眼,“这东西,是大邺来的。” 那人骇然愣在那里,不敢置信的望着赵无忧。 素白如玉的指尖,轻轻抚过这画卷,“纸质虽然光滑平整,吸水性却也是极好的,可想而知这样的纸张一般人是买不起的。官家用纸和百姓用纸是有区别的,我用过官家的纸,也用过百姓用的纸,很清楚便能分出你这几幅画出自官家之首。” “血墨虽然宝贵,毕竟一年也就是开采那么几块,但皇上乃修道之人,所以不愿沾染血腥,早就不用了。是以每年上供的血墨,皇上也就给了那么几个人。丞相府,东厂,齐攸王府,再然后便是皇上身边的几位宠臣。” 赵无忧冷笑两声,“萧容还在京城?” 那人僵直了身子,这会子连半点挣扎都没了。 晃了晃手中的画卷,赵无忧徐徐起身往那人走去,“但凡是文人,对这笔墨纸砚都会格外讲究。东厂和丞相府,不可能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唯有萧容是武将出身,他必定没有那份闲情雅致去倒腾什么笔墨纸砚,一定是有什么就用什么。” “我是礼部尚书,去年丞相出使邻国,这朝廷里的事情都是我亲自经手的。司造坊的东西第一时间就送到了我的案头,你这一批纸在左下角会有个印记,那是官府专用的东西。印记很小,一般人也都不会在意。每年每一批的印记都会不一样,以显示区别。” “文官都知道这个道理,也就是那些武夫,从不舞文弄墨,所以对这些物件从不在意。你这一批纸张是前年的,我说得没错吧?若是你不信,我现在就可以让人回一趟大邺,取一些前年的官用纸张,还有血墨来对比一下。” “又或者,去那被封查的摄政王府,拿出几幅摄政王早年的丹青墨宝,一比对就会知道这画的出处。穆百里在京城的时候,是没人敢给他画像的,包括宫里的画师。只要东厂存在一日,穆百里就永远是众人心中的魔,谁吃了这熊心豹子胆,不怕东厂的一百零八的刑罚吗?” 赵无忧随手将手中的画卷丢给老头,老头稳稳的接住,打开画卷瞧着跃然纸上的穆百里画像,寻思着画功不太好。凑到鼻间轻嗅,还真的有些血腥味,伸手摸了摸这纸张,果真如赵无忧所言,光滑而平整,着实是好东西。 老头暗暗道:这丫头果真是个狠角色。 “你不说实话没关系,你方才瞪了瞪眼睛,我便知道我猜对了。”赵无忧冷笑两声,“不过是诈了你一下,没想到萧容真的还在京城。” 赵无忧低头笑得清冽,“他这辈子做的最明智的一件事,大概就是这件了。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饶是我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回到京城,果真是艺高人胆大。难怪我找了这么久,也没能找到他。毕竟谁都不会想到,他拿自己十数万大军当替死鬼,把我们引出去。” 长长吐出一口气,赵无忧只觉得精疲力竭,那种无力与挫败感,让她的脸色泛着少许苍白,“这该死的东西!狗娘养的混账!” 她还真是很少爆粗,可这会想起自己尚在襁褓的女儿,生生的母女分离,真当是恨得咬牙切齿。 袖中五指蜷握,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该知道我的都知道了,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那人愣了愣,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赵无忧。 “萧容没告诉你,一旦找到礼部尚书赵无忧,马上汇报消息吗?”赵无忧冷笑,“我只问一句,你若如实回答,我便让你死个痛快,否则东厂的那些刑罚,我不介意让你也尝一尝。尚书府的手段,传承于东厂,但一点都不比东厂差!”  那人思虑了一下,竟神使鬼差的点点头。 “消息送出去了?”赵无忧问。 那人点点头,此刻他一心求死,只想死个痛快。 东厂的刑罚何其惨烈,大邺之人都心中清楚,人人畏惧不已。赵无忧能跟穆百里搅合在一起,这手段就不言而喻了。 赵无忧一声轻叹,无奈的苦笑两声,“那就没什么可问了。” “怎么了?”老头问。 赵无忧缓步走回案前,徐徐坐定,“消息送回去了,我只管等着萧容来找我便是。”她扭头望着那人,“你也不必求死了,萧容用得着你,我也用得着你。” 那人瞪大眼眸,一脸懵逼。 “还不懂吗?你把消息送回去,萧容便会想尽办法挟制我。如果你也死了,他的消息就送不到我的手里。若是如此,对谁都没有好处。”小思睿还在萧容的手里,那就是萧容最后的杀手锏。 她怎么就没想到,萧容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孩子,根本不能长途跋涉的逃离呢?绕了一圈,他又回到了京城里蛰伏着,所有人都在城外追捕摄政王逆军,殊不知…… 这一次,连赵无忧都失算了。 “你没有必须死的必要。”赵无忧道,“因为萧容就算知道你落在了我的手里,也不会要你的命。你落在我手里反倒更好,这消息本来就是要让你递给我的,如今倒省事了不少,你觉得呢?” 好像是这个理! 连老头都觉得,赵无忧这弯弯道道的,把人哄得一愣一愣的,还说得格外有道理。 赵无忧什么都知道,你这烈士也当不成啊!你想要英勇就义,誓死不肯出卖也没什么意义。如今人家不杀人,还跟你分析了一下你得活下去的理由,这理由好像还很中听,并且着实在理。 本来就没有自尽的必要,为何非要自尽的? 好端端的一个人,为何非要跟自己过不去? 这么一想,那人竟真当点了头。 赵无忧一挥手,影卫统领愣愣的上前,有些担虑的望着这探子。若是对方突然反悔咬舌自尽怎么办呢? 许是看出了影卫的担虑,赵无忧笑道,“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他就算要死也只是跟他自己过不去。他若是死了,那你们守着那临时的据点等消息便是,反正也没什么损失。他要死就死,不死就等着京城的消息,有本事就跑出去,求一个自由自在,没本事就等事儿了结了再跑。” 赵无忧拂袖而去,留下一室懵逼的脸,就这么走了? 影卫统领轻叹一声,帮着那人解开了绳索,“也亏得公子如今不愿再多造杀孽,否则像你这样的细作,非得被抽肠剥皮不可。” 细作低低的问,“那当真是赵大人吗?” “废话,不是我家公子,能掐着手指头算得这样准?”统领哼哼两声,“便宜你小子了,当个不成功的细作,却成功的逃过一劫。” 细作还是不相信,“你们这是在诓我吧!” “公子都算得这样准了,你还想怎的?”统领不耐烦,“滚回你的地儿去,老老实实待着,把消息都给我送过来。看目前的情况,公子不会杀你,保不齐来日还能放了你。” 细作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是细作,可到了最后好像知道的还没那赵大人来得多?那么问题来了,到底他是细作,还是那赵大人是细作呢? 说到底这赵大人好像不是来问口供的,就是来确定答案的。 赵无忧疾步走出了院子,眸色狠戾无温,“该死的,竟然回到了京城去了。” 老头赶紧追出来,“你们说的我不太懂,左不过我觉得这件事的背后怕是不简单吧?” “萧容偷走了我的女儿。”赵无忧低语。 老头一拍大腿,“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竟敢对孩子下手。岂有此理,简直是混账头顶。这人与人之间的较量乃是各凭本事,拿个孩子在手里算怎么回事?” 赵无忧望着赶出来的影卫统领,“马上给京城递消息,让东厂做好准备,萧容可能还在京城,但切记不要打草惊蛇。吩咐奚墨,让密室里的人尽快动起来。这南抚镇,我约莫是待不长久了。” “公子?”统领骇然。 赵无忧覆上披肩,外头的风吹得人心里发凉,“萧容已经是穷途末路,自然会不折手段。消息送出去了,那就意味着他会有所举动。不管是什么举动,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逼我回京。” 第326章 蝴蝶蛊 “这对他有什么好处?”老头问。 赵无忧没有吭声,只有在京城里,赵无忧才会束手束脚。她几乎毁了萧容的所有,所以萧容这是不让她好过,多多少少有些同归于尽的意思吧! 她只要回到京城,这蝴蝶蛊就会变成萧容的囊中之物。 真当她是傻子吗? 把蝴蝶蛊交出来,孩子就能回来?以为她赵无忧是那种年幼无知的少女,会相信他这一套鬼话连篇?蝴蝶蛊交出去了,萧容的身子好转,到时候更加祸患无穷。 温故和素兮加起来也不是萧容的对手,除非加上穆百里。 “卑职马上去安排!”影卫统领行了礼,快速照吩咐办事。 赵无忧想着,自己在这南抚镇的日子快要到头了,所以该办的事儿还是抓紧办了吧!等着事情办完,她约莫真的要回京一决生死了。 也不知道大邺里头的情况如何,眼下到底是谁在执掌大权?是帝王还是东厂?亦或者是赵嵩…… 风吹得脑仁疼,赵无忧拢了拢披肩,心里更冷了几分。 夜里的大漠不安全,所以赵无忧回到客栈是第二天的事情。温故在门口足足等了一夜,自家闺女没回来,他自然是寝食难安的。 见着赵无忧安然无恙的回来,温故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事情如何?” 赵无忧淡然浅笑,“没什么事,如今都处理完了,你莫要担心便是。” “是什么人?”温故忙问。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是大邺京城里来人了,左不过被我处置了,是故爹也不必心中不安。这点小事,难不倒我。” 温故点点头,却听得赵无忧又道,“爹还是抓紧时间,帮我治好穆百里吧!我想着,这种事总归不好再拖下去,免得尸毒越发严重,最后……” “好!”温故轻叹,“都依你。” 临了,赵无忧又问了一句,“那简衍……的尸体呢?” 跛脚伙计出来,“直接丢大漠里便是,风沙一吹就给埋下头了,没什么大事。这大漠里头死的人多了,谁知道自己的脚下是不是踩着旁人的尸体呢!” 温故原是想拦着跛脚伙计的,可终究没拦住。瞧着赵无忧的神情微微一滞,温故忙道,“他如今就剩下点腐肉和骨架,葬哪儿都一样。” “还记得当年,他救了我一命,此后我便一直觉得是欠了他的。”赵无忧眸色微沉,“爹,帮我给他立块碑吧!人死了,什么都随风而去了。” 温故颔首,“我知道,你放心。” 赵无忧抬步回了穆百里的房间,没有多说半句。 “这不是仇人吗?怎么还这般心慈手软?早前还以为是个狠角色呢!”跛脚伙计嘀咕着。 温故道,“你懂什么,人都是会变的,左不过是想放她自己一条生路罢了!赶尽杀绝,便是最好的?愚不可及!这内中纠葛,你压根不明白!” 瞧着温故有些气恼的离去,跛脚伙计挠着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真是……” 老头倒是有些看明白了,这桩桩件件的纠葛,无外乎一个情字。人生在世,唯有这爱与情最是教人割舍不下。地下室那简衍,何尝不是个可怜人呢?左不过是爱错了人用错了方式,而这赵无忧和穆百里,也是受了这情毒之苦,如今还没有个好结果。 赵无忧合上房门,然后静静的站在房门口,想起了彼时年幼。 简衍说:犹记少年时,莫忘初相遇。 想忘记一件事想忘记一个人,哪有这么容易?何况是青梅竹马的两小无猜,至始至终,简衍都不曾告诉任何人,赵无忧女儿身的身份。所有的恩怨都只是他与她的事情,他并没有让旁人真正的搀和进来。 算起来,这大概是简衍对她最大的手下留情。 想起那年她实在扛不住了,想着若是死了也许还能回到的世界,离开这波云诡谲的丞相府,可没想到她悄悄投湖都死不了。 简衍从小水性就好,竟然阴差阳错的救了她回去,还亲自帮她换了衣裳。也是因为这样,他知道了她女儿身的身份。 不过两个孩子拉了勾,说是这辈子都不会将这个秘密说出去。 简衍说,“你放心,我会帮你保守一辈子。” 她彼时身子虚弱,只是睁着眼睛看他,美丽的眼睛里逐渐泛起少许希望。若这是上天的意思,那么她就该在这里好好的活下来,又或者……多一个朋友。 简衍说,“以后我来当你朋友。” 那一次,是简衍亲自烘干了她的衣裳,然后悄悄的把她送回去。赵无忧这才知道,他是尚书之子。再后来他们就成了朋友,无话不谈的青梅竹马。 因为是官家之子,所以赵嵩并没有反对他们的往来,在那年幼的韶光里,她多了一个朋友。 赵无忧靠在门面上,想着简衍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萧容有所接触的呢?她想起那一日,简衍说遇见了一位高人,那人说可以治好她的病。 她这病由来已久,本就是娘胎里带出的先天不足,所以赵无忧只当他是在说胡话。然后简衍再也没有提及过,她便也没再放在心上。 如今想着,这大概就是初见端倪吧! 长长吐出一口气,赵无忧望着床榻上一动不动的穆百里,内心深处带着少许痛楚,可痛着痛着也会麻木。跟简衍一起长大的日子里,也有过不少快乐。 梨花盛开的季节,一起共赏梨花胜雪。 云筝在旁边斟酒,然后笑着说明年花开的时候,要多酿几坛梨花酒,让公子喝个够。而素兮则寻了个树干,懒洋洋的躺在那梨花群里,假装自己也是梨树的一部分。 那种日子……恍如昨日,却已回不去了。 云筝没了,简衍也死了……今年的梨花,早就开败了。 缓步走到床前,轻轻坐在床边上,赵无忧握住穆百里冰凉的手,“睡得够久了吧?就算是要报复我,也该够了,你若是再矫情我可就不理你了。” 他没有反应,那张死灰般的容色,再也不会为她绽放温柔。 轻轻的攀上他的胸膛,赵无忧笑了笑,“穆百里,你还真是小气鬼,是不是真的要我求你,你才会醒来理我一下呢?好了,我求你,真的求你……你若是再不醒来,我真的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京城里头又要不太平了,而我可能也不会在这里久留。” 她抬头看他,“我给女儿取名叫思睿,希望有一天她能像你我一样,三思而后行,睿智而聪慧。若我真的要回京城,恐怕就没那么容易再离开大邺了。穆百里,你会好好的是吗?” 赵无忧轻叹一声,“输赢各有命,富贵皆在天。若我还能出来,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外头有人叩门,然后是温故的声音。 “进来吧!”赵无忧起身,捋直衣裳。 温故端着一碗药进门,“真的决定好了吗?” 赵无忧苦笑,“爹这话都问了千百遍了,若是没准备,还会在这里待着吗?如今京城那头有了动静,我恐怕是待不了多久。思睿还在萧容的手里,就算明知山有虎,我也偏向虎山行。爹,不必劝我了,我已经准备好了。” 雪兰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缓缓走进来,“你真的要放弃蝴蝶蛊吗?” “你不断的送消息,不就是想着蝴蝶蛊能救穆百里一命吗?”赵无忧轻叹,“如今还问这种话,不觉得矫情?” 雪兰一怔,哑口无言。 赵无忧起身,端起汤药一饮而尽,“我曾以为这一生都会在灰白里过尽,再无半点快乐与幸福。从小到大,除了娘的亲情,简衍的友情,还有少许主仆之一,我什么温暖都没感受过。” “直到遇见了穆百里,然后发生了诸多的事情,让我逐渐相信,我也可以过得很幸福。人活一辈子,不是真的为了活着,而是应该活得越来越好。” “死亡这种事,从出生就该明白,一辈子就是一个等死的过程。怎么死得无憾死得其所,才是我该追求的东西。” 温故点点头,“那便开始吧,我没敢通知任何人,免得消息泄露出去,对你不利。” 赵无忧颔首,“万不能泄露消息,否则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被萧容知道,思睿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那你……”温故握着针包的手,下意识的用力,“没了蝴蝶蛊,你还要去找笑容,不也是死路一条吗?萧容会恼羞成怒,到时候会杀了你。” “那就看老天爷的意思了,到底是要我死还是萧容死。”赵无忧敛眸,“爹,开始吧!” 温故长叹一声,终是拗不过她。 蝴蝶蛊这东西刚刚种下,是不听人使唤的,它有自己的意识,而且能寄存早前宿主的意识。也就是说,如果蝴蝶蛊进入了穆百里的体内,在还未被彻底吸收之前,它会残留着赵无忧想留下的少许念头,就跟慕容对赵无忧所做的一般。 失去了蝴蝶蛊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最爱的人。 受到引蛊虫的扰乱,体内的蝴蝶蛊开始乱窜。温故与雪兰以内力缓缓输入赵无忧的体内,赵无忧深吸一口气,俯身吻上了穆百里的唇。 冰凉与灼热交替,身子里的力量在缓缓抽离。有些许光亮滑入了穆百里的口中,然后被她以口舌抵下他的咽喉。 脚下一软,赵无忧瞬时瘫软在地上,面如死灰。 雪兰一怔,“她怎样?” 温故面色铁青,“没什么事,你别乱喊,免得教人知道。好在我之前在汤药里加了一些固本补气之药,能暂时撑一撑。你现在去端盆水过来,帮我替她擦身子。” 雪兰颔首,当即去端了一盆水过来,又小心翼翼的合上房门。 什么叫无力,这才是真正的无力。浑身酸软,这种滋味比疼痛能难忍,精疲力竭的同时,伴随着无尽的渴求与希冀。 “所幸蝴蝶蛊都已经开化,在你的体内也寄存了不少时日,让你这身子骨逐渐摆脱了早前的虚弱,否则以你之前的身子骨,取出蝴蝶蛊是必死无疑的。”温故轻叹,快速与她施针疏通血脉。 赵无忧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只是静静的躺在穆百里的身边,眼睛里噙着泪,看着那依旧一动不动的穆百里。 “你放心吧,蝴蝶蛊已经进去了,如今就等着慢慢的被穆百里纳为己有。”温故知道她的担虑,“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这段时间你会格外的虚弱,怕是没有一年半载都恢复不了。” 赵无忧感激的望着自己的父亲,身为父亲没有阻止女儿的任性妄为,把妻子留下的宝贝给了别的男人,也是一种胸襟。 担心自己?赵无忧想着,有什么可担心的,她这十多年的吃药治病施针,何时停下过? 如今为了穆百里,再吃药施针治病,也是值得的。 “他中毒太久,毒入骨髓,所以蝴蝶蛊虽然进去了,还是需要一段时日才会逐渐将尸毒拔除,你也别太着急了。”温故劝慰,“眼下,还是顾着你自己的身子吧!思睿那头,还得你来拿个主意。” 她勉力的点了头,侧脸去看枕边人。不管是从哪个角度去看,他都一样的好看。她想着当年的情有所钟,大抵也是从见色起意开始的吧? 这么想着,竟是不自觉的扬起了唇角,眉目弯弯如月。 瞧着自家女儿的这副模样,温故除了叹息还是叹息。 赵无忧身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毕竟是突然间取出了寄存在体内十多年的蝴蝶蛊,那种虚弱与身体的亏空,不是一朝一夕能补上去的。 雪兰担虑的望着赵无忧素白的面颊,“你怎么样?” “我很好。”赵无忧张了张嘴,“不过还得劳烦你一件事,帮个我忙。” 雪兰捏着毛巾,蹙眉不解的望着她,“什么忙?” 听得赵无忧的诉求,雪兰小心的搀着赵无忧起身,不免深吸一口气,“你真的要这么做?假的毕竟是假的,终究成不了真的,若是被萧容发现了,估摸着会更加激怒他。” “我有我自己的打算。”赵无忧阖眼,“剩下的路,我自己一个人走。”横竖这十多年来,单枪匹马的走了不少路,早就该习惯了。 雪兰也知道劝不住赵无忧,而现在穆百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所以赵无忧说这话的时候,雪兰只能表示无奈。 可人生总归是无奈多过于得意,谁都没有办法。 老头也觉得很奇怪,他们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让这穆百里的脸色逐渐好转?虽说还没醒转,可看上去就是不太一样了,而且赵无忧显得格外虚弱。 这份虚弱,莫不是因为救了这穆百里。 但其中缘由,谁都不肯说。 蝴蝶蛊一事,只有他们三个知道,都被瞒得死死的。事关生死,岂能随意告知他人。毕竟这里头,还有小思睿的一条命呢! 赵无忧靠在床榻处,瞧着逐渐黯淡下来的天色,心中惦记着素兮与陆国安之事。素兮也不知道赵无忧把蝴蝶蛊拿了出来,如今还在等着陆国安的动静。 漆黑幽暗的世界里,她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只等着这床榻上的人能有所动静。虽然知道这机会不大,陆国安死去多时,即便存活也未必能跟简衍一样活得这么长久,但希望总归是有的。 听着自己的心跳,足足听了十二个时辰是什么滋味,素兮已经清晰的感受到了。心口一下一下的跳着,完全不顾外头的境况,只想等他睁开眼。 温故进来的时候,陆国安还是没有苏醒。他张了张嘴,其实想告诉素兮有关于赵无忧的事情,可又想起了赵无忧的嘱咐,便生生的把话咽了下去。 “还没动静吗?”温故问。 黑暗中,素兮的声音有些沙哑,“你不是说一天一夜就会有结果吗?已经过了十二个时辰了吧!” 温故轻叹一声,“你要知道这简衍身上的蛊虫本就不如从前,而陆国安的尸身也不如简衍当日的新鲜,能有所效果是不能相提并论的。还是那一句话,尽力就好,这种事悖逆天道终究……” 话还未说完,陆国安陡然间坐了起来。黑暗中能听到那骨骼发出了清晰的摩擦之音,伴随着皮肉的撕扯。他终于睁开了眼睛,黑暗中或许还在适应。 素兮徐徐站起身来,那一刻突然呜咽出声来。 温故定了定神,快速上前去查看陆国安的心口。那个针孔消失了,也就是说蛊虫活了下来,即便这蛊虫活不了多久,但总算能活下来了。 “如何?”素兮颤抖着声音问。 “没事了。”温故如释重负,“慢慢适应外头的光线,注意一下便没什么大碍了。他现在的身子刚刚开始复苏,你小心陪着他,毕竟死了这么久,皮肉都收缩了难免会行动不便。他要适应这种情况,缓和尸僵,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 素兮点点头,“好,好!” 温故起身离开,“这两三日,还是别出来了。” “知道。”素兮喜极而泣。 虽说是个死人了,可总算能活下来了,这心里头的遗憾终于有了落处。 “陆国安?”素兮低低的喊着,刚刚苏醒的陆国安仍是坐在那里。 他已经是个死人了,可没想到如今还能睁开眼睛去看这周遭的世界,只是视线里有些模糊,他的尸身虽然还保存极好,但终究是有些**了。 僵硬的回过头去看坐在床边的素兮,陆国安浑浊的眼球,渐渐的变得清晰起来。这是素兮没错,可他不是死了吗? “怎么……”嗓子有些不听使唤,毕竟这蛊毒的运行还需要一定的时间。他说不出声音,但是脸上的表情微微变化。他用皱巴巴的手去摸自己的脸,可是他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疼痛。 低眉间,他看到了自己的手。 这手……鲜血和水分的流逝,让他的手上发黄发硬,有些越渐青紫的迹象。这种状况,让陆国安想起了闭上眼睛之前所见到的简衍,简衍那一副尊荣,那一般状况,不就是跟他如今一模一样吗? 他不敢置信的盯着眼前的素兮,脑子里突然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 素兮点点头,“对不起,我想让你回来,所以温故帮我把简衍身上的蛊取了出来,种在了你的身上。我知道这么做会让你更痛苦,可是有些话没来得及说,我……我不愿你遗憾终生,也不愿我自己……” 低头,泪流。 这么痛苦的选择,谁都不想。可她也没办法,真的没办法,如果有一点办法,哪怕是拿自己的命去换,她也是愿意的。 “我没办法。”素兮低低的说着,泪水快速滑过面颊,“我只是想见你一面,可你却连一句遗言都不给我。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的下场,你还会许我那一场梦吗?” 陆国安是哭不出来的,他没有眼泪,没有痛楚,只有逐渐**。 他想伸手去抚她的脸,拭去她面上的泪,可是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中。那双手已经不是活人的手,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连自己都厌恶的模样,会带来怎样的痛苦? 他想到了死,可素兮哭得厉害。 她出身江湖,早就看透了生死,可此刻却为了他一人生死而泣不成声。他觉得自己很不是东西,让一个女人这样伤心欲绝,他却无能为力,连安慰一句都做不到。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只是希望陪在你身边。”素兮泣不成声,“今日我想告诉你准确的答案,我想为你放下早前的过往,我想与你在一起。你当日的承诺若是不作数,我便要你好看。” 陆国安低头,木讷的盯着自己的双手,他想着自己此刻的脸该有多恐怖。那简衍当日有多狰狞,他此刻的容脸对素兮而言,就有多残酷。 但他总算听到了迟来的答案,虽然这答案来得真的太迟,迟得他已经给不了她任何承诺,再也不能为她做任何事。 “我想和你在一起。”素兮又说了一句。 下一刻,她握住了他的手。 可陆国安却像是针扎一般甩开了她,快速将自己的手缩了回来。可缩回来的时候他又怔住,约莫是怕伤着素兮了。 “我不在意,我真的不在意你变成什么样子。”素兮当然知道他的顾虑,“陆国安,你早前的勇气去哪了?若你真的不愿面对我,那就让我来面对你。我跟着你,你走哪我便跟到哪儿。我已经当了一次寡妇,我不想这一次连开始都不算,便已经结束了所有。” 陆国安攥紧了拳头,他已经不再是当日那个陆国安了,可素兮也不再是当日的素兮。 “我的答案,你听到了吗?”素兮问。 陆国安点点头,抬眸看她的时候,眼睛里透着少许光亮。他想,既然已经活过来了,那就好好的珍惜剩下来的日子吧! 简衍当日的丑陋是因为一味的追求自己的私欲,跟他现在是不一样的。等自己真的到了简衍那一步,陆国安想着就悄悄的离开便是,能陪伴一场也算是全了这一生的情分。 命运这东西,全看你怎么对待,全凭心态。 素兮这几日都得帮着陆国安重新活络筋骨,他的身子不像简衍那般灵活,不过他跟简衍有一样是相同的,那就是从今往后都得过着不见天日的日子。 陆国安把自己藏在斗篷里头,以后他得尽量避开潮湿的环境,避开阳光的直射,仿佛只有在漆黑的夜里,才会活出一丝存在感。 这悲凉的世道,总有暖不透的人心。 趁着这几日,赵无忧在拼命的吃药,拼命的想让自己好一些。好在温故的医术极好,这才两日,赵无忧已经能下床了,虽然仍是体虚气喘,但没之前那么难受。 “他还是老样子。”雪兰道。 赵无忧坐在穆百里的床前,眉头微蹙,“他是睡着了。” 雪兰轻叹,“可这样要睡到什么时候?总不能一直就这样睡下去吧?如此一来,跟早前有什么区别呢?他……” “他会醒的。”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我突然想下棋了。” 雪兰一愣,“你说什么?” 温故在旁点点头,“我来帮你置办,你好好休息,别太累着。”语罢,温故起身离开,他心里很清楚,这两日赵无忧虽然卧床不起,但是日夜难安,心里头惦记着太多事,着实憔悴了很多。 想着穆百里的伤,想着京城的局势,想着萧容与小思睿。 桩桩件件,都让赵无忧觉得头疼。 老头在外头探了探脑袋,见着温故出来,当即问道,“这穆百里真的没事了?看气色的确没那么严重了,可你们用的是什么法子?早前我可是想尽了办法都不行,便是那简衍身上的尸毒我都试过。你……你们该不会还有什么蛊吧?” “关你什么事!”温故没好声好气的翻个白眼,“你都治不好穆百里,还跟着凑什么热闹。” “你这老头不能卸磨杀驴。”老头不悦,“如果不是我帮着你,你能弄活这两人吗?我可告诉你,这客栈是我的,我要是一句话,你们都得出去晒太阳。” 温故哼哼两声,“有本事一对一的来,威胁人算什么本事?” 老头可不管这些,好几次吃了这温故的暗亏,这会怎么都不肯让步,“自古成败论输赢,谁管你用的什么手段,能赢就是本事。” “不可理喻!”温故没工夫跟他瞎扯,抬步走出了客栈,“我要出去一趟,你看着点,少去招惹我女儿,否则小心她治你一顿。” “你去南抚镇?”老头皱眉,“药材还不够?” “我闺女想要下棋。”温故一脸鄙夷的打量着老头,“不过这爱子心切的感情,你是不会懂的。”说着,顾自翻身上了骆驼。 老头气得直跳脚,总是拿他家的闺女说事,不就是埋汰他没有儿女吗?这把老头给急得,这种事又不是说有就有。 好在这老头脑子转动得够灵活,当即一拍大腿。温故不让他痛快,他也不让温故好过,眼珠子一转悠就跑去找赵无忧的麻烦。 雪兰刚给送了鸡汤,还没来得及走出房门,便看到老头一下子冲了进来,当即愣住,“掌柜的你可别乱来,无忧身子不太好,你……” 老头笑嘻嘻的上去,推了雪兰一把,“你起来,我跟赵丫头有话说。” 可这笑得贼兮兮的,换做是谁心里都有些阴影。 雪兰一怔,有些闹不明白这老头的意思。 赵无忧倒是不着急,看了雪兰一眼,雪兰便会意的走出了房间。喝一口鸡汤,赵无忧抬了眼皮子,面色淡然的瞧了老头一眼,“跟我爹置气了?” 老头蹙眉,“你都听到了?” “能让你这么火烧眉毛的,除了我爹还有谁敢呢?”赵无忧轻叹一声,吹凉了勺子里的鸡汤,缓缓送入口中,“我爹这人性子比较直,掌柜的别往心里去。” “我要是往心里去了呢?”老头问。 赵无忧一笑,“那也别打我的主意,我总不能放着亲爹不管,跟外人合伙作弄他吧?所以掌柜的还是别从我这儿下手,成功的几率太小,不容易成事儿。” 老头撇撇嘴,“我还没吭声呢,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成功?” “你跟我爹旗鼓相当,若是单从医术上而言,你吃不了我爹的亏,我爹也占不了便宜。”赵无忧喝着鸡汤,神情淡然,“所以我思来想去,你若要赢便只有这座客栈,我爹若是不想输,那就只能拿我当挡箭牌。我说的,是与不是?” “跟你说话真没意思,还没说完上半句,你都知道下半句了。”老头觉得无趣,“你说你做人做得这样算计有什么好?凡事还是难得糊涂为好,省得到时候谁都不敢靠近你。” “我若不是这般算计,你今儿还能坐在这里跟我说话,倒是奇怪了。”赵无忧放下手中的鸡汤,“这是我的生存法则,你不会明白。” “罢了罢了。”老头言归正传,“那我与你说一件事,你可答应?” “不答应。”赵无忧笑得淡淡的。 老头一怔,“你这人……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我救了你家夫君还给你腾了地方疗伤,怎么这样不识好歹,我又不是要吃你的肉。” “你要欺负我爹,我若是因为你的恩情而伤了自己的亲人,不是更蠢吗?”赵无忧笑了笑,“你若真的想要个女儿,就去找雪兰和素兮,我这厢是没戏了。” 老头嘴角直抽抽,这丫头太贼,怎生得什么都知道? 没错,他就是想气一气温故,所以赶过来想收赵无忧为义女,哪知道这丫头心有七窍,压根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这下倒好,面子里子全没了,真当脸上燥得慌。 赵无忧瞧着老头的脸色,难得敛了笑意,“我不会在此久留,所以还是让雪兰或者素兮来长伴膝下,给你解解闷吧!” 老头蹙眉,这丫头…… 第327章 他说,你输了 “怎么,跟你实话实说又觉得我在算计什么?”赵无忧极是无奈的笑了笑,“我是认真的。” 老头有些不乐意,“你们都走了,谁来陪我聊天解闷?” 赵无忧道,“你在这里又不是一日两日,这么长久不也过来了吗?我们只是过客罢了!不过,我可能会把素兮他们都留给你,你也不必太伤心难过。” “你一个人走?”老头骇然,“你真的……”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赵无忧敛眸,“素兮还有我的夫君就请掌柜的多加照顾,我可能很快就会启程离开。” 老头凝眉,“真的要走?” “是。”赵无忧轻叹,“人总归是要历经离别的,我走之后请掌柜的就当不曾见过我,免得惹来祸事。我办完事之后若还能有命在,一定回来感谢掌柜的大恩。若是回不来……” 回不来会怎样呢? 赵无忧自己也不敢想,是故也不去多想。 老头许是觉得无趣,又或者觉得离别太伤感,所以没有再提那件事。他原还想着收了赵无忧当义女,气死温故那老头,谁想到最后黯然收场的是他自己。 无奈的轻叹一声,这赵丫头果真是个狠角色,压根不给人开口的机会。 眼见着老头要出门,赵无忧道,“掌柜的,能不能托你办件事?” 老头蹙眉看她,“你想办什么事?” 赵无忧笑道,“喜事。” “喜事?”老头不解,“你夫君还在床榻上躺着,如何能办喜事?” “这成双成对的又不止我一人,何以所有的好事都得落在我的身上?”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眸色幽邃,“我是觉得素兮和陆国安难得能重见一面,这该走的过程都该走一遭才算圆满。来日不可追,谁都不知道将来会怎样,所以还是好好把握当下才行。” “你是说……给他们办婚事?”老头恍然大悟。 “让你这客栈,让这片大漠都欢欢喜喜一场,好不好?”赵无忧问。 老头笑嘻嘻,“这自然是最好的,老头子最喜欢热闹,最喜欢看人成亲!” “左不过陆国安不适合太光亮的地方,你看能不能找个僻静点的,阴暗点的地方?”赵无忧问。 想了想,老头摸着下巴道,“倒是有这么个地方,那我赶紧去布置布置,包他们都会欢喜。”这老头说风就是雨,撒腿就跑了出去。 赵无忧站在那里,浅浅的笑着。 欢欢喜喜自然是最好的,毕竟这一场婚事来得太不容易了。阴阳相隔,天人永诀的前夕,一场看似欢喜的离别大喜。 没来由的心头惋惜,虽然觉得很疼,但是素兮应该也会喜欢吧!再作新嫁娘,再与人携手百年,虽然是阴阳婚嫁,好在是两情相悦。 放下了剑,放不下的你。 得知赵无忧的意思,素兮征求的望着陆国安。陆国安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对的,毕竟他现在真的什么都给不了素兮,除了死亡和逐渐死亡,他这些日子里都只会充斥着腐朽。 “可以吗?”素兮又问。 陆国安定定的望着她,“你可欢喜?” 素兮望着他笑,然后极是认真的点了头。 “那便试试吧!”陆国安松了口,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好几日,基本上已经适应了从僵硬到逐渐软化的过程。该恢复的都恢复得差不多了,唯一不变的是他没有心跳没有脉搏,也不需要呼吸的死亡事实。 素兮显得很高兴,头一回像个孩子般笑得合不拢嘴。原来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不管什么样的女人,都能变成孩子。 瞧着素兮那高兴的模样,赵无忧自然也是替她高兴。 温故与老头还是争吵不休,那密室里头挂满了彩绸,两个年过半百之人好像寻着了人生的乐趣,那就是给人办婚事。瞧这满屋子的红彤彤,还真是耀眼得很。 只不过有些可惜,这里若是不点上龙凤喜烛,就想得黑漆漆的,没有半点光亮。 赵无忧打开天窗往下看,正好看到两个老头在撕扯,一个说要把大红绸挂这边墙上,一个说要挂那头,死活争执不下。 “你们两个!”赵无忧一声喊,“好好办事,别闹。” 一见赵无忧动了气,二人赶紧停战,各自负责一面墙,却还忍不住各自嘀咕。 “以后,这儿便是我这客栈里的新婚洞房,不管是哪对怨侣,到了这儿都得给我乐呵呵的成双成对。”老头一脸的喜气。 温故翻个白眼,“你这是吃不到葡萄吃葡萄酸,还怨侣呢!有本事你把牛郎和织女给凑上,没本事少在这里吹牛打屁。” “你这老东西!”老头当即冲上去。 温故也不甘示弱,“怎么样?是想打架吗?” “还么闹够吗?”门开了,赵无忧站在那里,一脸无奈的看着两个捋起袖的老头,“都老大不小了,就不能消停一会?明儿是素兮的大好日子,你们都给我安分点。谁要是不听教训惹出乱子,就别怪我不客气不给酒喝。”    老头撇撇嘴,哼哼两声走出去。 温故道,“这老东西……” “爹!”赵无忧喊了一声,温故只能闭嘴,“素兮难得有今日,你别闹了。” 温故点点头,默不作声的离开。 赵无忧一声叹息,转身去了素兮的房间。这大概是赵无忧第一次看到素兮穿着大红喜服的样子,她很少穿得这样艳丽的颜色,一惯的非黑即白。 见着赵无忧,素兮很是兴奋,可她惯来冷静,是故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公子,你来了?”她几欲脱下身上的大红喜服。 “很好看!”赵无忧摁住她的手,“别脱了,让我仔细看看。” 素兮笑着点头,没有拒绝。 赵无忧绕着她走了一圈,“这次有些匆忙,所以这嫁衣都是南抚镇上找的最好的裁缝给现作的。尺寸什么都按照你的来,就是花样有些简单了点。好在你也不喜欢花里胡哨的,简简单单的也是极好。” “这样很好。”素兮笑道,“能想到这样对我的公子,也很好。” “人生难得一知己。”赵无忧握着她的手,“我帮不了你太多,能做的也只是尽力而为。只要你开心便好,其他的我们到时候再说。” 素兮点点头,眼中噙着泪,“如今我已于愿足矣,没什么再求的。” “要高高兴兴的。”赵无忧笑道,微微圈红了眼眶,“我去看看穆百里。” 语罢,她疾步迈出房门,然后仰头看了看极好的天色。素兮等这一天实在不容易,可这一天终究只是死亡的开始,悲喜交加之中,多少苦楚也只有当事人能知道。 雪兰坐在客栈的门口,望着阳光底下的大漠,偶有风沙卷起,倒也热闹。 “我也穿过嫁衣。”她道,“还穿了两次,嫁过两个人。第一次觉得痛苦,第二次觉得后悔,如今想来是我自己错过了太多,没了这最初的福分。” 赵无忧笑了笑,“我也穿过嫁衣,不过嫁的都是同一个人。我不曾后悔过,所以感受不到你这份迟来的悔恨。不过雪兰,一辈子还长,总归要看开一些。别顾念着过往,最后又错失了未来。” “你真的要走了?”雪兰低低的开口。 “帮我照顾穆百里和素兮他们。”赵无忧道。 雪兰点点头,“这大邺是我的伤心地,我约莫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去了。等到千岁爷醒来,我又该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了。你这一别,可能咱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 “好!”赵无忧颔首,“恩怨一笔销,从此陌路人。” 雪兰苦笑两声,两个女人四目相对,这过往的恩怨在荒漠里,顿化尘烟而散。什么恩怨,什么情仇,到最后都只剩下满腹的遗憾,值得吗? 那一夜的客栈里,大家都是欢天喜地的,素兮也笑得极好,陆国安一身红衣。 两个老头坐在上头当证婚人和主婚人,依旧看对方不顺眼,但面对新人之际还是欢天喜地的。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听着便让人激动不已,满心欢喜。 密室里点燃了龙凤喜烛,原本是多么登对的一对璧人,却奈何命运弄人,终究还是要天人永隔的。今日的欢喜乐,明日的幽冥曲。 三杯酒下肚,那两个老头就开始胡言乱语,不管说什么都得争得面红耳赤。雪兰独自啜饮,赵无忧身子不太好,不管什么时候都得保持头脑的清醒,是以她滴酒未沾。 坐在穆百里的房间里,赵无忧顾自下着棋,看上去格外自在,可这心里头有多难受,只有她自己知道。 黑白棋子,左右手博弈。 一杯茶热气腾腾的放在桌角,屋子里显得格外安静。烛光摇曳,倒映着她极是俊俏的侧颜,足见岁月静好之美。 棋子落下,赵无忧扭头望着床榻上安然入睡的穆百里,笑得有些酸楚,“外头这么热闹,你真当不打算起来看看吗?陆国安成亲了,你也不起来喝杯水酒?还说是生死兄弟,所有人都到齐了,独独缺了一个你,算什么好兄弟?” 有风从窗缝里吹进来,赵无忧苦笑着又落了一枚棋子,“你不起来也就算了,何以连应我一声都不肯?早前我睡着,你便生生守了我数月,如今想换我来守着你吗?想得真美!” 她轻叹一声,听得外头发酒疯的声音,约莫是她爹跟那疯老头又杠上了。 抿一口热茶,赵无忧的脸上倒也没有多少悲凉之色,只是她愈显淡定,越教人看着心疼。赵无忧放下杯盏,“知道吗,我可能很快就要回京了,但是这一次我并不打算带上你。” “穆百里,你别忘了我也是个睚眦必报之人。那一日雪狐之事,你教我生生担心了很久,而今又让我好找,这两笔账算起来,你怎么还都还不清的。” 她捋起袖口,落了一枚棋子,眸色微沉的盯着棋盘上的棋子,将黑子一颗颗捡起,“这一次换我来为你争取,萧容已经找到了南抚镇,我想着他会担心我狠了心肠不要女儿,所以必定有两手准备。动用朝廷的力量,和孩子为要挟,迫使我不得不回去。” 哼笑一声,赵无忧含笑望他,“你说他怎么就如此愚蠢呢?孩子是我的命根子,我怎么可能舍弃孩子?还以为人人都与他这般心狠手辣,害怕儿女家眷会误了自己的前程,是以这些年宁可孑然一身?我既选了夫婿又生了孩子,这颗心早就硬不起来了。” “都以为女人和你们这些臭男人一样吗?说狠心的时候比谁都狠,说不管了还真的撒手不管。一朝情动朱砂褪,是女子。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也是女子。你们总说男儿志在四方,那我们女子呢?你可知你就是我的四方城?” 许是连自己都乏了,赵无忧敛眸,瞧着棋盘上被吃了大半的黑子,哗啦啦的将白子落回了棋盒里。 徐徐起身,赵无忧走到床边看了一眼穆百里,然后转身往外走。 站在二楼的走廊里往底下的大堂看去,这两老头难得醉了一场,一点点酒便喝得东倒西歪。他们本就不会喝酒,身为大夫行走江湖,更是谨而慎之。今儿若不是高兴,也不至于喝成这样。 而那雪兰喝醉了,光顾着哭了。她倔强傲娇了一辈子,也清高了那么多年,如今喝了酒便卸下了防备,哭得那叫一个凄美。 喝醉了,能看见自己想见的人,真真假假都能大梦一场。 赵无忧站在上头,瞧着底下百态,心里头不是滋味。她也想好好的醉一场,可惜啊……事情还没有结束,谁都可以迷梦一场,唯独她必须保持清醒。 “穆百里,什么时候能跟你好好的喝一场,醉一场?”她呢喃低语。 没人能回答她,她也知道这个答案迟早会有,但绝不是现在。等待是世上最煎熬的事情,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你计划里的未来还会有什么突变的情况。 影卫的统领来了,这些日子里赵无忧在客栈里头忙里忙外,着实没什么心思去顾及其他。如今见着统领亲自过来,便知道这其中必定又发生了什么事。 行了礼,统领道,“公子,京城那头来消息了。”千里鹰隼传急讯,“摄政王大军惨败,皇上甚是欢喜,然则……” 赵无忧负手而立,一袭白衣胜雪,“然则主将失踪,底下人没办法交代,延误了回京的时间,皇上龙颜大怒。” 统领不敢吭声,诚然如赵无忧所言。 自己的底下人当然是帮着她的,可又不知道赵无忧去向何处,所以只能磨磨蹭蹭的拖延回京时间。他们所不知道的是,赵无忧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回京,自然也不必告诉他们,有关于自己的去向。 但是现在……主将失踪,皇帝必定心中起疑,没有痛下杀手已经是格外开恩。 “丞相府如何?”赵无忧问。 统领道,“并未受到牵连,只是东厂的消息说,相爷病重。” “算算时间,也着实熬了一段时日。”赵无忧不以为意,“我都知道了,你先回去处理南抚镇的事情,务必把痕迹都扫干净。” “公子这话的意思……”统领愣了愣,“公子真的要回京?” “如今的情况,由得了我吗?”赵无忧眯起眸子,“这桩桩件件,都已经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我若是继续留在这里,恐怕还会有人死。” 她累了,真的不想再看到身边的人出事。 “先回去准备吧!”赵无忧道,“就这两日。” “是!”统领行了礼,快速离开。 赵无忧眉心微蹙,瞧一眼这灯火通明的客栈,大漠里的孤岛,一帮人的狂欢。她坐在穆百里的房间里,听得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跟前这一支蜡烛哔哔啵啵的炸开少许烛花。 她下了一夜的棋,听了一夜的风沙声。 而那新房里的两个人,也是谈了一夜的心。明知道不可为而为之,是需要一定的勇气的。 婚前太过紧张,如今素兮就趴在案上睡着,陆国安给她披上了外衣,踏着黎明前的黑暗来到了穆百里的房间。 赵无忧正捏着棋子,瞧着出现在自己跟前的陆国安,微微蹙起了眉头。 陆国安当即俯首,约莫是觉得自己如今的模样会吓着人,再也不复当初的自信满满,以及处事圆滑。好在他出门的时候穿上了斗篷,如今还能低下头遮一遮。 “当初我是看着你被挖出来的,如今还有必要躲着我吗?”赵无忧落下棋子,“坐吧,这儿没什么外人,有什么想说便只管说。其实就算你不来,我也要去找你的。” 陆国安拱手,坐在了赵无忧的对面。 “赵大人!”陆国安道,“千岁爷他……” “他没什么事了。”赵无忧道,“温故救了他,解了他身上的尸毒。”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陆国安摇摇头,他如今担心的也就只有穆百里的生死。 “那换我来说。”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我知道如今的你很难接受此刻的模样,可是你这般只会让素兮更难过。素兮走到这一步,不是没想过今时今日的局面,可她还是这么做了。” “当日你长埋黄沙之下,她痛不欲生,恨自己未能在你走的时候将答案告诉你。温故瞧着于心不忍,便于我商量将你救回来。你虽然是第二个简衍,可你跟他不同,你的寿元并不长。各项条件的限制,你或许没有多长时日。” “我告诉你这个,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珍惜。多少人一闭上眼就只能等下辈子,可你还能做完这辈子没能做到的事情,让彼此的遗憾少一点。” 陆国安感激的望着赵无忧,“卑职只是有些担心,素兮的痛苦会与日俱增。” “你们现在的每一天,都是从老天爷这儿偷来的,还有时间去痛苦吗?”赵无忧看着他,“能快乐的时候尽量快乐,除了不能人道,你还有什么是不能为她做的?女人要的很简单,你能在她身边嘘寒问暖就够了。因为没有你的时候,她比谁都坚强。” 大概是感同身受,赵无忧音色哽咽了一下。 她抬手揉着眉心,似乎是有些头疼,“想那么多干什么?这世上的生离死别多了,老天爷也管不着你们,该干嘛就干嘛去吧!别等到最后一天才来后悔,那么多的陪伴没能成为素兮命中最快乐的回忆。” 陆国安点点头,“我懂了。” “替我好好照顾她。”赵无忧道,“这辈子都别再回大邺去!山高水长,去哪都比回到囚笼来得更好。该自私的时候,自私一些吧!”她笑了笑,“我允许你们自私一次。” 陆国安笑了,烛光下有微亮的光在眼睛里流转,“多谢赵大人。” “我还是那句话,好好对待素兮,不是每个女人都有勇气陪你生死一场的。”赵无忧深吸一口气。 “是!”陆国安俯首,只不过他虽然已经死了,可这脑子还是清楚的,“赵大人是做了什么决定吧?赵大人要说的,恐怕不仅如此。” 赵无忧轻哼一声,放下了手中的棋子,“我要回京了。” 陆国安一怔,“何以要回去?” “等我把孩子带回来,就再也不走了。”赵无忧面色微白,“在这段时间里,请陆千户务必保护千岁爷周全,什么都别问什么都别说,安心等我回来就是。” 她顿了顿,笑得有些凛冽,“若是我回不来,就带着穆百里走得越远越好。” 陆国安僵直了身子,定定的望着赵无忧,“赵大人打算只身赴险?” “京城是我的根基所在,怎么能说是只身赴险?沈言不还在京城吗?”赵无忧想了想,“有东厂有遗诏,还有我手中的那些军士,我还是有些把握的。” “那丞相府和皇上……” 不待陆国安说完,赵无忧摆了摆手,“他们都不是威胁。”最大的危险来源于萧容,萧容手里的软肋,才是她最大的致命点。 “赵大人真的要独自前往?”陆国安凝眉。 “帮我守住他们,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赵无忧轻叹,“只要你们都安安全全的,我就能心无旁骛。不必再劝也不必再多说,我此意已决。” “好!”陆国安颔首。 俄而,又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昔年东厂跟尚书府、丞相府势不两立,没成想如今却是携手共度,这人生际遇还真是说不好。” “你也想不到跟素兮的对立,会变成今日的大红花烛吧!”赵无忧笑道,“好好陪着素兮,帮我照顾穆百里,我会尽可能的活着回来。” 陆国安看着她,没有再说话。 有些东西着实没有了再说下去的必要,陆国安轻叹着瞧了一眼床榻上的穆百里,转身离开了房间。晨光熹微,大漠里天亮得早,离别也早。 赵无忧伸个懒腰站在了院子里,那大堂里头的人也从醉醺醺的状态缓缓的恢复了过来。虽然这儿的气候干燥,看上去了无生机,可难得的是这一份自由。 瞧一眼这广袤无垠的大沙漠,如此壮观,让人的胸襟也跟着开阔了不少。 雪兰的酒量好,所以醒得也早。 “你一夜未睡?”雪兰问。 赵无忧回眸看她,“该走了。” 雪兰微微一怔,“这么快?” “军中无主将,皇上大抵是要追究了,原本倒也没什么,走了就没打算回去。”说到这儿,赵无忧自嘲般的笑了笑,“罢了,不跟你说这些。帮我看着素兮,就说我去找孩子了。天涯海角,江湖不知何处。” 雪兰点头,“好!” “谢谢。”赵无忧淡然浅笑。 素兮昨夜醉酒这会还没醒,她的酒是赵无忧特意准备的,所以没有一两日是不会醒转的。温故收拾东西的时候,赵无忧去了穆百里的房间,安安静静的再跟他待上半日。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什么,除了下下棋跟他自言自语一番,似乎什么都做不了。 “我曾最厌恶下棋,可是与你在一起之后,做的每件事都是满心欢喜的。”她自言自语。 许是真的有些感觉,床榻上的人有了少许反应。 “玉笛给你,护身符也给你。此生给你,来世也给你。”她苦笑两声,“你说你这人怎么如此贪得无厌呢?你给了我一个孩子就撒手不管,这对我公平吗?” 落下一枚棋子,赵无忧将骨笛放在自己的对面,假装那便是穆百里本人。 “有时候自欺欺人也未见得是什么坏事。”她自嘲般笑了笑。 “赵无忧!”一声低冷之音,从床榻处传来,惊得赵无忧手中的棋子骤然落在了棋盘上。 她骇然回头,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眸,盯着那突然翻身坐起的男子。冷峻的面庞,没有半点温度可言。那双原本该极是清润的凤眸里,凝着少许寒光,星星点点,凉透了人心。 四目相对,赵无忧快速敛了心神,迫使自己镇定下来。 是了,是该这种神情的。 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离别前见到了一眼,也许…… “不知督主是否赏脸,与本官对弈一番?”她坐在那里,眉目依旧淡然清雅,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坐起身来。许是躺了太久,他下床的姿势有些怪异,好在终于一步一颤的走到了她跟前。 “本座睡了多久?”他问。 赵无忧将棋盒放在他跟前,“来一局吧!赢了我,我就告诉你。” 穆百里的神情是倦怠的,也是淡漠无温的。他也没有说什么,真当是一老一实的跟着赵无忧下棋。这情景让赵无忧想起了早年的自己,幼年的记忆全部丧失,直到蝴蝶蛊逐渐开化,她才渐渐的想起了那些前尘往事,想起了她初来这混沌人世间的场景。 心头百感交集,可脸上仍是挂着笑。 她依旧云淡风轻的下着棋,不管他是否还记得这些日子以来的点点滴滴。虽然终究会想起来,但是现在她却并不希望他能记得。 有时候忘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修长如玉的指尖里,夹着一枚白子,赵无忧轻笑两声落下,“督主棋艺精湛,无忧真是望尘莫及。”她抬头看他,眼睛里带着少许亮光,似乎有液体盈动。 穆百里一直在揉着眉心,他只觉得困意难挡,“你给本座吃了什么?” “吃了灵药。”赵无忧打趣,“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这灵药,督主觉得好吃吗?” 黑子落下,虽然倦怠难挡,可这脑子还算有些清楚。空白的世界里,寻不着半点过往记忆。他所有的记忆都停留在赵嵩离开京城出使邻国的那一刻,所以……眼前的赵无忧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个政敌,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对手罢了。 就好像这棋局里的棋子,各自为政,相互厮杀。 “赵大人……”他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拼命的搜寻记忆,想知道自己现在何处,想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怎么都没有办法。陆国安去哪了?沈言何在?他一个东厂提督,怎么会在这样简陋的屋子里? 还有眼前的赵无忧,为何她明明在笑,他却总觉得她会哭呢?甚至于他都不敢正视她的眼睛,左肩下方的位置,有隐隐的抽痛,不知这痛楚来源于何处。 整个人都是懵的,浑浑噩噩,恍恍惚惚。 可赵无忧又何尝不是这样? 他在她跟前坐着,那一脸的陌生与敌意,让她心如刀绞却依旧面带微笑。棋盘上黑白分明,看上去是步步为营,可实际上她这心里早就方寸大乱。 “督主的棋走得越来越好了,还真是让人很无奈。”赵无忧轻笑着,连自己都听得出来这音色里的哽咽。那种轻颤中带着倔强,死活要伪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真当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穆百里抬手落下一枚黑子,只听得棋盘上“吧嗒”一声响,一大片的白子被吃尽。 她捏着棋子的手,下意识的轻颤了一下,然后苦笑两声看着棋盘上的棋子。遇见他,便是她弃械投降的开始。而今早已丢盔卸甲,溃不成军了。 “你输了!”他笑得凛冽。 她红了眼眶,“是吗?” 四目相对,终是多少心事不知该从何说起。 第328章 还是回来了 穆百里已经倦怠得连眼皮子都睁不开了,伏在案上的那一刻,他看到了置于跟前的骨笛。没错,这是骨笛,而且是他亲手做的骨笛。 莹润如玉,白璧无瑕。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已经记不清了,闭上眼睛浑浑噩噩的睡去,再也没了任何意识。 这让赵无忧想起了早前的自己,也是这样的贪睡,说睡便睡,全然不顾身边之人的担虑。她伸出冰凉的手,轻轻抚过他微热的面颊,终于有了温度。 她想着,他很快就会恢复吧? 温故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当即愣在当场,“他醒了?” “恩。”赵无忧将泪逼回眼睛里,“如当年的我一样,把不该忘的都暂时忘记了。我试着喊了他一声督主,没想到他竟然没有怀疑。那就是说,他所有的记忆都倒退在相爱之前,那时我和他是敌人。” 温故轻叹一声,小心的把穆百里搬回床榻上,而穆百里始终没有苏醒,就跟当初的赵无忧一样。时不时的醒来一会,然后又不省人事的睡过去。 “这只是暂时的。”温故宽慰,“你后来不都想起来了吗?等到他彻底吸收了蝴蝶蛊,将这蝴蝶蛊溶于骨血,就会想起来的。” “我知道他会想起来,我只是觉得有些难过,原来被人忘怀是这样痛苦的事情。”赵无忧笑得勉强,“他看着我的眼神是如此的陌生,我是真的不习惯这样冷漠的穆百里。但我也是庆幸的,至少在我离开的这算时间里,他不会有太多的痛苦。所有的牵挂,由我一并带走。” 温故轻叹,“何必勉强自己呢?” “不是勉强,只是在尽量让自己朝着更好的方向走。”赵无忧起身,握紧了手中的骨笛,“等我这次离开京城再与他相聚的时候,将是我们新生活的开始。” 怀着美好的愿望,在穆百里的眉心轻轻落下一吻,若雪花落唇,温柔如斯。 “等我回来。”她附在耳畔低语。 他始终没有感觉。 离开的时候,阳光正好,唯有雪兰和老头站在客栈门口相送。 赵无忧依旧笑得云淡风轻,素白的脸上泛着少许暗哑之色,“都回去吧,我只是暂时离开,还会回来的。”再回来的时候,就真的不走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一别竟是一生。 此后,赵无忧再也没有回来。 当然,这是后话。 南抚镇那头,该处理的都已经处理完毕,剩下的就等着赵无忧前来处置。果不其然,那细作收到了来自萧容的消息,而且这消息摆明了是要给赵无忧的。 细作面上紧了紧,还是那一脸的懵逼。 赵无忧从影卫统领手中接过那封信,冲着那细作道,“从哪儿来就滚回哪儿去吧,这大祁不适合你待着,还是早些离开,免得最后被大祁的官军抓住,落一个客死异乡的下场。” 语罢,她打开了手中的信件。 信件上的提名就是给她的,是萧容亲笔。 温故道,“他已经猜到了你会抓住这细作。” “不是猜到,而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些人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活动,还能安然无恙吗?”赵无忧冷笑两声,细细看着手中的信件,“哼,果真是要命的东西。” 温故一怔,慌忙接过手中细看,俄而面色缓变,“这是……” “这是挑战书。”赵无忧笑得凉凉的,“挑战我的极限。”她一招手,“把东西都收拾了,马上回京,一刻不留。” 的确不能再在这里待着了,她救完了夫君就该去救自己的女儿了。这一路上还真是忙得很,可她这身子离了蝴蝶蛊,还没好好的休养便又开始了日夜奔波。 说来说去,不过是仗着自己还年轻罢了! 赵无忧走了,甚至于没有回头再看一眼这南抚镇,再看一眼那漫无边际的荒漠。人走了,心却留在了穆百里的身边。 素兮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赵无忧早就走远了。 驻足客栈门前,素兮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冷剑。得知赵无忧离开的第一时间,她便拿着剑冲了出来,甚至没来得及褪下一身红装。 陆国安将自己藏在黑漆漆的斗篷之下,眸色微沉的望着素兮的背影,无奈之处唯有轻叹一声,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是绝对不会离开客栈的,毕竟穆百里需要有人看护。好不容易救活了穆百里,这一次陆国安是断然不敢再大意了。 “如果你要走,我让掌柜的安排一下。”陆国安道。 素兮站在那里,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公子怕我会为难,所以给我下了药也替我做了选择。”她回头看他,眼睛微微圈红,“她什么都知道。” 陆国安颔首,“是,赵大人心有七窍,什么都知道。她知道你这份心思,所以干脆替你做了抉择,让你留下来陪着我。我承认我也自私了一回,没有拒绝。” 她定定的望着他。 他继续道,“赵大人跟我说过一会话,他说我的日子不多,所以希望我能给予你足够的快乐回忆,教你此生不会失去生活的勇气。我答应了,答应她好好照顾你好好照顾千岁爷。她说,让我也自私一次。” 素兮深吸一口气,低头苦笑两声,缓步走进了他的怀抱。隔着衣衫感受他的凉薄与无温,可这心里是暖的,即便是天人永隔,也无碍于他们的满心欢喜。 陆国安轻轻的抱着她,虽然知道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少,也知道自己此刻有多恐怖,但能偷一日是一日,那都是以后她独自生活的勇气来源。 “我希望以后的日子里,你想起我的时候,都是面带微笑的。”他低语。 她一笑,眼泪便掉了下来。 素兮想着,赵无忧此去必定是为了孩子,为了小思睿。她并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便是老头和雪兰也缄口不谈,遵守了对赵无忧的承诺。 所以素兮压根不知道,这萧容又回了京城,而且皇帝那头也开始蠢蠢欲动。她不知道的事情太多,毕竟这些日子她一直都在守着陆国安,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 雪兰有些担忧,赵无忧越是若无其事,她越觉得事态严重。可如今穆百里的情况,容不得他们轻举妄动,否则一旦穆百里出事,赵无忧的一番苦心便会前功尽弃。 孩子和丈夫,是那柔弱而又坚强的女子的盔甲,也是软肋。 离开大祁的土地,赵无忧站在那边境处凝神远眺了很久。怀里揣着一个小包,里头藏着大漠里的一把土,她定定的望着手中的布包,“爹,我好想他,你说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那摩耶已经是丧家之犬,也就这点本事了,你回到京城直接让他卷铺盖回阎王爷那儿去。”温故宽慰,“凡事有爹呢!” 赵无忧一笑,“是啊,我还有爹在身边,我什么都不怕。”离开客栈的时候,离开大祁的时候,她一直不敢回头,就是怕一回头就不愿再走了。 如今……还是没能忍住。 终究是要回大邺去了,此番回去应是负荆请罪的。毕竟当日她是奉旨出京,来对付摄政王大军的,如今没能拿住萧容,身为主将还擅离职守,怎么说都是罪的。 摄政王大军被剿灭,投降的部分也被朝廷重新编制,算起来是大获全胜。毕竟萧容不在军中,这摄政王大军便渐渐的丧失了军心。 行军作战,一旦军心动摇,离溃败就不远了。 萧容这次可算是花了大血本的,把自己所有的老底儿都给抖出去,就为了调虎离山让自己更安全。所以现在,大军覆没,再也无人可知萧容的具体去向。 哒哒的马蹄声,伴随着尘土飞扬。 皇帝三道金牌,勒令大军回朝。大军在路上慢悠悠的往回走,没有主将,这些人回去都会受到惩处。所以早点回去和晚点回去没多大的区别,还不如等等看,兴许这丞相府会有所动静。 朝堂之上没有赵无忧,没有穆百里也没有了摄政王,在所有人的潜意识里,又该恢复到丞相府一人独大的局面。 然则京城里头偏偏又传出,丞相赵嵩病重的消息。 说是自从赵无忧领兵出京,丞相赵嵩的身子便越发不济,到了后来整个人都是奄奄一息的,好似快要不行了。 皇帝派了不少太医前往,都说是心病还需心药医,开点安神药也就走了。谁都说不上是什么病,可到了皇帝跟前还得说是风寒之症,说是积劳成疾。 饶是如此,这赵嵩的病眼见着是日益严重了,谁都没有法子。可赵嵩还是不死心,这让他想起了赵无忧身边的温大夫。 听说那是个江湖郎中,可赵无忧是谁?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狡黠之人,能留下温故在身边,必定是有其深意的。旁人不知道,赵嵩却是心知肚明的,赵无忧的这副身子骨完全是因为蝴蝶蛊之故才会日渐虚弱。 那赵无忧留下温故,想来温故的医术一定是极好的。 可赵无忧不知去向,已经离开了大军,这温故也不在尚书府内,赵嵩着实没了法子。无奈之下为了求得一线生机,只好把希望寄托在皇帝的身上,也就是只有皇帝才能让赵无忧无所遁形,不得不迫于形势而回到京城。 赵嵩想着,这大概也是自己的最后一线生机了。 第329章 觊觎的人太多 永寿宫内。 皇帝惬意的躺在软榻上,傅玉颖在旁伺候着。现在的傅玉颖已经是今非昔比,膝下有太子傍身,后宫又没有皇后,怎么说都算是稳赢不输的牌。 “皇上,您的丹药!”小德子毕恭毕敬的托着锦盒上前。 皇帝笑容满面的坐起身来,傅玉颖乖顺的端了水过来。 瞧着锦盒里丹药,皇帝表示极为满意,“这次成色似乎比上次还要好一些。”凑到鼻间轻嗅,“这淡雅清香味,也是越发得朕之心了。” 傅玉颖笑着送水,“皇上洪福齐天,想来上天也想赋予福泽。皇上如此诚意,上天一定能被皇上感动,臣妾恭祝皇上早日得偿所愿。” “爱妃说话越来越中听了。”皇帝将丹药服下,只觉得神清气爽,整个人都身心舒畅。长长吐出一口气,皇帝挥手示意小德子退下。 傅玉颖笑道,“皇上,近来这御花园里移栽了几盆番邦进贡的花卉,说是格外的好看,这两日还开了花,不如咱们去看看吧!” 皇帝也觉得自己身上有些累,走走或许能好些,总这样躺着也不是个办法。 傅玉颖搀着皇帝起身,走出寝殿的时候朝着秋娴使了个眼色,秋娴会意的退到一旁。如今这天气,阳光正好,不冷不热的很是适合外出走走。 暖风熏得游人醉,景不醉人人自醉。 远处有一群宫娥正在欢声笑语的扑蝶,看上去格外的热闹。 皇帝顿住脚步,微微眯起了眸子,“前头是什么人呢?” 傅玉颖笑道,“皇上,都是些刚进宫的小丫头们,不知道天高地厚,不知这宫里头的规矩。”说着,傅玉颖行了礼,“宫娥们冲撞了皇上,请皇上恕罪。” “都是些年轻不懂事的,罢了!”皇帝倒是没有不高兴,“朕也好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笑声了。” 如今的后宫里,冷清得很。 皇后死了,夏季兰也死了,还有那些被牵连的嫔妃,能活下来的都安分守己,再也不敢争宠。傅玉颖在后宫里,算是一人独大,好在她也足够聪慧,并没有恃宠而骄。 傅玉颖站在那里没有动,瞧着皇帝一步步朝着那些漂亮的少女们走过去。她看着看着,就想起了当年的自己。不过这一两年的时间,却觉得已经历经了人间沧桑,很多东西已经逐渐老去,再不复最初的模样。 轻叹一声,傅玉颖扭头望着秋娴。 秋娴点点头,示意傅玉颖放心。 这些女子都是百里挑一的好相貌,又生得年轻。皇帝嘛,不管什么时候总是追求年轻貌美的面孔,总是喜新厌旧的。 瞧瞧这些花一般的面孔,看看这一张张年轻貌美的容颜。她们的青春活力,是傅玉颖所不再拥有的。而这些,却是皇帝所喜欢的。 新鲜,热闹。 傅玉颖深吸一口气,微微绷直了身子。曾经她所希望的只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后来她想复仇便承欢御前。而今她却只觉得这些富贵荣华都不过是噩梦一场,真正捏在手心里的,原来是她最初的心愿。 可惜啊…… 皇帝很高兴,这刚入宫的小宫女们怎么一个个都这般水灵,用手一掐仿佛还能掐出水来,真当让人看着心里痒痒。这般稚嫩而青春洋溢的面孔,着实教人舍不得。 这一帮宫娥很快被调入了永寿宫当值,宫里的人都是心知肚明,只不过不敢言说罢了! 傅玉颖乐见其成,谁还能多说半个字。 瞧着那宫娥伺候着皇帝,傅玉颖倒也大度,不予计较。却听得小德子急急忙忙的进来,行了礼便道,“皇上,丞相大人求见。” 皇帝正在兴头上,自然是不太高兴的。老小孩老小孩,越老越像个小孩,所以这皇帝也得好好的哄着。 傅玉颖笑道,“皇上这会子正在午睡,不如让臣妾去告诉丞相大人一声,请他改日再来吧!” “爱妃深得朕心!”皇帝左拥右抱,哪肯走,这满心的痒痒何处发泄。而且他本身就不太愿意见到赵嵩,是故避而不见也是正常的。  傅玉颖起身行了礼,静默的退出了寝殿。 身后,寝殿的大门随即合上,里头不时传出女子们银铃般的笑声,伴随着皇帝那一声声调戏之音。这男欢女爱的场面,在这里也就见惯不怪了。 自从萧容被除,赵嵩病重,东厂没了穆百里,尚书府没了赵无忧,皇帝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整个人打了鸡血般的肆意任性。 皇权至上的朝堂,皇帝说什么便是什么,如今谁还敢多说半个不字? 寝殿内欢声笑语,寝殿外傅玉颖面色凝重。 小德子上前,“娘娘真的要去见丞相大人?” “人在何处?”傅玉颖问。 “在永寿宫门外候着呢!”小德子笑了笑。 傅玉颖点点头,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寝殿大门,“看着点,若是皇上需要点什么助助兴,记得切莫忤逆了皇上的意思。金口玉言,这可是圣旨。” 小德子行了礼,“奴才明白。” 轻叹一声,傅玉颖拂袖离开。 赵嵩没想到,皇帝没来倒是把傅玉颖给招来了,当下愣了愣,然后快速恢复了神色。灰白的容色,看得出来最近这段时间他着实病得不轻,这似乎不像是装出来的。 “玉嫔娘娘。”赵嵩行了礼。 傅玉颖浅笑着还礼,“皇上那头正在午睡,所以本宫这厢过来跟相爷打声招呼,您还是先回去吧,改日再来面圣也不迟。” 他来这儿干什么,傅玉颖心里多少有点底。 听说赵无忧在回京的路上,听说这是赵嵩给皇帝出谋划策的结果。谁也不知道这君臣两个到底说了什么,只知道皇帝出来之后便心心念念着赵无忧,而且格外的高兴。 傅玉颖心想着,这里头必定有什么大事。 这当爹的该不会是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连带着想把儿子也给带到坟墓里去吧?有这么坑儿子的爹吗?虎毒尚且不食子呢! 可偏偏赵嵩这头老虎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就算是要死,也得多拉几个垫背的。更何况只要赵无忧回来,他未必会死。 有些东西旁人不知道,他却是心知肚明的。 “那老臣还是继续等着吧!”赵嵩道,“等皇上醒了,自然会见本相。” 傅玉颖落座,“丞相大人真够执着的,左不过这一次可能要让你失望了。皇上忙得很,怕是今儿都没空见你的。丞相的身子不太好,还是早早的回府去歇着吧,皇上若是想起来了,自然会召见你。本宫这也还是为了丞相大人着想,您老就别固执了。” “本相要见皇上!”赵嵩冷了脸。 他当了那么多年的丞相,哪里受得了这裙下之辱。傅玉颖虽说是后妃,可终究也只是个女子,竟然敢对自己颐指气使,他岂能容她。 不过是母凭子贵,仗着太子之名而被立为玉嫔,有什么可嚣张的? “本宫说的还不够清楚吗?”傅玉颖也不是好惹的,她虽然是个嫔妃,然则皇上已授六宫之权,如同副后。放眼望去,谁不是对她毕恭毕敬的?她的儿子是太子,闹不好就是未来的储君,将来的帝王。 若是如此,她傅玉颖来日就是太后。 赵嵩轻咳着,面色灰白到了极致,“本相要见皇上!” 他又在重复,强调着自己的官位。 “是啊,您是丞相大人,本宫念着丞相大人年迈,本也不打算让丞相大人难看,可您这样执着倒是让本宫不好做。”傅玉颖笑得凉凉的,“既然相爷执意如此,那本宫也不拦着。” 语罢,傅玉颖抬步往外走,心里倒是有些寒凉。这赵嵩惯来是个阴狠狡猾之人,如今生病太久,这脑子和心思也跟着退化了。 人呢,果真是不能虚弱,一旦虚弱就会有人趁虚而入,影响到准确的判断力。 换做以前,赵嵩必定不会跟着傅玉颖走,甚至于都不屑跟一个后妃争执。可是现在赵嵩病了,这脑子便也跟着生锈,而内心深处的求生意识,让他过分的着急了一些。 站在寝殿外头,听得寝殿内的那一声声不堪入耳的男女之音,赵嵩陡然意识到这傅玉颖的企图。 可现在他想走,也是来不及了。 傅玉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泣诉,“皇上恕罪,臣妾无能,丞相觉得臣妾是在假传圣上口谕,愣是要跟皇上对质。”说着,她磕头行礼,“臣妾无能。” 里头的皇帝还在兴头上,被这两个宫娥伺候得正舒服呢,却听得外头傅玉颖的哭腔,整个人都不好了。面色铁青,皇帝翻身下了龙榻,快速打开了寝殿的门。 单薄的寝衣就披在皇帝身上,皇帝满脸怒色,眉头横挑,“谁敢说朕的爱妃假传圣谕?” 赵嵩扑通就跪在了地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臣断然不敢这般大不敬,请皇上明察。” 傅玉颖红了眼眶,“丞相大人是说本宫污蔑于你?”转而冲着皇帝道,“皇上,臣妾不敢撒谎,若不是丞相大人要与皇上对质,那丞相何以来到寝殿门外?难道丞相大人的腿,长在我身上不成?” “皇上,老臣……” “给朕闭嘴!”皇帝极是不耐烦,还不等赵嵩开口说话,就已经打断了他的话,“滚回你的相府去,这皇宫是朕的皇宫,你是朕的丞相,朕若不想见你,你还能怎样?滚!” 皇帝已经说得这样直白,若是赵嵩还不识趣,必定会惹得皇帝更加龙心大怒。 是故到了这份上,赵嵩也唯有吃哑巴亏。 狠狠的斜睨傅玉颖一眼,赵嵩行了礼,“微臣告退!” 皇帝转身回了寝殿,被赵嵩打扰了兴致,这会一发不可收拾。小德子紧赶着就把药送了进去,里头又传出了嬉笑怒骂之声,听着好不刺耳。 赵嵩赶紧离开了这是非之地,毕竟皇帝生了气,不可久留。 目送赵嵩离去的背影,小德子从寝殿内,瞧了一眼宫门口,“娘娘?丞相大人走了?” “这会还不走,留着挨骂吗?”傅玉颖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他跟皇上接触太多必定不是好事,还是找个由头拦着点为好,免得到时候惹出乱子来,谁都没法收拾。” 小德子点点头,“娘娘所言极是。” 傅玉颖轻叹一声,转身离开。 离开了永寿宫,傅玉颖脸上的笑意便渐渐的垮塌了下来,站在空空荡荡的宫道里,她觉得心里越来越寒凉,“这宫里越来越冷了。” “娘娘,都过春了,只会越来越暖和,不会再冷的。”秋娴笑着应声。 傅玉颖看了她一眼,“心冷而已。” 秋娴轻叹,“娘娘,公子还在路上,您……” “所以我才要把赵嵩拦在外头,不教他跟皇帝靠得太近。赵嵩此人阴险狡诈,谁知道他背地里想利用自己的儿子闹出什么事儿来。眼见着皇上对他是越发疏离,怕就怕他到时候孤注一掷。”傅玉颖想着,赵无忧万万不能出事,自己的女儿还在赵无忧的手上攥着呢! 一想起自己的女儿,傅玉颖眼睛里的光芒便逐渐淡去。 她好久不曾见到自己的女儿了,心里头想得发疯却又没有半点法子。孩子被养在宫外固然是最好的,免去了宫里的尔虞我诈,可身为母亲怎么舍得让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就这么长长久久的分离? 云兮倒还能出去看两眼,不过孩子在哪云兮也不知道,找遍了尚书府也没有个落处。 秋娴颔首,“娘娘说得是,这丞相大人虽说现在不太得势了,可总觉得有些阴森森的。若然公子跟相爷齐心,想来离开的时候公子必定会安排丞相府事宜。然则这一次,公子可半点都没有安置丞相府的意思。这是否意味着,父子二人早就闹翻了?” “何止是闹翻了,恐怕是赵无忧被利用了太久,这父子的情分早就了结了。”傅玉颖轻叹,“人心都是肉长的,但人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超出了一定的程度便只剩下自相残杀。” 秋娴点点头,“那咱们就等着,看看公子回来要如何处置。” 傅玉颖敛眸,“皇上已经让锦衣卫在城门口守了多日,等的就是赵无忧归来。这份心思到底是为了什么,恐怕也只有赵嵩和皇帝心里清楚。” 回到莲华宫,云兮便已经在殿内候着。 秋娴出门守着,留下云兮与傅玉颖二人。 “公子有消息了吗?”傅玉颖问。 云兮颔首,“已经马不停蹄的往回赶了,估计这几天就能到京城。你这头是不是察觉了什么,看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 “赵嵩今儿又入宫了,教我给打发了出去。”傅玉颖眸色微沉,“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怕这赵嵩跟皇帝另有所图,才会这般急急忙忙的胁迫赵无忧回京。” 她顿了顿,有些不解的望着云兮,“你可知道,赵无忧是否有什么把柄落在赵嵩的手里?否则依着赵无忧那般本事,不该听之任之受人威胁才对。” 云兮想了想,“我入宫随在你身边这么久,着实没觉得公子有什么软肋或者把柄。入宫之前我也一直在四处奔波,不像师妹一直留在公子身边,知之甚深。” “公子这人惯来知人善用,对我们几个也是分工明确,为人处世都是谨而慎之,很少会有什么把柄能落在旁人手里。左不过丞相是公子的父亲,相对而言了解公子应该更多一些,知道更多关于公子的秘密。” 傅玉颖敛眸,“也就是说,这赵嵩的手里或许真的拿着赵无忧的把柄。虎毒不食子,赵嵩这心可真是比虎狼还要毒啊!” “我已经让人在城外拦截公子,至少得有个准备,免得公子贸贸然入城,落了他人的圈套。”云兮轻叹,“只要公子安然无恙,咱们的女儿也能安然无恙。” 傅玉颖点点头,“我想她。” 云兮一怔,唯独这个他没有法子。略带愧疚的望着傅玉颖,云兮抿唇敛眸,眸光微暗的缄口不语。 “我只是说说罢了,你也别往心里去!”傅玉颖长长吐出一口气,“你有你的难处,我也有我的难处,谁都不知自由身,都是迫不得已罢了!好了不说这些,只要孩子周全便是。” “对了!”傅玉颖又道,“至今都不知道孩子的名字,赵无忧……” “我没敢问……”云兮顿住脚步,话到了一半也只能作罢,大步流星的走出了大门,没有回头。 傅玉颖轻叹,不管怎样,孩子还活着就是万幸。毕竟赵无忧离开了这么久,也不知把孩子放在何处寄养着,孩子有没有吃苦,如今长成什么模样?到底像云兮多一些还是像自己多一些? 牵肠挂肚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不过赵无忧办事惯来仔细,想来连云兮都找不到,她的孩子约莫也是周全的。 不管是不是自我安慰,这种念头总归是好的。等着赵无忧回来,找个机会再好好的探一探,若是能再见着一面也好。 打定了主意,傅玉颖便有些激动。 在秋娴看来的焦躁不安,以为是为了赵无忧之事,殊不知这傅玉颖只是母女连心,难以割舍罢了! 赵嵩没能跟皇帝说上正经事,如今回到相府自然是对傅玉颖恨到极处。这女子早前还算温婉,如今得了势便这般目中无人,着实可恨。 奈何这后宫之中,如今已无任何女子的殊荣能比得上傅玉颖,这太子生母的地位,稳如泰山无可撼动。 “如今皇上对相爷疾言厉色,就差没有降罪降职了。”陈平蹙眉,“相爷,这可如何是好?” 赵嵩觉得头疼,这些日子的噩梦缠身,让他夜夜难免,日日难安。大夫说他心中郁结难消,说白了还是那一套,赵嵩已经不相信这一套了。 他想着,估计自己是中邪了。 思来想去,若真当有人要对自己下手,恐怕也只有这赵无忧了。就算全天下的大夫都治不好他的病,但赵无忧身上的东西,也足以让他痊愈。 这么一想,心中的担虑又少了一些,“皇帝让锦衣卫去城门口守着,大概是想第一时间拿下赵无忧。你派人去城外盯着,若是赵无忧进城,第一时间报本相知晓。” “相爷这是……”陈平不解,“公子身边高手如云,若她不愿意束手就擒,想必不容易抓住她。” “不,本相要亲眼看着她下狱。”赵嵩眯了眯眸子,“这病必须得痊愈,而这权——本相也绝不放手!谁说鱼和熊掌不能兼得,本相倒要让世人看看,什么是兼而有之。” 陈平不是太明白,“相爷的意思,是要把公子送到皇上身边去?” 赵嵩冷笑两声,没有答话,谁也不知道他的如意算盘。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京城里的局势不容乐观,赵家在皇帝近期的打压之下,已经开始渐渐的溃散。 如今满朝文武都知道,丞相赵嵩不得君心,如今正被皇帝逐渐厌弃。 何况当日赵嵩与萧容二人,敌军兵临城下却仍旧坚壁不出,惹得众怒,是以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赵嵩的声势早就不及赵无忧来得响亮。 然则这赵无忧本是前途无可限量,奈何这人惯来不按常理出牌,如今还离经叛道,身为领军统帅却玩起了消失,惹得圣上龙颜大怒。 怎么想都觉得这赵家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趋势,所以满朝文武现下对赵家唯恐避之而不及。 赵无忧并没有及时入京,在外头早有影卫将其拦下。她也不着急,横竖都耽搁了,大军已经归于朝廷,现在去也只是负荆请罪的下场。 结局已定,早去晚去都没多少区别。 “城内的局势如何?”赵无忧问。 影卫行了礼,“云大人说,皇上已经派锦衣卫守在了城门口,约莫就等着赵大人的自投罗网。是以云大人请公子三思而后行,城内怕是有埋伏。” “丞相府如何?”赵无忧又问。 影卫道,“丞相早前入宫与皇上商议过什么,如今这丞相府还算太平,倒也没惹出什么乱子,左不过如今朝上人人皆知,皇上不悦丞相大人,丢官卸职怕也不远了。” 赵无忧轻叹一声,“我知道了。”负手而立,一袭白衣立于皎皎月光之下,极尽萧肃之色。她仰头瞧着极好的月色,想着大漠里的长河落日圆,心里难免还是牵挂。 温故拂袖,影卫便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若是觉得为难,我带你悄悄入城便是。”温故道。 赵无忧苦笑,“我若悄悄入城,如何能以身为诱,引那萧容现身夺回小思睿?”说起自己的女儿,她只觉得满心愧疚,这孩子生于风口浪尖,消失于尔虞我诈之中,都是她这个做娘的没有尽到自己的本分。 “若是萧容知晓你已无蝴蝶蛊,怕是会对你不利。”温故担虑。 赵无忧摇摇头,“爹只管放心,我早有准备。我不打无准备之战,这一次我既然冒险回来了,就没打算再让萧容逃出生天。他已经活得够久,实在让人看不下去了。” 温故点点头,“小思睿固然要救,但是你也得保重自身,切莫以身犯险,必得三思而后行才是。” “好!”多说无益,赵无忧也只是胡乱的应了一句。 入了京城,这计划未必会赶得上变化。皇帝心思如何,赵嵩又盘算着什么,萧容还蛰伏在何处,都是一个未知数。 所幸她还有不少王牌在手,还有沈言掌控着东厂,再怎么说都不会输得太难看。 沈言得了赵无忧的消息,已经在京城内外悄悄的搜寻萧容的下落。奈何萧容这人实在太狡猾,他精于易容,且这武功又是极高的,要在偌大的京城里头将他悄无声息的擒获而又不伤到孩子,着实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得知赵无忧已经到了京城外头,沈言便悄悄的出了城,与赵无忧碰了面。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他才赶到了赵无忧的跟前,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独掌东厂的滋味如何?”赵无忧拢了拢身上的披肩。 夜来风凉,更深露重。 蝴蝶蛊离身,她如今的身子在这一年半载里,是经不得折腾的。风一吹,这咳嗽的老毛病便跟着犯了,是以月光下的赵无忧,显得格外憔悴虚弱。 瞧着赵无忧素白的面色,沈言敛眸,略带愧疚,“收到你消息的那一夜,我便领着人悄悄去了一趟被查封的摄政王府,没能找到萧容。搜遍了整个王府,也是空手而归。不过如你所言,这书房里的确有过少许痕迹,可惜这一来一去的鹰隼传讯,终是晚了一些。” 赵无忧早就料到这样的结果,是以会萧容逃脱,她并不觉得意外。 “再仔细搜一搜吧!”赵无忧道,“人必定还在京城里头,左不过是猫在那个犄角旮旯里,咱们没能找到罢了!最关键的还是孩子,他一个大男人要带着一个奶娃娃肯定没那么容易。要么寄存在农户,要么身边必定要养点东西,比如牛啊养啊之类的,还得是母羊母牛才行。” 就算萧容可以不吃不喝,但是孩子受不了。 孩子吃不了饭,得喝奶! 没有乳母,就只好是乳牛之类…… 赵无忧揉着眉心,想起自己孩子遭的这些罪,恨不能将这萧容碎尸万段。不,碎尸万段也不解恨,这诸多事情若不是他从中作梗,怎么会演变成如今的局面? 小桑榆,简衍,穆百里,陆国安,金陵城……这桩桩件件,都是萧容一人之过,最该死的人就是他这个罪孽深重之人。 沈言没生过孩子也没带过孩子,是以真当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点点头,沈言道,“你放心,只要人还在京城里,就一定能找到他。一个大男人带着一个孩子,想来这目标还是挺大的。” 赵无忧没有多言,只是定定的望着远方。 迟疑了一下,沈言终究还是开了口,“你找到千岁爷了吗?” 提起穆百里,赵无忧的眉目间晕开少许温和,“找到了,他没什么事。” “那兄长为何不同你一起回来?”这才是沈言不放心的,早前为了赵无忧,穆百里不惜性命去取雪狐,可想而知这赵无忧在他心中的地位。 此行回京,凶险万分,穆百里更没有理由光看着不帮忙。所以穆百里没有回来,沈言对于赵无忧的这番话也是有所怀疑的。 “你觉得我在骗你?”赵无忧苦笑,长长吐出一口气,“他早前中了简衍的尸毒,所以一直昏睡不醒。而今虽然解了毒,但他还会沉睡一段时间。陆国安和素兮、雪兰一道保护着他,他不会有危险的。” “真当去了大祁?”沈言抿唇,“大祁那头……” “在大祁发现我之前,我就已经离开了南抚镇,所以他们不会再关注。”赵无忧轻叹,“所有问题的关键都在我身上,所有人的目光也都在我这儿。只要我一天不死,这些人就跟苍蝇一样,死死的缠着。” “你莫说这样的话。”沈言听得这话,觉得心里有些瘆得慌,“凡事往好处想。” 赵无忧笑了笑,“现在也挺好的,穆百里安然无恙,只是还会昏睡一段时日罢了!这京城里头有萧容在,有我的女儿,我来一趟也是值得。萧容不死,赵嵩不灭,当今圣上蠢蠢欲动,终究也是隐患犹存。回来了就一道解决吧,也免得来日夜长梦多。” 沈言蹙眉看她,“你想怎么做?萧容必然是要杀的,赵嵩那头如今说是重病缠身,估计这年纪上来了,时辰也差不多了。然则皇上而今还是精神烁烁,你若是要弑君……” “精神烁烁?”赵无忧笑得嘲讽,“那你看我如今面色苍白,是不是觉得我命不久矣啊?有些东西不在表,而在里,里子被掏空了,表象再好都没用。” 沈言微微僵直了身子,“你的意思是……” “皇上当年为何灭了你们提兰,你可还记得?”赵无忧问。 沈言点点头。 “那你觉得赵嵩如今失了皇宠,会不会拿我去邀宠呢?”赵无忧笑问。 沈言骇然瞪大眸子,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赵嵩此人阴狠狡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皇上觊觎蝴蝶蛊,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她低低的说着。 第330章 爱子心切的丞相大人 沈言瞬时明白了赵无忧的意思,细思极恐。没错,他怎么忘了这一茬?皇帝对于蝴蝶蛊的觊觎早就从十多年前开始了,是以如今年岁渐长,这心里头对蝴蝶蛊的渴望怕也是与日俱增的。 “若是皇上想动手……”沈言顿了顿。 赵无忧摆摆手,“皇上要是能动手倒也是极好的,君逼臣反,臣不得不反,这不是早前萧容所提过的出师之名吗?我所担心的还有另外一件事。” 她瞧着月光下的双手,素白如玉。 心里的隐忧终究只是隐忧,但愿不会成真。 “什么事?”沈言问。 赵无忧顿了顿,“你跟沐瑶怎样了?” 她的话锋转得太快,以至于沈言没能及时反映过来,当即杵在原地。睁着眼睛瞧着浅笑盈盈的赵无忧良久,沈言的面上浮出少许紧色,“还、还是老样子。” “说话吞吞吐吐,脑子在盘算着如何才能避而不谈。”赵无忧轻笑,“这是真的上了心。” 沈言笑得有些尴尬,“怕是这世上的女子纵然欢喜你,也不至于奋不顾身到以命相付的地步。她待我如此,我岂能教她失望。” “那你现在是报恩,还是欢喜?”赵无忧问。 沈言别过头,不敢去看赵无忧的眼睛。赵无忧惯来看人太透彻,他有些心生畏惧,“眼下似乎不适合谈这个,她在尚书府极好。” “现在不谈,等入了京城我怕是没时间与你谈这些了。”赵无忧负手而立,“离开之前我告诉过沐瑶,我是女儿身的身份,想来她也不会过多纠结。陆国安已经跟素兮成亲了,剩下的便是你。” 沈言一怔,“陆国安成亲了?” “恩。”赵无忧点点头,“也该轮到你了。” 沈言面上紧了紧,“我这厢……” “别告诉我离开这么久,你跟沐瑶还处于发出情止于礼的阶段。”赵无忧轻笑,“在情爱这种事情上,男人主动点,比你说千百句好话都要管用。” “经验之谈?”沈言道。 赵无忧低头一笑,“算是吧!” 两个人比肩而立,不再多说什么。等到明日的太阳升起,一切都会朝着不可逆转的方向行进着。只要入了这京城的城门,离尘埃落定就不远了。 天亮之前,沈言必须离开,他不能在外头久留。 天亮之后,赵无忧也该收拾行囊,也该入城了。 她知道锦衣卫就在城门口等着自己,可就算这样她还是得往前走,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赵无忧还没入城,消息已经送达了丞相府,赵嵩开始了筹划准备。饶是精神不济,可这么多年的丞相,这么多年的尔虞我诈也不是白干的。 锦衣卫出现在赵无忧跟前的时候,赵无忧只是冷冷的笑着。她这个迟迟不归的主将,在所有人的眼里,这一次算是闯了大祸,连皇上都龙颜大怒。 温故担虑的望着赵无忧,“公子?” 赵无忧瞧着锦衣卫特备的马车,轻叹一声朝着温故道,“回尚书府等我!”这皇宫是免不了的,毕竟她这是戴罪之身。 早前荒澜来去,都有文武百官在城门口相迎,如今是这副局面,可想而知当中厉害。 温故站在那里,瞧着赵无忧随车渐行渐远,微微攥紧了袖中拳头,但愿这丫头不会有什么事。可早前她就说过,丞相府会有所举动,所以让他千万莫要冲动。 无奈之下,温故只好先行回了尚书府。 听闻赵无忧回来,沐瑶自然是高兴的。 可出了门也没见着赵无忧,只看到站在门口发愣的温故,沐瑶走出去左顾右盼了一番,“温大夫,赵大人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回来了,不过也进宫了。”温故应了一声,抬步进门。 沐瑶愣了愣,“怎么会进宫呢?”音落,快速追随温故而去,“出了什么事?她不是得先回来,再穿上官袍进宫面圣。” 温故也不说话,闷头往前走。 可沐瑶不依不饶,“你倒是说话啊,你一言不发的是要把人急死吗?你说话啊,赵无忧好端端的,怎么会先进宫而不回家呢?温大夫,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是出事了。”温故凝眉看着她,“锦衣卫守在城门口,就等着公子进门,你觉得这是不是大事?如今还没有封查尚书府,我们该觉得幸运,好在还没有被赶尽杀绝。” 沐瑶骇然,“你是说,赵无忧是被锦衣卫带走的?” “要不然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押着她入宫面圣呢?”温故冷笑,“果真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没了利用价值,说不定到时候说杀也就杀了。那皇帝高高在上,何时会想过赵无忧此前的功德?平叛逆,平萧容,他能坐得稳江山,何处不是染了尚书府的血?” 沐瑶点点头,“约莫是功高盖主,所以皇上……” “自古功臣空遗恨,白骨荒原无落处。”温故站在那里,身子绷紧,“若真当如此,约莫是要让全天下人都寒心了。” 这般功劳,皇帝应该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对付赵无忧。若只是权利斗争倒也罢了,怕就怕这赵嵩插一脚,到时候来个釜底抽薪,那才是真正的困局。 沐瑶抿唇,“先别急,我让人探探消息。”语罢,她转身就跑。 温故轻叹一声,“急也没用……” 人都入宫了,着急有什么用呢? 赵无忧回京的消息,很快就散开来,不多时已经是人尽皆知。更让人猜不透的是锦衣卫堵在城门口,就等着抓赵无忧。百姓们以讹传讹,把话说得很难听。 有说是皇帝准备斩杀功臣。 有说是赵无忧本来想学陶朱公,谁知迫于威势还是被抓回来了。 众说纷纭,没有个确切的答案。 赵无忧走在长长的宫道上,瞧着这四四方方的天,冰冰凉凉的高墙,不免打心底里厌恶到了极点。这是人世间最大的炼狱,是最肮脏的地方。 人心在这里,会被浸染得发黑发臭。 轻叹一声,抬头却不是永寿宫,而是僻静幽冷的画楼。 赵无忧微微一愣,“何以要把我带到这里?” “皇上的意思,请赵大人在此好生歇一歇,等候召见。”锦衣卫统领方鸾行了礼,然后左右看了一眼,这些人便都会意的退了下去。 方鸾本就是赵无忧的人,是以这个时候自然得发挥作用。 “怎么回事?”赵无忧问,心中有底和得到答案是两件事。 方鸾行了礼,“好像跟丞相大人有关,具体的——下官也不知情,这些日子皇上的情绪一直反复而难以捉摸。” 赵无忧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做好分内之事,若是有什么事我会告诉你。” “是!”方鸾行了礼,“公子暂且在这里委屈一段时间,下官会留意永寿宫的动向,不过在公子来之前,丞相府的人似乎早就等在了永寿宫外。” 赵无忧挑眉,“已经等着了?” “是!”方鸾轻叹,“相爷似乎早就料到,公子会落入皇上的手里,是故在公子入宫之前,相爷已经提前一步入宫,这动作倒是快得很。” “你们的人这厢刚带着我入宫,他就已经提前来守着了,看样子这迫不及待卖儿鬻女的勾当,还真是光鲜亮丽得很!”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抬步走进了画楼。 方鸾紧随其后,送了赵无忧进去,然后把自己的心腹安排在画楼左右,免得到时候出了乱子,赵无忧会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 赵无忧倒是不担心皇帝会对自己下手,她担心的是赵嵩会在背后出幺蛾子。皇帝若是直直白白的杀了她倒也省事,怕就怕…… 站在画楼偌大的院子里,风中夹杂着些许花香,她轻轻的咳嗽着,素白的手下意识的拢了拢衣襟,眉目微垂。 这宫里,他在的时候她不在意。 她在意的时候,他却不在。 赵嵩这一次总算是见到了皇帝,他赶在了傅玉颖之前面见圣上。 傅玉颖不可能每一次都拦得住赵嵩,毕竟赵嵩是丞相,她这个后妃过度的干预前朝,是要惹来是非的。好在赵无忧也回来了,傅玉颖寻思着自己终于可以退居幕后了,不必再操那么多的心。 如今只要赵无忧能松口,估计能见自己的女儿一面。 永寿宫内一片狼藉,寝殿内还弥漫着行房过后的糜烂气息。 皇帝靠在软榻上服了药,精神头恢复了不少。前两日入永寿宫的宫娥们,如今都捡了点便宜,有了些许不高的位份,但比之宫女要好得多。 见着皇帝要议政了,这些女子扭着腰便退出了寝殿。小德子收了锦盒,瞧了皇帝一眼,在皇帝的示意下退出了寝殿。 寝殿的大门合上,小德子微微直起了身子,左右瞧了两眼,“你们都退下!” 一干侍卫全部退下,小德子绷直了身子守在外头。 赵嵩行了礼,毕恭毕敬的站在皇帝跟前,一如既往的卑谦得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靠在软榻上,凉飕飕的望着赵嵩,“你还想说什么?赵嵩,朕没有治你死罪已经是莫大的恩德,如你觉得朕这里能任你拿捏,那你就错了。朕若是想杀你,随便罗列个理由,就能让你赵家从大邺的土地上彻底消失。” 闻言,赵嵩扑通跪地,“皇上恕罪,是老臣一时糊涂,老臣该死!请皇上恕罪,老臣愿意将功补过,请皇上给老臣一个赎罪的机会。” 皇帝自然是乐意听到这些的,“朕寻这蝴蝶蛊十多年了,没想到就近在跟前,可你呢?你明知道朕需要那东西,却还生生的藏了十多年。这些日子朕也想了很多,如果不是朕想废了你,你是不是还想继续藏着?一直藏到窃为己有?” 赵嵩瑟瑟发抖,“老臣不敢!老臣不敢!只因无忧身子不好,老臣着实不敢让这蝴蝶蛊离开无忧的身子。皇上恕罪,老臣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实在是担心一旦把这东西取出来,无忧会没命!皇上,可怜天下父母之心,老臣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这么一说,好像于情于理都是迫不得已的。 “爱子心切倒也能理解,左不过你瞒着朕这么多年,着实该杀!欺君之罪,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带过去的?”皇帝冷笑两声,“赵嵩,你入朝为官多年,跟着朕也是十多年了,当年如果不是你跟萧容扶持朕,朕也当不得这皇帝。” “可是你别忘了,臣子永远都是臣子,朕才是这天下之主,这大邺的九五之尊。你想将朕的东西窃为己有,你觉得朕就那么好说话,会轻而易举的放过你吗?” “你如今所有皆是朕所赐,荣华富贵与碾落成泥也只在朕的一念之间。朕只要点个头,你就能人头落地,连同你赵家九族,一道死无全尸。” 赵嵩磕头,“皇上恕罪!只要皇上能宽宥能消消气,老臣什么都愿意做。” “那就告诉朕,怎么才能把蝴蝶蛊拿出来供朕使用。”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好似这心里的闷气终于出了不少,尤其是看到赵嵩服软,看到赵嵩跪在自己的脚下磕得额头发红。 赵嵩顿了顿,“老臣委实不知。” “混账!”皇帝勃然大怒,“你委实不知,那还要你何用?” 赵嵩慌乱,急忙道,“皇上息怒,老臣虽然不知这蝴蝶蛊如何才能离体,但老臣还有一件事要禀报,是有关于无忧的大秘密。皇上,蝴蝶蛊乃是天下至宝,当年老臣是看着那番邦女子把蝴蝶蛊吐出来的,如今想来也得要无忧自己拿主意,把蝴蝶蛊逼出来才是。” “什么?”皇帝仲怔,“吐、吐出来?” “是!”赵嵩面色惨白,额头上满是汗珠子,“老臣亲眼所见,不敢欺瞒皇上。” 皇帝犹豫了一番,细想着那这是不是得要赵无忧自己愿意才行呢?赵无忧那人虽说脾气好,可骨子里却是倔强得很。若是强行取要,恐怕是两败俱伤的结果。 这蝴蝶蛊世上仅此一枚,若是损了少许,可没地方补啊!何况在赵无忧身体里十数年的东西,外人想拿未必能拿到!这也不能关着赵无忧一辈子吧? 于是,皇帝犯了难。 想要东西得不到,皇帝觉得心里头跟猫爪挠似的,无奈之下随口问了一句,“赵无忧还有什么秘密是朕不知道的?” 第331章 赵美人 赵嵩故作颤栗的跪在那里,低哑的嗓子里匍出震撼人心的话语,“回禀皇上,其实老臣膝下并无儿子,所以……” 皇帝赫然蹙眉,“赵无忧不是你的儿子?” “皇上误会了,老臣的意思是……老臣没有儿子,但有一个女儿。”赵嵩音色低沉,“因为内人身子不好,大夫说实在不宜再生育,而老臣与内人感情极好,不愿再纳妾所以……” 赵嵩磕头,“请皇上再恕老臣欺君之罪!” 皇帝一开始没想明白,可是等他想明白了,整个人都僵在了当场。徐徐起身,皇帝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赵嵩,“你把话说清楚,你当真没在骗朕?” “皇上,老臣岂敢再欺瞒皇上!”赵嵩音色哽咽,“老臣膝下唯有一女,是以担心来日这女儿到了出嫁的年龄不得不出嫁,引来非议,所以才会从一开始就让无忧女扮男装。可是老臣也没想到,这孩子天赋极好,聪慧过人。” “昔年一鸣惊人金殿前,而后得皇上青眼步步高升,以至到了这礼部尚书的位份。此后便是骑虎难下,实在是不敢再说出真相。臣的确有私心,老臣想着若是无忧身上的秘密不被人发现,饶是一辈子不嫁不娶也是极好,至少可以保全性命。” “可是现在,为了赵家的九族,老臣……老臣不得不实话实说了。皇上……请皇上恕罪,老臣该死……老臣该死!” 这般言辞恳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父子之间何等情深意重,这当爹的为了赵家九族不得不把埋藏在心里最大的秘密说出来,是怎样的忍辱负重。 皇帝站在那里,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是千思万想都没想到,这赵无忧文能执笔,又能平乱党平叛军,站在自己跟前也是不卑不吭,却是个实打实的女儿身,这…… 他宠了赵无忧这个礼部尚书很多年,没想到赵无忧竟然是个女的?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一时间把皇帝也给打懵了。 赵嵩老泪纵横,“请皇上杀了老臣,放过无忧吧!那孩子从小身子不好,也就是靠着蝴蝶蛊才能长大成人,她能活到今日着实不易啊!皇上,皇上……您饶了无忧吧,老臣也就这么一个女儿,愿意代她一死,请皇上成全!” 皇帝从最开始的盛怒难耐,逐渐转变成了无言的欣喜。这份欣喜来源于他解开了内心深处的一个谜,就比如自己为何会喜欢跟赵无忧相处,分明是两个大男人,跟谁相处都没有跟赵无忧相处来得这样舒坦。 还有赵无忧那双手,他就说嘛,怎么摸着看着都像是女子的手,纤细修长,素白如玉。那盈盈一握,真让人心神荡漾。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心中难免激动。 可这份欣喜又不能轻易被人知道,毕竟赵无忧是女子,这欺君大罪可是要杀头的。身为女子却登堂入室,天下人恐怕都不会饶了她。 这对文武百官来说,算是一种羞辱。 “你先下去吧!”皇帝故作冷静,“此事朕要好好考虑,是否要念在你赵家之功,让你们将功折罪。” 赵嵩拭泪,“多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直到赵嵩离开,小德子才弓着身子进了门,“皇上?” “赵无忧现在何处?”皇帝问。 小德子忙道,“谨遵皇上口谕,已经押入了画楼之中等候皇上传召。”顿了顿,小德子又道,“皇上这是打定了主意,要杀了赵大人吗?” “杀了岂非可惜。”皇帝如释重负,唇角带笑,看上去心情不错,“朕要去一趟画楼瞧个究竟。” 小德子愣了愣,瞧个究竟?赵无忧早前一直在宫中行走,皇帝又不是没看过,今儿怎么这样奇怪?心头想着,估摸着又是这一肚子算计的丞相大人跟皇帝说了什么。 可这门的隔音太好,小德子着实没听清楚里头在说什么。 皇帝的脚步有些匆忙,但看得出来是十分高兴的。这让小德子觉得,并非是什么好兆头。毕竟早前皇帝一脸的不待见赵嵩,连带着对赵无忧也是好感骤降,所以才会派锦衣卫守着城门口准备逮着赵无忧治罪。 经过摄政王一事,而今的皇帝对于朝臣的态度都是极为警惕而反复多变的,看谁都像是乱臣贼子。 但现在,皇帝很奇怪。 皇帝来的时候,不许外头的人行礼通报,让所有人都退了下去,他自己一个人进门便好。他放低了脚步声,蹑手蹑脚的进了画楼。 赵无忧心事沉沉的站在墙角处,仰头望着画楼一角盛开的蔷薇花。一袭白衣胜雪,盈盈而立间,长身如玉。她半仰着头,微光倾泻而下,落在她极是素白的面上,竟有几分晶莹剔透的光感。 身在宫闱,心在大漠。 她心中挂着事儿,是以连皇帝站在了自己身后都未能察觉。她本不是这样大意之人,奈何人总有疲倦的时候,就好比现在。 长叹一声,赵无忧敛眸转身。 骤见皇帝已到了跟前,心下一窒,当即拜行大礼参拜皇帝,“罪臣赵无忧叩请圣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伏跪在皇帝脚下,毕恭毕敬。 皇帝急忙俯身搀起她,“赵爱卿不必多礼。” 可这搀着她起身怎么手脚都不老实了呢?这死死握着臣子的手,好像于理不合。赵无忧眉心一皱,当下抽出了自己的手,“多谢皇上。” 皇帝站在那里,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眼前的赵无忧。早前还真的没有怀疑过,如今赵嵩这么一说,皇帝细看之下才惊觉这赵无忧没有喉结,还有……束腰纤纤,身量单薄。 就这一眼,皇帝就能想象出赵无忧身着女儿装是何等模样。 她的身段比例极好,又生得比寻常女子都要高挑一些,衬着她淡然清雅的气质,果真胜过这后宫无数的莺莺燕燕。在赵无忧的身上,那种绝对的冷艳与孤傲,是皇帝在后妃之中从未见过的。 这么一想,皇帝觉得整个人都激动了,简直就跟挖到宝了一样。 赵无忧也不是傻子,她本就是生性敏感之人,皇帝的反常让她有些望而却步,想着方鸾的那些话,估摸着是赵嵩在皇帝面前说了点什么。 再看皇帝一脸的欣喜,然后上下打量自己的样子,赵无忧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皇上这样盯着罪臣,不知所为何事?”赵无忧低低的问,然后顾自打量着。 一般入宫,她大多数都是正装,也就是在外头或者在自己的尚书府里,才会一袭白衣。毕竟宫里是以红黑或者深色为主,而白……略显不吉,作为臣子是不该以这样的颜色出现在帝王跟前的。 “臣该死,臣……臣未能及时换洗,惹皇上不快是臣的失职。”说着,赵无忧又要行礼。 倒是皇帝突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直接将她拽到了蔷薇墙脚下,“爱卿不必担心,朕今日前来并非是兴师问罪,只是过来看看你在这画楼里是否住得习惯。” 赵无忧一愣,听得皇帝又道,“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的,便让人来告诉朕,朕一定好好惩治这帮狗奴才。还有就是,你穿白的样子着实好看。” 长长吐出一口气,赵无忧费力的把手抽了出来。那日去威震山庄,她跟皇帝也算是碰过面的,彼时也是一袭白衣,可皇帝却没有多说什么。 而今皇帝却格外的强调“样子好看”,里头的意思……便不言而喻了。 换做此前,赵无忧可能还会有些迟疑,不解其中意。但是现在她历经穆百里之事,从不谙情爱的女子成了真正的女人,真正的母亲,对这些东西早就敏感到了极点。 恐怕赵嵩已经把她的底儿都抖露给皇帝了吧? 心头多少无奈,却是无处发泄,在皇帝跟前依旧只能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皇帝不同于寻常男儿,旁人生气最多不理你,可这男人要是动了气,是要杀人的。 赵无忧行了礼,“多谢皇上。”然后不敢多说半个字。 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皇帝也意识到了赵无忧的拘谨,当即干笑两声,挤出一丝难看的温柔,打着褶子的脸上浮现出令人厌恶的笑靥,“爱卿如今跟朕倒是生疏了不少,是觉得朕此次未能协文武百官去城门口相迎,所以爱卿不怎么高兴吗?” 赵无忧退开一步,“微臣不敢,不管皇上做什么决定,臣都是满心欢喜的,绝不敢有所怨言。” “你莫要跟朕说什么敢不敢的,朕这心里头觉得别扭。”皇帝靠近,“朕只是想着,这文武百官人多眼杂的,而爱卿身为领军主将却又擅自离军,于情于理都不合。为免去非议,朕这才想了个主意,让人瞧着是朕抓着你入宫,实则是为了保护赵爱卿你啊!” 赵无忧笑得勉强,“多谢皇上厚爱,微臣誓死效忠皇上,此次擅离职守实则是因为发现了萧容可能脱逃之事,所以才会不打招呼急急忙忙的追赶而去。微臣本想回京禀报,又担心会耽误了时机,这才造成了误会。请皇上明鉴,微臣之忠心……” “朕相信你!”还不等赵无忧说完,皇帝便显得有些迫不及待。他好像一点都不在乎赵无忧的借口与理由,只是想多跟她独处。 下一刻,皇帝拽着赵无忧的手直接进了屋子,惊得赵无忧更是面色苍白。这皇帝动手动脚的毛病越来越严重,这对赵无忧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后宫的女子都在欣羡着帝王的恩宠,可她并不需要,她需要的是皇帝与她保持安全距离。 进了门,赵无忧又一次抽回了手,手腕上被捏得有些微红,瓷白的肌肤上透着少许桃花色。她揉着手腕,蹙眉望着眼前的皇帝,只觉得一颗心越来越慌乱,越来越没有安全感。 皇帝忙问,“捏疼你了?” 赵无忧摇头,“皇上若是有话要吩咐微臣,只管言说便是,不知皇上到底想说什么?”心里明明知道,可终究还是怕——怕自己的多疑多虑反倒会坏事。 “朕并没有什么意思,只不过朕觉得赵爱卿好像有事瞒着朕!”皇帝上坐,“这些日子,丞相可没少在朕的跟前,提起赵小爱卿之事啊!” 赵无忧当即躬身,“皇上恕罪,臣不知父亲说了什么,臣……” “你当然不知道。”皇帝笑吟吟的望着她,眸色微恙,眼睛里蕴了别样的东西,教赵无忧看着有些瘆得慌,“赵小爱卿好大的胆子啊!” 音落,赵无忧扑通跪地,“皇上恕罪,罪臣……” 皇帝这次倒没有下来亲自搀她起来,而是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她。明黄色的金丝龙袍,赤金龙纹的黑靴,占据了她所有的视线。 “赵无忧,你在朕身边伺候了多年,朕怎么一直没发现你有这么多事瞒着朕呢?你说,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皇帝尾音拖长,笑得有些凉薄,“朕虽然不理朝政,但不代表朕是个傻子,能任由你捏在手心里,玩弄于鼓掌之间。” 赵无忧跪在那里,不敢抬头,“微臣不敢。”却也没有辩驳。她在想赵嵩到底是说了蝴蝶蛊的事情,还是说了她女儿身的问题? 但不管是哪一种,都是欺君大罪,都足以千刀万剐。 奇怪的是皇帝的态度,这不明不白的暧昧,到底源于何处?是想哄着她把蝴蝶蛊拿出来,还是觉得她这副身子骨足以入宫,陪王伴驾呢? “不敢?”皇帝俯身蹲下,抬手便挑起了她精致的下颚。 那一刻,赵无忧在皇帝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是属于一个男人的欲念,带着独有的占据。赵无忧不寒而栗,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般浑身发毛,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皇帝瞧着这张素白的面孔,指尖感触到的瓷肌,竟也是如此触手滑腻。早前怎么没发现,世间还有如此尤物?上得朝堂,入得后堂。 心里头简直是宝贝得不得了,果真是极好的。 “皇上?”赵无忧低低的喊了一声。 皇帝眯了眯眼睛,突然笑得有些诡谲,“赵小爱卿这双眼睛,真是好看,朕瞧着瞧着都要入迷了。你说,朕若是把你留在宫里,你可愿意?” 心头一窒,赵无忧的脸上仍是最初的淡然之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皇上要杀了微臣,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但求皇上给予痛快,微臣绝无怨言!” “你以为朕要杀了你?”皇帝一怔,心想着估计是自己的表达方式有些问题,当即换了一种口吻,“朕可没有说过要你死,否则何必把你带入宫中。” 皇帝怕她一时间难以接受,想着还是先打声招呼,然后缓缓图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尤其这赵无忧又是绝顶聪明之人。若是他惹了她的不快,这丫头一不小心跑出宫去,那自己岂非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思及此处,皇帝起身,不由的轻叹一声,“罢了,你先起来。” 赵无忧谢恩起身,没有多言。那一副垂眉顺目的模样看着和往昔相似,然则却比早前多了一份淡漠与疏离。她静静的站在那里,犹如一个局外人。 这让皇帝心中不快,他要的并不是这样的结果。 “好好在这些歇着,朕今夜在泗水园设宴,与你好好谈一谈。”皇帝拂袖而去,他见不得赵无忧这般清冷的模样。 赵无忧行礼,“恭送皇上!” 直起身来,脊背上已是冷汗涔涔。 赵嵩那老贼,果真够狠!赵无忧还是真当没有想过,这献媚之事会落在自己的头上。赵嵩这一步棋下得,真让人恨得牙根痒痒。 跌坐在凳子上,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 白衣胜雪,衬着她的面色也是苍白如纸。她苦笑着,换做其他女子,这等恩宠怕是早就受宠若惊了,可她有穆百里了…… 赵无忧抬头望着敞开的大门,一心只想离开皇宫。出了宫,什么都可以安排,否则留在这里终究是个祸患。底下那些人,难免会投鼠忌器不敢行动。 今夜的泗水园设宴,恐怕是一场鸿门宴吧! 不多时,方鸾去而复返,悄悄入了园子,“公子!” 赵无忧敛了神,好在这画楼内外的锦衣卫都是方鸾刻意安排的,是以还算周全。环顾四周,确信无人,赵无忧才道,“何事?” “皇上说今晚设宴泗水园,屏退了泗水园的所有人,还让锦衣卫内外包围。”方鸾有些犹豫,“下官担心,宴无好宴。皇上这一次,约莫是真的要对付公子。” “让锦衣卫包围内外?”赵无忧迟疑了片刻,“没有御林军?” “没有!”方鸾摇头,“连一众宫娥太监都被遣开,不许靠近泗水园半步。下官也不清楚这里头到底是怎么回事,故而赶紧过来知会公子一声,万万要小心。万一皇上对公子下手,公子可真当是防不胜防!” “要赐毒酒也不必那样兴师动众。”赵无忧眸色微沉,“放心吧,不会有事。你且派个人回尚书府通知一声让他们来宫门口接我,我今夜大抵不会留在宫里。” 这要是留下去,恐怕会出事。 “另外,去一趟莲华宫报个信。”赵无忧点到为止,至于报什么信儿,她也只是随意的交代两声,“便说是下官以后定会好好的教导太子殿下。” 方鸾虽然不知道赵无忧的意思,然则既然赵无忧开口了,他照做就是。不过是这样一句无关痛痒的话语,传了也就传了! 可在傅玉颖的心里,这句话的分量何其沉重。赵无忧是知道的,傅玉颖生的是个女儿不是儿子,所以赵无忧口中的太子殿下不是指萧炽,而是……她的女儿。 “赵大人还有说什么吗?”傅玉颖问。 方鸾摇头,“唯有这一句。” 傅玉颖点点头,“今天夜里,赵大人会留在画楼?” “皇上设宴款待赵大人,至于赵大人肯不肯留下来,下官也不知。”方鸾行了礼,“下官不能在后宫久留,这般过来传话已是有违规矩,告辞!” 语罢,方鸾疾步离开。这是后宫,方鸾虽然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可终究也是个男人,不能与后妃相从过密,否则难免会惹上腥臊。 眼见着方鸾离开,秋娴这才快速靠过来,“娘娘?” “赵无忧怕是有危险了,所以让指挥使过来与咱们通个消息。”傅玉颖眉头微蹙,“皇上这一次对赵无忧,似乎下了某种决心,怕只怕是要下手了。” “娘娘的意思是,皇上这一次真的要杀了公子?”秋娴面色骇然,“这可如何是好?” 傅玉颖敛眸,“如果真的是要杀了赵无忧,约莫也不会请入宫中,应该是悄悄的在京城外头就给做了,岂非更神不知鬼不觉。如今赵无忧都进了宫,还要对赵无忧下手,似乎做得太明显了一些。难不成还是要把赵无忧困在宫中?” “困着?”秋娴恍然大悟,“娘娘是说,禁足?” “约莫是吧!”傅玉颖长长吐出一口气,“不过赵无忧既然来了消息,那就足以说明他自己心中有数,想让我从旁协助,助她离开皇宫。” “龙困浅滩,只需离开浅滩即可。”秋娴道。 傅玉颖点点头,“得想个法子把皇上请过来才好。” 秋娴凝眉,“不是说泗水园那头,不许让人靠近吗?怕是皇上也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娘娘就算去了,大概也请不到皇上。” “我是请不到,但未见得太子殿下也请不到。”傅玉颖眸光冷冽,赵无忧一语双关,特殊时候只能用特殊手段了。 秋娴顿了顿,“娘娘是说……太子殿下?” 傅玉颖轻叹,“事到如今,赵无忧的周全比什么都重要。”若然赵无忧出事,会死的不仅仅是赵无忧一人,还有跟她有关的无数条人命,包括傅玉颖的女儿。 她还没给孩子取名,还没听到孩子叫一声娘呢! 想到这儿,傅玉颖便觉得心内酸涩。微微圈红了眼眶,傅玉颖长长吐出一口气,“让嬷嬷把太子殿下请来吧!” 秋娴行了礼,快速离开。 事到如今,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事实上,如果傅玉颖她们想不出法子,赵无忧这头着实是麻烦大了。何止是麻烦大了,简直是天都可以塌了。 瞧着小德子送上的换洗衣服,瞧着这满屋子的宫娥太监,赵无忧眯了眯眸子,“你们这是做什么?” “皇上口谕,赐浴汤池。”小德子俯首。 赵无忧扫一眼这屋子里的宫娥和太监,“这些人呢?” “赵大人放心,这些人到时候不会进入汤池。毕竟是皇家浴场,是以只有赵大人一人进入,赵大人不必担心。”小德子笑了笑,“奴才会在外头守着。” 赵无忧点点头,没有吭声。如今这局面,她得弄清楚皇帝的真实意图,是以不能贸贸然的行动,她得耐下心才是。 一路上宫娥开道,赵无忧是被一顶软轿抬到汤池的。事实的确如小德子所言,那些宫娥们放下了东西便快速撤了出去。 小德子上前施礼,瞧着那氤氲的雾气笑得有些为难,“赵大人,这衣裳可就放这儿了,您若是觉得有些困难,就告诉奴才一声,奴才会着人进来帮忙的。” 赵无忧蹙眉,伸手挑开了上头的遮布,骇然惊在当场,“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赵大人看到的意思。”小德子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白日里,丞相大人来了一趟永寿宫,跟皇上关起门来说了几句。相爷走后,皇上很是高兴便匆匆忙忙来找赵大人了。” 语罢,小德子行了礼,“奴才告退。” 他固然是圆滑的,毕竟他是真的没有听到赵嵩跟皇帝的对话,是以不好造谣生事,只能实话实说,说一些自己看到的事。至于赵无忧怎么觉得,那就得看赵无忧自己的分析。 瞧着小德子渐行渐远的背影,看着被逐渐合上的汤池大门,赵无忧的身子微微僵直,算是基本上摸清楚了皇帝的意图,可这些东西…… 苦笑两声,赵无忧缓步朝着汤池走去,“赵嵩,你果真是到了绝境,都把我给祭出去了,当真是够狠!呵,养一只狗养了这么多年,就算给了人家,也会觉得心疼吧?赵嵩,你到底还有没有心?娘的死,你真当没有半点悔过之心?” 水汽氤氲,那温热的汤泉浸泡着白瓷般的肌肤,驱赶身上的寒凉。许是被水雾呛着,她低低的咳嗽着,一直咳得眼眶通红,鼻间酸涩。 人生的无奈可真多啊,多得让她措手不及,让她应接不暇。 将自己浸泡在水底,任凭温水没过头顶将自己淹没。有那么一瞬,她并不想上来,只想永远在底下长眠。可她还活着,活着就得呼吸,还是得浮上水面。 这是一套女儿装,与她惯来喜欢的颜色一样,素白如雪,广袖流云。腰间白玉带盈盈一握,可谓是纤腰素裹。长发未挽,湿漉漉的垂于身后,那铜镜里的女子因为温泉的浸泡而面颊微红,如同开在漫天白雪里红梅花,隐约中透着红,隐约中夹着女儿香。 她苦笑,这并不是她所希望的样子,至少不是她希望出现在其他男人跟前的样子。 她所有的美好,应该都只给一人。 “穆百里,你觉得我好看吗?”她想起那些日子,那死太监总说她生得丑,总嫌她生得不及他。伸手摸着自己细滑的脸,赵无忧红了眼眶,“你再不好好看看我,就轮到别人看了。” 轻叹一声,赵无忧推开了门。 小德子在外头候着,乍见赵无忧如此模样,显然是愣了一下,“赵、赵大人?” 长长吐出一口气,赵无忧墨发白裳,只用了一根丝带轻轻束了发梢,倒显出几分仙风道骨的清冷来。她冷笑两声,“怎么,换了一身衣裳便不认得了?这衣裳不还是你拿来的吗?” 小德子慌忙行礼,“是奴才失礼了,赵大人莫要见怪。皇上吩咐了,让赵大人莫下软轿。”俄而轻叹一声,“原是这样的道理。” 赵无忧笑靥凉薄,“莫下软轿,想得可真是周到!” 软轿就在院子里放着,赵无忧进去之后,小德子才让那些奴才进来,是故谁都没有看到赵无忧此刻的模样。软轿抬着赵无忧一路上快速而行,直到进了这泗水园。 泗水园里头没有人,软轿放在了外院,所有人便都撤了下去,小德子这才请了赵无忧出来。 绣花软底鞋,珠玉缀鞋面。 广袖流仙,白衣成裙,抬眸间眉目如画,清冽之中透着拒人千里的淡漠疏离。却也是因为这一份淡漠疏离,越教人想要一窥究竟,纳其入怀。 墨发白裳,月光与回廊间的宫灯微光交相辉映,倒映着她极是精致的五官,白瓷般的肌肤泛着剔透之色。美眸微扬,不施粉黛的脸上透着白,染着几分虚弱与憔悴。 不似病美人的冰美人,周身散着凛冽寒气。 风吹着宫灯左右摇晃,赵无忧一袭白衣走在长长的回廊里。她想着,这般美好的月夜本该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度过,可没想到……终究是造化弄人,满心的欢喜都变成了如今的满心厌恶。 是的,厌恶! 她最恨别人强迫做事,当初的简衍不也是因为这样而一去不返吗? 风过鬓发,那亭子里点满了宫灯,昏黄的光线尽头是明亮。可她并不觉得明亮处就是希望,相反的,她所见到的是无止境的灯下黑。 皇帝褪却正装,一袭便装等在那里。 见着回廊尽处站着的赵无忧时,他先是一怔,然后几乎是惊喜到了极致。抬步,几乎是一路小跑到了赵无忧跟前,欣喜若狂的望着此刻如此打扮的赵无忧。 “赵小爱卿?”皇帝的声音都在打颤,“赵嵩说的时候,朕还不敢相信,如今朕总算瞧清楚了。赵无忧啊赵无忧,你果真是个女子!你骗得朕好苦啊!” 闻言,赵无忧敛眸,不紧不慢的伏跪在地,“微臣该死,请皇上治臣死罪。臣女扮男装入得朝堂,实乃十恶不赦之徒,是以臣甘愿一死,请皇上成全。” 皇帝急了,这不是他的本意,他要赵无忧穿成这样可不是要她死。 第332章 朕给你时间考虑 皇帝赶紧就把赵无忧搀了起来,“赵小爱卿误会了,朕并不想治罪于你,朕是想……” 赵无忧退开一步,素白的脸上没有半点情绪波动,连音色都一如既往的平淡无波,“微臣着实该死,微臣也愿意领死,皇上不必为难。” “朕没有为难。”皇帝顿了顿,好像太过于放低姿态也不对,女人嘛……也不能太惯着。思及此处,皇帝道,“来,咱们边吃边说。” 赵无忧敛眸,行了礼才安坐在皇帝对面。 皇帝一双眼睛直勾勾的落在赵无忧身上,早前怎么没发现这赵无忧竟是个活脱脱的美人胚子呢?这种美,跟后宫里的所有妃嫔都不太一样,是真的那种冷艳到了骨子里的美。 看上去淡然自若,实际上拒人千里。 她坐在那里,可以一个人一声不吭,目不斜视,完全当身边的一切为无物。那种泰山崩于前而不乱的安稳,在微光里有种岁月静好之美。 然则皇帝总觉得,这赵无忧的心里有些东西,透着几分排斥。他想着,大概是她当男人太久,一时间不适应换回女儿装。 皇帝还亲自给赵无忧夹菜,赵无忧淡淡然的起身行礼。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皇帝是什么意思她是心知肚明的。这是打算要留下她了?后宫缺女子,就拿她来充数? 赵无忧心头冷笑,皇帝跟赵嵩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好! “赵小爱卿莫要惊慌,朕也并非是怪你,左不过事出突然,朕一时间也是有些措手不及。”皇帝笑了笑,“不过你别怕,朕并非是想追究你的欺君之罪,朕只是觉得赵小爱卿为大邺鞠躬尽瘁,身为女子实在是了不得。所以朕有意想让赵小爱卿脱离这样的窘境,给你一个新的身份。” 新的身份? 赵无忧轻轻的咳嗽着,“皇上,臣忠于大邺,并无私心并无二心。若是天下人容不得微臣,微臣自当认命,不敢有所妄念。一切皆是命,凡事还是随缘吧!” 皇帝急了,“朕的意思你可能一时间听不懂,或者是接受不了。不过没关系,朕可以给你足够的时间好好考虑。”他那一副猴急的模样,就像个毛头小子般透着一股紧张之色,“赵小爱卿也不必急着答应朕,朕已经安排妥当,你只管在这泗水园里住下,一应事宜朕都会答应你。” 可赵无忧还是赵无忧,不管发生什么事,这张素白的脸上永远都是无波无澜。她仍是平静得出奇,不紧不慢的跪身在地,“皇上美意,微臣感激不尽。然则在世人眼中,微臣是男儿之身是外臣,岂可在后宫久留,如此一来岂非有违体统?” “请皇上恕罪,微臣不可答应,微臣断不能因为一己之躯,而毁了皇上的百年名声。皇上万金之躯,岂是微臣可以攀附,请皇上收回成命。” 眸光陡沉,皇帝僵在那里,“你这话的意思是,不愿意伺候朕?” “微臣卑贱之躯,不敢侍奉御前,怕脏了皇上的龙榻。”赵无忧固然是执拗的。 皇帝深吸一口气,话都说开了,也就不再如方才这般局促紧张。渐渐的,皇帝绷直了身子站在赵无忧跟前,“朕给你时间考虑。” 赵无忧心头微冷,就算给个一千年一万年,不还是一样的结果吗?答案既定,多少时间都是一样的。 场面有些尴尬,氛围有些冷。 皇帝终是俯身将赵无忧再次搀了起来,她却始终与他保持安全距离。早前她倒是没什么顾及,毕竟自己这女儿身未曾暴露,皇帝也不会对她有所肖想。 而现在她一身白衣,纤腰素裹,若说这皇帝还没有半点心思,她是打死都不信的。没有霸王硬上弓,已经是对她的尊重。 可皇帝的耐心是有限的,他不同于寻常男人,跟简衍也是不同的。旁人奈何不了她,但是皇帝乃天下之主,他想要的就一定会得到。 得不到的,宁可毁之。 赵无忧站在月光里,依旧是淡淡的神色。 皇帝细看着她,早前怎么没发现这清冷模样是这样的讨厌呢?教人心里痒痒,奈何又不敢轻易靠近。想要拥在怀中,又怕她拒人千里,惹出点事儿来。 这女子什么都好,唯有一样不好,那便是太聪慧。 可偏也是这样的聪慧,越发教他有了征服的念头。 天下尽在我手,何以美人难得? “赵小爱卿。”皇帝握住赵无忧的手,这一次是光明正大的,不容挣脱的,“朕的心思你当明白,朕这是在救你。你要知道欺君罔上乃是滔天大罪,若是真当要追究起来,不止是你还有你赵家的九族都会受到牵连。” “你想想你爹赵嵩,丞相府门第,这荣华富贵与滔天权势都不过在朕的一念之间。你们的生与死,都只是朕的许与不许。朕一句话,这赵家就会从大邺的地界上消失不见。” “还有,你当明白朕是希望你留在朕的身边伺候的。这后宫里后位空悬,朕需要一个聪明的女子能帮朕打理后宫。三宫六院,没有个母仪天下之人也是不行的。” 赵无忧挣扎了一下,奈何这手被皇帝握得紧紧的,折腾了半天也没能抽出来,只得作罢,“皇上已经有了玉嫔娘娘,已经有了太子殿下,这后宫若是需要充盈只要皇上一句话。普天之下有的是年轻漂亮的女子入宫为妃,常伴君王左右。” “朕不需要那些,朕需要的是赵小爱卿。”皇帝直言不讳,那一双灼热的眸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 不可否认,墨发白裳,不施粉黛的赵无忧别有一番风情,不像是后宫的女子,一个个妖娆艳丽。她们热情如火,恨不能一个劲的往皇帝怀里钻。 而赵无忧却是冰中雪莲,枝头傲霜。 皇帝爱极了这种爱而不得的感觉,生平第一次觉得极具挑战性。 赵无忧别开脸,不肯再看皇帝一眼。她怕自己会忍不住,突然给他一耳光。若非身处宫闱,若非身不由己,她真的想这么做。 就在皇帝以为,赵无忧不反抗便是极好的开始,便想一亲芳泽之际,小德子急急忙忙的来了,扑通就给跪在了院外,不敢靠近,“皇上!” “混账东西!”皇帝松了手,赵无忧终于得了自由。 小德子带着哭腔,“皇上恕罪,奴才实在是有急事禀报。” “今儿你若不能自圆其说,朕就让你……”皇帝冷哼,“让你去一趟刑房领罚。” “皇上恕罪,方才莲华宫来报,说是太子殿下病重,请皇上移驾。”小德子伏跪在那,瑟瑟发抖。 一听是太子病重,皇帝当下就急了,他就这么一个皇子。早前那个被萧容和皇后给弄死了,如今若是再有个好歹,岂非要天下大乱。他这万里江山,还等着太子来继承皇位呢! 即便他心喜赵无忧,可这赵无忧能不能生还得另说。即便能生,也不知何时能给他生个皇子。这眼下的太子,才是他最应该关心的儿子。 思及此处,皇帝抬步就走,全然顾不上身后的赵无忧。 望着皇帝急匆匆的离去,赵无忧便叫住了小德子,“给我软轿,我要出宫。” 小德子一怔,“赵大人?” “你总不希望我这副样子在宫里走动吧?”赵无忧冷了眉目,“皇上可没下令要禁我的足,而且……也没说不让我出宫。” 这倒是实情,皇帝走得匆忙,还真的没有下令不许赵无忧出宫。 小德子行了礼,脑子里转得飞速,“奴才明白了!” “明白就好!”赵无忧还是赵无忧。 赵无忧是坐着软轿出宫的,温故早就急不可耐的等在了宫门口,这会子火烧眉毛的,死命的往宫门口瞧着。眼下这时辰,宫门早就下钥了,然则要出宫也不是没有法子,从侧门出去便是,何况只是出去并非是外人进入,倒也无妨。 然则等着赵无忧出去,温故骇然愣在当场,赶紧取了披肩与她披上,“怎么会穿成这样?” “回去再说!”赵无忧赶紧上了马车。 这个时候不走,再被皇帝发现逮回来,可就真的要被吃得一干二净了。前几年她是真的不在意这些名节与身子,然则现在她有了心理洁癖,便再也不愿任何人碰她一下。 她想了想,觉得这也是一种病。 心病,相思成灾。 温故担心到了极点,赵无忧囫囵个的进去,如今这副模样出来,还不知在宫里头发生过什么事。走到半路上,是东厂的人在等着,想来连沈言都悬着心呢! 沈言上了车,乍见赵无忧此番模样,也跟温故一样发愣了半晌,“你何以会……” “何以会身着女儿装的从宫里出来?何以看上去如此狼狈?”赵无忧接过话茬,继而自嘲般冷笑,“赵嵩把我的底儿给抖给了皇帝,皇帝这会子正在商量,要给我换个身份。” 这话是什么意思,沈言自然是清楚的。 “那你如何是好?”沈言一怔。 赵无忧冷笑两声,这笑声里透着一股悲凉,“怎么办?赵嵩存活一日,我便多一份危险;皇帝临朝一日,我便永无宁日。” “你是说……”沈言敛眸。 “该准备了!”赵无忧嗤冷,“横竖天下人眼里,我这个小奸臣也不是什么好人。饶有军功在身,要难改奸佞本色。既然如此,那就好事做到底,送佛送上西。” 沈言点点头,“只要你开口,东厂随时准备。” “我会通知你。”赵无忧道,“在此之前,我得先把自己的麻烦事给解决了。” “明白!”沈言下了马车。 马车徐徐而去,温故终是耐不住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皇上他真的想对你……图谋不轨吗?若是如此,你此番离宫他会不会派兵追捕?” “把我抓回去,然后昭告天下说我是个女子?然后皇帝又一道诏谕说要立我为妃?”赵无忧嘲冷,“他能堵得住悠悠之口吗?这女扮男装入朝为官,该当死罪。皇帝还不想把脸撕破,是以会悄悄的置办此事,绝不敢如此大张旗鼓。” 温故点点头,“如此便是最好,那咱们就有足够的时间来准备后续事宜。” 赵无忧揉着眉心,单手扶额瞧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丞相府那头的药,你可算过时间?大概是什么时候,何以他还会有这般精力去兴风作浪?” 盘算了一下时间,温故道,“估计也就是这十天半月的事儿,不过具体的要等我亲眼看看才知轻重,暂时不好下定论,毕竟当时下的药量少,每个人的身子状况和接受程度都不太一样。” 赵无忧点点头,“那我明日去看一看他,你顺道看仔细一些。” “你明日……”温故顿了顿,“不怕皇上召见吗?” “皇帝说过要给我时间考虑,他不会出尔反尔的。何况在文武百官面前,我如今也算是个罪臣,他得故作姿态的冷我几天,把这件事暂时给压下来。”赵无忧揉着眉心,“我可以趁着这几日打点一下,顺道着把早前未做完的事情,好好的安排妥当。” “你是说密室里的?”温故道。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若现下这样的状况我还在犹豫不决,来日若是死在宫里就真的是我自己活该了。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赵无忧眸色狠戾,“这一次要么输得一败涂地,要么就斩草除根,不给对方任何的还手余地。” 温故颔首,“不管你想怎么做,爹都会陪着你,陪你到底。”勒紧马缰,温故快速驱车回了尚书府。 左不过这厢刚下马车,便发觉一道黑影在尚书府门外徘徊,到底是谁尚不能确定。这尚书府内守卫森严,想要进去也不是容易之事,所以这些人便在外头徘徊不去? 温故凝眉,眸色微沉。用眼神告诉赵无忧,怕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如今是多事之秋,别惹太大的麻烦,小心便是!”赵无忧冷了眉目,压低了声音开口。 温故点头,二人抬步便朝着大门而去。 身后传来一声低哑的轻唤,带着些许呼吸的急促,“无忧?” 眉睫骇然扬起,赵无忧快速转身。 黑暗中的确有人影摇动,在赵无忧的注视下,逐渐从黑暗走进了光亮。 第333章 爹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方向 “是你!”赵无忧愣了愣,“你还活着?” “是!”宋昊天终于走到了赵无忧跟前,他微微眯了眯眼眸,有些诧异的望着眼前的赵无忧,然后突然笑了一下,笑得竟然有些无奈有些尴尬,“你……你是女子?” 赵无忧拢了拢衣襟,转身进门,“进来再说吧!” “师父?”宋昊天扭头望着温故。 温故轻叹一声,也没有过多解释,“进来!” 听风楼里的梨花早已谢尽,满树的嫩叶瞧着郁郁葱葱的。今夜的月光极好,可月色越好树荫越重,梨园里显得阴测测的。 好在奚墨早就一路点灯,这听风楼里还算光亮。等她上了楼,这底下的灯都会被吹灭,她不喜欢梨园太亮。不过现在赵无忧并不想上楼,而是在梨园里坐了下来。 夜风微凉,她白衣素裳,墨发轻垂。 奚墨毕恭毕敬的奉上三杯茶,仍是果茶,香气四溢。 赵无忧静静的坐在那里,抬眸望着有些局促的宋昊天,唇角微微扬起,“怎么,因为我是女子所以便觉得尴尬,再也当不成朋友了?”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宋昊天忙道,“我只是突然间觉得……”他躬身抱拳,“以前多有得罪之处,还望赵姑娘莫要见怪。” “不知者不怪,是我情非得已,怪不得你们。”赵无忧道,“坐!” 宋昊天坐定,“我来京城已久,然则我来了你却已领兵出征,等着我追到了军营你却不知所踪。无奈之下,我只好在尚书府外头徘徊,只希望有朝一日能等到你回来。” 赵无忧苦笑,“看样子真当不凑巧,当日金陵城破,我在京城束手无策,而今见着你尚算周全,便也心安了不少。” “我是受千岁爷之托,把一样东西交给你的。”宋昊天小心翼翼的将玉笛取出,毕恭毕敬的放在了桌案上。微光里的玉笛,泛着莹润的光泽。 赵无忧的瞳仁骇然收缩了一下,握着杯盏的手轻轻一颤。下一刻,她快速放下杯盏,将玉笛握在了手中,“这东西是穆百里给你的?” “当日千岁爷身中剧毒内力全失,唯恐自己性命有碍,是以吩咐所有人分头突围。”想起那日的情景,想起当初的惨烈,宋昊天至今记忆犹新,“千岁爷让我把这东西带到京城,务必亲手交到赵大人手里。” 风霜满天,白雪纷飞,那鲜血落在白雪上的颜色何其艳烈,是世上最美的颜色,也是最残忍的娇艳。 赵无忧握着玉笛的手有些轻轻的颤抖,素白如玉的指尖轻柔的抚过上头的音孔,冷风吹在脸上真是比刀割还疼,一直疼到了心头的位置。 瞧着赵无忧如此模样,宋昊天便明白了这里头的纠葛。一个是临危托付,一个是眷眷不舍,这分明就是两情相悦之色,饶是他这个未经情爱的毛头小子也能看得出来。 温故轻叹一声,“你们慢慢聊,我去去就回。”他实不忍在看这丫头如此忍耐的模样,她与她母亲一般倔强得无可救药,执着得从不后悔。 及至温故离开,赵无忧才哽咽了嗓子,挤出一丝艰涩的笑意问,“他可还说了什么?” “千岁爷说,此生对不住你,惟愿来生再偿还此情。”宋昊天说这话的时候,视线一直落在赵无忧的脸上,可他终究还是失望了。 赵无忧仍是平静,除了之前手上轻颤,如今淡然无波。她就像天边的白月光,不管人世间历经过什么,永远都是淡然清雅,不为任何人敛尽光芒,也不会为任何人大放异彩。 “这话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赵无忧将骨笛从腰间取出,与玉笛一道放在桌案上。白月光下,看上去就像是一对的,“谁要他的来生?谁稀罕他的来生?这辈子坏事做尽,恶事做绝,谁知道还有没有下辈子。” 宋昊天张了张嘴,愣是不知该怎么说。 只听得赵无忧继续道,“拿一句类似遗言的话,就像把我打发了,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沾了我赵无忧还想拍拍屁股走人,你倒是问问我,会不会答应。” 她对着那管玉笛呢喃自语,“穆百里,我不答应。” 宋昊天轻叹一声,如今算是彻底清楚了。不过这般着装的赵无忧倒是极好的,少了几分女子的娇艳,多了几分男儿的英气。坐在月光里,像是月下仙子。 如今他算是明白了,自己早前为何会对赵无忧有着这般异样的情愫。原来她是个女子,原来他没有断袖,原来还是错过了。 她跟穆百里,看得出来情深意重,已经到了可以生死相许的地步。 “当日陆国安离开之后,金陵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赵无忧问。 宋昊天想起了那一日的惨烈,眉心微皱,“其实早在陆千户离开之前,金陵城外头早已是重兵压阵。消息送不出去,援兵久候不至,金陵城几乎兵尽粮绝。” 赵无忧静静的坐在那里,听着宋昊天回忆着当初的战火纷飞,兵荒马乱的情景快速占据了她的一切。她可以想象那些惨烈的画面,想象着他是如何的孤注一掷,如何的孤立无援。 白雪皑皑的冬日里,他只身奔跑在冰天雪地里,看不到希望却还是心存希望。 她红了眼眶想着,那时候的他脑子里所想的大概和当初的自己一样,就是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活着才能回来见她! 他想着她,想着他们的孩子,想得发疯却又无可奈何。厮杀不断,杀戮不绝,终究是虎落平阳没有任何的办法。 那种陷入困境的绝望,就像一个掉进水里的人,在即将被淹死之前拼命的挣扎。可是他等不到他的救命稻草,她终究成了他一个梦,此生最好的一场迷梦。 “大致就是这样的情况。”宋昊天敛眸,“是我没能保护好千岁爷,说起来是我对不起你。” “战争就会有所伤亡。”那陆国安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如今穆百里没死,赵无忧应该觉得庆幸。庆幸他不必成为第二简衍,第二个陆国安,不必数着日子等着他们的彻底消亡。 所以赵无忧觉得老天爷待她还是不薄的,在他陷入梦境的时候,给了他一道希望的光。她就是那道光,她坚信历经磨难的他们一定会有个美好的结局。 宋昊天道,“你可有什么打算?”他顿了顿,“你这副模样……” “是欺君之罪,罪不容赦。”赵无忧淡淡然的望着他,“皇上已经知道了,所以我必定难逃一劫。” 宋昊天骇然瞪大眸子,“你是说,你这是从宫里出来的?皇上他……” “皇上的心思自然是旁人不可理解的。”赵无忧拂袖起身,握住玉笛与骨笛在手,“如今金陵城已经恢复了平静,需要你。” “无忧?”宋昊天低低的喊了一声,“你还好吗?”他一直想问这一句,可始终找不到理由问出口。如今他是真的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何以看着如此疲倦如此憔悴呢? 赵无忧站在那里,风过衣袂蹁跹,“我好不好都不重要,我希望对你而言也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我们是朋友,也只是朋友。” 宋昊天苦笑着点点头,“那就当我是尽了朋友之谊,以朋友的口吻问一问,你最近可好?” “我很好。”她清浅一笑,“以后也会很好。” “那我就放心了。”他顿了顿,“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皇帝知道你是女儿身,怕是会对你不利,我想是不是得先留下来帮你一把。这金陵城里头百废待兴,也不差我这一时半会的。” 赵无忧摇摇头,“回金陵城去吧!” 语罢,她转身离去,没有片刻逗留。 宋昊天站在那里,定定的望着赵无忧渐行渐远的背影,身子微微绷紧。 温故从黑暗中走出来,瞧了一眼此番模样的宋昊天,“她不管做什么事都不喜欢拖泥带水,是以这么做也是为你好。听师父一句劝,回去吧!” “所以早就看出来了?”他问。 温故笑得有些无奈,“又不是傻子,何况她最擅长的便是揣摩人心。有些东西得早早的适可而止,她已经吃过一次亏,断然不敢再来第二次。” 宋昊天一怔,“何为第二次?” “别问了,今夜留宿明儿就走吧!这京城怕是又要有一场腥风血雨了,是以走得越早越好。”温故道,“谁都帮不了她,你留在这里只会越帮越忙。你若真的为无忧好,就信她这一回。” 宋昊天定定的望着温故,“师父也觉得我如此无用?” “不是你没用,而是在这京城里,你一个江湖中人除了打打杀杀还能做什么?可是在无忧的身边,从不缺为她舍命之人。”温故轻叹,“这权势斗争不是你所见的那样简单,你若不走哪日若是成了她的威胁怎么办?” 宋昊天身子一僵,抬头望着楼阁上燃起的灯火,眸光渐渐的黯淡下去,“师父,帮我备马,我连夜回金陵城去。” “守好自己的本分,就是对她最大的帮扶。”温故拍了拍徒弟的肩膀,“每个人的责任都是不一样的,你的坚守和她的坚守,从来都不在一条线上。我去帮你准备!” 宋昊天点点头,却也很清楚自己在这京城里无权无势,强留下来也帮不上忙,闹不好还会成为她的绊脚石。为了避免因为自己而出现的差错,在可预见的灾难来临之前,他选择了离开。 男儿大丈夫,当懂得成全,当懂得真正的守护。 宋昊天走的时候赵无忧并没有相送,有了简衍这血淋淋的教训,赵无忧深知有些东西就敢斩断在萌芽处。当对方对你有了一丝丝情意之时,你若无心就该挥刀断情,决不可给对方一点希望。 回头看了一眼尚书府,宋昊天显得有些无奈。 温故道,“别看了,她决定的事情是不会反悔也不会犹豫的。” “恩!”宋昊天点点头,笑得有些温暖,“她惯来不是犹豫不决之人,极好!这才是我认识的赵无忧,那我也走得放心了。” 接过温故递来的包袱,宋昊天翻身上马,“师父,告辞!” “路上当心,到了金陵城来个信儿。”温故提醒。 宋昊天颔首,继而最后看了一眼尚书府,快速策马而去。 等着温故回来的时候,便看到赵无忧站在阁楼上,俯瞰着整个梨园。她已经换下了女儿装,如今还是那一袭白衣的风华少年。 “昊天走了。”温故道。 赵无忧点点头,“这京城不适合他,多留一日都是危险。” “他明白!”温故无奈,“如今的局势,不容乐观,原本还想先解决赵嵩在安排皇帝,可没想到一下子都凑到了一起。” “凑一起有凑一起的好处。”赵无忧眸光微冷,“横竖都是要对付的,索性便一起吧!”她顿了顿,“底下的人可说了什么?” “倒也没说什么,只说会尽力而为。”温故答。 赵无忧颔首,没有多说什么。外头一些凉,她转身回了屋子,枕边放着那一对笛,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好物件。 穆百里,我思你如狂,你可知晓? 晨光熹微时分,赵无忧便醒了。如今形势不太好,她这浅睡的毛病自然又犯了。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身处龙潭虎穴之中,自然是坐立不安的。 洗漱完毕,用过早饭,这宫里头的消息也来了。 说是皇帝昨夜回到泗水园之后大发雷霆,奈何又不能明说,是以只能吃了这个闷亏。再有就是,他自己早前走得太急,未能吩咐底下人不许赵无忧离宫,所以这事儿也怪不得旁人。 太子的病不过是薛太医跟傅玉颖做的手脚,看上去严重,其实只是表象罢了。孩子有些难受就会一直哭一直哭的,身为这大邺唯一的皇子,自然会闹得人心惶惶。 皇帝也不敢大意,孩子不听的哭肯定是哪儿不舒服,所以倒也没疑心傅玉颖和薛太医。 这事儿虽然巧合,但也只能算是不凑巧罢了!毕竟皇帝觉得赵无忧的女儿身,除了赵嵩之外应该无人知晓,他也不会怀疑傅玉颖有所吃醋嫉妒之类的行径。 何况这可是太子,未来的储君,谁敢拿太子开玩笑? 毕竟傅玉颖下半生的荣华富贵,还得靠着母凭子贵。 只不过让皇帝觉得不痛快的是赵无忧的不辞而别,这般头也不回的离开,差不多等于拒绝。皇帝不高兴,他难得倾心一人,奈何只得到这样的结果,怎么想都不甘心。 可他又答应过赵无忧,要给她时间考虑,便只能暂时按捺,不然身为君王却出尔反尔,在赵无忧那头实在是没有脸面。 那便忍忍就是! 赵嵩真当没有想到,赵无忧竟然还能出来,出来之后还会来丞相府登门造访。他一直都不知道赵无忧已经知道了她自己的身世,想着就算父女不睦也只是因为权势斗争罢了!赵无忧对父女之间的骨肉情分,总归还是要念及的。 “相爷?”陈平搀着赵嵩起身,扶着他坐在了院子里。 今日的阳光极好,是该出来走走,晒晒太阳的。太阳晒一晒,这脸上的血色便能回升少许,不至于一直脸色惨白。 赵嵩靠在软榻上,就在这院子里的大树下歇着。 赵无忧领着温故进来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靠在软榻上歇着的赵嵩。许久不见,赵无忧这才发觉他竟已经苍老到了这样的地步。 她定了定神,缓步上前行礼,“爹!” “回来就好!”赵嵩气息奄奄。 如今的他倒真像是一个垂暮老人,看上去真的没有半点杀伤力。若不是赵无忧险些身陷宫闱,还真当不敢相信这样的人,还有本事在背后捅你一刀,置你于死地。 赵无忧在一旁坐着,“从宫里出来,无忧便念着父亲的身子。”她轻咳两声,苍白的脸上泛着清晰的倦怠之色,“如今带了温大夫想给爹瞧一瞧,温大夫医术高明,一定可以治好父亲的病。” 赵嵩眯起眼睛打量了温故一眼,“温大夫?” 闻言,温故上前行礼,“小老儿温故,乃是江湖郎中,能给相爷看病是小老儿的福气。” “多少太医都看不出本相这病,你确定可行?”赵嵩眸光凉薄,“本相可不是随随便便能让人瞧病的,你若是瞧不好,本相会重重的罚你。” 赵无忧敛眸,都这样时候还敢摆架子。虽然荼毒了他的身子,没想到赵嵩的脑子还是如此清新。看样子,是要有后招了。 温故俯首,“小老儿医术不精,这……”温故不知赵嵩是什么意思,是故只能将视线落在赵无忧身上。 她倒要看看,赵嵩还能无耻到什么样的地步。 “既然相爷这样说了,就看温大夫敢不敢试一试。若是成了,来日功成名就少不得你的好处。若是不成,想来我爹也不会杀了你,最多挨上几棍子把你打出府去罢了!”赵无忧笑了笑,“爹,你说是不是?” 赵嵩轻咳着,不语。 这丫头还是这样的狡猾,直接把他的后路给堵了。 温故上前给赵嵩探脉,指尖轻轻搭在赵嵩的腕脉上。这毒已经逐渐的渗入五脏六腑,也就意味着赵无忧的计划并无闪失,左不过是这赵恶人太长命。早前的身子太过健朗,所以药性渗透得有些缓慢。 长长吐出一口气,温故似乎有些为难,起身行了礼才道,“相爷,能否容小老儿与公子说两句?” 赵嵩眯起眸子,心头寻思着温故跟赵无忧到底想说点什么?他需要以静制动,得看清楚赵无忧的真实意图,是故并没有反对温故的这个提议。 赵无忧与温故走到了一旁,温故点了一下头,赵无忧便知道了他的意思。从背后看去,这两人的确是在商议什么,可越是听不到,赵嵩的心里越是直打鼓。 “相爷?”陈平蹙眉,“这……” “本相倒要看看,她想玩什么花样。让她把戏做足,把话说尽了才好。”赵嵩冷了眉目,“本相倒不信了,她一个臭丫头还能掀起什么大浪来!” 不多时,赵无忧冷了脸回来,朝着赵嵩毕恭毕敬的行了礼,“爹!” “如何?”赵嵩淡淡然的问。 赵无忧轻叹一声,“温大夫说,爹并非是染了什么风寒痼疾,而是……中了毒。” 音落,赵嵩本能的坐起身来,“你说什么?” “是中毒了。”温故行礼,“相爷,小老儿行走江湖,什么疑难杂症没有见过。这毒来得凶猛,然则也是格外的隐蔽,是故一般的大夫是瞧不出所以然来的。小老儿昔年接触过一些身中奇毒之人,是故方才便隐约觉得,相爷这不是生病,而是中毒。” “敢问相爷,这段时间是否臆症不止?夜里难以成眠,常做噩梦。白日里便是心神不宁,时常控制不住自己而大发雷霆?” 赵嵩僵直了身子,“中毒?” “是!”温故道,“相爷有所不知这种毒乃是从西域传出,此毒入骨便会与骨血融为一处,要想解毒极为困难。此毒名曰绮罗,无色无味,是以中毒之人根本无法察觉。” 赵嵩面色灰白,“绮罗?” “名字是好听,可这毒性也是极烈。”温故轻叹,“小老儿行走江湖多年,也曾遇见过一例,眼见着那人活生生的被自己折磨到发疯,最后生生的给吓死在梦中。” 赵嵩骇然,“此毒可有解?” 温故想了想,“得容我回去翻翻医书,看看是否有古方可寻。毕竟这东西不属于大邺,而且接触过的人又少,实在是有些困难。” “本相早前压根不曾听过这些,你莫不是在诓我?”赵嵩冷了眉目。 “小人不敢。”温故俯首,“我这厢不过是实话实说,相爷若是不信那也是没办法的,大不了打一顿把我赶出去便是。小老儿并无损失,相爷也没有损失。” 的确,大夫给你瞧病,瞧不瞧得出来得看大夫的本事,但是愿不愿治不治在病患本身。 赵嵩不语,赵无忧道,“既然有此怀疑,父亲不妨请太医来一趟。不知早前为爹看病的是哪位太医?” “是李齐南李太医。”陈平道。 赵无忧突然干笑两声,“是他?”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赵嵩蹙眉。 “爹神通广大,怎么连这点事儿都不知情呢?”赵无忧扬唇笑得凉薄,“这李齐南是什么人,爹当真不晓得?” 赵嵩顿了顿,太医这边他还真的没有关注过,只觉得这李齐南是太医院的院首,所以便把他请来瞧病。如今看来,这太医院里头也有猫腻。 “爹或许还不知道,当日冷宫之中夏琼芝产子,就是被这李太医领着人给剖的肚子。此后大皇子一直身子不好,也都是李齐南在旁伺候。这进出坤宁宫和摄政王府之人,爹竟然深信不疑,真让无忧很是不解。”赵无忧笑得凉凉的,“爹该知道,如今宫里是皇上做主。皇上想要什么结果,那就是什么结果。” 赵嵩的身子微微一颤,这话不假。 皇帝如果不希望赵嵩痊愈,那么底下的太医们谁敢造次?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便是把中毒说成是风寒痼疾也未尝不可。 赵无忧继续道,“爹难道不知道,这李齐南是个两面三刀之人,他来给你看病,不过是替皇上监视着你罢了!你若不信,等下次他来的时候可好好的盘问一番。横竖这太医出了宫,爹若是悄悄的处置了,也不会有人怀疑。” 赵嵩没有多言,一直思虑着赵无忧言辞真假。诚然如赵无忧所说,如果他悄悄的处置了李齐南,皇帝也未必会知道。 转而言之,就算皇帝知道又怎样?不过是个太医罢了! “爹还在无忧所言真假?”赵无忧轻叹,“那不如请爹换个太医吧!这太医院里的太医,又不止李齐南一个,爹可以……”她想了想,“那个老顽固。” 一说老顽固,赵嵩便知道赵无忧说的是谁。一个老而固执,医术高明,却死活谁都不肯依附,连皇帝面子都不给的人。那人早前还给赵无忧诊过脉,明明都看出端倪了,却被赵嵩给哄了出去。 这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估摸着着实可以一用。 思及此处,赵嵩低低的咳嗽着,“罢了,不说这些了,我信你就是。” 赵无忧轻叹,“爹的身子得好生将养着才好。”想了想又道,“温故,你且先回去好好琢磨一下如何解了这毒。” 温故行了礼,快速退了出去。出去之后,温故取出袖中瓷瓶,倒了一些液体在掌心搓了搓手。做完这些事,他微微扬了唇角,眸色微冷。 见着温故出去,赵嵩才道,“你这大夫是从哪儿招来的?” 赵无忧笑道,“爹怎么忘了,无忧去平临城治过瘟疫。此人当时在平临城济世救人,不巧正好遇见了我,我便将他带回了京城。人嘛,总有软肋,三言两语的之后便死心塌地的跟着我了。” 赵嵩相信,赵无忧的确有这样的本事,一张嘴能把死的说成活的。连敌军都能说退的人,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昨晚皇上……没对你怎样吧?”赵嵩终于言归正传。 赵无忧一笑,“爹不说,无忧倒是忘了禀报。皇上虽然有心责怪,不过昨夜太子殿下身子不适,皇上也就顾不上我,干脆让我先回来再说。怎么,爹这是担心了一夜?担心皇上会杀了我?有爹在,无忧自然是周全的,幸赖父亲福泽庇护。” 赵嵩扯了唇,笑得凉薄,“是吗?” “是。”赵无忧点头,眸光明亮,“皇上已经压下了这件事,想来拖一拖,这件事也就淡了。爹如今还是养好身子为上,我会替爹好好的打理朝政,决不让爹和皇上失望。” 赵嵩盯着眼前的赵无忧,那一份狠戾竟让人觉得有种难言的寒凉。她分明是笑着说的,可是眼睛里却好像凝了一柄刀刃,寒光利利,杀气腾腾。 这样的赵无忧,是赵嵩从来不曾见过的,倒有种微露锋芒的前奏。 “你……”赵嵩一时语塞,“你没事吧?” 赵无忧笑了笑,“我自然没事,爹希望我能有什么事呢?”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身为太子少师,朝廷的一品大员,似乎也该做点什么,能让爹和皇上都满意的。” “你想做什么?”赵嵩问。 赵无忧想了想,极是认真的开口道,“爹早前就说过,希望我能强大,强大到可以代替爹接手爹的丞相之位。爹想必还记得这句话吧!” 赵嵩眯起眼眸看她,这话是他拿来糊弄她的。 可他没想到,她当真了! “爹如今身子不适,这朝堂悉数捏在皇上的手里,皇上觉得累,爹也觉得不放心。”赵无忧蹙眉,一脸的为难之色,“无忧想着,不如就由我勉为其难的替你们解决罢了!我此行过来一则是为了探视父亲的病,二则也是来告诉爹一声,爹可以好好的颐养天年了。” 赵嵩冷笑,“就凭你?赵无忧,你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你可知道自己是谁?给你点甜头,你便忘了自己是什么东西了吗?你不过是个黄毛丫头,也敢觊觎这一人之下的丞相之位?”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早前怕是不能,但是如今爹重病缠身,身为爹的儿子不得不挺身而出为爹分忧了。我想对于这一点,皇上必定也是满心欢喜的。” 她凑近了赵嵩,笑得如花绽放,音色低低而绵软,“爹不是把我身上的秘密都告诉了皇上吗?皇上说了他甚是欢喜,还说想要给我换一换身份。爹觉得,他会给无忧一个什么样的身份呢?当然,这前提肯定是在爹卸下丞相职权之后。” 赵嵩眸光狠戾,冷冷的盯着近在咫尺的赵无忧的脸。 她笑得何其温和,眉目如画,清秀俊俏。漾开脸上的笑意,眼角眉梢微抬,自成另种风情。 唇角弯弯,赵无忧轻轻道,“自古外戚多强权,皇上已经被摄政王吓怕了,所以爹一日不死,皇上就还会忌惮着赵家,自然不会轻易的碰我。怎么办才好呢?爹的如意算盘,似乎打错了方向!” 第334章 病重 赵嵩狠狠瞪着赵无忧,可此刻的赵无忧却是面无惧色,徐徐起身朝着赵嵩行了礼,“爹身子不适,无忧就不多打扰了。爹好生养着,无忧来日再来。” 语罢,赵无忧勾唇邪笑,然后转身离去。 这一笑却让赵嵩想起了某个邪肆无方之人,也是这样的勾唇一笑,惯来狠戾无温。只不过那人如今并不在京城,想来早就死了,否则谁会舍得下这滔天权势的诱惑呢? 赵无忧快速从丞相府出来,面色随即冷了下来。 “公子?”温故随即跟上,搀着赵无忧一道上了马车。 马车扬长而去,赵无忧的脸色已经僵冷到了极点,“如何?” “我给补了一刀。”温故道,“这一次是必死无疑的。” “就你方才那一扣?”赵无忧凝眉看他,“你就不怕自己也中招?那东西不是该擦在身上徐徐而入吗?你这样太危险。” 温故长叹一声,“如你所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那浣衣房的药量太轻,我寻思着还是自己来一次为好,我以内力用指尖的力道悄悄打入了他身子。除非他想要你的蝴蝶蛊,否则光靠那些寻常安神汤,只会加速他的死亡。” 赵无忧点点头,“你没事吧?” “东西是从我这里出去的,我自然不会有事。我还得护着你,还得……”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你且放心就是。” “赵嵩一定会去找薛易,顺道会从李齐南身上挖出真相来。他一旦知道皇帝想要他的命,他一定会绝地反击的。这样一个卑劣无情之人,怎么会甘心赴死呢?”赵无忧笑得凉薄,“他一定会作困兽之斗。” 温故蹙眉,“你想怎么做?” “我忽然想坐这一人之下的位置而来。”赵无忧笑了笑,那平淡无波的脸上瞧不出她此刻到底在想什么,“我也想尝尝当丞相大人是什么滋味。” “你想坐赵嵩的位置?”温故深吸一口气,“你可知道那位置不好坐,皇帝……” “皇帝一定会答应的。”赵无忧揉着眉心,“皇帝对我势在必得,你说让没有子嗣的后妃执掌朝政,和让外臣执掌朝政,皇帝更倾向于哪一种?” 温故抿唇,“那自然是前者,至少女子的身份就是一大忌讳,来日若有反叛之心,这便是最大的软肋。” “皇帝抓着我的把柄,所以对我的放心程度自然要胜过赵嵩无数。只要我坐上丞相之位,就能把赵嵩拽下来。一旦赵嵩没了权势,皇帝就可以无所顾忌的对赵家下手。”赵无忧眸光沉沉,“到时候一纸圣谕,赵家满门皆灭,而后宫只是多了一个伺候皇帝的女人罢了!” 温故冷笑,“这算盘倒是打得极好。” “对于皇帝,你只能用这最简单的方式去想,不必饶太多的弯子。”赵无忧轻叹着,“皇帝还有东厂和锦衣卫,只要收回赵嵩手里的大权,这皇权就能统一归于帝王之手。办法直接,但是效果也会立竿见影。” 温故点点头,没有吭声。 收拾了赵嵩,剩下的就该是赵无忧跟皇帝的对决。她虽然被人骂作奸臣,可她还真的没想过要谋朝篡位,要做那天下第一人。 但是现在的局面,要么伺候皇帝,要么死在皇帝手里。 她是个求生欲非常强的人,与其被皇帝杀了,还不如搏一搏,横竖这辈子都在赌,且看这人生中最后一次豪赌,能否赢得满堂彩。 赢了,就能活命! 输了,便是要命! 赵无忧走后,赵嵩将手边的杯盏悉数掼碎在地,他何时受过这样的气,今儿却被赵无忧牵着鼻子走,这般傲娇之人哪里能受得住,已然是暴跳如雷。 瞧着赵嵩拼命咳嗽的模样,陈平急了,“相爷莫要着急,公子所言虽然不中听,但是有一点还是可信的,那就是皇上的意图。” 赵嵩捂着起伏厉害的胸口,一口腥甜卡在喉间,吐不出咽不下。不过赵无忧的那些话,的确是有道理的,静下心来想一想,眼下最想要他性命首当其冲就是当今圣上。 “去!去把薛易给本相带来!”赵嵩冷静下来。 陈平颔首,“卑职马上去!” 要把薛易请来是不容易的,毕竟早前有些恩怨,所以只能用强硬的手段把薛易带来。好在陈平干这些事也不是一次两次,要把薛易带来也不难。 薛易今儿在自己家里,被陈平三下五除二的给拎到了丞相府。这老骨头硬气得很,吹胡子瞪眼就是不愿给赵嵩瞧病。 “哼,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还有个孙子!”赵嵩冷了眉目。 薛易嗤鼻,“除了用这些手段,你们还会什么?” “会杀人!”赵嵩道。 薛易面色铁青,“好,丞相大人乃是一人之下,想怎样便怎样,想杀人自然可以杀人。不就是瞧病吗?老夫给你瞧瞧就是,我已经老了,再也经不得动刀动剑。” 赵嵩不语,从始至终冷着一张脸,就跟天下人都欠了他一样。 腕脉轻扣,薛易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似乎还透着几分不敢置信的意思。他收了手,瞧了瞧赵嵩然后再瞧了瞧这丞相府,突然问了一句,“没想到丞相府已经落魄至此。” “你胡言乱语什么?”陈平厉喝。 薛易冷笑,“胡言乱语?这丞相府里头都有人敢对相爷下毒了,难道不是你们无力再布置安防,已经落魄至此吗?” 赵嵩的眉头骇然挑起,“你刚才说什么?下毒?” “还要老夫再说一遍?”薛易哼哼两声,“宫里都说相爷是染了风寒所以夜里惊梦,身子日益虚弱,却原来是中毒所致。不过这毒倒是极为诡异,恕老夫一时间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赵嵩全身的气力好像在此刻抽离,原来赵无忧并不是在骗他,骗他与皇帝相杀,而是说真的。所以他真的是中毒了,而且中毒已久。 薛易道,“老夫可以走了吗?” “请薛太医还是给治一治吧!”陈平道。 薛易一声轻叹,“我说了,这病怕是不好治,不过这般诡异的脉象倒是让老夫很好奇,着实想试一试。然则得等老夫回去翻翻古籍,看一看具体是什么毒物所致。” “是绮罗。”陈平道,“薛太医可听过?” “什么玩意?”薛易摇头,“这名字都要妖里妖气的,恐怕来头不小,还是等老夫回太医院再说。” 陈平抿唇,拿不定主意的看了一眼赵嵩。 赵嵩摆摆手,陈平这才点头送了薛易出去。赵嵩心想着,既然薛易连“绮罗”是何物都不知情,那么剩下的只有温故和赵无忧能治好他了。 没想到啊,自己算计了天下一辈子,最后竟然被皇帝算计了。这西域之物恐怕也只有宫里才有,皇帝是宫里的主人,但凡贡品都只会往宫里送,所以皇帝是最有可能接触到西域之物的人。 “皇帝!”赵嵩冷笑,“还真是不遗余力的要杀人呢!” “相爷?”陈平回来,“那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赵嵩眯起危险的眸子,“去把李齐南带来。” 陈平点点头,“卑职马上去,不过这会身为院首的李太医应该在宫里,卑职是否要等到宫门下钥再去把人带来,免得惊动了皇上?” “随你!”赵嵩已经不想过多计较李齐南的事情,心里有了答案,这李齐南不过是个棋子罢了。要杀李齐南,也只是出出气而已,根本就起不了任何作用。 皇帝是不可能把解药交给李齐南的,所以李齐南就算来了相府也没什么大用,最多是给个真相罢了! 无力的靠在软榻上,赵嵩平生头一回泛起了绝望,一种对死亡的恐惧。这些日子,夜夜都梦到死去的那些人回来找他,梦到最多的是那一场改变他命运的梨花烟雨。 如果没有那场梨花雨,这一切也许都不会变成这般模样吧!梨花雨,贪心自私的开始,也是他跟自己发妻杨瑾之貌合神离的开始。 梨花烟雨虽然美,却也充满了血腥滋味。 红白相间,真当惹人醉。 听风楼里听风雨,梨花烟雨惹谁怜? 赵无忧负手而立,白衣胜雪,仰头望着那绿莹莹的嫩叶,“还没好好看一看,却都谢尽了。” “明年还有。”温故道,“你为何这般喜欢梨花呢?这素白的梨花没有多少颜色,不如桃花娇艳,也没有傲霜枝头的清冷孤傲。” 她低头一笑,然后眸色微恙的盯着温故,“爹想不想知道一个故事,这故事还是后来我想起来的,却一直都不敢告诉爹。” 温故顿了顿,“什么故事?” “有关于梨花烟雨的故事。”赵无忧笑得凄美。 温故面色微白,当即道,“等下次吧!”许是父女连心,他已然猜到她想说什么,是故连一个字都不敢听,匆匆背过身去疾步离开。 瞧着温故急急忙忙离去的背影,赵无忧极是无奈的笑了笑。他终是没有勇气再去听过往的那段惨烈,现实太残忍终不是他所能承担得了。 轻叹一声,赵无忧静静的站在那里,唇角的笑渐渐淡去。很多事情只该存在她一个人的记忆里,消失在时间的尽处。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 负手而立,白衣蹁跹。 成竹在胸,满腹算计。 赵无忧亲自上了折子,并且回了一趟六部衙门。赵嵩那头会有什么动静,她早就猜到,是以也不着急。李齐南已经死在了出宫的路上,所以绝对不会出现在丞相府,也不会再乱嚼舌根。 而太医院那些太医不知内情,只知这李齐南吩咐过,莫要对丞相之病过多猜疑,无论探出什么异常都只说是风寒所致的心神不宁之症。 一个太医院的院首,却敢对太医们下达这样的意思,可想而知这李齐南的背后那人,摆明了不想治好赵嵩的病。非但不想治好,恐怕还有乐于见成之意。 院首的背后是谁,就不必费猜疑了。 摄政王已经成了丧家犬,东厂没有动静,赵无忧当时领兵出京未归,剩下的…… 这消息对于赵嵩而言,无疑是打击性的,当天夜里赵嵩的病更加重了一些,说是后半夜高烧不退,不断的发癫说胡话。 赵嵩这副模样自然也没办法再继续担任丞相之位,见着赵无忧上了折子,皇帝犹豫犹豫再三,也不知这赵无忧具体是什么意思。 小德子道,“皇上,这大概是丞相大人的意思吧?” 皇帝一想,也对。 赵嵩自知不起,所以要让赵无忧保全赵家满门荣耀,保全赵家九族不灭。 深吸一口气,皇帝冷哼两声,“这老狐狸倒是算计得紧,连自己死后之事都给盘算到了,若是长此以往那还得了?好在他命不久矣,否则朕这朝纲还不知要何时才能皇权归一。” 小德子行了礼,“皇上所言极是,那这赵大人的折子,皇上是许还是不许呢?” 这倒是个问题,皇帝想了想便道,“许与不许还得看赵无忧自己的意思!朕修书一封,你且悄悄递给她,朕要知道她到底答不答应,到底有何盘算。” “皇上,若是丞相大人故去,皇上此番怕是有些着急。”小德子忙道。 皇帝顿了顿,若真当如此,怕是赵无忧还得守孝。可现在这样的情况,他似乎也不能强迫赵无忧答应。思来想去,怎么都想不到个折中的法子。 “皇上,不如奴才亲自把书信递出去,若是赵大人点了头,皇上便耐心等等便是。赵家若是没了丞相大人,自然是树倒猢狲散,来日皇上找个由头给撒出去便是。”小德子出了个主意。 “不行!”皇帝起身,面带怒色,“这要等到什么时候?昔日她母亲故去,她便要守孝三年,如今再来三年,那朕何时才能圆了这相思之情?” 小德子扑通就跪在了地上,当即甩了自己一个耳光,“奴才该死,奴才出的馊主意,请皇上恕罪。” 皇帝心想着绝对不能等她守孝三年,那么事到如今只有一个法子了……转身行至御案前,挽袖执笔便写了一封信和一道圣旨。 小德子悄悄抬头去看皇帝的脸色,皇帝似乎是格外的兴奋与激动,心高高悬起,想着:这道圣旨只怕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335章 小丞相 不管皇帝下达怎样的旨意,德子都无法悖逆,只能老老实实的带着这道圣旨去了丞相府。? ? 皇帝吩咐过,不能太过招摇,德子便轻车简行从尚府的后门进去。 听闻德子来了,赵无忧眉目微凝。再听得德子是从后门进来的,赵无忧只觉得一颗心快沉入深渊。聪慧如她,约莫也猜到了皇帝的大意。 温故道,“你若是不想见……” “由得我不见吗?”赵无忧抬步走出了听风楼,在花厅内见到了布衣出宫的德子。这般模样,大概也是皇帝授意的。 这意思有多明显,赵无忧心知肚明。 德子行了礼,“赵大人!” 赵无忧轻叹一声还礼,“德公公这般出宫,想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吧!”明知故问,还是得问。 德子点点头,然后了温故一眼。温故会意,当即领着所有人撤出了花厅,只留下德子与赵无忧在花厅之内。 温故饶是紧张担虑,可有些事他的确插不上手,也只是干着急罢了! 瞧着厅内没了闲杂人,德子便将密信取出,“皇上吩咐,请赵大人先阅这封信,再决定要不要这圣旨!” 圣旨被放在了桌案上,德子在旁坐定饮茶,只等着赵无忧拿下主意,他再回宫复命。 深吸一口气,赵无忧快打开了密信,这是皇帝的笔迹没错! 然则密信上头的内容,却让赵无忧渐渐变了脸色。德子在旁边着,也不敢有所妄议,有些东西得赵无忧自己拿主意。 赵无忧完了信,静默的坐在那里半晌,始终没有说话。她平静的脸上始终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是以德子也猜不透这信上的内容。 “赵大人?”德子低低的喊了一声,“你意下如何?给句话,杂家还得回宫给皇上复命!这道圣旨,赵大人是接呢还是不接?许与不许都只在赵大人的一念之间。” 赵无忧坐在那里,唇角微微扬起凉薄的弧度,眼睛里透着少许寒意,“皇上待臣不薄,臣岂敢有负皇上重望。”她站起身来,微微绷直了身子,朝着德子躬身行礼,“臣愿意接旨!” 德子点点头,放下了手中杯盏,“皇上说了,这道圣旨不是给赵大人的,但是……却要赵大人来执行。皇上怜惜赵大人刚回京不久,想来身子疲乏需要时间调养,是以给了五日期限。这五天之内,圣旨可放在尚府内供奉,等赵大人觉得时机成熟了再说。” 所以德子也没有打开圣旨宣读,而是直接呈递给了赵无忧。 赵无忧握着沉甸甸的圣旨,眼睛里的光寸寸冰凉。修长如玉的指尖,下意识的握紧了圣旨,“微臣多谢皇上隆恩!” 德子轻叹一声,“赵大人既然接下了圣旨,那杂家这就回宫复命。只是,赵大人可有什么话要杂家转告皇上吗?” 眉睫微扬,素白的脸上仍是那一副淡然神色,“请德公公转告皇上,微臣一定不会让皇上失望。皇上的心思,微臣已经心知肚明,惟愿此生还有机会能报答皇上恩德。” “好!”德子点点头,大阔步离开了花厅。 德子一走,温故紧赶着便走了进来,“怎么回事?”瞧一眼赵无忧手中的圣旨,温故面色白,“皇帝该不是现在就想让你进宫去吧?” 赵无忧摇摇头,回过神来望着跟前的温故,“他现在还需要我来帮他稳定朝堂,不会强求我进宫陪王伴驾,所以目前我还是安全的。” “那这道圣旨是什么意思?”温故松了一口气。 低眉望着自己手中的身子,赵无忧笑靥凉薄,“这道圣旨是想让我被天下人嫌弃,想让我成为天下最不齿之徒的推手。” 温故不解,“此话何意啊?” “不管我跟赵嵩有什么恩怨,在名义上我都是赵家的儿子,是赵嵩唯一的子嗣。可是皇帝要我亲自去抓了赵嵩治罪,你说这是不是大不孝?”赵无忧苦笑,随手将圣旨放在了桌案上。 她的力道有些重,显然是心里有了些许想法。 “为何要你去?”温故不明白,“如果皇帝真的要治罪赵嵩,根本犯不着让你这个礼部尚去执行。按理说,应该这是刑部衙门或者是锦衣卫,哪怕是东厂都比你师出有名。” “就因为皇帝想让我进宫,所以他要斩断我所有的退路。”赵无忧眸光凛冽,“让我亲手去抓了赵嵩,其实是为了我进宫做准备。皇帝要给我一个新的身份,那赵无忧就得从人世间消失。可消失之前,我还得帮着皇帝处置朝政,稳住赵嵩突然离开的乱局。” 温故切齿,“狗皇帝。” “物尽其用,人尽其能,皇帝从来不是个心慈人善之辈。自古无情帝王家,皇帝的宠爱也不过是贪图一时新鲜。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一旦得到就不会再珍惜。”赵无忧缓步朝着外头走去,“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赵无忧也不是这样任人宰割的,皇帝敬我一尺,我必定敬他一丈。” “你想怎么做?”温故问。 赵无忧冷笑两声,“皇帝给了我五天时间,我就用五天时间,给他造一个忠臣良将出来。”她朝着听风楼走去,“也是时候让他出来了。” 温故明白了赵无忧的意思,这丫头终于要启动王牌了。 幽暗漆黑的地道里,奚墨提着灯笼领着赵无忧往前走,然后在一道石门前顿住脚步。 赵无忧瞧了奚墨一眼,“在这儿等着!” 语罢,她顾自推开了石门。 石室内满是籍,偌大的地方,被籍摆满。那熟悉的身影就埋在籍之中,置身于籍的海洋里,快的阅览着里头的所有籍,就像摄取营养一般,眼睛里充满了渴求。 听得动静他微微抬了头,然后凝起眉头,“你怎么来了?” 赵无忧扬唇,找个空地儿坐了下来,“我来你准备得如何。” 道这人是谁,不就是当日失踪,生死不明的凤阳郡主义兄——廉明! 瞧着赵无忧坐下来,廉明从海里走出来,负手立于赵无忧跟前,“自我入了这地方,赵大人可一次都没有来过,今儿突然过来了,只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那是自然,我这厢过来当然是有事找你。”赵无忧笑了笑,“我虽然一次都没有来过,但并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你又知这上头是什么所在?” 廉明握着籍的手顿了顿,抬头望着冰凉的石墙,“我还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过既然赵大人能过来,想必是你的地方。” “这是尚府听风楼底下密室。”赵无忧眸光微沉,“你这个位置对上去是我的房,我在房里头,能将你这里的情况听得一清二楚。” 廉明微微一怔,“这么说,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你的眼皮子底下?” “不然呢?”赵无忧轻叹,“有些东西你也学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出去见见世面了。你为人机警又聪明,当初把你留在这里实在是情非得已。” 廉明颔,“我知道你当时是为了救我,如果我昔日没有出现在这里,估计早就死在了萧容的屠刀之下。他必定不会放过我,必定会杀了我。” 赵无忧点点头,“你是个明白人,跟明白人说话就是轻松,不必那么累。”她眸色微沉,“廉明,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的报仇之心还在吗?” “还在!”廉明道,“奚墨说,萧容还在外逃并没有死!” “是!”赵无忧起身,“我今日来见你,是想放你出去。你可有胆子捭阖朝堂之争?是否有胆子与我联手铲除奸佞?” 廉明不解,“与你联手?”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你只管说你愿不愿意,其他的我早就安排妥当。” “自然是愿意的。”廉明瞧着手中的籍,“你早就有打算让我入仕,所以这些都是你早就计算好的?这些,全部是……” “这些都是我精心挑选的,这些事儿也都是我进行算计的。”赵无忧道,“事到如今我也没了法子,我需要朋友,或者是同盟军。” 廉明长长吐出一口气,将手中的籍放下,“你帮我铲除了萧容的势力,如今该轮到我帮你了。” 赵无忧点点头,唇角微微扬起,“好!”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君子受恩,生死相报。 这是廉明在失踪很久以后,第一次重见光明,眼睛有些不太适应外头的光,所以他站在阴暗处很久很久。直到沐瑶哽咽着喊了一声“兄长”,他才重新睁开双眼。 模糊的视线,逐渐变得清晰。 “兄长!”沐瑶欣喜若狂,“我是真当没想到,原来你近在咫尺。我真当没有想到,你是被赵无忧藏起来了。” 廉明干笑一声,“你没想到的事儿多了去,不过女儿家家的还是少知道一些为好。” “你何以瞧不起女子!”沐瑶不悦,拭去眼角的泪痕,“女子哪里输给你们男儿,你以为就你们这些臭男人可以上得朝堂,执得天下?哪日,非得教你自戳双眼不可。” 说着,她偷偷的瞄了一眼赵无忧。 赵无忧仍是一袭白衣胜雪,站在一旁笑靥清浅,也没有多说什么。这丫头没有直接挑明她的身份,已然是嘴下留情,所以她该觉得庆幸。 见着赵无忧没有吭声,沐瑶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样子赵无忧没有生气,没有生气便是最好的。 廉明望着眼前欢喜的沐瑶,“你这丫头的性子怎么越毛躁了?早前还是稳定了不少,如今是不是经历过什么事了?” 沐瑶摸着自己的脸,“我有毛躁得这么明显吗?”说着,她扭头望着赵无忧。 “你们慢慢叙旧,说完了再来房找我。”赵无忧转身离去,他们长久没见面,想必是有些话要说的,她这个外人不好在场。 “是不是遇见了什么人,生了什么事?”廉明笑道,“若是真的有……可不许瞒着我。” 沐瑶抿唇,一想起沈言那张冰块脸,竟是满心的欢喜,不自觉唇角弯弯,“是遇见了一个人,然后生了一些事,如今算是倾心相付了。” “那便是极好的。”廉明拍了拍她的肩膀,“人生难得爱一回,总归要全力以赴才好,如此才不枉费这大好年华,不虚度韶华。” “兄长也不问一问我喜欢的人是谁吗?”沐瑶道。 廉明一笑,“横竖不是我,早晚是要见着的,你若愿意告诉我自然会说。你若觉得现在时机不合适,我也不想给你压力。难不成你来日成亲,连杯水酒都不愿请我喝吗?” 沐瑶面色微红,“你这人真是的,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那我问你,你是否愿意与他携手一生呢?”廉明这话还没问完,沐瑶已经点了头。 见状,廉明先是一怔,然后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果真是待嫁女儿心呢!你瞧瞧你哪里还像个郡主,这会子巴不得跟人家比翼双飞了。” “是你先问我的,我不想瞒着你。如今我没有亲人,也唯有兄长算是半个亲眷。”沐瑶认了真,“如果连你都瞒着,来日我若是要出嫁还不得孤零零的一个人?连个大舅子都没有。” “来日你若出嫁,我必定与你好好的置办嫁妆,风风光光的把你嫁出去。”廉明如释重负,“你总归是长大了,我总算不负老太爷所托。瑶儿,好好的。” 沐瑶点点头,“你跟赵无忧还有事吧?那我回去准备夜宴与你接风洗尘!” “好!”廉明笑了笑,“记得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要留三分自我,莫要全然倾心相付。人总归要留一些退路才好,毕竟你这人对感情太认真,兄长不愿你受伤。” “我自己省得。”沐瑶抿唇浅笑。 廉明抬步离开,沐瑶还站在院子里,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笑得极好。 “他叫沈言。”沐瑶低低的说着,“来日兄长便会知道,对他——我早已倾心相付,这条退路我不打算留着了。” 语罢,她转身离开。 赵无忧早已在房里等着,见着廉明进来,温故当即合上了房门,奚墨守在外头。 “赵大人!”廉明行了礼。 赵无忧扬唇,“说完了?” “瑶儿性子直爽,想来这些日子没少给你惹麻烦,幸赖赵大人不予计较,廉明感激不尽。”廉明躬身抱拳,“如今我又欠了你一条命,这份恩情怕是怎么都还不清了。” “有些东西,礼尚往来就是。”赵无忧笑了笑,将一个木盒递给了廉明,“自己吧!” 廉明不解,双手接过这木盒。将信将疑的打开了木盒,这里头放着些许文牒,但不知这里头是什么意思。心头疑惑,他打开了其中一个文牒,微微蹙起了眉头。 这是官牒,写的是一个叫徐明的人,何年何月入朝为官,此后升迁贬职,以及如今担任的朝中职位还有功绩。 “这是……”廉明深吸一口气,“赵大人的意思是……” “早前我就已经让人在朝中替你谋了一个位置,这些日子一直有人替你打理,如今该轮到你这个正主去走马上任了。”赵无忧似笑非笑,“你不再是廉明,不再是明镜楼里昭雪的儿子。从此刻起你便是徐明,当朝翰林编修。” 廉明握紧了手中的文牒,“赵大人要我去翰林院?” “皇上已经许了我丞相之位,大概就是这几日的事情,我走马上任之后便会着人悄悄的提拔你,许你国子监祭酒之位。”赵无忧负手而立,眸光冽冽,“你先适应适应,然后我会告诉你该怎么帮我做事。” 廉明顿了顿,然后正了神色行礼,“是!” “我会让专人教你官场礼仪,你最好能在短时间内记住。”赵无忧背对着他站在窗口,身板绷得笔直,“以你这过目不忘的本事,我相信你很快会学会,但学会之后还必须十分熟练,莫要教人出端倪来。如今萧容已经成了丧家犬,但你还是得注意周全,我会让影卫时刻保护你的周全。” “好!”廉明点头,“还有呢?” “还有就是别让人知道你跟我有所瓜葛,若有什么事我会让人去找你,你切莫私自行动。”赵无忧叮嘱,“皇上那里,你我是对峙的政敌,懂吗?” 廉明俯,“懂。” “我相信以你的聪明,应该知道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赵无忧回头他,“官场上知人知面不知心,有话要出口,心中留三分,脑中思七分。” “是!”廉明深吸一口气,面露紧色,这一次可是来真的! “皇上多疑,你切莫胡来,否则有些话到了皇帝的耳朵里,连我都保不住你。”赵无忧道,“廉明,此事若是成了,你爹就能洗清这冤屈。若是败了,你此生都无法还你亲爹一个真相大白。” 廉明定定的望着赵无忧,拳头微微握紧,“我自然会心谨慎,一定要抓住萧容还我爹一个清白。他本忠君爱国,却叫人顶了身份,落下这乱臣贼子之名,于身后百年还要被史官口诛笔伐。这些我是断然不肯答应的,否则我就是不孝子。” “好!”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等天黑之后,我便送你回你自己的府邸,你好生适应,并且要快适应。我没有太多时间等你缓过神!” 廉明抿唇,毕恭毕敬的跪地朝着赵无忧磕了一个头,“若是大事得成,廉明叩谢赵大人的再生之恩。父亲的血海深仇和天大的冤枉若能得到伸张,此后廉明当牛做马,愿报达赵大人的恩德。” “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能力,我只能告诉你,我会尽力而为。”赵无忧搀起他,“我希望你也会尽力而为。皇天不负有心人,我相信努力总会有回报。” 廉明颔,“是!” “还有这事暂且不必告诉郡主了,得郡主担心你。”赵无忧道。 廉明当即笑了,“赵大人是担心瑶儿说漏嘴吧!这丫头的性子越的耿直了,是以有些东西的确不该告诉她。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我若是实话实说,她必定要日日担心我。” “天黑就走吧!”赵无忧敛眸。 “我能不能有个要求?”廉明思虑了片刻。 赵无忧挑眉他,“说说。” “我想问赵大人要个童。”廉明深吸一口气,“可能有些唐突了,毕竟你帮了我这么多,我却还对你诸多要求。” “是密室里那个孩子?”赵无忧眯了眯眸子。 廉明笑得有些勉强,“这……” 一声轻叹,赵无忧苦笑两声,“这也没什么,那孩子被关在里头太久,难要生出病来,既然你们相处得如此融洽,把他给你也不是不可以,左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廉明不解。 “保护他。”赵无忧别有深意的望着廉明,“这孩子的身份不简单,切莫要护着他周全,否则来日将后患无穷。他是一柄双刃剑,你若是用得好,来日会助你一臂之力。若他有所损伤,那么你会有大麻烦。这样的人,你还敢要吗?” 廉明想了想,想起那孩子单纯善良的眼神,渴望自由渴望出去的失落,他终是思虑再三点了头,“我答应你,若是有危险,我当第一个护着他。” “温故,去把人带出来,入夜之后一道送过去。”赵无忧抬步出门。 温故颔,不轻叹一声。 “好好照顾那孩子。”温故提醒一句,“公子说的话,是认真的。” 廉明微微皱眉,略有不解的望着温故离去。 那孩子在密室里待的时间比他久,从他进去,那少年便已经在里头候着了。不过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喜欢。 这大概就是三观相似,一见如故的感觉。 沐瑶置办了一桌饭食,却没等到廉明过来,倒是把赵无忧给等来了。 “兄长不随你一道过来吗?”沐瑶不解,“你又把他留下了?” 赵无忧淡然坐定,瞧着一桌子的菜便拿起了筷子,“今夜我陪你吃一顿吧,廉明不会过来了。”她毫不客气,“霍霍,盛饭。” 丫头“哦”了一声,便给赵无忧盛了一碗饭。 “为什么?”沐瑶顿住,甚是不明白,“你不是已经打算放了他吗?” “所以他已经走了。”赵无忧也不去沐瑶,顾自吃着饭。 “走了?”沐瑶骇然,“为何?你把他赶走了?” “我还是那句话,你若想要他周全,便当没有见过他。”赵无忧往沐瑶的碗里夹菜,“郡主,懂我的意思吗?” 沐瑶不懂,“为什么?” “少问几个为什么,管好自己的嘴。你不是想做沈言的女人吗?先第一样,管好自己的心,管好你的舌头。”赵无忧眸色微沉,“如今天下将变,我不知这话还能与你说多少遍,我希望你能记住并且做到。沐瑶,你跟我不同,不管什么时候你都可以更好的活下去。” 沐瑶定定的望着她,“赵无忧,你想干什么?” “我想让自己高兴一点。”她苦笑。 沐瑶蹙眉,“你现在不高兴吗?你已经位极人臣,已经是朝廷的一品大员。没有外敌入侵,萧容也被你赶出了朝廷。只要我们找到他杀了他,一切就都天下太平了。你还有为难的事情吗?我能帮上忙吗?虽然你耍了我,可输给你,我是心服口服的。” 赵无忧想了想,好像沐瑶说的也都对。 她什么都有了,什么都做到了,还有什么不高兴的?皇帝中了她,想纳她为妃。赵嵩害了自己那么多年,如今也是奄奄一息。 赵无忧仔细的想了想,大概是身边少个人,所以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你不会明白的。”赵无忧只觉得口中如同嚼蜡,可人想要活着就得吃饭,还得吃得饱饱的才有气力造反,“郡主,跟沈言好好的,别管太多闲事。” “你不让我管我便不管,在你这尚府里头吃好喝好。”沐瑶抿唇,“既然你不愿意让我过问义兄之事,那我便不问了!可是赵无忧,你也要好好的。” 说到这儿,沐瑶微微红了脸,极是认真的望着赵无忧,“其实我曾经喜欢过你,那是因为我以为你是男儿。而今我还是喜欢你,因为我觉得你不容易。” “换做是我,我一则没有这份心胸二则没有这份脑子,扛不起江山担不起社稷。可你做到了,我真的是很钦佩,几乎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所以赵无忧,你也要好好的。谁敢欺负你,我沐瑶第一个不答应。” 赵无忧莞尔一笑,“好!若是事情结束我还能与你这般安安静静的相处,你教我点防身功夫可好?” “好!”沐瑶笑道,“一言为定!” 这算不算是从夫妻,变成了闺蜜呢? 人生难得一知己,马行千里需伯乐。赵无忧想着,她的伯乐是谁呢?好像是那个将死之人吧……她的启蒙老师也是害她至深之人。 赵嵩病重,三番四次的让人来尚府请她过去,可惜陈平走不进这尚府,是故她始终没有去见赵嵩一面。温故说赵嵩没那么快,还得有些时日才行。 是以赵无忧也不急着去见赵嵩,毕竟自己的手上还捏着皇帝给的圣旨。 趁着赵嵩病重,该行动的都要行动起来。 一朝升降,皇帝剥夺了赵嵩的丞相之位,取而代之的是赵无忧这个大邺朝最年轻的丞相大人。年纪轻轻就当得内辅,年纪轻轻就走上了人生最辉煌的巅峰。 大权在手,生死在握。 可这生死握得不好,送掉的就会是自己的项上人头。 赵无忧接手赵嵩的职位也算是子承父业,所以朝堂上虽有少许非议,倒也没什么过大的波动。毕竟赵无忧的才干是有目共睹的,她的功勋也是天下人都得见的。 从皇帝手中接过相印,赵无忧的脸上依旧无波无澜。 皇帝倒是很满意,这妙人儿很快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横竖,不管从哪个角度都这样称心如意。若不是在朝堂上有百官瞧着,他肖想了那么久的人就站在跟前,恨不能一把揽入怀中,肆意的占为己有。 “爱卿可莫要负了朕的心意。”皇帝一语双关,双手轻轻的搭在赵无忧的手背上。 赵无忧双手托着相印,伏跪在地,不卑不亢的应道,“微臣领旨,微臣一定不负圣恩,为天下人谋福祉,为皇上分忧解劳。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音落,百官恭贺,天下同喜。 这大邺开朝以来最年轻的丞相,眉目清秀,丰神俊朗。一身官袍穿在身上,长身如玉的立在金銮殿中央,享受着无上而可悲的尊荣。 捧着沉甸甸的相印,赵无忧面无表情,极为严肃。 她心中的宏图大业已经逐渐展开,虽然这一场宏图大业并不是因为想要权势,只是想要自由,可终究也是她此生最大胆的作为。 成王败寇,都在这一念之间。 尚府开始扩建,换上了丞相府的匾额,她这一身的荣耀在此刻到达巅峰。赵无忧站在门口,负手而立望着朱漆大门上匾额。 “丞相府!”温故道,“也不知这老丞相该是怎样的想法。” “估计是觉得养了一头白眼狼吧!”赵无忧冷笑,“但他是咎由自取,想把狼当成狗来养,不是自作孽不可活吗?”语罢,她拂袖进门。 听得赵无忧接手了丞相之位,赵嵩一口鲜血涌上心头,哇的吐了一地。他是怎么都没想到,这狼崽子竟是这般的心狠手辣,饶是陈平去请了多次,竟然一次都不肯过来。 “好!好得很!赵无忧!赵无忧!”赵嵩咬牙切齿,拂袖便将侍女手中的汤药打翻在地,“她以为拿下了丞相之位,本相就拿她没办法了?别忘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本相饶是无官无职,也能弄死她。忘恩负义的畜生!” 陈平慌了,“相爷,当心身子!” “去把六部那几位大人请来!”赵嵩眸色狠戾,“赵无忧,本相倒要你这个丞相之位能坐多久!岂不闻这世上有一句话,姜还是老的辣!” 第336章 逐出京城 陈平急匆匆的去请诸位大人,当然这必须得悄悄的,毕竟赵嵩在所有人眼里,已然是垂死之人。然则让人不解的是,明明就一个儿子,明明是赵无忧保全了赵家的荣耀,分明是子承父业,怎么到了赵嵩这儿会如此的歇斯底里呢? 谁都不清楚这父子两在做什么,但唯一明白的是,这赵嵩恐怕是疯了。他竟然要对付自己唯一的儿子,这不是要斩尽杀绝,让他自己绝后吗? 如此行径与疯子何异? 所以这些大人明面上都附和着,实际上也不敢有所行动,都觉得赵嵩估计是病得不轻,所以才会说这些胡话。何况现在赵无忧已经担任了丞相一职,还是皇帝亲自赋予的权力,他们再在这里盘算着拉赵无忧下马,不是跟皇帝作对吗? 赵嵩已经无权无势,再帮着他得罪皇帝,怎么想都是一件划不来的买卖。 可赵嵩如今已病得不轻,满脑子都是赵无忧的阴谋诡异还有得意的嘴脸,他哪里还能静得下心来。花白的头发,染着唇角的血,何等的狰狞可怖。 等着众人散去,赵嵩躺了回去。风烛残年,还想着重揽大权,简直是痴人说梦。 这些人刚出丞相府没多久,早有人等在了远处,一个不少的全部请进了小丞相的府中。赵无忧便在正厅里等着,将事情原委细细的说了一番,大致是说赵嵩病得不轻,还望诸位大人莫往心里去。 经此一事,便再也没人敢跟赵嵩打交道,不敢再去赵嵩府中,一个个如同躲避瘟疫一般躲着赵嵩。 幽然坐在梨树下,赵无忧打开了圣旨,眸色微冷的盯着圣旨上的皇帝亲笔。风过树梢,发出凄厉音色,只让人觉得心头凛冽。 “虽说赵嵩该死,可有时候想一想,不该死的也不少。”赵无忧冷笑,“一将功成万骨枯,终不过一抔黄土埋此身。” 温故道,“明日便是皇帝给的最后期限。” “所以今日朝堂上已经收到了弹劾赵嵩的折子!”赵无忧轻叹,“十大罪行,五大奸行。前丞相卖官鬻爵,收取贿赂。蛊惑君王倒行逆施,窃权罔利计杀忠良。桩桩件件算起来,足够他上一百次的断头台。你信不信,若赵嵩要被斩首示众,全京城的百姓都会拍手叫好。” 温故冷笑,“他这是咎由自取。只不过,这折子是廉明上的吗?” 赵无忧更正,“是徐明。” “对,他现在是徐明了。”温故尴尬的笑了笑。 “以后也只能是徐明。”赵无忧深吸一口气,“算是给沐瑶的补偿,也是当日巫族对昭雪的亏欠。折子已经送到了御前,皇帝的这道圣旨很快就能派上用场了。” 温故点点头,“那你呢?” “我自然是要去请罪的!”赵无忧敛眸,“赵嵩毕竟是老臣,即便现在卸去官职,但影响还是不小。所以皇帝会让东厂和锦衣卫一道去查抄赵嵩府上,坐实折子上的这些罪名。” “可你不是说赵家唯有一样是不可碰的吗?那就是赵嵩不可能收受贿赂。”温故凝眉,“如此一来,皇帝的如意算盘岂非要落空。” 赵无忧摇头,“爹似乎忘了一件事,皇帝始终是皇帝!皇帝说赵嵩收受贿赂,那赵嵩的府邸里一定会搜出赃银。若是锦衣卫和东厂连这点本事都没有,皇帝估摸着得跟他们好好的算一算账。都到了这个份上,谁都没有必要再帮着赵嵩跟皇帝作对。” “也是。”温故放了心,“那这么说来,赵嵩死定了。你这是当着要把他送上断头台吗?” “送上断头台对我有什么好处?”赵无忧抬步往前走,“一个弑父之人,是不该活在这世上的。皇帝会在这个时候,踩着我的肩膀体现他的仁义治国。” 温故一怔,“此话何意?” “看着吧!赵嵩不会死的。”赵无忧轻叹。 温故顿了顿,不会死?不会死会怎样?难道还能逃出升天?好在这绮罗无药可解,就算皇帝不杀赵嵩,也是活不长的。 事情真当如赵无忧所料,一切都朝着她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皇帝下旨要彻查赵嵩,锦衣卫和东厂双管齐下,这一次着实亮瞎了赵嵩的眼睛。 他没想到自己会失势到这样的地步,皇帝不是喜欢赵无忧吗?那皇帝为何敢对付他?要知道一旦他死了,皇帝难道不怕赵无忧这个名义上的赵家儿子,断然不肯再陪王伴驾? 赵嵩慌了,可现在慌了已经是为时太晚,在府邸后院搜出了大量的黄金白银,还搜出了与朝廷官员不少的卖官鬻爵的书信往来。 他知道这些是捏造的,赵嵩为人谨慎了一辈子,不可能给任何人留下这些证据。可上面的那些字迹,分明就是他自己的,连他自己看着都觉得不敢置信。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是报应。昔年扶持皇帝登基,所用的不也是这一招吗?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报应!”他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吐出这两个字。 沈言站在一旁,朝着赵嵩冷了冷音色,“丞相大人还是早作准备吧!这些东西咱们都是要往殿前送的,皇上是杀是留,就得看你在皇上的心中有几分的分量了。咱们做不了主,但也得提前告诉您一声,免得到时候出了事,您还蒙在鼓里连连喊冤。” 换句话说,这意思是想让赵嵩知道这便是所谓的罪有应得。 赵嵩气得浑身颤抖,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沈言能尊他一声丞相大人,已经很给面子了,毕竟他这个过气的丞相如今已一无所有。真正的丞相已经是赵无忧,而现在母家被抄查,赵无忧却是无动于衷,跪在了金銮殿前脱袍请罪。 瞧着这些人扬长而去,赵嵩爬起来便是一口鲜血喷出,这是要把他生生的气死。昔年何等荣耀,何等风光恣意,而今连这些宵小之辈,他从不放在眼里的小角色,也来欺负他羞辱他,怎不教他怒急攻心。 赵无忧跪在金銮殿前请罪,这本来就是皇帝安排好的,意在让赵无忧跟赵嵩撇清关系。 文武百官一时间人心惶惶,谁也不知道谁会被牵连。徐明的折子一石惊起千层浪,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如果不是皇帝有心要对付赵嵩,根本不会搭理这些折子。 早些年弹劾赵家父子的折子,还少吗?不是说压下来就压了下来吗? 所以,不是皇帝不处置赵家,只是看他想不想处置罢了! 赵无忧在殿前跪了一日,最后在日落之前,得了皇帝召见。 皇帝道,“赵小爱卿可是在怨恨朕?” “罪臣不敢!”赵无忧俯身行礼。褪去了官袍,里头是一袭素衣白裳。她眉目如画,面色苍白,面上无悲无喜瞧不出一点情绪波动。 皇帝甚是想抱一抱她,奈何这个时候似乎不怎么恰当。毕竟他还需要赵无忧亲自去处理了赵嵩,是以他必须得按捺,身为皇帝应该江山为重而美人次之。 “你当知道,朕教你跪在那里实在也是心疼的。然则若没有这样的苦肉计,恐怕朕释你太过轻易,会惹来朝臣非议。朕这么做,只是想让你以后的日子好过一些,在天下人面前也没有那么难堪。”皇帝满口的为她着想。 赵无忧颔首,“罪臣明白,多谢皇上不杀之恩。” “朕自然不会杀你,也不会罚你,左不过有些东西得你自己去做。”皇帝将掌心覆在她冰冰凉凉的柔荑之上,“大义灭亲,方能救得你自己一条生路。” 赵无忧敛眸,低低的咳嗽着。 “朕知道,那好歹是你的父亲,这么做实在是有违天道人伦。可你若不这么做,朕也没办法证明你对朕的忠心,对朝廷的忠义。所以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总归是要做个选择的。站在朕这一边,或者帮着你爹。”皇帝意味深长的说着,“你是个聪明的女子,怎样抉择才是对的。” “罪臣,领旨!”赵无忧俯身。 皇帝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这便是皆大欢喜,朕也不会杀了赵嵩,那毕竟是你的父亲,朕不希望来日你恨着朕。朕会便贬他出京,让他走得远远的。他走得越远,你就越安全。” 赵无忧点点头,“多谢皇上不杀之恩。” “朕知道你心里也不好受,毕竟是父女一场,他饶是出卖了你,可终究也是你爹。”皇帝轻叹,“等风头平息一些,朕会让人给他送点银两,让他颐养天年,不会亏待他的。而你只需要替朕稳定朝纲,到时候朕再想个法子让你舍了这一身的重担,轻轻松松的过下半辈子。” 赵无忧扬唇,却是似笑非笑,“罪臣谢皇上恩典。” 皇帝满心欢喜,这就是答应了吗?她答应了?答应了要入宫陪王伴驾?这可真当是太好了,果真是不能逼得太急,毕竟她这样聪慧的女子终是个识时务的。 等着从皇宫里一瘸一拐的出来,温故急不可耐的冲了上去,当即搀住了摇摇欲坠的赵无忧,“怎么了?皇帝打你了?” 赵无忧摇摇头,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没事,回去再说。” 小心翼翼的搀着赵无忧上了马车,温故急得一身的汗,赵无忧是疼得一身的汗。 等回到了听风楼,她已经快要走不动了,最后还是温故将她抱在了这梨园软榻上。听说赵无忧在宫里头跪了一天,温故便动作轻柔的捋起了赵无忧的裤管。 双膝肿得老高,青红交加,如果不是赵无忧惯来隐忍,换做寻常女子早就喊疼了。 温故觉得心疼,便是匆匆赶来的沐瑶也跟着红了眼眶。 “皇帝怎么把你伤成这样?”沐瑶哽咽。 “我去拿药。”温故不愿赵无忧看到自己心疼得掉眼泪,急急忙忙的去配药。 沐瑶忙道,“霍霍,赶紧去端热水过来。肿成这样若是不散瘀,怕是这双腿都要废了。”霍霍领命,一溜烟跑开。 热水敷在膝头,疼得刺骨,赵无忧死死抓着软榻上的褥子,死活没有吭一声。 倒是把沐瑶给急哭了,“你若是疼就喊出来,忍着会更疼,喊出来会好一些。” 可赵无忧却笑了,笑得冷汗涔涔,唇瓣都咬出了血,“这点痛算什么,这些年吃的苦还不够多吗?我若是喊出来岂非要亲者痛仇者快?我不疼。” 比起心里的那些积压的痛苦,这些苦楚又算得了什么呢? 冷汗打湿了衣襟,沐瑶也在暗暗的抽泣。 即便疼得晕过去,赵无忧都没有哭,更没有喊疼。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温故和沐瑶都是双目通红的看着她,显然是一夜没睡,眼下乌青得厉害。 “你终于醒了?”沐瑶喜极而泣,“你可知道昨夜真当把咱们吓死了,又是高烧又是说胡话的。” 赵无忧愣神,“说了什么?” “你喊了一个人的名字,喊了一夜。”沐瑶定定的望着她,神色微恙。 赵无忧笑得比哭还难看,抬眸去看温故,温故没有吭声,赵无忧便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误。 大概是情至深思至切,才会在最虚弱的时候想起他。 “你喊——穆百里。”沐瑶低低的说着,眉心微皱,“我知道我没有听错,但是我并不因此而觉得你……不管你跟穆百里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我都觉得你选择他必定是有你的理由。” “昨晚我想了很久,想起你跟穆百里平瘟疫,赴荒澜。我想这一路上必定是有什么,连你都觉得此人堪于赔付一生。你这样聪慧而隐忍的人,都能倾心相付,这穆百里想来也是爱你到了骨子里。” 赵无忧笑了笑,受伤的时候都没有哭,却在提起他名字,想起那张容脸的时候泪流满面。 笑着笑着,便落了泪。 “你饿了吧?”沐瑶抿唇,“我去帮你准备吃的。”说着,便拭泪离开。 温故当即坐在了赵无忧的床边,“膝上已经上了药,这药是我专门配置的,药性很烈所以昨夜你才会高烧不退。我知道你今日还有要事急需处理,是故……这双腿必须尽快好起来。” “终是爹最了解我。”赵无忧勉力撑起身子,温故快速将软垫子垫在她身后,让她能靠得舒服一些。顿了顿,赵无忧想了想,“咱们回来也有段时间了,也不知那头怎样了。” 温故轻叹,“那你是希望他想起来,还是想不起来呢?” 赵无忧苦笑,“我既希望他别忘了,又怕他想起了我,然后不顾一切的跑回京城。我这头苦心孤诣,四下散播他已战死的消息,只是希望有朝一日了了这京中事,能与他一道大漠重逢,再归隐山林罢了!饶是奸佞之人,饶是奸佞之名散播天下,也不过求个一世安稳罢了!” “他会想起来的,而且他的身子本就比你好一些。何况蝴蝶蛊在他体内不需要开化,只需要被吸收融化就是。”温故定定的望着她,“估计不会太久。” “所以爹的意思是,若不希望看到他再回京城,我这厢就不能有片刻的犹豫是吗?”赵无忧抬头看他。 温故点点头,“是这个意思,但也不是这意思。爹只是觉得看你这样辛苦,很心疼。” “我不觉得辛苦,只要能看到曙光,所有的牺牲和努力都是值得的。”赵无忧轻咳两声,这膝盖果真没有昨日这般疼痛了。 “你试着下地走两步,若是不行今日就躺着吧!”温故道,“我尽量让你早些恢复。” “多谢爹。”赵无忧抿唇一笑。 “我去给你煎药,止住了疼你就能好过一些。”温故轻叹着起身离开。 赵无忧靠在床头,心头想着此刻的赵嵩该是怎样的痛不欲生。想起自己当年吃的苦,那日日夜夜不断歇的药物侵蚀,为的不过是他的一己私欲罢了! 奚墨来报,说是宫里头又有消息了。 不少臣子纷纷上奏,都在弹劾赵嵩。这大概是墙倒众人推的意思,昔日遮天蔽地的大树倒塌了,你若不想沾上腥臊,就得撇清跟赵嵩的关系。 这个时候谁若是不来落井下石踩一脚,谁就有可能成为赵嵩的同党。是以所有人都上奏弹劾赵嵩,一条条罪状都成了赵嵩身上的枷锁。 他成了过街老鼠,等待他的只有死亡的深渊。一下子从权力的巅峰狠狠的摔下谷底,这样的落差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当赵无忧手持圣旨出现在门外的时候,赵嵩如梦初醒,终于明白到头来是自己养的狼咬了他一口。 小德子在旁跟着,徐明如今被擢升为礼部尚书,这会也跟在赵无忧的身后。 宣读完圣旨,这府邸里的所有奴才都会被变卖,一个都跑不了。 “皇恩浩荡,爹接旨吧!”赵无忧合上圣旨走到了床前,“爹身子不适没有跪接圣旨,皇上那头怕是会不高兴。不过身为儿子,无忧愿意担了这干系。” 赵嵩狠狠盯着眼前的赵无忧,“逆子。” “爹难道不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吗?这话还是爹从小教我的。”赵无忧冷笑,“你们都出去吧,我跟我爹好好说两句。” 小德子行了礼,领着锦衣卫快速离开。 徐明看了赵无忧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 屋子里只剩下赵家父女两,一个眸光怨毒,一个面色平静,怎么看都是两个极端。 “我知道爹此刻必定是恨毒了我,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爹不是皇帝,皇帝另有其人。”赵无忧依旧淡淡的笑着,“听说当日爹在皇上跟前戳穿我女儿身之时,也曾跪地求皇上免我死罪,说是愿意替我一死。我还真没想到爹对我的情义这样深厚,所以今儿无忧就成全你。” “不过爹也知道,昨儿我在金銮殿前跪了一天,文武百官和天下人都看得到,没有像爹一样偷偷摸摸的求情。所以呢,就算我今儿大义灭亲,想来天下人也会觉得我赵无忧是迫不得已的。” 赵嵩冷笑,“没想到,我赵嵩养了一头狼。早知道这样,当日你出生的时候,我就该把你掐死。” “爹若不是知道我身上有蝴蝶蛊,早就把我掐死了。”赵无忧笑靥凉薄,“你想着皇上心心念念的东西,又觉得我娘说了那些话是真的,所以才会留着我养着我。” “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个养蛊的容器罢了!你想要的只是我身上的蝴蝶蛊,别把自己说得这么大义凛然。我娘临死前说过什么,你比谁都清楚。” 赵嵩蹙眉望着赵无忧,“你说什么?你娘不可能告诉你!” “爹可能听岔了意思,我说的不是一品诰命夫人杨瑾之,不是我的养母。”她含笑凑近赵嵩,“无忧说的是梨花树下,浑身是血的女子——慕容!” 眉头骇然扬起,赵嵩瞪大眼眸,“你、你这话、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从何处听来的?” “爹以为有些东西会忘一辈子吗?早前我虽然没有了过往记忆,可现在我体内的蝴蝶蛊已经复苏,彻底成了我身子的一部分,所以该想起来的该恢复的都已经回来了。”赵无忧笑得阴测测的,“爹的确该觉得失望,该后悔当初没有掐死我,而只是看着我母亲惨死在血泊里。” 赵嵩的身子开始颤抖,“你、你……” “要我帮你好好的回忆一下当日的惨状吗?”赵无忧徐徐起身,负手立于床前,“我娘是难产的,她本就一路颠簸,加上心神不宁,生孩子的时候格外痛苦。最后还是养母杨瑾之为了报答我娘的救命之恩,生生剖开我娘的肚子把我取出来的。” “鲜血喷了养母一身,我娘也只剩下一口气。她本就是巫族神女,而我是早产儿,一生下来便呼吸微弱,甚至不会哭。为了保全自己的骨血,我娘临死前把蝴蝶蛊给了我,还把我托付给我养母。” “天底下能把命舍给自己儿女的母亲不在少数,我母亲便是其中之一,而我养母也是其中之一。”赵无忧哽咽,有泪在眼眶中盈动,“承受了蝴蝶蛊的我开始恢复呼吸,各项生命特征都稳定了下来。” “彼时正好遇见一群蒙面人来犯,为首那人以为躺在我娘身边的那孩子是我娘的孩子,殊不知那时候我正被养母抱在怀里。让他们错误的以为,我是我养母的孩子。” “横刀所向,赵家真正的女儿当场毙命,你儿子赵无极脸上的那道疤也是这么来的。我被养母护在了身下,你终于带着人赶到了。那些人便带着你的儿子跑了,你自此再也没能见过你的儿子。” 赵无忧只觉得悲从心来,却是哭不出来,眼泪都被憋了回去,眼眶逐渐干涸,“养母说,这是慕容的孩子,这孩子身上有蝴蝶蛊。我亲眼看到你拿着剑的手缓缓放下,视线死死的盯着我的脸。你说,从今往后我便是你赵家的儿子。” “娘说你疯了,她是个女儿。可你却执意要说我是儿子,娘拗不过你,便哭着说那这儿子我来养,就取名叫无忧吧!历经痛楚而来到人世间,总该要无忧无虑的才算圆满。你应了一声好,却恨我恨到了极点。” “因为我,你痛失了一双儿女,所以最后你把我娘的尸体随意丢在了那万人坑里,还放了一把火想要烧了那宅子。可惜,你走之后一场大雨,只是倾倒了那一株梨树。” “你可能不知道,我娘在被养母剖开肚子的时候,悄悄的把一些东西埋在了梨花树下。赵嵩,你如今所有的愤怒只是因为你觉得自己本来是个下棋的人,没想到却被人当了棋子。我本该像狗一样为你卖命,如今却要了你的命。” 赵嵩笑得凄厉,“你这个疯子!你这个逆子,为了撇清跟赵家的关系,就编造了这么一大堆的谎话。你以为我会相信吗?天下人会相信吗?” 赵无忧面色不改,“我这话只是说给你一个人听的,为什么要天下人都相信呢?你这么恼羞成怒作甚?时隔十多年,我娘的尸骨都已成灰,我也找到了梨花树下的娘亲遗物。” 她顿了顿,“养母疯癫了一辈子,就是因为我娘算是她此生唯一杀过的人,这个善良的女人夜夜魂魄不安,夜夜噩梦缠身,就跟你现在一模一样。” 闻言,赵嵩死死瞪着赵无忧,“你说……你说什么?” “我要让你知道我养母这些年过着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我也要你知道颠沛流离是什么滋味。”赵无忧面无表情,“赵嵩,这世上欠了旁人的总该要还的。你欠了我养母一辈子,险些毁了我此生,我岂能与你善罢甘休。杀了你太便宜你了,我要留着你的命慢慢的承受煎熬。” 赵嵩怒到极点,“你、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你不得好死!” “我即便不得好死,你也是看不到了。”赵无忧俯身笑得凉薄,“事到如今,我就告诉爹一个秘密。我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而你身上的毒不是皇上让人下的,是我给你的。爹从小就给我喂毒,想要控制我利用我。但我的意思就简单多了,我不想利用爹,我只是……单纯的想要你死!” 语罢,她直起身子,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赵无忧!”赵嵩厉喝。 赵无忧并没有回头,身后没有彼岸,回头作甚?那歇斯底里的嘶吼,让她想起了杨瑾之的那一声哭喊。其实真正苦的是自己的养母吧,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死去,然后儿子被人带走。遇见了如此凉薄的丈夫,竟是当真不愿再找孩子,只说当这孩子已经死了。 可现在想想,其实赵嵩只是不想被人牵着鼻子走。孩子嘛……今儿死了,明儿还能再生,他根本不在乎那未曾谋面的儿子。 凉薄之人对谁都无情,所谓的浪子回头,又有几人呢? 赵无忧走出来的时候,长长吐了一口气,面色不改的望着院子里站着的众人,“既然皇上已经下旨贬赵嵩出京,前往达州为副使,那便执行吧!皇上说了,谁都不许相送,否则以忤逆罪论处,同罪并罚。” 她说这话的时候,口吻低沉,仿佛透着一丝沉痛。 可唯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这一份沉痛不是为了赵嵩,只是为了那个跟自己毫无血缘关系,却为了她而不惜性命的母亲。 生母养母,都给了她一条命,这份伟大的母爱,她此生都无力偿还。 赵嵩被驱逐出京,自然是格外狼狈的。何其风光之人,今日落魄至此。说起来也是咎由自取,高高在上时目空一切,到了落魄便多得是落井下石。 赵无忧站在城头,眸光沉沉的望着马车出了城门。皇帝说不许相送,可她身为赵家的儿子不能做得太绝情。这些是做给天下人看的! “到底是解决了一件事。”温故道,“他活不长,最多这几日了。” “你觉得我会让他死得这么痛快吗?他欠了我养母那么多的债,害得我好苦,生生受了十多年的疾苦。”赵无忧笑得哽咽,“如果不是遇见你们,也许我还饱受寒毒之苦,深陷在阿芙蓉里难以自拔。戒掉阿芙蓉的时候我就想过,有朝一日我大权在握,必要千倍百倍的还回去。” 赵无忧定定的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我本是无望之人,曾渴望点滴亲情慰藉。但从小到大,我只有母爱没有父爱。我是娘养大的,跟赵嵩没有关系。他教诲我尔虞我诈,教诲我人心莫测,却从未教过我要学会仁慈。” “是娘教我仁慈,是你们教会我如何去爱。我不敢想象,如果没有你们,此刻的我会怎样?也许可怕得让世人唾弃,又或者连我自己都冷漠到麻木。” 眉睫微垂,她低头冷笑,笑得有些嘲讽。 温故轻叹,“都过去了,剩下的就是收拾赵嵩留下的烂摊子,然后……” 赵无忧的身子微微僵了一下,“然后我就可以毫无顾忌的去找他,再也不用留在这人吃人的地方。”荣华本一梦,富贵自黄粱,只要找到女儿,他们一家三口很快就能团聚了。 可是思睿,你到底在哪呢? 你可知道娘真的想你,想你想得好苦啊! 城门底下,有一双眼睛冷冽入骨。 第337章 孩子的下落 赵无忧转身,眸色微沉。 “怎么了?”温故问。 赵无忧环顾四周,“只是觉得有人在盯着我。”她的感觉惯来很准,就好像当初对待简衍一般的感觉。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十分的不痛快,总觉得有东西憋在心口,让人难受到了极点。 温故凝眉,“估计最近的事情有些多,回去吧!” 赵无忧颔首,横竖对赵嵩的事情她已经安排妥当了。别以为离开了京城就是海阔天空,惩罚远远没有结束的时候。 不死不休! 因为赵嵩被贬,这徐明自然是功不可没,皇帝在擢升徐明为礼部尚书之后,又让其兼任文渊阁大学士一职。如此厚待,也着实是年少有为。 这大概是朝廷里冉冉升起的新星,不过谁都知道,皇帝这是准备好好的清理朝堂,把早前萧容留下的,如今赵嵩留下的势力范围都给清一清,培养皇帝自己的人。 赵无忧并不在意,她本就意不在此。徐明越得宠,说明她的计划越成功。这些日子,皇帝服用丹药的次数越来越多,皇帝没办法在赵无忧身上发泄,便只好寻那些年轻的宫娥们打发时间。 皇帝惯来喜欢胡闹,此生唯两个喜好,一则是修仙问道,二则便是好女人。 这样也好,早早的把自己掏空了,真当是作死拦不住。 正好趁着这空档,赵无忧与沈言私底下满京城的找萧容和孩子。可这京城虽然大,但不至于一点踪迹都找不到才对,孩子到底在哪呢? 孩子在哪? 公主府里孩子在哭,两个摇篮里两个孩子。一个是男孩,一个是女孩,男孩眉清目秀,女孩精致无比。 萧柔玉从外头回来,默不作声的站在了摇篮前头,抱起了自己哭泣的儿子,然后望着那个极是乖巧,不哭不闹的女娃娃。 说也奇怪,这孩子也不知为什么,自从被带来之后就始终很安静。她会自己跟自己玩,可以睁着眼睛四处看,就是不哭不闹。 即便她的儿子哭闹不休,那孩子也不会受到影响。有那么一瞬,萧柔玉觉得这孩子不是聋子就是哑巴。可大夫来看过,这孩子没什么问题,好得很呢! “公主!”知岚行了礼,“刚刚喂了奶,换了尿布,但是小公子不知为何始终哭闹不休。倒是这个,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 萧柔玉冷笑两声,“赵无忧生的女儿自然像她自己,永远都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旁人不能撼动她分毫,丝毫不能影响到她。可这一次我倒是想看看,身为母亲她还能不能做到视若无睹,能不能还有这份冷静与淡然自若。” “公主?”知岚顿了顿,“孩子毕竟还小。” 何况公主自己也是当母亲的人,稚子无辜。 但是这话,知岚不敢说。 自从公主生完孩子以后,公主的性情就变得格外奇怪,喜怒无常,心性不定。前段日子赵无忧领兵出京去剿灭萧容的摄政王大军,这府里便来了一个人。 不对,是两个。 萧容抱着孩子,面色微白的出现在萧柔玉的视线里。彼时萧容只说了一句话,“我帮你报仇!” 知岚听得提心吊胆,可公主却是乐在其中。她跟萧容在密谋什么,知岚一无所知,公主如今连身边的人都不愿相信了。 萧容住在公主府里头,所以东厂和赵无忧打死都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毕竟谁会怀疑这孤儿寡母呢?何况公主有孩子,夜里府中孩儿哭泣也是正常的。 偏偏小思睿是个不爱哭的孩子,连萧容都很少听到孩子在哭。 萧容进来的时候,萧柔玉便让知岚把自己的儿子抱走了。 “赵嵩已经垮台了。”萧柔玉道,“没想到赵无忧连自己的父亲也可以斩尽杀绝,真当是够狠。” 萧容走到小思睿身边,瞧着摇篮里的孩子,这眉目弯弯的生得真好看,来日必定是个美人胚子,“也唯有这般心狠手辣,才能稳坐丞相之位,才能手握生杀。” “难道就一点法子都没有吗?”萧柔玉咬牙切齿,“任凭她一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若是如此,我的大仇如何才能得报?是她毁了我的一生,是她害死了我儿子的父亲,这笔账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萧容抚过小思睿稚嫩的脸庞,孩子明亮的大眼睛紧紧盯着他,然后抓住了他的手指,竟然笑出声来。 “真是个不怕死的。”萧容顾自低语。人老了,难免会对新生命感到一丝渴望。这样的孩子粉粉嫩嫩的,抱在怀里也是绵绵软软的。 不由自主的,萧容抱起了小思睿。这孩子见谁都不生,在萧容的怀里竟然开始抓他的衣襟,丝毫没有觉察到危险的所在。 萧柔玉来抢孩子的时候,萧容一个凌空便退开了数丈远,“发什么疯?” “这是赵无忧的女儿,她该死!”萧柔玉切齿,“她赵无忧欠我一条命,不该还吗?” “没了这个孩子,赵无忧能马上弄死你。”萧容冷了脸,“萧柔玉,你如今还能活着是因为赵无忧自己也是个母亲,所以她不愿伤了你的儿子,知道吗?” 萧柔玉身子剧颤,“我的儿子就是因为她赵无忧,才会没了父亲!如今你却要我来放过她的女儿,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这孩子我得留着,来日还有大用处。没了这孩子,你想要挟赵无忧,那就是自己找死。”萧容道,“别怪我没提醒你,赵无忧连自己的爹都能杀,何况是你!简衍跟赵无忧的恩怨不是一日两日的,她若真当要算账,被说你萧柔玉,就连整个简家都会被夷为平地。” “你若是不信大可试一试,今日你杀了她的女儿,来日她会当着你的面,杀了你的儿子。她心狠手辣,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这点,萧柔玉是相信的。 连赵嵩都输在了赵无忧的手里,这赵无忧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萧柔玉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唯独这儿子是她的心肝宝贝,决不能伤着分毫。 眼见着萧柔玉安静下来,萧容道,“赵嵩已经被处置了,那皇帝接下来就该对付赵无忧了,你且等着吧!呵,赵无忧也得意不了多久的。” 萧柔玉凝眉看他,“果真?” “自然,这皇帝的性子我还能不清楚吗?刚愎自用,生性多疑。”萧容瞧着怀里竟安稳睡着的孩子,心头没来由一阵平静,微微放轻了声音,“皇帝不会容忍赵无忧这柄利刃,悬在自己的头上太久。赵无忧,是第二个赵嵩。” 萧柔玉点点头,这倒是在理。 将孩子放回摇篮,萧容眉心微蹙,他这是在做什么?这辈子没这样哄过一个孩子,倒是让他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 轻叹一声,往日不可追,终究还是得往前走的。 萧容道,“我已经安排了下去,趁着皇帝还没把朝堂大换血之前,再好好的给赵无忧留一刀。” “你想怎么做?”萧柔玉问。 萧容冷笑,“赵嵩是怎么下台的,赵无忧也该有此待遇。皇帝早就不信任赵家父子了,当日我的坚壁不出成了他们诛杀的理由,今日我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萧柔玉蹙眉,“此话怎解?” “等着看好戏吧!”萧容笑了笑,“如今我在暗,赵无忧在明处,怎么说都是我占上风。” 萧柔玉眯起狠戾的眸子,“这一次我一定要赵无忧死无葬身之地。”语罢,她拂袖而去。 瞧了一眼萧柔玉的背影,萧容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回眸看着摇篮里睡得及时安稳的孩子。这样的状况还能睡得着,也只有如此心性单纯的孩子了。 简单如孩子,无忧无虑。 数日来,御史台一直有人在弹劾赵无忧这个当朝丞相,折子都堆砌在皇帝的御案头。赵无忧并没有明着压下来,而是派人悄悄的去打探。 毕竟如今这朝堂,谁还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跟她作对呢?明知道皇帝处置了赵嵩却始终没有对付赵无忧和赵家,就该知道皇帝对于赵无忧还是有点情分的。 既然皇帝有这份心思,现在弹劾赵无忧根本不是最好的时机。 皇帝也觉得奇怪,这似乎超出了自己的计划之外。如今赵嵩刚走没多久,自己这朝堂还不算安稳,贸贸然的再换一轮丞相,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那么,会是谁呢? 梨树下,赵无忧抿一口果茶,眉心微皱,“你是说那些人可能是萧容的旧臣?” 沈言颔首,“所以我估计这萧容还在京城里头活动,大概是在纠集旧部,意图不轨。” “意图不轨?”赵无忧嗤笑一声放下手中杯盏,“败军之将不足言勇,不过是强弩之末罢了!但他这么一来,倒让我想起一个问题来,咱们似乎一直忽略了,萧容可能不是独自隐藏。” 沈言一怔,“你是说,他会找个心腹的朝廷大员?” “我们查遍了整个京城,几乎是挨家挨户的找过,为何始终没有结果?”赵无忧眉心微皱,“这其中是何缘故,想清楚了吗?我一直不得其解,他身上有伤还带着孩子,是如何才能藏身京城不被发现?我想了很久,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沈言凝眉,“谁?” “原本是两人的恩怨,却还是有人带着无望的心搀和进来。”赵无忧轻叹,喝一口杯中果茶,只觉得口中苦涩到了极点。 犹记得大漠风沙起,是谁在闭上眼睛之前道一句:犹记少年时,莫忘初相遇。 第338章 明年的梨花,我陪你共赏可好? 罢了,还是别去想这些,毕竟都时过境迁,死去的人不可能再回来,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 “我……约莫猜到你说的是谁。”沈言定了定心神,“左不过那毕竟是简衍的遗孤,虽然咱们心里知道简衍做错过什么,但是天下人还有皇上并不知晓。退一步讲,你跟兄长的孩子也是不能见光的,否则落在皇帝的耳朵里,怕是要惹出大祸来。” 赵无忧握紧了手中杯盏,“我都知道,所以咱们不是去找孩子,是去搜捕萧容。萧容乃是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皇上若是知道他还在京城里头,恐怕咱们就算杀了公主,皇上也不会有所怨言。旁人的性命,总没有他这九五之尊的命来得重要。” 饶是女儿又如何? 皇帝要的,是儿子! 何况这个女儿,如今也没什么用处了。 沈言点点头,“我明白了,所以此事……” “此事我会让五城兵马司去做,你们东厂只需要把萧容还在京城的消息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便是。”赵无忧眯起危险的眸子,“这过街老鼠,还能藏到哪儿去呢?” “好!”沈言颔首,“对了,那个徐明不就是廉明吗?” 他之前见过的,所以沈言认得。 “是他。”赵无忧道,“不过认识他的人并不多,何况现在他深得君恩,所以即便有人认出来了,也不敢有所妄议。”这大概就是权力在握的好处。 沈言抿唇,“那瑶儿知道吗?” 赵无忧眉心微挑,“瑶儿?” 意识到自己失言,沈言顿了顿,当即将视线别开,不敢去看赵无忧。赵无忧也只是淡淡的笑着,“这般害羞作甚?算起来,我还是你大嫂,你兄长不在,你的事不知我能否置喙啊?” 沈言想了想,然后轻轻点头。 “沐瑶是个好女子,秉性直率,她真心待你且用性命待着你,便是这一点旁的女子都及不上她分毫。沈言,别落得我跟你兄长一样,才知道惋惜才懂得珍惜。”赵无忧轻叹一声。 沈言很是认真的沉了脸,“我知道,所以我不敢负她,也不能负她。” “她要的不是你的负责,而是你的心。”赵无忧道,“男人的爱和女人的心总是有些矛盾,我们需要的不是你给的保护而是温暖。别小看一个女人陪你吃苦的决心!” 沈言有些不解,他定定的望着赵无忧,“所以你跟我兄长……” “我们是过命的情,今儿我能为他死,若他回来了……他这条命也是愿意给我的,且毫不犹豫。”赵无忧望着他,“局面已经拉开,只要找到孩子就没什么可顾忌的。” “我已经在准备。”沈言道,“不过既然大嫂开了口,那我就不再固执的送她离开了。” 赵无忧笑了笑,“生死与共,比你们所谓的单方面护她周全更得她心。”来日凶险,谁知道结局会怎样,总归是牵手走一程,一伤俱伤,一荣俱荣。 生死与共,荣辱不负。 等着沈言离开,赵无忧也觉得乏了,单手扶额,微微揉着眉心。 温故上前,“又头疼了?” “没什么事,最近关外有消息吗?”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温故道,“消息一直往京里送,只不过你不敢看罢了!若说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一则是孩子,二则便是穆百里。若说你可以为了什么而所向无敌,也是这两者。” 赵无忧苦笑,没有吭声。 温故继续道,“大漠风光好,素兮被劝了下来,等待着……”他顿了顿,有些话太过伤感,还是不说为妙。此外他也知道赵无忧想问的是什么,“他清醒的时间已经越来越长了,如你上次一般,再过些日子就会彻底的清醒,不需再缠绵病榻。” “这么快?”赵无忧心惊,“不是说还得有段时日吗?” “你莫忘了,你解了他的尸毒,他的内力便可逐日恢复。一旦内力恢复,蝴蝶蛊的消失就会越来越快,而他沉眠的时间也会越来越短。”温故轻叹,“其实他回来也好,能帮一帮你。大不了就躲起来帮你,总好过你现在独自扛着。” 赵无忧苦笑,“我怕他一回来,就是大开杀戒的时候。若然如此,他还如何能与我退出这纷争,悄无声息的长相厮守呢?” “总会有办法吧!”温故道,“实在不行就诈死。” “你觉得谁会相信呢?如今他战死沙场,能免去一劫,而我只等着来日的平息,就可以……”赵无忧笑得微冷,“罢了,暂且还是等等吧!” “他那么聪明,恐怕陆国安和素兮都拖不住他。”温故提醒,“你最是了解他,他也最是了解你,你们曾经是势均力敌的对手啊!” 赵无忧心神一震,是啊,最了解你的,往往是势均力敌的对手。惺惺相惜,变成了最后的生死莫负。回头想想,竟是经历了这么多的波折才能走在一起。 未来的路,也得一起走。 “能拖多久便算多久吧!”赵无忧起身,离开时显得有些怅然有些落寞。 温故知道,她又想他了。 大漠里的穆百里已经逐渐恢复,内力恢复得七七八八,清醒的时间也是日日见长,他坐在桌案前,看着这一副没有下完的棋,眸光沉了又沉。 第一眼看到陆国安的时候,穆百里是诧异的,然后见到了素兮和雪兰,穆百里只觉得一颗心七上八下,莫名慌乱。 赵无忧不知所踪,陆国安人鬼难辨,素兮不离不弃,雪兰失魂落魄。 他直觉的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因为他完全想不起来自己何以到了这儿。更让他觉得五内不安的是早前放在这桌案上的,属于他的骨笛。 赵无忧走了,骨笛便消失了,所以他有足够的理由怀疑是赵无忧把骨笛带走! 可骨笛代表什么,他心里很清楚。赵无忧把骨笛带走,是什么意思呢?尤其是她最后看他的那个眼神,至今想起来还觉得胸口闷闷的,竟难受得想歇斯底里,想仰天长啸。 那眼神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可带着少许凄婉。她望着他,如同望着隔世的情人,不是哀怨却带着一种难解的情愫。 心里漾开别样的东西,让穆百里觉得心口疼得厉害。 他不知道这种心疼来源于何处,找不到宣泄的借口,只能自己忍着疼,使劲儿的去想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他绝对相信自己和赵无忧之间,必定经历过什么。 是什么呢? 是什么? 陆国安不肯说,素兮也不肯说,雪兰也是欲言又止。所有人都在瞒着他,并且一个个都拦阻他回京。他身为东厂提督,为何会身处大漠?为何不能回去呢? 内力恢复了约莫七成,他想不明白自己早前怎么了?为何内力都会全失?什么人有这样大的本事,让他内力全失? 雪兰端着饭菜进门,“哥,吃饭了。” 穆百里晃了晃沉重的脑袋,只觉得整个人胡思乱想得快要发疯。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赵无忧,见赵无忧! “哥,你怎么了?”雪兰蹙眉,担虑的疾步上前,“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还是说这尸毒又犯了?” 穆百里低吟,“尸毒?” 雪兰干笑两声,“你当时快要死了一般,我便把这莫名其妙的毒称之为尸毒。怎么了?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找掌柜的给你看看!” 语罢,她如同逃离一般转身欲走。 下一刻,穆百里扣住了她的手腕,“赵无忧……赵无忧她……” 雪兰眸色骇然的盯着穆百里,她怕,怕穆百里真当想起来了。如今他的内力未完全恢复,很多东西都不记得,他们怎么敢让他回去。 但是看穆百里这样子,似乎早就悬疑在心。就算他们现在不说,想来过段时间他也会想起来。这人惯来执着,与赵无忧可谓是一个模子的。 头有些疼,心窝里更疼,他不知道该怎么问。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是飘飘忽忽的。 素兮进来的时候,瞧着穆百里握着雪兰的手腕,面色当即变了。 见状,雪兰快速抽了手,“不是、不是你看见的这样,兄长他……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一直在喊赵大人的名字。” 素兮一怔,“公子?” “赵无忧为何带走了本座的骨笛?”穆百里头疼得厉害,面色难看到了极点,“你们今日不把话说清楚,别怪本座不客气。” “什么时候恢复了记忆,什么时候你就可以离开大漠了,毕竟我们这里几个人加起来都未必是你的对手。”素兮深吸一口气,“公子交代过,你未痊愈之前不得离开客栈半步。我不管你是东厂提督还是九千岁,我只听命于公子一人。公子有命,我万死也当执行。” 穆百里面色苍白,“你们都瞒着本座,赵无忧到底是谁?九千岁?”头疼欲裂,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滋长,然后快速的茁壮成长。 有记忆的片段闪过,那灵光一闪的回眸浅笑,那温柔缱绻的烛光,不知染了谁的胭脂雪。 她总说:你这不要脸的死太监。 她又说:穆百里,我头疼…… 他突然安静了下来,整个人像是灵魂剥离了一般,他坐在那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情有些恍惚,面色白了极点,就好像赵无忧离开时那样,雪白雪白。 接连两天,穆百里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客栈里人来人往,客商来了一批又走了一批。 陆国安在门外徘徊,却又不敢进来。 素兮握着陆国安的手,“该来的总归回来,担心也没用。蝴蝶蛊终有消失的时候,他也终有想起来的那一日。这是命,谁都没有办法阻挡。” 雪兰将饭菜放在了门外,“哥,我把饭菜放这儿了,你记得开门拿进去。”里头没有回声,安静得可怕,她想要透过门缝去看里头的世界,可惜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昏暗的一片。 “哥,你没事吧?你好歹应我一声吧!”雪兰只觉得心惊肉跳,“我知道你现在的心里必定不好受,可你这样把自己关起来也解决不了问题。有些东西并不是大家不愿意告诉你,而是担心你的身子受不住。你可知道我们费了多少气力,才能把你救回来吗?” “命悬一线,鬼门关上走一圈,能重新活过来是何其不意。大家都拼了命的想要你好好的,没有人会害你也没有人想害你。我们是为了你好,等你身子好了,我一定告诉你所有的事情真相。” 雪兰敲了敲门,里头只有杯盏被掼碎在地的声音。她身子微微一僵,只能停手转身,轻叹一声离开。 “还不肯开门吗?”素兮问。 雪兰颔首,“会不会出事?要不要撞门?” 素兮冷笑,“蝴蝶蛊在体内,就算他想拼了命的记起来,又谈何容易啊?折磨折磨他自己也好,公子受的苦难道比他少吗?不是说要夫妻同心吗?那也该夫妻同痛才是。大漠风沙,京城里又何尝不是风起云涌?公子不过是想得到一隅之安,却得拿命去拼,她难道就容易吗?” 一说起赵无忧,素兮便红了眼眶,“他忘了公子,让他吃一吃苦头也是应该的。” “但他是因为蝴蝶蛊。”雪兰道,“他并非真的想忘了赵大人,他爱赵大人极深,怎么舍得忘记。也是我们不肯相告,否则哪里留得住他。” 素兮哽咽,“我不管这些,横竖他忘了就是不对。蝴蝶蛊虽然难以抗衡,但……但就是不对!”素兮也知道这事怨不得穆百里,可就是心里憋着一口气。 公子为了她能幸福,竟然和温故悄悄的走了,还用药把她给迷晕了。素兮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心里闷闷的,揪着难受。可她何尝不知道,这是赵无忧给予她的放纵与祝福。 雪兰轻叹,“我知道心里不痛快,赵无忧走的时候你不在。但是素兮姑娘,缘起缘分斗不过天,既然赵无忧想让你更幸福一点,你便领了这份情吧!” “不领又能如何?”素兮转身就走。 雪兰想了想,不领还能怎样呢?事已至此,谁都没有办法更改已经发生的事情。陆国安已经这样,倒数着为数不多的日子,两个人还能再看几场日升日落呢? 无奈的望着那紧闭的房门,一楼的大堂里人声鼎沸,最近天气好,来往的客商也比较多,是以这客栈里头比较忙碌。看着人来人往,再看看这广袤无垠的沙漠,雪兰觉得厌倦了。 她想起了一些事,突然想回那个地方去。 等这里告一段落,她觉得自己该去还债了。 房间里的穆百里站在窗口,他保持这个姿态已经很久很久。外头金灿灿的大沙漠,被阳光铺满,看似荒芜却又隐隐有生命在坚强的存活。 耳畔不时响起一个人的声音,她说:穆百里,我头疼。 他也觉得头疼,静静的想了两三日,脑子里有个人影在浮动,却始终无法拼凑完整的画面。他知道自己惦记着一个人,可怎么都想不起来那人是何模样。 音犹在耳,熟悉到了极点。指尖握紧了窗棂,脑子里的那个人影眼见着呼之欲出,可还是差一点,就差一点点。 远处有一队驼队渐行渐远,为首的领头骆驼上系着一条红带。风吹得长长的红带子随风摇曳,在这荒芜的大漠里显得格外的明显。 迎风飘扬的赤色,像极了龙凤红烛的烛花泪,像极了佳人身上的嫁衣如火。 那一抹红,有着鲜血的艳烈。 脑子里有些乱,有些兵戈之声,那震耳欲聋的厮杀声,铁骑踏破山河的震撼。惊心动魄的征战,将军兵戈铁马的豪情壮志。 穆百里,你不过是仗着我喜欢你罢了! 赵无忧,和我在一起。 定定的望着那一缕红带在风中飘扬,记忆有些凌乱,唯一清晰的是那一袭红衣的新嫁娘,冰冷的墓碑前许下今生来世之约。十指紧扣,掌心的温度彼此烙印。 穆百里突然笑了,笑得有些视线模糊,数日来终于发出了低哑的声音,“你这……喂不熟的白眼狼。” 远处,红带子依旧随风翻飞。 是离去还是相聚,又有谁知道呢! 今年听风楼里的梨花开得可好?明年的梨花我陪你共赏,可好? 房门口的饭菜终于被端了进去,雪兰如释重负,他终是想通了。肯好好吃饭,应该就是没事。还好还好,估摸着他冷静了数日还是没记起来罢! 然则第二天的时候,房门却是虚掩着的,屋子里没有人。整个客栈都找遍了,也没发现穆百里的踪迹。 穆百里不知所踪,唯有一封书信压在枕边。 陆国安握着那一封书信,无奈的轻叹一声,“千岁爷若是有心要走,谁都找不到他,谁也奈何不得他。”他回望了素兮一眼,眼睛里凝着少许微凉,“就这样吧!” “他是怎么走的?”雪兰担虑。 “这来来往往这么多的客商,千岁爷有心要走,还怕走不得吗?”陆国安蹙眉,带着手套的手,轻轻揽了素兮入怀,“要走的就一定会走,留也留不住。” 素兮眸色黯然,唇角却是带着微笑。 雪兰苦笑两声,幽幽然转过身去,“是啊,该走的就一定会走,可那些不该走的呢?不该走的还不是也走了吗?抓不住机会就只能抱憾终身。你们都有圆满的时候,独我此生连最后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他不是住在你心里吗?”陆国安道。 雪兰捂着自己的心口,有泪蜿蜒而下,“是啊!住进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笑着的,可为什么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呢?一生颠沛流离,而后遇你成劫,如今却是业障难消终成我此生大憾。 明白得太晚,疼得却是刻骨铭心。 素兮轻轻捂着自己的心口,朝着陆国安笑了笑,“你也在里面。” 陆国安一笑,眉目间晕开淡淡的流光,“如今倒是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我却是越来越难看了。还会记得我曾经的模样吧?” “记得。”素兮笑得温柔,“永远都会记得。” 他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然后重重的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在我心里从未改过。”她握紧他的手,“就算只有明天,我也要跟你再看一次旭日夕阳。大漠里的风光虽然单调,可这里只有你我,没有尔虞我诈和纷争,却是你我毕生所求。君若明日去,我当含笑相送。每一日,都当成问老天爷偷来的一样,好好的过。” 陆国安很是欣慰,“听你这么说,我便放心了。” 她知道他所谓的放心是什么,她很清楚陆国安在担心什么。他怕他一走,她会跟着他一起走。他什么都不怕了,唯独放不下眼前这人。 她什么都好,武功高,人也聪明漂亮,唯独这情爱之事,她伤了一次又一次。 他怕自己不足以暖透她的心,怕她自此以后再也不敢敞开心扉,从此孤身一人无人照顾。 相拥在一起,却是各自心思。 “不要担心我,就算没有你,我也会一个过得很好。别怕我无人照料,有你时刻在我心里,我便是所向无敌之人。”她哽咽低语,“下辈子你我就当个普通人,你负责赚钱养家,我为你洗手羹汤,养儿育女。你喊我一声娘子,我于门口等着夫君劳作归来。” “夕阳西下,你我坐在那老树下,儿女绕膝,共享天轮之类。到时候我们都不必再持剑天涯,可以看着彼此慢慢的老去,你花白了头发,我长出了皱纹。你不再喊我一声娘子,而是叫我老婆子,我就叫你老头子。你说这样的日子,好不好?” 陆国安哭不出来,只能死死的抱紧了她,音色哽咽到了极致,“好!只要你说的,都好!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应你!” “那就说好了,你记得要等我。”她笑着落泪。 “下辈子,若不见你当终身不娶。”这大概是他最后的承诺了。 成亲这么久,他始终不肯给予承诺,就是怕自己走后这承诺会变成困她的枷锁。可现在他若不给于承诺,他怕她没有活下去的勇气。 “那我就放心了。”她点点头,“那你记得走慢一些。” “好!” 隔日,雪兰也失踪了。 不过雪兰没留下只言片语,穆百里好歹留了一封信。雪兰出现得突然,走得也潇洒。她行于这天地间,来去匆匆,就好像谁都跟她没关系,走的时候毫无挂碍。 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去了何处,横竖也不会有人关心她会去哪。那个愿意关心她的,不在了…… 大漠还是大漠,风过无痕,砂砾漫天。 坐在客栈前面的沙丘上,陆国安和素兮笑看日升日落,不管明日是什么情况,都要好好的珍惜今日。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机会,重来一次的。 大漠风沙静,京城里却是风起云涌。 五城兵马司的人开始满城搜捕,沈言亲自入宫见驾。 躬身行礼,沈言道,“探子回报,说是这前摄政王萧容还在京城里活动。” 皇帝面色大变,这萧容武功高强,为人又是心狠手辣,若是他再闯一次皇宫,皇帝几乎不敢想象。那萧容会不会捏断自己的脖子,会不会杀了他这个皇帝呢? 一想起这等危险,皇帝当即慌了,“消息属实吗?”毕竟在京城里闹腾起来,会闹得人心惶惶。 沈言道,“卑职得到的消息确实如此,而且丞相大人那头,也出动了五城兵马司,约莫也该收到了消息才是。当初前摄政王落得如此下场,幸赖赵丞相之功,想必他对赵丞相的愤恨……”他顿了顿,瞧着皇帝面色惨白。 小德子急忙接上话,“皇上,赵丞相出动了五成兵马司,这消息大抵错不了。” “马上搜捕,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萧容给朕找到!”皇帝骇然。 这惊吓可了不得,若是萧容再次杀入皇宫,再来抢他的皇位杀他的皇子,那这大邺天下,那他的帝王之位……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沈言领命,“是!” 有了皇帝的明确表态,沈言行动起来便容易多了。五城兵马司和东厂的人,挨家挨户的搜寻,连达官贵人家里也都不放过。 沈言领着人去了简家,五城兵马司的人则去了公主府。 然则公主蛮横,以家奴挡在府门前,与五城兵马司的人形成对峙局面。双方僵持不下,而简衍当初的定为是为国捐躯,是以谁都不敢轻易踏入公主府,免得惹得皇室不快。 人群缓缓撤开一条道,赵无忧一袭白衣徐徐而至。轻咳两声,她抬头看了一眼公主的匾额,面色仍是淡淡然,“撤出一丈外。” 众人领命,快速撤出一丈外。 温故跟着赵无忧往前走,时刻保护赵无忧的周全,免得这发疯的公主突然闹出事来。他深吸一口气,微微凝了内力于掌心。 赵无忧身为当朝丞相,是以这些家奴哪敢对付赵无忧,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赵无忧靠近却无能为力。 萧柔玉出现在门口,一听赵无忧来了,她便急急的赶来了。 四目相对,萧柔玉的恨意悉数呈现在脸上,那一双怨毒的眸恨不能将眼前的赵无忧撕成粉碎。可她毕竟是公主,无论如何这面上不能输。 “丞相大人?”萧柔玉满口嘲讽,“今儿怎么这样有空,是来看我家相公吗?相公不是随你一道去荒澜了?怎么,你没把他带回来?你连个人都带不回来,亏你还是当朝丞相。这份情谊,可真是好得狠呢!” 温故愠怒,“你少冷嘲热讽,你真当以为咱们拿你没办法吗?你虽是公主,可你……” “你是个什么东西?”萧柔玉突然冲过来,抬手便想给温故一耳光。 下一刻,赵无忧已经扣住了她的手腕,狠狠将她的手甩出去。早前赵无忧身子虚弱所以才会弱不禁风,可是现在她一直是在装病,对付一个疯子的力道还是有一些的。 轻咳两声,赵无忧瞧着骇然愣住的萧柔玉,眸子眯起危险的弧度,“公主是想动手吗?” “你身边的人出言不逊,难道本宫身为公主,还没有资格教训吗?”萧柔玉咬牙切齿。 赵无忧勾唇笑得邪肆,她这一笑让萧柔玉只觉得心头轻颤,有种不知名的寒戾之感。温故并不是没有还手之力,只不过他没想到赵无忧会维护他。 须知即便没有赵无忧,萧柔玉也不会碰到他分毫。 “公主觉得,凭你自己的位份可以教训本相身边的奴才们,是这个意思吗?”赵无忧笑得凉薄。 “是!”萧柔玉毫不犹豫。 赵无忧突然朗笑起来,“这话可是公主自己说的!” 萧柔玉顿觉不好,“赵无忧,你什么意思?” “来人!”赵无忧一声喊,眸色狠戾,“既然公主说凭着高位份就可以肆意,那本相也学一学公主,处置这帮不知死活的东西!给本相狠狠的打,打死一个算一个!本相刚刚坐上丞相之位,这位置也该拿血来热一热才能坐得更稳,可不能教公主失望啊!” 音落,五城兵马司的人一拥而上。 场面可谓是乱到了极点,萧柔玉还真当没有想到赵无忧是在套她的话,如此一来她反倒吃了闷亏。赵无忧说了,狠狠的打!可不是说,狠狠的杀。 打砸的场面比砍杀更惨烈,到处是哀嚎。冰冷的剑鞘落在身上,虽然不会快速致命,可五城兵马司的人都是训练有素的军士,对付这些家奴自然是绰绰有余,并且招招都打在要害处。 公主府外一片凌乱,温故和五城兵马司的人护着赵无忧直接进了公主府,这一次看谁还敢拦着。 “别打了!够了!”萧柔玉歇斯底里。 赵无忧已经站在了门内,一抬手,外头所有人都快速停手。 不少家奴被生生打死,再也没有爬起来。受了重伤的则倒地哀嚎,轻伤的则瑟瑟发抖,再也不敢有人跟朝廷的人作对。 “赵无忧!赵无忧!”萧柔玉眸色通赤,浑身颤抖。 赵无忧眸光凛冽,扫一眼外头的场景,“你们都给本相记住,谁敢跟朝廷作对谁就是乱臣贼子。别以为是公主府的奴才就觉得自己插上翅膀便能飞了,本相奉皇上之命搜捕全城,谁敢抗拒谁就是跟皇上作对!” 第339章 准备 在萧柔玉这里,赵无忧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已然吃了简衍那么多的亏,是故欠的早就还清了。她可没欠萧柔玉什么,也不会圣母心泛滥而去同情这孤儿寡母。 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她若是人人都要可怜,哪里忙得过来呢? 赵无忧领着人进了公主府,这萧柔玉吃了哑巴亏,愣是没办再有所举动。 知岚说,“如今这赵大人已经是丞相了,公主还是按捺一些为好,若是惹急了真当给简家扣上什么罪名,那咱们也是跑不了的。” 这话是真的,萧柔玉虽然是公主,可她也是简衍三媒六聘娶过门的媳妇,若是简家有事,别说是萧柔玉自己,恐怕她自己的儿子也会受到牵连。 一想起自己年幼的儿子,简衍唯一的遗腹子,萧柔玉便再也不敢轻易放肆。 五城兵马司的人在搜查整个公主府,赵无忧一袭白衣走在长长的回廊里,萧柔玉远远的看着她的背影,远远的跟着。 赵无忧知道她跟在身后,也知道她这一双眼睛里满是怨毒。可那又怎样?这世上成王败寇多了,输赢都在她手里捏着。 屋子里传出哭声的时候,赵无忧几乎是一个箭步就推开了门。 身后传来萧柔玉愤怒的嘶吼,“不许碰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儿子!赵无忧!” 的确,哭的不是她的女儿,是萧柔玉的儿子。萧柔玉的儿子躺在那小摇篮里,乳母在旁怎么哄都哄不下来。那孩子哭得面色呈现紫绀,好像还是哭得喘不过气来了。 “温故!”稚子无辜,赵无忧对萧柔玉可以狠下心肠,可是对这孩子却是心怀仁慈。 温故快上前,正要去抱孩子,却被萧柔玉抢先一步夺过。 萧柔玉咬牙切齿的盯着赵无忧,乳母赶紧行了礼退下,“赵无忧,你害死了简衍还打算连他唯一的儿子都不放过吗?赵无忧,你怎么这样狠毒?你这个蛇蝎之人,老天爷不长眼,怎么不打个雷劈死你?” “你!”温故恨然,“你自己的儿子哭闹不休,我们何曾想过要害死这孩子?简直是胡言乱语。” “你别以为你们打的什么主意,我会不知道。”萧柔玉抱紧了怀中的孩子,孩子缓过劲儿来,然后出低低的呜咽,“你们就是想拿走我的孩子,是有所图谋,是想逼我就范对吗?” “萧容不在你府中,我抢走你的孩子,逼你就什么范?”赵无忧冷了眉目,“萧柔玉,不打自招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妙,免得到时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府中没有摄政王。”知岚忙道。 赵无忧冷笑,“是吗?那你们拦在府门口作甚?打量着是觉得长日慢慢实在无聊,所以跟朝廷对着玩吗?这公主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是真当要查起来也是需要一定时日的。” “你什么意思?”萧柔玉切齿。 “若是公主觉得我们是走走过场的,那便是错了,保不齐我还能让人在公主府常驻。”赵无忧勾唇笑得邪肆,“毕竟公主如今的状态,似乎不适合抚育这个孩子。” “赵无忧!”萧柔玉抱紧了怀中的孩子,“你休想带走我的孩子,休想让我们母子分离。我是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的,你休想!休想!” 瞧着萧柔玉的神色,赵无忧微微凝起眉头,这女人的神态不太对头,许是脑子有些问题!估计是受了刺激,所以如今都有些精神分裂了。 赵无忧瞧了一眼她怀中奄奄一息的孩子,可这个时候若是真当去抢孩子,难免要落人话柄。虽然她有心想看看这孩子,但是…… 罢了!终究是命,这孩子是萧柔玉生的,是生是死也不该她来决定。 赵无忧转身出了房间,她却不知道这屋子还有个内阁,而她的孩子小思睿如今就被萧容抱在怀里,两个人仅仅是一墙之隔。 大概是心里有伤,最是见不得孩子哭,所以才会这般迫不及待的离开屋子,生怕会过分想念自己的孩子,而惹来阵阵心痛。 萧容低眉望着自己怀中的孩子,这孩子着实乖巧得很。抱在怀里也是不哭不闹,偶尔还会对着他笑。孩子的笑是世上最干净的,他竟是生出了几分舍不得。 他杀过那么多人,染过多少血,这双手早就不是自己最初的模样。可是在这孩子眼里,他这个罪大恶极之人,竟有了些许善良的蜕变。 孩子对着他笑,他便觉得僵冷的心口处,有温暖的东西慢慢溢开。 定定的望着孩子,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孩子。 不自觉的在孩子的额头轻轻一吻,萧容有些莫名的激动,有些无奈的感慨。孩子果然是这世上最好的馈赠,柔软的身子,干净单纯的笑。你也不怕她会背叛你会出卖你,她是如此的依赖你温暖的怀抱,让你生出了强烈的保护**。 这孩子,是天使也是魔。 让人着魔的魔! 萧容抱紧了孩子,竟觉得满心欢喜。 赵无忧让人搜遍了整个公主府,始终没找到萧容和孩子的踪迹,毕竟这公主府里也有个孩子,所以出现孩子的物件也是正常的。瞧着那小小的肚兜,小小的虎头鞋,赵无忧微微红了眼眶。 她真的好想好想自己的孩子! 没能找到萧容,赵无忧只能带着人撤离。 不过温故的脸色似乎不太对,赵无忧也是看出来,“你这是怎么了?生气了?” “生气?为了这疯的公主生气还不值得。”温故摇头,“我只是觉得可惜。” “可惜什么?”赵无忧上了马车。 温故轻叹,“可惜了那孩子,可怜有这样一个母亲,实在是冤孽啊!” 赵无忧心神一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萧柔玉虽然是个疯子,可她还能苛待自己的儿子吗?这是简衍的遗腹子,算起来也是简家唯一的一条根了。” “你没瞧出来,这孩子的脸色不太对吗?”温故道。 赵无忧握着骨笛的手骇然一颤,“你说什么?”孩子的脸色的确有些不好,方才她自己也是看到了的,但是温故如今这么一说,赵无忧便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温故不由的长长吐出一口气,“长此下去,这孩子怕是回天乏术了。” “爹的意思是……”赵无忧瞪大眼眸,“孩子还那么小,怎么会?” “这孩子在萧柔玉肚子里的时候便有些先天不足,估计是受了惊受了刺激的缘故,能有命活到现在已经是造化了。”温故摇了摇头,“方才我也只是想给他看一看,可萧柔玉那样子你也看到了,谁都不能靠近这孩子,而她自己又没有意识到孩子经久的哭是因为身子不舒服。” “延误了病情,又不肯看病吃药,如今……”温故抿唇,化作一声轻叹。 赵无忧靠在车壁处,眸光显得有些暗淡,公主的孩子有病不能治,那么自己的孩子呢?此刻是否无病无灾,平安喜乐呢?那萧容会否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苛待她的孩子? 那么小的孩子,却要历经这样多的苦楚,让她这个当娘的怎么受得了? 难道她们母女都是一样的命运,生来就该饱受离别之苦? “你别担心!”温故道,“总会找到的。” 赵无忧吸了吸鼻子,点点头没有说话。她怕自己一说话,眼泪就会掉下来。孩子是心里的伤,找不到孩子这伤口便无法愈合。 刚回到丞相府,便瞧见了奚墨在门口候着,似乎是有要事禀报。 “什么事?”赵无忧抬步朝着听风楼而去。 奚墨环顾四周,然后压低声音道,“路上来了消息,说是老丞相去了。” 赵无忧的身子微微一僵,回过神来便敛眸进了听风楼。风吹过梨树,那叶子出嗖嗖的声响,如同丧音般悠扬传到了远处。 她不声不响的坐了下来,眉目间没有任何的情愫,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赵嵩此生也算是作恶多端,不过比起很多人,已算是圆满。”温故道,“他曾位极人臣,如今狼狈至此,也算是因果轮回的报应罢了!他曾想利用你养蛊,谁知反倒输在了你的手里。” “他是想养狗的,没想到养了一头狼。”赵无忧笑得艰涩,“小时候我多么渴望他能多看我一眼,能抱一抱我,能夸一夸我。我努力的读书写字,我努力的让自己变得更好,却始终换不回他一个温暖的眼神。” “我当时很不明白,为什么丞相府只有我的一个孩子,他还是不肯看我一眼?是因为我不够好?还是觉得我是个女儿身,早晚会拖累他?” “后来我知道了真相才明白一个道理,他是铁石心肠之人,却也有害怕的事。他不愿让自己投入太多的情感,免得到时候真当要对我下手的时候,会有些挂碍。他一直都觉得,拿出了蝴蝶蛊我就会死。” “是以他对我的态度,只是一个活人看一个死人罢了!” 温故轻叹,“好在他如今是自食恶果。” “他从不相信任何人,包括他自己,是以这一路上他也是被自己给弄死的。”赵无忧冷笑。 奚墨道,“如公子所料,这一路上老丞相一直惧怕公子会追杀他,所以不敢吃不敢喝的,眼见着快要到达州了却把自己生生给饿死了。” “我不过是吓了他一下,他还真以为我要赶尽杀绝吗?”赵无忧嗤冷,“我可没这功夫,明知道他身中剧毒,还费心思再去跟他一路。” 奚墨笑道,“终究是恶人自有天收,老丞相这是自食其果了。” “饿死的?”温故还以为是毒,“这倒是够折磨,一把年纪了还把自己给饿死了。” “人人都知道这是当日的赵嵩老丞相,是以沿途的百姓都不愿卖东西给他,饶是买了他也不敢吃,只是看着看着罢了!”奚墨回禀,“因为老丞相亡故,所以陈平畏罪自杀,大概是怕到了达州会受刑。” 赵无忧点点头,奚墨行礼退下。 “赵嵩的事儿算是告一段落了,他这一死,朝廷上还有些左右摇摆心存希冀之人,都不会从此灭了这份心思。”赵无忧道,“徐明那头有消息吗?” “他如今深得皇上恩宠,底下又有傅笙在旁,所以算是稳稳的。”温故道,“这消息已经传到了傅玉颖的耳朵里,想来为了自己的弟弟,她也不敢有所轻举妄动。” “虚道长已经加大了药量,皇帝最近痴迷女色,服药比较多,让傅玉颖多往永寿宫送点人。”赵无忧瞧着掌心的梨树叶子,“人多了,比较热闹,皇帝也能静下心来好好的过他风流日子。” 温故颔,“我懂的。” “没找到孩子,并不代表我的计划会就此搁浅,该办的还是得办。”赵无忧眸色狠戾,“要不然将来死的就不是一个两个了。” 岂料沈言却是快窜入了听风楼,“出事了!” “何事?”沈言亲自过来,自然不是小事,看这脸色像是要火烧眉毛了。没来由的,赵无忧心头一紧,“是大漠里出事了?” 沈言颔,“这是6国安来的消息,上头说千岁爷已经离开了客栈,估计是在回京城的路上。” 掌心骇然捏紧,赵无忧冷了眉目,“你派几个东厂的心腹,最好是熟悉穆百里行为习惯的,务必要把他拦在京城之外!我不希望京城里的人知道千岁爷还活着,更不希望有人知晓他回来了。” “好!”沈言点点头,“但是你自己心里也要有所准备。” 赵无忧冷笑,“没想到他的内力这么好,更没想到他恢复得如此迅。” 沈言苦笑,“兄长的武功出自鬼宫,自然非常人可比。我马上去安排,你自己也早些……早些安排!” 瞧着沈言急急忙忙离去的背影,赵无忧只觉得头疼,抬手揉着眉心,“真没想到他能这么快就想起来,我还以为他会给我几个月的时间,足够我安排好京城里的一切!” “这大概是命,有些东西他想与你一道承担。”温故拍拍她的肩膀,“其实你也不必一个扛着,即便他回来只要你小心一些倒也无妨。消息不外露,应该还好!”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蝶园的防备多好,还不是让萧容趁虚而入?”赵无忧揉着眉心,“爹,凡事没有绝对,而我要做的就是绝对!我想要幸福一点,所以现在就得对他狠心一些。他回来是好,但……风险太大。” 温故轻叹,“可他都已经回来了,你觉得沈言的人,能拦得住他吗?除非你派千军万马过去,否则他就是拼了命也会回来见你。” 赵无忧红着眼睛去看自己的父亲,笑得有些酸楚,“那我就提前行动。” “可以吗?”温故问。 赵无忧瞧着碧蓝色的天,“我原本不想弑君,只想让皇帝慢慢的被丹药侵蚀而死,如此一来这朝堂更替也就容易多了,并且可以不费一兵一卒。但是现在……就得学一学那萧容起兵逼宫,请皇帝禅位!又或者一刀杀了皇帝,另立新君。” “我虽然有先帝的遗诏,可是时机还不成熟。刚担任丞相之位,这朝局还不稳。一旦我起兵,若是萧容再冒出来,朝廷中人必定也会心生反意。我到时候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一不留神就可能一败涂地,就可能被人捅上几刀。” “爹,我没有蝴蝶蛊可以再来一次了。” 温故心头一窒,沉默不语。 沈言又去看了一眼沐瑶,他心知赵无忧这两日大概就要行动了。所以在事之前,他有些不放心这沐瑶,悄悄的进了沐瑶的院子。 房门紧闭,这屋子里传出沐瑶一阵阵的喊声。 沈言觉得奇怪,这是怎么了? 推开门却看见沐瑶含着手指头望着她愣,见状,霍霍赶紧起身往外跑,把空间腾给这两人。 “你这是做什么?”沈言蹙眉,疾步上前掰开她的手。十根手指上都是血点子,是被绣花针给扎的。瞧着这双手这般模样,沈言不悦的看着她。 沐瑶当即把手上的针线活放下,“你别生气,我就是、就是想绣一对鸳鸯。” “你不是不会吗?”沈言牵着她到一旁坐下。 沐瑶撇撇嘴,“可是老人家都说,女子嫁人的时候得有绣品。我绣不了新嫁衣那就绣个鸳鸯盖头也好啊!可是……” 沈言拿起那绣品,惊得沐瑶赶紧扑上去,却还是晚了一步。 脸上微红,沐瑶觉得很窘迫,“绣得不好看,霍霍说这不是鸳鸯,这是两只鸭子。” “唉!”沈言一声叹。 沐瑶急了,“你别对我这么失望嘛,我还能好好的学,都怪我娘当初说什么沐家是以武而荣,我需要练武来自保。结果现在,武功就是三脚猫,针线女红一个都不会。你不是生气了吧?你别生气,我现在还年轻,现在学也不会太晚,就是笨手笨脚了一点。” “别学了。”沈言道,“这东西不适合你。” “你是说你以后都不会娶我?”沐瑶忙问。 沈言蹙眉,这丫头的脑子还没好啊?瞧着沐瑶那担虑的双眸,想起赵无忧的那些话,沈言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下去。按理说他是该送她出城的,毕竟这京城里头很快就不安全了。 “以后别胡思乱想。”沈言道,“我不希望看到你太辛苦,太折磨你自己。瑶儿,如果两个人的相处会觉得辛苦,那就说明不合适。我希望看到最初那个你,而不是为了我改变。” 沐瑶凝眉看他。 沈言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我喜欢的是沐瑶,不是什么贤妻良母,也不是什么知书达理的闺阁小姐。沐瑶就是沐瑶,不是任何人可以替代的。我既选择了你,必定要包容你的会与不会,我希望你所有的改变是因为你自己喜欢,而不是因为你觉得我会喜欢。瑶儿,我不喜欢你受伤。” 沐瑶欣喜若狂,死死的抱紧了沈言的腰肢,恨不能把全身的力气都用上,“那我便放心了。” 见状,沈言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瞧着那紧拥着自己不放的小娘子,虽说身上不痛快被她勒得快要窒息了,好在这心里也是暖的。 有些人出现在你生命里,最初是平淡无奇的,然后是日渐温暖。 这沐瑶之于沈言,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整个京城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萧容的迹象,不过赵无忧却收到了意外的消息。真当以为她是傻子吗?搜一搜就走了? 不过既然是好消息,那她就可以放心的出手了。 毕恭毕敬的对皇帝行了礼,赵无忧道,“启禀皇上,微臣现萧容躲在一些大臣的家里,他们这些人就轮换着为萧容提供住所,隐蔽踪迹。” 皇帝勃然大怒,“混账,是谁这样大胆?哼,真当以为朕不敢处置他们吗?敢给萧容提供隐蔽?朕倒要看看,他们有几个胆子!杀!” 赵无忧道,“皇上所言极是,微臣也觉得此事若不好好处置,恐怕要酿成大祸。” “这帮老东西,还敢包庇。”皇帝在殿内疾步乱走,这脸色是越来越难看。 赵无忧微微挑眉,看了一眼皇帝越青白的容色,他的气色已经不似当初的红润,看上去还是精气神十足,实则早就被丹药和女色掏空了身子。 “臣已经着手调查,务必要斩断萧容在朝中的势力分布。”赵无忧行礼。 皇帝连连点头,“你去查!一定要严查!不管是皇亲国戚还是朝中大员,谁敢跟萧容勾结,朕就让他满门抄斩!此等十恶不赦之人,朕决不轻饶。” “是!”赵无忧颔,“请皇上给臣一道旨意,臣一定会好好的查清楚。绝不冤枉一人,也绝不放过一条漏网之鱼。” “好!”皇帝连连点头,还真当给赵无忧下了一道旨意。 赵无忧拿到了圣旨,谁知皇帝却又喊了一声,“留下陪朕用午膳!” 心下一窒,赵无忧捏紧了手中的圣旨,只能俯行礼,应承下来。 伺候皇帝吃午饭是件很让人崩溃的事情,毕竟皇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皇帝要赵无忧伺候着,其实是想留下赵无忧,但也得让赵无忧自愿,毕竟现在朝局不稳,皇帝还想留着赵无忧这份忠心,不想把她逼急了。 好在有个来搅局的傅玉颖,领着数名年轻貌美的女子进了永寿宫。 听说皇帝在吃饭,傅玉颖便在偏殿里候着。 皇帝不太高兴,但又念着傅玉颖是太子的母亲,这般等着也是不太好。干脆让傅玉颖进来了,傅玉颖进来的时候瞧了一眼上座的赵无忧,神色未异,仍是毕恭毕敬的行了礼。 “皇上,玉嫔娘娘想来跟皇上有要事相商,微臣就先行告辞了。”赵无忧起身行礼。 皇帝一把拽住赵无忧的手腕,“那么急做什么?”转头望着傅玉颖,“有何事啊?” “上回皇上跟嫔妾说,颐和宫那几位宫娥……”傅玉颖顿了顿,这毕竟是后宫的事,着实是不该当着外臣的面说太多。 皇帝蹙眉,这事儿的确不该让赵无忧知道。若是赵无忧知道他风流无度,恐怕要心生嫌隙。还没到嘴的肉,怎么舍得就这样丢了呢? 轻咳一声,皇帝松了手,“既然爱妃有要事跟朕相商,那丞相就先回去吧!” “是!”赵无忧行了礼,俯退出了门。 出了门这脊背上也是一阵的冷汗,赵无忧愈捏紧了手中的圣旨。好在她每每入宫见驾都会通知傅玉颖一声,为的就是避免皇帝的霸王硬上弓。 可次数多了,皇帝难免会起疑心,所以这一招不能用太多次。 皇帝冷眼看着傅玉颖,“爱妃来得可真是时候啊!” 傅玉颖笑道,“嫔妾担心皇上会觉得嫔妾不用心,所以皇上当日一提及,嫔妾就去了颐和宫,这么精挑细选了两日,才能从一群女子之中选出几个出类拔萃的。这些女子容貌生得极好,并且是真心实意要伺候皇上的。” “嫔妾要照顾太子,怕皇上会怪罪臣妾不能尽心伺候皇上,所以才会这样着急。”说着跪在了地上,“请皇上明鉴!” 这么说也是,当了母亲的人毕竟不一样,早前这傅玉颖失去过一个孩子,所以对这个太子如今是格外的看重。 皇帝轻叹一声,“罢了!还没吃饭吧?” 傅玉颖浅笑,“是!” “陪朕用膳!”皇帝道。 傅玉颖起身,手中的绣帕捏得生紧。 赵无忧急急忙忙的出了宫闱,皇帝一日不死,这皇宫对她而言都是一种极其厌恶的存在。她一刻都不想待着,是以疾步出了宫门。 温故一怔,“怎么了?” 她的脸色很难看,捏着圣旨的手,有青筋微微凸起,“没什么,边走边说。”上了车,马车扬长而去,她才把圣旨放在了小四方桌上。 “这是什么圣旨?”温故抬头望着她。 赵无忧扬唇笑得凛冽,“这是皇帝自取灭亡的圣旨。” 温故不解,“你这话是何意?” “皇帝要铲除萧容留下的权势,但是此刻的他吃多了丹药,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赵无忧敛眸,“他真的以为我会帮着他铲除萧容党羽!” 温故蹙眉,“你又要杀人了?” “不是我,是皇帝要杀人!”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名单虽然是从我手里出去的,但是圣旨却出自皇帝亲笔,所以大邺的腥风血雨都跟我没关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温故点点头,“所以是皇帝自毁朝纲。” 她拿着帕子死命的搓着自己的手腕,一直搓到红为止,便是温故都看不下去了,“别这样!” “我只是觉得脏。”赵无忧苦笑,“没别的意思。擦一擦,能让心里干净一点!爹,我受够了那狗皇帝的欺辱。” 温故切齿,“会好的!有朝一日,爹一定亲手宰了这狗皇帝。”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瞧着自己红的手腕,没有出声。她想着,这种日子很快就会结束了,必须在他赶到之前彻底结束。 京城一旦动乱,到时候他就算回来也不会有人再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她觉得自己这辈子也算是齐全了,爱过恨过,男人该做的她做过,女人该做的她也做了。忠臣良将做过,如今要来做这逆臣贼子,谋朝篡位。 万古流芳和遗臭万年,亦正亦邪谁能说得清? 拿到了圣旨,这朝堂上便布满了血雨腥风,人人都惶惶不可终日。萧容想借着旧部卷土重来,赵无忧便借着皇帝的手,让他们把矛头都指向皇帝。 萧容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没想到自己的如意算盘落了空,最后还被赵无忧灭了仅存的余光。 尚书府内,徐明轻叹一声。 腥风血雨的京城,哪里还是人间繁华所在,随处可见锦衣卫和刑部在抓人。夜里都能听到冤死鬼的哭泣声。这声声哀号,又有几人能赎? “大人?”傅笙生得与傅玉颖有几分相似,眉目间倒也是清秀得很。 徐明瞧了他一眼,放下了手中的墨笔,“过来吧!” 傅笙端着茶盏上前,“累了吧?” “是觉得有些心累了。”徐明接过杯盏,“昨儿给你的书看都看完了?” 傅笙笑着颔,“都看完了,还都背了下来,要我背给你听吗?”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泛着璀璨的光明,就这么期许的望着徐明。 徐明抿一口茶,然后浅笑着点头,“你这记性果真是比我的好,那便背来听听,看看你有没有唬我。” 深吸一口气,傅笙挺直了小身板,负手立于徐明跟前,“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等等!”徐明一愣,然后轻笑一声,“你这小子,又在哄我?” 傅笙快凑上去,“如何?可欢喜?” 徐明及时无奈的抚过他素白的面庞,“嘴巴这么甜,也不怕教人看出来。” “你还没有回答我,可是欢喜?”他不依不饶。 徐明点点头,示意他坐在自己的膝上,然后轻轻拥着他,“若没有这满心欢喜,如何还能冒险把你带出来?这世上的女子都擅长花言巧语,还不如男儿来得直爽痛快。” 傅笙颔,“笙儿也觉得如此,是以明哥哥是这世上最好的。姐姐不要我还拿我当了人质,总归女子都是不可靠的。” 第340章 皇帝病重 等着房再打开的时候,傅笙依旧跟在徐明的身后,安安静静的做他的童。%d7%4%b8%f3可是经年之后他想起来,却又觉得有些后悔了。 倒不是后悔欢喜一场,只是后悔…… 收到了赵无忧来的消息,徐明定定的坐在院子里很久,神色有些不太一样。他回头去傅笙的时候,眼神里带着几分耐人寻味。 “出什么事了吗?”傅笙问。 徐明笑了笑,牵着他坐在自己身边,“没什么事,可能会有点危险,未来无可预料。”他顿了顿,“如此,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傅笙浅笑,“都已经跟着了,还能甩得掉吗?” “那便没事。”他含笑回望,“这段时间京城里头不太平,你只管跟紧了我,切莫擅自行动,切莫独自一人成行,知道吗?” “你在担心我?”傅笙敛眸,面上微红。 徐明轻叹,“跟你说的可都记住了?” 傅笙颔首,“都记得,我不会出去的。你在哪,我这童就跟着你去哪。” “好!”徐明点点头,握紧了手中的信件,“一定要记住!” 傅笙瞧着徐明那副紧张的模样,心头想着估计是真的要出大事了。可这京城里如今还算太平,能出什么事呢?他有些不解的望着徐明,徐明年长他许多,是以懂得的东西也比他多,但正是因为这样的缘故,让他对他生出了崇拜的种子。 徐明一声轻叹,这心里的担子又沉重了一些。 何止是京城要乱,恐怕整个大邺都得迎来崭新的朝代。说好听了是改朝换代,说难听了那便是谋朝篡位。只不过这皇位本来就是自己父亲的,他这么做也只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罢了! 算不得窃国贼,真正的窃国贼应该是赵嵩和当今圣上。 他也在考虑,自己只是读了这么久的,所学都是从本上来的,着实没有实践过,这般纸上谈兵,来日真当要执掌朝政,真的没问题吗? 须知。一旦步上高,可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赵无忧已经开始了行动,虚道长瞧着丹炉里刚刚练好的丹药,药童上前,“师父,丹药炼好了。” 虚道长接过药童手中的丹药,轻轻放在锦盒之中,“这一次的丹药,成色果真是极好的。”语罢,了一眼从门外缓步进门的德子,随即迎了上去。 “虚道长!”德子行了礼,“皇上让杂家来问一问,这一次的丹药可都炼好了吗?” 虚道长瞧着手中的锦盒,“炼好了,给皇上送去吧!”他顿了顿。“这一次的药方,本道有所改变,想来皇上吃着会更喜欢。” 德子愣了愣,盯着这锦盒,“道长?” “拿去吧!”虚道长轻叹一声,眼睛里有少许黯淡之色,“皇上会需要这东西的。” 德子慎慎的接过,然后长长吐出一口气,“杂家明白了。” 领了锦盒,德子急急忙忙的往回赶。 身后,虚道长一声长叹,拂尘轻甩,一脸的迷茫之色,不知是福是祸。合上三清宫的宫门,他想着这约莫是最后一次给皇帝炼丹了。 没有。下一次了。 此刻的皇帝还在寻欢作乐,杯酒入腹,这轻歌曼舞之中满目都是红颜娇娆。这一张张笑靥如花的面孔,令人何其眷恋。 德子端着锦盒上前的时候,皇帝想也不想的便将丹药和酒一起吞了下去。 这些娇娥有些是从教坊司来的,有些是从梨园里出来的,是以如何能取悦君王,对她们来说都是必修课。雪白的皓腕,单薄的轻纱,丝竹声声悦耳,何其惬意的人生。 君王不问天下事,夜夜笙歌到天明。 “朕瞧着这些年轻的脸,便觉得自己还能再活百年。”皇帝起身,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此刻有些踉踉跄跄。 德子赶紧上前去搀着,却被皇帝一把推开。 皇帝扑倒了一名女子,捏起那女子精致的面庞,整颗心都蠢蠢欲动了。快速撕扯着那女子的衣裳,一旁的舞姬们还在笑着,笑声充斥着整个寝殿。 德子行了礼,快速退出了寝殿。 皇帝这是准备办事了,他自然要避开。一帮女子还在寝殿里风花雪月的作乐,关上门还能听到那些莺歌燕语,真当是好听得很。 站在门外,德子轻叹一声,拂尘一甩便让底下人都撤了下去,“这儿不需要人伺候了,都下去吧!”这种事情在永寿宫里已经是见惯不怪了,所以谁也没有起疑心。 却不知这皇宫里头已有一些东西在悄悄的改变,锦衣卫正在逐渐撤离内宫。撤到了外围。永寿宫附近全部换上了一张张的生面孔,而且这些人一个个面色发青,眼神发直,如同泥塑木偶一般站在自己的岗位处一动不动。 皇帝正在恣意潇洒,这吃了药他便能一夜御女无数,并且对这种事情还乐此不疲。 然则这一次,身上的燥热却似乎有些怪异,即便两名女子下了榻,他这身上的燥热都没有退下。热度还在上升,他有些气喘有些无力。 下一刻,耳畔传来女子的尖叫声,“血!皇上!血!” 鼻间有些湿湿的,皇帝顺手抹了一把鼻子,竟然开始流鼻血了。渐渐的,鼻血越来越多,染红了皇帝的掌心。鲜血滴落在床褥上,晕开极是艳丽的色彩,就好像开在天边的火烧云一般。 “来人!”皇帝只觉得有气无力,还不等他喊第二声,已经一头栽倒在床上。 寝殿里头热闹得很,漂亮的女子们在嘶喊着,拍打着寝殿的大门,齐声喊着,“来人,皇上出事了!来人,救命……” 德子在院子里站着,微微绷直了惯来卑躬屈膝的脊背,然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拂尘一甩,走出了这空旷的院子,迈出了永寿宫的大门。 “悄悄去一趟太医院把薛太医请来,再去一趟丞相府,告诉丞相大人,就说这宫里头惹出了点乱子,请他着办吧!”德子朝着心腹低语。 心腹颔首,快速离开。 站在永寿宫门前,德子笑得凉凉的,视线所到之处也是凉凉的。他长年累月的跟在皇帝身边,是故有些东西,谁都没有比他更清楚的。 薛太医拎着药箱子便来了这寝殿,瞧着殿内的一片狼藉,再瞧着殿外的重兵把守,便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可如今他不过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家里还有个孙子,还能管什么闲事呢? 娇娥们哭着跪了一地,约莫都是吓坏了。而床榻上的皇帝,面如死灰,不省人事。这一脸的血,还真是让人着心惊胆战。 德子冷笑两声,“来人,把这些人待下去。” 音落,便有侍卫快速上前将这些女子带了出去,女子们哭哭啼啼的走出了寝殿,都为自己的命数担心。可这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候,走出了永寿宫的大门,这些女子便都消失了。 薛太医轻叹一声,瞧着德子终于拭干净了皇帝的脸。 “如何?”德子慢悠悠的问。 薛太医摇摇头,面露难色。 德子颔首,然后跟薛太医走到了外头,皇帝还在昏迷着,这殿内不许有人打扰。 关上了殿门。薛太医才道,“皇上长年累月的服食丹药,这外表上去倒是精神头越来越好,实际上底子早就掏空了。而今只是个空壳子,就算不是今日也可能是明日。” 德子敛眸,“这么说,是不行了。” 这话不可不敢说。 薛太医骇然环顾四周,却见着德子神色安然,似乎压根没有慌乱之色,这心里头便隐隐有了猜测。“老夫可不敢这么说。” “之前有人告诉杂家,若是皇上身子不适,就该去找薛太医。想来薛太医守口如瓶的本事,最是让人放心。”德子意味深长的笑着。 薛太医心下一窒,然后当即点点头,“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有时候揣着聪明得装糊涂。”德子提醒。 薛太医颔首,然后快速离开。 这宫里头的事知道得太多未必是件好事,凡事还是别那么认真为好,毕竟早前他这儿子媳妇的……轻叹一声,眼见着是可以退隐了,可千万别再出什么乱子。 他如今什么都不在乎了,唯独这孙子是他的一切。 瞧着薛太医离去的背影,德子扭头望着身边的人,“那些女子都处置妥当了吗?” “谨遵公公吩咐,都不会再开口,胡言乱语了。”底下人应道。 德子点点头,“记着,这个时候若还心慈手软,下一柄刀子就该架在你我的脖子上。这吃饭的家伙要或不要,全在你的一念之间。懂吗?” “是!” 拂尘轻甩。德子长长吐出一口气,抬头瞧着天际那一抹红云,这是鲜血的颜色。 赵无忧进宫的时候,这宫里头的防卫基本上都已经换成了自己的人。锦衣卫人数太多,难人多眼杂,所以被安置在外围。 方鸾上前行礼,“丞相大人!” “都办好了吗?”赵无忧问。 方鸾颔首,“是!基本上都在外头,唯有下官的亲兵给安排在内宫,盯着各宫各院,得闹出幺蛾子来。” 赵无忧冷哼一声,“谁敢在宫里乱嚼舌根,敢私通外敌,杀无赦。” “是!”方鸾行礼。 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这大概是赵无忧这么多日以来最放松的一次。因为她不必再担心赵嵩会举报自己,不必担心皇帝对自己的觊觎,也不必再害怕皇帝突然的兴起,让她成了陪王伴驾的后宫三千分之一。 可是心里却寒凉至极,走到这一步她全然没了退路,几乎成了绝境。若不成功,就得把命都搭上,还包括爹的性命,丞相府里所有人的性命。 温故环顾四周,这永寿宫外头都是活死人,也唯有这些人才能坚守阵地,只听从命令,绝不会有二心。 方鸾道,“丞相大人,这些人……” “这些都是活死人。”温故道,“指挥使不必害怕。他们只听命令不会有任何的问题。只要锦衣卫能坚守自己的岗位,不会有冲突发生的。” “好!”方鸾只能送赵无忧到永寿宫门前。 德子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见着赵无忧过来,赶紧迎上来行礼,“奴才给丞相大人请安。” “皇上如何?”赵无忧边走边问。 德子道,“薛太医已经来过了。” 闻言,赵无忧顿住脚步,于院中止步,“然后呢?” “薛太医说,皇上这是恣意过度,把身子都掏空了。”德子压低声音,“怕是不行了。”语罢,他垂眉顺目,没有再多言。 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那么现在呢?” “皇上已经醒了。左不过虚弱得很。方才又吐了不少血,这会正靠在龙榻上休息。”德子领着赵无忧进了永寿宫的大殿。 赵无忧在外头候着,德子进寝殿禀报。 听说是赵无忧来了,皇帝自然是满心欢喜的。 寝殿内都是药味,这是赵无忧最习以为常的味道,也是她此生最厌恶的味道。她吃了十多年的药,对这些气息可谓痛恶至极。 皇帝身着明黄色的寝衣靠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睁开眼睛,瞧着赵无忧渐行渐近。他张了张嘴,干哑的嗓子里吐出一句话来,“如初,坐到朕的身边来。” 赵无忧行了礼,然后又靠近了一些,淡淡然的坐在了床边上,“皇上身子不适,理该好好的歇着,不必太过多思多虑。太医说了,这病虽然来势汹汹,但是好得也快。” “真的?”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握住了赵无忧的手,“朕这病一定会好吗?” “皇上修仙问道这么多年,自然有上苍庇佑,当然会好。”赵无忧浅笑着,“至于皇上的朝堂,还望皇上放心,微臣一定会和诸位大人好生商议着。” 说着,她抽回了自己的手。 皇帝愣了愣,“如初,若是朕……” “皇上是天子,在皇上这里没有如果。”赵无忧笑得有些微凉,“皇上好好歇着,微臣得去帮着皇上处理朝政了。微臣……告辞!” “赵无忧!”皇帝从浑浑噩噩之中醒过神来,“你说什么?” 赵无忧站在那里,一袭淡青色的衣衫显得她的身子更是单薄一些,“皇上身子不适,微臣自然得替皇上分忧。皇上觉得微臣所做不妥?” 乍听得没什么不妥,皇帝不理朝政,自然是要赵无忧这个丞相大人来处理朝政的。然则赵无忧刻意的提醒,却让皇帝的心里有些不痛快。 这话说得,好像赵无忧才是这江山之主,而他自己根本是个傀儡帝王。 “如初?”皇帝缓了缓口吻,“你是不是觉得朕快要死了?” 赵无忧身长如玉,站在那里面色极是平静。她眸光幽幽的望着皇帝,“皇上万岁!皇上怎么可能会死呢?您修仙问道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的丹药。是要去西方极乐世界的。咱们人世间的轮回自然是不敢迎了皇上前往的!” “您是天上的神仙下凡,阎王爷也不敢收您,所以您别担心这生与死的问题,横竖万岁爷也从来没有担心过。您是这江山的主人,是这大邺的帝王,你想怎样都可以。” 皇帝定定的望着赵无忧,“你、你……说什么?你不是赵无忧,赵无忧是不敢这样对朕说话的!”皇帝剧烈的咳嗽着,唇齿间有鲜血微微溢出。 汞中毒很明显的一个特征就是牙龈出血,可皇帝还一直觉得是自己纵欲过度罢了!如今他愣了愣,才隐约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以前的赵无忧是不敢这样对皇上说话的,毕竟他只是个礼部尚,可皇上怎么忘了,如今微臣——已经是丞相大人了!内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赵无忧笑得凉凉的。“皇上急性倒是大,记性可真是一点都不好!” “来人!”皇帝一声怒喝,俄而又开始咳嗽着。 望着皇帝口齿处满溢鲜血,那气息奄奄的垂暮之相,真是让人厌恶至极。想起不久之前他还摸过自己的手,还拉着她不放,还肖想她能伺候他,能陪王伴驾。 哼哼两声,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微臣知道皇上病重,应该好好休息,所以把底下人都给撤了下去。皇上也别着急,等您的病好了就没事了。” 语罢,她转身离开! “赵无忧,你这个毒妇!”皇帝厉喝。 赵无忧顿住脚步,绷直了身子站在那里,“我原本没想过要做得太绝,是你们逼我的。赵嵩逼我,你也逼我,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除了这条路,我还能有什么退路呢?若我不答应陪陪王伴驾,皇上你会放过我吗?会吗?” 皇帝满嘴的咸腥味,胸口气息起伏得厉害,“你、你想谋朝篡位。” “谋朝篡位?”赵无忧朗笑两声,“皇上这玩笑可开不得,微臣这女儿身的身份,怕是当不了皇帝的。我又不是昔年武瞾,要这皇位江山做什么?我不过是想求得一隅之安罢了!” “那你放弃一切,朕让你走!”皇帝切齿。 赵无忧笑得很无奈,“放弃一切。皇上的刀子就会架在微臣的脖子上。到时候别说是走,怕是连活着都很困难。皇上从不肯轻易相信他人,你觉得我就会相信你吗?皇上,微臣不是三岁的孩子,您的这点承诺还是留着自个用吧!” “赵无忧!赵无忧!”皇帝就差歇斯底里了,他反复喊着她的名字,“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开始……” 赵无忧想了想,想得很仔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异心的?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毕竟是被一步步的逼到这一条路上的,哪里还顾得上去思想,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 一声轻叹,赵无忧抬步走出了寝殿,“好这里。暂时别让皇帝死了。”她扭头望着德子,“在事情没有结束之前,他还是你的主子,是这大邺的帝王,懂吗?” 德子行了礼,“奴才明白!” “明白当然是最好的,不过有时候得揣着明白装糊涂!”赵无忧意味深长的说着。 德子面色一紧,扑通一声便跪在了赵无忧跟前,“奴才知道。” 赵无忧拂袖而去,这德子也是个聪明人,所以她不必提点太多。如今她要去的是后宫,虽说外臣不可进入后宫,但是皇帝病重,身为当朝丞相自然是要去请太子的。 太子临朝监国乃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也是祖宗规矩所承认的。 傅玉颖是真当没想到赵无忧会突然这么大胆,竟然堂而皇之的来了莲华宫。瞧着端坐在正殿里,闲庭信步的赵无忧,傅玉颖心头一颤。 秋娴领着所有人退了下去,傅玉颖这才上前行了礼,“丞相大人。” “你这儿我倒是第一次来,还不错!”赵无忧环顾四周,“得出来皇帝对你也真真是极好的,这儿装修得也算是金碧辉煌。” “妾毕生所得皆公子所赐,不敢窃私。”傅玉颖垂眉顺目。 赵无忧长身如玉,负手而立,“玉嫔娘娘如今执掌后宫堪当副后之职,尽心竭力伺候皇上,如今还有太子傍身,真当是前途无量。后位空悬,想来不久之后就该是玉嫔娘娘担当重任了!” 傅玉颖愣了愣。有些猜不透赵无忧的意思。然则毕竟是在宫里头待了不止一日两日,虽说猜不透赵无忧的用意,但是对着赵无忧表忠心总是没错的。 女儿都在赵无忧手里攥着,她就算有别的心思也是不敢。 “妾不知公子的意思。”傅玉颖实话实说,当着赵无忧这样聪慧的人跟前,你一点点心思都会被逮住马脚,是以还是少玩花样为妙,“妾如今所做皆是按照丞相大人指示,妾之弟弟和女儿都在您的手心里攥着,妾不敢恣意妄为,也不敢有所隐瞒。” “不敢?”赵无忧笑得凉凉的,“还有您玉嫔娘娘不敢的事儿吗?” “公子!”傅玉颖急了,“妾此身性命皆是公子所赐,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公子,还望公子明鉴!就算我不顾自己的性命。我也要顾全我的弟弟和女儿的性命!公子明鉴!” 赵无忧站在那里,不言不语的望着跟前的傅玉颖。 傅玉颖不知道赵无忧在想什么,可面上必须得强装镇定,毕竟赵无忧此人太过聪慧,这心里头打的什么算盘,她是一点都没猜透。 毕竟永寿宫那头发生的事情,赵无忧已经严格的封锁了消息,是以知道的人并不多。这事从始至终,赵无忧都让人悄悄的就给办了,而且之前毫无预兆,没露出半点端倪。 所以傅玉颖不知道皇帝病重,这宫里头顷刻间换防的消息。 赵无忧徐徐蹲下身子,指尖轻轻挑起傅玉颖的下颚,“这梨花带雨的,本相可受不起。你放心。我也不会太过为难你,孩子也照顾好好的,如今周全得很。” “多谢公子!”傅玉颖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孩子安然无恙,我这当娘的心里头也就好过了不少。” “若你真的想把孩子带回来放在身边养着,我也可以成全你。不过是个孩子罢了,到时候可以说是乳母或者一些宫娥的孩子,寻思着给太子殿下做个玩伴也是可以的。”赵无忧低低的开口。 傅玉颖摇头,笑得有些无奈,“还是别进来了。” 赵无忧蹙眉她,“不想她吗?” “想!”傅玉颖道,“怎么能不想呢?那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是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她面上略显凄楚,“可我自己深陷宫闱难以自拔,怎么还能忍心把她也搭进来?还是请公子帮我养在宫外吧!自古无情帝王家。富贵荣华遍地骸。” 赵无忧不语,只是凝视着她半晌,才幽幽的开口,“你先起来吧,我与你有事商量。” 傅玉颖一怔,行了礼快速起身,“公子有何吩咐?” “皇上病重!”赵无忧道,“太子必须监国,懂我的意思吗?” 傅玉颖骇然愣在当场,顷刻间明白方才自己是有多危险,只要有只言片语的差错,估计这会赵无忧的刀子就该落在自己的脖颈上了。 她一直在试探自己,好在自己都是如实回答,并没有弄虚作假。这么一想,脊背上已经惊出了一身的冷汗。掌心里也是汗涔涔得厉害。 傅玉颖捏了捏手中的帕子,“公子的意思是,皇上他……” “皇上已经无法理政,为了让太子能担当监国大任,玉嫔娘娘从明儿起就是玉妃娘娘了。”赵无忧淡淡然的着她,“太子生母的位份不可太低,毕竟过不了多久,你便有可能成为大邺的皇太后。” 傅玉颖面色微白,“是!” 赵无忧拂过手中莹白的骨笛,“傅玉颖,你是个聪明的女子,我也知道你跟云兮的事情。” 眉睫陡然扬起,傅玉颖扑通跪地,“公子?” “孩子是云兮的,不是皇上的。”赵无忧坐了下来。“你也不必紧张,我若是真当要惩罚你,就不会等到今时今日。我今儿把这些事儿撂在这,是想告诉你一个道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比自以为聪明。” 傅玉颖噙着泪,“公子,孩子是无辜的。” “我给孩子取名叫天边,你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赵无忧意味深长的望着她,“我不管你们之间有多少儿女私情,唯有一样,别给我惹事。云兮是素兮的师兄,算是她兄长,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到了关键时候你们最好收敛。” “想要天长地久,就要学会百忍成金。”赵无忧起身,“我不会伤害孩子,这孩子来日会寄养在农家,我会好好的处置。以后云兮可以随时出宫去她,但是……现在的事儿必须给我办好。” 傅玉颖磕头,“但凭公子吩咐,我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明儿早朝带着孩子上金銮殿,你只管垂帘听政便是。”赵无忧道,“剩下的我会自己来安排,不需要你做任何事,只管给我安安稳稳的坐着。” 傅玉颖颔首,“是!” “皇上病重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所以你得有所心里准备,宫里头不太平,少出去乱走。另外。盯着点六宫的动静,谁敢惹出点幺蛾子,你这后宫之主就着办吧!”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言尽于此,能不能把握住这一次,全你自己的本事。傅玉颖,我的成王败寇,也是你的成王败寇。” 傅玉颖点点头,“傅玉颖明白!” 赵无忧也不再多说,抬步就往外走。 “公子方才说,孩子叫、叫天边?”傅玉颖哽咽,透着丝丝欣喜。 赵无忧回头她,“是!她叫天边,她的父母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终是爱得极为心翼翼。宫闱里的爱情会让人活得很累。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才是。” 语罢,她已迈出了殿门。 傅玉颖一愣,站在门口望着赵无忧渐行渐远的背影。赵无忧似乎也没有预想中的冷漠无情,她说——宫闱里的爱情会让人活得很累…… “是很累,却也值得!”傅玉颖顾自低吟,转头便见回廊尽处站着的云兮。她淡淡然一笑,声音微弱得只有自己听得到。 她说,“我们的女儿,叫天边!” 云兮站在那里,望着她从唇形扬起了唇。 从莲华宫出来,赵无忧便亲自执笔写了一道圣旨,她是赵嵩一手教大的,所以在某种领域上有着过人的天赋。昔年赵嵩模仿先帝的笔迹惟妙惟肖,而今赵无忧模仿当今圣上的笔迹,亦是真假难辨。 傅玉颖从玉嫔,很快就升到了玉妃,授予金册宝印。 皇帝病重的消息被放了出去,于是乎满朝震惊,不知这皇帝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病了?氛围变得紧张,谁都不知道这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唯一清楚的是,朝中已无权者,唯丞相至上。 有些大臣企图去面君,却都被挡在了宫门外头。没有赵无忧的首肯,谁都见不着这位病重的皇帝,是以私底下都在怀疑,皇帝是否还活着。 若是赵无忧真当杀了皇帝,那就等同于是弑君。 弑君夺位,就是谋朝篡位啊! 这是要出大事!大邺江山,怕是要改姓了! 第341章 她疯了 整个京城的防卫都翻了一倍,像极了当初萧容谋反作乱的时候,只不过现在的京城外头没有阵法罢了!而且现在,也没有外敌入侵,若然真当发生了宫变,也不会有什么大乱子。 该处置的都在皇帝病前,赵无忧拿着皇帝一纸圣谕已经处置得差不多了。萧容的残部,赵嵩的残党,都是在了皇帝的圣旨之下,如今剩下的要么是不参与党派之争的人,要么是墙头草,要么就只能是赵无忧和东厂的人。 走在京城的街头,赵无忧一袭白衣如雪,眉目间晕开淡淡的清冽。她也想与心爱之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却被逼走到了这一步。 世上还有哪个女子像她这样不知死活的?在外人看来,皇帝待她不薄,她却要造皇帝的反,真当是应了穆百里的那一句:喂不熟的白眼狼。 嗤笑两声,赵无忧瞧着五城兵马司的人在城内快速奔跑着,加强城内的戒备,以及大肆的搜捕萧容。 其实赵无忧知道,她这么做只是想把萧容赶出京城去。只要不躲着,只要他能跑出来,他就跑不了。打草惊蛇,有时候也只是无奈之举罢了! 成王败寇,在此一举。 那一日朝堂之上,傅玉颖带着太子缓步走上了金銮殿。饶是她始终保持镇定,也难免在步上凤椅的时候踉跄了下。后宫之争和前朝毕竟是不太一样的,这么大的场面,傅玉颖也是头一遭见识到。 珠帘放下的时候,她抱着萧炽在后头轻颤着。 心,跳到了嗓子眼,以至于后来这些朝臣说了什么,她一点都没听见。耳蜗被心跳声占据,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可那又怎样呢?走上金銮殿的那一瞬,她这个玉妃娘娘似乎就跟尘世间的情爱无缘了。 她满脑子都是云兮,都是自己的女儿天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说的就是她跟云兮如今的处境。赵无忧不愧是赵无忧,原来赵无忧早就知道了。 不过这也好,至少以后都不必再提心吊胆,赵无忧虽然有些威吓,可也算给了她一个明确的答案。也就是说。?许了她跟云兮之间的关系,前提是不许坏了赵无忧的计划。 太子监国这本来就是无可厚非之事,何况还有玉妃娘娘坐镇,底下的朝臣们也没敢多说。还是会有人想去见皇帝一面,但是却都被拒之门外。 于是乎赵无忧就成了危险的代名词,谁都知道丞相大人年纪轻轻就执掌生杀,如今已非一人之下,她如此举动就跟皇帝差不多了。 所以背地里,赵无忧又多了一个称号。 这一次不是也不是小丞相,而是小皇帝。 赵无忧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乱嚼舌根的人多了,她哪里顾得上来,如今只想着先把萧容逼出来,再另立新君,最后物归原主。 坐在书房里,转动着手中的佛珠。佛珠显得有些沉重,并且越来越沉重。她无奈的自嘲,“连你都觉得我此生杀孽太重,不愿再赎我吗?” 烛光摇曳,风吹着外头的梨树发出哗哗声响,去让她想起了大漠里的风沙声。 徐徐起身走到了窗口,捏着那一串佛珠负手而立,眺望着极是好看的月光。只是今夜的月色似乎有些不太一样,隐隐中透着少许血色。 “血月?”赵无忧眯了眯眸子,她突然想起了那一夜的月光。 似乎也是血月! “血光之灾?”赵无忧心头一窒,下意识的捏紧了手中的佛珠。转身快速出门,奚墨在外头候着,赵无忧的音色有些急促。“你且去钦天监问一问,最近是否天有异像?” 奚墨行了礼,快速离去。 温故疾步上前,瞧着面色微变的赵无忧,不觉生出几分担虑来,“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事,就是觉得心里不安,总觉得要发生点什么意外。爹,你说老天爷的安排是不是都是注定的?注定我来到这里,却也注定了一定的时日?等到时间到了,我就要走了?” “胡言乱语什么?”温故面色微白,“不管发生什么事,爹都会陪着你。都会保护你。就算拼了这条老命,爹也不会让人伤了你。” “爹!”赵无忧上前,轻轻抱了一下温故。 温故愕然愣在那里,突然间鼻尖酸涩,狠狠的点了头,应了一声,“爹在!” 外头有些动静,两人快速分开,温故一回头便看到沈言站在那里。 沈言愣了愣,“发生何事啊?” 温故拭去眼角的泪,“没什么,就是突然间……” “你们两个……”沈言蹙眉。 “这是我闺女!”温故哼哼两声,当即拂袖而去。 沈言杵在那里半晌没有回过神来,他定定的望着赵无忧,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赵无忧落落大方的开了口,“那是你兄长的老丈人,是我的亲爹。” 陆国安知道这些事,并不代表沈言也知道。对于赵无忧的秘密,沈言知道得少之又少,唯一那次还是从兄长临走前的吩咐中得知的。 “有什么事吗?”赵无忧问。 沈言这才回过神来,“有萧容的消息了。” 心神一震,赵无忧眼底的微光骇然冷入骨髓,“跑了?” “得到你留在公主府里探子的消息,咱们就悄悄的在公主府外安排了重力,是以当五城兵马司的人大肆搜捕萧容之际,他便再也忍耐不住了。”沈言道,“他毕竟身上有伤,这公主府这京城眼见着是你的天下,他哪敢还在这里头待着。” “出城了?”赵无忧问。 沈言颔首,“咱们的人一直追着,想跑也不是那么容易。饶是武功再高,也禁不住这车轮战。一对一的打不过,那就一对十,一对百。血肉之躯总归有熬不住的时候,那时候便是他的死期。” “孩子呢?”赵无忧问,“小思睿……” “咱们的人看到了,孩子在他的背上。”沈言敛眸,“也是因为这样,我才说要车轮战,不敢放箭。萧容固然要抓,但是孩子必须毫发无伤。” 赵无忧颔首,“他若是要见我,也别拦着。”??转动着手中的佛珠,赵无忧笑靥凉薄,“早晚是要见面的,我一定要把自己的女儿带回来。” 沈言点点头,没有吭声。 萧容跑了,东厂漫天追。这种日子想来也不好受,不过这也是萧容的因果报应。昔年因为他出卖了提兰,却把矛头落在了温故身上,累及温故被东厂追杀,一逃便是十多年。 而今他也被东厂追杀,这不是报应是什么? 所以说,欠的总归是要还。 沈言走了,赵无忧又是一个人站在那月下,瞧着天空中淡淡的血月,这颜色的月光着实不太好看。她想起自己来这大邺之前,似乎也看到了这样的血月,然后没有几天就到了这陌生的世界里。 她有些害怕,害怕得快速转动了手中的佛珠。佛珠缺了不少,想来这一次她应该不会再回去了吧?她不知道,也不明白这是怎样的机缘巧合,是一梦?粱的存在,还是给予她重生的开始。 因为人是从公主府里跑出来的,所以赵无忧当然得去兴师问罪,简家也一同落罪。赵无忧本不想赶尽杀绝,可想起自己的孩子这么小就被迫带离自己的身边,这份恨,是每个母亲都容忍不了的存在。 公主府内,公主面色发青的坐在正厅。瞧着渐行渐近的赵无忧。外头下着雨,明明昨夜的月亮极好,为何却还是下了雨呢?连老天爷都觉得这样的氛围该哭一哭吗? 赵无忧站在萧柔玉的跟前,瞧着那一双怨毒的眼睛,也只是觉得可笑罢了。说起来,这萧柔玉也是可怜。好不容易从宫里出来,好不容易爱上一个人,却落得如斯下场。 然则可怜并不是作恶的理由,难道你弱你就有理了? “早前公主于府门前公然反抗朝廷,而今窝藏朝廷钦犯更是罪证确凿,人赃并获,不知公主还有什么好说的?”赵无忧淡淡然坐定,温故在旁陪着,生怕这发了疯的萧柔玉待会又扑上来。 萧柔玉冷哼两声。“人赃并获?就算没有人赃并获,如今你是丞相大人,你一句话我这公主府不还是得天翻地覆吗?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外头人人都在说父皇病重,我也曾入宫想见父皇一面,可侍卫说没有丞相的吩咐,谁都不能见皇上。” “赵无忧,你忘了你自己是什么东西吗?那是皇帝,是我大邺的主人,你凭什么凭什么要来管我皇家的闲事?你不姓萧,你姓赵!你是赵无忧,不过是我父皇养的一条狗罢了!” 温故气不打一处来,可赵无忧在这儿,他也不能吭声,免得到时候赵无忧脸上难堪。 赵无忧轻笑,“狗?原来公主是这样看待微臣的!既然如此,那公主还真是用心良苦,彼时还要与我犬吠不休。可你没听过一句话吗?打狗还得看主人。如此看来,微臣还得上奏皇上,治公主一个大不敬之罪。目无君上,恣意而为。” “赵无忧!”萧柔玉咬牙切齿,“你别以为自己有多能耐,说到底也不过是小人得势,这天下还是我萧家的天下。你以为你当得了赵高吗?你真当以为这天底下没人能奈何得了你吗?赵无忧,你别得意。” “你真当以为自己揭竿而起就能称王称帝吗?你别忘了自己是个女人!女人能当皇帝吗?就算你抢了皇位,你也当不了皇帝!” 瞧着萧柔玉指着赵无忧的鼻子骂,温故恨到了极处。自己的闺女自己都舍不得说一句重话,却被人当着自己的面,把话说得这样难听,是个有血性的男儿都受不了。 “混账,你不就是因为一个简衍,所以变得这般人不人鬼不鬼吗?你闹什么?你那死鬼丈夫已经烂在了外头,你还想在这里兴风作浪是不是?有这么多的闲工夫去害人,还不如好好伺候你那得了病的儿子!”温故厉喝。 萧柔玉骇然一怔,“你说什么?不许你这样说我丈夫,你是个什么东西,你竟敢这样说我丈夫,我是公主,简衍是驸马,你算个什么东西!” “温大夫说的一点都没错。”赵无忧仍是那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我见过简衍了,不过也最后送了他一程。外头那些传言都是真的。简衍是我杀的,最后那一刀也是我怕他不死,格外补上去的。看公主这般模样,想来也是见过了对吧!” 萧柔玉浑身颤抖,“是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他!他跟你青梅竹马,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他?你凭什么杀了他!” “就凭他一直做错事,做了不少无可挽回的错事。如果我不杀了他,他会越错越多,而我也将深陷万劫不复之地。”赵无忧如今想起简衍,倒也没有往日的爱憎分明之态了。 说起简衍,她想起的是年少时那个懵懂而纯粹的少年。人都死了,光记得那些愤恨只会让自己这辈子更难过一些。人生太苦,何必让自己一直万劫不复呢? “知道他最后说的是什么吗?”赵无忧道。 萧柔玉站起身子微微僵在那里,从她的神色里。赵无忧知道她渴望听到那些属于简衍的遗言,希望是属于她的那些交代。然则很可惜,简衍到死都没有想过他们母子的问题。 “犹记少年时,莫忘初相遇。”温故道,“这是简衍最后留下的一句话,没有只言片语是跟你有关的。所以你的疯癫他看不到也感受不到,你不过是自己一个人唱着独角戏罢了!公主,在公子和简衍的恩怨之中,你不过是个被搀和进来的路人罢了!无关爱恨,无关痛痒,所以……醒醒吧!” 萧柔玉跌坐在凳子上,顷刻间面如死灰。 犹记少年时,莫忘初相遇。 这话是简衍留给赵无忧的,没有只言片语是留给她孤儿寡母的。从始至终,她都不曾进过他的心里。 “我曾以为他是这世上最多情的男儿,如今我才知道,他也是这世上最铁石心肠之人。”萧柔玉音色暗哑,“他只对你多情,可对身边的所有人从未有过情。” 萧柔玉笑了,笑得泪流满面。 赵无忧站起身来,“萧柔玉,你何苦来哉?原本你可以安安分分的守着你的儿子过你的下半生,可现在你包庇朝廷钦犯,国法难容。我会尽力保全简为忠的性命,也能让你活下来,但我毕竟不是什么心慈人善之辈。这京城——是容不下你们了!” 语罢,她幽幽然转身。 “离开了京城。我还能去哪呢?”萧柔玉问。 赵无忧冷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从你收留萧容那一日开始,你就该想到有这样的结果。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重新选择的,自己做的事得自己负责。” “自己负责?”萧柔玉干笑两声,“我此生从未为自己负责过一次,只有遇见了阿衍,我才真的想要为自己负责。可是结果呢?” 知岚从外头急急忙忙的跑进来,惶然失措,“公主,小公子出事了!” 一听这话,萧柔玉如同五雷轰顶,疯似的往外跑去。她什么都没了,唯独这孩子是她最后的命根子。怎么都不能出事。 赵无忧和温故对视一眼,紧赶着便跟了过去。 还是那间屋子,乳母跪在那里不敢吭声,眼泪珠子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在那小小的摇篮里,孩子面色青紫,外行人看着都知道这孩子不行了,何况是温故见了……他轻叹一声,朝着赵无忧微微摇了头。 萧柔玉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进了房间,抱起孩子的时候,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已经崩溃,“不?好好的为什么会这样?大夫呢?大夫在哪!” “我是大夫!”温故上前。 可萧柔玉不肯相信赵无忧,自然也不会相信温故,“不,我不要你,我宁可是也不会让你碰我的孩子,你给我滚!知岚,去把大夫请来!” “已经去请大夫了!”知岚泣不成声。 萧柔玉抱紧了怀中的孩子,神色癫狂。 温故道,“你把孩子给我,你这样勒着他,饶是他还有呼吸都要被你给勒死了!你松开一些,我就是给他把把脉也好,我能救他。” “不!我不要!”萧柔玉眸色通赤,“你跟赵无忧是一伙的,赵无忧能杀了我儿子的父亲,能杀了我的阿衍,还会在乎再杀一个简家的骨血吗?你们都给我滚出去!知岚,把门关上!” 眼见着是要关上门了,赵无忧一脚就把门踹开,气息有些微促,不免轻轻的咳嗽起来,“你发什么疯?这孩子早就得了病,你却始终拖着。你以为你是谁?孩子虽然是你生的,可这也是一条命!温故,把孩子带走!”再跟着萧柔玉这个疯女人,孩子怕是真的要没命了。 温故上前,可萧柔玉却直接冲到了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柄短刃,“谁都不能带走我的儿子。” “混账!”赵无忧切齿,“你还要不要这孩子的性命?” “滚!”萧柔玉发疯的嘶吼,“都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赵无忧气得浑身发抖,“简直是冥顽不灵。” 温故也不知这孩子该不该抢?毕竟这是公主自己生的孩子。何况看这孩子的面色,实在是有些棘手。估计就算带回去,也支撑不了多久。 孩子嘴唇青紫,那指甲也是如此。先天不足,腑脏不全,原本好好的重视调养还能多活一些日子,可现在…… 双方僵持着,最后还是以赵无忧的退出而告终。 萧柔玉的神情太过激动,赵无忧不敢逗留太久,免得她最后选择跟孩子同归于尽,那可就是自己的罪孽,她不想把自己逼到这一步! 站在院子里,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 底下人来报,说是简家已经悉数下狱,如今就等着刑部会审。至于这会审的结果,赵无忧并不想公事公办,所以她会让刑部找个稍微安静点的城镇,把这简家老小都给流放过去。 说是流放,其实只是让他们都离开京城罢了!有关于简衍和她的流言蜚语实在太过刺耳,而今人都死了,也该彻底的耳根清净才是。 等着大夫匆匆进了房间,赵无忧的身子微微僵直,“爹,你说还能有一口气吗?” “不是咱们不救,这不是不让救吗?”温故轻叹,“遇见这样的母亲偏执到死,也真是冤孽!如果是方才估计还能有一口气,我看着这孩子的胸口还有微微的起伏,但是现在嘛……隔了这么久,就不好说了。” 寻常的大夫,只会束手无策吧! 果不其然,等着大夫一身狼狈的从屋子里跑出来,里头便传出了萧柔玉歇斯底里的哭喊声。 这哭喊声让赵无忧都觉得心酸,换做早前她只会一脸?木,可现在她自己也是个母亲,丧子之痛不是谁都能受得住的。 可这怪得了谁呢? 孩子都快没命了,当娘的却只记得自己的恩怨,于是乎老天爷就把孩子带走了。有因才有果,只是这因果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 赵无忧站在院子里,看着萧柔玉神情迟滞的抱着孩子从屋子里出来,丫鬟知岚在后头哭喊得厉害。可萧柔玉置若罔闻,依旧抱紧了孩子。轻轻的哄着,唱着低哑的歌谣。 “儿子你别怕,娘会保护着你!”萧柔玉朝着赵无忧笑了。 这大概是简衍出事之后,萧柔玉第一次冲着赵无忧笑,没有仇恨,只有?木和痴傻。她疯癫的笑着,抱着孩子在院子里到处转悠。 萧柔玉在前面跑,知岚和丫鬟们在后面追。 那一幕何其滑稽,却也何其悲凉。这不过一个女人的悲凉……走出宫闱又如何?走不出心里的四方城,始终都不是自由的。 后来,赵无忧看到了老泪纵横的简为忠,自简衍走后,他便花白了头发苍老了很多。而今孙子又没了,这老头便有些扛不住了。 赵无忧安排了人好生照顾着,不过简为忠临走前却提出要见一见赵无忧。 按理说,赵无忧是不想见的,但是……这一次不见,估计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了。小时候她唯一的玩伴就是简衍,唯一能去的场所也是简家,简为忠待她也是极好的。 站在马车边上,四下的人都背过身去,佝偻的老人有着花白的头发,略显迟滞的眼神。不远处是他的疯子媳妇,在哈哈的大笑。 “多谢赵大人不杀之恩。”简为忠躬身作揖。 赵无忧搀了他一把,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知道这一次如果不是丞相大人手下留情,我简家老小必定是要满门抄斩了。萧容谋朝篡位,而今……”他顿了顿,看着赵无忧的时候显得有些局促。“有些话老夫也不多说了,丞相大人如今的处境我也都看到了。谢谢!” 赵无忧点点头,“走吧!等离开了京城一段路程,人就撤了,你们想去哪安身立命就去哪。银两我都给备下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这一程,就不送了!” 简为忠颔首抱拳,“多谢丞相大人!” “走吧!”赵无忧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简为忠一声轻叹,这大概算是赵无忧的另一种保全吧!赵无忧想干什么,简为忠约莫也是猜到了,毕竟这会京城里头的局势,明眼人都看得到。 一旦东窗事发,凭着简衍和赵无忧此前的关系,恐怕将简家也会受到牵连。与其如此,倒不如提前送走,简衍不仁她不能不义。否则,她跟他有什么区别? 何况一码归一码,简衍犯的错不该由其他人来承受。 瞧着简家老小被驱逐出京城,赵无忧的脸上仍是淡然自若的神色。她站在那城门楼上,瞧着底下那一片尘烟弥漫,心头?木到了极点。 “简为忠是聪明人。”温故道。 赵无忧低头轻叹,“简衍也是个聪明人。” 温故一愣,答不上话,良久才道,“宫里头那老皇帝传来了消息,说是要见你。” 眉目微扬,赵无忧没有言语。 这皇宫里头。老皇帝又在闹腾了,可他的身子早就经不起折腾了,这两日断了丹药就跟发了疯似的,整个人都精神恍惚,还抓狂得了厉害。 赵无忧进去的时候,皇帝还在疯狂打砸东西,将药碗都掀翻在地。哗然一声巨响,白玉瓷碗四分五裂,汤汁溅了一地。 小德子领着人行了礼,快速的退下去。寝殿内只剩下赵无忧,身边带着一个温大夫。 赵无忧没有行礼,而是直接落座,好整以暇的望着床榻上还在作死的皇帝。眉目淡然,眸光清冽。仿佛在看耍猴戏一般。 “赵无忧!”皇帝还是那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朕恨不能啖尔血肉,你这毒妇!” “微臣是不是毒妇,皇上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赵无忧轻叹一声,“听说皇上想见微臣,难道就是想说这些吗?” 皇帝一脸的懊悔,“朕后悔,后悔当日贬了赵嵩出城,否则……” “否则他还是一样会死。”赵无忧接过话茬,“皇上久居宫中,想来对外头的事情还不清楚吧!微臣今儿来其实也打算跟皇上汇报一下外头的情况,希望皇上能细细的听清楚。” “其一,就是皇上方才提起的我的父亲赵嵩。我爹在前往达州的路上,因为犯了疑心病不敢吃不敢喝的。就把他自己给饿死了。所以皇上若是想见他,恐怕是要下去才行。” “其二这宫里宫外都是微臣的人,皇上若是有什么事儿,微臣是随叫随到的。这朝廷上有太子监国,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皇上可一定要保重龙体。若是皇上龙驭宾天,那这皇位……” 皇帝切齿,“你敢!” “微臣是不敢,微臣这女儿身如何能登上龙椅宝座呢?何况皇上今儿的样子,难免不是微臣来日的下场,微臣……不敢!”赵无忧笑得凉凉的,“微臣会扶持太子继位,这天下这江山还是你萧家的。” 皇帝气得浑身发抖,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还有一件事,也就是微臣要说的第三件事。”赵无忧眸色微沉,“微臣说了,这天下还是你萧家的,不过这太子殿下毕竟年幼,怕是担不起这家国天下。” 皇帝骇然,“你还是要自己当皇帝!” “不,微臣说了,天下是萧家的,可这萧家却不止皇上一脉!”赵无忧起身,负手而立,长长吐出一口气,“不如皇上稍安勿躁,且听微臣好好的细说当年吧!” “这话还得从十多年前,皇上登上皇位便出兵提兰说起。”赵无忧瞧着皇帝愕然的神色,笑得越发凉薄,“皇上为了一己之私,和荒澜联手出兵提兰,灭了整个提兰国,却始终没有找到蝴蝶蛊的下落。” “其实皇上不知道彼时的蝴蝶蛊在我生母的身上,并且由她带入了大邺境内。我生母并非赵嵩的夫人杨瑾之,而是提兰的神女慕容。她是个烈性女子,为了能生下我而剖开了她的肚子,生生把我取出来。我是早产儿,所以她临死前就把蝴蝶蛊给了我。” 她顿了顿,“哦,忘了告诉皇上,您的那位好丞相从始至终都知道这蝴蝶蛊的存在。不但知道,他还懂得如何来冰封我身上的蝴蝶蛊。知道我这些年为何一直病怏怏的吗?都是拜您的好丞相所赐。他让我吃药。让我身中寒毒,还个我吃阿芙蓉,让我十多年来受尽了苦楚却摆不开这药物的控制。” 皇帝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赵无忧,下意识的攥紧了被褥,“赵嵩,都知道?” “不止是赵嵩,还有萧容。”赵无忧眸色狠戾,“他们就是狼狈为奸之人,虽然各自为政,但是也相互勾结。知道萧容是谁吗?你还真以为萧容是你那个好弟弟吗?那你就错了。” 皇帝僵直了身子,“你这话是何意?” “十多年前的萧容或许是真的要扶持皇上登基成帝的,可是那一次提兰之行,却让真正的齐攸王一去不返了。”赵无忧嗤笑两声,“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自作孽不可活。那一次真正的萧容死在了边关,回到京城里的是一个叫摩耶的提兰人。他杀了沐国公,杀了齐攸王,摇身一变就成了皇上最信任的弟弟。” 皇帝一口老血喷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盯着眼前的赵无忧。 明天见!!! 第342章 最后的命局1 有些事的确是匪夷所思的,可抽丝剥茧过后剩下的确实只有残酷。 皇帝是抵死都不想到,原来问题不是出在野心,而是那所谓的齐攸王根本不是原来的皇弟,是另有其人。 “当年的沐国公一案,逃出沐国公的副将一名,去年的时候又被假萧容杀了。不过临死前,那副将告诉了我们真相,也让我们更清楚这假萧容的真面目。皇上还不知道吧,当日的无极宫之祸的幕后之人就是这位假萧容。”赵无忧笑靥凉薄,“底下有一人,名曰赵无极。” 皇帝满嘴的鲜血,已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赵嵩当日是想救了这赵无极,毕竟这赵无极是赵家真正的骨血,是他赵嵩唯一的儿子。”赵无忧嗤冷,“不过他失算了,他让这十多年来饱受痛苦,我便让他尝一尝丧子之痛。总归是一报还一报,谁都别放过谁便是了!” “赵嵩!”皇帝忽然笑了,“你们都把朕当成傻子!” “皇上这话错了,咱们可没把皇上当成傻子,是皇上压根就没有搀和在其中。天塌了还有丞相府还有齐攸王府,皇上何时担心过?”赵无忧笑得凉凉的,“皇上只知道修仙问道,你怎么知道兵临城下是怎样的惨烈,你更不知道当日金陵城破是因为什么?” “罢了,跟你说这些也没什么用,皇上还是好好休息吧!”赵无忧行了礼,“微臣告退!” 皇帝咳嗽着,“赵无忧,你把话说清楚!说清楚!” “皇上还能继续听下去吗?还有勇气继续听?”赵无忧笑问。 皇帝瞪着她,“说!” “皇上这皇位本来就名不符实,先帝是真当留有遗诏,把皇位传给了齐攸王萧容。可当时萧容要美人不要天下,是以并不接受这皇位。赵嵩也知道这件事,所以他斗胆模仿了先帝的笔迹,重新写了一道遗诏。”赵无忧深吸一口气,“所以那一次的锦盒之争,是确有其事。” “锦盒是从齐攸王府拿出来的,摩耶一直在找这东西,不过很可惜他一直没能找到。皇上还记得齐攸王府的明镜楼吧?听说这里头住着一个女人,可齐攸王一直不敢让她出来,知道为什么吗?那女子是巫族之人,来自提兰国。” “所以那一次齐攸王出兵提兰,本就没打算要灭了提兰。就因为他这份心思。是以被摩耶杀而代之。摩耶假冒齐攸王,彻底的毁了提兰。可惜他棋差一招,没想到明镜楼里的人早就得了音讯,带着孩子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前不久,微臣不才,堪堪拿到了那一道先帝遗诏。”赵无忧勾唇浅笑,“所以……微臣会替皇上物归原主,请皇上不必再挂念。您修仙问道了这么多年,想来也不在乎这皇位是谁来坐,微臣就做个主,替您处置了这些凡尘俗世,得误了皇上的成仙大业。” 皇帝趴在床边上,大口大口的吐着血,他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想要抓住赵无忧。 可赵无忧哪里会理他。转身便走出了寝殿。 皇帝在身后喊得歇斯底里,可也始终只是绝望的声音罢了!赵无忧不在乎,权当听不见。寝殿的大门一旦合上,谁知道里头发生过什么事呢? 后宫里的那些女子都开始哀哀戚戚的哭着,大概是哭着此生还未能承蒙恩宠,就要草草的了此残生,把这一生的大好年华都耗费在这寂寂无声的冷宫里。 赵无忧轻叹一声,站在院子里望着四下高耸的宫墙。 红墙朱漆琉璃瓦,雕栏玉柱金银楼。 好一座人间炼狱! 走出永寿宫大门的时候,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竟带着几分如释重负,该说的都说清楚了,接下来该了结的也该了结了。 “你没事吧?”温故低低的问。 赵无忧摇摇头,还能有什么事呢?最差的结果已经可以预见,总归是尽力而为便是。 回到自己的丞相府。赵无忧在梨园里站了很久,回忆起过往的点点滴滴,如今想来竟都成了过去。娘没了,赵无极死了,云筝也没了。 然后一个个的,都渐渐的失去了最初的模样。 她一直站到了日落时分,等来的是焦灼无比的方鸾。到锦衣卫指挥使的出现,赵无忧心里已经猜到了这其中的意思。 方鸾行了礼,音色微颤道,“公子,皇上快不行了。” 赵无忧苦笑,“进宫吧!” 离开皇宫的时候,皇帝已经开始大口大口的吐血,这会还能活着还能有一口气,也算是他这些年修仙问道的福报了。 永寿宫外头已经跪着大批的太监和宫娥,剩下的便是进不得殿宇的妃嫔们,为首的是傅玉颖这个玉妃娘娘。她站在那里,焦灼的望着赵无忧脚步匆匆的赶来。 当即迎了上去,傅玉颖面色微白,“皇上他……” “进去吧!”赵无忧道。 傅玉颖心头一窒,便随着赵无忧进了永寿宫,其他的人还留在外头。 推开寝殿的门,一屋子的血腥气浓郁不散。皇帝吐了太多血,这会就剩下一口气,脸色白得吓人,睁着一双死活闭不上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床顶。 “皇上?”傅玉颖低低的喊了一声。 皇帝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点什么。德子俯身靠近,却也听不太清楚皇帝到底在说什么。 傅玉颖坐在了床边上,轻轻握住了皇帝冰冷的手。“皇上,您想说的是不是保护好太子殿下?” 赵无忧朝着德子使了个眼色,德子便会意的退了出去,与方鸾一道和众位太医守在外头。寝殿的门,仍是紧闭着。 “皇上放心,太子殿下是王昭仪最后的根,她临死前托付于臣妾,臣妾自然得尽心竭力的照顾着。”傅玉颖淡淡的笑着,一如既往的温婉如玉。 皇帝死死盯着眼前的傅玉颖,他从不知道这个似温婉最得他心意的爱妃,竟然……竟然也还是披着羊皮的豺狼。 “皇上是觉得很奇怪,我的孩子去哪是吗?”傅玉颖轻叹一声,“早前臣妾跟夏季兰一样都是假孕争宠,不过后来臣妾是真的有了身孕,但……并非是皇上的骨血。皇上,对不住了。” 皇帝挣扎着想要起身,一双眼珠子都快要瞪出眼眶来。 “皇上放心,微臣不会对太子殿下怎样,那毕竟是个孩子。”赵无忧道,“微臣要做的只是物归原主罢了!微臣答应过您,这天下还是你萧家的。” 皇帝着傅玉颖,然后着赵无忧。 傅玉颖笑了笑,“臣妾本名傅宁,并非傅玉颖。我父亲昔日乃是朝廷的从三品廷尉,名叫傅冲。承德九年,我父被东厂构陷通敌叛国,谋逆犯上。东厂秉笔太监穆百里引先帝儒一案,将我傅家连诛十族。臣妾是为了复仇也是为了生存,才会攀附赵家入宫伺候皇上左右。” 皇帝也着实是憋屈,还以为见着傅玉颖之后,能燃起一丝希望,却没想到就连自己的枕边人,也是被赵无忧算计的。 这皇位这天下落在赵无忧手中,他也算是心服口服了。左不过他不甘心,赵无忧不过是个弱女子,为什么……为什么能走到今日这一步? 他天生的皇命之人,却输给了一个女人? 皇帝睁着一双眼睛,死死揪着被褥,死死瞪着赵无忧,有多少怨恨都化作最后那一口气匍出了胸腔。然后,便没了然后。 傅玉颖坐在床边,笑意渐消,她麻木的望着那个闭不上眼睛的帝王。这一幕让人觉得悲凉,高高在上又如何,成日的修仙问道,最后连自己都保不住,真是可笑。 “出去吧!”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 着傅玉颖亲手合上了皇帝的双眼,“皇上虽然待臣妾不薄,可终究也是误了臣妾的一生,咱们这笔账这辈子都算不清的。黄泉路上,想来诸多姐妹都会等着您!皇后娘娘,王昭仪,夏琼芝,夏季兰……她们都在等着这一日!” 傅玉颖徐徐起身,站起来的时候,她踉跄了一下,所幸被赵无忧快速搀住。 “多谢!”傅玉颖行了礼。 赵无忧走在了前面,傅玉颖面色苍白的跟在后面。 走到外头,傅玉颖一声哭喊,“皇上……驾崩!” 万籁俱寂之后。爆发了一场歇斯底里的哀嚎比赛,那些女子更是哭得肝肠寸断。不是哭皇帝死了,毕竟有些女子连皇帝的面儿都没见着。 只不过这入了宫的女子,除非在皇帝生前被遣送离宫,否则……这辈子都只能孤独终老,虚耗这一场青春年华。 有子嗣的还好一些,好歹能做个太妃,其他的……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可这正大光明殿的牌匾后面,取出来的遗诏却是先帝立下的那一道。上头盖着先帝的玺印,声明是要让齐攸王萧容继承皇位。 这朝堂上内中,曾经侍奉先帝的老臣为数不少,这字迹这口吻还有这上头的印记,可谓是再清楚不过。当初先帝驾崩立当今圣上为君的时候,他们这些人也都有过质疑,但有赵嵩和齐攸王一力担保。所以这事也就压了下来,最后没人敢再多说什么。 时隔这么多年,如今先帝早就只剩下一副尸骸,而当今圣上也驾崩了,这道遗诏却在此刻出现,着实惊了满堂文武。谁也不知道这事儿该怎么办? 一个个都有些手足无措,这可是先帝的遗诏,如今遗诏现世,是否意味着当初皇帝继位,其实是名不正言不顺呢?这道遗诏跟皇帝继位遗诏比起来,似乎更具备说服力。 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玉妃娘娘傅玉颖,抱着太子殿下萧炽缓缓步上了金銮殿。 喧闹的金銮殿上,顷刻间鸦雀无声。 女要俏,一身孝。 傅玉颖面色苍白。容色哀戚,她抱着太子一步步的走上了龙椅。到了上头,她转身望着底下的文武百官,音色沙哑,“皇上驾崩,本宫心伤不已,可国不可一日无主,天下不能乱,社稷不能忘。是以本宫斗胆抱着太子殿下,来了这金銮殿跟诸位大人详说。” “太子年幼,本宫又是一介女流之辈,当不起朝廷大任。本宫知道诸位大人如今对这先帝遗诏起了疑心,是以本宫不得不说清楚,得诸位大人觉得本宫心中有私。太子殿下是本宫亲生,也是皇上唯一的子嗣,若不是万般无奈,本宫也不愿意放着好好的太后不做,把位置让给旁人。” “本宫知道,自己能力浅薄,若是——若是在天下人眼里落个牝鸡司晨的骂名,本宫是万万不愿的。昔年大汉,前有吕后,后有窦氏,本宫不敢让这副薄躯在史官笔下落得遗臭万年的下场。望诸位能体谅本宫与太子的一片苦心,本宫只想带着太子殿下,好好的成长,做个守城之主便罢!” 底下文武悉数跪地,高呼娘娘千岁,高呼太子殿下千岁。 赵无忧手执遗诏,一身素缟。她身为一朝丞相。这个时候也该站出来说几句了。 单手托着遗诏,瞧一眼文武众人,赵无忧轻叹一声道,“那一次得锦盒者得天下事件,皇上已经拿到了锦盒,所以皇上生前便知道了这遗诏的事情。皇上念及太子年幼,所以想了很久才会把这道遗诏放在这匾额后面,昭告世人。” 这么一说,似乎并无错漏之处。 文武百官跪在那里没有吭声,只是有些许交头接耳。 “本相也知道,拿着这道遗诏其实不足以服众,想来诸位都知道早前皇上继位的时候,手中并没有先帝留下的兵符。”赵无忧笑得凉薄,她拿着遗诏一步一顿的朝着傅玉颖母子走去。 这的确是事实! 赵无忧拂袖转身,面对着底下的文武百官。那似笑非笑的模样,还真是让人打心里发怵。丞相大人这一笑,足以教人心惊胆战。 “这道圣旨的真伪,想必大家都渴望知道。本相也不多说废话,谁拿得出这兵符,大家就可以认同他对吗?”赵无忧笑得凉薄。 底下有人说,这齐攸王乃是乱臣贼子,不配担此重任。这的确是事实,如今的萧容还在四处奔逃,就跟丧家犬一般被人人追打追杀。 赵无忧点点头,“所以本相得先为大家释疑,再来告诉大家一个真相。”她微微绷直了身子,“请凤阳郡主进来吧!” 音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殿门外头,让一个女子上殿作甚? 沐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这世上她就怕沈言一个,是以……大摇大摆的便进来了。沐瑶走到了殿内,长长吐出一口气,朝着诸位大人抱拳,“我是凤阳郡主沐瑶,说起来也是这位丞相大人的发妻,但是我今儿来不是给相爷助威的,我来是求相爷帮沐国公伸冤!” 语罢,沐瑶扑通就跪了下来,“沐国公是我的舅舅,我过继给了沐家,也算是我的养父。可当年的边关刺杀却疑点重重,说什么是被人行刺,哪知道是有人的蓄意而为。” 众人哗然。 “萧容!或者说是戴着齐攸王皮面的恶人,为了荣华富贵,为了一己之私杀了真正的齐攸王,取而代之出现在大邺的朝堂之上。我舅舅发现了这个秘密,他便借口我舅舅遇袭,杀了我的舅舅沐国公。可他没想到,我舅舅的副将还活着。”沐瑶咬牙切齿,“副将姚迟,拼死逃出生天。” “姚迟来到京城,本欲拆穿那恶人的真面目,还齐攸王和沐国公一个真相大白。可没想到,这恶人先下手为强,利用无极宫的势力杀了姚迟。姚迟临死前告诉我们,这萧容根本不是本人,而是来自边关的恶徒。我一直苦苦守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手刃仇敌,为我舅舅讨回一个公道!” 一番话语掷地有声。却是一石惊起千层浪。 谁都没想到,原来这中间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这萧容本名叫摩耶,他不是我大邺之人,乃是异族。潜伏在大邺朝廷已久,为的就是窃取朝纲,用心不良,居心狠毒。”赵无忧补充道,“本相已经调查清楚,此人早前跟金陵城外的诸军有所勾结,企图吞并我大邺的江山,后来因为利益不能均等,才会有了那坚壁不出的一幕。” “摩耶此人为祸朝堂十数载,实在是罪无可恕,罄竹难。本相会为真正的齐攸王和沐国公讨回一个公道,绝不叫这一场十多年前的冤案。沉冤莫白。” 沐瑶行礼,“多谢相爷!” 人群中有徐明缓缓走出,双手托着那一方印鉴,缓步走过众人跟前,缓步走到殿中央。他不紧不慢的躬身在那儿,“丞相大人,下官这儿有一样东西,不知您是否能认得?若您认不出来,可让诸位大人也都来认一认。” 赵无忧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缓步走下来拿了印鉴在手。然后她高高的举起了这东西,“诸位大人认得这是什么东西吗?” 还能是什么?是先帝遗落的虎符。 方才众人都说了,皇帝继位的时候缺的就是这个东西。 这接二连三的事儿,惹得文武百官晕头转向。萧容不是真的萧容,沐国公当年也是受此连累,然后皇帝也不是真的皇帝,毕竟先帝的遗诏上写着,许齐攸王萧容承皇帝位。 于是乎,所有人都一脸懵逼。 懵逼的听着徐明诉说着明镜楼里的故事,然后在赵无忧的三言两语引导下,一个个都开始相信徐明就是齐攸王萧容的儿子。明镜楼里的故事,十多年前老一辈的朝臣都是听说过的,是以故事重提也没什么大惊怪的。 温故一直在外头等着,等得心里发慌,等得心里焦灼。他不知道所谓的真相能否让群臣信服?这金銮殿外白绫翻飞,着何其萧瑟凉薄。 事情总归是有个落处的,只要处置了这些,外头的那些事就不是什么要紧的。听说东厂已经发现了萧容的落脚之处,听说已经开始行动。 只要这里告一段落,宫门外就是海阔天空。 方鸾瞧着温故这般模样,竟是无奈的笑了。“温大夫何必如此紧张,公子聪慧,何况这会还有太妃和太子殿下在,纵然不能服众也不会有人敢拿公子怎样的。” “你不懂!”温故轻叹。 他不在乎赵无忧做什么官,是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只在乎自己的女儿能不能达成所愿,能不能全身而退离开这纷纷扰扰的朝廷之争。 方鸾点点头,“我是不太懂,公子的心思着实不好猜测。如今最好的法子其实是扶持太子殿下登基,以后的事则可以慢慢的笼络,慢慢的就能取而代之。昔年曹丕不就是这样吗?少主年幼,自然是可以废而代之的。” “她是有些着急了。”温故道,“所以才会冒险。” “但是想要说服众人,还是有些困难的。”方鸾道,“里头有不少老顽固。恐怕不会服气的。” 温故颔首,“她知道,都知道。可这人呢,总归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她冒险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多少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走得何其风险。” 方鸾轻笑,“就因为这样,我是真心服了公子。可我没想到,最后那个不稀罕荣华富贵,一心只向往山水的人,还是公子。” 闻言,温故无奈的笑着,“人各有志,她志不在此。” 若她真的有心朝政,来日便是当个九五之尊又如何?可她不愿,不愿被这四四方方的城墙困住一生,她去意已决,不愿再栈恋这朝堂上的一兵一权。 朝臣们被赵无忧和徐明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但也没有全部都应承下来,是以这登基之事还是得拖一拖,至于究竟还差了哪一步,外头的人都不知情。 现在得把皇帝的身后事给办了,好在每个皇帝登基伊始就会开始修建陵墓,如今只需要稍稍整憩一番便是。皇帝的尸身还躺在永寿宫里,这个修仙问道了一辈子的帝王,这一次总是可以上天入地了。 皇帝死去的那天夜里,三清宫起了一把火。 有人说,到虚道长驾鹤西去,在火海里消失不见了。也有人说那天夜里听到了虚道长与皇帝的谈话声,说什么: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说什么的都有,没人在火海里发现虚道长的尸身,也没有找到有关于虚道长的去处。这来去无踪的道人,就这样消失在了宫闱里,成了继皇帝暴毙之谜的又一大宫闱谜题。 回到丞相府的赵无忧始终一言不发,她站在那梨树下,一袭白衣胜雪。 “你在想什么?”温故担虑的望着她。 赵无忧瞧着那郁郁葱葱的梨树叶子,“我一辈子都在拿自己的性命冒险,这一次也不会例外。我给了群臣两日的时间,也就是说在这两天之内,我将实践所有的真相。如果我做不到,那这京城就又要陷入兵戈之争了。爹,我不想再开战了,他当日就是因为开战才回不来的。” “爹,自从遇见他遇见了你们。自从有了思睿,我变得贪生怕死,可我也能为了你们毫不惧死。江山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这道遗诏必须尽快的……” 她顿了顿,低头一声轻叹,“罢了,不说也罢,说多了爹也得跟着操心。” 温故岂能不担心,“这一次,你又要冒什么风险?” “除非东厂能拿下萧容,否则……”赵无忧含笑望着他,微微转动了手中的佛珠。她的这份焦灼与忍耐,没有多少人能懂。可惜他不在,他若在必定懂。 温故张了张嘴。到了嘴边的话又给生生的咽了下去。她不愿说太多,他再问也没什么用。是以这个时候,还是让她自己一个人静一静吧! 拍了拍闺女的肩膀,温故道,“不管你要做什么,都别丢下爹一个,爹永远都支持着你。你是生是死都好,要冒险也得把爹给带上。咱们父女,再也别分开了,我找你和你娘找了快二十年,可不想再来一个二十年。爹怕自己没有这个命,再颠沛流离二十年。” 赵无忧笑了笑,眼睛微红,淡淡道一句,“好!” 京城内恸哭缟素。皇帝驾崩,满目都是白绸翻飞。 京城外头,萧容犹如丧家之犬,已经被东厂追到了穷途末路。他犹如困兽一般,除了仅剩下的北疆残部,已经再也没有任何可使唤的鹰犬。 到了这一步,他算是彻底的输了。 夜里火光明亮,他痴痴的坐在火堆旁,剩下的数名随扈在戒备,一个去拾柴火,一个去找吃的。他所有的人都在这里了,所以那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已经不再适合他。 他已经过了东山再起的年纪,到了一败涂地的边缘。现在除了这条命,便只有这怀里的一张王牌了。而这张王牌还不知道能用到什么时候,赵无忧对谁都无情。那对于这个孩子呢? 若她真当把心一横,恐怕…… 篝火哔哔啵啵的响着,不时的炸出一串串火花。 他想着,自己何曾这样狼狈过。这一切都归功于这一对母女,先是慕容,后有赵无忧,他这辈子就输给这两个女人。偏偏第一次险些性命不保,然后被蛊毒折磨了十多年。这一次,赵无忧直接断了他的根基,让他彻底翻不了身。 思睿被放在萧容的身边,睡得很安稳。这个孩子果真是个奇人,不管在哪都能吃好喝好,除非真的饿得慌,否则比寻常的孩子更容易带着。 如果这还是在巫族,恐怕丫头该是下一任神女吧! 蓦地。有急促的脚步声跑来,萧容快速把孩子抱在怀中。是自己的一名随扈回来了,那人显得有些急促,“爷,有人靠近。” 萧容望着怀里还在熟睡的孩子,猜测大概来的人不少,当即起身,“撤!” 所有人护着萧容,当即用沙石头扑灭了篝火,然后快速撤离原地。然则还没离开多远,便有东厂的人快速将他们包围其中。 萧容已经是强弩之末,东厂的人紧追不舍,他也早就料到自己有此一劫。所幸这一次来追他的并不是沈言,否则他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沈言追错了方向,在三岔路口朝另一边去了。如今东厂的人放出了消息,沈言很快就会调转头回来,到时候萧容再想跑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纷乱的时局之中,一阵厮杀。 萧容带着孩子,东厂的人不敢动孩子,算是投鼠忌器。他飞身而起,带着一名随扈杀出一条血路。体内的蛊毒在蠢蠢欲动,好在他自身内力浑厚,对付这些东厂探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哒哒的马蹄声,伴随着来自大漠的风尘仆仆与归心似箭。 漆黑的夜里,有鹰隼翱翔天际的声音响起。 穆百里仰头,骇然眯起危险的眸子。下一刻,他用力急踩马镫,身子如离弦之箭,快速飞身半空擒住了这鹰隼。鹰隼扑腾着翅膀却也无可奈何。任凭穆百里解开鹰隼脚上的信件。 上头画着方位,竟写着孩子在萧容手中。 一想起孩子,穆百里的眉心骇然蹙起,萧容的孩子?且不管这孩子是谁的,萧容此人不除,赵无忧永无宁日。自己这一身的伤,还有陆国安的债,都得从萧容身上讨回来。 思及此处,穆百里将信件放回鹰隼脚踝,当即放飞了鹰隼,策马直奔方位而去。等着他赶到那儿的时候,萧容已经不知所踪,只留下这些死士拦着东厂的人。 竣冷的眸微微眯起危险的弧度,穆百里飞身而起,伸手便捏断了其中一人的脖颈。挥袖便震飞了另一人,将那人狠狠的甩出去。 他一招之内便解决了两个,东厂的人一拥而上,便将剩下的彻底解决。 谁都没想到,这千岁爷竟然还活着,更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此刻。 说时迟那时快,所有人都伏跪在地,高呼千岁。 穆百里冷了眉目,“萧容何在?” “朝前头跑了!”底下人应声。 穆百里飞身落在马背上,“去通知沈千户,另外……就当不曾见过本座,谁敢说漏了嘴,本座就拧断谁的脖子!” “是!”一片应和,他已策马飞奔。 他原本想着,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好好的抱一抱赵无忧,可如今来,回城之前他得先染点血。 第343章 最后的命局2 萧容抱着孩子一路的奔逃,这是他第一次觉悟到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绝望。仿佛天地之大,都没有他的容身之所。茫茫天地间,他想要寻找一隅之安,只想活下去,谁知却比登天还难。 “真的是报应!”萧容瞧着前方的断崖,无奈的吐出一口气。这时候反倒有些释然了,如释重负的一般。走到了尽处,也就不必再走了。 望着怀中的孩子,萧容苦笑两声,“彼时不知道珍惜,如今错过了才知道当初的珍贵。不过人总是喜欢一次次的去犯错误,一次次的去忘记曾经的伤痕,总是不长教训的。是我活该,活该到了这样的地步。大权在握的时候,野心勃勃,而今终于做了这丧家之犬。” “把孩子带走!”萧容伏在随扈耳畔低语几句,“听明白了吗?” 随扈颔首,二人当即策马而去。 萧容站在崖边上,独自一人瞧着天边的月。今儿月色不太好,月黑风高杀人夜,果真是一点都不错的。这不,策马而来的不就是阎王爷殿前的勾魂使者吗? 那一副狠戾无温的神色,即便在黑暗中也是得一清二楚。 这大概是萧容第一次清楚穆百里不着粉墨的样子,那清晰的五官轮廓,像极了记忆里的某个人。那个消失在金色沙漠里的,古老国度的王。 四目相对的时候,萧容是震惊的。 他一直领兵,很少介入后宫之事,是以从不知道这后宫里还会藏着这样一个孽障。直到穆百里做了这东厂的秉笔太监,他才知道有这么个人的存在。 等到他感受到了威胁,穆百里已经做上了东厂提督,再也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太监。 直到现在萧容才明白,穆百里极力的把自己隐藏在后宫里,不是没有道理的。浓墨重彩的脸上,旁人到的只是外表的艳烈,取悦帝后的谄媚与阿谀奉承,却不知他藏起来的那张脸,才是真正的危险所在。 “穆百里?”萧容眯起了眸子,“你终于舍得卸下这一脸的浓墨重彩了?” “那你脸上的痕迹,是否也可以从此卸下?”穆百里嗤冷,翻身下马。“前方已无路,回头也是死。摩耶,你害得我好苦!” 萧容嗤笑两声,“我是真的没想到,你还能活着回来。穆百里,你的命可真大啊,只怪那简衍没用,一点事儿都办不好。我还真的以为你死在了金陵城里,真的以为简衍跟你同归于尽。” “摩耶,你背叛提兰国,害死了那么多的人,今日无论如何本座都不会放过你。”穆百里凝力于掌心,“你放心,本座会把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那就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萧容飞身而起。 两大高手对决,飞沙走石间,大有天崩地裂之势。掌心相对,轰然巨响,半空中纠缠的两个人,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对方先死。 已然到了这个时候,只能生死对决。 谁的恨都不平不了这一场恩怨,他们之间的宿命,早就交织在一起。如果不是摩耶,也许穆百里不会遇见赵无忧,更不会有现在的这三口之家。在这匆匆十数年的岁月里,他兴许早就娶了雪兰,按照他原来的生活轨迹。不会与赵无忧有所交集。 而摩耶呢?风光得意了一辈子,临了却输在了穆百里和赵无忧的手里,这两个人就像是他命里的克星一般。他的风光荣耀是因穆百里而起,而他所有的失败与狼狈皆是赵无忧所赐。 仇与恨在夜空中迸射出愤怒的火花,那是死亡的前兆。 轰然一声巨响,两人的身影终于被分开,一个在东一个在西。 穆百里本就伤势未愈,当下一口鲜血喷出,单膝落地。好在有蝴蝶蛊的功效犹存,体内的真气虽然一时间提不起来,但也不至于倒下。这摩耶的功夫果真是极好的,说起来也是他的长辈,敌不过也不丢人。 可是摩耶也占不到多少便宜,若是论真功夫,这穆百里的确不是他的对手,但是……他身上有蛊毒作祟,这功力便减弱了不少。是以若真当与穆百里对拼,也算是勉强。 毕竟穆百里年轻,而摩耶已经渐渐老去。 压抑着咳嗽两声,摩耶捂着自己又开始逐渐裂开的胸口,一双冷冽的眸死死的盯紧了眼前的穆百里。这个时候,谁先动谁就输了。 高手对决,忍一口气,专注对方的破绽。 都是鬼宫一门,所以武功都是差不多的。不过穆百里学的更精深一些,毕竟他是白须老怪的弟子,是武痴的徒儿。 但在内力修为上,他自然比不得摩耶这几十年的浑厚内劲。 穆百里的体内血气翻涌得厉害。不过面上却还是镇定若素,那个信件上说着,孩子在萧容手里,可这会他并没有到孩子。 眉目微凝,他意识到孩子可能已经被转移。 身后有哒哒的马蹄声快速而来,那是沈言的人赶到了。 乍见穆百里归来,沈言先是一愣,然后快速翻身下马,直奔穆百里身边,“千岁爷?你、你……” 穆百里站在那里,一身麻布素衣,饶是如此亦难掩眉目间的凛然寒意,“杀了他!” 沈言冷然望着不远处蓄势待发的摩耶,手一挥,东厂的卫士当即一拥而上,直扑向萧容。东厂本来就不是讲求江湖道义的地方,习惯的就是不择手段。 不管是冷刀子杀人,还是钝刀子杀人,能杀得了人的便是好手段。 “千岁爷?”沈言搀了穆百里一把,他已经瞧出来穆百里似乎内伤不轻,“没事吧?” “一时间内力提不起来!”穆百里压低了声音,忍住了喉间那一股腥甜滋味,“不是说有孩子吗?孩子在何处?” 沈言一怔,这才意识到萧容身上的确没有孩子,“思睿……” 眉睫陡然扬起,穆百里一把揪住沈言的衣襟,“思睿!”陆国安曾经说过,赵无忧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取名叫:穆思睿。 丢开沈言,穆百里强提真气。来的时候他没发现萧容身边有孩子,想来是在他到来之前,萧容就已经把孩子送出去了! 想起自己还未见上一眼的孩子,穆百里强提真气,直扑萧容而去。 萧容不死,就算把孩子找到也没用。这始终是最危险的所在,不止是孩子,还有赵无忧……是以如今只有杀了萧容,一切才能慢慢收拾,否则…… 掌风相对,摧枯拉朽之势将四下众人悉数震飞出去,穆百里岂能饶了萧容,而萧容又怎肯放过穆百里。已经被逼上绝路的两个人,谁都不会放过对方。 拼尽全力的搏杀,换来的是耳畔呼啸的风。 沈言飞身而上,然则他的武功再好,压根抵不过这两人的气浪。还没在萧容手中走下三招,便已经被震了出去。身形连退十数步才勉强站定,真气在体内乱窜。 他试图再次靠近,可终究还是无用功,再次被弹开。 直到穆百里被萧容一掌击中肩胛,硬是咬牙回了萧容一脚,双方的局势才算在此拉开。穆百里口吐鲜血,而萧容亦是身形微颤。 双方都伤得不轻,但是很显然穆百里占了下风。 “临死前能拉个垫背的,能让你这大邺九千岁黄泉作伴,也算是极好的!”萧容切齿。“至此,你我之间的恩怨才算是彻底的了结!” 音落,他飞身而起,一掌直逼穆百里而来。 沈言直迎上去,想要接下萧容一掌。可穆百里心知,沈言的武功还不如自己,若是强硬接下萧容这一掌,别说这条胳膊,恐怕这条命都得折在此处。 拂袖,穆百里自背后拂开沈言,硬着头皮去接萧容这一掌。 沈言没防备身后的穆百里,直到被穆百里拂开,才愕然转身,一个漂亮的临空翻才算稳稳的站住脚步。骇然惊见穆百里迎上了萧容。沈言已经惊出了一声冷汗,奈何为时已晚。 砰然巨响过后,飞沙走石,那一阵的视线模糊。 沈言惊呼,“兄长!” 然则,穆百里安然立于地面,而萧容却被生生震出去,已然摔在悬崖边上。一口鲜血喷薄在地,萧容发髻凌乱,如疯魔一般不敢置信的望着岿立不动的穆百里。 穆百里呼吸微促,有一白发老者从他身后走出,黑衣敞袖,显得那一头白发在这漆黑的夜里愈发刺目。他慢慢悠悠的出现在萧容的视线里,出现在众人面前。 谁都没有到他是何时出现。而且是如何做到悄无声息的站在穆百里身后的?须知不管是穆百里还是萧容,哪怕是沈言,众目睽睽之下,谁都没有发现这老头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白发墨裳,一派气定神闲之态。 “师父!”穆百里愣住。 白须老怪无奈的轻叹一声,“真是不中用,对付自己的二师伯也不知道多找点人?再不济就来点阴谋诡计毒液毒针之类,哪有人像你这样傻的,自己就冲上去了?为师可没有那闲情雅致,再好好的收个徒弟养大来承接鬼宫衣钵。” 穆百里忍住喉间那腥甜,行了礼。 沈言疾步上前,亦是毕恭毕敬的行礼。 白须老怪本就不在意这些礼数,当即摆了摆手,“跟你们都没关系,都闪开,这是我鬼宫的事情,这清理门户也得我自己来。” 说着,他已经上前一步,冷眼着勉力撑起身子的萧容,“师弟,你让我找得好苦啊!” 萧容冷笑两声,“没想到,连大师兄都被请来了,还真是了不得。” “我找了你十多年,没想到你改头换面在大邺尊享荣华富贵。摩耶,你害了那么多人,毁了提兰灭了巫族,还挑起了大邺的战火。死伤无数。”白须老怪轻叹一声,“我鬼宫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恶徒,你为了一己之私,连同门都不放过。” “从始至终,师父和大师兄都只会向着扎木托,在你们的眼里何曾记得有过我?”萧容干笑着,这一掌伤得不轻,他只觉得体内真气溃散,那条胳膊已经疼到麻木,暂时使不出劲儿来。 白须老怪望着他,“那你可知师父当年为何要让我们三分别学一样,而不是三个一起学?” “因为师父偏心,说什么宅心仁厚,不过是借口罢了!”萧容切齿。 “你错了!”白须老怪冷笑。“师父不是偏心,是太担心你。师父说咱们三个人之中,数你的天赋与聪慧是最好的。可也因为这样,容易走了旁门左道,容易出现偏执。师父不是不肯教你,是不敢!” “摩耶,你不管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你的功利心太重,好胜心太沉。你扪心自问,你所学的还是师父所教授于你的吗?你可还记得师父说过什么?鬼宫之人不得作恶,不得以师父说教授之道行自私之事而为祸天下。” “你做到了吗?” 萧容笑靥凉薄,“做到又怎样?做不到又怎样?说得可真好听。分明是师父偏心,把最好的都教给你们,唯独只给我武功。更让大师兄成了全才,而我苦苦哀求师父却始终不肯相授,更让我提前离开了鬼宫,留下了你们继续学艺。” “呵,这就是大师兄所说的,师父待我极好吗?分明就是托词,你不是想清理门户吗?来呀!何必废话那么多,都不过是借口罢了!” 白须老头一声长叹,“你还是不懂!如果我真的只是针对你,在你窃取我的阵法图之后,就可以清理门户了。我只是不想同门师兄弟相互残杀,可是你呢?变本加厉,害苦了三师弟,也害了那么多人。” “三师弟?”萧容仰头大笑,“也就是你们还当他是三师弟,不过是个会拿绣花针的废物罢了!在鬼宫的时候,师父最是疼他,连他的医术都是师父手把手教的。而我呢?师父总是上两眼,然后叹口气就走了。师父从不肯拿正眼我,眼睛里只有你和扎木托。” “为什么这天底下的好事都让那个废物占尽了?师父的疼爱,大师兄的保护,连我都得让着他。都是一起入的鬼宫,凭什么我要处处都让着他?连最喜欢的女人都只属于这废物,宁愿陪着他一起颠沛流离,也不愿与我在一起!” 说到这儿,白须老怪火冒三丈,这好脾气也是有底线的,“你还有脸说,朋友妻不可欺。你连自己师兄弟的妻子都不放过,你还有脸在这里谈什么真爱?这世上你只爱你自己一人,何曾有过什么真爱?少在这里自欺欺人!真正找借口的,是你!” “你自己生了邪念,念着同门师兄弟的妻子,却要把这些错归咎在旁人的身上,是何道理?你只觉得自己得不到的太多,于是便去掠夺旁人的,不惜一切手段。如此一来,旁人的东西便真当成了你的吗?摩耶,你你现在是什么模样?” “恶事做尽,坏事做绝。众叛亲离,谁人能饶!” 萧容站在那悬崖边上,笑得何其凉薄。“是啊,我坏事做绝,罄竹难,可那又怎样?该得到我没得到,扎木托也没有得到。如今赢的还是我!我们师兄弟三个,其实最惨的还是他,所以说就算我今儿死了,我也是赢了。” “输赢就那么重要?”沈言冷然。 “当然重要,至始至终师父都不肯正眼我,从一开始我就输给他。无论是师父还是慕容,始终都、都不肯给我一丝丝的关怀。”他捂着自己的胸口,这蛊毒在体内蠢蠢欲动,那是属于慕容的惩罚。 她临死前也不忘给予他惨烈的惩罚,让他生不如死的存活在这人世间。 “我这辈子唯一得不到的就是慕容,唯一爱过的也是她。”萧容低头冷笑,“可惜她不肯跟我走,即便我能保她一世无忧,她也要守着扎木托那个蠢货。呵,真是可笑,愚不可及。” “其实扎木托没有输。”穆百里体内血气翻涌得厉害,好在他趁着他们说话的时候调息了片刻,这才稍稍缓和了一些,“扎木托虽然失去了慕容,可是慕容拼死给他生下了一个女儿,这个女儿背负着母亲的遗愿,于此后的人生里又重获了母爱。” “摩耶,你总觉得旁人不在乎你,可你问过自己。你有什么值得旁人在乎的?你是给予了旁人关心爱护,还是给予了他们希望与前程?除了掠夺和厮杀,你还做什么呢?你给予的是无尽的苦楚和折磨,所以你所得到的也只能是无尽的折磨和苦楚。” “人跟人之间是相互的,你给予了阴谋诡计,早晚有一日都会应验在自己身上。人生就是一面镜子,你付出什么就只能得到什么。扎木托虽然颠沛流离了十多年,可如今他有女万事足,而你呢?只能孤独终老,日日夜夜承受着渴望而不可得的煎熬。” “相比之下,你才是输的那个人。” 萧容恨意阑珊,“你说什么?” “赵无忧是扎木托和慕容的女儿,摩耶,你没想到吧!”穆百里笑靥凉薄。“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诚不欺余也。” 的确,他想到了赵无忧不是赵嵩的女儿,也想到了赵无忧跟慕容的容貌极为相似。但这些只是他内心的猜测,因为从始至终没有人证实赵无忧的真实身份。 而今从穆百里嘴里说出来,就算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原来是真的。”听到穆百里的那一席话,他却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原来是真的。”他又念叨了一遍,然后眼睛里淌着微暗的流光,“慕容,你为何要这样待我呢?我到底哪里比不上扎木托?他能给你的我也可以啊!” 寒风朔朔,站在这悬崖边上,衣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萧容长长吐出一口气,“我这一生除了那一个女人和那一份爱不曾得到过,其他的也没什么可以肖想。该有的我都有了,该杀的也都杀得差不多了,所以我也没什么可后悔的,我杀的都是该死之人!” “左不过你们也别想杀了我,我的命也该我自己来做主。”他回望着众人,“我不会输,我摩耶永远都不会输!” 音落瞬间,他突然纵身一跃。 白须老怪急忙去抓他,却被他反手一掌推出。 夜里根本不清楚底下是什么状况,是故白须老怪也不敢贸贸然的跟着下去,只能快速折返上了悬崖边,只抓住了萧容的一片衣角。 “师父?”穆百里上前。 白须老怪扣住穆百里的手腕,“伤得不轻。”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上一粒药递给他,“先把药吃了。底下什么情况也不知道!” 沈言一声令下,众人快速去准备一干用具,横竖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罢了!就算是这万丈深渊,也得把这萧容的尸身找到,否则如何能心安呢! 毕竟这世上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的事儿,太多太多! “师父是否要进城去见一见师叔?”穆百里顿了顿,说是三师叔,其实应该尊一声岳父大人的。左不过人有时候好面子,尤其是在师父跟前,难就有些拉不下颜面。 左不过到时候见了面,还是得恭恭敬敬的尊一声,毕竟这长辈的辈分在那,不是你想赖就能赖得掉的。 白须老怪摸着光溜溜的下巴。“倒是十多年没见了,也该见一见的。”却见穆百里翻身上马,“你这是要去往何处?” “徒儿的闺女不知被摩耶藏到了何处,此刻自然是要去找女儿。”穆百里抱拳,“师叔在丞相府,师父若是嫌麻烦可以跟着沈言走,若是习惯了独来独往,则可以自己进城。进了城一问丞相府,人人皆知。” 语罢,他策马而去,片刻都不愿逗留。 白须老怪眉头微蹙,“谁说是女大不中留,这男儿也不是不中留的。什么时候有了孩子?我怎么不知道?” 沈言抱拳,“您老不知道的还多着呢!兄长不但有了孩子。还有一个极为聪慧的妻子,寻常人可都万万不及呢!” “这是有多与众不同?”白须老怪不信,“难不成还能张口吞月,伸手摘星吗?” 沈言摇头,“这倒不会,左不过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罢了!” 白须老怪一怔,“好生厉害。” 沈言一笑,“能让兄长生出这份白首之心的女子,自然是了不得的人物。” 何止是了不得,简直是太了不得了。白须老怪自问行走江湖多年,也是见过不少遇见过不少奇人奇事的,却从未见过有这样一个女子。 素衣白裳,眉目清冽。 执掌朝堂,手握生死。 这大概是赵无忧第一次见“家长”吧!穆百里父母双亡。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也算是半个家长。初见白须老怪的时候,赵无忧站在那里没有任何的举动,只是定定的打量着他。 能越过丞相府的戒备,出现在听风楼里的人,必定是高手中的高手。要知道自从萧容在蝶园抱走了思睿之后,赵无忧这本就没有安全感的人,将是四周的防卫多加了一倍之多。是以要想悄无声息的进入这丞相府,是不太可能的事。 但既然进来了,想来要取她性命是易如反掌,就算她惊慌失措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惊慌失措大喊救命,他还是会杀你,倒不如大大方方的,死也体面一些。 思及此处。赵无忧便没有吭声。 老头也是极为好奇的打量着跟前的赵无忧,这白衣少年真当是个自己的徒弟媳妇?他环顾四周,略带嘲笑道,“墙头那些子可真当没用。” “要喝茶吗?”赵无忧问。 老头一愣,却见赵无忧淡淡然拂袖坐定。 “大半夜的你一个……一个姑娘家家,站在这儿吹风作甚?”老头紧跟着坐下,借着梨树下昏黄的宫灯,目不转瞬的盯着赵无忧,“你是在想穆百里?” 赵无忧突然笑了,随即起身朝着老头毕恭毕敬的行礼,“师父!” 老头惊得一下子跳上了桌案,然后细细的打量着自己,“老夫的脸上写着什么吗?你在我身上到了什么?是不是有人告诉你的?” “晚辈到……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她躬身行礼,“赵无忧给师父请安。怠慢之处还望师父海涵见谅。早前便在相公口中得知了师父的大名,今日一见倒真是失礼了。” 老头嘿嘿一笑,“是我这长辈的在你这晚辈跟前丢人了!” “不敢!”赵无忧俯首。 “你在这里作甚?”老头问。 赵无忧淡淡的笑着,“等一个还没回家的人,等到睡不着就起来坐一坐。” “穆百里已经归来,不过半道上遇见了摩耶……”说到摩耶,白须老怪只能一声长叹,“老夫寻了他多年,后来接到了扎木托的传讯。” “敢问师父,既然相公回来了,那么如今人呢?为何没有跟师父一道回京?他……”赵无忧顿了顿,她很想问一问,可生来的沉稳性子却又让她恢复了理智与清醒,“他跟摩耶交手了吗?” “交手了!”白须老怪道,“若不是老夫助他一臂之力,估计这会得去阎王爷那儿找人了。”说着,又是一声长叹,“摩耶在鬼宫本就专攻武功心法,又加上他自身狠毒,好端端的一门功夫被他练得阴狠毒辣,竟像极了旁门左道。好在这会大家都没什么事,摩耶也跳崖了。” 赵无忧骇然起身,“可是死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沈言和东厂的人还在崖边捣鼓着,我先过来你这徒弟媳妇。这沈言给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总归有些耐不住。”老头微微蹙眉,“没成想竟是个女丞相,真让老夫叹为观止!” “无忧当这丞相也是无奈之举。”话语中透着一丝无奈。但是面上仍旧是淡若清风的神色。 白须老怪着她,“你这人一直都是这副清清冷冷的吗?为何总觉得你什么都不在乎呢?” “我若是事事都在乎,那么我在乎的人和事都会变成危险的存在。为了保自己想在乎的人和事,我自然得喜怒不形于色。”赵无忧浅笑,“师父没有身在朝廷,不知道其中纷争。无忧入朝为官多年,早就了然于心了。” “你跟穆百里两人,倒也登对。”他道。 “惺惺相惜的对手,自然是最好的。”提起穆百里的时候,她总不忘笑靥如花,“敢问师父,他人何在?还在城外?伤得重吗?” “伤得不轻,我给他吃了药,暂时能调息疗伤。左不过不能大意罢了!他的身子好像此前受过重创,体内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在窜动,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白须老怪凝眉,“你可知道?” 赵无忧摇头,“他离开京城太久,很多东西都不在我的掌控之中。” “包括你们的孩子?”白须老怪问。 眉睫微扬,赵无忧不语。 “他说要去找孩子。”白须老怪顿了顿,“你们的女儿长得像谁更多一些?” “那师父觉得无忧是像娘多一些,还是更像我爹呢?”赵无忧笑问。 白须老怪想了想,“兼而有之。”等着说完了,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老头一愣,当即白了赵无忧一眼,“话太贼精,连师父都敢算计。” “孩子是我与穆百里的骨血,自然是像父又像母的。师父这般问,无忧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请师父自己来作答。”赵无忧报之一笑。 他回来就好,左不过也不知他伤得如何?本就身中尸毒那么久,勉强吊着一口气,亏得蝴蝶蛊起死回生。若是再受重创,也不知会不会又碍? 他去找孩子了? 萧容跳崖,穆百里去找孩子,那就意味着萧容的手里没有孩子? “思睿不在摩耶的手里?”赵无忧凝眉正色。 老头点点头,“对!” 赵无忧心头一惊,眸色微沉。 却有温故端着点心急急忙忙的赶来,见着白须老怪的那一瞬骇然僵在当场,“大师兄?” 白须老头摸着光溜溜的下巴,“三师弟,十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温故终于缓过神来,轻笑出声来,“大师兄,别来无恙!”久别重逢忆故人,那种感觉不是谁都能体会到的,十多年未曾相见的师兄弟,突然在这种情况下重逢。 满腹的欢喜,无从说起。 赵无忧离场,她不适合在场。她只是念着自己那未回家的丈夫,正在翻天覆地的找他们的女儿。 第344章 最后的命局3 温故和白须老怪已经十多年不曾见过面,谁都没想到昔年的鬼宫一别,险些成了天人永诀。好在终究老天爷有眼,该重逢的就一定会重逢。 “当年所有人都说你死了。”老头轻叹一声,“可又打心里不相信,总觉得你还活着,是以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 “昔年战乱,我带着慕容逃离了提兰进入了大邺境内避难。谁成想还是被人苦苦追杀,为了保护慕容母女,我想着只能冒险那些人。”说到这儿,温故苦笑两声。 “可你哪里知道,摩耶一门心思扑在慕容身上,他对慕容的势在必得,已经到了癫狂的地步。”白须老怪接过话茬。 奚墨端上两杯茶,风吹得树梢哗哗作响。 温故捏着杯盏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我就算是死也得死在她的身边,不会让她在那样的情况下,孤立无援的死去。” “她都走了那么多年,该放下的还是放下吧!”白须老怪道,“折磨自己,对慕容而言也是一种痛。” “自从找到了女儿,认了无忧,我这一颗心里早就没了曾经的执迷不悟。哪怕对于摩耶,我也只是不原谅罢了,恨一个人也是需要气力。我不想一辈子活在记恨之中,变成摩耶那样疯狂之人。”温故抿一口茶,微微低下头。 死去的回不来,活着的更该好好活着。一个人活出两条命,也是一种迟来的幸福。 白须老怪点点头,“你能这么想,我便放心了。” “大师兄要走吗?”温故一怔。 “你也知道我是留不住的,天下之大就该四处走走,得虚掷一生,困守一城。”白须老怪喝着茶,鹤发童颜,淡然之色着实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情这一字困住了太多人,我可不希望有朝一日变成你们这般模样!等到东厂有了摩耶的消息,我就带着他的尸骨回鬼宫去。” “到底是大师兄,宅心仁厚。”温故轻笑两声。 白须老怪摇摇头,“终归是鬼宫出来的,就算是清理门户,也当不能灭了鬼宫的道义。他虽然做过不少错事,也的确是罪大恶极。不过人死如灯灭,他这一死诸事也都随风去吧!” 温故敛眸不语,握紧了手中杯盏。 至今他都不知道,慕容的尸骨在何处?是在那万人坑里?还是被摩耶带走了?又或者被赵嵩处理了?可不管是哪一种,就算找到了又如何? 不敢触碰的痛始终在心里,逐年结成疤,还是莫问的好! 问一次,伤一次,痛一次。 原以为经年不见,相逢之后会有很多话要说,哪知道人老了,对故人想说的话却越来越少了。两个活了大半辈子的老者坐在那梨树下,就着昏黄的灯光各自饮茶,却也各自沉默。 赵无忧躺在了床榻上,心想着接下来该如何处置。孩子不在萧容手里。那么穆百里找回孩子的可能就大了很多。只要没有萧容,只要萧容死了,很多问题都会迎难而解。 但是萧容会死吗?这恶人作恶多端,恐怕也不过是金蝉脱壳之计罢了! 如果萧容真的没死,这事就不好办了,他从明处变成了暗处,而赵无忧则从暗处转为了明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所以,不管萧容有没有死,都得想个法子防着才是。 “思睿!”她低低的轻唤着。 今日,她又去了一趟蝶园,到天边开始了咿咿呀呀的张嘴。虽然年幼的孩子还不会说话,只知道张牙舞爪的挥手,可抱在怀里,依旧是暖暖的贴心滋味。 她说。“天边,等你娘从太后之位退下来,等朝堂事罢,我就送你出京,让你们一家三口好好的偏安一隅。母女分离的滋味,真的太疼了。” 丫头不明所以,竟是冲着她笑。 她想着,思睿若是还在自己身边,是否也会像天边这也,冲着自己笑呢? 想到这儿,赵无忧便再也睡不着了。每当这个时候,她总会摸出随身携带的佛珠,就像一个虔诚的教徒,不断的转动佛珠借此来安定心神。明知道这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安慰,老天爷那么忙,其实管不着你的。 可她觉得,万一老天爷突然想着她了呢?想着她了,就把她的孩子和丈夫都给送回来,送回她的身边,今生今世永不分离。 倦了朝堂,倦了纷争,只想倦鸟归巢。 听到回来,却见不到他回来,赵无忧彻夜难眠。不知道他是否找到了孩子,不知道思睿是否平安周全?萧容可曾伤害过她? 心中忐忑,也只有当了母亲才能体会那种焦灼与不安。 焦灼不安的除了赵无忧,还有徐明。 从明镜楼里出来的,如今打开了齐攸王府贴上封条的大门,外头守着的都是五城兵马司的人,所以便放了他进去。 这座极具异域风情的明镜楼。处处都染着她母亲留下的气息。时隔十多年,他还是能感觉到昔年父母在此处的恩爱情深。可再多的情爱又有什么用呢?离雁难归,终是一人守着孩子艰难的活着。 傅笙跟在徐明身后,“公子,这儿黑漆漆的,倒是有些吓人。” 徐明顿住脚步,替着灯笼的手微微握紧,然后含笑回头他,“这儿曾是我母亲的居所,是我爹萧容特意为了讨我娘欢心而建的。明镜楼里心明镜,惟愿君心似我心。” “这儿?”傅笙愣了愣,“那你今夜带我来这儿,是为了何事?”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带着你走一走我父母曾经相爱过的地方。”徐明笑得有些无奈,“一生一世一双人,在外人来不过是一句话一辈子罢了,可对于皇族对于帝王家却是一种奢望。笙儿,你当知晓有些东西不是你我可以逆转的,有些东西从一开始便是注定的。” 傅笙蹙眉望着他,“我不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可否与我说清楚?” “朝堂上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徐明问。 傅笙垂眸,“该知道的约莫都知道了。” 徐明点头,“我也不想瞒你,身为皇室难脱开枝散叶之责。你——你可还愿随我入宫?伴我左右?” “那你是否也会后宫三千?”傅笙问,“是否会……” “后宫无专宠。”这是他唯一能给的承诺。 傅笙笑得有些酸楚,“应当无悔。”可真的会无悔吗?等真的到了那一日,想起自己心爱之人在她人身上驰骋挥汗如雨,还真的能无动于衷吗? 左不过如今正在情义刚浓之时,所言也不过是偏执之语。 站在明镜楼的院子里,二人静静的着这四下的风景,情到浓时便是不管不顾。等到浓情转淡,嗔痴怒骂都会变得极为可笑。 今日的阳光格外好,金色的光普照大地。 第一缕阳光落进窗户的时候,赵无忧的心里头稍稍安稳了少许。黎明的光驱散黑夜,就是又多活一日,多偷了一日。 对于心神不宁的赵无忧而言,这是一件好事,至少又度过了眼巴巴等天亮的孤寂一夜。 “一夜没睡?”温故进门。 赵无忧报之一笑,“如今这局势,即便想睡也未必能睡得着。”长长吐出一口气,她伸个懒腰,“这个时辰,也该去上朝了。” 却不知为何,竟有些低低的咳嗽。 温故蹙眉她,“莫不是夜里着了凉?” 赵无忧摇头,“没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这个时辰也不能再耽搁了,朝堂上的事情一日未了,她就不能腾出手来。 “别太累着,虽说兵权并没有完全交接,但是在京城之内你也算得上是独掌大权,想来……也不会有人敢与你较真。”温故劝慰。 赵无忧轻笑,“爹还是不了解朝堂,终不知这高处不胜寒的悲凉。身处高位,越是要心谨慎,得一不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赵嵩不就是个眼前的例子吗?他输就输在,太低估了我,太高估他自己。爹,想当然是朝堂之争最危险的存在。” 温故怔了怔,“那你……” “得先把遗诏落到实处。只要文武百官相信,天下人就会相信。老百姓其实不关心到底谁来当皇帝,只要这个皇帝能让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那就是个好皇帝。”赵无忧轻叹着捋了捋身上的官服,“盯着东厂那头的消息,我希望得到的是萧容的死讯。” 温故颔首,“我明白,这件事大师兄不会袖手旁观。他这次来就是……想清理门户的,所以不管萧容是生是死,他都会暂时留在京城。” “好!”赵无忧淡淡笑着。 皇帝的大礼不能耽误,继承皇位的事情也不能耽搁,文武百官虽然对这道遗诏有些质疑,可终究是丞相担保,而且赵无忧的确掌握了京城内外的防卫。谁敢有所异议,恐怕是走不出这京城的。 对文武百官来说,谁当皇帝都没关系,只要不是暴君就好。说到底,大家也是为了自身荣耀,在这金銮殿里混口饭吃罢了! 宫中白绫翻飞,赵无忧站在那金銮殿外的白玉台阶上,俯瞰着这宫墙内的富丽堂皇。文武百官石阶而下,赵无忧却仍是站在那里。 徐明站在她身边,“不知道该对你说什么,若说是谢谢似乎太没有诚意了。可你已经是丞相了,也不知还能给你什么。” “文武百官已经承认了你,你很快就可以恢复正身,走上人生的巅峰。”赵无忧回望着他,“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九五之尊。希望你能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权力。权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大。” 徐明点点头,“我懂,左不过你这话听着有些奇怪。” “没什么奇怪的,只是觉得有些累了,等到朝局稳定,希望你能应我一件事。”赵无忧意味深长。 “累了?”徐明一怔,然后微微凝起眉头,“朝堂诸多事宜,我都不是很明白。” “没有谁生来就是当皇帝的,你只记得要做个好皇帝便是。”赵无忧苦笑两声,“赵嵩死了,萧容也不在,东厂……呵,我都不知道接下来还能跟谁斗?无人可斗的朝堂太寂寞,一览众山的滋味真不好受。” 徐明轻笑,“你这人真是奇怪,旁人都巴不得坐上这丞相之位,唯独你好像一脸的委屈。你当知晓,就算来日我当了皇帝,你依旧是位高权重的丞相。而且你还年轻,而且……” “而且若我想当皇帝,压根没你什么事。”赵无忧接过话茬,“我有千百种方法,把这大邺的江山踩在自己的脚下。如果我想穿上龙袍,想来文武百官谁都不敢拦阻,比你更具有威信力。”赵无忧眸色幽邃,“可人的命天注定,我对帝王位还真的没有半点兴趣。” 徐明蹙眉她,“为什么?” “因为英雄难过美人关。”赵无忧无奈的轻笑。“有些东西是等价交换,就好像杀手,你手里拿着剑就抱不住你心爱的人,可你放下剑你就保护不了心爱的人。既然是两难的抉择,倒不如我来退一步。我赵无忧是个拿得起也放得下的人,这万里江山对我而言,一点都不值得可惜。” 徐明苦笑两声,“我突然觉得有些后悔。” “后悔什么?”赵无忧笑问。 徐明道,“后悔接下这江山,若是由你来坐,估计比我更适合。” “不,如果我来当天下之主,那这天下估计就乱套了。你是皇室嫡脉,这大概是天注定的,兜兜转转了一圈。这皇位还是落在了你齐攸王一脉。”赵无忧笑了笑,缓步拾阶而下,“别那么矫情,男儿大丈夫的,肩挑江山脚踩社稷,理该当仁不让。” 徐明在后头笑,着赵无忧的背影。 大敛之后,就该是徐明登基为帝的日子。如今满城缟素,京城内的军民百姓一个月之内不许婚嫁,百日内不许作乐,四十九天之内不准屠宰,服未除之前,文案票拟皆用蓝色油墨。 文武百官于屋门前斋戒住宿,不得归家,而王公贵族都得回家斋戒。 早前徐明是礼部尚,如今这位置自然是有人替代。等到一切准备工作都已经就绪,礼部尚奏请储君即位,丧事需暂停。 金殿之上,礼乐设而不作,等着徐明上了龙椅,阶下传来三鸣鞭。 净鞭响起的时候,文武百官整整齐齐的三跪九叩,高呼“皇帝万岁”之音。遗诏宣读完毕之后,交由礼部捧诏,此后颁布天下。 剩下的便是一些册封与授予尊号、徽号等事宜,赵无忧皆在旁静静的听着,尽显恭敬之能。 新帝登基,百废待兴。 百官散去的时候,赵无忧跟在皇帝身后,保持了君臣之间的安全距离。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是昔日那个毛头子,他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君主了,天下之主。 “朕……”萧廉明顿了顿,“朕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赵无忧俯首,“皇上终究是要习惯的,毕竟这习惯将伴随着皇上一辈子。” 萧廉明颔首,“当日你说过,若朕登基为帝,你便让朕许你一件事。” “是!”赵无忧俯身作揖,“微臣斗胆,请皇上能应微臣一个请求。” “朕这皇位都是你给的,你想要什么都可以。”萧廉明定定的望着她。 赵无忧一声轻叹,“微臣不想要权不想要势,微臣只想要自由。不管微臣来日是失踪还是死了,都清皇上不必再追究。” “你这是要走?”萧廉明顿了顿,“可这江山不能没有你!” “江山不可一日无主。但未必需要丞相!”赵无忧意味深长的望着萧廉明,“我大邺立朝多年,唯有一样弊端,那便是丞相过于位高权重。皇上,外臣摄权太重难会影响到了皇权的至高无上,是以……若有机会,还望皇上能果断决绝。” 萧廉明蹙眉着她,“你是说……” 赵无忧笑了笑,“皇上英明。” “人人都说你赵无忧是个奸佞之臣,可朕怎么越瞧越不像呢?样子很多东西,还真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萧廉明无奈浅笑,“你不是奸臣,你是朕的良师益友。” “微臣,谢皇上!”赵无忧俯身作揖。 “朕会好好考虑的。”萧廉明道,“不知丞相大人还有什么需要叮嘱朕的吗?” 赵无忧想了想。眸色微沉道,“东厂没有找到尸体。” 一言落,如同一石惊起千层浪,也让萧廉明变了面色,“你是说他还有可能活着?或者现下正蛰伏在某个角落里等待着伺机报复?他会不会放弃了,所以四处逃离,或者并不像你所想的这般……” “皇上觉得可能吗?”赵无忧淡淡的问。 摩耶是什么人,他们都心里清楚,摩耶的偏执也不是一日两日的,是日积月累的仇恨与执念。所以他如果没死,就一定会回来报复。就算是玉石俱焚,他也会拼个鱼死破。 萧廉明苦笑,自然是不可能的,左不过是自欺欺人,想让自己放宽心,想给自己一个放宽心的理由罢了!可该来的还是会来,躲也躲不过去。 “然则皇上也不必担心,微臣想了很久,这找到尸体和没找到尸体都有两种处置方法。微臣敢问一句,皇上可相信微臣?”赵无忧问。 萧廉明颔首,“朕自然信你,无条件的相信你。” “那皇上就最后相信微臣一次,把你所有的信任都拿出来。微臣这身家性命以及皇上来日是否还要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且这一次吧!”赵无忧行了礼。 萧廉明抿唇她,点了点头搀起赵无忧,“放心吧!” 二人对视了一眼,赵无忧便转身离去。 不远处,傅笙蹙眉站立,瞧着萧廉明见了自己,便缓缓的走了过去。如今他是皇帝的随侍。按理说想要在皇帝身边近身伺候,就得阉割净身。 但如今新帝刚上位,所以谁也来不及关注这些事。不过若皇帝有心,许个名头也就罢了! “怎么不高兴?”萧廉明带着傅笙进了偏殿。 “你跟赵无忧上去说得很高兴。”傅笙道,“我没敢上来打扰,瞧着你们说话……” “醋了?”萧廉明突然笑了,“真的吃醋了?” “没有!”傅笙低头。 轻叹一声,拾起傅笙的手,萧廉明轻叹,“你也莫吃醋,赵无忧方才告诉我,萧容可能还活着,所以我们两个是在商议对策。你当知晓我与那人的恩怨,所以若不好好处置,恐怕有朝一日他会拿了我的项上人头。你当知晓。我这皇帝当得也是提心吊胆。” 傅笙骇然,“这么说,有危险?” “就赵无忧能怎么替我分忧了。”萧廉明显得有些无奈,“萧容一日不除,我这龙袍穿在身上,就跟针扎一般。笙儿,你我是一辈子的事情,所以别为这眼前之事而拘泥。赵无忧虽然是丞相,可终究皇权至上,你懂我的意思吗?” 傅笙自然也是聪慧之人,当下点了头,“懂。” “别让我担心你。”萧廉明轻轻搂了他入怀,“这宫里会越来越热闹,人心却只会越来越冷。我希望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能给予我足够的信任。你当信我,除了你,我不欢喜他人。” 傅笙笑了笑,“你这人,惯会哄人的。” “却也只是哄你一人,不好吗?”他低头笑问。 傅笙微微红了脸,“我来其实也是因为有事,那……傅太妃何时离开?” “等到先帝丧礼结束,就会谴出京城,永远不得回京。”萧廉明若有所思的望着他,“你可想见一见,须知若是现在不见,怕是以后都见不到了。” 思虑良久,傅笙摇头,却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萧廉明,“把这个送给她。我并不想见她。” 萧廉明接过,“真的不见?不后悔吗?” “不后悔!”傅笙斩钉截铁。 可是当信件送到傅玉颖手中,从信件里滑落的那一块玉,却让她红了眼眶落了泪。信封里只有一张白纸,没有只言片语。 “娘娘?”秋娴愣了愣。 傅玉颖笑着落泪,“是我自己的报应,昔年的不顾一切,如今的幡然醒悟也是悔之晚矣。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把原本最珍贵的,亲手送出去终是要不回来了。” 握着那枚玉佩,抬头便迎上了云兮的双眸。 有得有失,才算人生。 没有遗憾,就不算圆满。 皇帝出殡那一天,京城里到处都是哀哭声,说起来也是可笑。谁会真的在乎皇帝死活呢?皇帝是谁,皇帝长得什么模样,很多老百姓压根不知道。他们只知道,皇帝底下有大奸臣奸臣,皇帝是个修仙问道的,从不理朝政。 他们只知道,在皇帝在位期间,大邺险些沦丧在敌军的铁蹄之下,皇帝与诸位重臣坚壁不出,置百姓于水深火热而不顾。 这才是他们切实体会过的,皇帝的“恩赐”。 七十二人的抬棺仪仗出了正东门,浩浩荡荡的阵势,真是叫人叹为观止。皇帝生前尊享荣华,死后也富贵至极,才算是全了这一生的荣耀。 车轿连绵不断。文武百官悉数跟着,送皇帝出城。和尚、道士、尼姑都有,念经的念经,吹奏的吹奏,队伍绵延十几里。 百姓跪送不许抬头,直到这队伍出了京城。 站在皇陵前,赵无忧抬头了一眼布满阴霾的天空,微微眯起了眼眸。皇帝下葬的仪式都是按照祖宗规矩来的,虽说这皇帝的位置是他谋来的,按理说不该尊享这般礼遇。但为了表现萧廉明的仁义,就必须善待先帝,以父礼相待。 这件事终将会大事化,事化了。 等到老一辈故去,知道的人会越来越少,再也不会有人提起。 皇帝的入陵仪式足足弄了两三日才封了地宫。赵无忧是进过地宫的,她身为当朝丞相,亲自送了先帝进去,算是全了这份君臣之义。 进来的除了那些抬棺的,便没有旁人了,地宫的门是不许为外人倒也的。这些人都是很清楚的,所以安放了棺椁,便急急忙忙的出去了。 赵无忧站在那儿,眸色微沉的望着那金丝楠木着金漆雕龙的华丽棺椁,一旁是皇后的位置。就算皇后当初是因为皇帝的不愿意救火而死,可皇后没有被废,也就意味着到了死的那一天,他们还是得合葬在一处。 “皇上,臣只能送您到这儿了。您活着的时候当了一辈子的糊涂皇帝,临了还是有些糊涂。忘了皇后娘娘还在这儿等着您。不过皇后娘娘等了您那么久,黄泉路上您也不会太寂寞的。”赵无忧行了礼,“来生莫作帝王家,无悲无喜度此生。” 走在长长的甬道里,赵无忧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封闭地宫的那一刻,赵无忧只觉得有些悲凉,但脸上仍是没有过多的情绪浮动。该了结的,终于还是了结了,只不过不知道这鬼魅如今躲在哪里在偷窥呢? 那双眼睛,透着怨毒与憎恨,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 赵无忧僵直了身子,快速环顾四周,眉头微微蹙起。 “怎么了?”温故问。 赵无忧摇摇头,“没什么事,就是心里有些不安。大概是昨夜不曾睡好的缘故。” 温故轻叹,“是累着了!” “回去吧!”赵无忧缓步朝着马车而去。 温故翻身上马,紧随其后。 哪知这刚上了马车,腰间颓然一紧,便有那温暖的怀抱袭来。唇上温暖,心中更是温暖。唇齿相濡,那是他的味道,是他的气息。 席卷而来的是心安,腰间的手用力收紧,他将她扣在地板上,单手撑在她的脸侧。四目相对,彼此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他来得这般出人意料,让她着实没想到。 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场景里,重逢…… 她定定的望着他,胸口起伏得厉害。红了眼眶,乱了心肠,“你这死太监,回来做什么?继续睡你的觉,守着你的大漠不是更好吗?还来撩拨我做什么?真当以为我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他竟笑了,亦是笑得眼眶中水雾氤氲,“我若是再不回来,恐怕连白眼狼都得弄丢了。好不容易养了一头喂不熟的白眼狼,这都还没喂熟呢,怎么舍得?” 赵无忧轻嗤一声,突然落下泪来,她别开视线避开了他。 他俯首轻吻她流泪的眼睛,“我知你并不想让我回来,毕竟东厂的提督,当朝九千岁已经死在了战场上。死在了金陵城,不该再回到这尔虞我诈的大邺里。昔年杀了不少人,总归是落了报应,有人会忌惮着想要我死。” “既然都知道,还回来做什么?”她泣泪,“在外头等我不是更好吗?” “可我是男人。”他轻叹,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躺在了地板上,“我是你的丈夫,是你的男人。虽然记不得太多的过去,大概是睡了太久,记忆有些浑浑噩噩的凌乱,可我始终记得你那一袭嫁衣如火的样子。” “合欢,我的合欢。你既嫁给了我,我自然得担起你的后半生,否则我与死人有什么差异?我知晓你的意思。所以此番进京我并未惊动他人。东厂那些人,沈言会处置妥当,不会走漏风声。” 她连连点头,竟有些贪婪他身上的气息,那温暖的温度,十指相扣的紧拥。 “思睿的方位,我基本上已经确定,是以这才有脸来见你。两个人的生活,总不能让一个人担着。你知道劝诫沈言要与沐瑶荣辱与共,为何到了自己身上便这般固执呢?”穆百里拥着她,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你我也该荣辱与共,生死同命。” 她又哭又笑,这数月来的委屈与挣扎,都在此刻倾泻干净。 温故听得马车内隐隐有哭声,却也不敢吭声,能让她哭让她笑的也就只有他了。既然知道他回来了,想必他自然有办法躲开所有人的视线。 能见上一面,能痛痛快快的哭一场,也未尝不是好事。 她已经憋了太久,等了太久,实在是需要发泄。 温故轻叹一声,儿大不由娘,女大不中留。不过父母的心愿,总是希望子女能幸福,至于什么仁义道德什么指责都放在一边吧! 幸福就好! 赵无忧觉得幸福,穆百里也觉得幸福,温故觉得女儿幸福自己也是幸福的。 可有人觉得不幸福,他们越来越幸福,他心中的毒瘤就越长越毒…… 陌生的容脸,唯一不变的是那双怨毒的眼睛。 第345章 最后的命局4 京城内已经逐渐恢复了最初的景象,左不过还不能大肆歌舞罢了!说是不可歌舞升平,其实这府里头的事情谁又知道呢?皇帝死不死跟他们的享乐都没有任何关系,也没有任何影响,只不过是收敛与不收敛的关系而已。 萧廉明已经坐上了皇位,赵无忧正在逐渐放权,让他能够好好的做一个皇帝,担起前一任皇帝未能挑起的江山重担。治理国家并没有那么容易,有些老臣喜欢倚老卖老,更有甚者是想借着新帝根基不稳而揽权。 好在赵无忧早就提醒过萧廉明,是以有些东西,萧廉明还是心中有数的。哪个大臣不好对付,哪个大臣弱处何在,靠着威逼利诱不可能坐稳朝堂,皇帝需要的是威信力。 先帝已经出殡,所以傅玉颖也该离开京城了。走的那天,傅笙没有出现,傅玉颖等了很久也期许了很久,可惜……终究还是失望了。 云兮提着一个食盒走来,瞧了一眼还站在城门口张望的傅玉颖,“娘娘,时辰差不多了,该走了。” 傅玉颖最后看了一眼这巍峨的城门楼子,这是整个大邺最繁华的中心所在,是人人向往的天子脚下。曾几何时她也欣羡过,可现在离开,她却没有半点的留恋,除了那个始终不肯原谅她的弟弟,她已无可栈恋。 皇位已经交给了萧廉明,想来他会好好对待自己的弟弟。虽说伴君如伴虎,但若来日能谋个一官半职,也足够傅笙下半辈子安安稳稳的过了。 走出京城,只觉得浑身舒畅,再也不必尔虞我诈,再也不必去揣摩皇帝的心思,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会大难临头,什么时候能讨皇帝欢心。她不必再去想,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马车离开了京城,傅笙始终没有出现,他只是站在宫门口观望了一下。傅笙的年纪还小,一直被傅玉颖保护得很好,所以他暂时无法体会到傅玉颖那种身陷囹圄般的感觉。 这皇宫,他还是有几分新鲜感的,殊不知这后宫三千,身为这三千分之一,纵然你专宠御前,那份埋藏在心里的情有独钟早晚也会消磨得不成样子。做不到身心专一,始终不算真爱。 当云兮打开食盒,这是傅玉颖在离别长久之后,第一回重新抱住自己的孩子。那份激动,为人母的都可以感受到。失而复得的孩子,自己的宝贝女儿终于回来了。 秋娴在旁边笑了笑,“公子说,出了京城的大门,你们就自由了。公子早早的就让人吩咐过,如果娘娘能放弃一切,能放弃皇位,那么山高海阔随你们而去。” 傅玉颖愣了愣,“赵无忧?” 秋娴颔首,“如果娘娘想过平静的日子,那么这辆马车就会从世上消失了。该准备的,公子已经准备妥当。上了山路就是阎王路,剩下的奴婢会妥善安排。” “那孩子……”傅玉颖顿了顿。 秋娴笑得苦涩,“娘娘,这前太子殿下,您是不可能带走的,公子也不会允许您带走。前太子虽然不构成威胁,但若是此刻消失,当今圣上的圣誉会受损,所以孩子必须安然无恙的抵达封地。娘娘您可以走,前太子必须留下。” 傅玉颖颔首,瞧着秋娴怀中的睡得安稳的孩子,“当日王锦绣把孩子托付给我,我曾答应过她要让他远离纷争。如今我自己却是要走了,倒是把他给留下来,实在有些于心不忍。他虽然并非我亲生,可终究也是养在身边长久,着实有些舍不得。” “奴婢明白!”秋娴颔首,“请娘娘放心便是。” 傅玉颖望着秋娴,“你要好生待他。” “奴婢省得。”秋娴点点头,“娘娘真当决定好了吗?离开了这马车,娘娘此生将与天家富贵无缘,并且……娘娘不可再言说昔年之事,把所有的陈年往事都随风而去。玉太妃娘娘已经死了,你们不过是人世间最平凡的夫妻,跟皇宫里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关系。” 秋娴重复着赵无忧的话,傅玉颖终是将一颗心放下。 “这宫里的一切,我已经没有半点可留恋的。”傅玉颖笑了笑,“如此这样也是最好的,以前我觉得恩怨荣辱比命还重要,复仇胜过一切。如今我知道,就算我灭了整个东厂,我也不过是可怜虫,死去的家人不会回来,而我……还失去了最亲的弟弟。” “现在这些名利富贵,我已经一点都不在乎了。”傅玉颖释然,“放下了反倒更好,从此山高海阔,我可以过我想要的日子,哪怕以后粗茶淡饭,我这辈子也满足了。” 秋娴一笑,“那奴婢就不送娘娘了,这是娘娘自己的选择。” 云兮握住了傅玉颖的手,始终没有说话。什么东西都比不上一家三口的平安喜乐来得重要,有手有脚,就算没有这天家富贵,也饿不死他的妻女。 傅玉颖回望着他,有些东西正在逐渐改变,人与人之间的情愫,会渐渐的生根发芽。 一家三口,乐享天伦。 经历过种种生死大劫之后,这样的斜阳晚照和不离不弃,才是彼此最需要的东西。富贵荣华终有尽时,纵然是九五之尊又怎样?最后还不是长埋地下?试问皇帝的一生,可曾真心快乐过?日日被人算计,临死才知道自己此生虚无,也不知是什么感觉。 夕阳西下的时候,穆百里抱着赵无忧坐在那蝶园的院子里。他比她先一步回到蝶园,然后她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他身上。 她就像个刚出生的婴儿一般,从始至终都被他抱在怀里,不许她下地半步。 “你不觉得累吗?”她问,“师父说你受了伤。” 他低低的应了一声,这边抱着她,那头为她剥着核桃,“没什么大碍,就是跟摩耶交手的时候有些力不从心,是以内力一时间无法全然恢复,如今还剩下五成功力。再休养几日约莫又可以恢复了,你不必担心我。” 她蹙眉,“你从回来到现在一直喂我吃东西,打量着是要把我喂成猪吗?” “轻了很多,瘦了很多。”说这话的时候,他音色暗哑,透着少许凉薄,“喂不熟的白眼狼若是饿着了,可怎么得了?” 她轻笑,“惯会胡说。” 夕阳无限好,残阳如血。 蝶园里没有了天边,便安静了下来,再也听不到孩子的哭声和笑声,安静得犹如他离开时候的模样。不过他走的时候,她怀着身孕。 如今他回来了,可一家三口还是没能团聚。东厂的人已经探得了孩子的消息,左不过情况有些特殊,所以他便回来看她一趟。 她觉得有些累,便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眸,“你跟我说说话吧!我想听你的声音,不想睡着。”她顿了顿,“若是我睡着了你记得叫醒我,不要一句话不说就离开。” 他低低的应着,温暖的指腹轻轻摸索着她的手背。素白的柔荑,感触着属于他的温暖触碰,迟来的心安让人眷眷不舍。 她很想与他好好的相处,可这些日子的吃不好睡不好,已经折磨得她身心憔悴,是以这会来了安全感,便再也扛不住了。上下眼皮子打架,脑子里一片空白,耳畔除了嗡嗡声,便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想着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的,此生奔波为一人,颠沛流离付一生。 赵无忧是真的睡着了,均匀的呼吸声,何其安稳而心安。两个人之间最好的爱情,是最舒服的相处。所谓的合适不合适,其实就是舒服与不舒服的区别。 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其自然。 赵无忧睡了很久,她很久不曾做梦了,可这一次她竟然梦得如此真实。 她梦到自己站在床边,看着床榻上躺着的自己的身子,他轻轻搂着她在旁边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沉睡的人儿。她伸手想去触碰他的眉眼,可手却从他的眉眼间穿了过去。 那种惊惧之感,让她恐慌。 她在喊他的名字,他却一点都听不到。 她急了,看着他起身离开,紧跟其后却始终没有办法让他停下来。 下一刻,赵无忧骇然惊醒,浑身上下皆被冷汗浸透。呼吸急促,心跳加速,她快速查看自己的身子。还好,身上都还有温度的存在,是实体不是虚体。 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是做梦!是做梦! 可是身边已没有了穆百里的存在,他不是说不会走吗?答应过的事情,怎么能不作数呢?赤着脚下地,赵无忧快速跑出了房门。 她下意识的沿着梦里他离去的方向去找,竟真当在厨房外头看到了他。 那一刻,赵无忧的心里是震惊的。掉头,撒腿跑回房间,赵无忧惶然失措的坐在了梳妆镜前。她忽然有些分不清楚真实与虚幻之间的区别,梦里有些东西是真的吗? 真的? 假的? 梦里的情景如此真实,她觉得自己当时就好像是魂魄离体一般。出神的望着自己的手,赵无忧摸了摸自己的脸,想着还能感受到自己的温度,应该算是还活着吧? 老天爷不会开这样的玩笑吧?在她即将功成身退之际,要送她离开?不带这么玩的。 一抬头,她骇然愣在那里。 穆百里端着粥进门的时候,赵无忧还愣愣的坐在梳妆镜前。 “睡了这么久,饿了吧?”穆百里笑了笑,放下粥,视线却落在了赵无忧的脚上,“怎么不穿鞋?饶是天气热也不该打着赤脚。” 赵无忧快速起身走到了床前做好,穆百里亲自为她擦干净脚底板,然后穿上了鞋袜,“喝点粥暖暖胃再吃饭,免得胃伤着。” 她点点头,眼睛微微的泛红,看着他的时候唇角微微扬起。 “今天夜里东厂会把该有的细节问题都探清楚,明儿……我去把思睿带回来,你且在家等我。”他细细的叮嘱,温柔的喂她喝粥,“这事儿可能会有些耽搁,但是你放心,就算是拼了命我也不会让孩子有事。你们母女,必须万无一失,咱们一家三口少了谁都不行。” 她含笑望着他,“还是我自己来吧,你这样弄得我好像也是你女儿一般!” 他笑道,“伺候夫人是为夫的本分,能让自己的女人觉得幸福才显得男人本事。合欢,等到孩子找回来,我们就离开京城。你说的那些话,我都还记得,半亩闲田茅草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你我在朝堂摸爬打滚了大半生,到头来这最简单的幸福,才是你我的毕生所求。” “说起来,也真是滑稽。”赵无忧接过话茬,“遇见你之前,我以为我会在朝堂尔虞我诈一辈子,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谁知道,一不留神就遇见了你这冤家。” “不是冤家不聚头。”他浅笑着放下碗,欺身凑了上去,“夫人,为夫喂饱了你,那你现在是否能喂饱为夫呢?”他轻轻含着她的薄唇,“为夫……也饿了。” 她轻笑两声,指尖轻轻的探入他的衣襟之中,摩挲着他胸口的温暖。 他一笑,眼睛里满是她的音容笑貌,再也装不下其他。 烛光氤氲,温暖交融,因为有了心爱之人在身边,早前的漫漫长夜都变得何其短暂。翻来覆去,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后来,他们一直都没睡,彼此相互折磨着对方。说是折磨,却也是一种迎合与付出。卖力的付出,只为融合彼此在一处。 恨不能,一夜白首。 东方出现鱼肚白的时候,他们躺在床榻上,互诉衷肠。她说起所有的事情,说起了在大漠里遇见他的情景,说起了那一口血,说起了那一份肝肠寸断的痛。 他都静静的听着,只是在那一口血的问题上,收紧了置于她腰间的手,眸色通红的盯着怀中女子。她说得何其云淡风轻,好像是个旁观者,说着他人的事情,言语中没有半点情绪波动。 越是这样,他便越觉得心疼。 这些事情都是他不曾知道的,他当时昏睡着,什么记忆都没有。而他醒来之后,谁也不肯告诉他实情,是以除了他突然的灵光一闪,想起了深爱的赵姑娘,旁的记忆的确还是模糊的。 细细的听着,静静的心疼,却又无可奈何。 她说,事情都已经结束了,那些痛楚都已经远离。 他抱紧了她,看了一眼她大椎穴的位置,好在印记还在。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我们很快就会离开京城,等思睿回来,我们马上就走!” 她点头,“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这一次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他附耳低语,咬上她精致的耳垂,“合欢,我的合欢。” 她低低的应着他,视线却下意识的落在了远处的梳妆镜处,眸光微黯。 他走的时候,她亲自给他更衣,给他系上腰带。趁着她躬身给他系腰带的时候,他俯首偷香窃玉,惹得她满面通红。 “别闹!”她低低的笑着。 他却顺势揽了她入怀,“等我回来。” 她抬头看他,眸色微沉,“明明很危险,为何不愿实话实说呢?” “因为那是我的孩子,身为一家之主有责任庇护妻女的周全。”他顿了顿,略带不放心的望着她,“这一次我最多两日,你不管有什么急事都莫要离开蝶园半步。” 她轻叹一声,轻轻握住他的手,“你怕摩耶又回来找我?” “不是怕,而是必定。”穆百里凝眸看她,“我会让沈言对蝶园加强防备,这段时间你便去地宫里待着,切记莫要抛头露面。师父会守在蝶园附近,一旦发现摩耶的踪迹,就不会让他再有机会金蝉脱壳。等我带着孩子回来,我们就离开京城。” “好!”她含笑点头。 穆百里不放心的又叮嘱,“切记,不要走出蝶园,去地宫里待着。摩耶本事再大,一时半会也不可能找到地宫的入口。外头还有师父在转悠,想来摩耶奈何不得。” “知道了,啰嗦。”赵无忧轻笑,“赶紧去把思睿带回来,只要你们父女平安,我这颗心才算落地。” 他点点头,蹙眉看着怀中的娇妻,“莫要轻举妄动。” 赵无忧娇眉微凝,“你说我在摩耶心里,是不是从此绝世无双了?”她无奈的轻笑,“有时候让人恨着,也是一件好事吧?” 穆百里不解的望着她。 她继续道,“我在想,于摩耶此生我也算是重中之重的人物,想来他此生都忘不掉我了。听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钟,不知道人的爱与恨能持续多久。穆百里,你能持续多久?” 他望着她,却听得她低笑两声,“别告诉我是一辈子,一睁眼一闭眼也是一辈子。” “你想说什么?”他问,“若我说,只要我有生之年还能记得你,我与你之间便算是永恒。” “穆百里,男人当顶天立地,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她笑道,“不管我身在何处,我都心悦于君。不管来日如何,你都一定要找到我。” 穆百里握紧她的手,“你要去哪?” “等你带着思睿回来,我跟你说个故事。”赵无忧推开了他,“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是有关于我自身的故事。你以前不是问过我,我口中的哥哥是谁吗?其实不是赵无极。等你回来,我就把真相告诉你。” “好!”他知道她此刻不想说,你便是问了也不会有任何答案。 十指紧扣,穆百里深吸一口气,轻轻吻上她的唇,浅尝一番之后才眷眷不舍的松开,“我一定把思睿带回来,以后我不会再让你等。” “我倒是很想知道,被你追着找是滋味。”她戏虐般笑着。 他终是在她的视线里越走越远,天边的鱼肚白洒落下少许微光,终将照耀整个天地间。她站在门口,羽睫微微垂落。 转回梳妆镜前,赵无忧瞧着梳妆镜里头的空空荡荡,轻轻的叹息一声。 温故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瞧着赵无忧坐在梨园里独自浅酌,不觉微微蹙起了眉头。 梨花清酒,透着淡淡的梨花清香,她素衣白裳,许是因为酒劲上头,眉目间竟晕开了少许桃花色。放下杯盏,赵无忧含笑望着温故,“爹,陪我喝一杯吧!” “不是说让你去蝶园里暂避吗?”温故轻叹,“怎么了?吵架了?”可是看穆百里离开时的模样,似乎不像是吵过架的样子。 “爹,我能求你一件事吗?”赵无忧长长吐出一口气,“就一件。” “甭说一件,就算是十件,爹也会答应你。”温故坐定。 “若……若我出事,爹能否把我藏起来。”赵无忧道,“无论如何都不要落在穆百里的手中,权当是为了我与思睿。” 温故骇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出事?你会出什么事?合欢,你莫吓唬爹,这话可不敢乱说。你是不是遇见了什么难处?你若是有难处只管跟爹说,不管发生什么事,爹都会保护你。” “大抵就算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的。”赵无忧笑得何其无奈,微醉的容色泛着几许难掩的痛楚,“若我说我来自很遥远的未来,因为无意中捡到了那一串佛珠所以才会出现在这里,爹会相信吗?” 温故摇头,“这不是无稽之谈吗?遥远的未来?这是什么东西?” “我生活在未来的某个时空里,那里没有帝王,没有大邺,也没有荒澜。”赵无忧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杯盏颤颤悠悠的起身,她扶着梨树站定,眼睛里透着凄楚的黯然,“其实真正的赵无忧已经死了,我不过是来自异世的一缕魂魄罢了,附着在赵无忧的身上十多年。” 她顿了顿,红着眼睛回望着温故,“爹,若我这一缕魂魄并非赵无忧本人,你还会认我这个女儿吗?你还会要我这个女儿吗?” 温故起身,音色哽咽,“不管你来自何处,你都是我扎木托的女儿。” 赵无忧点点头,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我便知道,旁人若是听得这样的事情定然会质疑,可若是爹知道了,首先要做的就是宽我的心。这大概是父母与外人,最不同的地方。爹,我可能要走了。” 眉睫骇然扬起,温故不敢置信的望着赵无忧。 下一刻,温故三步并作两步,疾步走到了赵无忧跟前。他上下仔细的打量着赵无忧,赵无忧觉得他的眼神都在打颤。 “合欢,爹老了,经不起这样的玩笑。”温故哽咽得厉害,几乎是带着哭腔的。因为赵无忧不像是那种,会拿自己的生死开玩笑的人。 “因为你是我爹,所以我不想到了最后你会毫无准备……我怕你会措手不及。”赵无忧苦笑,“爹是我最亲的人,穆百里是我最爱的人,我不想失去你们,可命数如此我也无可奈何。” “我斗得过赵嵩,斗得赢摩耶,连先帝都未能躲得过我的算计。可是爹,我就算赢了天下,终究还是输给了老天爷。天要亡我,如何能逆天而行呢?” 她取出那一串佛珠,“昔日我费尽心思想要离开这尔虞我诈的世界,回到属于我自己的地方。如今我不想走了,可老天爷却又记起我来了。说起来,还真是可笑至极。” “穆百里知道吗?”温故问。 赵无忧含笑望着他,然后摇了摇头。 温故一怔,“那你……” “我想让爹帮我一个忙。”赵无忧抿唇,“帮我……” 温故突然间老泪纵横,转身匆匆离去。 赵无忧苦笑,很多事情太残忍,可到了这一步又能怎样呢?天不容你,你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也没用。赵无忧也累了,跟人斗尚且有一线生机,跟天斗……似乎压根没有胜算可言。 抬头望着极好的日头,阳光从上头落下,打在树叶上,落着斑斑驳驳的剪影。 她想着,以后怕是很难看到这么美的梨园了。自己走后,这一片梨园会不会无人照料日渐荒废?这丞相府,以后也会有新的主人,而这新的主人也未必会喜欢梨花盛开的样子。 以后的事,谁说得定呢! 赵无忧这头已经有所动作,而穆百里那头也在蛰伏着。 一所四合院被包围得水泄不通,东厂的暗卫们悉数埋伏在外头,不敢靠近分毫。这四合院位于京城的西北角,倒也算是僻静,后面是一座山。 穆百里推开了窗户,望着远处的四合院。 沈言道,“已经教人在外头探过,摩耶让人在四下都埋了硝石,咱们必须一击必中,否则一旦引爆,这座山都会坍塌下来,到时候别说小思睿,便是进去救人的人,也未必能活着出来。” “路线可都看清楚了吗?”穆百里问。 沈言道,“具体方位不太清楚,不过在他们来之前,这个院子里是有人看守的,这些硝石也都是昔年慢慢备下的,否则调动这么多硝石不可能不被朝廷知晓。” “看样子摩耶也并非全无准备。”穆百里轻叹,“地形图弄来了吗?” 沈言将图纸摊开铺在桌案上,“这是每个屋子的具体情况,但孩子在哪个位置还不清楚。主要是咱们的人暂时不敢进去,万一教人发现端倪,他们很可能会同归于尽。也不知这摩耶,给他们下过什么命令,若是死令,那……” “摩耶当时生死难料,所以不太可能下死令。约莫是要他们等消息,如果多长时间内没有消息回来,那估计就真的会成为死令了。”穆百里冷了眉目,“是以夜长梦多,此事断然不可再拖下去。” 瞧着桌面上那张图纸,穆百里眸色微沉,“不可能住在主院,毕竟这是摩耶的宅子,换句话说,即便摩耶不在,他们也不敢侵占摩耶的地盘,触犯他的安全距离。南面偏东这间屋子是厨房,北面这个应该是茅房,都不可能住人。” 剩下的便只有三间房,这三间房到底哪一间才是关押着小思睿的房间呢? “挑一个武功最好的,三个人三个方向,不管哪一方都不能有所闪失,否则想退出来重新来过恐怕不能了。”穆百里深吸一口气,“做好准备,看到炊烟起就动手。” “是!”沈言颔首,如今就只等着暮色沉沉,等着院子里头的人逐渐动起来,然后……就是下手的时候。这种事,必须一击必中。 瞧着头上的日头,所有人都在等着夕阳西下的好时辰。 可不知为何,穆百里的心口隐隐的抽痛,疼得厉害的时候,他捂着心口坐在那木板床的床板上发愣。这好端端的怎么会心疼呢?好像骨子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抽离。 “怎么了?”沈言忙问。 穆百里摇摇头,“无妨,盯着点!”眼见着时机就要成熟了,他是真的想见一见自己这素未蒙面的女儿。赵无忧为他生的小丫头——小思睿! 他不知道年幼的孩子抱在怀里是什么感觉,也不懂第一次为人父抱着女儿是什么滋味,他迫切的想要见到自己的小棉袄,那种按捺不住的心情不是沈言可以理解的。 那个小茅屋里头,他的女儿正等着他这个父亲去解救。 可他更猜不透的是那个答应了他,要等他回来的妻子,做了出尔反尔的行径。她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并非良善之辈,顶着小奸臣的骂名走到今时今日的地步,出尔反尔早就是家常便饭。 谁把她的话当真,难免会伤心。 皇帝突然召集众臣,这让所有人有些不知所措,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召集众臣了?是宫里头发生了什么事?还是说皇帝又做了什么决定? 然则不管皇帝做什么决定,约莫都跟赵无忧有关系。如今皇帝根基不稳,整个朝堂都在赵无忧的把控之中,所以赵无忧跺跺脚,整个大邺的天下都得抖三抖。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来得匆忙,所有人都有些气喘吁吁的。一个个都猜不透赵无忧和皇帝的真正心思,是以行了大礼之后,文武百官一个都没有吭声,只是静静的等着皇帝和赵无忧先开口。 萧廉明凝眸看着赵无忧,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倒是赵无忧尽显落落大方,朝着皇帝行了礼之后,转身面对文武百官道,“诸位大人不必讶异也不必猜测,这一次是本相请皇上把诸位大人召集起来的。本相有一件大事要宣布,是以迫不得已让诸位大人急急忙忙的赶来,还望诸位大人海涵。” 第346章 最后的命局5 身为丞相的赵无忧开了口,满朝文武谁敢置喙,都只能瞬时安静下来,静静的去听着赵无忧的吩咐。萧廉明坐在龙椅之上,却也突然明白了赵无忧所说的那些话,如果外臣的权力超过了帝王的皇权,那么天下会乱,这朝堂也会君不君臣不臣。 “下官等不敢!”百官们朝着赵无忧行礼。 赵无忧深吸一口气,“大邺建朝数十载,我爹赵嵩在世的时候也当了十多年的丞相,算起来我赵家在大邺也算是功不可没。我爹掌握朝政,幸赖先帝信任,而今本相执掌朝政,也多亏得皇上信重,以及诸位大人的推崇。” “然则本相今日要说的是……”她低低的咳嗽着,“本相的身子自小便不济,是以时日长久便有些吃不消。人总归是拿得起放不下的,尝过了权力的滋味就再也舍不得放下。可本相身为百官之首,是故得有个典范作用。” “丞相之权利太过深重,已经威胁到了帝王皇权的存在。此话无人敢说,那就本相自己来说。还望皇上褫夺微臣的丞相之位,微臣愿意衣锦还乡,自请离开京城。” 萧廉明的身子微微僵直,赵无忧的话就像是定时炸弹,突然间在金銮殿里炸开了花。文武百官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赵无忧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起了这些话? 这些话是不是皇帝授意的?难不成赵无忧有什么把柄落在皇帝的手里,是以不得不卸下丞相一职,这么年轻就把大权放下了,实在是匪夷所思。 要知道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位,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人生巅峰,人习惯了俯视的生活,却突然要走到谷底,从此过着仰视的日子,这心里是绝对无法平衡的。 然则赵无忧三言两语便说要卸下丞相一职,这让文武百官一时间无法接受,也不敢相信。 “丞相大人这话……”萧廉明犹豫了一下。 赵无忧俯首行礼,“请皇上恩准。” “你真当想好了吗?”萧廉明问。 赵无忧点点头,笑得释然,“微臣思虑过良久,早前没提是想着皇上刚刚继位,微臣不太放心。如今朝局越发稳定,微臣自感身子越渐衰弱,恐来日……是以如今早早的提了辞呈,还政于君,望皇上恩准。” 萧廉明轻叹一声,缓步走下龙椅,走下白玉石阶,“丞相于朕于朝皆是大义,乃朝廷中流砥柱,朕如何能离得开丞相的辅佐?” “皇上,朝廷是皇上的,天下也是皇上的。离开了微臣,皇上还会有更多的忠臣良将,而微臣……只是想好好养身子。天下之重,微臣已经担不起了,还望皇上能体恤微臣的一片无奈之情,许臣山高海阔。”赵无忧俯首。 萧廉明轻轻拍了拍赵无忧的肩膀,“丞相此言,朕也是清楚的。左不过朕对于这朝务难免会有些生疏,丞相是否考虑再留一段时日?” 赵无忧笑了笑,“多谢皇上挽留,然则微臣去意已决。”她伏跪在地,“请皇上成全!该做的安排,微臣都已经安排妥当,就算微臣离开,这一时半会朝上不会无人,还是会有忠臣良将好好辅佐皇上,请皇上放心便是。” 她办事素来谨慎,素来周全,对于这一点萧廉明是完全信任的。 赵无忧不是普通人,是以她说到的就一定会做到,她想做的也是如此。所以赵无忧要走,萧廉明自知是拦不住的,何况他登基之初,他也应允过她。 许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已经想到了有此一日。 皇权对于丞相之权,早晚是二选其一的。赵无忧及时的急流勇退,倒像极了昔年的陶朱公。君王之伺,可同患难而不可同富贵,王终究是王。 萧廉明长长吐出一口气,“丞相去意已决,朕没什么可说的。诸位大人,你们觉得意下如何?” 文武百官齐刷刷跪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帮老滑头,眼见着赵无忧是去意已决,就得想着赶紧给自己另找个靠山。赵无忧一走,这朝廷上一定会另起新秀,是以他们得站准位置,不能最后落得跟夏东楼一样的下场。 一番你推我往下来,这夕阳西下,外头的残阳如血,透着妖冶的血色。这血色笼罩在整个京城内外,笼罩在皇宫内外,透着一番隔世的沧桑之美。 赵无忧与萧廉明站在金銮殿前,瞧着文武百官规规矩矩的走下台阶,各怀心事。 “你就不能再留几日吗?非得走得这样着急?”萧廉明轻叹,“这朝廷虽说是朕的朝廷,可你……” “皇上可以就此撤了丞相之位,以后这大邺朝堂再也不会有丞相一职。内阁里微臣也做了调整,微臣怕您把控不住老臣,所以给您安插了两个新人。这两人是微臣早前就提拔过的,贵在秉性耿直,皇上若是能善加利用,来日必成大器。”赵无忧笑道,“这两人会变成皇上的左右手,该怎么用还望皇上自己度量。” 萧廉明点点头,“丞相处事惯来谨慎仔细,朕没什么不放心的,就是有些舍不得。” “皇上今日舍不得,来日就得咬牙切齿。微臣这一走对朝廷对皇上都是一件好事,所以皇上不必舍不得。”赵无忧笑道,“皇上应该觉得庆幸,来日避免了一场血光之灾,免去了朝堂一番动荡。微臣自己请辞,就不必皇上来日动手了。话不好听,但说的都是实情。” 萧廉明突然笑了,“丞相大人所言极是,朕还真的找不到话来辩驳,毕竟来日的事情谁又能知道呢!” “皇上也不必担心微臣会出尔反尔,毕竟……微臣这一次是真的要走,且再也不会回来。”赵无忧认真的开了口,“皇上莫要忘了,当个老百姓需要的皇帝。微臣此生染血太多,余下的时间想拿来赎罪。终是杀戮太多必有报!” 萧廉明顿了顿,蹙眉望着有些异常的赵无忧,“丞相?” “皇上还记得答应过微臣的话吧!”赵无忧笑道。 萧廉明颔首,“朕都记得!” “那微臣再告诉皇上一件事,这也是微臣当日为何要提前动手一力扶持皇上登基的原因。”赵无忧深吸一口气,“皇上得此消息,想来以后都不会再惧怕微臣去而复返,言而无信了。” 她微微靠近,附在皇帝的耳畔说了一句。 萧廉明骇然僵在当场,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赵无忧,“你……你……” “多谢皇上不杀之恩!”赵无忧俯身行礼,“此地一为别,此生不相见,皇上珍重,微臣告辞了。”她抬头笑了笑,在萧廉明不敢置信的视线里,缓缓拾阶而下。 赵无忧一步一台阶的走下来,抬头瞧着天边的残阳如血。血色残阳可真美啊,看那艳丽的嫣红之色,像极了娘亲死的时候,身上流出来的鲜血。 站在台阶之下,瞧着文武百官已经走到了正大门口的背影,赵无忧突然觉得自己此生已经落幕。走出这个门,她就不再是当朝丞相,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固然极好,可对她而言却没有半点眷恋的理由。她受困朝堂一生,皆是不由自主。 “嗖”的一声弓弦绷拉之音,伴随着一阵温热飞溅到脖颈处,赵无忧顿了顿。 身后,是皇帝萧廉明的疾呼,“丞相!” 然后是小德子的厉喝,“来人,有刺客,护驾!护驾!快找太医!” 长长吐出一口气,赵无忧觉得周身的气力顷刻间被抽离,视线里的夕阳越来越红,那一抹残阳终究出现了鲜血的涌动。 倒下的那一刻,温故从外头冲了进来,今儿他特意守在了外头。出事的那一瞬,温故就跟发了疯似的扑进来,便是门口的侍卫和锦衣卫都没能拦得住他。 接住赵无忧的刹那间,温故老泪纵横,双目通红。 “爹,我终于可以为自己做一回主了。”她苍白的笑着,“别难过,若我还能回来……若不能回来,下辈子我还做你的女儿,好好孝敬您……”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抱着奄奄一息的丞相大人,哭得不成样子。人在慌乱的时候,是不知所措的,不是所有人都有理智的头脑,知道出了事该怎么处理。 他只是个父亲,想让女儿留下来的父亲,一个亲手射出那支箭的父亲。明知道那一箭极为精准的避开了要害,明知道不会死,可他还是乱了方寸。 萧廉明愣住,看着温故抱着赵无忧在原地团团转的模样,微微愣了半晌。 外头传来一声喊,“刺客……” 赵无忧靠在温故的怀里,唇角有鲜血微微溢出,她笑得有些凛冽,“皇上,摩耶就在宫里,微臣每每入宫,他都蛰伏在殿外。这一次,微臣要让皇上永无后患,要让他……死!” 她合上眼,再也没有说话,在所有人的错愕与惊惧中安静得犹如死去。 温故瞪大眼睛,看着一道光从赵无忧的身子里出来,然后……再也没了然后…… 萧廉明一声令下,锦衣卫全体出动,温故却突然抱着赵无忧飞身窜起,直接跳出了墙头。文武百官和帝王亲眼所见,赵无忧眼见着是活不成了。 谁都知道这位温大夫医术极好,也知道他是赵无忧最为信重之人,所以进宫出宫他一直陪着。是以温故带着赵无忧离开的时候,没人敢拦着。 宫里头乱做一团,不多时全京城都知道,早前逃走的那位凶徒刺杀了当朝丞相赵无忧。 摩耶是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出手就已经被白须老怪发现了,这老头来得匆忙,但下手也是极狠的。更让摩耶没想到的事,临死之前还被赵无忧陷害,被她摆了一道。 他明明没有出手,乔装成宫中锦衣卫也无人能发现,可大师兄终究是大师兄。老头蛰伏在殿外附近观察了很久,赵无忧出事的那一瞬,摩耶还是露出了狐狸尾巴。 这一次,摩耶没有那么幸运,于众目睽睽之下被白须老怪拿下,当场撕下了他的皮面。摩耶本身比较狡猾,所以在擒住摩耶之际,白须老怪按照赵无忧的事先交代,第一时间化了摩耶的内力,废了他的武功,挑断了他的手筋。 这一张异域风情的五官容色,一看就知道他并非大邺人士。 方鸾上前,当着众人的面掀开了摩耶的衣襟,胸口处的伤显而易见。 人人都知道,那假的“齐攸王”一直是旧伤未愈,这箭上是从边关带回来的,这么多年一直反反复复好不了。 一瞬间,证实了摩耶这弑杀亲王的罪名。不但弑杀亲王,还杀了沐国公,追杀齐攸王遗孤,鸠占鹊巢于朝堂多年,桩桩件件都是罪无可恕的死罪! 萧廉明站在那里,眸色通红,“是你杀了朕的父王,杀了沐国公,你真是该死!” 摩耶躺在地上,手筋被挑断,却说着唯有白须老怪才听得懂的话,“终究还是输给了你。”他这辈子也算是狡猾聪慧至极,可唯独在慕容身上栽了一个又一个的跟头,到最后连这条命都送在了她的手里。 “后悔么?”老头问。 摩耶笑得眦目欲裂,“我只后悔,当日没有挥师鬼宫,念及了兄弟之情。若我能更狠更绝一些,绝不会是今日的局面。” 话音刚落,萧廉明手起刀落。 摩耶被生生剁了脑袋,人头落地。这是萧廉明杀的第一个人,人在愤怒与仇恨的时候容易忘记一些事情,比如说赵无忧的叮嘱。 杀人这种事,第一次会觉得害怕,会觉得犹豫,可次数多了会上瘾,也会变成一种劫难。 杀戮太重,终有报。 龙袍染血,刀刃咣当一声落地,萧廉明退后两步,心惊肉跳的望着自己满手的鲜血。他生生滚动咽喉,然后眼睁睁看着白须老怪收拾了摩耶的尸体,窜出了皇宫。 这是鬼宫的叛徒,就算是死了,也该送回鬼宫。 白须老怪本就是来清理门户的,他原本想着赵无忧和扎木托说好的做戏,应该不会有大碍。可他没想到,从那以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扎木托和赵无忧父女。 这对父女就像消失了一般,杳无音讯。 茅屋里,小思睿歇斯底里的哭泣声,惊了屋子里的众人。穆百里第一时间破门而入,凝了毕生功力,与沈言等人一道,用最快的速度致人死地。 其中有一人,临死之前已经点燃了引信。 好在穆百里下手快准狠,在夺取孩子的那一刻,一掌破碎了那人的天灵盖。鲜血飞溅的同时,他以袖拂开了险些滴落在孩子脸上的血滴,稳稳的把孩子抱在了怀中。 沈言手起刀落,砍断了引信,可这脊背上也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差一点,差一点他们都得死在这里。 其实穆百里也是后怕的,孩子的脖颈上一条细细的血痕,差一点那刀子就切断了女儿的喉管。急怒攻心过后,喉间涌起一片腥甜。 带着孩子走出茅屋的那一瞬,穆百里有种如获新生的感觉。 这是他在这寂寂的十多年里从未有过的情愫,怀中抱着自己的女儿,整个人都在颤抖着。他不知道该如何来表述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激动是感慨还是疯狂? 他这样的年纪,换做旁人早就成家立业,更有早一些的或许儿女成群,妻妾无数了。 算起来也是中年得女,怎么能不激动呢? 离开的时候,她还在赵无忧的肚子里待着,回来的时候她终于在自己的怀里抱着。穆百里喜极而泣,根本无法言语。 沈言松了一口气,“兄长有什么打算?” “孩子已经回来了,这朝堂与江湖事都与我们不再有关系。你自己的出路你自己抉择,至于我……我会带着她们母女远走天涯。”穆百里深吸一口气,欣喜若狂的在孩子脸上亲了两口。 可不知为何,这孩子就是一直哭个不停。 孩子不停的哭,哭得撕心裂肺,连沈言都觉得不太对劲。快速给孩子处理了伤口,这伤口并不深,按理说也不至于哭成这样。 “思睿从出生便极为乖巧,很少这样嚎啕大哭。”沈言不解,“兄长,是不是思睿受了什么内伤?” 穆百里摇头,“不太像。”他捂着自己微疼的心口,瞧着漆黑的夜空里,一道流星划过。身子莫名的轻颤起来,穆百里骇然夺门而出,“带着思睿在这里等我,我去找她!” 沈言抱着思睿追出,“兄长?” 快马加鞭,穆百里只觉得心中的悲伤越来越沉重,这种感觉不太好,真的一点都不好。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生生从身子里拔除,疼得彻骨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风从耳畔过,那呼啸的声音,就像是来自地狱的镇魂曲。 有黑衣白发的老人拦在路前,阻了他的疯狂。 寂静的夜里,马声嘶鸣,响彻苍穹。 翻身下马的那一瞬,穆百里一下跌跪在地上。 白须老怪将一本书和一封信递给了穆百里,“整个京城我都找遍了,皇帝已经下令,丞相赵无忧身死陨灭,举国哀悼。师父知道你们情意深重,所为的只是最后的相依相守,可是冉恒,缘尽之时谁都无可奈何。有些东西该来的一定会来,该走的也是命中注定。” 那是一本史记,在那一页里她画了一个圈。这本史记已经很是陈旧,可见她看过了无数遍,但前半部分陈旧,后半部分却是新的。可见,她反反复复看来看去的,也就是那几页。 秦始皇本纪! 临走前,她说的那些话本就怪异,他也知道她心里藏着事,所以他尽快回来,一刻都不敢耽搁。这京城里头的变数之大,他是心知肚明的。 可有时候偏偏是最亲近的人,往往被设计的时候最是难以察觉。 她有心要留个局,他又如何防得住? 明明说好了要等他回来的,可为何他救回了女儿,她却突然要走呢?什么秦始皇本纪,什么陨石?再大的风险和困难,不能两个人一起面对吗? 他已经回来了,为什么不肯给他一次承担的机会? “她挨了一箭。”白须老怪道,“当时为师看着,好像是断了气。但是有扎木托在,为师不相信她死了,左不过为何不回来,约莫是有她自己的难处。” 颤抖着打开手中信件,她的字迹不算清秀,本身就是女扮男装的,她的笔迹偏向于赵嵩那般苍遒有力。他能感受到来自于她的悲伤与难舍,写这封信的时候,是怎样的肝肠寸断。 她舍不得走,舍不得丢下他们父女,可这由不得她。 来自异域时空的转换,一不小心出现在这个时代里的女子,抱着冰凉的心思,做着回转的梦,十多年里一直重复的做着两件事。一是活着,二是离开。 直到遇见他,这命里的克星,宿命中的缘分。他把这颗冰冷的心彻底捂热了,于是她乱了方寸,明知道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却为了那温暖而飞蛾扑火。纵然粉身碎骨,亦无怨无悔。 可是缘分有起便有落,于是缘分尽了,她便再也没能留下来。她想说的那个故事,他也没能再听到。从蝴蝶蛊离开身体的那一刻开始,她便已经感受到了身体里异样的波动。 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是清楚,生命与灵魂的剥离,让她变得越发焦灼。 穆百里,我什么都不怕,唯独当你说爱我的时候,我回应不了你,思睿哭的时候,我抱不了她,爹难过的时候,我不在身边,我便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天下我都可以踩在脚下,唯独算不住这老天爷的命中注定。 别问我为什么,若有机会还能回来,如你对我还有不舍,我们再续前缘。 所有人都说她死了,包括师父在内,可他不信,她这样聪慧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死了呢? “她为你取出了蝴蝶蛊。”老头低低的哽咽,“所以……其实她早就做好了所有的准备,此后,你便是她的命。她是这样七窍玲珑之人,什么都想到了,什么都看透了。许是知道会有这一日,所以她让世人都坚信了她的死亡,借此断了你和小思睿的后路。以后你们跟朝廷,就真的是一刀两断,再无关系。” “赵无忧是好样的,到底是慕容的孩子,这性格像极了她的母亲。冉恒,若你信她就等着吧!她为你付出的,值得你为她等待。” 老头轻叹一声,“天命可畏,相思可悲。唉……” 这大概是白须老怪收穆百里为徒一来,头一回看他哭得这么撕心裂肺。抱着那本史记和那封信,他像个失去心爱之物的孩子,嚎啕大哭。 所有人都说她死了,包括师父在内。可他不信,她这样聪慧的人怎么能死呢? 那些时光,她一直追着他东奔西跑。如今他觉得是她给的惩罚,觉得他诚意不够,所以换他来追一场。只要一日不见尸首,他便坚信她还活着,许是在这世上某个角落里,静静的看着他为她奔波的样子,然后坐在梨花树下浅酌梨花清酒。 合欢姑娘,你在何方? 我的合欢呢? 桃花谢尽梨花开,说好的共赏梨花呢?梨花酒都备好了,你怎么还不回家?真当不要自己的夫君,不要自己的孩子了吗? 凰鸟离枝,我心悲凉。 雏鸟离巢,我心哀伤。 敢问卿卿,胡不归? 小思睿与她母亲很像,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喜欢哭,偏赵无忧离开后,每日黄昏时分总要哭一场。穆百里便抱着她,与她一道默默的心伤。 从她走后,他再也不敢看那如血残阳。 后来,他离开了京城,走遍了大邺的山山水水,也不知要去往何处,只是找她找她找她。 那天她说“穆百里,男人当顶天立地,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管我身在何处,我都心悦于君。不管来日如何,你都一定要找到我。” 于是他真的为她走遍了千山万水,活死人驱车,他一人带着又当爹又当娘的,天涯海角都要找到她。 合欢吾妻,你说鱼的记忆大概只有七秒,问人的爱能持续多久,那我寻你一生可好? 小时候喜欢捉迷藏,长大了真的是一点都不喜欢了。但如果你喜欢,那我还是勉强会喜欢的,你记得藏好了,否则一旦被我找到,我便再也不许你离开我的身边。 赵无忧的死讯已经在大邺内传开,很快就传到了关外。 那大漠连天的地方,素兮静静的靠在陆国安的怀里,两个人比肩坐在沙丘之上。 素兮哭过,那一双眼睛蒙着少许红血丝。 戴着手套的手将那一枚簪子轻轻的簪在素兮的发髻上,他细细的看着,有些满意的笑了,“还是戴在你头上好看,夫人真好看。” 素兮定定的望着他,险些落下泪来。 “我能感觉到,心跳越来越慢了,可能陪不了你了。”陆国安笑了笑,“赵无忧出事了,想来千岁爷那头也必定焦头烂额,你且回去看看吧!” 他顿了顿,“我还会在这里等你,这一次再也不会失信于你了。” 素兮瞬时哭了出来。 “旁人不喜欢自己心爱的人哭,是怕自己看着难受。可我希望给你哭一哭,免得憋在心里把你自己憋坏了。以后的路你要自己一个人走,我放不下心却不得不放手。夫人要好好的,来日若是遇见了可托付终身之人,还望夫人莫要拘泥。”他叮嘱。 素兮泣不成声,死死抓着他的衣襟,“除了你,我不想要任何人。哪怕这辈子都只是独自一人,我也不想放下你。” “要好好的。”他说。 她狠狠的点头,泪流满面。 风沙起的那一天夜里,陆国安走了。他是握着她的手离开这人世间的,问老天偷了这么多日的陪伴,素兮虽然心有不甘,可也没什么遗憾的。 他还是葬在原来那个地方,长长久久的跟这块大漠作伴。掌柜的给了她一沓的信,说是陆国安此前留下的。素兮小心的贴身收藏,舍不得打开,打开时又是泪如雨下。 她所不知道的是,陆国安给她写了很多信,都是在她睡着之后偷偷写的。掌柜的答应他,素兮每年回来祭拜的时候,就把信给她一摞。若是哪一年她不再回来了,就把这些信都埋进他的墓里,别再教她看到。 他想着,给她十年的时间约莫也足够淡化伤痛了吧? 十年……够不够忘记一个人呢? 他的信,只够维持十年。 素兮是穿着孝服回去的,可京城里早就变了模样。尚书府已是他人宅第,丞相府也被封了。听说皇帝取消了丞相制,而赵无忧也算是功不可没,所以皇帝封了赵无忧曾经的住所,留作纪念,成了京城里的一景。这里头发生的事,也就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 听说丞相府里有个听风楼,那白衣丞相最喜欢坐在梨花树下,品酌梨花清酒。 —————————————————— 那脏兮兮的小丫头被领回来的时候,扎木托微微凝起眉头,甚是不解的望着自家父亲,哪有人好端端的捡回一个小丫头呢?何况这小丫头看起来应该是大邺人士,泥垢之下也不知道是何面目,只是这一双大眼睛瞧着倒是楚楚可人。 “你叫什么?”扎木托居高临下的望着她。 小丫头不吭声,歪着脑袋看着他。 “我问你,你叫什么?”他没觉得自己用词错误,这的确是大邺的话语,他可没用巫族的母语与她交流,“难道你是哑巴?或者聋子?” “你才是哑巴聋子!”小丫头撇撇嘴,哼哼了两声,朝他翻个白眼。 族人们都说大邺之人多刁滑,他实在想不通爹为何捡了一个大邺的小姑娘回来?后来爹说,这丫头的一双眼睛像扎木托死去的母亲,充满了灵气。 父亲说,这丫头身上有一股灵气。 事实证明,父亲是对的。 洗去尘埃,褪却污垢,换上巫族的衣裳,小丫头还真是眉清目秀得很,一双明亮的眼睛就像大漠里的星辰一般。诚然这世上的人和东西,出现在你生命里都有特殊的意义,好在瑕不掩瑜,该发光的金子是怎么都遮不住的。 扎木托有那么一瞬,被小丫头的得意一笑晃了心神。 她生得好,总不能丫头丫头的叫着,巫族没有姓氏,所以他叫她慕容。 第347章 爱而不得之后,不择手段 那段两小无猜的时光是扎木托最幸福的日子,也是最快乐的存在。他奔波在鬼宫与巫族之间,乐此不疲。事实上摩耶所言并不假,扎木托的资力有限。他能入鬼宫全赖他父亲是巫族的族长,还有扎木托自身的赤子之心。 他待人极为真诚,从不弄虚作假,是以师父也愿意教他。至少他教的每一样东西,扎木托都会不厌其烦的一次又一次的尝试。 摩耶不一样,他天生聪慧,不管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所以生来就是傲骨。他看人总喜欢用不屑的眼神,是以师父虽然知道他天资聪颖,却也不敢过多教授。毕竟这样的人,佛与魔都只在一念之间。 不过自从遇见了慕容之后,扎木托的功课便进步神速。白日里师父教的东西,若遇见不懂的,他会回去找慕容。 慕容极为聪慧,到了最后她的医术早已胜过了扎木托。她不但研习医术,甚至对巫蛊之术也深感兴趣。可她并非是巫族人,所以很多东西都只能悄悄的学。巫族人可以接受她一个异族的存在,但未必能接受她掌握巫蛊之术。 这是巫族的秘术,是不能为外界道也的。 摩耶喜欢留出山门在外头四处游荡,他生得俊朗,虽然也是巫族人,但因为派系不同,不过是小部落里出来的。他长年累月的在外头游荡,如果不是遇见了师父,今儿还不知在何处呢? 在摩耶的字典里,标配的字眼是:俊朗、聪明、风流。 连师父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徒弟是他三个弟子之中天资最高,但心性也是最不稳定的。所以他让白须好好的学习阵法,饶你武功再高,若是被困于阵中也是奈何不得。你若是作恶,自然也有人收拾残局,扎木托的医术则能挽回一二。 这三徒弟也算是相生相克的存在,若是合作得好,那便是相辅相成。 摩耶喜欢流连烟花之地,不管哪个国家哪个朝代,少不得就是这些风尘女子。皮肉生意是无本买卖,虽然并非心甘情愿,有时候也是无奈之举。 那时候的摩耶,还没有坏到极点。 他经常出入这些地方,在沙漠这一带自然也有极为精致的美人。女人和钱,是大漠里最疯狂的争夺之物。他也有些许朋友,狐朋狗友,良师益友,好坏都有。 年少的时候,总是讲义气的,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什么都敢拼什么都敢做。一帮人抢女人,抢马队,乐此不疲的当做生命里的乐趣。 他帮着兄弟抢到了一个漂亮的女人,后来这个兄弟帮他挡了一刀送了命。在这兄弟媳妇死于难产之后,他就想着欠人一条命,不能不讲道义,便深夜入宫把孩子丢在了王后的宫门口。 这女孩白白嫩嫩的,而且是刚出生的婴儿,也不知这王后会不会欢喜。所谓富贵,想来都比不上天家富贵吧!何况,王后刚刚生下王子没多久,想来也会希望有个人给自己儿子作伴!  事实证明,摩耶这人做事还真的有一套。 王后很是喜欢,孩子来的那一夜,宫里的雪兰花开了,这是好兆头。 经过这件事之后,摩耶收敛了不少,有关于雪兰这个孩子,他从不曾告诉任何人,是以谁也不知道雪兰的生父生母是谁。以至后来提兰国灭,在提兰王宫大火之际,他将雪兰救了出来,然后细细的教她武功。 这大概是摩耶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好事,算是作为人的时候,唯一积攒的功德! 摩耶安分守己了好一阵子,可他终究是耐不住的,实在闲来无事便开始打听扎木托的事,总觉得扎木托无端端的功课突飞猛进,是有什么缘故的。 问白须,白须也不知道。身为大师兄他只知道跟着师父,就跟个武痴一般闲事不管,一心只研究那布阵与破阵的玄奥之处。 扎木托本来就是实诚之人,听得摩耶说是想去作客,自然是欢喜的。彼时他与慕容早已两心相许,只不过还处于悄悄的阶段,毕竟慕容是个异族,而扎木托身为族长的儿子,身份有些特殊。 他是断断没有想到,便是这一眼为祸,从此埋下了祸根。 那是摩耶第一次见到慕容,是在地下河处。夏日里炎热,扎木托和慕容无意之间发现了这条地下河,这是他们的小秘密。所以在这里,慕容是比较恣意的。 她打着赤脚坐在河中央的大石头上,里头沁凉沁凉的,她干脆睡在这上头,将一双白嫩的脚丫垂在水里。她惯来如此,知道他今日回来,便就在这里多等一会,换做平时她是不敢在这里睡的,怕睡过头着凉。 扎木托来的时候,远远的看到了自己的小妙人,不觉轻笑道,“瞧,又睡着了!这儿水凉,最是适睡,每次都等着我背她回去。” 摩耶站在那里,只看到慕容的一个背影。 直到走近了,他才注意到水光潋滟,那妙人竟生得极好。沙漠里的女子惯来粗糙,因为长年累月被晒得黑黢黢的,虽说五官深邃,但总归是有些美中不足的。 可眼前这少女身段纤纤,算不得肤白如玉,可也是清透之人。水光潋滟之中,长长的羽睫半垂着,粉嫩的唇瓣微抿。她的五官算不得深邃,却有着中原女子都具备的线条温柔。 看到她的那一瞬,摩耶的脑子里只想到一个词:绝色佳人。 “慕容!”扎木托轻轻的喊着。 大漠男儿没有中原男子那么拘泥,什么男女之防在这里不怎么管用。在大漠里长大的慕容,虽然骨子里还是大邺女子的性子,可很多脾气都染上了大漠里的爽气。 大邺与大漠这两个词在她身上汇总,在摩耶看来,便有了一种极具诱惑的异域风情。 慕容睡得迷迷糊糊的,这里头水声回音又大,所以慕容没有听到脚步声。等听到了扎木托的声音,她先是一笑,然后才慢慢的睁开眼睛,“你怎么才来?” 她揉着酸疼的脖子,“再不来,我可就要……” 蓦地,她愣了半晌,脸上的神色当即冷了下来。 摩耶站在一旁望着她,快速敛了视线里的惊艳之色,当即抱拳一笑,“我叫摩耶,是扎木托的二师兄,幸会!” “慕容,他是我二师兄摩耶。”扎木托扶着慕容坐起身来,然后转身背对着她,“来,背你回去。” 当着摩耶的面,慕容也是不客气的,直接趴在了扎木托的背上。扎木托手上挂着她的鞋袜,背上挂着慕容,喜滋滋的往回走,“跟你说过多少次,以后别把脚伸进水里睡着,会着凉的。” “你若不心里记着点,怎么能急急的赶回来呢?你若真当念着我会着凉,才会越早回来。”她笑嘻嘻的伏在他耳畔,可总觉得这气氛有些不太对。 摩耶在旁边跟着,眼角的余光始终落在慕容身上。这小丫头生得极好,身上处处透着异样的风情,那是摩耶第一次生出了某种不知名的情愫。 后来想想,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一见倾心。 只一眼,就想拥有与占据。 可慕容和扎木托二人有说有笑,她似乎一点都不关心不在乎跟在身边的摩耶,整颗心都在扎木托身上,不曾分出一星半点给旁人。 当天夜里,摩耶住在了寨子里。 慕容和扎木托习惯坐在沙丘处看着大漠里漫天的星星,而摩耶就在远处看着。说起来他睡过不少女人,可从来没有睡不到的女人,然则眼前这慕容,从第一眼开始似乎就对他保持了距离。 他觉得有些奇怪,自己生得比扎木托俊朗,论脑子灵活又胜过扎木托无数,也不知这丫头看上这榆木疙瘩什么了? “那真的是你二师兄?”慕容蹙眉望着扎木托。 扎木托颔首,“我还能骗你吗?二师兄人好又聪慧,平素也算是帮扶过我,师父也常常夸赞二师兄为人天资高。怎么了?” “我总觉得他看人的眼神有些毒,看得我脊背发凉,来日莫要再往家里领了。”慕容低低的叮嘱,“我不太欢喜他。” 扎木托一怔,“当真?” “还能骗你吗?”慕容撇撇嘴,“你若不信便罢,该说的我都说了。” “只要你说的,我都信。”扎木托轻笑两声,从袖子里摸出一枚玉簪,“我知道你们大邺的女子不太喜欢骨制品,是以我悄悄去了大邺给你换了这个。是玉簪,不是骨头做的。” 慕容笑道,“你便巴不得要让族人们都看出我的与众不同吗?” 扎木托也不管她应不应允,快速簪在她发髻之中,“你的发质极好,理该用最好的。”他细细的看着,“真好看!” 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发髻,慕容面上微微发烫,“真的?” “我发誓!”扎木托笑吟吟的望着她。 慕容轻笑着,拂过鬓间青丝,“罢了,这次便放过你。对了,上次你给配的洗发方子没了,你再给我弄一些。”其实她的医术不弱于他,很多东西其实她自己可以配置,可她惯来是聪慧的。 女人能干是必要的,是自己的本事,但有时候你若太能干,反倒显得男人不中用。所以适当的示弱是必要的,所谓的示弱只是让彼此能处于一个平衡的状态。 深爱的人相互较量会疲惫,相互迁就会累,只有一个进一个退,一个退一个进,乐此不疲才不会失了的生活的乐趣。 慕容是聪慧的,她当然知道扎木托需要的是什么,更明白自己要怎么做。然则不知道为何,在见到摩耶的那一瞬,慕容便总觉得心头不安。 有时候女人的直觉是很准的,只不过在旁人看来,习惯性的把这个叫做——想太多。 可真的是想太多吗? 扎木托是相信慕容的,是以有了慕容这句话,他对摩耶便多留了一个心思,不再如从前信任。摩耶那么聪明,当然能感觉到,可扎木托越发的客气,他便对慕容愈发的感兴趣。 大漠女儿家惯来豪爽,但很少有这样心细如尘的人。 慕容深谙巫蛊之术,有时候比扎木托的术法更精湛,她好像生来就是吃这碗饭的,也亏得扎木托倾囊相授。对于摩耶,寨子里的人已经习以为常,是以不再防着他。 摩耶这人油嘴滑舌,把所有人都哄得很好。 唯独慕容对他始终没有任何表情,即便连敷衍的笑都没有。她可以对任何人保持友善,唯独对摩耶,她打心里排斥。 “慕容姑娘似乎对我有些意见。”摩耶耐不住,终是寻了机会,趁着扎木托随父亲去采药的档口,进了慕容的草庐。 慕容刚给一只受伤的小野鹿包扎妥当,也不理睬摩耶,只是抱着野鹿出门,将这小鹿放回它母亲的身边。她站在那里,望着这对野鹿母子渐行渐远,浑然不将摩耶放在眼里。 她是族长的义女,这寨子里的人自然也都尊重她。何况平素族长和扎木托不在的时候,族人有个头疼脑热的,也都是慕容给诊治的。巫蛊之术和医术是不一样的,并且也不是人人都要研习巫蛊之术的。 有些老人和小孩,不适合种蛊。 “慕容姑娘倒也心善。”摩耶走到她身边。他扭头看她,侧颜倾城。 慕容深吸一口气,回头望着笑盈盈的摩耶,不觉微微蹙眉,“心善之人得天庇佑,二师兄不会连这都不懂吧?鬼宫的训言上不是说得很清楚吗?上善若水,厚德载物。” 语罢,慕容提着水桶便走。 摩耶跟在其后,“你去打水?我帮你。” “我有手有脚的自己可行,不劳二师兄费心。”慕容疾步往寨子外头走去,那儿有一口水井,供应寨子里所有人的用水。 摩耶无奈的笑了笑,“你便如此厌恶我吗?” 慕容顿住脚步,蹙眉望着摩耶,“二师兄未免把自己看得太低贱了点,所谓厌恶还真的谈不上,左不过是觉得我这厢忙着,没工夫跟二师兄闲谈罢了!二师兄如果觉得我应该放下手中的活,跟你闲话家常说这些有的没的,那我便放下好了!” 说着,她还真当放下了水桶,“你还想说什么?如今我给你机会,你说就是,我听着呢!” 许是真的没料想慕容这般会说话,摩耶一时半会还真的哑然失语,答不上来。往常慕容很少与他说话,便是有话也就是一两句,所以当她真的开腔,他突然有些不适应。 “不说了?”慕容翻个白眼,拎起水桶往外走。 摩耶愣在原地,焦躁的挠着头,这丫头有些不太好搞。可越是这样,越让男人生起了征服欲。有时候男人的方式是很直接的,直接逼得你走投无路没有选择。 没有选择,他就成了选择。 于是乎后来,慕容被人发现在研习巫蛊之术,她身为异族是不可深入知晓,并且扎木托还把一些巫族的秘术都传给了她,细细的教了她。 慕容被关起来的时候,扎木托和身为族长的父亲出了寨子,还没能回来。是摩耶走进了草庐,瞧着被绑缚着蜷缩在墙角的慕容,眉目间晕开淡淡的心疼。 他上前要解开绳索,却被慕容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慕容蹙眉望他,眼睛里还是那一份拒人千里的淡漠疏离,“不必二师兄费心,我这样挺好的。” “慕容?”摩耶顿了顿,伸出去的手只得缩回来。他微微蹲下身子,“你何必如此倔强,其实服个软,到时候……” “到时候如何?”慕容嗤冷,“我本就是异族,是不允许学习巫蛊之术的,是我自己不好,犯错在先,怪不得任何人。族人们这样对我,已经是手下留情,换做旁人早就该死了。” 摩耶轻叹,“我帮你解开。” “不必!”慕容道,“我若想走,谁能拦得住?我不会离开这里,二师兄还是回去吧!” “你要知道你偷偷学习巫蛊之术,是要被处于火刑的。”摩耶凝眉看她,“你会被烧死的。” “是吗?”慕容倒是无所畏惧,“我不怕被烧死,横竖我也不会离开这寨子,不会离开巫族半步。我心系我哥,绝不会背弃他。他一日不归,我便在这里继续等他回来。” “我可以带你走!”摩耶道,“带你先去鬼宫避避难,等到扎木托回来再说。” 慕容摇头,“我不会走,二师兄还是离开吧!” “我帮你解开!”摩耶伸手。 慕容快速挪后半步,下一刻只听得一声绳索绷断之音,慕容冷眼望着跟前的摩耶,“我说过,若我想走无人能拦。二师兄何必要苦苦相逼呢?” 她站起身来,绳索被内力挣断,她毫发无伤。 “我不会离开这里,多谢二师兄美意。如果二师兄真的想帮我,那也不是不可以。烦劳二师兄帮我查一查,到底是谁戳穿了我,告诉族人我在研习巫蛊之术和秘术?”慕容眸色微沉的盯着跟前的摩耶。 摩耶轻叹一声,“想不到你会武功?” “二师兄想不到的事儿还多着呢!”慕容眉心微蹙,“总归不是最亲近的人,所以知道的也就是皮毛。毕竟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摩耶顿了顿,苦笑两声,“我是为了你好,想救你罢了!” “二师兄难道不知,这为你好三个字不该出自你之口吗?或者说,不该由你对我说。你是我哥的二师兄,可不是我的二师兄,我尊你一声二师兄全然是因为扎木托的缘故。”慕容冷嗤,“否则你对我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是以二师兄还是莫要跟我太近乎,免得到时候施以火刑的时候会烧着你。” “我从不知道,你这般会说话。”摩耶定定的望着她。 慕容背过身去,“因为这本就不是你该知道的。” 摩耶哑然。 退出草庐的时候,摩耶苦笑两声,这慕容还真跟自己遇见的那些女子不一样。傲气傲骨,想要征服还真的没那么容易。 只不过摩耶没想到,慕容不但没死,因为这件事反而做了这巫族的神女。他是真的没想到,慕容的巫术已经到了这样的境地,有那么一瞬,摩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他以为她是一直小白兔,最多是倔强了一点。可没想到她不是白兔,是大漠里的狼。她不走是因为她早就成竹在胸,所以她不需要摩耶的帮助,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这样一个女子,完全可以不靠任何人在这里站稳脚跟。 摩耶低估了她,就等于狠狠的打了自己的脸。 所以在慕容成为神女,并且由族长做主把她许给扎木托的时候,摩耶便离开了寨子,也离开了鬼宫。慕容是不会瞒着扎木托的,他们之间的秘密惯来是共享的,所以对于摩耶的离开,扎木托没有告诉师兄和师父实情,这只是为了保全鬼宫的名声。 那一夜整个寨子都在欢呼雀跃之中,虽然慕容是异族,可巫族之人惯来秉性纯良,没有太多介怀,何况慕容的巫蛊之术的确在所有人之上,由她来执掌神女之位也是正常。 慕容如愿嫁给扎木托,那一夜的红烛高照,既遵循了大邺的三拜九叩,也按照巫族的祭典方式来进行着,双方中和了一番,是以格外的热闹。 那时候的扎木托一门心思都在娇妻身上,他们喜欢平淡的生活,所向往的不过是粗茶淡饭的太平日子。可偏偏老天爷见不得这样的好,总归要出一些幺蛾子。 摩耶是个执念颇深的人,他深知慕容是不会瞒着扎木托,即便扎木托不会跟师父和师兄告状,但他在鬼宫和巫族是待不下去了。转头就来了大邺,机缘巧合之下在一次行刺之中救下了沐将军。 这沐家与沐贵妃乃是同气连枝,所以攀上了沐家也就等于攀上了皇亲贵胄。对摩耶这种有野心的人而言,这并非是件坏事。 要知道当今皇帝最钟爱的就是皇子萧容,也就是沐贵妃之子,这就意味着沐家很可能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成为未来新君的嫡亲外戚。 这沐家有个女儿,生得倒也是极好的。 摩耶见过几次,那女子的一双眉眼尤其是蹙眉的时候,像极了慕容。 沐家的女儿,养在闺阁里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来日若是萧容能成为一国之君,那这沐家的女儿就算不许个皇亲国戚,也得是朝中重臣。 大概是因为这一个蹙眉的动作,不爱笑的性子,像极了慕容。摩耶又是情场浪子,阅女无数。情窦初开的少女哪里经得起他这般撩拨,这有意无意的动人之处,就如同久经沙场的将军领着千军万马攻破一座无人坚守的空城。 摩耶说:我会为你去立功,你且将余下的人生交给我。 摩耶又说:我会陪着你终老,荣华富贵我可以给你,幸福也可以给你。 摩耶还说:我此生唯有你一个妻,大漠男儿没有三妻四妾,讲求从一而终,你当是我生生世世的唯一。 于是,她信了。 后来先帝驾崩,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渐渐的藏不住了,为了能尽快摆脱僵局,摩耶便哄了沐光耀跟当今圣上提及那蝴蝶蛊的事情。蝴蝶蛊乃是巫族圣物,如今就在慕容的身上,对于这点,摩耶是心知肚明的。 可慕容就像是他心里的一根刺,就像是挂在窗外的红苹果,实在教人放不下。 既然一个巫族对她不成威胁,那整个提兰呢?若是大军压境呢?她还能无动于衷吗?摩耶甚至做梦都想过,慕容哭着回来求他,求他高抬贵手放过巫族和提兰,然后不得不与他在一起。 他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只要能达到目的自然是不择手段的。 先帝驾崩,新皇登基,立萧容为齐攸王,许赵嵩为丞相之位,然后自己开始修仙问道。皇帝萧炎本来就对朝政不感兴趣,是以听说这蝴蝶蛊能长生不老,他便再也耐不住了。 萧容并不想出征,他放弃了江山,为的只是相守一人罢了! 是故回来的时候,萧容并不高兴,进了明镜楼的时候,只能勉强微笑。 明镜楼里的妙人正捋着袖子给院子里的花浇水,这院子里的几个奴才都是萧容精心挑选的心腹之人,见着萧容回来当下行了礼退下。 “今儿天气不太好。”昭雪浅笑,“瞧着那九五之位,如今又后悔了?” 萧容摇头,极为自然的接过她手中水瓢,将她搀到一旁坐定,“这肚子都这样大了,凡事不必亲力亲为,这些花花草草的,我来伺候便好。” 他细细的浇水,这些宝贝疙瘩都是昭雪喜欢的,他特意天南地北找来养在这明镜楼里,自然要好生照顾,“昭雪,你是巫族人。” 昭雪眉目一沉,轻轻抚着自己尖尖的肚子,“你想说什么?” “你们巫族是不是隶属提兰国?”萧容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昭雪扶着廊柱站起,“大邺要对提兰开战吗?” 萧容握着水瓢的手微微紧了紧,“也未必是开战,只不过皇兄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说是提兰国内的巫族有一样瑰宝叫什么蛊的!” “蝴蝶蛊?”昭雪冷了眉目,“大邺皇帝不可能知道这个东西,到底是谁说的?” “好像是沐光耀那头来的消息,这人我没见着,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皇上也不肯多说,只说是什么高人。”萧容如实回答,“对了昭雪,此事可当真?” 昭雪深吸一口气,轻轻抚过自己的肚子,“你是我的丈夫,也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我自然没什么可瞒你的。早前不说是因为觉得没有必要,而今不得不告诉你,蝴蝶蛊一事的确是真的,但……你们想要蝴蝶蛊是不可能的事。” “为何?”萧容忙道,“若是巫族能让出蝴蝶蛊,兴许就能避免一场战争。”他放下水瓢走到昭雪身边,“我不想开战,你当知晓等你诞下孩儿咱们就要离开京城了,我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惹出什么祸患。昭雪,这蝴蝶蛊到底是什么东西?皇兄说,能长生不老,这世上真当有长生不老吗?” “不可能!”昭雪冷然,“到底是谁如此居心不良?蝴蝶蛊虽然是瑰宝,但人的生老病死乃是天道,人所练就的蛊毒再厉害也不可能逆转天道。所谓的蝴蝶蛊只是救命的方子罢了!只要还有一口气,便可活死人肉白骨。” “这么说,不可能长生不老?”萧容怔住。 昭雪颔首,“绝对不可能。”她眯了眯眸子,“恐怕这大邺朝堂里,有妖人作祟。这人自己拿不到蝴蝶蛊,就唆使皇上出兵对付提兰,其心可诛。” 萧容点点头,“按理说沐光耀此人虽然是个武将,但也是正直之人,应该不会如此。他是我的表兄弟,我与他交情也是不浅,沐光耀的为人还是值得相信的。” “那就是他身边出了邪祟。”昭雪道,“容哥,你定要盯着沐光耀身边这所谓的高人,能知道蝴蝶蛊的人,恐怕是我巫族出的叛徒。” 萧容倒吸一口气,“巫族的叛徒?” “蝴蝶蛊一事断然不会被外界所知,若不是我险些成为神女,我也不知道巫族有蝴蝶蛊之事。大家都说巫族有神灵庇佑,但具体的也只有族长和身为神女的女子才会知道内情。我当日被选为神女,险些做了神女,但……”她顿了顿,长长吐出一口气,“罢了,不说也罢!” “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萧容问。 “好在后来遇见了你。”昭雪笑了笑,“这大概是我离开巫族之后,此生唯一最幸运的事情。” 萧容含笑拥着她,“相遇之时你便说过,你教男人骗过,是以不再相信男儿。所以我谨记着你的话,不敢对你有只言片语的隐瞒。这江山给了皇兄,我便没想过再拿回来。既然你是巫族的人,你我可能不被世人所容也没关系,我带着你离开京城,山高海阔的就找个僻静的地方隐居。” 昭雪颔首,“有你真好。”想起那些年的风花雪月,都不过男人的花言巧语,这般温暖而真实的怀抱,才是她的毕生所求,才是女人该得到的归宿。 “皇兄说,此事不宜为外人道也,所以让我……”萧容凝眉,无奈轻叹,“巫族是你的本族,我不愿伤了你的心,却又不能违背皇命。” 第348章 偷天换日,提兰国灭 皇帝毕竟是皇帝,一旦下令便再也没有收回成命的理由,何况皇帝对于蝴蝶蛊的势在必得,也是一件让人很头疼的事情。??再加上摩耶在旁挑唆,说得那样真实,皇帝这心早就蠢蠢欲动到了极点。 临走前萧容与昭雪做好约定,孩子快要降生,眼见着他们就要离开京城永远在一起了,却出了这样的事情,实在教人无可奈何。 金镶玉的锁扣是萧容留下的,他算过时间,孩子出生的时候他必定赶不回来,所以早早的吩咐了明镜楼里的人,做好一切准备。 “我会尽力拖延。”萧容道,“若是实在不行,我会提前通知他们离开,宁可吃败仗回来也不会让你失望。”他握着爱妻的手,“巫族是你的亲人,我身为你的丈夫,得先顾及到你才算男儿本事。昭雪,我会尽力而为,但你也得有心理准备,毕竟此行不单单只有我一人为。” 昭雪颔,“记得你我的暗号。” 萧容点点头,“都记得。”他伏在她肚子上听了半晌,“这么顽皮,恐怕是个子。我会尽快赶回来,得这子太皮,尽折腾他母亲。” “好!”昭雪笑了笑,“我会在明镜楼里等你,若然……我会先保全自己和孩子。” “恩!”萧容深吸一口气,“切记,稍有风吹草动,先去地道里避一避。皇上决定对巫族和提兰开战,若是知道你的身份,恐怕不会留你。安全第一,切记切记!” “知道了!”昭雪无奈的笑着,“啰啰嗦嗦个没完!” “我这不是放不下心吗?”萧容轻叹,“留下你们娘两,走哪都悬着心呢!” 昭雪望着他,只觉得眉心跳得厉害。她说不上来这是为何,只知道送他离开明镜楼的时候,突然心口狠狠的揪了一下,慌乱到了极致。 此去边关甚是遥远,并且要对提兰作战,也不知要面对什么。想到这些,昭雪面色白。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惟愿此去一帆风顺,能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解决了蝴蝶蛊的事情又不会伤及他自己。 可这世上,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吗? 摩耶的三寸不烂之舌是最厉害的武器,挑唆了君王还挑唆了沐光耀,被沐光耀引以为知己。在得知摩耶对自己的妹妹有所好感之际,沐光耀甚至做好了准备,与夫人商议着,等到此间事罢便跟父亲求个喜事,把妹妹系给摩耶。 沐光耀的夫人出身香门第,弹得一手举世无双的箜篌。出嫁之时,更是将家中的代代相传的凤箜篌当做嫁妆带了过来。夫妻恩爱,只可惜这么多年始终没有子嗣,吃了不少药也不见好。然则沐光耀并不介意,仍是对自己的夫人恩爱有加。 在外人来,沐家父慈子孝,夫妻和睦,乃是人人羡慕的标范。 沐光耀为人爽直,且从不纳妾,算起来真当是极好的正人君子。可君子也耐不住伪君子的道,此去边关还以为是了君王之爱,忠君爱国。殊不知,却成了他人手里的刀刃,此去……终是一去不返。 沙场马革裹尸归,夫人肝肠寸断后,素手箜篌一曲断,自此天下无箜篌。 摩耶走的时候去见过那沐家姐,瞧着她越显露的肚子,只说是会尽快回来,并且有了军功在身,她父兄便一定会应允他们的婚事。 沐家姐满心欢喜,却也是忐忑无比。 沙场不是儿戏,这一去必定是凶险万分的。可凡事不历经风雨,如何能得见彩虹呢?沐家姐一心要嫁给摩耶为妻,却不知这笑容背后的包藏祸心。 摩耶一直以面具示人,银色的面具下是一双明亮而狡黠的眸。 沐光耀和萧容也没想到,荒澜对于这蝴蝶蛊竟然也是势在必得,当然,荒澜并不知蝴蝶蛊为何物,只说是大邺势在必得的宝物,如今就在这提兰古国之内。得此宝者能与天地同寿,与山河同根,这才惹得荒澜要跟大邺联手。 毕竟提兰深处沙漠地带,贸贸然的进攻只会让大军都覆没在大漠之中。大漠是危险的存在,那些风沙就是不定因素,一旦遇见了大风暴,大军如果迷失在沙漠里,就再也别想出来。 跟荒澜合作并非萧容所愿,是故在边关的时候,萧容私底下找到了沐光耀商议。 “引狼入室的事情,还是莫作为好。”这是萧容的原话。 沐光耀亦是赞同,“我大邺立国之初就与荒澜交战不断,如今就算是形势所迫,能不联手就尽量不联手。与虎谋皮,无疑是饮鸩止渴。” 两人达成了一致的协议,萧容冷了眉目,“此事本王要回禀圣上,请圣上指示,否则到时候落下罪名,说你我乃是通敌叛国之人,那就真当是百口莫辩。” 沐光耀颔,“全凭王爷吩咐。” “你们都先下去,传本王令,暂时按兵不动。谁敢跟荒澜接触,按谋逆叛国罪论处,当斩不饶!”萧容是绝对不允许大邺跟荒澜接触的。 本来就不是友邦之国,再说大邺乃是礼仪之邦,岂能跟这帮蛮夷合作。 沐光耀点头,领着众人退出了萧容的营帐。 大邺跟提兰交战了数日,大邺始终处于溃败的状态,是以还是处在原地,没有进大漠半步。对于这点,萧容自然有自己的主张,叫自己的心腹偷偷把作战部署给送到提兰军中。大家不过是在逢场作戏罢了,为的就是拖延时间。 大邺要攻打提兰,一旦时间拉开来,这后援供给就会有所欠缺,时日长久朝廷就会吃不消,如此一来迫使皇帝退兵回朝。 这是萧容打的如意算盘,只要能拖,只要能把时间拉长,这一切就有挽回的时候。 有夜鸟从京城而来,落在了萧容的帐子里,这是娇妻来信。她已经为他生了一个儿子,这名字就等他回来再取,希望他能早日班师回朝。 萧容自然是高兴的,喜得麟儿,谁都会觉得兴奋无比。左不过在信的最后一排,昭雪却写了一句话,让萧容有些愣神。 昭雪说:若进入提兰边境,还望提防一人,此人名曰摩耶,惯来刁滑而心狠手辣。 说起摩耶,萧容便想起了昭雪所提过的,那个欺骗过她的男人。若不是心生畏惧,若不是这人真当有些本事,昭雪是断然不会重提此人的。是她算到了什么? 萧容微微皱眉,既然昭雪这般言说,他只管留意在心便是。想了想,萧容还是不放心,便去寻了沐光耀来,让他也留意一下这叫摩耶的提兰人。 “摩耶?”沐光耀蹙眉,“这名字倒是有些耳熟,就是一时半会忘记在何处听过了。不过胡青既然知道这蝴蝶蛊的事情,想来也该知道这提兰的摩耶是何人,不如问问他?” 萧容摆手,“这是你我兄弟之间的事,不必与他一个外人言说。” 沐光耀颔,“那我留意一下。” 他着实听人提过这摩耶,左不过一时间还真当想不起来,好像是个女子提过此人。可他不记得是谁说过,所以半晌也没有想起来。 殊不知摩耶此刻正在外头,将二人的对话都听在了耳朵里。 荒澜那头,是摩耶放出去的消息,可没想到萧容和沐光耀这两个顽固不化的,竟然不肯与荒澜合作,白费了他一番口舌。更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从萧容的嘴里,听到自己的真名。这就意味着在萧容身边,或许有提兰之人,更有甚者是有巫族之人。 会是谁呢? 他如今是化名在大邺内,若是教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那可就不妙了!身为巫族人,又是提兰国人,来日就算提兰国灭,自己这叛国之人在大邺也是立不住脚跟的。 悄然退去,如今大概只有一个法子了。 开战的那一日,萧容领军阵前,沐光耀上阵杀敌。说是上阵杀敌,其实也不过是你退我进,我退你进的迂回策略。双方并没有真的要开战,所以战场上也就是摆摆样子。 可萧容没想到,突如其来的一枚冷箭直接贯穿了自己的胸膛。那一刻,所有人始料不及,沐光耀快鸣金收兵,找了军医快为萧容诊治。 萧容着实没有防备,本来就是跟提兰说好的假装开战,否则以他的功夫,寻常人是伤不着他的。 这一箭伤得不轻,萧容失血过多昏迷不醒。箭上有毒,军医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解毒的法子。最后还是摩耶出面,毒本来就是他下的,自然要他来解开。 萧容没死,只是昏迷不醒罢了。 众将士义愤填膺,萧容本身是行伍出身,是以在军中威信不弱,如此一来这大邺跟提兰的梁子算是结大了。这一次提兰不会再收到大邺给的作战图,而大邺跟提兰的私底下的交情也算是断个彻底。 萧容没想到自己这一次,还真当挂了彩,更没想到一觉醒来,摩耶就坐在自己的床边上。谁都知道他是沐光耀身边的人,所以对他不曾防备。 他还是皇帝的特派使者,虽然谁也不知道,皇帝到底要干嘛。 “你为何在此?”萧容勉力撑起身子。虽然中毒,但萧容好歹是行伍出身,这点伤也不足以致命。然则着那面具之下,倒映着冽冽烛光的双眸,萧容冷了眉目,“你到底是什么人?” 摩耶一笑,“这话王爷不是该问沐将军吗?” 萧容轻咳两声,喉间有少许腥甜滋味,“光耀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朋友?不过我你这眼神不太对,你到底想做什么?” 闻言,摩耶缓缓拿下脸上的面具,出于谨慎,他里头还戴着皮面,是以萧容自然不知他这提兰人的真实面孔,“我只是觉得很奇怪,为何我大邺的军队连提兰人都打不过?提兰人虽然骁勇善战,但就这么点人,怎么能次次都全身而退呢?” 萧容冷笑,“这是大邺的军务,与你无关,你只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 “本分?”摩耶笑得凉薄,“外头的人都被我调开了,所以王爷所言的本分,也的确该做了。”下一刻,他伸手直逼萧容的脖颈而去。 萧容心惊,当即飞身而起,却因伤势过重,还没能逃出营帐,脊背上便狠狠挨了摩耶一掌。一口鲜血喷涌在地,他倒伏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他想喊出声,奈何胸腔里一口鲜血涌上,全身的气力都在顷刻间抽离。 摩耶下手直击他肺脉,萧容已然命不久矣。 “我知道,王爷与提兰暗地勾结,我也知道王爷不时的往京城里传送消息。听说在齐攸王府里头有一座明镜楼,王爷如此护着提兰,莫非这明镜楼里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摩耶嗤笑,“王爷,您说这明镜楼里头,是不是藏着——提兰女子?” 萧容狠狠剜着摩耶,“你是——提兰人!” “是又如何?”摩耶轻叹一声,“这提兰不过是大漠里的一颗明珠罢了!说是明珠,其实他这明灭不过在我的一念之间,我憎恶那些自命忠厚仁义之人。说什么上善若水,呵,真是可笑!” “如今战乱,我他们拿什么来说上善若水!我倒是要知道,若是战火蔓延,这些人会不会哭着跪在我的跟前,然后调转枪头对准自己的族人。” 一听族人,萧容又是一口血涌出,“你是、是巫族人!” 摩耶眸色一沉,“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萧容骇然想起昭雪所言之人,“你是摩耶!” 从未想过自己的名字还会被人提起,有那么一瞬,摩耶是震惊的。不过他很快就敛了神色,是不是摩耶有什么打紧,很快他就真的不是摩耶了。 摩耶俯身蹲下,“样子你的身边,还真的有巫族之人。” 夜鸟落在帐子外头,萧容挣扎着想去抓,谁知摩耶掌心凝力,快将夜鸟吸到自己的掌心捏着。用夜鸟传递消息是巫族的传统,而且……这夜鸟很显然是受过训练的,上头的字迹似乎有些眼熟,但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信上说,让萧容保重身子,她和孩子在家中等他归来。京城里的局势日渐平稳,赵嵩逐渐掌握了朝廷大权,让他早些回来莫要过多耽搁,得到时候赵嵩一人独大,他们想走也未必能走得成。 “想走?”摩耶笑靥凉薄,“我送你一程。” 外头传来清晰而急促的脚步声,摩耶面色一紧,当下低低道,“王爷?”然后疾呼,“来人,有刺客,快救王爷!” 几乎是在一瞬间,他掐住了萧容的脖颈,快拧断。 沐光耀进来的时候,萧容已经闭上了眼睛,摩耶已经快起身,身上少许染血。 “王爷!”沐光耀疾呼,快上前,“姚迟,快去找军医救人,有刺客!” 姚迟当即领命,快离开。 “我来的时候,王爷已经躺在这儿了,我正想把他抱回床上去喊军医,将军便赶到了。”摩耶面色僵冷,“这该死的提兰刺客,样子他们为了能逼退我们,打算擒贼先擒王,所以才会盯准王爷下手。请将军下令,来日开战由我领军,必定要杀提兰一个血债血偿。” “你马上去吩咐诸将军准备,提兰敢行刺我大邺的王爷,简直是不知死活。”沐光耀咬牙切齿。 摩耶颔,快戴上面具,“我这就去。” 他前脚走出帐子,萧容随后便睁开了眼睛。仅剩下的一口气在喉间,他死死不肯吐出,撑着一口气就是为了这一刻。 他的手指已经死死的扣进了沐光耀的皮肉之中,这也是沐光耀方才为何要支开摩耶的原因。他知道萧容没死,但萧容并不睁开眼,只是死死握住他的手。 沐光耀也不是傻子,这可是自己的亲表兄弟,不管怎样都比摩耶一个外人来得更亲近更信任一些。 “王爷?”沐光耀忙俯身,侧耳在萧容唇瓣。 萧容喉管受损,也只是一口气的事,“胡、胡青、杀、我……” 眉睫骇然扬起,沐光耀不敢置信的望着萧容,但他深知萧容不会骗他。只听得萧容又道,“帮我、照、照顾明……明镜……” 他已经再也说不出话来,终是睁着眼吐出最后一口气,没了气息。 “王爷?”沐光耀疾呼,眸色通红,“王爷!” 下一刻,沐光耀放下萧容,眸光利利,“胡青!” “将军是在找我吗?”摩耶就站在帐子门口,含笑望着怒不可遏的沐光耀,“敢问将军,王爷临死前说了什么?” 沐光耀本就是行伍出身,此刻又愤怒到了极点,自然不会与他废话。手底下见真章,杀了这人为自己表兄弟报仇再说。 摩耶的武功到底有多高,沐光耀其实并不清楚,因为一直以来摩耶都深藏自己的功夫,只在救他那一次显露过一角,但上去也并不怎么高明。 可真当交上手,沐光耀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摩耶的功夫出自鬼宫,而且他是专攻武功心法一类,又加上自己阴狠毒辣的内心,本属于名门正派的内功心法也被他练得阴邪无比。 他狠狠的给了沐光耀一掌,正好打在他的心口处。沐光耀当即破帐而出,恰逢姚迟领兵前来。等着所有人冲入帐子的时候,摩耶和萧容的尸体都一起消失了。 沐光耀的五脏六腑都被摩耶的内力震碎,窜出帐子的时候已经晕死过去。 军中丢失主将,自然不可轻易言说,得最后军心动乱。所以这件事,没多少人知道,找萧容也都是悄悄的进行着。 到了夜里,人终于被找到了。 说是在浑身是血的躺在营帐外不远处,好像是经过了一番激战,最后终于勉力活下来。但回来的也只是萧容一人罢了,另一个人,或者是其他的刺客都消失不见了。 所有人都以为萧容命大,毕竟能活着回来已经算是不错。 左不过沐光耀就没那么幸运了,他本来就身受重伤,当天夜里就不行了。行来的时候,腹腔内出血,不断的呕血,已经只剩下出的气。 临死前也只有一句话,胡青杀了萧容,让姚迟回家报信。 自家主子都死了,姚迟自然没有逗留的理由,理该快回京报信,把胡青这恶徒千刀万剐。然则跟着沐光耀这么多年,姚迟也是不甘心的,是以外头上去是离开了营帐,其实悄悄的折返回来一窥究竟。 将军分明说王爷死了,怎么还会活着回来呢? 果不其然,在现沐光耀死去的那天夜里,某人自报家门,言语间隐隐透出了异样。姚迟便知道,这萧容就是当日的胡青,而这胡青对提兰有着深恶痛绝的恨。 姚迟被现所以负伤逃离,但他比沐光耀幸运,当摩耶派人一路追杀前往京城,姚迟逃入了荒澜境内。现在回京无疑是自投罗网,也只有逃亡荒澜或者提兰,才算是上上之策。 也是因为这一点疏忽,让摩耶错失了杀死姚迟的良机。不过他料定姚迟也不敢回京,毕竟自家主子都死了,他取代了萧容的位置,对外头宣称沐光耀受了刺杀而死。姚迟则被宣称为失踪,而后有流言蜚语,说是姚迟背叛了大邺,是大邺的逃兵。 更有甚者,说沐光耀之死与姚迟有关,是姚迟出卖旧主所致。 姚迟没有法子,却在这荒澜与提兰之间转悠的时候,现了更大的秘密。早前这胡青极有可能是提兰人,而且还跟那巫族有关。 后来萧容现了姚迟的踪迹,姚迟不慎跌入了崖谷,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他却留着一口气,生生撑了过来,直到多年后才回到京城见到了沐家姐,说出了那些真相。 当然,这已经是很多年后的事情,那时候的沐光耀已成白骨,夫人更是生死相随。而萧容早就在京城里站稳了脚跟,再也不是昔年与世无争的齐攸王了。手握大权,谁敢来犯。 话说这摩耶得了萧容的皮面,真人的皮面就是比自己做的更真实,几乎是分毫不差。抚着自己这张脸,他都快忘了自己真实的面孔到底是什么模样了。 大邺跟荒澜合作,联手对付提兰。 久攻不下之际,摩耶褪了皮面回到了提兰。 那是摩耶又见到了日思夜想的女子,只不过这时候的慕容已经身怀有孕,大腹便便。不过慕容就是慕容,不管什么时候都始终保持着最完美的状态。 有那么一瞬间,摩耶想过,如果她当初愿意跟他走,也许此刻她肚子里的孩子就该是他的孩子,而不是扎木托的。 不过摩耶没有再见慕容,他如今算是大业在身,自然不会为了眼前的蝇头利而毁了自己的大业。触碰到权力的边缘,便再也无法放手。 在这种大事之上,所有人都齐心协力对抗外敌,可扎木托没想到摩耶此行是为了背叛。他窃取了提兰的作战图,以至于提兰溃不成军,被荒澜与大邺连连击退。 荒澜与大邺的军事实力本来就在提兰之上,提兰不过是仗着天险来抵御外敌。而今敌军攻破了天险,提兰便再无存活的依仗。 整个提兰国都陷入了一片战乱之中,荒澜本就是蛮夷之邦,是故进入提兰境内之后一路烧杀抢掠,不少女子被蹂躏,老弱妇孺无一幸。 原本想要偏安一隅的大漠古国,顷刻间江山破碎,山河无望。 王宫大火的时候,摩耶带走了年幼的雪兰。扎木托来救人的时候,王宫内外都是荒澜大军,乱箭齐之中,摩耶推开了扎木托。 “你还有慕容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需要照顾,快走!”摩耶窜入了火海之中,扎木托是着王宫坍塌的。都这个份上了,他只能赶紧回去,第一时间去找慕容。 提兰保不住了,他不能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保不住。 身为族长的父亲是不可能离开提兰的,他们巫族对着真神过誓,是要生生世世都守护提兰这国土。但是着慕容那肚子,老爷子只能叹息一声,“巫族不能无后,这笔账我们且先记着,只要留得青山在……” 巫族内仅存的精壮都留给了慕容和扎木托,二人跪别了父亲,只能急急的起身离开。 当时慕容快要临产,她嫁给扎木托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孩子,自然不敢大意。如果他们能逃出生天,那么这个孩子将是巫族最大的希望,如果是个女孩子……那么就更好一些。 事实上慕容自己也存了私心,她并不希望生个儿子出来,得到时候被旁人教得一门心思的复国报仇。她不想把仇恨灌输给孩子,如果是个女儿,她会教孩子读写字,教孩子针织女红,但绝对不会让她过问曾经的仇恨。 荒澜和大邺覆灭了整个提兰,都没能找到蝴蝶蛊的踪迹,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开始在巫族幸存者里严刑逼供。终是有人耐不住,说出圣物在神女身上。 神女自然是慕容,这下子便了不得。 荒澜的人无法进入大邺境内,这毕竟是大邺的国土,所以就交给当时身为齐攸王的萧容来处理。可这萧容本就是摩耶假扮,自然是求之不得。 趁着这个机会杀了扎木托,或者是生擒扎木托,威胁慕容跟自己在一起。即便到了这一刻,摩耶还是心存希望的。他在大邺这么多年,对慕容的思念和觊觎,日积月累得厉害。 借由七星山庄的地道,扎木托带着慕容进入金陵城内。 这金陵城内因为边关之战而乱了不少,是以扎木托带着慕容才能顺利逃出金陵城。慕容想着,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虽然边关动乱,但是天子脚下一定不成问题。 扎木托从一开始就想过要带着慕容去鬼宫,但是鬼宫地处偏僻,出事的时候已经断了路,是以……他们压根无法向鬼宫求救。 到了这会,扎木托便不作多想,带着慕容前往京城避难。 可是出了金陵城,他们就被一帮人盯上了,身后的黑衣人死活都甩不掉。出于安全考虑,二人相约京城再见,由数名族人护送慕容先走,扎木托负责断后。 “我会等你。”慕容道,“你莫要食言。” 扎木托一笑,“有你有孩子,我就算剩下一口气,也当回去见你。你莫要担心,我必定好好的,我还得着孩子安然出世,还得陪你终老。” 握住她的手,扎木托将脖子上的玉取下来,“这是我从戴着的平安符,你且收好了,我一定会回来,在京城等我!” 慕容重重点头,瞧着手中的玉,眉头微蹙,“我会等你来找我,你莫要让我等太久。” “好!”扎木托含笑拥着她,“我不喜欢你蹙眉的样子,等过了这一劫,我们会幸福长久。” “我不在乎什么国仇家恨,这是我们这一辈的事情,我希望你能答应我,永远都不要把仇恨带给下一代。他们是无辜的,真的不该再像我们这样。”慕容低低的说着,“你答应我。” “好!”扎木托深吸一口气,吻上她的眉心,“仇恨是我一个人的仇恨,跟孩子没关系。” 慕容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瞧着林子外头渐黑的天色,“可以启程了。” “在京城里等我!”扎木托握紧她的手,何其恋恋不舍,“我一定会活着回来见你。” “男儿一言,快马一鞭。”慕容上了马车,“你一定要来找我。” 扎木托狠狠点头,目送马车离去。然则他从未料想到,这一别竟然就是一生,直到慕容死去的那一天,都没能再见到心爱的丈夫。 而扎木托连妻子的尸骨都未能找到,这是他一生的憾事,也是他一辈子都解不开的心结。 慕容也没料想,分开之后会再遇到一人,也是因为这人而改变了她所有的命运。如果不是遇见杨瑾之,也许她不会死,而是在京城里等到了心爱的丈夫。 如果没有遇见杨瑾之,兴许也未必有此后的赵无忧。 两个同样大腹便便的女子碰在了一处,便有了宿命的联系。一个被人追杀,一个为人所掳,都算是同命相连。是慕容先救下了即将生产的杨瑾之,带着她进了那庄子。 杨瑾之是头胎,又是动了胎气是故有些难产。 第349章 合欢 杨瑾之的出现并不在慕容的计划之内,算是唐突的产物。但都是有孕之人,都是即将当母亲的,总归不能见死不救。 瞧着杨瑾之喊得撕心裂肺,慕容心里是焦急的,这偏僻的小山村里也没什么好的稳婆,若要去城里求援,这一来一去的也得数日。 可杨瑾之都疼了一天一夜了,始终没能把孩子生下来,时日长久对孩子对杨瑾之自己都不太好。 慕容本就不太方便,但这个时候人命关天,她自然也顾不得这些了。她医术极好,本就算是个大夫,是以施针开药并不在话下。 因为受了惊吓,又疼了一日夜,所以杨瑾之实在是没力气了。 慕容以自身内力催发蝴蝶蛊,然后挤出血来做药引,为慕容下药,提了她的一口气,让她能撑下去。面色苍白,慕容坐在床边上,以银针过穴,让她能减少痛楚,“你可觉得好些了?若是觉得好些,便一定要撑下去。孩子能不能活着出来,全赖你这一口气。” “夫人,若你不努力,孩子可就全完了。我们都是当娘的,你该知晓孩子就是我们的命,撑下去!一定要把孩子生出来!孩子已经在宫门口了,你撑下去!” 杨瑾之面如死灰,死死的攥紧了被褥。 “撑下去!”慕容握着杨瑾之的手,冒险将内力缓缓输入杨瑾之的体内,助她一臂之力,“为了孩子,撑下去!” 慕容的面色越发苍白,她的孩子还未足月,但算算日子也靠近了。这些日子的颠沛流离,她自知有些动了胎气,若不是蝴蝶蛊一直护着,恐怕她比杨瑾之好不到哪儿去。 内力的输出,让她力有不逮,等到杨瑾之终于生出了孩子,慕容也是精疲力竭,“把孩子给我看看!让我瞧一瞧!” 稳婆和慧灵一人抱着一个孩子上前,慧灵满是欣喜。 “夫人,是龙凤呈祥啊!姑爷瞧着一定会很高兴的!”慧灵快速到了床前,将两个孩子都放在了杨瑾之的床边。 慕容也跟着高兴,“这刚出生的孩子,都是这样的吗?瞧着小小的嫩嫩的,真好!” 杨瑾之感激的望着慕容,“你是我们三人的救命恩人,若来日能报,我必定涌泉相付。慕姑娘,真的很谢谢你,如果没有你,也许这一次真的要一尸三命了。” “已然平安诞下孩子,就不必说这些话了。”慕容已经疲倦到了极点,“你好好歇着,我有些累了,先回房休息。” “慧灵,送慕容姑娘出去!”杨瑾之也是到了极点。 慧灵送了慕容出去,慕容摆摆手走出了院子。 “按理说你一个有孕之人是不该进这地方的。”出来的时候,稳婆如是言道,“不太吉利。” 慕容自然不信这些,她是在大漠里长大的,很多东西没那么多拘泥,“我若是不进去,可能死的是三个人,这算是功德一件,怎么能说是不吉利呢?”她抚着自己的肚子,“我这是给自己的孩子积福呢!” 稳婆笑了笑,“慕姑娘好心!” 瞧着稳婆离去的背影,慕容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她在这里驻留两日是因为肚子有些不太舒服,生怕继续赶路会让这孩子提前出来。她这一路吃不好睡不好,又过度劳累,若是孩子不能足月而提前出来,难免会有些不足之处,所以她只能冒险留下来养两日。 可经过杨瑾之这一折腾,她觉得自己可能不止要留几日那么简单了。 身上不太痛快,慕容只能躺在床上好好养着。 可她哪知道管的这些闲事,倒是把她自己往死了推了。瞧着手中的小药包,她微微眯起了眸子。这东西是她在巫族开战以前研制出来的,尚未试验过的蛊毒。成分是她无意之间发现的,后来又加入了七虫七花,药性倍增。 但终究这是蛊毒,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虽然感兴趣,却并不想付诸实践。留着这样东西在身上,是为了以防不测,算是给自己防身的。 心里头的不安越来越烈,慕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只觉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没个落处,寻思着还是早些启程为好,横竖杨瑾之也生了孩子,想必她也知道该怎么回家去。 肚子不时的疼一阵,好在阵痛的间隔比较长,慕容心想着难不成是要生了?她想着能静卧便静卧,若是孩子提前出世,那可不太妙。 哪知道当天夜里就出了事,大批的黑衣人包围了村庄,几乎是秉承着见人就杀的形势,到处杀人放火。慕容不用想也知道,他们是来找她的。 蝴蝶蛊在神女身上,而她就是神女。 若是来对付杨瑾之的,根本不必把大肚子的杨瑾之带往关外,所以……慕容快速开了门往外走。族人迎了上来,围在她身边。 “快走!”慕容托着自己的肚子。 出了这样的事,她自然也顾不上杨瑾之母子三人,想着快些上马车离开。然还没走上两步,这肚子便阵阵生疼起来,疼得她浑身战栗,一下子跌跪在地上,半分走动的气力都没有。 春日里的林中,寒凉得厉害。 肚子里传来的阵痛,让她更是冷到极点。 “慕容?”族人惊呼,这个时候想抬起她离开也是不能了。 黑衣人包围了整个庄子,族人们只能放下慕容,拼死为她求得一条生路。可要杀出一条血路哪有这样容易?慕容自身的内力都消耗在杨瑾之身上,她自己又是阵痛来临。 生孩子的阵痛,不做母亲是无法体会的,疼得你生活不能自理都是正常的。肚子下坠的疼痛,让你寸步难行,压根无法走路。 到了梨花树下,她再也走不动了,干脆坐了下来。四下都是打斗声,族人们愣是将黑衣人拦在了院墙外头。可是她知道,他们撑不住多久。 杨瑾之与慧灵抱着孩子而来,眼见着慕容是要生了,自然也顾不得其他,赶紧帮着接生吧!这个时候了,想出去是不可能的,但也不能看着慕容这样而不管。 他们母子三人的命,都是慕容给的。 外面乱得很,找杨瑾之的那些恶人也赶到了,算是“贡献”了一份力量。他们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被黑衣人砍杀,眼见着同伴被砍杀,管他是什么情况,撤不出来就硬着头皮交手就是。 孩子生不出来,慕容已经精疲力竭,这样的情况下就算把孩子生出来,孩子都未必能活着离开。 “他们的目的是我。”慕容喘着气,“你们若是能离开,就赶紧走吧!我、我没气力了,实在是……” 杨瑾之没有离开,“你既救了我,那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不管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应你。我夫君一定会来救我,你放心,一定会没事的。” 慕容朝着门外看去,瞧着外头燃起的熊熊大火,看着头顶上被风垂落的梨花,人生从未像今日这般绝望过,“既然如此,还望二位帮我办件事。” “你说!”杨瑾之瞧着慕容的面色,便知道她又开始疼了。 慕容取出袖中短刃,“我生不出来了,帮我……剖腹取子。” 杨瑾之骇然瞪大眼眸,“什么?不,不不不,慕姑娘,我……我不敢!还有别的法子,你昨日帮我生产,你今日也一定可行的。” “我昨日都把内力给了你,今日已经精疲力竭。”慕容面色惨白,浑身上下被冷汗浸湿,“你别怕,我不会死的。我是巫族的神女,身上有巫族的至宝,也是你们大邺皇帝最想得到的蝴蝶蛊。蝴蝶蛊会救我,不会让我死,你只管剖。” 杨瑾之愣了愣,“什么?” “我有蝴蝶蛊,所以……”慕容直接把刀刃塞进了杨瑾之的手中,“我没有气力了,求你……帮我,救救我的孩子,就当是你还我一命,好不好?” “我、我、我……”杨瑾之纵然见过世面,可她从未杀过人,这刀子进去哪有不死人的道理?何况,什么蝴蝶蛊? 蝴蝶蛊是什么东西,杨瑾之压根不知情。 “救我的孩子!”慕容快要撑不下去了,孩子生不出来,这种情况下,孩子会被闷死在肚子里。她这孩子本来就有些早产,所以…… “慧灵,帮……帮我!”杨瑾之面色雪白,握着刀刃的手颤抖得厉害。 慧灵赶紧把孩子放在慕容身边不远处的草坪上,她也不敢呢!这是在杀人,剖腹取子,闻所未闻啊!剖开肚子,人还能活吗? “快!”慕容无力的嘶喊。 外头传来族人的哀嚎,这就意味着他们很快就会被全部杀死,然后那些黑衣人很快就会进来。到时候……到时候就什么都来不及了,彻底的来不及。 主仆两个把刀子刺下去的时候,鲜血飞溅出来,慕容极为精致的面容此刻已悉数扭曲。鲜血飞溅在杨瑾之惨白的脸上,慧灵吓得一下子跌坐在地,再也不敢动弹。她眼睁睁看着杨瑾之剖开了慕容的肚子,然后把孩子取了出来,割断脐带。 “这孩子、这孩子好像、好像不太好!”杨瑾之神情麻木,“孩子好像不对劲。” 刚出生的孩子应该是血红色的,可慕容生下来的孩子却面色发紫,这就意味着孩子在肚子里已经缺氧了。极有可能活不下来,会成为一个死胎。 鲜血不断的从慕容身上涌出来,剖开肚子一时间不会死,何况她身子里有蝴蝶蛊的存在,蝴蝶蛊活死人肉白骨的效用,已经逐渐开展。 可是孩子……她的孩子,却好像注定了要离开这人世间,不愿面对这血污的世界。 “我的孩子!”慕容奄奄一息躺在梨树下,身边放着她刚刚出生的女儿。女儿呼吸很微弱,看得出来快要不行了。 可慕容连哭的气力都没有,事到如今,似乎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缓缓的俯身,将孩子置身在自己的身下,慕容浑身是血的欺上去,提起仅存的一点内力,把蝴蝶蛊渡给了自己的女儿。 杨瑾之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那微弱的光从慕容的口中渐渐的转移到孩子的身上。有那么一瞬,她看到孩子的身子突然亮了一下,好像的确有东西进去了。 “你、你……”杨瑾之手中的刀刃咣当一声落地。 慕容只觉得剧痛来袭,顷刻间身子颤得厉害,冷得厉害。她咬着牙,将玉佩颤颤巍巍的放在孩子的心口,又取出袖中的红绳拴在孩子的手腕上,“帮我、帮我照顾、照顾我的女儿,我再也做不到让她合欢乐喜乐。就帮她取名,合、合欢……”血水染红了落了一地的梨花白,她倒伏在血泊里,红与白相互掺杂着。 蝴蝶蛊虽然离开身子,可残存的余力还在她体内发挥作用,此刻的慕容是痛苦的。痛到了极处,也绝望到了极处。 杨瑾之脱下衣服,将孩子快速裹起来,免得孩子会再受伤害。抬头便见慕容用发簪在石头片上刻字,可她还来不及交到杨瑾之手中,那道黑影便已经飞窜进来。 慧灵的第一反应是去抢孩子,毕竟慕容身边的草坪上还放着杨瑾之的两个孩子。 哪知脖颈上一凉,摩耶这一掌直接把慧灵打了出去,晕死当场。杨瑾之更加不敢动,只是抱紧了慕容的孩子。她不敢动,生怕这一动,万一那头的孩子哭出声来,那……那她便会后悔一生。 “慕容!”摩耶骇然。这梨花树下的鲜血,他毕生所求的女子就倒伏在血泊之中,眼见着就只剩下一口气,“慕容?你不会有事的,你有蝴蝶蛊在身!慕容,你撑着点,我带你走!” “叛徒!”在摩耶出现的那一瞬,慕容只有两个字。因为扎木托说过,摩耶死在了提兰的王宫大火之中。那么现在是什么情况? 巫族和提兰被灭,逃出的也就那么几个。可本该死在王宫里的摩耶却在这里出现,而且外头的黑衣人竟然没有对他动手。 外头没有了动静,可想而知他们不敢进来。 这些人,是摩耶的人。 这大概是摩耶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触碰慕容,抱着她在怀里。她浑身是血,眼皮子微微垂着,已然弥留。可他却以为她身上还有蝴蝶蛊,是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殊不知她的蝴蝶蛊,早就进了孩子的体内。 慕容的手颤抖着抚上了他的心口位置,然后笑得苍凉至极,“我——赢了。”她含笑闭上美眸,再也没有睁开。她曾幻想过跟深爱的丈夫,离开这俗世纷扰,一家三口安安稳稳的度过余生。 合欢,放不下你啊……娘的合欢! 摩耶顿觉心口那箭伤处痛到了极致,他快速查看慕容的呼吸和脉搏。没有呼吸,没有脉搏,也就意味着慕容死了。 这绝对不可能! 慕容身上有蝴蝶蛊,怎么可能会死呢? 活死人肉白骨,难道都是骗人的? 猛然间,摩耶将视线狠狠的投注在慕容身边那两个孩子身上。杨瑾之尖叫着想扑上前,却被摩耶一掌打了出去。 终究是良善之辈,眼见着自己的孩子惨死在屠刀之下,杨瑾之的第一反应还是护住了自己怀中的合欢。摔滚在地的时候,杨瑾之死死抱紧了合欢,再抬头,摩耶的刀上已经染血。 杨瑾之歇斯底里的喊着,唇角溢着血,脖颈处青筋暴起。下一刻,杨瑾之晕死过去。 外头有官军包围了院子,火光之中,是陈平带着人冲了进来。黑衣人离开的时候检查了那两个孩子,其中一个只是伤了脸,但还活着,所以干脆一并带走了,只留下杨瑾之主仆。 陈平也不管那些人,他只是奉命来救夫人的。夫人怀中抱着孩子,所以黑衣人带走的孩子是谁的都无所谓。也因为这种心理,让赵嵩错失了最好的抢回孩子的时机。 “夫人?”赵嵩快速搀起杨瑾之,“瑾之?” 陈平掐了人中,杨瑾之才缓过劲来,怀中的孩子终于哭出声来,音声洪亮。 “我的孩子?”赵嵩欣喜,“夫人辛苦了。”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杨瑾之疯一般推开赵嵩,跌跌撞撞的到了慕容跟前,“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嵩哥,快!快把那些人追回来,他们抢走了我们的孩子!”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面色惨白的望着被放在慕容身边的婴儿尸体,“这才是我的女儿。” 下一刻,杨瑾之抱着合欢哭得肝肠寸断,“这才是我和你的女儿,被那人一刀……我的女儿!是我、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 赵嵩愣在那里,脸色全然变了。 陈平骇然,“方才黑衣人抢走的,是小公子?” “陈平,追!”赵嵩厉喝。 陈平当即领人去追,这时候能上哪儿去找孩子呢?他们都不知朝哪儿去了,这些人杳无音信。眼见着自己的儿子被人带走,女儿被斩杀在地,赵嵩此刻的心里也是崩溃的。 赵嵩抱起了浑身是血的孩子,死死拥在怀中,“那么这个孩子是谁的?” 杨瑾之神情慌乱,“孩子?孩子是谁的?是、是慕容的,是慕姑娘的孩子!”她突然惊恐的跌坐在地,“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杀了人……” 刺耳的声音,让慧灵清醒过来,乍见自家夫人如此神志不清,当即捂着疼痛的肩头,上前摁住了杨瑾之,“夫人?夫人?夫人你醒醒!夫人?” 再环顾四周,慧灵慌了,“夫人,孩子还少了一个,还有一个呢?” 赵嵩抱着死去的女儿,抽了身边随扈的剑,直指杨瑾之怀中的孩子,双目通红,“是不是因为这个孩子,所以我的孩子才会被误杀?这个女人到底是谁?为什么我的女儿会死?为什么我的儿子会被带走?” “是慕姑娘救了夫人和孩子,这是慕姑娘的孩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慧灵压根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何事,是以所有的希望都在杨瑾之身上。 眼见着赵嵩的剑即将劈来,杨瑾之被孩子的哭声快速惊醒,“不要!不要杀了她,孩子是无辜的!我已经失去了两个孩子,不能再失信于人。嵩哥,饶了她!饶了她!” “她得给我的女儿偿命!”赵嵩眯起狠戾的眸子,“把孩子放下,我怀里的才是你已经失去的女儿,这不过是个外人,是个该死的东西!” “如果不是慕容,今日我已经死了。”杨瑾之歇斯底里,“如果不是为了救我,慕容和她的孩子压根不会落到这样的下场。嵩哥,做人要讲个良心,我们不能利用完了别人,就这样忘恩负义。我知道我是个不称职的母亲,我的孩子才刚出世就……” 她颤抖着抱紧了怀中的合欢,惊颤到了极点,“我不能让人伤害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是无辜的,孩子都是无辜的,孩子是无辜的……” 她不断的絮絮叨叨着,已然有些精神错乱的前兆。 赵嵩步步逼近,剑已经直抵合欢。 怀中的合欢压根没闹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是出了点意外,怎么一睁眼就到了这样的地方?一睁眼,就是有人要杀她呢? “不要杀她!”杨瑾之突然伸手握住了赵嵩的剑,鲜血沿着剑刃一点一滴的滑落,“她身上有蝴蝶蛊!巫族的圣物!蝴蝶蛊——是宝贝!慕容说,剖腹也不会死,不会死的!” 蝴蝶蛊三个字,让赵嵩的脑子突然变得清新无比。 孩子已经死了,就算他杀了这个孩子也没什么用。已经失去了那么多,岂能失去更多。朝廷上多少人还在虎视眈眈,皇帝对于蝴蝶蛊的觊觎,赵嵩身为皇帝最亲近的大臣也是心知肚明的。好不容易从章家把丞相之位拿到手,怎么说都不能再丢了。 剑落地的那一瞬,赵嵩把怀中死去的女儿交给慧灵,然后把杨瑾之搀了起来,“夫人所言极是,既然孩子已经没了,那也没有别的法子。与其都失去了,还不如留下一个。” “我们的儿子,儿子该如何是好?”杨瑾之抱着合欢音色剧颤,“儿子……” “儿子不是在你怀里抱着吗?”赵嵩眯起狠戾之眸,冷冷的盯着怀中的孩子,“以后这就是我赵家的儿子,是我赵嵩的儿子。” “可这不是儿子,这是个女……”杨瑾之愣在那里,“那我的儿子怎么办?嵩哥,孩子丢了,孩子若是找娘该如何是好?” 赵嵩盯着梨树下死去的慕容尸身,一双眸淬了毒一般的无温。 陈平转回,“属下有罪,没追到小公子……” “这就是我赵嵩的儿子,还找什么小公子呢?”赵嵩深吸一口气,“把这里处置干净,送夫人和小公子回去。至于小姐,既然与我赵家无缘,那便随风去吧!” 杨瑾之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是如此凉薄无情之人。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杨瑾之揪着赵嵩的衣袖,“这是你的女儿,失去的是你的儿子,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环顾四下,赵嵩嗤冷,“这是夫人自己的选择,如今却要来怪我吗?是你选择了这个孩子,那我便成全你。既然你觉得慕容的孩子比自己的孩子更重要,那么就把她养在丞相府里,本相会好好的调教你生的这个好儿子!” 下一刻,赵嵩突然从失魂落魄的杨瑾之怀中,将孩子抢了过去。 杨瑾之疯了,她哭着喊着上前却被陈平拦住。 合欢被抱在赵嵩的怀里,闭上眼睛沉睡之前,她清楚的听到马车外那一声属于母亲的凄厉嘶喊。杨瑾之是疯狂的,可她又没有完全疯,这才是真正的痛苦。 她是因为丈夫的朝廷之事而被连累,若不是慕容舍命相救,她母子三人早就死了,哪还能活到今日?她从来不觉得慕容的孩子比自己的孩子重要,只不过自己当时抱着的是慕容的孩子。当时的情况压根由不得她思考,刚刚生产完的虚弱,脑子都还缺根弦,又怎么能反应得及时呢? 摩耶杀人的时候,杨瑾之压根未能看到,等到她看到,孩子已经死了。 那她还能怎么办呢? 还能怎么办呢? 她早就慌了神,压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的丈夫临了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这世上除了杀人,就没有别的事可做了吗?如果不是蝴蝶蛊,那么这孩子是不是也会死? 慕容的尸体被丢在了万人坑里头,袖中掉下来那块石头片。 最后还是杨瑾之和慧灵将慕容的遗物埋在了梨花树下,至于尸身……万人坑已经被浇上了火油,想要好生安葬也是不太可能了。 而赵嵩为了灭口,为了让全天下人都以为赵无忧是自己的儿子,将整个村子残存的活口都给灭了。然后一把火,将那头的村子连同这院子都给毁了。 好在老天爷长了眼睛,欠下的血债终究是要还的。血债血偿,杀人偿命。 一场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浇灭了这宅子里的火,只是那一株梨树经此大火,就再也没能发芽,在此后的十多年岁月里逐渐被风雨磨平,消失在院中。 从那时候起,杨瑾之的精神就不好,身子更加虚弱。产后历经大悲大痛,又内心郁结,更是经常卧病在床。她夜夜都做梦,梦到自己把刀子刺进慕容的身子,然后那喷涌而出的鲜血染了她一脸。她还能看到女儿血肉模糊的脸,还有那消失不见却不敢再提的儿子。 儿子每每都在梦中怨恨着她,哭声泣诉,为何不要他?为何抛弃他? 杨瑾之魂梦不安,日渐消瘦。住在丞相府的每一日,杨瑾之都觉得是煎熬。她觉得再这样待下去,自己恐怕看不到无忧成年了。 七八岁的年纪,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可赵无忧却显得少年老成。她的记忆特别好,读书写字都胜过普通人。只不过这副身子骨……一想起她孱弱的身子,杨瑾之便觉得心如刀绞。 这中间赵嵩做了什么,杨瑾之是心知肚明的,可她能怎样?孩子的命,在赵嵩的手里捏着,她还敢怎样呢?赵嵩把慕容的孩子养在身边,已然是格外的厚待。 赵无忧来请安,消瘦的面孔透着少许虚弱。 “娘!”赵无忧毕恭毕敬的行礼,一袭白衣胜雪。 杨瑾之卧病在床,“你靠近一些,但是别靠娘太近。娘的风寒还未痊愈,别过了病气给你。” 周旁的人都退了下去,慧灵和红姑守在外头,赵无忧徐徐上前,坐在了床尾处,“娘的身子总是不见好,合欢甚是担心。娘,宫里的太医……” “那些太医也都是个不中用的。”杨瑾之低低的咳嗽着,“娘的身子不打紧,只是你的身子……” “爹从关外弄了药,合欢吃了便不会再犯病,身子也稍稍好转,娘不必担心。”赵无忧蹙眉看着她,“倒是娘,好像又瘦了。” 杨瑾之轻叹一声,“我与你爹说过了,等身子好些就去云安寺住着,那儿安静一些,适合我静养。”她顿了顿,略带迟疑的望着赵无忧,“合欢,娘若是走了,你自己一个人可要当心呢!” 赵无忧起身行礼,也不挽留,“合欢明白。”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可你越发的懂事,娘越是难受。”杨瑾之哽咽着,“有些东西并不像你表面上看到的那样,你爹……” “爹对合欢极好,合欢心里明白!”赵无忧道,“娘放心,合欢一定会做到最好,尽量让爹满意。” 杨瑾之到了嘴边的话,终是生生的咽下,“每月初九,可来云安寺见娘。其他的时候,尽量请示你爹。若然不准也不必懊恼生气,娘与你终是母女连心的。只要你想着娘,娘也就心安了。” 赵无忧蹙眉望着杨瑾之,细细琢磨着母亲话语中的意思,然后重重点头,“是!” “小时候的事,还是想不起来吗?”杨瑾之问。 赵无忧摇摇头,没有吭声。 杨瑾之含笑望着她,眼睛里带着泪,“想不起来就不必去想,合欢,娘保护不了你一辈子,以后的路还是得你自己走。娘只希望有朝一日,能看到你合欢喜乐的模样,而不是如今这样。娘……没办法……” “娘放心!”赵无忧淡淡的笑着,“会有那一日的。” 杨瑾之笑得悲凉,多少话语不敢出口。 第350章 百里 杨瑾之走的时候,赵无忧又发了烧,所以没能送她离开京城。是赵嵩亲自送杨瑾之去云安寺的,杨瑾之的禅房早早的收拾出来,她带着慧灵一道去,把红姑留给了赵无忧。 赵无忧还年幼,赵嵩派去的那几个人,杨瑾之是绝然不会放心的。 “以后我便会长住在此处,生老病死都不会再回丞相府。”杨瑾之跪在佛前叩拜,“赵嵩,你回去吧!无忧那边我也打过招呼了,所以你不必担心她会找娘亲。虽然无忧还小,但在你的栽培之下,她的凉薄早就胜过了寻常孩子,你赢了。” 赵嵩站在那里,“瑾之,我并不想这么做,但是你也该知道,她身上有大秘密,我不能……” “哼!”杨瑾之轻哼,“旁人不知道难道我也不知道吗?所谓的大秘密,不过是你的一个借口罢了!你想升官发财是你的事情,别把我扯进来。孩子那头我一句话都没有多说,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无忧的性命。但你也别太过分,如你敢伤她,我就算拼死也不会放过你。” “那不是你的女儿。”赵嵩了那个了眉目。 “就算养条狗,那么多年过去了,也可以骨肉相连。”杨瑾之冷然,“你走吧,我答应过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从今往后我不会踏出这云安寺半步,但你……也必须保证无忧的性命周全。你要蝴蝶蛊我不管,但你若是要无忧的命,我不答应。” 赵嵩冷哼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慧灵进门,“夫人,何苦与相爷……” “你不懂。”杨瑾之深吸一口气,“我已经失去了两个孩子,我不能最后连做人的资格都没了。人都是有良心的,杀戮太多终有报,我染了慕容的血,就得耗自己的心头血赎罪。这些年赵嵩杀了多少人?所以我们失去了孩子,何尝不是老天爷给的报应。” 慧灵轻叹一声,默然不语。 杨瑾之神情迟滞,笑得眼眶通红,“是报应啊……” 报应不爽,天理循环。 穆百里也不曾想过,昔日高高在上,享尽荣华富贵,自以为此生会接替父亲会成为父亲这样的好国君,可没想到一场战乱,提兰出了叛徒,军事图被盗走,而他……这大概是老天爷跟他开的最大的笑话。 如果不是恰逢他身在鬼宫未归,也许早就死在了王宫的大火里。 在鬼宫这几年,他将锁阳功练到了极致,师父才敢应他离开鬼宫。习武之事不可大意,不是三五日可成的,所以必须得勤学苦练。 此后在进宫的每一日,他都在努力的把所有苦难当成磨砺。 刚入宫的小太监是会被人欺负的,穆百里也不例外。当日带他进来的是个御膳房的老太监,老太监毕竟太老了,没过几年也就去了。 早些年性格太倔强,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老太监临走前把穆百里领到了跟前,极为无奈的望着他,“我受人恩惠当铭刻在心,原本也该领着你,让你的日子好过一些。可生老病死这种事,实在并非我预料之中。”他轻叹着将枕头底下的一包银两取出,“这钱你收着,我在这宫里头也没什么亲人,你兴许用得着。” 穆百里磕头接过,“义父?” “百里啊,这宫里头何处没有死过人?你若不学会隐忍和圆滑,下一个死的就是你。”老太监低低的咳嗽着,风烛残年,也就到了弥留之际,“我护不了你了,若你懂得后宫的生存之道,你就该知道自己要怎么做。像你这样的年纪,皇后娘娘那头会很欢喜的。” “别说义父没给你指条活路,这条路要不要走还是在你自己的手中。”老太监无力的闭上眼睛,“皇后娘娘虽然不得宠,可皇后娘娘毕竟是皇后娘娘,是这后宫之主。娘娘她一句话,这后宫里头就没人敢动你。那明妃虽然得宠,可依我看呢……只是没犯在皇后娘娘手里罢了!早晚的事!” 穆百里磕头,微微抽泣着,“多谢义父。” “不必谢我,这宫里头本就没有长久的恩惠。我走之后你当更加小心谨慎,记住一句话,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当断不断必受其害。”老太监轻叹一声。 穆百里握紧了手中的银两,去坤宁宫那就意味着他必须得谄媚惑主。皇后不得宠,但皇帝念着李家和丞相家的权势,对皇后还是礼敬有加的。 义父去世之后,就不会再有人每年都应付那些验身之事。所以他去坤宁宫也不乏是件好事,要知道后宫那些得宠的女子,有时候也能为他们撑起半边天。 一句话的事,就能免去验身之苦。 他来大邺是带着满腔的仇恨的,可是恨有多深这笑容就得有多灿烂。提兰已经灭了,他再也回不去那个大漠,所以……留在大邺只是为了毁灭,也为了让自己更好的活下去。 大邺鸡犬不宁,才是他最想看到的世间美景。 这样的人生是悲凉的,因为他看不到希望,只是觉得这样做能让自己觉得痛快一些,仅此而已罢了! 皇后李氏惯来喜欢年轻的小太监,这些事皇帝也是知道一二的,不过太监就是太监,太监不能人事最多也就是给皇后逗逗乐子。皇帝长年修仙问道,对于这些事压根不在乎。他有自己钟爱的妃子,那皇后本来就是大臣们选出来的,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年少的穆百里,五官还没有完全长开,小太监们惯来喜欢涂脂抹粉的,后宫里的人早就习惯了。 所以当穆百里出现在皇后跟前时,皇后也并没有过多的惊艳,只是瞧着倒也粉嫩,就给留下来伺候。皇后一句话,穆百里便留在了坤宁宫。 可是坤宁宫的小太监何其多啊,眼见着又进来一个,自然是要欺负他这个新来的。一日三餐,他只能吃到一个馒头,然后再也难见皇后一面。 饿得不行的时候,他就打坐,实在不行就偷偷的吃那些狗食或者御膳房里倒掉的馊饭馊菜。被打的时候,他不敢还手,被打得头破血流也只是紧紧的捂着脸罢了!打得最惨的一次,他直接晕死了过去。 所有人都以为他快要死了,把他丢在院子里。 大雨倾盆而下,他被冬日里的雨给生生冻醒。醒来的时候,竟是在宫里的运尸车上。每日这宫里头死的奴才总是为数不少,是以他爬起来的时候,那运尸的倒也没什么讶异的,反而催了他一句,“还没死就别赖着,该回哪就回哪去!” 他在墙角坐了一会,以内力运行周身,这才恢复了少许气力。扶着墙,他缓缓的站起身来。 恰逢一帮人快速行过,走在那前头的是司礼监首座太监,看似太监其实在宫里比皇后还要横行无忌。听说皇帝已经决定让他去做那东厂提督,以后这生杀大权就该落在他手上了。 那人经过的时候,冷着脸看了穆百里一眼。 穆百里站在大雨里,落魄得比一只落汤鸡还不如。可那双眼睛却始终凝着凉薄无温,好似生来就该是无情之人。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穆百里扶着墙,毕恭毕敬的行了礼,“奴才穆百里。” “百里?”他琢磨着,然后意味深长的笑着,“本座还真想抠出你这双眼睛,让人看着可真不舒服!” 穆百里心惊,当即有人摁住了他的肩胛。也就是在那一瞬,他突然领悟过来,自己已经不是什么皇子了,在这宫里头,他比这司礼监首座怀中抱着的那条狗还不如。 说杀也就杀了,说死也就死了。 下一刻,穆百里微微动了内劲,竟是将身边两人震开,当即朝着他叩头,一直磕得额头见血也不曾停下来。 “这就对了。”他低低的笑着,“奴才就该有奴才的样子,当不了主子就别摆着主子的样儿,你要知道在这宫里头啊,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可翻个身来,最值钱的也是人命。” 穆百里一直磕头,直到这司礼监的队伍消失在转弯处。 他无力的躺在雨里,身上到处都疼。疼的时候,想起了大漠里的风沙,想起了自己惨死的父王和母后,还有弟弟……提兰的国土啊,提兰的百姓……唯独剩下他一人在这儿苟延残喘。 要复仇,谈何容易? 又不是唱戏的,三两步天涯海角,转身间数载匆匆。 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坤宁宫,穆百里这一睡就足足睡了一天一夜。第二天那些欺负他的奴才又回来了,觉得他没死,又对他下手。 这一次穆百里没有客气,横竖是个死,他必须做到心狠手辣。在这后宫里头,你得拿软柿子捏,你得欺软怕硬。这些太监也就是仗着他是新人,实际上他们也都是可怜虫,皇后欢喜的时候召见一两个,皇后不高兴的时候谁也不见。 穆百里走出房间的时候,只觉得神清气爽。 他穿着一身单衣,墨发垂落,瞧着外头极好的阳光,听着身后屋子里的哀嚎,觉得有种重生的感觉。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 浓墨重彩的容脸,将他的五官衬得愈发深邃。 这一次,皇后总算是拿正眼看他了。没想到这宫里头还有这么一个小东西,浓墨重彩竟无半点违和之感,反倒让人有种惊艳绝伦之惑。 皇后捏着他的下颚端详了半晌,“听说今儿个你把后院里的那些人,都给打了?” “那些人不配伺候皇后娘娘。”穆百里浅笑,“奴才前些日子习得一套按摩手法,听说娘娘最近玉肩不适,奴才斗胆想试一试。娘娘若是不满意,奴才甘愿受罚。” 皇后松了手,靠在软榻上凉飕飕的打量着穆百里。小太监的身子还没长开,却这么大的口气,她还真的有些不太相信。 不过,他既然能把后院这帮人都给打了,就说明这人够狠。皇后不喜欢懦弱无能之人,她身边缺的就是心狠手辣之人。后宫里头的女人真多啊,多得让她生气,所以……她得弄几个心腹好好的养起来。 像穆百里这样有几分心思,又办事狠辣的,的确是可塑之才。 更让她意外的是,穆百里不但心思过人,这伺候人的法子也真是让人舒服得很。她这肩膀疼的毛病已经很多年了,吃了多少药都不好,没想到竟然被穆百里给摁得很舒服。 太医院这帮酒囊饭袋,还真是不如一个穆百里好使。 在皇后跟前得宠,穆百里在坤宁宫里头也站稳了脚跟。谁都知道,这穆公公表面上笑吟吟的,可实际上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别看他年纪轻轻的,可办起事来却是极为干练老辣。 “听说皇帝又去了明妃那儿。”皇后轻叹一声,轻轻侧卧在软榻上。 穆百里轻轻揉着皇后的腿,“娘娘,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这宫里头的女子多了,皇上贪图新鲜,明妃娘娘想来会不太高兴。” 皇后微微破开一条眼缝,“你这是让本宫给皇帝选妃?” “娘娘宽容大度,那明妃娘娘却是个醋坛子。”穆百里一语双关,既奉承了皇后,又踩了明妃一脚,“皇上见着,自然心里清楚。皇后始终是皇后,明妃饶是得宠,也只是个妾室罢了!” 皇后一笑,“你这小奴才,惯会哄人的。” “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穆百里低低的开口。 皇后撑起身子,穆百里紧赶着就把软垫靠在她身后。 “你这小脑袋瓜子里到底在想什么?”皇后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 穆百里坐定,轻轻揉着皇后的肩膀。皇后衣衫半敞,气息有些许紊乱。只听得穆百里道,“娘娘,后宫若只是后宫,恐时不久矣。以色侍人难好长久,而娘娘若是一味的靠着母家,怕是早晚也会受到影响。” 皇后欺身将他压下,眉目微沉,“狗奴才,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娘娘可曾想过,若是皇上突然一时兴起,或者是明妃娘娘作祟,皇上若要废后,这李将军能否及时赶回来制止呢?”穆百里笑得温和,“娘娘,若是能在朝堂上栽培自己的势力,想来娘娘的位置会更稳,那明妃更不敢放肆。” 皇后一想,这似乎还是个不错的主意。坐起身来,皇后一声轻叹,“本宫有丞相府。” “娘娘,那始终是外臣,丞相大人是赵家,娘娘……”穆百里欲言又止。 这话也是对的,赵嵩始终是赵嵩,虽说现在赵嵩是扶持自己的皇后之位的,然则你要知道,若是哪日这赵嵩有了自己的打算,那么她这个皇后也不过是个摆设,到时候说废也就废了。 “这该如何是好?”皇后顿了顿,身上微微一凉,然后快速攀上了穆百里的身子。这少年人的身上有不少伤,然则主子们亵玩奴才,尽量避免奴才们的羞涩之处。 人总归是有底线的,若是玩得太过火,这心腹也可能会反目成仇。 穆百里伏在皇后的耳畔低语一番,皇后微微凝眉,“此计可行吗?” “娘娘,太监们底下总归是要认个义父的,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穆百里笑了笑,伸手轻轻的摁揉着,眸光潋滟。 皇后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如此,如此便照你说的去做吧!能不能成,也教本宫看看你的本事。” 穆百里笑了温和,“奴才一定不负皇后娘娘所望。” 这司礼监也不是想进就能进去的,然则这个时候的皇后与丞相府还是有所主次的,不像后来那般各自独立。如今的赵嵩还是得依仗着皇后,把后宫给收拾妥当,免得到时候皇帝一时兴起,把明妃的娘家人给提拔上来。 须知,这后宫事关前朝,若是后宫不宁,若是皇帝偏心,那这前朝的风水也会跟着转悠。这荣华富贵都在皇帝的许与不许之间,所以…… 司礼监还是不归朝廷管的,这是后宫的事,但穆百里却不想让皇后插手,而是自己去了司礼监的前殿,足足跪了两日,这司礼监首座才肯收了穆百里。 身为司礼监首座,有的是为他卖命的人,是以他根本不稀罕穆百里。 换句话说,就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奴才谢义父提携。”穆百里毕恭毕敬的行礼。 老太监靠在那虎皮椅子上,把玩着手中极好的夜明珠,眼皮子也都不抬一下,“你这小东西,眼巴巴的来本座这司礼监,诚意的确可嘉。左不过本座倒是想听听,本座收了你这么个小东西,能有什么用处呢?若是毫无用处,当个毯子本座还嫌你这张皮硌得慌。” 穆百里道,“奴才知道义父需要的是什么。” “哦?”老太监笑吟吟的望着他,“什么?” “义父想做这东厂的位置,可丞相和朝廷上那帮老臣死活拦着,说是要废除东厂另立西厂。”穆百里伏跪在地,“奴才有法子,让皇上撤了西厂,让义父坐上东厂的位置。” “是吗?”老太监笑得凉凉的。他缓缓抬起脚尖,以脚尖挑起穆百里的下颚,反手抽出一旁的宝刀,冰凉的刀刃轻轻的拍在穆百里的脸上,“小东西,在本座这里说大话是要付出代价的。本座今儿若是信了你,可你却没能做到,那就别怪本座扒了你的皮。” “知道怎么扒皮吗?本座会亲手用刀子剖开的头皮,把好东西灌进去,你觉得疼痛,整个人就会从这缺口处跳出来,那时候血肉模糊的,可真当是好看极了。” 穆百里行礼,“奴才明白!” “你最好是真的明白!”老太监冷笑。 从云公公处回来,穆百里便已经做好了所有的盘算。虽然年纪小,可他胜在初生牛犊不怕虎,有着一番寻常人难以企及的狠辣之劲。 皇后给了穆百里特权,这几日宫里头有些乱。 皇帝有意另立西厂,其实也是因为良妃。良妃是刚入宫没多久的美人,这女子生得好,妖娆媚骨,把皇帝迷得团团转的。 这西厂的待选刘公公乃是良妃身边的人,这样一排挤,这云公公的东厂位置就难以坐上去。前头还有个东厂提督,后来还有个西厂刘公公,云太监的日子不好过。 想取而代之却不得,看上去倒也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 “这能怎么办?”皇后也没办法。 “娘娘能否相信奴才?”穆百里低语。 “你有法子?”皇后一怔。 “奴才是有法子,左不过不忍心看娘娘受委屈。”穆百里轻叹,跪在地上轻轻捶着皇后的腿。 皇后眸色微沉,“能杀了良妃吗?” “能!”穆百里斩钉截铁。 唇角微扬,皇后长长吐出一口气,“那妖媚狐子,本宫只想扒了她的皮,你若是有法子,本宫受点委屈也无妨。只是,皇上那里……” “请娘娘放心。”穆百里道,“奴才一定会办得妥妥当当的,管保让娘娘满意。” “你这小东西,本宫还真没看错你!”皇后甚是满意,“记得办得干净点,别给本宫捅娄子知道吗?” 穆百里颔首,“奴才省得。”抬头时,面上依旧保持最温和的笑意,那清润的凤眸里无波无澜。唯有他自己知道,这些年月以来的改变。 在这宫里头,人早就不是人了。 宫墙之内,良妃如今正得圣宠,是以骄横跋扈得厉害。穆百里“一不小心”冲撞了良妃的车驾,那一顿鞭子打得他皮开肉绽。 如今谁不知道,穆百里不但是皇后宫里的红人,还是司礼监首座的义子,这一顿鞭子打下来可就是了不得。然则皇后没有追究,司礼监也没有动静。 这让良妃越发的冷笑,不过都是一些吓破胆的废物。她正得圣宠,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恰逢良妃有了身孕,却在朝拜皇后的时候一不小心小产,这良妃更是不依不饶得厉害,连皇帝都大为震怒。 须知这后宫子嗣本就单薄,皇后又多年无所出,所以良妃这一次小产,皇帝誓要追究到底。 可哪知这皇后也是个受害者,这坤宁宫里头焚的香还都是良妃早前给送的,这良妃的娘家本就是制香出身,如今细细的查下去,竟弄出个乌龙来。 香料里头有东西,于是皇帝赶紧彻查良妃身边交好的那些妃嫔,但凡送过香料的都给一一的查验过去。在各宫各院里头,都发现了掺了麝香的香料。 这么一来,良妃反倒是贼喊捉贼。 在外人看来,良妃是想借着肚子里的孩子小产,来拽皇后下位,没想到最后反倒落了个“自食其果”的下场。 可皇帝还是有些不太相信,都说虎毒不食子,也不至于连皇嗣都敢拿来开玩笑拿来当做争宠的武器吧? 皇后道,“皇上,臣妾一直觉得良妃妹妹虽然刁蛮,但好在也是名门闺秀出身,想来也不会做这些丧尽天良的事情。这件事的背后,只怕另有其人。臣妾不愿冤枉了良妃妹妹,良妃妹妹如今刚刚小产,身子不适,不如先禁足一段时日,权当是静养。” “臣妾会细细的查验,不放过蛛丝马迹,也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放过一个坏人,请皇上恩准!” 皇帝心想着这后宫本来就是皇后管的,皇后难得如此大度,被人诬陷之后还愿意帮着良妃查案,真当是母仪天下之风范,当场便应了下来,否则他也没办法跟自己这三宫六院交代。 禁足了良妃,是穆百里亲自去送的皇后手谕。 但良妃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听说被禁足自然是大喊冤枉。 “娘娘莫要喊冤枉,这肚子里的龙嗣是怎么没的,娘娘您心里头清楚。”穆百里伏跪在地。 良妃自然是气不过的,她母亲是制香世家,而父亲则是当朝大将军,自身更是文武双全之人。当下拿了床头的鞭子,狠狠的抽在了穆百里的身上。 等着穆百里浑身是血的从良妃的寝殿出来,皇帝的脸面也是挂不住了,再也不愿去管这悍妇之事。 一番查证下来,那些后妃都说这些香料是良妃入宫的时候给的,从未有过怀疑。李齐南细细的查验,这里头无一例外都掺杂了麝香等寒凉之物,也难怪这段时日后宫只有良妃怀孕,其他女子即便被皇上临幸也未能有所动静。 皇帝龙颜大怒,良妃大喊冤枉,抵死不认。可皇帝终究也是心软的,毕竟这良妃虽说刁蛮任性,可在某些方面的确是后宫女子无法给予他的新鲜感。 皇帝迟迟不肯对良妃下手,这皇后便有些按捺不住了。 “难道就让她这么逃了?”皇后自然是不甘心的。 穆百里笑了笑,“娘娘,一不做二不休!” 皇后一怔,“此话怎讲?” “良妃娘娘犯下如此大罪,但皇上还是念及了往日的情分,不肯对她下手。可若是咱把皇上的耐心耗尽了,也许这事儿就好办了。良妃的母家是将军府,皇上大概也是有所顾虑的。”穆百里笑道,“娘娘您的母家是军功世家,而良妃的母家也是不遑多让,若是打虎不死,早晚是要养虎为患的。” 皇后点点头,“可有什么好法子?” “娘娘您想,什么事能让良妃再也无法翻身呢?”穆百里低低的开口。 皇后突然笑了,“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穆百里轻笑,“奴才这点伤还劳娘娘惦记,实在是奴才的福分。” “好好养着,你的好日子怕是要来了。”皇后眯起狠戾的眸子,“本宫倒要看看这良妃还有什么本事,能东山再起。” 穆百里行了礼,含笑俯首。 这一顿鞭子,可不能白挨! 伸手抚过这脖颈处的鞭痕,镜子里的自己变得极为陌生。可那又怎样呢?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里,你想要活下去就不能把自己当成人。 打开案上的脂粉,穆百里轻轻嗅着,抬眸间唯有狠戾之色。 没过两日,听说良妃疯了。 皇后不解其意,皇帝也跟着不解,这好端端的人怎么就疯了呢?可等着皇后陪着皇帝前往良妃宫中查看之际,这良妃却像疯了似的以发簪直戳皇帝心窝。 谁都没有防备,没想到良妃会突然刺杀皇帝。 穆百里刻意缓了一步,皇后快速挡在了皇帝跟前,背上生生挨了一记,当即鲜血涌动。下一刻,穆百里纵身一跃,一招极为漂亮的擒拿手,快速扣住良妃的手腕,将良妃摁在了地上。 良妃挣扎着,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奄奄一息的皇后身上,趁着这个时候,穆百里将解药塞进了良妃的嘴里,迫使她快速吞咽。 神不知鬼不觉,良妃压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天牢里待着了。良妃喊冤,可这一次连皇帝都不再心生怜悯。这女人要杀了他,他这怕死的君王饶是再欢喜这个女人,也不敢再留着她。 皇后并没有伤到要害,只不过疼痛是难免的。 “娘娘!”穆百里毕恭毕敬的跪在地上。 静仪在旁边伺候着皇后吃药,与皇后交换了一下眼神,便放下药碗,领着众人退了下去。穆百里极为自然的起身走到床前,毕恭毕敬的端起了药碗,小心的伺候着皇后娘娘吃药。 “是奴才不好,累及娘娘受伤,奴才该死。”穆百里低低的说着。 皇后轻咳两声,却是笑吟吟的望着穆百里那一副温润模样,“你这人呢,伺候人的功夫真真是极好的,只不过有一样不太好,不管发生何事,你这人总是淡淡的冷冷的。” “娘娘受累,不过奴才这一次着着实实的把事儿给您都解决了。”穆百里笑着搀着皇后坐起,“良妃娘娘在天牢里喊冤,这事儿皇上也知道了。” 皇后一愣,急忙问道,“皇上又心软了?” 穆百里放下药碗,“娘娘就这么不信任奴才的办事能力吗?奴才伺候皇后娘娘,岂能让皇后娘娘白挨了这一簪子。这消息是奴才放出去,送到皇上跟前的。此前皇上还留有余地,但是现在他是断然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行刺君王,众目睽睽之下罪证确凿。身上的毒也解了,就算良妃再想找借口也是百口莫辩。司礼监那头也不闲着,这会文武百官都已经上奏。皇上终是下旨,赐良妃死罪,连诛九族。” 音落,皇后笑靥凉薄,“极好!” 第351章 一去江湖远 皇帝诛了良妃九族,也算是给了皇后一个交代。然则如此一来,穆百里当日对云公公许下的承诺也就兑现了,是以他得到更好的前程。踩着良妃一族的尸身,逐渐走向了权力的巅峰,而良妃一族不过是个开始。 但那又如何?这宫里何处没有死人?别说是他,这皇帝和皇后手里染的鲜血,哪个比他少? 因为这件事,穆百里被送到了皇帝跟前伺候着。 这些年在宫里的磨砺,历经良妃之事过后,穆百里已经很能察言观色,他很清楚皇后为什么要送他来皇帝身边伺候。皇后也不是傻子,有个人能在皇帝身边伺候着,也就是多了个眼线多了一双手。 穆百里把皇帝伺候得极好,皇帝瞧着这少年人虽然年轻,但是凡事都亲力亲为,温恭顺和,倒是极好的可塑之才,只不过可惜了当不了朝堂大臣。 伺候皇帝的时候,穆百里自有自己的打算,皇帝其实是最接近权力中心的那个人,所以只要哄得皇帝高兴,那他进司礼监就更名正言顺。 当太监再得宠那也不过是个任人欺辱的阉人,但他要做的却是人上人。 那云公公已经成了东厂的提督,换句话说很多时候顾不上这宫里的事情,司礼监那头难免会有所差池,所以云公公必定需要更得力的助手。而穆百里行走在皇帝跟前,无外乎变成了云公公最能够寄予厚望之人。 但云公公是个狗奴才,不可能跟皇帝开口要人。 所以这事,还是得穆百里自己来。 然则云公公那头不示意,穆百里总不能自己凑上去,那便有**价。欲拒还迎这种事,他见的多了,也做得多了,早已习以为常。 “义父?”穆百里毕恭毕敬的行礼。 云公公正站在那棵大枫树下头,转动着手中的佛珠,依旧皮笑肉不笑的望着穆百里,“百里啊,听说皇上最近对你很是满意。” “幸赖义父提拔,能把孩儿送到皇上跟前,这是百里的幸事。”穆百里温顺至极。 “旁人不知道,本座却是清楚的。这良妃的事儿你办得极好。”云公公笑吟吟的说。 穆百里心中一琢磨,便知道这云公公是在试探自己。当即躬身行礼,“为义父分忧解劳是百里的分内之事,不敢邀功。” 他没有隐瞒,而是直接承认了,这倒是让云公公很满意。这会子如果穆百里故意隐瞒良妃之事,那云公公便会认定这人跟自己是两条心,如此一来穆百里则会聪明反被聪明误。 云公公满意的笑了笑,“百里啊,你也知道本座手底下有不少义子,可选来选去也没几个能趁手的,你若是能真的替为父分忧解劳,来日少不得你的好处。” “多谢义父。”穆百里赶紧行礼,一脸的欣喜。 瞧着小奴才欣喜的模样。云公公心里有了底,原来也是个鼠目寸光之人。这样最和他的心意,唯有这样的鼠目寸光才堪于利用,否则若是心思太沉,来日难免是要跟自己争权夺势的。 “司礼监缺了一个秉笔太监,本座思来想去也想不到何人比较适合。”云公公一脸为难,“本座虽然有心属意你,然则你这人没有功绩,并且资历太浅,你说本座该如何是好呢?” “百里愿意为义父当牛做马,在所不辞。”他顾左右而言他。 云公公挑眉,“本座不缺牛马,缺的是胳膊和腿。” “百里愿意。”穆百里磕头,“虽然百里资历尚浅。但是百里愿意为义父做任何事。这宫中之事,许与不许只在皇上的一念之间。” 云公公冷笑两声,“你小子脑筋倒是转得很快,那就看着办吧!想来,你也不会让本座失望的。” “是!”穆百里行了礼。 等着云公公离开,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眸色温凉。有些东西,就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云公公的喜怒无常自然是人尽皆知的,要想伺候好这老太监还真的有些本事。 可都到了这个时候,自然是百忍可成金的。 多少苦都受过,这脑袋早就在裤腰带上拎着了。 近来,朝廷上有人又在提及东厂缇骑扰民的消息,连皇后都觉得司礼监那帮太监有时候难免目中无人。皇帝便有些不太高兴,转而听得皇后建议。 “皇上,这东厂如今颇成气候,若是咱们不想个法子,早晚得出事。”皇后轻叹一声,“这云重那头只手遮天的,咱们若是硬生生给卸下来,怕是要出乱子。” 皇帝揉着眉心,“那依皇后所见,该如何是好呢?” “皇上可听过一句话吗?”皇后笑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皇帝蹙眉望着她,眸光略显深邃。 “看样子,皇上还是没明白过来。”皇后轻叹一声,“臣妾这也是无奈之举啊!您想呢,这云重一人独大,东厂和司礼监都在他手心里攥着。这也不是个事儿!若是咱们分了他的权,您说他会怎么做呢?” 皇帝长长吐出一口气,“皇后的意思是” “东厂毕竟在外头,为皇上办事。可这司礼监却是在宫里的,若是宫里头的事儿,皇上都不能了如指掌,那皇上的周全岂非存在莫大的隐患呢?”皇后面露担虑,“皇上,您说是与不是啊?” 皇帝一想,自己家里尚且不能了如指掌,那的确是很危险的。 “依皇后的意思,何人堪以重任?”皇帝问。 皇后摇头,“这个臣妾可就不知道了,皇上理该派个身边之人,忠心耿耿的能让皇上放心便是。臣妾这后宫里头都是宫娥,伺候皇上倒是绰绰有余,若说要替皇上分忧解劳,那着实是及不上的。” 皇帝轻笑两声,“朕心中已有人选。” 选的自然是穆百里,这少年人乖顺而懂事,但身在后宫之人若说没有半点心思,皇帝断然是不相信的。这小太监灵活得很,若是拿他去牵制东厂,让司礼监和东厂分开,自然是极好的选择。 “奴才遵旨。”穆百里磕头行礼,“奴才必定为皇上好好办事,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那云重是个狠角色,有些时候能避免的尽量避免,他是先帝当初委派之人,这权势早就在昔年建立,是以朕有时候也拿他没办法。”皇帝别有深意的叮嘱。 这言外之意是,若是云重要杀了穆百里,皇帝都未必能帮得上忙,所以穆百里得靠着自己方能在云公公的眼皮子底下活下来。 在这宫里宫外,要活着本来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行差踏错就是死无全尸。 穆百里当了司礼监的秉笔,自然没人会服气,不过是个皇帝委任的小太监罢了,这司礼监比他资历高入宫早的多得是。 云公公虽然要了穆百里,可丝毫没有插手之意,穆百里当然知道这是自己必须过的一关考验,他有条不紊的打理着司礼监事宜,不知道的就亲自去做亲自去弄。 久而久之,这份耐力倒是让云公公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继而生出几分交接衣钵之心来。 你要知道太监没有子嗣,也就意味着他们很可能没人送终,是故他们才会不断的接收义子,为的就是来日自己黄土白骨之后,有子送终,不至于到了黄泉地下连个上清香的人都没有。 穆百里活在云重和皇帝的夹缝之中,看上去风平浪静,实际上里头有多少腥风血雨,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对傅家一案的推波助澜之后,穆百里这秉笔太监终于可以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众人跟前。 他大刀阔斧,借着傅家一案诛连了不少人。 就这样,一步步的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威信和威严。这看似温润的少年人。也不过是双十年华,却手段凌厉,做事狠辣而老练。 谁都相信这是云公公一手教的,都觉得他将来会是云公公最好的接班人。 而穆百里呢?所有的功劳都推在了云公公的身上,自己只是个卑谦的小辈,仅此而已。 一直以来,穆百里的所作所为都让云重很满意,唯有一件事,险些成了二人的决裂。 朝廷上,东厂已经威势赫赫,可这江湖上难免有些人总要与朝廷作对。那些自命清高之人,总要寻东厂的麻烦,穆百里年纪轻轻从司礼监秉笔做到了东厂的千户,自然要更加卖命。 东厂缇骑出行。左右回避。 快马出城,直奔城外。 说是今儿江湖上有人在举办武林大会,要推荐出一人来杀了东厂这魔头。云重对于这些江湖人自然很是不屑,他杀的人早就无法用数字来计算,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杀了多少人。 东厂滥杀无辜也不是一日两日,多少无辜之人死在东厂手里。仗着是皇帝的走狗,就对天下人弃如敝屣,斩杀无数。 穆百里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自己一生的挚友。 那一日的武林大会变成了屠宰场,鲜血和嘶喊声混成一片,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其中有人武功极好,在死士提刀杀人的时候,那人奋不顾身的抢下了一个孩子。 他抱着孩子,脊背上生生挨了一刀。 孩子嗷嗷的大哭。穆百里的脑子里突然嗡的一声炸开。他想起了自己年幼的弟弟,想起了王宫里的大火,在那大火之中弟弟是不是也这样无助到了极点? 敌军攻城,那种画面实在是太过惨烈,以至于让人再也不敢回头去看。 这孩子是所有人推举出来的武林盟主的孩子,所以这个孩子是不能留下来的。 那人浑身是血的抢了一匹马快速离去,穆百里翻身上马急追,厮杀之音被快速的落在了后头。那人终是体力不支从马背上摔下来,而那孩子还死死的抱着马脖子,马匹还在飞奔。 东厂缇骑自然不会放过那孩子,依旧紧追不舍。 剩下那几人是穆百里自己的心腹,在提刀的那一瞬,他制止了手底下的人。轻叹一声,穆百里俯身蹲下,“你叫什么名字?” 他浑身是血的望着穆百里,冷哼一声便没了动静。 昏迷之前,他听到穆百里说,“这人已经死了,撤!” 后来他清醒的时候,身处在农庄里头,四下早就没了东厂缇骑。昏迷前的那一句话,他始终都记得。背上的伤已经被处理过,农夫说是一帮人把他送来的,留下了银子和金疮药就走了。 他四处打听才知道那人是东厂千户穆百里,是东厂魔头云重最器重的义子。这是个阉人,虽然年轻但是下手狠辣无比,昔日的傅家一案也是被他推波助澜所致,这东厂里头出来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事实上这话。也是穆百里说的。 放走一人,云公公又岂会不知,东厂带出去那么多人,总有那么一两个是云公公的眼线,用来监视穆百里的。穆百里也知道自己这么做会被他知晓,但他并不打算隐瞒,越是隐瞒死得越快。 那日,云公公策马而上,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他,“还记得临走前,本座怎么告诉你的吗?” 穆百里跪在马下,“义父说,鸡犬不留。” “那你呢?”云重冷笑,“如今你的翅膀硬了。连本座的话都不放在心里了,打量着过几日便是要造本座的反了是吗?本座一步步的提拔你,没想到最后还是养了一头不中用的白眼狼!” 马鞭挥下来的时候,穆百里不偏不躲,血肉飞溅。 要知道这云公公本来就内力深厚,这一鞭子下来,常人根本耐不住。唯有穆百里始终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受着。 夏日里的天气,衣裳本就单薄,这会子更是打得浑身是血。 他面色惨白,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 跪在东厂门前,没人敢帮他处理伤口也没人敢关心他的死活。这鞭子是东厂提督云公公打的,就算他把穆百里打死在东厂门前,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奴才嘛打死也就罢了! 穆百里一动不动的跪在东厂门前,夏日里的太阳可真够毒啊,晒得他那些鞭痕火辣辣的刺痛,就如同凌迟一般。唇瓣开裂,他离死亡只有一口气。 抬头望着满是光晕的太阳,夏日里的毒辣太阳真是让人无可忍受。 午后时分,天可怜见的下了一场雷雨。 他浑身被浇头,鞭痕里进了水,疼得龇牙咧嘴,痛彻骨髓。他还是跪在那里,唯一庆幸的是一场雨水解了酷暑,让他滚烫的身子降温了不少。可降温的同时,那一番寒彻骨髓的来袭,终是让他晕死过去。 闭上眼睛之前,他想着,不管你此前多少风光荣耀,但凡做错了一件事,你死了都不会有人给你收尸。你想要报仇,你就得活下去。可活下去三个字,在他身上却比登天还难。 你不想踩着别人的尸体,别人就得踩着你的尸体。这世道就是这样残忍,毕竟东厂的生存法则就是人吃人,你不吃人就会被人吃掉! 最后还是云公公放了穆百里一把,因为朝廷上赵嵩和齐攸王等人都对东厂虎视眈眈,他不能在这个时候自断双臂,穆百里虽然妇人之仁,但是妇人之仁有个好处,那就是容易生出软肋来。 软肋就是把柄,就是穆百里逃不掉的魔咒。 可云公公抵死都没想到。这个命硬的少年人,在经历过多番生死大劫之后,他的心会变得比谁都狠比谁都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赵嵩等人力谏说云重滥杀无辜,还将不少罪证都送到了皇帝的手里。 皇帝当然知道这些人想做什么,是想撤销东厂,可东厂若是没了那内阁岂非一人独大?兵权还握在这齐攸王和夏东楼的手里,朝政还在捏在赵嵩的手中,皇帝自己想要逍遥快活,又不能让朝廷失衡,免得到时候合起伙来欺负自己。 这可如何是好? 思来想去,最后还好皇后给皇帝出了个主意,那就是让人悄悄的杀了云重,权当做是暴毙而亡。人死了。就是死无对证,这东厂也不会受到牵连。 皇帝一拍大腿,这主意不错。 可又有些为难,这世上还有谁能悄无声息的杀了云重这样的高手呢?须知这老太监一身童子功,真当是无人可及。而且云重身边高手如云,起居饮食都格外的主意,这要悄悄的杀人还真当没有这么容易。 穆百里是亲自请缨的,为了皇帝他愿意肝脑涂地,愿意赴汤蹈火。这年少之人最是靠近云重,若是让他去杀人倒也有几分把握。 “奴才此去不管成败都与皇上无关!”穆百里磕头,“奴才愿意为皇上生死,若是奴才死了,请皇上好自保重,奴才再也不能为皇上分忧解劳。” 皇帝感慨,“朕之大臣只知道一个个的上奏,只知道动动嘴皮子,真正能帮朕分忧解劳的又能有多少人呢?也唯有你” 穆百里深吸一口,“奴才拜别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若是你真当能杀了云重,朕会许你司礼监首座之位,这东厂也将是你的。”皇帝亲自承诺。 穆百里一笑,“奴才不求荣华富贵,只求能替皇上把事儿办好。” “好样的。”皇帝甚是满意,这少年人惯来卑谦恭谨,着实是块好料子。 事实上穆百里自己也没有把握,他虽然是鬼宫弟子,这些年也的确在勤学苦练不曾荒废过武功。骨子里有师父传给的功力,但他不知道这云重的武功到底有多高。这些年他跟在云重身边。却很少见到他亲自动手,是以敌在暗我在明。 端着杯盏,穆百里缓缓进入了云公公的房间。 云重这两日偶感风寒,身子有些不太舒服,所以一直在院子里静养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着穆百里进来,云重的眉眼微微一怔,然后又悄然隐去所有的神色。 穆百里毕恭毕敬的行礼,“义父,该吃药了。” “百里。”云公公仍是那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色,“这几日本座一直病着,朝廷上可有什么动静?” 穆百里依旧保持着恭敬姿态,“回义父的话,朝廷上如今还是老样子。赵嵩和夏东楼这些人最瞧不上咱么东厂的人,这些您都是知道的,所以” “听说搜罗了不少有关东厂的罪证,桩桩件件都落在了本座的头上。”云公公端起了药碗,这汤匙有意无意的搅动着汤药,就是不肯送入口中。 穆百里也不是傻子,当然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这老太监活得很,对谁都有提防之心,是以他这一生从不轻易相信旁人。 “纵然是有所证据又如何,只要皇上不下旨,义父仍是东厂提督仍是这执掌生死之人。”穆百里浅笑的回应,“所以义父不必担心。” 云公公轻叹一声,低眉望着这碗中的汤药,“皇上自然不敢轻易下旨处死本座,就算罪证确凿又能如何呢?东厂已经建成规模,渐渐的成了气候。所以皇上就算知道,也只能让人悄悄的弄死本座便罢!” 音落瞬间,云公公冷眼望着眼前的穆百里,“百里,你是个聪明之人,从本座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你就是那么与众不同。知道吗?在你身上,本座看到了自己的昔日影子。” “昔日本座也只是个起来也是跟你一样任人欺辱,不过本座靠着自己的力量,终于一步步的把那些欺辱过本座的人都碎尸万段了。走到今时今日,本座已经回不了头。” “穆百里,知道从你的眼睛里。本座看到了什么吗?” 穆百里行礼,“百里不知。” “杀戮。”云重冷嗤,“你这辈子会重蹈本座的覆辙,知道吗,其实你身上的血腥比本座更重。” 穆百里低头一笑,“义父这话错了,百里此生的杀戮虽重,但终有救赎的机会。但是义父恐怕没有机会了,义父看不到那一日了。” 汤碗掼碎在地,外头也没有动静,云重便知道这其中蹊跷。 轻叹一声,他幽幽然的站起身来,“早就猜到你会背叛本座,没想到你如此不自量力。连一时半会都等不着了?哼,穆百里,你可想过自己或许不是本座的对手?若是今儿你走不出去,那看不到救赎之日的只会是你。” 穆百里点点头,“所以我得拼尽全力。” 刹那间,双方动手。 事实上云重也不曾真正见识过穆百里的功夫,他很少在人前卖弄,总是安静得很。如今他终于知道穆百里为何要隐藏武功,这人的武功极为怪异,仿佛不是中原的路数,倒像是外邦或者是异域功夫。 也是在临死前的那一刻,云重才知道自己养的是什么虎狼之辈。外头的人早就被穆百里的人支开了,也就意味着穆百里就算杀了云公公,旁人也是来不及救人的。 深吸一口气。冰凉的刀刃缓缓抽出,轻轻的架在了云公公的脖颈上,穆百里垂眸无温,“义父,这是皇上的吩咐,你应该早就想到会有这一日。” “你也不过是在重蹈覆辙罢了!”他冷眼望着穆百里,花白的发髻凌乱至极。 穆百里唇角溢着血,面上苍白至极,“那也得有资格重蹈覆辙才行,若是能坐上义父这个位置,那我也是值得的。后宫之中,前朝之争,都只看成王败寇罢了!义父身负重罪,皇上保不住您。所以您只好自戕。我会好好处理义父的身后事,下辈子莫要再回这人吃人的宫闱。” 当穆百里拖着染血的刀刃走出房间,外头的人也都赶到了,可这又能怎样呢?人都死了,穆百里能杀得了云公公,自然也能杀了这些人。 “哪个不想活的只管上来。”穆百里冷笑两声,发红的眸透着狠戾之色,“我倒,有谁想给厂公陪葬,我乐意成全。” 云公公本就暴戾,在这东厂和司礼监里头,人人望而生畏。即便是他身边的人,也经常会被玩弄致死。他手底下的那些人,早就畏惧到了极点。谁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突然会被杀死。 东厂杀人的法子不胜枚数,对待自己人,云公公也从来不会心慈手软。 深吸一口气,所有人突然都跪了下去。 厂公死了,穆百里这个千户大人自然是最高品阶的,并且他能杀得了云重自然也能杀其他人,这武功早就不是他们这些人可以抗衡的。 这个时候若还是跟穆百里作对,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为了一个暴虐之人而不顾性命,着实不值得。 长长吐出一口气,穆百里面无表情的望着院子里跪着的人,他知道自己这辈子终于可以舒一口气了。虽然这一步走得很艰难,几番生死都是自己命大,但到了这一步还真的应了云公公的话,重蹈了他的覆辙。 义父。有时候覆辙重蹈也是无奈之举,我会替你好好照顾东厂,这东厂将在我的手里日渐壮大,你会看到一个崭新的东厂。 一个权势滔天,无人可比的东厂。 也是从那时候起,穆百里一跃成为人上人。他从一个低贱的御膳房小太监,成为后宫任人欺辱的狗奴才,最后变成今日的不可一世,除了机缘还有胆魄。也亏得他自己命大,换做寻常人恐怕早就死了多回,投胎了多回。 那日的东厂门前,有人等着穆百里。 他说,他叫陆国安,是来多谢提督大人救命之恩的。 后来,穆百里的身边便多了一个来自江湖的心腹陆国安。再后来,沈言也来了,戴上了皮面成了穆百里的左右手,做了东厂的千户。 东厂,成了皇帝牵制朝堂的一枚棋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穆百里手握生杀,一颗心冰凉的心从不为任何人暖过,可陆国安和沈言知道,他曾经做为一个人,是真的想要活过的。 只不过这宫闱冰冷,把人也磨成了鬼。 仅此而已! 当不了人,就只能当鬼了。 穆百里执掌东厂,手握生杀之时,赵无忧也早已入朝为官。左不过他们很少打照面。就算是见面,也不过是匆匆一眼。毕竟赵无忧虽然得宠御前,但是身子不好,很多时候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赵无忧有丞相府为背景,所以她的府邸一直都是闭门谢客的,不许他人轻易上门,也唯有那简家儿郎,偶来串门与她消烦解闷。 世人都都知道这世上唯一能入得赵家小公子眉眼的,唯有简衍其人,而此人风流俊朗,玉树临风。是以世人总有揣测,这二人约莫是有龙阳之癖,断袖之好。 赵无忧和穆百里本无所交集,一直以来跟穆百里交手的唯有赵嵩。还轮不到赵无忧这样的病弱书生。谁知道邻国相邀邦交,赵嵩与萧容相互监督双双离开了京城,这便给了赵无忧和穆百里机会。 各自的劫数都有一定的定数,劫数过去了便是缘分。缘分到头又成了劫数,周而复始,这大概就是轮回之数。 沈言与沐瑶定下了成亲的日子,可穆百里始终没有回来。因为沐瑶是作为赵无忧的遗孀而存在的,所以很大程度上她跟沈言不太可能在一起。 萧廉明有意解除东厂对皇权的威胁,着手加强了锦衣卫的内部调整。是以当沈言提出辞呈的时候,萧廉明当场应下。 在知道沈言和沐瑶两心相许之后,皇帝便放了心,许二人离开京城。 天下之大,总归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临走的时候,萧廉明把二人都宣进了宫,三个人一张桌子吃饭。 “你当真想好了?”萧廉明道,“不回蜀城吗?” “蜀城困了我娘一辈子,那里有我所有悲凉的记忆,我不想回去也不敢回去。人总要为了快乐活着,否则整日愁眉苦脸的,到头来怕是要后悔死的。”沐瑶笑了笑,“倒是皇兄,如今三宫六院好生潇洒。” 萧廉明笑得有些无奈,杯酒下肚,没有吭声。 沈言道,“微臣会好生照顾郡主周全。” “她需要的不是周全。”萧廉明倒是颇为感慨,“是疼惜!纵然活泼好动,纵然大风大浪都过了,可终究是个女子。所需要的,只是一个温暖的家,一个疼爱她的丈夫。沈言,朕把心爱的妹妹交给你,希望你能担得起她这一生。来日她若是哭着回京找朕,朕一定杀了你。” 第352章 知道什么是拜堂吗? 沈言本就不是喜欢开玩笑的人,又不善言辞,所以这会子除了行礼还是行礼。 倒是沐瑶胆子大了一些,临走前拽着萧廉明的衣袖瞪着眼睛道,“皇兄下次可莫要再吓唬他?你若是把他吓唬得再也不敢娶我了,看我怎么找你算账。” 萧廉明轻叹,“你这厢总该有些女儿家的矜持,哪有人这样待嫁的,何况你又不是头一回嫁人。” “可这次是我自己挑的心爱之人,我当然得自己守护好。沈言胆子你别吓唬他。”沐瑶一脸羞赧,“你就好好当你的皇帝,坐拥你的三宫六院早早的开枝散叶,我这儿的事儿我自己会处理,你可千万别插手。若是把我家沈公子惹急了,我可不饶你。” 萧廉明无奈的望着她,“你就这么喜欢他吗?” “废话,不喜欢为何要嫁给他?”沐瑶嗤鼻。 萧廉明道,“朕这后宫里头的女子,也未见得都是爱朕的,有的只不过是因为荣华富贵。” “你自己尚且做不到一心一意,如何要求他人做到全心相付呢?”沐瑶撇撇嘴,“皇兄莫要太贪心,人的付出和得到总归是相等的,你只想着旁人爱你,却从不想自己付出了多少,真是不公平。罢了,我不与你说了,我还赶着收拾东西,与他一道离开京城。” “诶!”萧廉明急了,“真当一点都不眷恋,一点都不留恋吗?朕好歹也是你的义兄,你这人怎么说走就走呢?你若是也走了,那这京城里头,也就只剩下朕一个人了。” 沐瑶轻叹,“皇兄这话错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咱们就算离开了京城,可也还是您的子民呢!再说了,这条路是皇兄自己选的,不管有多难也希望皇兄坚持下去。” 萧廉明苦笑,“难怪赵无忧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都不愿意做。原来这高处不胜寒,真当孤单寂寞。连个说点知心话的都没有,不敢说不能说,这人活得真是好累。”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富贵,皇兄担起了天下,自然比一般人要累一些。”沐瑶笑道,“然则总归有苦中作乐的时候,全看皇兄自己的心思了。” 沐瑶行了礼,快速离开了京城,沈言在宫外等她,她已经一刻都不想在这宫里久留,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沈言的身边。 瞧着沐瑶离去的背影,萧廉明下意识的握紧了袖中拳头,为何他会觉得这样孤独呢? “皇帝跟你说什么?”沈言牵着她上了马车离开。 沐瑶坐在沈言身边。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笑得何其灿烂,“他问我为何对京城没有一丝眷恋,我告诉他,因为我喜欢的人是你!你都不在京城,那我还眷恋什么呢?” 沈言嗤笑,不语。 “喂,你为何不说话?”沐瑶问。 沈言想了想才道,“有道理。” 沐瑶一愣,继而笑靥如花。 萧廉明回到了寝殿,瞧着坐在案前发呆的傅笙。挥手退了众人,萧廉明缓步走到了傅笙身后,俯身便从他身后将其圈住,“还在生气吗?” 傅笙垂眸。不语。 “你当知道如今我身为帝王,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的。”萧廉明轻叹,“你要明白,后宫不能没有子嗣。那先帝萧炎是如何被我夺了这皇位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傅笙圈红了眼眶,“可你知道,每当我知道你去了妃嫔宫中,我脑子里便是你与他们共度巫山的画面。你晓得我心中有多难受吗?看着自己喜欢的人,与其他人耳鬓厮磨,那种痛苦你不会懂。” 萧廉明轻轻搀着他起身,将他扳过身来面对着自己,“笙儿,你当知晓有些东西是注定不能两全的。我心系于你,可我做不到与你长相厮守。” “那就放了我吧!”傅笙道,“我不想到了最后由爱生恨,由恨生怖。皇上,后宫女子那么多,来日必定算计无数。我不想到了机关算尽的那一天,我还是会失去你。” 萧廉明快速将他揽入怀中,“说什么傻话,如今我这身边什么人都没了,我只有你。所以不管你想怎样,我都不会放你出宫。即便来日相爱相杀,我也要留你在我身边。笙儿,你可还欢喜我?” “若无欢喜,何来痛楚?”傅笙泣泪,“可你是皇帝啊!若是被人知道皇帝豢养男宠,你这帝王之位只怕是要岌岌可危的。” “我不怕。”萧廉明抱紧了他。 傅笙伸手抱紧了萧廉明。埋首在他怀中,“心悦君兮君可知?” 只不过想要在宫里寻找那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是人人心中的痴心妄想罢了。到了夜里,萧廉明依旧去了妃嫔之处,独留下傅笙一人在这冷冷清清的寝殿里守着。 抱不住的人,抓不住的手,留不住的身子。 怨恨渐渐生,此情渐渐死去 以至于后来傅笙被圈禁的时候,后悔到了极点。萧廉明始终舍不得放了他,可他又不愿再看萧廉明与其他女子耳鬓厮磨,这迫不得已的爱与不得,让两个人最初的守望相助渐渐地变了模样。尔虞我诈,不信任与相互怀疑,逐渐成了致命伤。 以至于后来傅笙服毒自尽的时候,萧廉明幡然醒悟,却是为时已晚。 当然,这是后话。可是后来的事情,谁又能知道呢!如人人都知晓后来之事,兴许这世上的遗憾也不至于至死方休。 萧萧马鸣,多少人都奔波在路上。远离朝廷自然是最好的,然则至亲不能相见实在让人焦灼。 离开京城的时候,沐瑶站在马车边上,最后看了一眼丞相府门第。如今萧廉明已经撤销了丞相一职,丞相之位止于赵无忧。 远远的,素兮走了过来。 “你还在等?”沐瑶蹙眉。 素兮轻叹一声,握紧了手中冷剑。 “无忧大概不会回来了,你等不到她的。”沐瑶道,“不管她是生是死,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不会再回京城的,你也别等了。” 每年素兮都会回一趟大漠,其余时间就一直等在丞相府附近。她不知道该去何处找赵无忧和温故,也不知道如今穆百里带着小思睿去了哪里。 天下之大,除了守株待兔,素兮不知该如何是好。赵无忧的心思惯来深沉,若是她有心要走,怕是谁都猜不到她会去往何处。 “别等了。”沐瑶道,“要不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素兮摇头,“若你们得了公子的消息记得告诉我一声,我便在这里一直等,等到有公子的消息才罢。郡主这是要跟沈大人离开京城了?” “是!”沐瑶点头,“我们不想再留在京城,沈言答应我,以后他在哪我就在哪。我们两个不涉足朝政,不涉及江湖,从此天涯海角自由自在的。” 素兮颔首,“人生难得一欢喜,总归是要珍惜才是。” 沐瑶不敢多说,毕竟素兮跟陆国安的事情,沈言也是告诉过她的,所以该闭嘴的时候沐瑶很自然的闭了嘴,“我们要走了,天涯再见。” 素兮抱拳,“一路顺风。” “好好的。”沐瑶望着她。 素兮抿唇一笑,目送沐瑶等人离开。 回望着再也不会打开的丞相府大门,里头的人早就撤完了。剩下的只是个空落落的院子罢了!蝶园那头还有人守着,那些是穆百里留下的死士,不死不休,永远都只能围着那一个院子,毕竟这蝶园是穆百里父母的衣冠冢。 取下发髻中的发簪,指尖轻柔的拂过发簪上的纹路,这纹路都渐渐的被他抚平。她飞身落在屋顶之上,一个人孤零零的坐着,眺望着北方。 那个方向埋葬着她心爱的男子,大漠黄沙,风吹驼铃响。在她的记忆里,黄沙便是全部,是她生命意义的所在。 赵无忧始终没有回来,素兮启动了所有的江湖力量仍是没有找到有关于赵无忧的半点踪迹。她知道沈言派出了不少东厂探子。事实上连东厂都找不到赵无忧所在。 连穆百里也成了神龙见首不见尾之人,他带着一个孩子,一如赵无忧般消失无踪。 这两人的谋略在这大邺地界算是数一数二的,所以想要找到这两人的确不容易,何况赵无忧的身边还有个温故。 温故本就善于躲藏,是故这一次真的很难再找到赵无忧了。就连这赵无忧是生是死,也无人知晓。 穆百里独自带着孩子,一眨眼的功夫孩子已经能走能跳能牙牙学语了,可孩子的母亲却始终没有回来。这些年他走遍了大邺的山山水水,终是没有再找到她,于是乎他遇见了很多像她的女子。 吹着手中的竹笛,瞧着女儿在草丛里欢喜的飞奔,扰了漫天流萤飞舞,穆百里靠在马车边上痴痴的笑着。孩子越来越大了。一颗心却越来越揪着疼,有时候半夜疼得厉害,会让人忍不住想哭出声来。 “爹爹!”奶声奶气的小思睿飞扑进穆百里的怀里,把玩着穆百里手中的竹笛。 “睿儿乖。”穆百里轻轻的抱起她,瞧着那草丛中漫天飞起的流萤,他想着若是赵无忧在这里,该有多好。这些年该做的他都做过了,既当爹又当娘,他不怕辛苦只怕这命里再也没有她。 “爹爹,娘为何还不回来?娘是不是不要我们了?”一别五年,孩子都五岁了。小思睿比寻常人更聪慧一些,小脑袋里总是装着奇奇怪怪的想法。 他不知道这孩子脑子里在想什么,只觉得女儿越来越像自己的妻子,尤其这眉眼之间的蹙眉神色,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穆百里苦笑,“娘跟咱们捉迷藏呢,只要咱们坚持不懈就能找到她。睿儿愿意随爹一起把娘找回来吗?愿意吗?” 孩子点点头,却有些迟疑的望着穆百里,“爹,娘是不是死了?” 穆百里的身子骇然僵直,沙哑了嗓音问,“谁说的?” “昨儿吃饭的那些人说,人死了就再也找不到了。”小思睿红了眼眶,“他们说一直找不到人,可能就是再也回不来,定然是教阎王爷留下了。” “睿儿乖,你娘拼死生下你,又怎么舍得放下你呢?”穆百里哽咽着。“你娘就是贪玩了一些,生爹的气呢!爹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出生的时候,爹长久的不回来,还一睡不醒没有理睬你娘,所以你娘生气了。这一生气,就不理我了。” 小思睿抱紧了父亲的脖颈,“爹,那娘为何也要生我的气呢?是因为睿儿不乖吗?” “你娘”穆百里抱紧了孩子,底下的活死人把一只鹰隼送上。 这是东厂的鹰隼,是沈言放出来的。多少只鹰隼在天空徘徊,只为了找到穆百里的踪迹,可鹰隼来了又去,去了又来,脚踝上的那封信始终没有摘下。也就意味着这些鹰隼都没能找到穆百里的踪迹。 “爹?”小思睿靠在穆百里的怀里,“是娘来的信吗?娘还生气吗?” 穆百里摇摇头,“是你小叔叔来的信,你小叔叔要成亲,满世界的找我们。” 孩子往他的怀里钻了钻,“那娘会去吗?” 穆百里抱着她上了马车,没有吭声。 到了马车里,孩子有些不高兴,“爹,我怕黑。” 他摊开掌心,不知何时早已抓了几只萤火虫在手中。萤火微光在马车内飞动,小思睿极为高兴,在马车里头围着萤火虫转悠。她玩得不亦乐乎,穆百里却看得满怀心酸。 在本该父母双全的年纪,孩子却缺失了母爱。如果当年早知道会这样,他觉得自己就算是死,也不会离开她身边半步。 如果早知道她身上没了蝴蝶蛊,他哪敢再放任她一人 然则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所以他只能花费一生的时间去追寻那不知所踪的妻子。消失的人儿,会跟沐瑶他们在一起吗? 沐瑶跟沈言在半山腰定居下来,此处风景甚好,他们打算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山下是个小镇,二人如今首先要做的就是把这婚姻大事个办了。 沈言负手立于崖边大石头上,教人看着有些心惊胆战。他每日早上都会在这里眺望,日落而归,如此反复了大半个月之久。 “你要不要先下来?”沐瑶仰望着他,“站在这上头看着怪吓人的,你先下来好不好?就算你大哥不来,你也不必、不必寻短见呢!这太危险了,你下来好不好?” 沈言一脸无奈的望着她,这女人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他一个大男人还真的会寻短见?扯什么犊子?开什么玩笑?他只是觉得在这里站着能看得更远一些罢了! 终是无奈的走下来,沈言站在风中,眸色微沉的望着沐瑶如释重负的表情,“我只是想看看,有没有人上山罢了!” 沐瑶撇撇嘴,“我们都找了那么多年,你若不是放弃了,又怎么舍得下东厂?五年了,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若然真的还能找到,早就该找到了。也许他只是想避开我们,不愿意见我们罢了!” “赵无忧对他而言几乎是全部。失去了赵无忧,我真的不知道他会怎样呢?如今又能怎样呢?”沈言轻叹一声,“茫茫人海,若真当要躲着你,真是半点法子都没有。” “他找不到赵无忧,想来是不会回来的。”沐瑶轻叹。 沈言倒是很相信这句话,找不到赵无忧的穆百里,就不是昔日的穆百里。抬头望着红绸高挂的茅屋,沈言眉目微沉。 霍霍在那头兴奋的跳跃着,这丫头死活不肯回蜀城,是以沐瑶也拿她没办法,只能把她继续带在身边,只等着来日霍霍遇见了心爱之人,便赶紧将她嫁出去。 “这儿只能将就一下。”霍霍欢喜。“我把镇子上能买的红绸子都给买了,瞧虽然没有富丽堂皇的感觉,但是瞧着红彤彤的,倒也是极好的。可惜夫人不在了,姑爷和郡主也没有个主婚人。” “有皇天后土就够了。”沐瑶摸着手中的红绸子,面颊绯红,欢喜的神色溢于言表,“我娘一辈子没有等到她想等的人,而我如今可以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便是此生最大的幸事,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我娘说,人活着的时候不管有多荣耀都是虚无的,谁死后不是黄土一捧棺木一副呢?” 沈言定定的看着她,什么时候想得这样通透了? 沐瑶笑道,“你别觉得我是在唬你,我发誓,对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认真都是当真的,我真当没有只言片语骗你。” 他蹙眉掰下她举起的手,“不消发誓。” 她一怔,然后笑得更加如花灿烂。 坐在梳妆镜前,沐瑶瞧着镜子里涂脂抹粉的自己,眉目间晕开淡淡的羞赧之色,“霍霍,你说这样好看吗?我总觉得怪怪的。” “自然是好看的。”霍霍忙道,“奴婢可都问了,人家老板说这套喜服是最好的,奴婢就拿了这个。跟郡主的尺寸差不离,郡主穿这正红色比当日在尚书府的都。” 沐瑶抚着自己的面颊。“是吗?” “当然了!”霍霍笑道,“今儿可是郡主的大好日子,是郡主期盼了多年的好日子。你跟沈大人这些年一直发乎情止乎礼的,教奴婢瞧着都好着急。” “赵无忧当年跟我说过,沈言这人惯来木讷,对于情感方面很不会主动,所以很多事情得我自己来。”沐瑶抿唇,瞧着镜子里难得娇艳一回的自己,“可我不想给他压力,我觉得我能等,不管是五年还是十年我都愿意等下去。” “他有他的心事,我纵然焦急也不该给他压力。因为我是喜欢他的,怎么舍得让他难过呢?这些年我陪着他,看着他一点点的放下穆百里之事。这大概就是我这些年所做的,最好的回报。” “霍霍,有个值得你等待的人,你会觉得自己的人生充满了期待,不管你做什么都是幸福的。沈言,能慢慢的接受我,我已经很满足了。” 霍霍轻叹一声,“奴婢不懂郡主的情有独钟,可是奴婢知道郡主很高兴也很幸福,这便足够了。虽然这一次郡主没有宾客满堂,也没有大红花轿,但是这姑爷是郡主亲自挑的,想来错不了。” “我会陪着他一辈子,给他生儿育女。”沐瑶捂着脸,说这话的时候她觉得有些丢人,羞得满脸通红。 沈言站在院子里,瞧着夜空里那一轮弯弯的明月,他想起了大漠里的月光,想起了那些年的颠沛流离。如果不是后来找到了兄长,得兄长庇护,他不知道自己此刻会身在何处,又会是什么光景。 原本是最亲近的两个人,如今却各自飘零,到底是福是祸呢? “兄长到底身在何处呢?”沈言轻叹一声。 负手而立,长身如玉,回头便看到那穿着大红喜服,盖着大红盖头的沐瑶。他站在那里,看着霍霍牵着她越走越近。月光下的嫁衣如火,真当是极为好看的。 他终是牵起了她的手,没有繁文缛节,“我们提兰没有你们大邺这么多的规矩,并且有一样是你们大邺人做不到的。我们没有三妻四妾,男人和女人这辈子选定了一个人,就只有鳏夫和寡妇,没有休妻以及和离之说。瑶儿,你可都想好了?” 沐瑶重重的点头,“我既然选了你,自然是至死不渝的跟着你。你若不弃,我当不离。既然你们提兰人讲究一生一世一双人,那我我自然是更欢喜的。” 她突然掀开了盖头,笑得不能自已。“我愿意!” 沈言轻笑一声,“怎么这样着急?” “你说你这人烦不烦?这头说不必繁文缛节,这头又折腾我这个那个。”她突然拽着他走到了门前,“喏,对着皇天后土发誓便是。” 沈言牵着她的手,“以后没有荣华富贵,没有权势滔天,你可还愿意跟着我?” “我跟着你的时候,你也没有荣华富贵和权势滔天,所以这不是理由。”沐瑶道,“你们男人总说女人的离开是因为你们穷,殊不知昔年也不曾富贵荣华过,不还是选择了你?我选你的时候,你还在天牢里待着呢!沈言。我心悦你。” 沈言一笑,轻轻的将她揽入怀中,“这话该我来说,可每次我想说的话总是被你抢先了。” 她于他怀中抬头看他,“那下次我说慢一些,你记得说快点。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说话,习惯性的抢先了,尤其是对着你,恨不能把掏心窝子的话都告诉你。” 他点点头,极是温柔的望着她。 漆黑中传来了马鸣声,沈言骤然转身,沐瑶快速握紧了沈言的手。二人就站在门口,凝眉望着一辆马车从漆黑处驶入光亮处。 驱车的是个面无表情的小童,这显然是个活死人。 沈言一怔。然后疾步走到了马车边上,急不可耐的喊了一声,“兄长?” 沐瑶还愣在原地,与霍霍二人面面相觑,穆百里真的出现了吗?这些年他到底去了何处呢?这里头真的是穆百里本人吗? 四下陡然一片寂静,只听得有小娃娃的声音从马车里传来。最先探出脑袋的是个小丫头,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如满天星辰落下。 “小叔叔?”小思睿笑嘻嘻的蹲在马车上,“小婶婶?” 沐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小思睿,然后一本正经的摸着下颚道,“堂堂大邺九千岁,什么时候返老还童成这样了?看着都不像是男孩子?”她以手肘忖了一下沈言,“你们提兰人,小时候都长得像个女孩子吗?” 沈言蹙眉。“这是小思睿吧?” “思睿?”沐瑶倒吸一口冷气,敢情这孩子她张大嘴巴,“你该不是赵无忧和穆百里的女儿吧?” 小思睿张开手,“小婶婶,要抱抱!” 沐瑶干笑两声,面颊绯红,不过这奶声奶气的小婶婶,叫得人真是浑身舒畅。沐瑶一把抱起小思睿,这丫头快速圈住了她的脖颈,然后乖顺的在沐瑶脸上啄了一口,“小婶婶真漂亮,睿儿好喜欢小婶婶抱!” “小婶、婶婶也、也喜欢你。”沐瑶羞得满脸通红,虚荣心被这小丫头填得满满的。不愧是赵无忧和穆百里的女儿,真当是有这二人的遗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走哪都能讨人欢心。 说这话的时候,沐瑶下意识的抬头去看沈言。可沈言好像压根没去听他们的对话,他视线一直落在马车处。他想上前,可又不敢伸手去撩车帘子,仍是老老实实的守在马车外头等着。 终于有一双手伸了出来,慢慢的撩开了车帘。有人影从马车里出来,落在了沈言的跟前。 漆黑的袍子在夜色里愈发暗色如墨,唯有那衣袖口的几朵梨花显出少许鲜艳之色。褪去了曾经的浓墨重彩,不再是当年那个生杀在握的大邺九千岁。只不过虽然卸下了大权,可这周身的不怒自威气势仍是让沐瑶的心神紧了紧。 试问这天下之人,谁不怕当年的九千岁穆百里呢?死在穆百里手中的人,连他自己都数不清。东厂这一百零八种刑罚,更是教人毛骨悚然。 穆百里站在月光里,面上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黑袍之下,清冷,消瘦。 五年不见,他褪却了昔日的温润,凤眸虽然依旧清润,却不再有任何的神采,唯有在看向小思睿的时候,眼睛里才算有少许微光流淌。 沐瑶想着,没了赵无忧的穆百里,约莫就跟人没有了魂魄一样吧!如果有朝一日沈言离开了她,她大概也会变成穆百里这样,失魂落魄,不知道此生还能魂归何处。 看这情形,穆百里还是没能找到赵无忧! 沐瑶心中唏嘘。却不敢吭声,只是缓缓放下了怀中的小思睿。 “兄长?”沈言鼻间酸涩,“多年不见,兄长还好吗?” 多年不见,本该最熟悉的人也变得有些淡漠疏离,变得逐渐陌生。多少话语哽咽在喉,一时间竟真当无从说起。犹记得昔年风华正茂,想起了当年的意气风发,何等的恣意傲然,而今唯剩下两袖清风,满肠愁绪话别离。 怎不教人唏嘘? 穆百里站在那里,瞧了一眼跟前的茅屋,虽然简陋但也还算僻静。瞧着那在夜风里翻飞的红绸,让他想起了自己当年跟赵无忧成亲的画面。 多少魂梦红衣女。嫁衣如火各天涯。 赵无忧肤白如玉,是以穿着红嫁衣的样子格外的好看,衬得她素白的面色带着少许桃花之颜。想着想着,便是心痛如绞,多年如一日的心疼难忍。 穆百里一声轻叹,“诸事顺遂,唯少一人。” 沈言便觉得自己这话问得太傻,少了赵无忧,穆百里能好得了?这些年的颠沛流离,不就是为了一个赵无忧吗?问这话,等于戳了穆百里的心窝子。 好在穆百里已经习惯了,饶是心痛如绞,面上依旧不改颜色。他牵起小思睿的手,眉目间晕开淡淡的笑意。孩子抬头看着父亲,眉头微微蹙起,像极了她的母亲赵无忧。 气氛有些尴尬,霍霍忙道,“郡主快别愣着了,千岁爷这边请!” 沈言和沐瑶这才回过神来,沈言道,“兄长请,此处简陋莫要见笑。” “这是好事。”穆百里道,“昔年我匆匆离开东厂,所有的担子都压在了你的身上,是我对不住你。如今你能全身而退,我深感欣慰。朝廷上摸爬滚打了一辈子,到头来才发现自己想要的也不过是一间茅屋两相依偎罢了!” 他干脆将小思睿抱在怀里,坐了下来,“能看到你成亲,真好。” “能等到兄长回来主婚,才是真的好。多谢兄长归来!”沈言牵起沐瑶的手,“就请兄长在上,受我夫妻二人一拜。” 穆百里清浅的吐出一口气,“我这厢来得匆忙,未曾备下贺礼,来日必定补上!” 沐瑶忙笑道,“不打紧,千岁爷能来就已经是最大的贺礼了,不消那些东西。” 小思睿坐在穆百里怀中高兴的拍手,奶声奶气的叫着,“拜堂!拜堂!拜堂!” 闻言,穆百里微微蹙眉,“睿儿知道何为拜堂?” 小丫头眨着眼睛笑道,“当然知道,现在拜堂,天一亮就会有好多好多睿儿!对不对?” 沐瑶: 第353章 我想娘 沈言和沐瑶终于成了亲,时隔五年沐瑶终于能嫁给沈言为妻,这对她来说是件极为不容易的事情。?? 女子有多少个五年可以等待,她其实有很多次机会可以反客为主的,但后来都自己放弃了。 等待,有时候也是一件好事。当你喜欢一个人,持之以恒的喜欢了五年,等到了该属于你的回报,这将是一件极为幸运的事。 当然,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幸运。 至少穆百里不是,他一直在找一直在等,多少人放出去,却始终没有音讯传回。杯酒下肚,他极为无奈的望着手中杯盏,明明是喜酒,可喝进嘴里竟只觉得苦涩难当。 沈言握住了穆百里手中的杯盏,“兄长莫要喝醉了。” “自从我带着思睿离开京城,我一直在走却始终不敢让自己喝醉。我知道自己失去了妻子,就更该保护好自己的女儿,这是一个男人该尽的职责。可人总会累,心累比什么都难受。”穆百里轻叹一声,“你不会明白那种茫然无措的感觉。” “她走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离死不远。是孩子的哭声让我坚持下来,着思睿一天天的长大,我这心里头就更难受。丫头很乖巧,不轻易问及她母亲的事情。” “然则这世间的孩子,哪个不想父母双全?睿儿也想,可她不敢问我。偶尔忍不住问了,到我异样的神色便又适可而止。” “我不是个好父亲,我连唯一能为女儿做的事情都做不到。我未能替睿儿好好的爱她的母亲,是我此生最大的败笔,纵然我手握天下大权也换不回她的回眸一笑,那这天下还有什么用呢?” 沈言松了手,着穆百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世事无常,然则天道轮回,该遇见的总归还会重逢。也许嫂子只是突然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所以未能回来罢了!” “我跟赵无忧爱得太匆忙,离别得也毫无准备。”穆百里哽咽了一下,他极力平复自己的心绪,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五年了,他从未向任何人倾诉过自己这满腔的离别愁绪,“她此生运筹帷幄,不管做什么都是有所成竹在胸,我终是不及她分毫。” “人生当如幸,得幸终遇卿。不管她在哪,我都会坚持找下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日找不到就两日,一年找不到就十年,横竖这辈子都是她的。” 与卿离别后,遇见的每一处风景都无暇欣赏。 沈言点点头,却见外头的童快进来,然后毕恭毕敬的把信件呈上。这是一封来自故人的信,上头是大漠客栈里的专用印鉴。 “欠的债,又能还上一笔了。”穆百里顾自低嘲。 沈言不解,“这是何物?” “人命。”穆百里打开信件,眸色微沉,“昔年金陵城破,我败走大祁沙漠,所幸被人救下。是以如今,我该去还这笔账了。” 他起身缓步走向思睿,“睿儿?” 思睿正跟霍霍和沐瑶玩得起劲,长久以为唯有父亲陪着她,很少有人真的陪着她玩陪着她疯。而这霍霍又是个爱玩爱笑之人,女孩子之间总归有些共同话题的。 “睿儿,爹要走了。”穆百里俯身蹲下,“你愿不愿意跟爹一起走?” 沐瑶蹙眉,“这么快就要走吗?” 穆百里深吸一口气,“突然有事,得离开了。” “爹,我不想走,我想留下来歇一会。”思睿撅着嘴,“爹,你要去哪?” 穆百里无奈的抚着女儿的脑袋,“爹要去大祁一趟,大概要一段时日才能回来,你若不跟着爹……爹放不下心。” “不如就让思睿留在这儿吧?”沈言道,“兄长此去办事,想来一时半会也顾不上思睿,不如把她留在这里,等着兄长回来再接走也无妨。过两日我们就会在底下的镇子上买个宅子,不会亏待思睿的。” “爹!”思睿奶声奶气的喊着,乖顺的钻进穆百里怀中,“爹,我会好好的听叔叔和婶婶,还有霍霍姐姐的话,你到时候来接我便是。” 许是连孩子都不愿再过颠沛流离的生活,大概是真的累了。 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那也无妨,左不过不许调皮捣蛋,不许给叔叔婶婶制造问题,懂吗?”自家的闺女是什么德行,他这当爹的当然清楚。 这些年孩子跟着他,还算是收敛的,但是孩子太聪明,总归让人不放心。如果没有了穆百里的束缚,他不知道思睿会不会惹出祸事来。 这孩子太过机灵,跟她母亲一样,有时候她的想法让人根本无从捉摸。 “千岁爷只管放心吧!”霍霍道,“咱们一定会好好照顾姐的。” 穆百里起身,沈言便随着他到了一旁叙话。 “思睿这丫头上去乖巧,可你别真把她当个孩子。”穆百里难担虑,“她秉承了她母亲的秉性,说话不可当真,懂吗?不管她想做什么,只记住一点,派人盯紧她,不管是什么理由什么借口,都不许让人离开她身边半步。” “兄长是怕思睿跑了?”沈言轻笑,“哪有这样的父亲?” “我是着她长大的,她愈像她母亲。你要明白赵无忧九岁成名,十三岁便已经入得朝堂,所以她生的女儿自然也是了不得。”穆百里显得有些无奈。 沈言更是无奈,“这不是很好吗?旁人都担心孩子不够聪慧,可听兄长的口气,反倒有些嫌弃?”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穆百里望着沈言,“你不懂一个父亲的心,我想要的不是孩子有多聪明,只是希望她健健康康,平安喜乐的成长。等你以后当了爹你会明白,父亲对女儿的基本要求只是幸福而已!” 沈言点点头,“兄长放心,我会让霍霍好生盯着她,不会让她离开视线半步。” “如此甚好。”穆百里道,“我此去大祁,最快也要一两个月。若无什么意外,我会尽快赶回来。” “好!”沈言颔,俯身行礼。 “谢了。”穆百里低语。 回头去院子里的玩得正兴起的思睿,穆百里长长吐出一口气,“这些年她跟着我,日子也不好过,终是亏欠了她们母女的。” “兄长莫要多想,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沈言宽慰。 穆百里上了马车,临走前又下了马车,走到了思睿跟前。他一言不,抱着孩子亲了一口,“一定要乖乖的等爹回来,不许惹是生非,明白吗?” 思睿歪着脑袋他,“爹为何这样不放心?思睿是个好孩子。” 紧拥着自己的宝贝女儿,穆百里点点头,“原来不是女儿离不开爹,是爹离不开女儿。这些年你一直跟爹相依为命,爹……舍不得放下你。” 思睿拍着父亲的脊背,笑得清脆,“睿儿会乖乖等爹回来!” “一定要乖乖的。”穆百里还是放心不下,这可是自己的心头肉啊! 上了马车,穆百里又探出头来望着院子里玩耍的思睿,这么多年他还从来没有放下过女儿一人,如今渐行渐远,这一颗心总是七上八下得厉害。 心头肉,总归是舍不下的。 思睿趴在门口了良久,确定马车没有再回来,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我还从未见过爹这样啰嗦的时候。” 霍霍点点头,“我也从未见过,九千岁如此儿女情长的样子。” “你们都叫我爹九千岁?我爹以前,很厉害吗?”思睿问。 这一问,倒是把所有人都问住了。 霍霍干笑两声,俯身蹲在思睿跟前,“不是很厉害,是太厉害了。你都不知道,九千岁以前那可是……” “咳咳咳!”沐瑶轻咳两声,“那个天色不早了,霍霍你带思睿去睡吧!” 思睿眸色一转,当即牵起了霍霍的手,“姐姐真漂亮,我喜欢跟霍霍姐姐睡。” 沐瑶眉头微凝,“你这话说得还真像她!”她撇撇嘴,“这说话的语气和方式,跟她当年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惯会哄人,把人哄得团团转。” “婶婶是在说我娘吗?”思睿眨着明亮的眸,“我娘到底长什么样呢?” “你没见过吗?你爹……”沐瑶顿了顿。 思睿摇头,“我不敢问。” “先睡吧!”沈言过来,“有些东西还是不知道为好,等着哪日你爹找到了你娘,你就能见到你娘了。你娘是个了不得的女子,聪慧过人,冰雪聪明。” 思睿欣喜无比,“真的吗?真的吗?” 霍霍牵起思睿的手,带着她缓步朝着一旁的茅舍走去。 沐瑶站在那里,清浅的吐出一口气,“说来也是可怜,这么——母亲就不在身边,我很能明白孩子对于母亲的那种向往。但很庆幸的是,在这缺失的部分里,千岁爷担起了很大的责任,所以思睿上去并没有太多的异于常人。” “一个男人把孩子带成这样,也算是个人物吧?”沈言无奈的说。 沐瑶点点头,“这孩子的眼睛里和心里都没有怨恨,真是不容易。”想了想,沐瑶心翼翼的靠近沈言,环顾四周,没瞧见他人,当下就握住了沈言的手,“那个……今天是我们成亲的日子,所以今天夜里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她抿唇,瞧见沈言点了一下头。 沈言也不多说,只是带着她回了房间。底下的宅子还在修建,他们又不希望被人打扰,所以才会选了这么个僻静之地。 合上房门的时候,沐瑶满心都是欢喜和紧张。 沈言转身之际险些被吓了一跳,沐瑶就这么欢天喜地的站在他身后,眨着大眼睛盯着他,“相公,我帮你更衣?” “我、我自己……”还不等他说完,沐瑶直接上了手。 沈言有时候觉得很无奈,每次跟她说的话,她一高兴就全数忘了,以至于他不久之前跟她说的,让她慢一拍也被她抛诸脑后。 凡事,都被她抢先了。 下一刻,沈言忽然将沐瑶打横抱起,直接朝着床褥而去。 在嘴皮子上得不了好,只能用实际行动来表明态度了。有些东西的确该男人来主动的,毕竟沐瑶始终是个女子,他不希望在以后的日子里,她回忆起当初的情景会寻不着他对她的欢喜。 他不溢于言表,但不代表他是个木头人。这些年他跟沐瑶是怎么过来的,他心知肚明。 沐瑶还真的给愣住了,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主动,他被动的接受,这一次…… “我希望来日在你的记忆里,或者你我垂暮老去的时候,你想起我们的过去,还能感受到我的真心。”沈言欺身而上,极是认真的俯视着她,“唯有如此,来日若是你我有所争吵,你也会记得我是欢喜你的。在你我这场交手中,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心动,我亦复如是。” 他顿了顿,这大概是沐瑶听过的,属于沈言的最长篇大论的调调。 他说,“瑶儿,我是欢喜你的,可你总是快一步将我要说的要做的都做完了。我不是不喜欢,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还是得我亲自来做,许你一生,此生不悔。” 俯,吻上她的唇。 沐瑶的羽睫不断的颤抖着,她的双手攀上他的脊背,“我以为……” 他抬头她,“以为我这颗心是冷的吗?” 她含泪望着他。 “你当知晓,每每对着你的时候,我这颗心是热的。我父王只有我母后一人,我兄长亦为了赵无忧而此生奔波,而我下半生将只有你。你愿意与我一起生一起死,一起生儿育女,一起白终老吗?”他解开了她的衣裳。 “这话真好听。”她哽咽。 “让你等了五年,是我对不住你。”他轻拂她温热的面颊,拭去她眼角的泪,“以后我不会再让你等,我们走哪都在一起。有你有我,天下为家。” 她狠狠点头,躬身想要吻上他的唇,却被他摁住了双肩。 “这种事,还是我来吧!”他抿唇一笑,俯身垂。 唇齿相濡,这是他给予的温暖和未来。希望总是有的,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不放弃,也许转身就是极美的艳阳天。 进去的时候有些疼,沐瑶咬咬牙不敢吭声,但身子却绷得很是僵硬。 “你若是觉得疼就喊出来。”沈言也憋得很辛苦,他是知道的,沐瑶把他放在至高无上的位置上,生怕惹他不高兴。可他所有的不高兴,也只是因为她把他放在高高在上的位置,未能顾及她自己。 沐瑶红了眼睛他,“疼。” 沈言点点头,“我轻一些,你莫哭。” 四目相对,情愫流连。 指尖掐进沈言的胳膊之中,所谓的痛并快乐着,大概就是这个时候。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并且此身此生都只许一人,是怎样的人生幸事? 等到事后,沐瑶红了一张脸躺在沈言的怀里,眉目微垂,累得连抬手指头的气力都没了。好在她是习过武之人,休息休息也就能恢复少许了。 “这一次,后悔都来不及了。”她伏在他怀中低语。 沈言心的为她掖好被角,“我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也不会哄你开心,然则我能给你的唯一的承诺便是陪伴。如今你我无事一身轻,我可以陪你去你想的风景,做你想做的事情。你别嫌我手拙,我也不会觉得你笨,既是夫妻便好好的过吧,百年之后还在一起。” 沐瑶望着他,愣是没能回过神来,最后竟是哭着道,“还说你不会哄人,你这些话十个处世未深的姑娘都得跟着你跑了。” “莫哭。”他忙替她拭泪,竟有些手忙脚乱,“怎么又哭了?你不是爱笑不爱哭吗?” “感动不行吗?”她哽咽着,“我没想到你这么会说话,有你这些话,别说是百年,就是几千年我都等得,都愿意陪着。” 十指相扣,相拥而眠,这大概就是爱情里最好的模样。 从相守,到白头。 这头沐瑶和沈言倒是新婚洞房,倒是极好的。但第二天起来,霍霍眼下的乌青倒是把沐瑶给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霍霍,你一夜没睡?” 霍霍扭头望着还在呼呼大睡的思睿,“姐缠了奴婢一晚上,要奴婢说有关于丞相大人和千岁爷的事情,奴婢一夜没睡。这不,姐刚刚睡着,昨晚那兴奋劲儿真是让人……” “那你好好歇着吧!”沐瑶蹙眉,扭头望着面上仍是轻轻浅浅的沈言,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今儿下山一趟,你们盯紧了她。兄长说过,思睿很聪明,像极了赵无忧,所以你们……”沈言盯着沐瑶,“瑶儿,你知道该怎么办的。” 沐瑶颔,“我会寸步不离的盯着她,不管她有什么理由借口,我都不会放任她一人乱跑。” “那就好!”沈言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沈言是知道的,沐瑶是个直肠子,他更清楚沐瑶做不了太复杂的事情,所以他交代给她的唯一事情就是盯梢。盯紧孩子就没什么大碍,旁的都可以从长计议。 思睿从霍霍的口中知道了很多关于自己母亲的故事,女扮男装位极人臣,当了大邺最后一位丞相大人,那是何等了不起的人物。 做梦的时候,她梦到了自己的母亲。 时候的记忆早就归于零,她不知道母亲生得什么什么模样,只听得霍霍说纤瘦修长,个子很高,皮肤很白,一双眼睛仿佛会说话。 她在自己的梦里,拼凑了母亲的模样,虽然不够清晰,但也是极好的。 一梦醒来,满脸是泪。 思睿坐在床边上,霍霍就趴在桌案出睡得很熟。窗外,有一辆山下来的马车。山上没有蔬果,一应日常用品和食物都是山下送上来的。等着镇上的宅子建好了,他们才会下山。在此之前,沈言不想让他们在山下晃悠,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沐瑶让人将东西搬到了厨房,这些都是沈言在下头购置的,每隔三五日送一次。他如今在底下盯着宅子的建造,难有些忙碌。 等送走了人,沐瑶这才洗了手,满头大汗的走回房间。 推开房门,沐瑶骇然一怔,当即快步走到床前查床褥。被窝里放着一个枕头,孩子却不知所踪。脑子里嗡的一声炸开,沐瑶快推醒霍霍,“别睡了,思睿丢了!快点!” 霍霍本还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得自家郡主这么一说,当即炸了雷,一下子弹站起身。伸手摸一把脸,霍霍一脸懵逼,“姐会去哪?” “我屋里屋外的找,你马上下山,估计是躲在马车里下山去了。若是没找到就去找姑爷,把这事告诉他。孩子应该没走多久,现在找还来得及。”沐瑶如今的反应倒也是极快的。 霍霍点头,拎起裙摆就往外跑。 沐瑶把这屋前屋后,每间屋子能藏人的地方都给搜了一遍。思睿丢了,这孩子的身手跟他爹一样灵敏,脑子就跟赵无忧一般灵活。她想做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她是爬着窗户出去的,趁着沐瑶和车夫把蔬果搬到厨房的空档,钻进了马车里的空箩筐里,好好的盖好了盖子躲着。 马车离开的时候,沐瑶也没有现思睿丢了。等着她现,马车早就已经走远。 思睿也没那么傻,会傻乎乎的留在马车里头,等着她们在山下抓自己。所以她半道上悄悄的爬出了箩筐,等到马车到了平稳地方,一跃而下就地滚了几个圈便落在了山道旁。 手上搓破了点皮,好在也没什么大碍。 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这些年跟着父亲一路奔波,穆百里教过她一些皮毛,所以别思睿年纪,这胆子却是贼大贼大的。 掸落身上的灰尘,在溪里洗了伤口。伸个懒腰,她顾自沿着马车下山的路往镇上去。因为常年跟着父亲出门在外,所以思睿的身上总会备着些许银两,这是穆百里为了防止突情况所做的准备。 在镇上,思睿自己买了干粮。 原本她还真的没有想过要独自离开,可是在听到母亲的事迹以后,她便觉得整个人都振奋了。娘这个字眼对她而言,其实是致命的诱-惑。她心心念念的就是找到母亲,她想娘,想和娘在一起。 每当途径各个城镇,到那些孩子都有娘亲在身边,她总是心生欣羡。可她知道自己不该表露出那种神色,因为爹比她更想找到娘亲。 可最终,沈言挡在了出镇的路口。 此处偏僻,要离开这镇子唯有这一条路,是以她想走也没那么容易。还好沈言快了一步,还好这丫头想得太周到还记得要去买干粮,否则就算沈言到了也是来不及的。 的人儿,背着的包袱,大眼瞪眼的望着挡在路口的沈言,不悦的撅着嘴翻个白眼。 “你想去哪?”沈言轻叹,俯身蹲在她跟前,“思睿,你还,怎知这江湖险恶?你要知道今儿你若是独自离开,来日若是遇见坏人,你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 “我要去找我娘。”思睿扯着嗓门,“我要娘!” “你爹会把你娘找回来的。”沈言道,“你一个孩子能去哪?” “爹说,娘生他的气所以不回来。可我总是娘生的,娘纵然生爹的气不愿见他,那娘总不至于生我的气。我若是去找娘,娘一定会跟我回来。”思睿圈红了眼眶,“叔叔,我想我娘!我长这么大,都不知道娘是何模样,别的孩子都有娘亲在身边,为何我没有?” “我生病的时候,难受的时候都只有爹!我知道爹待我是极好的,我是爹的心头肉,可娘为什么不能来哄哄我?娘真的不想要我们了吗?我只想让娘抱抱我,亲亲我,我想娘……可我不敢告诉爹,我想娘……好想好想的那种。” 沈言鼻间酸涩,忍着即将夺眶的泪,轻轻的抱住了思睿,“思睿乖,跟叔叔先回去。有些东西不是你想做就能做到的,你娘走了那么多年一定是有她自己不得已的苦衷。你娘深爱着你爹,若不是如此,她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生下你。” 思睿擦着眼泪他,“叔叔?” “思睿别难过,叔叔告诉你,有关于你爹和你娘的故事吧!等你听完了这些故事,你自己来判断要不要离开这儿去找你娘。”沈言望着她,“你觉得叔叔的这个提议,可好?” 穆百里说过,这孩子跟赵无忧很像,所以你强制抱她回去是没用的。赵无忧是什么人,沈言还是有些接触的,这人惯来思虑周到,所以在对待思睿的问题上,沈言也只能以理服人。 思睿点点头,她很想知道有关于娘的一切事宜。 沈言所知道的赵无忧,比霍霍知道得更多一些。叔侄两个就坐在路边上,一个细细的说着,一个细细的听着,说到情动处,丫头整个人都站了起来,睁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沈言不说话。 从平临城,到金陵城,再平外乱,斗丞相,灭萧容,改朝换代。 桩桩件件都让孩子觉得很惊奇,她从未想过自己的母亲竟是个这样厉害的角色。一个拥有大智慧的女子,最后成了生死不明的传奇人物。 “所以从始至终,那些人都不知道我娘是个女子?”思睿眨着眼睛,“天下人都被我娘骗了?” “就连我和你婶婶,也都被你娘骗过。熟悉她的人只能说是她智谋过人,但不熟悉的,就得称她为骗子了。”沈言无奈的轻叹一声,“睿儿,你想不想成为你娘这样的人?” “想!”思睿点点头。 沈言抚着孩子的脑袋,“那你就该明白,不可任性冲动。你娘忍了那么多年才一步步走到了丞相之位,一步步的走到了人生巅峰。若是你学不会你娘的隐忍,你就成不了你娘这样了不得的人物。” “思睿,你娘没有生你爹的气。当年那么危险,你娘尚且为了你爹而生下你,如今你爹为她放下一切,她更加不会生你爹的气。她有她自己的苦衷,你要相信天底下没有母亲,会舍得抛下你这样可爱懂事的女儿,知道吗?你娘,是爱你们的。” 思睿垂眸,抱紧了怀中的包袱不说话。 这孩子蹙眉的样子,真有她母亲的真传,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说话的时候,让人有些摸不透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睿儿?”沈言低低的轻唤,带着几分讨好的意思,“你考虑清楚了吗?跟叔叔回去?” 思睿深吸一口气,将包袱打开,从里头取了一个馒头递给沈言,“叔叔饿吗?” 沈言着她,不由得会心一笑。 “说完了?”树上有一人跳下,“这故事还真好听,没想到这丫头还有这么长的故事。” 思睿快躲在了沈言身后,探出一个脑袋瞧着那白老头。 沈言先是一怔,然后快行了礼,“师父!不知师父到此,有失远迎,万望莫怪。” “这丫头便是那孩子吧!”来的可不就是那神出鬼没,极是不靠谱的穆百里的师父,白须老怪。这老头笑嘻嘻的盯着沈言身后的思睿,眼睛有些亮。 沈言咽了一口口水,赶紧站直了身子,“师父这是作甚?” “一不心就收到了你给冉恒的鹰隼,一不心了那信件,便知道你们在这儿。我寻思着冉恒也会过来,所以来碰碰运气,谁知道却遇见你跟这丫头在这儿犯嘀咕。”白须老怪抬步朝着思睿走去,“你就是思睿?” 丫头蹙眉打量着这白老头,“老伯伯,你这样着我作甚?我可不认识你。” “可我认识你。”白须老怪打量着孩子,“根骨精奇,脑子还转得飞快,年纪就这般大胆。思睿,你是不是想找娘啊?” 思睿歪着脑袋他,皮笑肉不笑,“我可不会帮你找你娘。” 白须老怪撇撇嘴,“丫头太牙尖嘴利,跟你娘一个德行。” “你别以为你提一句我娘,我就会信你。”思睿翻个白眼,“我是不会跟你走的。”她握住沈言的手,朝着白须老怪扮个鬼脸。 “师父莫要见怪,这丫头机灵得很。”沈言意味深长。 白须老怪就不明白了,自己还没开口,这丫头是怎么知道他心思的? 第354章 天狗食日 沈言笑道,“兄长有事离开一阵,这思睿暂且交给我照顾。 师父难得来一趟,那不如……” 白须老怪摆摆手,眼珠子滴溜溜的望着思睿,“我今儿的确是为了冉恒来。”他站直了身子,“鬼宫的人,现师弟的消息,大概是在平临城附近。” “当真?”沈言骇然,“怎么会到了平临城呢?” “谁知道呢!”白须老怪笑得凉凉的,“不过师弟藏人惯来有一套法子,否则也不至于躲藏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未能被人现。平临城一带有个先天条件,还记得赵无忧离开之时是身负重伤的。” 沈言恍然大悟,“那地方曾经是王少钧用来炼制活人蛊的。” “换句话说,那地方的药材……”白须老怪轻叹一声,“若不是冉恒找了这么多年还不死心,我是真当不愿管这些个红尘俗世。一个个爱来爱去,相爱相杀的,有什么劲儿,还不如好好的练功习武才算妥当。” 他含笑望着思睿,“丫头,你说对不对?” “叔叔尊您一声师父,那思睿也该尊您一声师公。”丫头自然是机灵的,上前就行了礼。 沈言心中警铃大作,坏了! 果不然,白须老怪很是高兴,“你要不要跟着师公学功夫?你爹的武功还是师公教的,师公的武功那可是江湖上数一数二。如果你跟着师公学武功,来日就没人敢欺负你了,你想去哪就去哪。” 思睿撅着嘴,“师公,你可别把我当成三岁的孩子哦!” 白须老怪轻咳一声,“师公记得,你五岁了。” “那就是了。”思睿笑吟吟道,“所以师公要换个理由,我爹的武功就已经够厉害了,我何必舍近求远去找师公学功夫?” 沈言轻笑,俯身蹲下,“思睿,你爹让我好好照顾你,咱们回家去!” “诶诶诶,丫头……”白须老怪在后头急追,“师公可以给你买好吃的。” 思睿嚼着馒头,翻个白眼。 白须老怪又道,“我可以带着你玩。” 回答他的还是一记白眼。 “我带你去平临城!”白须老怪轻叹一声。 下一刻,丫头突然从沈言的怀里挣开,一下子跳到了地上,“师公一言九鼎可不能反悔!” 白须老怪一拍大腿,“丫头,你诈我!” 思睿一脸无辜,“师公,你难道不知道一句话吗?兵不厌诈。我可没说不答应你,我只是在考虑你给的条件而已。既然师公说愿意带我去平临城找我外公,那我何乐而不为呢!” 她回头望着沈言,“叔叔觉得呢?” “不行!”沈言不答应,“你爹把你交给我,我岂能让你跟师父走,若是你爹回来,我又该如何交代?这事决不能答应!” 白须老怪蹙眉望着思睿,思睿笑嘻嘻的扯着白须老怪的衣袖,“那就烦劳师公,帮我制服叔叔。打赢了咱们就可以走!” “你!”沈言一怔。 “叔叔打不过师公,那就说明师公比叔叔更有能力保护我,既然如此,叔叔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思睿眨着眼睛笑道,“所以等我爹回来,烦劳叔叔转告一声,就说我在平临城等他。若他不来,那娘就是我一个人的!” 语罢,思睿牵起白须老怪的手,“师公,我可以不可以马上就去平临城呢?”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怕生。”白须老怪蹙眉,“不怕我把你给卖了?” “我爹的武功还是您教的,您把我给卖了,来日无人送终的。”丫头牙尖嘴利,半点都没有吃亏。 老头撇撇嘴,这话说得可真难听,虽然的确在理! 沈言当然是拦不住白须老怪的,他的武功是穆百里教的,穆百里的武功又出自白须老怪之手,所以沈言在这老头手底下估计都走不过十招。眼见着白须老怪带着思睿离开,他赶紧掉头回去,快些把消息传给穆百里才是。 平临城?赵无忧真的会在平临城吗? 送了消息,沈言便也交代了霍霍一番,与沐瑶二人急急忙忙赶往平临城。要知道,如果赵无忧真的在平临城,那穆百里此后的颠沛流离生涯,就可以到此为止了。 昔年王少钧父子为祸平临城,伙同无极宫制造活人蛊,一不心便闹出了一场瘟疫。当初如果不是赵无忧和穆百里齐心协力,这场瘟疫还不知该如何收场。 也是在这平临城里,赵无忧第一次和穆百里穿上了新嫁衣。 可平临城这么大,赵无忧和温故会躲在何处呢? 哒哒的马蹄声,伴随着归心似箭的焦灼。 穆百里前往大祁,是为了还林掌柜的救命之恩。那头好像是自己的师弟惹了什么麻烦,所以掌柜的拿着当日他留在客栈的东厂鹰隼,放出了消息。几经周转,这信才算到了他的手里。 鬼宫里头出来的人,是不许用鬼宫里学到的东西为祸天下苍生的,这一条上他就必须清理门户。然则具体情况,穆百里也不是很了解。 到了那儿他才知道,原来是林掌柜的徒弟被困在了阵里头。 这阵法的确出自鬼宫,布置应该是师父所授,然后加入了人为的改动,所以才会这么周折复杂。穆百里无心在大祁久留,当下破阵而入,破阵而出。 不过在阵中他没有现布阵之人,也就是说,他还是没能见到自己这位素未谋面的师弟。当年他入鬼宫比较早,后来提兰出事又早早的离开了鬼宫,是故他也是后来才知道师父又收了一个徒弟。 阵法已破,至于接下来他们要怎么做,他都不在乎。谁的死活都不关他的事,他只想找赵无忧,其他的一概不管。 长长吐出一口气,他站在雪地里瞧了一眼恢复原貌的山谷,确定阵法彻底破解,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清理门户这种事,他本该自己动手,但是在来的路上他收到了来自沈言的一封信,师父说扎木托可能在平临城。一听得这消息,穆百里自然是留不住的。 寻寻觅觅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赵无忧一人吗? 马车内传来幽幽之声,“既然阵破了,我也该走了。” “你不打算清理门户了?”老头忙问,“夜凌云还跑了呢!” “师弟的事,我会回去禀明师父。至于其他的,是你们自己的事,与我无关。”这音色温柔婉转,靡靡之音,有种难言的魅惑。 “穆百里,话不是这么说的,好歹是你师父惹出来的,你不得——”老头还没说完,突然一道绛紫色微光闪过。惊得老头一个凌空飞踏,落地时一个驴打滚才算安然避开,“喂,你子不地道,一声不吭就出手。” “管好自己的舌头,就是管好自己的脑袋。”车内的靡靡之音,虽泛着一丝清冽,却又不改最初的温柔,“走!” 音落,驱车的厮面无表情的勒紧马缰。 “去哪?”老头扯着嗓子问,“不等着抓住夜凌云再走?” “我要去找,要找的人。”他只留下温凉之音,马车已快离去。 蔷薇上前搀起老头,“伯伯,好吓人。” “吓人?”老头掸去身上沾染的积雪,“他以前可是要吃人的。” 是啊,五年前的大邺九千岁穆百里,生杀在握,杀人不眨眼。不过老头也不屑去管穆百里的闲事,这些事情还是少沾惹为好,毕竟一个林慕白已经够让他操碎心了。 穆百里是急急忙忙走的,他得抓紧时间赶回去。 对于平临城,穆百里并不陌生,他在平临城也找过,可始终也没有找到属于她的半点痕迹。难道她会在平临城里? 说起平临城,他便想起了第一次与她身着红衣的样子,这大概是他记忆里第一次,她身着女儿装的模样。模样娇俏,映衬着她苍白的脸,还有她眼睛里的倔强。 真的能找到她吗?真的会在平临城里? 然则沈言等人在平临城里找了个天翻地覆也没有找到温故的踪迹,这便让人有些懊恼了。不是说在这里现了痕迹吗?人呢? 温故远远的着,悄悄的离去。他的确在平临城,只不过他不想见任何人。 走在冰凉的甬道里,唯有自己的心跳声和脚步声作伴,温故长长吐出一口气,极是无奈的经过了血池石室,进入了冰室之内。 赵无忧还躺在那冰棺里,五年了…… 这个位置本来是王少钧母亲的安息之地,后来王少钧父子作恶太多,穆百里自然是容不下他们。没有把王家九族都碎尸万段,已经是格外开恩。 知府夫人被安葬在其他地方,但这地宫依旧冷飕飕得厉害,夜深人静的时候透着一股子阴森森的感觉。就是在这里,温故陪了赵无忧五年。 赵无忧的尸身保存完好,几乎没有半点改变,也不知是否因为蝴蝶蛊在她体内存留过一段时间的缘故。再加上此处寒凉,早前就是用来保存知府夫人尸体的,能保尸身不腐。 这些年,温故想尽了办法,可这世上除了蝴蝶蛊哪里还有起死回生之效?他就这么一个女儿,于是便如同了疯似的想要让女儿活过来。 谁能相信赵无忧死了呢? 你这眉眼,你这肌肤的弹性,只不过没有呼吸和心跳罢了,其他的哪里不像活着的时候? “合欢,睡了那么多年也该睁开眼睛了。”温故披着大氅坐在一旁,“你知道我今儿遇见谁了吗?我到了好多故人。我到大师兄牵着一个女娃娃,那孩子大概五六岁,远远着就觉得眉目清秀。对,你不必猜也知道,能让大师兄捧在掌心里的,还能是谁家的孩子呢?” “我想,那大概就是思睿吧!不过我没到穆百里,也不知这臭子如今在做什么?孩子也不管了,竟然把那么的孩子丢给大师兄。你也知道大师兄是个武痴,压根不懂得怎么照顾别人,说风就是雨的。” “合欢,你说穆百里是不是放弃了?他或许另有生活,重新找了个女子,成亲生子,再也不要你了?也只有这样,他才会放下你们的女儿,你说是不是?” “你别难过,若真当如此,爹一定不会放过她。” 赵无忧一袭白衣躺在冰棺里,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合欢,你什么时候能睁开眼睛,跟爹说说话啊?”温故低低的开口,然后便是一声长叹,起身幽幽离开。五年时光,他从最初的精神烁烁,成了如今的鬓花白。 他顾自呢喃着,“合欢,爹也不知道还能陪你多久……唉……” 赵无忧双手交叠放在腹上,掌心底下压着那一串佛珠,可佛珠不齐全,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她疯似的跑,疯似的喊,始终没有人理睬她。她想着这是不是在某个阵里?自己难道困在了阵中? 可仔细环顾又不太对,偶尔能在天空里到凌乱的画面,那些人的衣服似乎有些奇怪。突然一阵汉服,紧接着又是霓裳羽衣舞,最后又是胡服。 赵无忧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哪,一望无际的地方,寸草不生,不像大漠又有着大漠的荒凉。她一个人在这个地方不知道走了多少个年月,一直走一直走,却始终没有尽头。 在这里,她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没有孩子,只有孤独和无助。 不过最近她好像能听到一些声音,总觉得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那人说的什么她听不太清楚,也不见说话之人身在何处,但在这万籁俱寂的世界里总归是有些声音了,不再是一个人的孤独寂寞。 她在寻找裂缝,因为恍惚间她好像又听到了这个声音。 “谁?”她环顾荒凉的四周,“谁在说话?谁在说话?你们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我到底在哪?这是什么地方?” 她记得很清楚,在大邺皇宫里头,她挨了一箭,然后她到了一道光。 再后来生什么事,她便不记得了。 等到再清醒过来,就被困在了这样的地方,不见天日,孤独而寂寞。她觉得自己此刻应该是灵魂状态,毕竟入了此处一来,她不吃不喝也没事,甚至于不断的奔跑也不会觉得疲累。 这是不是鬼魂呢? 突然觉得很可笑,自己手握生杀这么多年,始终都不曾敬神怕鬼,如今反倒把自己弄成了人不人鬼不鬼。说起来,这算不算是上天给的另一种惩罚。惩罚她此生杀戮太重,惩罚她此生作孽太多。 无奈的坐在地上,望着这一片了无生机的地方,她觉得很绝望,这辈子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绝望过。在这个地方,逐渐磨平了所有的棱角和希望。 无主的幽魂,生不得死不得,生不如死的飘荡着。她不知道前方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是从那个方向进来的,在这绝望的地方似乎只剩下了比死更痛苦的挣扎。 她如鸵鸟一般蜷起身子,把脑袋埋进了怀中,真的一点都不想再继续走了,压根没有走出去的希望。 直到不久之后的那一日,天空突然裂开一道缝隙,她快的合上眼睛,刺眼的光逼得她睁不开眼睛。那一刻,她竟生出了几分解脱的心思,身子竟也跟着逐渐稀薄。 她低眉望着落在强光之下的双手,从最初的素白如玉,逐渐变成了透明如蝉翼。她难得笑了,想着:这大概就是结束吧…… 温故蹙眉站在地宫外头,着这越漆黑的天空。方才还是晴空万里,这会突然乌云密布,竟出现了天狗食日的景象。 自古以来,天狗食日乃是江山大凶之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所有人都得见这样的天狗食日之景,大中午的,天渐渐黑沉下来,最后伸手不见五指。 这是一个过程,不可能一下子黑沉下来。 冷风嗖嗖的往衣襟里头灌,那种寒凉与冬日里的寒凉是完全不一样的。 温故也只是听老一辈人说起过天狗食日,这辈子倒是第一次见,真是叫人心惊胆战,难不成这天下又要不安宁了?天狗食日,大凶! 穆百里站在马车边上,瞧着那渐黑的天色,眸色微微眯起。这样的颜色,让他突然间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了很多年前她说过的那些话。 她说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她终是要回去的。那时候他只当她是在诓他,不过是她别有用意的谎话而已。可自从她离开之后,他把所有的理由都想遍了,始终想不明白她为何要挨那一箭,为何要消失。 到天狗食日的那一瞬,他只觉得心口处狠狠的疼了一下,如同针扎一般痛彻心扉。捂着生疼的心口,穆百里气息微喘,疯似的冲进了平临城。 他不眠不休的归来,只想在这个她第一次穿上凤冠霞帔的地方,找到她的踪迹。 穆百里疯狂的找寻着属于她的踪迹,漆黑的街道上已经逐渐点起了灯。他穿过光亮,迎着冷风在奔跑。这平临城里头,也就那么几个地方,他早前都找遍了,连狼谷和那个石窟也都翻了个底朝天。 那么这一次,她会在哪呢? 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若说这平临城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藏人,那就只有……知府夫人的地宫。那个地方早前已经被他封了出入口,所以后来他来平临城找的时候,并没有进去。 脑子里乱得很,天狗食日的时间不长,日头逐渐的回归,一点点的光亮慢慢的慢慢的回到人世间。 这场天狗食日让白须老怪和沈言也都觉得诧异非常,白须老怪道,“我这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壮观之景。难道这天下真当有异象,要有大变数吗?” 沈言眯了眯眸子,“我倒宁愿是老天爷的救赎,撤了对我兄嫂的惩罚。” 白须老怪轻笑,“若是这样想,倒也是极好的。” “我们在这平临城里找了足足一个月,始终都没有找到扎木托的踪迹。师父,你的消息到底准不准?若然不准,就别给人这样大的希望,临了让人更绝望。”沈言轻叹。 白须老怪觉得无趣,“你这人能说句好话吗?就不能想点好的?也不知郡主那丫头怎么就上你了?说的话,真是比刀子还锐利,一句比一句直,能不说大实话吗?” 沈言瞥了他一眼,“不能。” “无趣。”白须老怪牵着思睿的手。 现这孩子手中的冰糖葫芦都快要融化了,却是一口都没有咬,而是直勾勾的盯着天狗食日。见状,白须老怪伸手挡了孩子的眼睛,“不能太久,伤眼睛。” 思睿回过神来,“师公,天上真的有狗吗?贪吃的狗?把太阳都给吃了?是怎么吃的呢?咬着吞着还是……” 白须老怪轻叹一声,“不过是天有异象罢了!你若是感兴趣,师公便教你观相与布阵,天时地利人和,都是必不可少的条件。” “我可以学吗?”思睿一本正经的望着白须老怪,“师公可不许骗我。” “你感兴趣自然是最好的,这德行跟你爹当年一样,对什么都好奇,眼巴巴的跟着我不放,死活要跟着我学布阵破阵。”白须老怪笑了笑,“真当是虎父无犬女。” 思睿眉头微蹙,歪着脑袋想了想,“天有异象,那是不是会有奇迹生呢?我娘会不会就是那个奇迹?师公,你说我娘……” 白须老怪皱眉,“那就要你娘,有没有这个运数。人的命数天注定,天有异象那就意味着上天要干涉人世间之事,也不乏奇迹生。” 思睿欣喜若狂。 可沈言和白须老怪却高兴不起来,话虽这样说,可有时候也只是在自我安慰罢了!失踪了五年,难道会因为一个天狗食日的异象就能改变原来的轨迹? 赵无忧,真的还能回来吗? 所有人都抬头去天狗食日的场景,上至大邺帝君,下至黎民百姓,各自猜测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穆百里出现的时候,温故是诧异的。 当日他来平临城找人的时候,温故是知道的,所以他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就算穆百里找到这里也未必能找到他们。 但是这一次,他大意了。 原以为没到穆百里,没想到……穆百里来了个突然袭击。 温故有些措手不及,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合欢呢?”这是穆百里的第一句话,还不等温故开口,他已经进了地宫。既然温故在此,那赵无忧一定也在这里。 “穆百里!”温故急追,快回到地宫,“穆百里!你给我站住!站住!” 可此刻的穆百里双目通赤,根本不理会温故的嘶喊声,他一间一间的石室找过去,凡是能藏人的地方,一个都不放过。 “穆百里!你别找了,她不在这里!”温故想拦着穆百里,毕竟有些东西只要没亲眼所见,都会抱有希望。一旦见着了,估计……所有的希望都会破灭吧! “她不想见你!”温故道。 脚步骇然顿住,穆百里站在那里僵直了身子,“当年到底生了何事?为什么要走?为何连一点音讯都不肯给我?为什么?” “你不会明白!”温故冷然。 穆百里厉喝,“你们一个两个都不肯直言,我拿什么去明白?这些年我唯一能清楚的是,我妻子丢了,我的女人不知所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别人不懂,难道你也不懂吗?” 温故哑然失语,妻子生死不明的痛楚,他深有体会,如今却落在了穆百里的身上。 “为什么?”穆百里切齿。 “因为她不属于这里。”温故冷嗤,“你或许还不知道吧,给了你蝴蝶蛊之后,她所剩的日子早就不多了。慕容生下来的孩子其实已经死了,合欢来自另一个世界,魂穿而入,成了如今你所钟爱的妻子。你们的缘分尽了,她只能离开。” 身子无力的靠在冰凉的石壁处,穆百里嗤笑两声,“这有什么关系吗?我喜欢的一直都是她,就算她走了又如何?是担心我等不得吗?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够不够?若不够,我等她一辈子还不成吗?她对我就这样没信心?” “她不是对你没信心,是对她自己没有信心。”温故老泪纵横,“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来,与其告诉你们她死了,还不如让你们觉得她只是暂时离开。若然还能有机会回来……虽然这机会十分渺茫,可总归也有个借口,能让你好好的活下去,莫要做了那绝路之事。” “你当自己很了解她,却不知她也很了解你。你若身亡,她未必苟活,而她故去,你势必相随。这对她来说是生命不可承载之痛,她不敢冒这风险,毕竟她始终都在努力。若然她回来,而你却走了,你让她如何承受?” 穆百里转身,再也不愿听温故的只言片语。 “她在冰室里。”温故冲着他背影喊了一声。 穆百里没有回头,直奔而去,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无论生死,夫妻总该重逢才是。 温故拭泪,走在这冰凉的甬道里。他每日都在这里走,每日都在研究古方,每日都觉得自己是在黄泉路上走一遭,可这黄泉路上没有妻子也没有女儿,仍是他独自一人踽踽而行。 站在那里,远远的着半敞开的冰室大门,穆百里竟迈不开步子。 她在那里? 这是什么地方,穆百里当然清楚,所以……她真的没有再回来?只是在这里静静的睡了五年,让他想了五年找了五年,最后还给他的仍旧只是冰冷与无温。 那么合欢,我想用我的身子去暖你的冰凉,现在还来得及吗? 时隔五年的温暖,你是否还会给我机会? 我不怕死不怕疼不怕苦不怕颠沛流离,我只怕不见你的笑,贪恋你的温柔,可你却不知身在何处。你可像我这样,疯似的想念? 我想你,想到疯。 然则推开门的时候,里头的冰棺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合欢?合欢?”穆百里疯似的吼着,整个地宫里都回荡着他的吼声。 温故也急了,“人呢?这五年她一直睡在这里,人呢?不可能,不可能会这样!该不是天狗食日,连尸身都、都……” “不会!”穆百里歇斯底里,“合欢不会走!她怎么舍得走?”他不信,他抵死都不信。她怎么舍得走呢? 还记得那时候他们许下的誓言吗?说好了以后的路都要一起走,怎么突然就食言了呢? 地宫里有一条密道是直通外头的,当日穆百里便是在外头等着,生生截住了雪兰和王少钧。赵无忧是知道这条路的,所以…… 他不知道如果她真的就这样消失了,那自己此生还有什么希望可言?他不敢想,脑子里满是她的一颦一笑,除了这些什么都不重要了。 天狗食日已经过去,外头又恢复了极好的日头。 阳光艳烈,一袭白衣胜雪。 青丝及腰,墨白裳,回眸间盈盈一笑淡了午后的阳光。她站在那里,神色一如从前般的淡然若素。她唇瓣轻轻颤动,低低的唤了一声他的名字,“穆百里。” 口吻有些僵硬,音色低沉而清冽。 他箭步迎上,快将这冰凉的人儿拥入怀中,誓此生都不再松开。芸芸众生中,他只为她而来。有些事情,许是上天早已注定。 赵无忧淡淡的笑着,抬头到自己的老父亲,站在密道的出口泪流满面。 五年了,再见又是艳阳天。 她含笑望着所有人,望着极好的天色。如果不是这一场天狗食日的异象,也许她还困在那荒芜的空间里,不知归宿的飘荡。 上天的惩罚终是有尽头的,她此生做错过很多事,唯有跟穆百里这一场机缘,是她此生做得最正确的抉择。许是她这场穿越千年的轮回,便是为了他而做的冒险。 原来分别了太久,再重逢的时候,真当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除了紧拥还是紧拥,再无其他。穆百里始终抱着她,生怕自己一松手,她会再丢了。 事实上,如果不是温故这些年一直好好的保存着她的尸身,就算有了今日这一场天狗食日,她都未必能回得来。所以父母之爱,终给了儿女最大的生存机会。 赵无忧很庆幸,自己有这样一个父亲,这样一个丈夫,还有聪明伶俐的孩子。 只是奇怪的是,那串未凑齐的佛珠,在她清醒的那一刻突然消失了。如今也不知散落何处,更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突然出现。 穆百里始终担心着,她会不会又突然消失。 当赵无忧出现在思睿跟前时,这不喜欢哭泣的孩子,一如五年前母女连心那般哭得撕心裂肺。孩子的哭声最具有感染力,让所有人都跟着潸然泪下。 思睿抱着赵无忧不肯撒手,孩子终究是孩子,即便是睡着了也要死死抱着母亲的脖颈。赵无忧刚刚醒转是以身子还不大好,却也任由女儿圈着。 女儿是娘亲身上掉下来的肉,是娘亲身上流下来的骨血,五年……她在孩子的生命里缺失了五年之久。她能做的只是尽量弥补,弥补自己在孩子生命里的缺席。 “后来呢?”崽子伏在沐瑶的怀里,托腮问,“娘,为何我都没见过伯伯和伯母?他们都不再回来了吗?” 沐瑶笑了笑,“这个你得去问你爹,我可不知道这么多。我只知道后来你伯父带着你伯母和姐姐一道离开,至于后来去了何处就不得而已。听说前段日子你伯母生了一个儿子,一家四口,好事成双,不定在哪逍遥自在呢!” 崽子点点头,“那我还能见到姐姐吗?娘说过,姐姐很聪明,那我跟姐姐比起来,到底谁更聪明一些?” “这个嘛?”沐瑶极是认真的想了想,“听说你姐姐如今去了鬼宫,来日怕是了不得。至于你……”她一脸嫌弃的望着被自己养得唇红齿白的崽子,“估计你是打不过睿儿的。” 崽子撇撇嘴,“你是我亲娘吗?” 沐瑶誓,“废话,我生你的时候可是疼了一天一夜呢,你若不信去问你爹!” 崽子哼哼两声,“娘总拿爹压我,爹处处护着娘,哪有半句真话。” “兔崽子,欠揍?”沐瑶嘴角一抽,当即去抓一旁的鸡毛掸子。 崽子撒腿就跑,“娘这是恼羞成怒!” 沐瑶在后头紧追不舍,宅子里热闹得很。 手中握着刚刚从远方来的信,沈言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含笑望着那追逐打闹的母子二人。负手而立,这才是天伦之乐。 左不过他们未曾想过,这不成器的儿子满脑子都在想着离家出走的事。 事实上,他真的是这样做的,这一次轮到沈言夫妇找儿子了,人生总归是不安生的。打打闹闹,欢欢喜喜,有哭有笑才算是活了一场。 翌日,沈家崽子,失踪。 消息快传了出去,穆百里拿着飞鸽传,扭头望着身边的赵无忧。四目相对,彼此透着几分哭笑不得的无奈。他们这一代刚刚安稳下来,又开始轮到辈们折腾。 一个在鬼宫里闹得鸡飞狗跳,一个又离家出走,真是一刻都不消停…… 穆百里蹙眉望着素兮怀中抱着里的孩子,那这个以后长大了,又当如何? (全文完) 完结感言,献给我最爱的你们! 《奸臣》到了这里也就是彻底结束了,全文有悲有喜,人生百态,各色各样的人都有。 .. 费连载说阅读网?≠历时八个月,里头的人物也不胜枚数,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今日的局面。 上去结局有些匆忙,但实际上幸福的生活都是极为相似的,不幸却各有各的不幸。所以爷不再对幸福生活过多描述,哈哈哈,毕竟对于赵无忧,穆百里从始至终都是宠爱有加的。 到了后期的时候大家觉得穆百里所做得太少,一直都是无忧在承担。但文就是“奸臣”而不是“宦臣”,虽然是双强,也有力所不及的时候。 最可惜的应该是素兮和6国安这一对,素兮难得敞开心扉,眼见着就要成功了,连6国安都尽力的最好了准备,但命运弄人终是差了一步。 其实爷想说的是,很多时候不是你做好了准备就能成功的。但我们努力过,6国安走的时候遗憾也能少一些。他所有的努力,只是死亡前的付出罢了! 素兮最后还是跟赵无忧在一起,毕竟她不想再孤单单的一个人。有穆百里有赵无忧,有温故有那孩子,日子热闹一些也能好过点。她答应过6国安,会好好的活下去,活到寿终正寝的那一日。素兮的人生已经够悲惨,所以爷不再多写她以前的故事。 雪兰其实也可怜,她一辈子都在追求自己得不到的,算是执念比较深的可怜人。雪兰算不上坏人,只是很多事情都想得太简单,毕竟她自身条件决定了她的心高气傲。王少钧死后,她才明白自己的得失,可惜为时已晚。 有人爱而不得,有人不懂珍惜,有人失而复得,有人苦苦追寻,都是各有各的命数,大多数人的结局是爷在开文初就决定的,比如6国安的命运,所以从始至终都不曾改变。 文很长,情很真,爷会用心写的,虽然难还是有b,所以请大家多多指正,若有错漏之处请大家多多包涵,爷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毕竟有时候框架太大,难爷会记不住(捂脸)。 我是认真的! 么么哒么么哒!附上新文的简介: 《菩提雪》 在世人眼里,霍家公子颜好、家世好、性格好,唯一不好的就是不见。幼年双目受伤,成了人人口中的残废。 楚羽:世人都是睁眼瞎,这世上有这样行动自如的瞎子吗? 霍庭燎点头:夫人所言极是。 那日杏花微雨,她红了一双眼问他:你等的那人到底是谁? 他站在那里,默然不语。 直到后来,她的灵柩上开出了一朵花。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於我归处?——《曹风·蜉蝣》 爷会继续努力的!菩提雪,不见不散……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久久小说网(www.jjxsw.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找好书,看好书,与大家分享好书, 久久书友1号群 466610122 久久书友2号群 2835319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