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久久小说网(www.jjxsw.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娇狮记》作者:丁丁桐 重生在一个瞎子身上已经够悲催的了,赠品居然是一屋子心怀鬼胎的家人,在调查前身扑朔迷离死因的同时,也揭开了满目疮痍的秘辛和惊天泣血的阴谋……本书后半部甜宠,甜宠,甜宠哦…… 作者自定义标签:千金 杀伐果断 正剧 生存奇遇 重生 ================ 第1节 地狱无光 她睁开眼,唯见地狱一般的漆黑。 空气憋闷,新漆混合木料的气味萦绕在鼻,手一伸碰到的是木梳、镜子、项圈、丝帕等物,还有冰冷的木板,敲一敲,声音沉闷厚重,这分明是个棺材啊! 我没死?不可能啊,不管是谁被定光刀插进了心脏……都断无活路! 她颤颤巍巍的摸向自己的心口…… 京城南居贤坊的北新仓胡同的沈家北府里,新设的灵堂里刚烧过纸,蜡烛、纸钱、锡箔燃后的气息弥漫如雾。 丫头松香临时被二老爷沈近山认作干外孙女,作为沈荞的义女承担守灵摔丧之责。 一阵刺骨的寒风刮来,吹得两根长一丈四,宽七尺的丧幡翩翩起舞,像有人操控似的……子时了,小姐的灵柩马上要迎来第二日的祭拜,停灵七日后才送往城西的铁槛寺,再做三日的法事,下葬。 棺材里却传来可疑的“笃笃”声,她顿时吓得目瞪口呆,手脚并用爬过去,大着胆子唤道:“小小……姐?” 棺材里传来更急促更响的拍击声,松香立刻像被鞭炮崩了一般嘶声力竭的狂叫:“快来人啊!来人啊!小姐没死!小姐活过来了!” 这大概是沈北府里一百年来最快的一次集结,整个大厅瞬间被主子和下人们围成一个扇形,能听到彼此沉重的呼吸声,上百双眼睛的焦点便是沈荞那口乌黑锃亮颇具气势的杉木十三圆棺材。 死了的三小姐又活了! 这件谈资的价值简直无法估量!没有人不想亲眼见证这件事情的发生。 小厮徐徐移开棺盖,第一个冲上前去的是披着白狐大氅,头上一无饰物的妇人,她扒着棺材壁颤抖着唤了一声“珍娘?” 躺在棺材里的女孩子发出轻弱的回应,慢慢伸出了一只欺霜赛雪小手,映着被风吹得跳闪不定的烛火,众人瞪大了眼看见套着翡翠和金银镯子,还戴了红、蓝宝石戒指的苍白小手,如破土而出的竹笋一般凌空出现在棺材上方! 秦氏尖叫了一声“啊!”便仰天倒在沈近山的怀里…… 和秦氏一起晕过去的,还有对这具身体极度不适应的沈荞! 她晕过去的原因源于一个可怕的发现,她发现借来的这个身子,原来她,竟然是个瞎子! 急火攻心又悲怆的大叫了一声便晕了过去! 再一次醒来,她已经躺在了一张软香的床上,她不敢睁眼,老天何苦这么恶毒?死就死了呗,却还要在一个瞎子的身上重新受一遍罪! “来人!”沈荞大声叫,发出的声音却细嫩细嫩的! 松香冲到她的床边兴奋的说。 “小姐醒了吗?松果赶紧去告诉太太!” “站住!别去……”沈荞立刻拒绝。 她昨天就觉得这个家整个怪怪的,一动不如一静,还是等自己摸清情况后再说。 “让其它人出去!我有话问你!” “哦……”松香心里奇怪的不得了,小姐向来随和没主意的,怎么此时说话这么果断简练?像命令一样…… “我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小姐连这个也不记得了吗?” “是,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醒过来头昏恶心的,什么事都忘了!凡是你知道的,不许隐瞒一件件的告诉我!” “小姐是很小的时候在花园里不小心摔伤了眼睛……从此就看不见了。” “眼下我什么都忘了,只能依靠你了,你,能让我靠吗?” “能!能的,小姐,我是大秦夫人亲自挑选的人,小姐三岁时我就养在您屋子里,夫人说过,要松香和小姐一起长大才会和小姐一条心!……小姐您大概不知道,松香原来是打算小姐出殡那天随您一同去见夫人的……”说完就啜泣起来,肩膀一抽一抽的。 “哦哦!我知道……”她随口应了一句。 虽然她并不怀疑小丫头的真诚,但随别人去死这件事也没啥好赞扬的。 外面丫头在通传:“老爷和大太太、四太太来看三小姐了!” 沈荞皱眉道:“就说我还没醒呢!不便见客……” “这个,松香也不敢赶他们出去啊,要不小姐假装睡着,估计他们也不会久待的” 沈荞不耐烦的点点头,阖上了眼,松香替他掖了掖被角,又将帐子拢好,瞬间几人便到了门口。 床前站了几个人,颇有点向遗体告别的感觉,气氛奇怪。 一个中年男人温和的问:“怎么睡了这么久?” 松香答:“中间醒过……又睡了……” “任谁在新漆的棺材里憋了几个时辰也不得好过,不闷死就算菩萨开恩了……看来,珍娘还是个有造化的……二弟你说对吧?” “咳……是啊”二老爷有些尴尬。 这样的千古奇事居然让沈家赶上了,昨晚沈荞抬回来后,他和秦氏及老太太商量了半宿都没想齐全要怎么向齐哀吊唁的人解释。 “……你们忙乱了一宿,尚未来得及叫大夫吧?”还是那个妇人的声音,她语速虽慢,却有逼人之感,听上去很强势。 “事出突然!椿娘又累晕过去了,还真没顾得上……” 二老爷的声音并不威严,还透着温厚,听着让人很舒服。 “正好,我带了一直给老太爷看病的宋大夫过来,不如让他给珍娘把个脉!若是真的活转过来了,大家也就放心了!若不是,赶紧接着治吧!” “多谢大嫂,不过珍娘的病一直是白同喜看的,不如还是叫他来看吧,也好前后有个对照……”说完吩咐下人道:“去请白大夫过来!” 一个清脆的声音回答:“回老爷,夫人已经令人去请了,此时当在路上了……” “您看,这……” 大太太极淡的一笑,说不出的冷诮,“凡遇重症,都是要大夫会诊的,白大夫继续用自己的法子治就是,宋大夫既已在门口了,不过把个脉,二弟总不会信不过他吧?再说看过了珍娘后,我还要和堂燕去给父亲请安,他老人家知道我们是从这里过去的,肯定会问起,我们几个妇道人家也不懂脉息,总不如宋大夫亲自看过了再回说得明白……” “而且,误判珍娘咽气的也是他……娇贵的沈家三小姐差点闷死在棺材里,不知二弟如何还敢这般信任他?” 咄咄逼人!压根不给二老爷插嘴的机会。 “那就请宋大夫看吧”二老爷揉了揉鼻头妥协了。 第2节 奇怪的脉 沈荞感到有人走近自己,三根干燥温凉的手指刚搭上自己的手腕,就听见急速的脚步声和二太太突兀的声音道:“白大夫先去给珍娘把脉……怎么敢劳动宋大夫给小孩子看病” 随即又恼怒道:“小姐的棉被怎么这样薄?还不快把绒毯盖上!” 松香吓得从屋角跑过来,拽过沈荞脚边的绒毯就往她腿上盖去,宋大夫只好讪讪的站起来。 松香屈膝低声道歉。 宋大夫心里明白,二太太不愿意自己给小姐诊脉,也好,自己本来就是专为长房看病的,本就无心插手二房的事情,只是,小姐的脉象怎么如此奇怪?仿佛飘忽不定的地下泉眼,时而强劲时而绵弱,像是……大量服用过寒滞之物,她,之前是怎么死的? 白同喜同宋大夫交错时似不经意的踩了他一脚。 “抱歉,宋兄”。 他的手比宋大夫的热,手指的力度更大,反复在三焦上按了几遍,一屋子人都屏息不语,安静的等着他开口。 他心里也疑惑起来,三小姐的病一直是自己看的,之前是那么孱弱,入棺前早就没了呼吸和心跳,身子也都凉透了的,现在死而复生也就算了,怎么脉象又强劲起来? “怎么样?”二太太和大太太几乎同时问。 “小姐的身子无碍了!脉搏……也甚为有力” “无碍是说,完全好了?” “是……” “白大夫可看准了?要让大家空欢喜一场!果真痊愈了我们也好告诉她祖父去!你之前不是说她的脉相很弱吗?这么一下子又改口了?”大太太的语气里是满满的怀疑。 白同喜知道她置疑自己,之前确实是自己宣布沈荞死了的……唉,真真活见鬼! 像这种踢到铁板的事情生平还是第一次呢。 “抬头有祖宗神灵,生死大事又不是寻常人能掌控和洞悉的,像珍娘这种死而复生的事情,京城里几百年没听见过一两次,就算换十个大夫也是料想不到的……”二太太语气不紧不慢的化解了大太太的质问。 “能这样安慰自己当然是好的,死而复生自然少见,误诊误判还是常见的……”大太太顶了她一句,正要说什么,四太太徐堂燕突然长舒了一口气道“阿弥陀佛!这就好……这就好,沈家是积善之家,才会出现这样的事……” “大嫂,既然珍娘没事,这里二哥和二嫂又都在,咱们就先去给爷爷奶奶请安吧……” 沈荞的闺房并不大,此时站了一屋子人,气味渐渐的不好闻起来,四太太是个讲究清爽注重养生的人,不喜欢这样的环境。 大太太的眼光从床上刮过,脸色沉郁。 “那就走吧……” 很快门口传来小丫头隐忍的低呼声和四太太温和的询问:“踩疼了吗?” “没……没有” 屋里,二老爷手里摩挲着一个随形的黑玉扳指。 这个扳指套在他右手的拇指上少说也有十几年了,早已浸润了汗水油脂变得通透有灵性。 “既然是脉搏有力,她为何还昏睡不醒?” 白同喜看了看沈荞的脸色犹豫说:“这个嘛,大病初愈……咳,死而复生,消耗极大,大约气脉流动还不畅吧……” “她到底吃错了什么,昨晚怎么会没有了气呢?”二老爷疑虑顿生。 “这,想是小姐之前病了很久,又吃了寒凉凝滞之物,一下子堵塞了心脉……”白同喜越说声音越弱。 “想来这就是物极必反的道理,珍娘这也算因祸得福吧……” “老爷,这外面还有好些事要收尾呢!上门来祭奠的亲友那里,就按昨晚上和老太太商量好的说?” “还能怎么说?怎么说都是个奇谈……” “收的白礼都要按着单子给人退回去,路远的还是招待一桌席面吧……” “行啊……” 脚步声渐渐远去后沈荞又睁开眼。 “小姐!他们都出去了……”松香悄声在耳边说。 小姐?沈荞苦笑,她可比一般的男人更像个汉子!堂堂的狮娘子威名赫赫…… 而且练习过拉满弓的她可是只有胸肌没有胸脯的……不对,现在有了,不但有,而且货真价实! 哪里还是之前那个雌雄莫辨的门板身材? 沈荞一脚踹开腿上的绒毯,简直要热死了! “炭盆挪远些……”沈荞吩咐。 “这屋子里熏的什么香味?呛死人了!” “是从前小姐最喜欢的茵犀香啊?” “灭了!” “小姐您要吃点东西吗?小厨房里来人说,今儿有小米粥,碧梗粥,菜丝汤面和鸡汤云吞,想吃哪个?” “都上吧!再切一斤牛肉!” 松香吓坏了。 “都……都上?还要牛肉,一斤?” 小姐是饿死鬼投胎回来的吗? “白大夫说,您不能吃荤,要……清淡” “不用听他的,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去吧!要卤牛肉!再带几瓣蒜……要是有自贡的辣酱就更好了!” 松香晕头转向的出去了。 沈荞把粥、面、云吞和牛肉都吃了打了个饱嗝,顺便用袖子擦擦嘴。 碗筷端出去后,松香就像塞被发现的赃物一样把松果塞出门去。 “松果你脚被踩了,早点去休息吧……” 转身关上门搬了个杌子坐在沈荞面前,以一个婢女的视角将沈府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沈荞认真的听着,脸上浮现出沉着与淡定之色。 松香恍惚觉得,那是仿佛是大人物才会有的神情。 沈府有四房。 分南北比邻而居。 长房沈近韬和沈老太爷及夫人住在南沈府,二房沈近山、三房沈近贤、四房沈近安都住在北沈府,中间隔一条板桥胡同,是可以通了车马到大路上的。 二房、三房、四房都是独立的院子,以院墙和夹道隔音的竹林相植,有门桥相连。 当然,婢女的视野实在是局限的很!她又不是一个很有心的人,整日里只围着她的小姐转;你要问她沈荞有多少裙子和簪子,她能不假思索的告诉你,你问她沈家老爷都是什么官职,她就结结巴巴说的乱七八糟,除了沈荞的父亲沈近山是京卫指挥使司的指挥佥事,沈老太爷是正三品的刑部右侍郎,去年因为旧伤复发下不来床,恳请升上开恩提前致仕了。 还说沈家大老爷是监察御史,但是正副职却不知道,三老爷已经不在世了,三太太守着三少爷和五少爷过着寡居的日子,四老爷在翰林院。 沈家是个官宦之家。 第3节 我怎么死的 松香又说四房的太太脾气好,待人和善,在沈府里口碑极好,奴婢们都爱戴她。 三房的人安静低调,不爱参与家里的事情,也不大受重视。 然后就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 沈荞有点不耐烦了,觉得要由自己掌握主动权。 直接开口问:“我是怎么死的?” 她明显觉得松香的身子抖了一下。 “是……是吃错了东西!” 吃错了东西? 会死人? 沈荞简直要笑死了!她最惨的时候吃过半生不熟的地瓜,树上青黄不接的果子,小石子和棒子面混杂在一起的粥,长了霉的饼把霉点刮掉拿火一烤就吃下去,连肚子都不闹。 怎么沈荞就一命呜呼了?何况娇养在深闺的小姐,吃的这么讲究,怎么才叫吃错,白糖蘸成了盐? “吃错了什么东西?” “是,生的银杏果!” 哦,那个好像是不能生吃的。 “小姐不知道从哪儿找了好些银杏果来,到了……出事的前一晚,您一个人在屋里吃掉了满满一盘……加上您身子一直病弱,就没有,救回来!” “等发现的时候,您整个脸都是青色的,满床满地的银杏壳,可吓人了……太太当场命人全部都烧掉了……” 沈荞冷声问:“你的意思是……我是自杀的?” 松香惊恐的捂住她的嘴道:“小姐您可千万别嚷嚷,太太说了谁要敢泄露出去半个字,就打死……就连老爷都不知道,方才您也听见了,白大夫说是吃了寒滞之物……” 太太不告诉老爷?沈荞本能的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松香随即又悲泣起来:“小姐您怎么能这么做呢?……您再苦也不能做这样的傻事呀!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沈荞只觉得头里嗡嗡的,想喝止她又觉得不好,便生平第一次试着安慰人,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像磕掉烟袋里的烟叶灰一般。 没错,她还会抽烟袋,很累的时候会抽几口提提神,这没什么可丢人的,她从没把自己当作过女人。 如果可以的话,现在就很想抽两口。 “我干嘛要死?”沈荞问 松香正哭得伤心,却发现沈荞的表情冷静的可怕,像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在听一件稀松平常的故事,又听她这么一问就愣了。 现在这么云淡风轻的,昨晚怎么会去死的呢?再说那得问您自己吧? 松香吞吞吐吐的说:“大概,是您不想嫁给际少爷了……” “季少爷是谁?” “您不记得际少爷了?”松香的心情突然复杂起来,是记得他好呢?还是不记得好?那个祸害,也许不记得好吧? 沈荞越来越不耐烦,做出属于她特有的动作,右手拇指抵了抵下巴说:“把你知道的,捡要紧的说!别让我一句句的问!” 际少爷,沈际,二老爷收养的义子。 虽然为了到底该不该姓沈府里已经闹过多少次了,姑且先叫他沈际吧。 反正天下也不只有南居贤坊这一个沈家,他爱姓就姓吧!但是祠堂里给祖宗上香的时候,永远不会有他的位子! 这话是沈老太爷说的。 十六年前河间府发大水,初任户部小吏的沈近山先行赶赴涝区勘察灾情,年轻人还没有足够的防护经验,他站在黄沙稻草包垒成的临时堤坝上时忽遇洪流来袭不幸跌入洪涛,贴身随从张广奋不顾身跳下去营救,将他推上岸后自己却体力不支被大水卷走。 留下了怀胎十月即将分娩的妻子。 半个月后其妻生下一个男孩,却因产后大出血离开了人世,二老爷悲伤不已,又感念张广的救主忠心便收养了孩子,带回了沈府。 从此沈府里至少有三四成的矛盾和这个孩子有关! 此事沈老太爷原是不答应的,二爷自己又不是没有孩子,突然多了这么个螟蛉之子叫外人怎么想,他品性如何?禀赋如何?身体康不康健?要不要改姓?改了姓要不要入族谱?有没有继承权?平常交给谁来教导? 这些都是麻烦! 当时的秦氏身怀六甲一直在保胎,根本不愿意也无心去管这个从天而降的孩子,更何况还有传言说,二老爷对这个孩子如此疼爱,会不会是和外面的小妇偷偷养的呢? 秦氏当然不相信,当时二老爷踌躇满志的刚刚入仕,怎么可能做出这样自毁形象的事来,即便真是外面的小妇生的,早在怀孕之初就大可以求了自己让她住进府里,就算抬个姨娘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当时的钱姨娘也是秦氏做主纳的,自己并非是那不守妇德的善妒之人! 认一个义子带来的麻烦和后果远远大于把偷生的庶子领回来养! 大大的不合算! 最令人意外的是,一向做事情不感情用事的祖母简氏却动了恻隐之心,不断从中周旋成全,还说二老爷收养忠仆的孩子是大大的义举,在同僚和上峰面前建立的是重情重义有责任的形象,同时也等于告诉家里其他的家奴,只要忠心伺主,主子也会真诚待下,这样一举两得的好事怎么能不做? 况且这孩子的父亲既然是个牺牲自己去救主子的人,这孩子身上也流着忠仆的血液,将来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 好孩子当然应该养在身边。 然后好事就来了,好孩子沈际看上了美貌却瞎眼的沈荞! 沈家原以为沈荞是要养一辈子的。 没想到会报恩的父亲生下会报恩的儿子,恩恩相报,沈际居然愿意娶一个瞎子为妻! 别人不知道怎么想,反正老太太和二老爷信了,而且动心起来。 这一次大太太和继室小秦氏难得态度一致起来,那就是一致反对! “那我愿意嫁给沈际吗?”沈荞面无表情的问,她对于这种儿女私情没有概念,问起来理直气壮。 “原来一开始的时候,好像是愿意的……”松香声如蚊讷。 “可是慢慢的就不愿意了,重阳节那日小姐从流芳斋回来后就天天的哭,际少爷来了您也不肯再见,眼见着越来越瘦,就病倒了,直到昨晚上您就把藏了一盘的生银杏果给吃了……” 沈荞沉默了一会儿。 “我之前是个很软弱的人?”松香说是,您性子柔弱,阖府皆知。 哼哼,也就是说人人可欺吧! 沈荞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虽然看不见,此刻却凛然透出威慑的压力。 原来沈荞的气息含糊甜美像仲夏的栀子花,如今却如雪中的寒梅那样冷洌。 笃,笃笃,沉寂的室内突然传来可疑的敲窗声。 沈荞准确的转向北面的花窗,松香却失声惊跳起来“不好!一定是际少爷!” “他不走正门的吗?” “嗯嗯,他怕太太知道,每次都是这样偷偷的来……”松香烦躁的在屋里走了几步道:“不行,您不能再见他了!太太知道了非打断我的腿不可!小姐您快躺下,我去叫谷妈妈来赶他走!” 第4节 窗外的情郎 “珍娘开开窗,外面太冷了,让我看你一眼……我担心你!”窗外传来压抑而焦急的年轻男子的声音。 松香打了个抖说:“小姐咱们不见他!” “小姐……您后来是不愿意嫁他的……” 她走到窗边故作镇定道:“小姐已经睡了,际少爷您快走吧!” “开窗!松香!你敢不听我的话?我知道珍娘没睡!你们两悄悄说话我都听见了!……快开呀!” “珍娘……你不知道,听说你过世了我当场就哭昏过去了!一定是有人害你对不对?你告诉我是谁…我保护你!珍娘,没人比我更心疼你,在意你……” 他的声音温柔焦急而有情,说实话沈荞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表白,不由得涨红了脸,非常的尴尬不适! 只是这表白也太轻率,几乎和菜场上满地扔的白菜梆子一样不值钱…… “际少爷你这是在害小姐!太太特地吩咐过不许小姐见你的!你要还不走,我去叫谷妈妈来了……” “好松香你可怜可怜我!你可怜我就等于是保护了珍娘,我是她未来的夫婿啊!……” “开窗吧!” 沈荞冷淡的说。 “小姐,不行的!” “开吧,我听听他怎么说……” “听?实在要听也不必开窗啊,隔着窗也听得见!” 沈荞不再理她,自己摸索着向窗口走去,松香吓得一把抱住她,“当心这里有绣墩!” “小姐呀!您真的不该再见他!”小丫头抱着沈荞哀求。 沈荞温和的拍拍她说:“放心!我知道你一心要保护我,但我有些事情一定要问他才行……去吧……” 虽然才一天的相处时间,沈荞能够感觉到她对自己的真心,在这个一片混沌的世界里,也就这个小婢女可以依靠。 松香不再阻拦,默默的拉开窗拴。 “砰”一声,窗子被猛地推开,夹带着雪片的寒风呼啸进来,瞬间屋里的暖意就被掠夺了,两人都打了一个寒颤。 “珍娘!你终于肯见我了!我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声音是惊喜的,也带着一丝得逞的满意。 沈际一眼看见纤细袅娜的沈荞站在窗前静静的“看”着自己,心里一激荡就想翻身进来。 “际少爷你不要进来!”松香情急之下拿了一把鸡毛掸怼着他的胸,沈荞却在猜想他是怎样一个人? 我的眼睛到底要多久能看见啊!会不会永远都看不见呢?想着,不由得露出些悲戚之色来。 这神色在沈际看来便是沈荞对自己的百转柔情了。 “松香你干脆到门外去等等!我和珍娘好好说说话!”他瞬间有了底气,再说窗开了,小丫头就拦不住自己了。 “不行!我不会离开小姐的!” 沈荞不想听他们啰嗦,直切主题的问:“沈际你找我做什么?” “我……我就是太想你了,还有,我怕你对我有什么误会,今儿必定要解开才行,我怕我又会失去你!”他柔声哽咽说。 那语气带着甜腻和酥软,不由得让人心里颤颤的。 他偷眼观察沈荞的脸色,发现并没有出现期望中的红晕,心里有些不安,什么时候自己不再能掌控她的情绪了? 此时他的姿势十分尴尬滑稽,一条腿在窗外的仅半尺宽的廊上,一条腿跨在屋内踩着一张玫瑰椅,屁股骑坐在窗框上,像个蛤蟆一样,幸亏珍娘是看不见的! “我和老爷说了,就算你真走了我也不会再娶别人!大概是老天不忍心我一人孤独终老,才让你活了回来,我失而复得心里感激的不得了,今儿下了这么大的雪,我先去醍醐禅寺上香祈福后又赶回来看你,连晚膳都不曾用……珍娘,你不要听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诋毁我,我心里眼里永远都只有你一个!” “谁说要把我嫁给你?” “当然是二老爷和老太太啊!你病了一场连这个也不记得了?”他在慢慢的调整窗外的腿,眼睛在屋里寻找方便落脚的点。 “别有用心的人是谁?” 他沉默了一会儿,岔开话题“先让我进来吧!外面雪太大了!” 刚要动,松香的鸡毛掸子就抵住了他的胸膛,“不要进来!”小丫头尖利的叫。 “我们订婚了吗?” “就说过年的时候,趁着给老太太办生日一块定的……” “哦!”沈荞松了一口气,还没定,那自己还可以想办法。 烛光照着她的侧颜,不同于往常那六神无主的样子,此刻她表情端庄平静,雪白的小脸像半透明一样,睫毛的影子弯弯,红唇润泽,竟特别的动人! 她大概是全京城最美的瞎子了吧? 瞎有什么关系?若不是瞎,怎么可能落到自己手里…… “珍娘!你告诉我,为什么最近你对我这么冷淡?而且,我听说你居然是自己想死?……你怎么能丢下我呢?你不知道没了你我也活不下去吗?”他说着自己就激动起来。 “我以前对你不冷淡?”沈荞静静问。 “当然,你虽然不能绣东西给我,但你打的络子那才叫精致!你摸摸看,我天天随身戴着呢……”他开始蠢蠢欲动。 “我什么时候开始不理你的?” “有一个月了吧?就是重阳节那日一别之后……”他的声音有点虚。 沈荞一下子就听出来了,也许那一日还发生了什么吧。 “行了你走吧!”沈荞睫毛一闪就要转身。 “而且以后都不要再来了!我会一直对你很冷淡”无论什么原因,沈荞都不打算再和他有什么交集。 沈际心里大急!这话是什么意思?她什么时候气性这么大了?死过一回了气还没消吗?他还想哄哄她呢,他不敢走地面,是从柴屋后面的砖堆爬上屋顶,经过穿堂的房顶到内院,然后从耳房做的小书房顶上下来,一路上踩着积雪的瓦片打着滑,足足费了大半个时辰才到后罩房,好不容易敲开了窗却连句热乎话都没听见就赶自己走? 这个笨丫头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狠心! 这一段时间沈荞不肯见他小秦氏又紧防着他,乍一听说沈荞病死了吓得他七窍生烟!正觉得走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沈荞又活过来了,顿时犹如万爪挠心的想见她一面,生怕她万一想不开再来一遍,那可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他也受不起第二次惊吓! 第5节 头破血流 谁爱死谁去死,沈荞不能死,至少在成亲以前绝对不能死! 不过,到底是什么原因,她突然就不愿意嫁给自己了呢?之前不是情意绵绵的? 那么柔弱的人竟会做出自裁的事情! 要是能抱抱她再耳鬓厮磨一番,以自己对付女人的手段,一个青涩的小丫头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行,来都来了,决不能无功而返!他一把夺过松香的鸡毛掸同时跨腿进屋,又伸手去捉沈荞的手臂,想来个大突袭! “珍娘你就是我的心!我决不会放手!要我放了你,我宁愿去死!” 沈荞有肉搏战的经验,根据袭来的风声迅速判断来人的方向,虽然她的内力还没有恢复,但身形却毫不犹豫的灵活闪过。 但是,她毕竟对屋内的陈设不熟悉,眼睛又看不见,一脚便将瓷绣墩给踢倒了,脚踝被撞得剧痛,忍不住矮身下来,可是意外就是这样,一个容易引发另一个,绣墩骨碌碌撞向墙角的高几,上面种着水仙的六角型瓷盆猝然倒下,不偏不倚砸中她的头! 松香发出杀鸡一般响彻云霄的尖叫扑了过去! 沈际也吓糊涂了呆若木鸡,怎么办,这下可麻烦了! 动静太大,很快惊动了外面的谷妈妈和值夜的显风,两人撞开门冲了进来。 沈际第一个念头是要逃跑的,慌不择路的在跨窗框时踩到了冰,一打滑就匍匐在窗框上,被疾步进来的显风一把死死扣住,怒斥道:“妈的!哪儿来狗贼?别跑!” “叫什么叫?!是我!”沈际压低声音喝道。 “际少爷?”显风大吃一惊! 真不要脸!老爷收养了你,你居然偷偷跑到小姐闺房里来! 谷妈妈和松香扶起被砸的晕乎乎的沈荞,瞬间右边额角一丝热热的东西淌下来,她胡乱用袖子一抹,黏黏的?是血! 沈荞顾不上疼,这点伤对她不算什么,她惊讶的是发现这一撞,右眼豁然出现了一点光感!像一块厚重的黑窗帘遮在白天的窗上,虽然看不见外面的景物,却透了一圈光进来! 谷妈妈和松香却被她惊愕的表情和脸上的血吓坏了,两人手忙脚乱扶她上床,松果和江米两个丫头迅速拿了热水、毛巾、纱布、金疮药进来。 沈际眼看是逃不出去了,索性往她床前一跪,惊惶的叫道:“珍娘你怎么样?你疼不疼?珍娘!你听得见吗?怪我,都怪我,我急着要见你才害你受伤了!我错了!我不是人!……” 显风一看这个混乱样子,忙压低声音问谷妈妈:“妈妈您看这……怎么办?” 谷妈妈阴沉着脸恨声道“际少爷做事怎么如此不知轻重!马上太太就要过来了,你打算怎么解释?大半夜的竟敢翻窗进入小姐的闺房!你不要颜面,小姐还要呢!” 解释个茄子!这老妇人就没一个拎得清的! 显风开口打断她,“妈妈您就别唠叨了!依我看先偷偷放少爷出去要紧!” 听得外面渐渐逼近的脚步声,谷妈妈咬了咬牙,将沈际向窗外推去! “快快!快走!让老爷太太看见了,你不过挨顿骂,死的却是我们!” “这屋子里,只有小姐!”谷妈妈阴沉的说。 “松果江米!听见了没有?” 两个丫头跪下齐声道:“只有小姐!” 沈际当然明白,作为沈荞的教养妈妈,谷妈妈宁愿放走他也不敢污了沈荞的清白!当下忍着脚踝上的痛向窗外爬去,显风迅速的关上窗,刚插好拴,二老爷的脚已经跨进了门,随后是披着棉斗篷的二太太。 够了!连着两天都是夜里闹事!还让不让人活了!小秦氏的脸上隐隐泛着青光,嘴里呵出一口白气。 “这屋里没生炭炉子吗?这么这么冷?”二老爷耸了耸肩。 刚才一直打开着窗,寒风呼呼往屋子里灌,不冷才怪。 松香已经为沈荞简单上了止血的药粉,盖了一块纱布在上面,她右边额角的发际被磕破了黄豆大的一块,血就是那里流下来的。 沈荞一声不吭,直到脸上和眼睑上的血迹被清理干净,她只是悄悄的用右眼努力的在看,虽然只有朦朦的轮廓,对于她来说却是珍贵的希翼……嘴角边不由得露了一丝的笑意。 谷妈妈腹诽了一句,出了这事还笑得出来?这孩子是病糊涂了?你差点身败名裂你知道吗? 现在要怎么回答老爷太太的疑问?她看着一边淌着眼泪一边擦着沈荞衣襟上血迹的松香,心里有了主意。 “这,这是怎么回事?”二老爷一看女儿这副样子不由得白了脸,走到床前一眼看见盆里染红的水,瞬间就动了气。 “你们就这么伺候主子?我是不是太好说话了?”二老爷一向爱给人留面子,很少有失控板脸的。 “丫头婆子养了这么多,还能在眼皮子底下砸破了头?!我二房里的奴才竟这么恪职当差?我把内宅都交给了一群什么人哪? 太太这家当的是越来越严谨了!” 秦氏慢慢往地上一跪道:“老爷息怒,妾身有负老爷的信任!是妾身的错!” 谷妈妈也跪下:“老爷!这都是奴婢失职与太太毫不相干!没有管束好丫头们奴婢责无旁贷!方才小姐是睡懵了,突然下床腿一软就撞到了高几,当时我没在屋里,松香也没有及时扶稳,那瓷花盆堪堪砸了下来……便伤着小姐的头了……” “奴婢甘愿领罚!” “你说吧,怎么罚你?” 谷妈妈长长松了一口气,自己还有选择的余地就不算太糟,“按府里的规矩,奴婢当罚月钱半年,至于松香……” 松香这种贴身的一等丫头怕是再也不能回到屋里伺候了! “松香,先关在柴屋里,明儿……找人卖了吧!”二太太不带一丝表情的说。 “不能卖!我要留着松香!松香没有错!”一直不说话的沈荞突然开口。 沈荞说:“我离不开松香,方才是我做了个梦,梦见有狗撵我,这便猛地下了床结果踢倒了东西砸了头;松香她再细心也不可能知道我做的梦!所以她没错!” 二老爷沉声道:“即便你再离不得她,终究你还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罚一罚肯定是不行的……” 第6节 成功上位 “松香,打二十板子,到厨房洗半年的碗!至于谷妈妈……教导失职,也去厨房帮工半年,罚月钱半年……”小秦氏在等他点头。 二老爷冷哼道:“看我做什么你是管家的人,只一样,珍娘身边不能没人伺候……” “妾身把自己的身边的杜妈妈和娟儿……” “老爷,太太……”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激动,却又强抑着酸楚的妇人声音,接着传来轻微的软底鞋行走在木地板上,又隔着衣裙跪下的声音。 “小姐是被养水仙的盆砸伤的,水仙的根茎有微毒,小姐又不巧破了皮……需要赶紧用热纱布连着敷五次,上一点龙脉散,再喝上一杯热热的黄芪姜茶才安稳呢……” 众人都是一愣,老爷太太都在,这是哪个下等婆子竟然挨到了门边,还敢插嘴说话?!三小姐这个院子里竟然乱成这样了?显风刚要拖她出去,却听到二老爷居然说:“还打算拖多久?这婆子说的对,赶紧去弄啊!” 既然采用了人家的建议,也就不好太苛责了,便问“你是谁?你不是珍娘屋里的?” 沈荞也很好奇,抬了下巴向声音来源处看去。 “奴婢,奴婢柳氏,是……是……在四太太院里的,听说三小姐院子里缺人,将奴婢送了回来,眼下专门做些浆补、养花之类的杂事……” “之前在内院里伺候过吗?” “伺候过……” “既然是堂燕送来的人,想必不差的,只是你如何会懂药理?” “奴婢的丈夫生前是个郎中……奴婢跟着他也见过不少病症。” “你到府里多长时间了?” “快十五年了!” “抬头,伸手我看看” 二老爷看她虽穿的简朴,却面目和善文雅,一双手虽干粗活,指甲修的整整齐齐,也没有污垢,跪在地上身形也不萎顿。 “我看你比她还强些!”这就是要取代谷妈妈的意思了。 二太太微微一惊,听到这里岂有不懂的,虽然她心里也生了几分疑惑,一是这个柳氏有些面熟,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二是她十分有眼力且大胆,居然敢选了这个时机毛遂自荐,还一举成功;三是她目光和语气中有掩盖不住对沈荞的关心,那关心似乎很真诚,这点相当奇怪! 若不是有些渊源,便是太善于作戏了! 疑点重重,照理是不该用的,但是,二老爷已经发话了,她还没笨到要在此刻违逆他的地步。 “老爷亲自挑的自然妥当,你从今日起便在三小姐屋里当差吧!前三个月,月例先按一等丫头的拿,若是做的好,便升了管事妈妈;嘱咐的话我也不多说了,相信你也清楚,若不是谷妈妈犯错了也没有你的机会……只有小姐好好的,才能保住这个机会……” 沈荞也感到了柳氏的不寻常。 一个瞎子,仅能从人说话的语气里辨别出真诚或虚假。 这屋子里除了松香就是这个妇人让她感到了真心,这点,恐怕她父亲也比不上。 可是松香怎么办?她去了厨房还能回得来吗? “我要留着松香!别人不会服侍我这个瞎子!” “你说什么?”二老爷出声置疑,其他人也都是一愣。 虽然人人知道三小姐瞎,但是瞎这个字在府里却是严令禁止说的,这么多年大家都小心翼翼不越敢雷池一步,没想到她自己就这么毫不掩饰的说了出来。 松香抓住她的手拼命摇了几下往地上一跪。 “松香有错!没有照顾好小姐确实该罚……太太没有发卖我已经……很开恩了!小姐就不要为松香求情了……” “有错必是要罚的……就按你母亲说的,打二十板子,去厨房洗两个月的碗再回来吧!长点记性也没坏处……这事不要再提了……” 二老爷说完朝前一步,拍了拍秦氏的肩示意她起身。 他换了和煦一点的声音又说:“这一阵子,珍娘就在屋里好好的养养!没事也用不着出院子,马上就是年关,还是太太平平的好!” 这算是禁足了吗? 沈荞差点从鼻子里哼出气来。 “回去歇了吧!椿娘也累了两天了……”夫妇两慢慢向门外走去。 “反正没有松香,我是不会吃饭的……”沈荞静静的说,连一个松香都护不住,这内宅院以后还怎么混? 二老爷和夫人身形一顿,带着怒气的声音传了进来。 “你这是在和我说话?我有没有听错?大病一场后难道连孝道也忘了?为了你的事情你母亲这两天连轴转,家里人都忙的人仰马翻的,你还不能安静些?”他声调转冷。 “若再在此事上饶舌,我……” “啊呀不好!小姐头上又出血了!小姐一定是伤了头才会说胡话的,小姐您头疼吗?头晕吗?” 打圆场的就是刚刚成功上位的柳氏,她拿了帕子奔过去拭沈荞的额角,果然一抹艳红出现在雪白的帕子上! “老爷,小姐是病迷糊了,现在说的话都是糊涂话!她一向孝顺听话,这府里谁不知道啊……” 看见帕子上的血迹,二老爷也有点心疼,面色略微转霁:“想来是的,大概还是伤了头了,明儿一早记得让白同喜来看看,你们伺候小姐早些睡吧!……” “这屋里怎生这么冷?赶紧加点炭!”秦氏拢了拢衣袖走出去。 终于人都散了。 松香在院子里领那二十板子。 虽然一下也不能少,但是管家也听见了,两个月后她还要回来的,那就不能把人打残了!所以她虽然遭罪,却都是皮肉外伤,筋骨是无碍的。 屋里的沈荞还是有些内疚。 她还不懂这个家里的生存法则,所以连累了可怜的小松香。 这可不行,明天起自己要开始练习内功,以后也要教给松香强身的方法,说起来是小姐的贴身奴婢,在这高门大宅里连根狗尾巴草都不如! 丫头们迅速的把屋里收拾干净,再伺候沈荞洗漱完毕上床。 “今晚我守着小姐,你们都出去吧!”柳氏说话竟然有些威严。 第7节 开始强硬 门关紧后,一双温暖的手猛地扶住自己的肩。 “小姐!我的好小姐啊……”声音悲怜,带着浓浓的慈爱和焦虑。 “我总算又回到你身边了……自从听说你要和际少爷定亲,我就都快急疯了……那个际少爷无论如何不能嫁呀!” 她忍着不哭出声音,身体却抑制不住的抖。 沈荞反握着她的手问:“为什么际少爷不能嫁?” “他来历不明……又风流成性!成天的惹是生非,他哪里是真心要娶小姐,不过是看中大秦夫人留给小姐的陪嫁罢了!” “我原本是大秦夫人留给您的人,但是小秦夫人扶正之后,除了松香松果年纪小不懂事留着没动,她把小姐身边的人全换掉了,我被分到了马房,然后是花房……后来四老爷要造个竹庐草堂,知道我擅长编竹器,就到四房帮着编了一年半的竹家什,去年四太太把我还了回来,正好小姐院子里病了个干杂活的婆子,我给内院管家塞了一只金簪子便讨了这差事……只是,一直都没机会到内院来,今儿听说小姐撞了头,守院门的又正好不在……我就大着胆子进来了!” 她虽然语声哽咽,却也欣慰。 “大秦夫人是我母亲?小秦夫人又是谁?”沈荞总算有机会问了。 她捂嘴惊讶道:“小姐?你肯定是在棺材里憋太久,损伤了脑子啊!……” 这样解释倒挺合理,沈荞觉得以后都可以这样说。 “我毕竟是个下人,知道的有限,当年大秦夫人作为秦家的嫡长女嫁给二老爷,还带了个庶妹过来,这个妹妹身份不大体面,正经说亲也不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夫家,大秦夫人十分疼惜她,她对夫人也很敬爱,夫人就做主给二老爷抬了姨娘……” “后来大秦夫人去世了,小秦夫人又生下了二少爷朝哥儿,加上老爷十分宠她,便扶正了!” “既然际少爷品行不端,二老爷为何还要把我嫁给他?” 柳氏气结道:“真真不知道哪个缺德鬼想出来的!二老爷对这个养子竟然好的出奇!甚至比对嫡亲的朝哥儿还要好!大家都看不懂了! 大约,大约是真的很想让他姓沈吧?由于老太爷一直不肯松口,际少爷的身份就那么不明不白的晾着,后来又想出让他入赘的法子,和小姐成婚后,不就名正言顺的姓了沈了!” 沈荞默默的点头。 原来沈荞这个瞎女儿就是用来正名份的工具! 可是,对为什么比他对亲儿子还要好?就算是外面生的也说不过去呀…… 这里面到底还有什么隐情在? “我母亲,大秦夫人怎么死的?” “咳血……开始的时候不过像是风寒咳嗦,却迟迟的不好,痰中开始带血,到后来……”柳氏捂着脸抽泣。 “到死的时候,人瘦的像把柴,那脸白的跟墙粉一样……” “那时我多大?” “三四岁吧……”柳氏泪眼婆娑的看着沈荞。 “夫人先头嫁过来时,三年都不曾有孕,就先后抬了钱氏和小秦夫人两房姨娘,后来小秦夫人生了朝哥儿,钱氏生了二小姐后夫人才生了您,再后来小秦夫人又生了四小姐,这二房就热闹起来……” “际少爷长什么样?是读书还是做庶务?” “唉……”柳氏叹了一口气。 “就是长了一副讨人喜欢的皮囊,比家里的几个哥儿都还神气些!所以老爷爱的跟什么似的!人也聪明,不过并不曾在学问上用心,庶务打理的还不错,管着二房的田庄,也经常帮二老爷跑腿办一些体己事” “母亲留了多少陪嫁给我?” “银子肯定不少于几千两,此外田庄铺子也有,具体的就不知道了,夫人的嫁妆也是这家里不让随便提的事,单册一直是太太在收着的,我也没见过” “小姐,当务之急是不能和际少爷订婚!”柳妈妈顾不得主仆差别,一把抓住了沈荞的手。 “我也不愿意嫁他,可是时间这么紧,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办!” “眼下,我要救松香!她要真去厨房两个月只怕回不来了……”柳妈妈嘶的吸了一声,“小姐为什么这样讲?” 沈荞也不知道,那就是一种直觉!眼睛看不见了,直觉就敏锐起来。 柳氏又说了些府里的基本情况,沈荞一一记在心里,直到三更天才睡。 卯时初沈荞就醒了。 这是多年里养成的习惯,醒过来先全身不动,而是躺在床上默默的调匀气息,练习一刻钟的内功,再睁眼时,便觉神清气爽。 但是今天的沈荞最在意的是她可怜的眼睛。 左眼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希望都寄托在右眼上了,昨晚隐约有了光感,今天呢? 她慢慢睁眼,心里像放着满满一碗水颤颤悠悠的唯恐会洒出来。 迷蒙的白光!六角形的窗透出淡淡的光晕来! 有光就有希望! 沈荞闭上眼,有泪水淌下来,眼睛有点胀感。 要镇静! 不能告诉任何人自己右眼可以看见光,而且,长时间用一只眼也容易疲劳,还不能操之过急! 柳妈妈进来查看她是否醒了。 “给我镜子!” 真的爱你的人才不会管这要求是不是合理,只要你高兴就好,柳妈妈一语不发递给她一把菱花形的小巧铜镜,之前当成摆设放在梳妆盒里,陪着她进过棺材,现在也重见了天日。 “我去帮小姐准备洗脸水……” 她心里酸楚,想照就照吧! 沈荞决定每天早晚两次运气调息。 七天后开始加练一套燕形拳,再练一遍落尘剑法!她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恢复功力! 但是今天,最要紧的是把松香弄回来! 从现在开始,我的人谁也别想动!该让他们开始适应自己的强硬了,软弱的后果是人尽可欺。 伺候她梳妆穿衣后,柳妈妈要往她发髻上插花簪,她推开她的手,“什么首饰都不要戴!把早饭端出去吧!” “您还没吃呢……” “昨晚我就说了,松香不回来我不吃!” 她有恃无恐,老爷不敢让她死,而且她也死不了,即使不吃饭她也能挺满七天,练了内功后至少能加一两天,但是老爷绝不敢真的让她饿上那么久。 第8节 造反有理 “柳妈妈你过来!” 柳氏可狠不下心来让她饿着。 “小姐您身子还弱着呢……” 沈荞微微一笑,她的眼里的镇静能够安抚人。 “我问你,四太太和大太太关系确实很好?” “嗯,至少这么多年来,没见她们红过脸,四太太是顺安伯府的嫡女,四太太的母亲是大太太的表小姨!而且顺安伯府在江南也是有名望的大族,老伯爷封过太子少傅……比大太太的田家要显赫得多,故而大太太十分看得起她!” “看来柳妈妈在四房待的这段时间还是有收获的……” 柳妈妈半晌才酸楚道:“不用点心,简直寸步难行……说来我也只是在内院做些粗活,终究没什么大用。” “咱们府里哪里和四房相接?” “西南角的撷香院,隔了一条七八尺宽的巷道,里面种满上百年的竹子林,过去就是四房了……” “四太太和二房素日里往来多吗?” “不多,若不是小姐此番生这么大的病,又有大太太特地叫了她,她一般是不会过来的,毕竟隔了房头,况且小姐的事自有太太在管……” “小姐问起她可有什么打算?” “如今我势单力薄,若能有人相助总是好一点……” “只怕不管明处还是暗处,四太太都不大可能帮您的,四爷年纪小,她嫁进来晚,同大秦夫人也没有什么交情;倒是钱姨娘是夫人的陪嫁丫头,夫人待她恩重,不知道她会不会看着夫人的面子帮帮您?” “她住在哪里?” “在思芳园!离着小姐的春行阁也就半盏茶的脚程,她这些年被太太压制着,日子过得也不舒畅!” 两人在一晚的交谈中已经明确了称呼,夫人,说的就是沈荞的生母大秦氏,太太,或二太太说的就是小秦氏了。 “好了!马上这件事没人帮忙我也可以!你把饭碗端到门口去……” 柳妈妈依言端起托盘,里面有三碟子小菜,一碗粥,一碗牛乳,一叠三丁包子,一碗鸡蛋卷,沈荞接过柳氏手里的盘子,高高举起向地上砸去! 清脆的破瓷声在清晨格外刺耳,两个正在廊下走动的丫头吓得尖叫起来,沈荞拍怕手回房,往床上一躺等着麻烦自己上门。 很快二太太派了身边的冯妈妈过来询问,问清楚居然是沈荞亲自砸的,她吃惊道:“小姐这是被什么附身了吗?怎么糟蹋起粮食来了……罪过啊!”说完匆匆走了。 中饭也砸掉后,二太太才在冯妈妈和两个丫头四平和四齐的搀扶下来到春行阁,身后跟着一个婆子,手里还端着热腾腾的粥。 “珍娘这是要做什么?你也算幼承庭训应当明白一粥一饭来之不易,走出这堵墙,你知道外面还有多少人还在饿肚子?”她还算沉得住气,语气平静。 沈荞也有愧,但是她必须这么做,既然说了要绝食,动静还是要弄大点才好。 小秦氏穿了一身玫瑰紫绣海棠的锦面长袄外套遍地金褙子,披着银狐毛斗篷,一张精致的脸畔戴了一对蓝宝石镶金贝壳的耳环,富贵精致,就是少些雍容。 “没有松香我什么也不吃!” “珍娘从哪学的会要挟长辈?不会是跟沈际学的吧?”说到沈际时,她的口气异常轻蔑。 沈荞懒得回答,她的体力很珍贵,谁知道到底要饿几天呢? “郭婆子,范妈妈,你们帮着冯妈妈喂小姐吃饭!” 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走上前,冯妈妈端着粥走上前温言道:“小姐怎么跟小孩子似的?这粥是太太亲手熬的,用了乌鸡排骨汤,香极了!不信您尝尝……” 沈荞躺着一动不动。 小秦氏开始动气了:“本来身子骨就弱,自己还不好好将养,昨晚上你父亲的话都没听进去吗?我是你母亲,不能眼看你这么胡闹! 既然不肯自己吃,只好强喂了……” 两个婆子上前,一个抱住沈荞箍紧她,另一个捏住她的下颚让她张开嘴,冯妈妈舀了一勺粥吹温了放进她嘴里,她也不反抗,等第三勺喂进去后,便毫不犹豫的喷射了出来,弄的被子上和三个婆子身上都是! 小秦氏气的发抖,难为她还能克制自己不大声叫喊,“真是糊涂!松香的事情你父亲已经让过步了,从原来洗半年的碗变成两个月,你还想怎样?凡事也要给自己留点余地,你是姐姐生的嫡女,谁不知道她是出了名的教养好,你不在乎自己的名声,难道也一点不顾及她的贤名? ……我看你昨儿受了伤不忍心说你,心疼你,你倒好,非要把路走绝了……等你父亲从官署里回来知道了,一怒之下会做出些什么来可怪我不护着你!” 沈荞一语不发坐在床上,丫头们大气不敢出的撤换弄脏的被褥,那三个婆子也在一下下的擦拭衣裳。 就凭你们几个人还想给自己灌粥? 她曾有一次不幸落在敌人手里被刑讯过,吊起来被抽了蘸着盐水的鞭子都没有招供……当然很快就被唐适救了出去。 她索性盘腿坐在床上养神,小秦氏又说了什么也不理不睬,她什么时候走的也不曾在意。 晚饭送来后照样砸! 令人意外的是,当天二老爷竟没有出现,到了第三天晌午的时候他才赶过来,那时沈荞已经七顿没吃了,确实有点难受,脸色很差,差的恰到好处。 沈近山连官服都没换就直奔春行阁而来,一进门就看见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嘴唇翘皮的沈荞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心里不由得又气又急又有些心疼,毕竟沈荞是二房的嫡女,长得又花容月貌的,此刻却像个旧布娃娃一般毫无生气。 他特地带了金福楼的小菜和口口香的烧饼,都是以往沈荞爱吃的。 “珍娘!起来吃东西!”即便是发火,沈近山的语气也不那么难听。 沈荞不为所动,沈近山连着叫了几声有点慌了,她该不是饿晕了吧,忙上前试了试她的鼻息才略微放心。 “你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家里谁不知道你温顺听话?祖父祖母和兄弟姐妹们也都赞你乖巧懂事的,怎么一夜之间就变得这般无法无天了?珍娘!起来吃东西!” 沈荞睁开眼还是那句:“没有松香我不吃!” “你!混……账……逆子!”沈近山气的大手一挥,竟将帐子都扯下来! 第9节 不得不忍 尽管这样,他还是忍着没有对女儿动手。 “为了一个婢女你不惜忤逆父母,还以绝食相要挟!你信不信我立刻打断她的腿把她扔出去!” 沈荞闭上眼不理不睬。 沈近山觉得有些头疼,若是萝姐儿或茵姐儿敢这样,他早就上手段了!但是沈荞幼年丧母又是个瞎子,管的太严难免传出苛待她的话来,长房又常常爱拿这个说事儿。 但是就这么放了松香,他的面子又往哪放呢? 门口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老爷何苦生这么大的气?容易伤身……不过一个小丫头,她从小陪着珍娘长大,那时老爷不是还认作干外孙女的,其实也是个忠心的孩子,既然珍娘喜欢还给她便是了……再闹下去于大家无益!” “你怎么过来了?” “妾身听说珍娘没有好好吃东西,便做了点心过来,不想正遇到老爷在这里……” 妾身?那就是沈近山的姨娘了? 她上前看了看沈荞吃惊道:“怎么几天不见就瘦成这个样子?脸都快和雪一样白了……这头上的伤是……唉……月底舅老爷要带着表小姐和表少爷来给老太太请安,肯定要来看望珍娘的,她要是在这个当口出事可就麻烦了……” “舅老爷?哪个舅老爷?你是说秦楦?他不是在徐州当知府吗?怎么会入京了?” 那个不疾不徐的声音继续说:“说是舅老爷马上要到刑部去做官了,正式的调令很快就会下来……” 沈近山浑身一顿,秦楦居然要去刑部了?自己连一点风声都没听见!这个小舅子做事雷厉风行,做徐州知府的两年里连着办了几件漂亮的事情,别人不敢做的他敢,别人不敢得罪的人他敢得罪,当今圣上年轻有闯劲,喜欢这样精力勃勃的官员,难道就此入了朝廷的眼了?还是他吏部有什么人帮着递话? “老爷……”钱氏在轻轻的唤他。 “你是怎么知道的?”沈近山突然反应过来。 这事连秦椿都不知道,钱氏不过是秦棉跟前的大丫头罢了,秦棉还死了这么多年,她居然能先于自己得到消息! 钱氏不慌不忙的说:“不过是妾身在秦府时有几个交好的仆妇,其中一个是秦老夫人的贴身丫头十分得宠,嫁了一个账房先生,后来老夫人开恩脱了奴籍就用自己的体己银子做了点小买卖,如今胡同口那个炒货铺子就是她相公开的,二小姐爱吃他家的东西,一个月里妾身倒要去买个三五趟的,昨儿去了才听她说起……” 沈近山听了不住的思量,照理仆妇嘴里传的消息真假难辨,但是钱姨娘说的很笃定,也不像杜撰出来的。 一时间脑子有点乱,哪里还有心思管沈荞的事情。 “你好生看着珍娘把东西吃了……那个丫头,就说我说的,先给送回来吧!这次就算了,若下次再犯错,就直接卖了!” 说完踱步到床前,意味深长的对沈荞说:“依了你了,你快吃东西吧……”还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沈近山一走,沈荞像闹饥荒的灾民一样抢东西吃。 钱氏包的豌豆虾仁馅的云吞,还有一碟子红豆沙烧卖,沈荞风卷残云般一扫空。 “还有吗?” 钱氏愣了一下不紧不慢说:“我觉得小姐先吃这些就够了,好几顿没进食了一下子吃太多不好消化……你若喜欢明儿我再送来!” 小厮们进来重新支帐子。 柳妈妈扶着沈荞到廊下去等松香。 “外面太冷了,珍娘还是进屋去等吧!”钱氏说。 “谢姨娘来看我,姨娘好会说话……”沈荞毫不掩饰的说。 她淡淡一笑:“我是夫人的丫头……” 这句话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当年沈荞的母亲是个能言善语的? 松香被一个婆子背回来了。 柳氏检查后回来说,屁股和腿有伤也就算了,那是板子打的,怎么脸上和手上也有伤?还发着高烧? 沈荞一听就怒了! 若不是自己果断绝食逼二老爷放人,两个月后她能活着回来才怪! 钱氏在旁微微一笑,“小姐好像长大了……也有主见了,妾身告辞了,恐怕一会儿太太会过来,小姐还是仔细一些好!” 她走到门口轻轻说:“舅老爷和夫人兄妹情深,小姐是唯一的亲外甥女,有些事他说一句话也许是管用的!” 她强调了几个词,一个是兄妹,一个是唯一,一个是亲,还有是有些事…… 不管怎样,她确实帮了自己大忙,几句话说动了沈近山放人,又提示自己可以向秦楦求助,是个聪明人,所以小秦氏才会压制她。 从方才她和父亲的对话里可以听出,秦楦似乎很少同沈家往来,那么这一次是纯粹来给老太太请安的吗? 他真的会来看自己吗?他会管自己的事情吗? 慢慢的走到松香住的厢房,柳妈妈在细细查看她的伤。 她撇了撇嘴说:“二十板子打的不轻不重,还算规矩,但是脸上被竹板打了几十下,手也被踩了……还被淋了一盆冷水,这才发烧起来!” 沈荞的眉毛挑了起来,冷冷问:“谁干的?若不是今天被领回来,她的小命还能在?” 柳妈妈忙安抚她说:“小姐莫急,所幸回来的早,那些伤都还可以治,我都细细看过了,多养个几天就能好……” “松香她也不愿意细说,她不想小姐在她的事情上再费心了,小姐何不就领了她的情呢?毕竟她在府里就是个丫头,不想得罪人……” 沈荞慢慢点头。 好!你们等着,能让我忍气吞声的人还没生出来呢!等我站稳了脚跟再同你们算账。 “这两天好好照顾她!” “小姐放心!” “柳妈妈,叫厨房送一斤烙饼一斤牛肉进来,我饿了!” “一顿饭能吃一斤饼!一斤牛肉?”没几天,沈荞的饭量就取代了她死而复生的消息在府里传开了。 白同喜来看过脉了,说她身体“无碍”,而且头上的伤也“无碍”。 至于饭量惊人的增加,他说是之前身体虚亏需要增补,这是好现象! 所以,沈荞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吃饼吃牛肉了,这件事传到了祖父母那里,老太太还叫人特地送来各种口味的牛肉和饼,不过,连着吃了几天后,她发现胃口没有之前那么好了,量就减了下来。 口腹之欲是很容易被满足的,复明,才是眼下沈荞最在意的事。 第10节 小秦的心眼 每天内功的修炼和剑法的操练都在坚持,右眼即使不对着光也能看见清晰的人影,左眼也开始有了光感。 为了不被发现,沈荞依然垂着眼脸。 她把视力改善的消息告诉了柳妈妈和松香,她们两自然都是欢欣不已,柳妈妈激动的嘴唇都发抖了,高兴过后她立刻冷静下来,她也觉得先不要声张的好。 关于她的巨大改变,两人有目共睹,心里虽疑却不敢问,沈荞自己的解释是:死过一次的人,在异路上难免碰到些难以想象的遭遇,往日沉沉不可追,且把握来日吧。 松香点头说:看见小姐如今这么刚强,松香心里踏实! 这句话真正的意思是,以前的沈荞基本上是个废物,不要说保护身边的人了,自己也懦弱到用死来逃避不公的命运! 尽管身体还没全好,松香还是坚持起床为她梳头,看着镜子里渐渐有了血色的俏脸,松香道:“小姐这么好看,难怪际少爷念念不忘的想要娶您!将来您眼睛好了,凭您的容貌,二房嫡女的身份,四小姐都比不上的,又有夫人留下的陪嫁,什么样的公子嫁不得?才不要他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呢!” “我当然不会嫁给他!” 沈荞不会嫁给任何人,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做,自己和唐适不能白死,还有借来的这个身体,总要有所回报才好。 柳妈妈抱了一个红漆的小方盒子进来,满脸笑意,“小姐信得过我吗?在头上扎几个穴位对于您眼力的恢复肯定有作用!” “柳妈妈真的会治病?” 柳氏放下盒子追忆:“我跟着先夫的七八年间,他靠给人治病来养家,我日/日在旁看着学着,一来是因为年轻好奇也好学,二来他的手被倒下的砖墙砸伤后就不能行针了,这手艺便教给了我,上百人扎下来越来越得心应手,类似小姐的这个情况我也曾遇到过……” “只是不知道小姐的眼睛坏了这么多年,早些年是怎么治疗的?” “最早也行过针,一来当时小姐年幼,哭闹不止,二来是当时的大夫都说行针无用,后来就放弃了……” 或许大夫说的真的,不过她也能感到这个身体并不全然属于沈荞,也有自己的元神相融入。 那种感觉很微妙…… “扎吧!”沈荞刚在窗边坐下,院门口却传来丫头的通传声。 妈妈忙把针灸盒子藏进墙角的圆角柜里。 来的是四齐,二太太身边的大丫头。 “三小姐好,太太说请小姐去一趟望霞阁!”望霞阁是二房的正房。 “现在吗?”柳妈妈问。 “是的,太太正等着小姐呢” 柳妈妈忙为她穿上灰鼠毛披风,又捧了手炉,松香还不方便走路,便有松果和柳妈妈陪着出了门。 沈荞看不见路,大雪后又路滑难行,两人搀着她走不快,原本一刻钟能到的望霞阁多用了半刻才到,沈荞用心的记下路线。 到了庑廊下,早有丫头跑进去通报,棉帘子一掀开,暖融融香喷喷的室内气息拂面而来,沈荞的睫毛瞬间就湿了。 又有丫头和婆子上前馋了她往炕上坐,沈荞慢慢坐下。 二太太静静看着复生后第一次走出屋子的沈荞,是长高了?还是因为脊背挺得特别直?脸上没有怯弱的表情,进了门也没请安,以前丫头扶她坐下之前,虽然自己会说免了,她也总会先请个安的。 也对,死都不怕的人,哪里会怕人呢? 不过,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她神情间带着点凛然,以前的沈荞何曾有过? 热茶端上来了,松果帮她放在右手方便拿到的地方。 “你们都到外面去候着,我和小姐有话说……” “珍娘,有个事要告诉你……后天秦家舅老爷要来给祖母请安,说了……想见见你……” “你祖母不大想让他见你,我却觉得,还是见一见的好……” “嗯”沈荞静静等下文。 她顿了顿说:“你舅舅他不知道你吃错了东西大病一场的事情……所以,你父亲和祖母的意思,就不必让他知道了……也省得他担心” “哦”沈荞应了。 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就算她不嘱咐,自己也不会说的。 “你舅舅他此番是要入京做官了,以后往来会比从前多一些,不像之前,对沈府里的事情鞭长莫及,将来两家走动的勤了也会更知根知底,想来对彼此也都有好处……” 以前鞭长莫及,那以后便可以插手了吗? “你舅舅他……是很疼爱你生母的,不像我,是通房丫头生的,在秦府的时候,只有他和你母亲是在秦家祖母身边养大的,情分不比寻常。 所以直到出嫁前,我都没见过他两三次,就更谈不上什么情分了……”她端起茶杯喝水,语气微涩。 “姐姐去世后,他也不愿意踏进这个伤心地,这也是人之常情,不过,他心里是有你这个外甥女的” “哦”沈荞依旧不紧不慢的。 “珍娘!”她的语气突然凝重起来,声音却更轻。 “事到如今,沈际那里,你还有没有……余情?” 沈荞不假思索道:“没有!一点也没有!” 空气松动了一些。 “呵呵,我就说你虽然性子柔顺,却也不是没有主见的人……” “你舅舅既然疼你,你不愿意的事情想必不会帮着别人强迫你……其实,沈际虽然嘴甜讨喜,人也能干,同你却并不合适;再说了,太讨人喜欢有时候也不是好事”她轻轻一笑,有几分无奈。 “你喜欢,自然别人也喜欢,他又没个定力……” “这几天好好在屋里养养,你的气色不太好,到时候你舅舅看了肯定要心疼的,唉,话说有人心疼真好啊,能有这么一个舅舅也是你的福气……” 这话说的,前后矛盾。 我这气色到底是恢复好呢,还是憔悴点好? 你想要我演苦肉计的话,我还休养个屁! “就是这么个事儿,估计老爷今天也会跟你说起,你好好听着便是,让你做什么你只管答应,犯不着惹他生气……说来他这人虽然容易发脾气,但是气消的也快,唉,瞧我又啰嗦了不是,你是他的女儿岂有不知道的……” 这几句就更混乱了,乍一听是好言相劝,却又前后矛盾。 但是沈荞还是听懂了她的意思,一是不用告诉老爷她和自己说过的话,二是老爷嘱咐什么都只管答应,面上顺了他就可以了,至于见了舅舅要怎么说,就按自己的想法好了,反正他的脾气一会儿就过,没什么好担心的。 是这个意思吧? 沈荞起身告辞,小秦氏,心眼可真多啊! 她好像也不愿意沈荞嫁给沈际,这里面真实的原因是什么? 第11节 冒出来的妹妹 回到春行阁的沈荞来不及用午膳便让柳妈妈行针,之后只觉得头疼眼胀沉沉睡了一觉。 醒来屋里静的很奇怪,是明明有人却不说话的那种安静。 刚动了下胳膊就听见了沈近山的声音,“珍娘醒了?” 原来他已经坐着等了一会儿了。 “我有件大事情要告诉你!”他微微咳了一声。 “后天你舅舅可能要见你,你早些起床,准备好衣裳首饰,不卑不亢恭倨得当就好……你头上的伤好了吗?” 沈荞伸手摸摸额角包着的纱布,什么叫恭倨得当?不听还好一听才糊涂呢… “那天纱布能除下吗?毕竟你舅舅好多年没见你了,让他看见不太妥当……” 柳妈妈刚要上前,沈荞已经果断的揭了下来。 这点伤算什么?她有一次小腿被毒箭射中,因为缺医少药伤口化脓了,后来是用点燃的松枝生烤伤口才避免了更深的溃烂,当然也留下永久的伤疤…… 现在沈荞的腿是很完美的,连汗毛都摸不出来,纤细又柔嫩。 二老爷也是一惊,好没好都不知道就敢往下撕,如今这孩子做事怎么一副破落户的样子?是不是死过一回的人都会性情大变? 这是个没法回答的问题,因为谁也没死过。 “早就没事了!”沈荞满不在乎的说。 “还是注意点好,毕竟在头上……还有,你舅舅若是提出单独要和你谈谈,还是拒绝为好……毕竟你也快十四了,他这么多年不来家里,说穿了和外人也什么两样,此番不过是要进京当官了,才想着要用沈家的人脉而已,你一个小外甥女不过是他亲近沈家的借口,知道了吗?” 沈荞笑了。 三个人里,两个女人说舅舅疼自己,一个男人说不过是如此。 “好,知道了……” “那你好好养着,白大夫开的调养汤药好生喝着,你也不小了,明年就及笄了……呵呵” 沈荞觉得他话里有话,但是他干笑了两声却不说了。 “这里有两包血燕记得每天炖了吃,你身子弱,得好好补补” “多谢老爷……” “你叫我什么?”沈近山有些愠意。 “生了一场病后居然连父亲也不叫了?这是同我生分了?记恨我了吗?” “父亲,女儿并无此意” 沈荞本无心触恼他,只怪她许久没有喊过父亲了而已。 父亲,母亲这些词从她嘴里说出来很是生涩,她也没有办法! 屋里传来极其轻微的摩擦声,那是沈近山在抚摸那个黑玉扳指。 沈荞对这种悉悉索索的声音很敏感,当年她在秦巴山区腹地的竹山县,为了奇袭一个密林里的叛军老巢,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浓雾弥漫,湿冷的泥地上爬过来一条五步蛇!她凭着超乎常人的感知力拔出匕首准确削掉了它的头! 若不是这种天赋,她早就是个死人! “你记住,你是我从小疼到大的女儿,我所做的一切从长远来看都是为了你好!你即便不能理解,也不需怀疑……这金丝血燕是际儿从南洋商行里买的,是暹罗康士山产的最上等货,拢共五斤,两斤给了你祖母,一斤留给你母亲,剩下两斤都带给了你,每天喝着别辜负了我的心!” 说完掸了掸袍子便向外走去。 “小姐,这血燕当真是尚品!这么大颜色这么红当真是少见!我这就让人去炖去……” 松果扶她起来,她从窗台上摸到那根梅枝条,在手里掂了掂道:“送我去后面的小花园” 小花园左右两个耳门,西边的常年拴着不开,东边的沈荞让松果守着,“不要让人进来!” 她先打了一套意形拳里的燕拳,觉得周身的血液都畅流起来了,再拿起梅枝条开始舞落尘剑法,每舞一次,都能感到身体被更自如的驾驭,以及精气神的好转。 “四小姐万安,小姐说了,不让人进小花园里!” 门口突然传来松果的声音。 四小姐?就是小秦氏的女儿沈茵。 她来做什么? “这么冷的天三姐一个人在小花园里做什么?松果让开,我进去陪她!” 沈荞收身而立,掏出帕子略微擦了擦汗。 “不行的,小姐说不能进……” “你敢拦我?你是不是发癔症了?三姐什么时候躲着我过,我们连衣裳都混着穿的,让开!”沈茵的声音带着骄纵和吃惊。 “松果你听不见吗!”这是另一个丫头的声音。 主仆两的口气毫无二般。 沈荞转向门,急促而又很重的脚步声,沈茵已经进来了。 “三姐姐你怎么样了?我刚回府,看了母亲后衣裳都没换就悄悄来看你,你可吓死妹妹了呢!干嘛叫丫头拦着我不让我进来?难道你是在怪我这几天丢下你一个人?” 她打量着沈荞,想不通的是一根普通的梅枝,为何拿在沈荞手里却有一柄剑的气势?沈茵摇摇头,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三姐,你真的好了吗?” “好了……”沈荞站着,手里握着那根梅枝。 “哼,我就知道我不在家里你要无聊死了,怎么,有没有也想我了?” “想”沈荞随口一答。 沈际和沈茵确定没有血缘关系吗?怎么说起话来一个调调? “猜猜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猜不到……”沈荞对这种闺房女儿的玩意儿一窍不通,让我猜,难道是一杆旱烟枪? “咦,你怎么出汗了?”沈荞能感到一张脸在靠近自己,带着清香的呼吸和薄薄的暖,她并不习惯有人这样打量自己。 “在院子里走了几圈,前几天躺得腰酸腿疼的”她闪开几步。 “干嘛不猜嘛!我特地给你买的……”沈茵听起来挺委屈的。 “是个很漂亮的绛绒簪缨!上面的一圈纱花也很漂亮,不信你摸摸!”沈荞瞬间感到手下塞了个桃子大小的毛绒绒颤悠悠的东西。 “好玩吗?回头挂在你帐子里!我陪你慢慢回屋去,这里好冷!” 她亲热的挽着沈荞的胳膊沿着小径向游廊走去。 “三姐,你这次大病一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连灵堂都设了?该不会是你做了什么傻事吧?”她小声在她耳畔问。 沈荞心里一动,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来的…她决定套套小狐狸的话。 “我的事情,难道你还不清楚吗?” “难道真的是吃了……那个?” 第12节 姐妹谈话 “嗯,不过好像并不是很管用……”沈荞含糊应了,只看她会不会上当,估计之前的沈荞对沈茵没有什么戒心,当然沈茵很可能也不会防备她。 那么,她偏偏这个期间离开沈府,却在沈荞活过来后就回来了,是不是也有点凑巧。 “三姐,你好糊涂!却也好大胆!虽然妹妹并不赞成你那么做,但是妹妹也很佩服你!不过,更心疼你!” 之前的沈荞也真够笨的,连这么一个小丫头都能耍的她团团转!话说回来,若不是这么笨,也不会糊里糊涂就寻了短见。 “佩服我什么?”敢去死吗?呵呵。 沈荞的嘴角露出一丝冷诮。 沈茵看了怔了怔,你不是敢吃掉整整一盘生银杏吗?不过,她也不好说的太明白。 “一盘都不够么?许是量还不够多吧……啊呀!我在胡说什么呀!生银杏这种东西怎么能随便吃呢!” 她果然露出了马脚,那语气仿佛很惋惜,只不过是惋惜沈荞没有多吃一点。 沈荞足不出户人又笨眼又瞎,若没有人指点,肯定想不到这个办法!那么这个办法多半是沈茵这个好妹妹想的吧。 沈荞故作幽怨道:“唉……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用了这个法子还不奏效,又闹的鸡犬不宁的……妹妹你一向聪明,以后我还是听你的好了……” “三姐可别这么说,要是父亲听见了,还以为是妹妹要害姐姐呢……” 她话锋一转道:“我又能有什么办法?上次三姐问我要银杏的时候我就再三告诫过你,千万不要拿来做傻事,给了你后,我心里一直不安,很是矛盾……都怪爹爹不好!心里只有际少爷!为了把他变成自己的儿子,为了让他沈姓,居然这样牺牲三姐!” “我当然知道你是为我好……”沈荞都被自己的话恶心到了。 “可是三姐,要是爹爹还是打算把你嫁给他可怎么办啊?之前的罪都白受了吗?” 一双小手抓住了自己的衣袖。 沈荞用了六神无主的音调说:“四妹,那你说我怎么办?总不能再死一次吧!” 沈近山事后没有采取一点防范手段,足以证明他不知道沈荞是自杀的。 小秦氏为什么要瞒着他? 是因为这个主意是沈茵出的?她们还希望沈荞再死一遍?如果真是这样,她为什么宁愿沈荞死了,也不愿意她嫁给沈际? 松香知道沈荞是服毒而死的,她被打了二十板子后还遭到了毒害,却不肯告诉自己谁干的;白同喜是二太太找来的医生,沈近山很少在家,内帷的事情都教给太太打理,他是信任小秦氏的。 这些事情缠绕在一起,沈荞似乎窥见了什么,又似乎不能肯定。 “三姐!”沈茵的声音带着哭意。 “茵儿是舍不得你去死的,这家里就咱们两个要好!不像二姐姐总是冷冰冰的,可是,可是……设身处地的想想,如果要我嫁给际少爷那样的人,茵儿,茵儿还不如去死呢……”说着就啜泣起来。 不如去死?你是巴不得我去死吧…… “对了三姐,我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我昨儿特地去姜饼胡同看杏儿了……” “哦”沈荞做出关心状,杏儿是谁? 她像是平复了心情后才说:“杏儿说,她和际少爷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溺死了!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一间没有炕头的破屋子里,窗户纸都是漏风的,根本没有人伺候,手上脚上都生了冻疮!连喝碗红糖水都没有,下面……下面的血一直都没止住……际少爷还说会找人照顾她,结果就照顾成这副惨样子!你说他心狠不狠!” 她捏了捏沈荞的手说:“我把两个金镯子都给她了,还有随身的碎银子,不过,我也管不了她一辈子啊……唉!” “反正啊,摊上际少爷就没好事,谁嫁给他肯定要被他累掯一辈子!” “三姐姐眼下的境况还真让人揪心!我替你想想都睡不着觉!”她又哭了两声。 听到这里,沈荞心里已经有数了,这戏已经看够了该散了。 便皱了皱眉,按了按额角道:“出来时候长了有些头疼……” “对对,我听说三姐还撞伤了头,是该好好休息,都怪我!让你在这院子里吹了这么久的风,茵儿这就送你回去!” 老实说沈荞真心不喜欢她的声音,尖细中带着一种刮擦瓷器的噪声,讲话又快,语气又夸张,要不是有疑问要从她那里解开,沈荞早就想走了。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要印证一下。 “四妹,你说爹爹他,就没有怀疑过我的死因吗?” “这个啊,我这几天也不在家里,我也不知道呢……”小滑头! 看着沈荞有些不安的样子,一双无波无澜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她到底还是年幼不经事,忍不住靠近她道:“不过,我想啊,母亲那么一心护着三姐,像这种有损三姐闺名的事情应当是会瞒着的吧?要不然不光是爹爹了,还有爷爷奶奶那里,大伯大伯母,三房和四房里要是知道三姐竟然是自己服毒的,沈家的颜面要往哪儿放啊?所以……我估计,除了母亲和我,还有你近身伺候的人以外,大家都不知道吧!……你说我讲的对不对?哦,对了,你可要让你的人把嘴闭闭紧才行,别给你惹祸啊!” 沈荞暗暗叹息。 年纪不大,心思可不简单,果然和小秦氏一脉相承! 小秦氏怎么说也是沈荞的姨母,哪怕不是嫡亲的,何至于这样处心积虑的想要沈荞去死?沈荞嫁不嫁沈际和她有这么大的关系吗? 她为什么这么忌惮沈际? 沈茵走后,柳妈妈为她察看头上的伤,已经结了软软的痂,过几天长硬了掉了就没事了。 她为她擦了点生肌去毒的药膏。 “小姐,明晚上我们伺候你洗个澡,后儿舅老爷来,您总要精精神神的才好” 沈荞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 不管这个舅舅会不会管自己的事情,她都要试着向他求救! “有没有让我看起来憔悴一点的办法?” 柳妈妈好像想明白了。 “哦!小姐的意思是,请舅老爷出面帮您拒婚?” 沈荞点头。 不试试怎么知道,万一有用呢? “柳妈妈见过舅舅吗?” “奴婢就见过秦大爷一次!他和夫人都是老太太身边长大的,应该是有情意的,夫人去世时他来吊丧,哭的眼睛都肿了,当时他身边的人都说大爷是真伤心……后来大概是为了老爷没守满一年制,就扶正小秦氏,他才和沈家闹翻了,之后就没再上过门” 那么,他对这个外甥女到底在不在意呢?沈荞又在用大拇指顶着下巴了…… 第13节 懿安庭 这天一早,沈荞就穿戴整齐坐在屋子等着。 她肤光胜雪,柳妈妈特意在她的粉里搀了一点点黛色,便青中带白,口红却用了深红,看起来脸更是突兀的白,明明是精心打扮的,却掩盖不住不佳的气色,这就是现在沈荞的样子。 她想要舅舅看见的样子。 吃了早饭她盘坐在床上打坐调息。 因为今早睁眼的时候有一个令人激动的发现,她的右眼,居然能看清床头帐子上的牡丹花纹了! 沈荞又激动哭了,真没出息!借了个小姐身子,人也伤春悲秋起来。 柳妈妈高兴的连洗脸盆都打翻了! “小姐这红红的眼睛怎么办?”松果扶着松香站在床头。 这有什么,看起来似乎哭过了,却又仔细掩盖过,这不是最能打动人的样子吗? 沈荞觉得一切都安排的很好,不早不晚,偏偏今天开始右眼能看见东西,这大概是天意吧! 秦楦舅舅,当然希望能亲眼看一看他的样子! 不过她先看见了柳妈妈的样子,藤黄色的棉袄,深墨色的八幅湘裙,容长脸上细淡的眉和微微下垂的眼角,眼袋上有一粒痣,苦而慈祥,也很干净稳妥。 松香是个细眉细眼的女孩子,一紧张就抿着嘴,鼻孔会一下一下的喘气,微微翕动,像个小狗一样可爱!耳朵红红的气血很足的样子,嗯,这个样子不错,以后会有福气的。 松果是个圆脸,下巴短短的,眼睛很大,皮肤有点黑,嘴唇有点厚,很敦实…… 还有镜子里的沈荞自己。 红颜薄命说的就是这种长相吧! 贝壳形的脸颊似冰玉一般纯净,红润的花瓣唇形状娇美,眉毛秀雅,鼻梁精致挺直……虽然是个瞎子,那双如秋水明珠般的眼睛居然黑白分明,没有一丝障翳! 是挺好看的,不过沈荞却不喜欢!这张脸对自己将要肩负的使命来说没有一点用处,她又不想取悦谁,要漂亮做什么? 其实原来的她长的也还行,但是常年风餐露宿不保养,身材瘦削,一眼看上去就和个二十郎当岁的小伙子差不多。 看来,得慢慢适应这张柔艳的脸才行,沈荞的表情天然带着风情,虽然看不见,常态下总是习惯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无辜楚楚的样子。 难怪那个沈际会打她的主意,看起来又甜又香,招惹了还没有后果,为什么不偷尝一口呢? 柳妈妈提醒她闭眼养神,然后又拿过针灸来为她行针。 整个右眼周围又麻又痒,像有虫子在爬一样!沈荞不怕疼,但是怕痒!只能咬牙忍着,只要能复明,吃这点苦又算什么! 老太太屋里的青梅和青枝手拉着手来请沈荞。 “舅老爷要见三小姐呢!” “三小姐可准备好了?” “下雪天冷,小姐可要多穿点” “好了就跟我们走吧!小姐可真好看!”声音甜润带着被宠爱才有的自信。 这样的大宅门里,有时候受宠的奴仆比失宠的主子还要滋润些。 两个孩子都是十四五岁,被调教得既伶俐又有分寸,一个穿霞红色缎子棉袄,一个穿樱红色缎子棉袄,一样的石青色蓄狐毛坎肩和墨色棉裙子,脸蛋红红的,老太太就爱看她们两像双生子一样时时粘在一处斗嘴玩笑,因此派差事也是一块儿派。 沈荞扶着柳妈妈的手,后面跟着松果和江米,芽糖在屋里陪着还没好全了的松香。 在两个丫头的带领下,沈荞就要去往南沈府的懿安堂,就是祖母居住的正院。 出了北沈府大门,早有青帷马车在等着了。 上车穿过板桥胡同,再过一座汉白玉石桥,桥头一棵粗壮的老柳树,没有叶子垂着笔劲的枝条姿态龙钟,掩映这南沈府的正门。 一路上她只是暗暗打量着周围,尽管她看见的景物只有正常人的一半,却还是激动不已,柳妈妈时常捏捏她的手提醒她注意掩饰。 南府的正门果然更气派更恢宏一些。 院子里的参天古木和高大却陈旧的墙头提醒来者,这是一幢有渊源有传承的大宅子,同树小墙新画不古的暴发户不可同日而语。 一进门就见一座历经百年的百寿图砖雕大照壁,颜色青灰古朴,雕工精湛,带有明显的徽派风格,两口大青花缸里养着红鱼,两盆虬龙一般的柏树盆景恰到好处的积着白雪,颇有松柏大家王时镶的神韵。 “青砖上有薄雪,小心脚底滑,妈妈可要把小姐扶稳了……” 青梅笑着说。 “我来扶三小姐,青梅你走前面,帮我们挡着点风……”青枝说话很俏皮。 “要挡风也该你去才对,你可比我高……” “可是这风是打脚面上吹过来的,正该你走前面……” “那咱们该比一比谁的腿粗呀?” 看着沈荞笑了,青枝说:“别说话了,小姐笑话你呢……” “一人一半吧!好像没你事儿似的……” 两个孩子笑的咯咯的,给肃杀枯寒的冬日带来几分活泼的暖意。 又走了一刻钟左右,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片酷似梅花的内湖!因为是冬季,湖面结了薄冰,但湖中却疏密有致的留下了些枯荷莲蓬和丛茸茸的芦苇,倚靠着巨大又连绵的白色观赏石,并不觉得萧瑟,反而有一种苍凉精致的美! 沿着湖边鹅卵石铺成的小径行走,右手边是一圈弧形的粉墙灰瓦,每隔几步镶一扇花窗,都是岁寒三友、四季如意、节节高、喜上眉梢等吉祥图案,虽然题材并不新鲜,做的却非常精到,花窗后分别种植苍松、修竹、槭树、茶树等,形状都是修整过的,作为花窗的映衬,移步见景。 忽然进到一个大大的圆形门口,正面一个镂空雕花的琉璃照壁,一颗枫树一颗桂树姿态俊逸植在左右,绕过照壁,青梅笑着说:“懿安庭到了,三小姐累不累?” 青枝也不再说笑。 沈荞摇头。 一进内院才发现里面站了多少仆妇和小厮,人虽多却一点杂声也不相闻,看了服饰便知有些是秦楦带来的,沈家的人几乎都待在左边庑廊下,而秦家的都在右边。 两边耳房的门都开着,里面也坐满了人,半尺宽的木栏杆上都铺着秋香色的棉垫子,丫头仆妇有的坐着,有的站着,小厮和护卫们都齐刷刷的背手靠墙站着。 正厅门口地上铺着石青底枣红边的踏脚垫,青梅和青枝在垫子上蹭蹭鞋底,一左一右打起绛紫红色的厚门帘,柳妈妈和松果搀着沈荞进去,柳妈妈又捏捏她的手,提醒她垂着眼。 第14节 秦楦舅舅 沈老夫人正在东面窗下的大炕上坐着,沈荞不便盯着她看,眼角扫到炕桌对面一位男子的身影,大约三十几岁的样子。 他看到沈荞似乎有些激动,揭茶盅盖的手微微有点抖。 沈荞被领到沈老太太跟前,地上早有丫头铺了软垫,该请安了,她姿势僵硬的跪下唤了声祖母,老太太便温和道:“赶紧搀起来!这么远的路走过来累了吧!青梅去给三小姐上热热的红茶来!” “去见过你舅舅!这都有多少年没见了吧?”她的口气很郑重,不过是在提醒他只是个外客。 沈荞刚一屈膝就被一双大手扶住了,她顺势看了他一眼,清瘦高大,气质偏冷。 “珍娘……你都这么大了……长得真像闺宁……”语气里有努力遮掩的酸楚。 闺宁就是沈荞的生母秦棉的乳名,秦楦的同胞妹妹。 眼前这个男子神情可亲,眉骨峻秀,轮廓清晰,双目明亮带着淡淡的愁雾,沈荞快速调开目光。 他也在打量自己,尤其是在看她眼睛的时候,他的表情微微顿滞。 “来,这是岫哥儿和楠姐儿,珍娘妹妹……是你们大姑姑的女儿……” 他没说表妹,只说妹妹,亲厚之意明显,几尺远坐在八仙桌旁的秦椿仿佛扯了扯嘴角,秦楦也只说要看珍娘,对自己的女儿沈茵却之字未提。 一个十六七岁模样清俊的公子和一个十四五岁左右的小姐走上前来,都长着和秦楦相似的长形脸,气质清越,三个孩子是第一次见面,按着礼节相互行礼寒暄,长辈都在,也没有更多的话。 秦家的孩子教养很好,举手投足间一派书香大宅的风范。 “珍娘你过来”舅舅温和的叫她。 “这是你舅母特地叫我带给你的,你舅母原本也要来看你,偏巧这两日身子不适,就没有出门,等过些日子我专门遣人请你去家里去住几天!”说着转向沈老太太。 “到时候请老太太带着朝哥儿、萝姐儿、茵姐儿一块来玩!” 他能准确说出二房另外几个孩子的名字,却再一次忽略了秦椿,这回连沈荞都觉得有点不太礼貌了。 出门的前一晚秦太太再三叮嘱他,说大家本就走动的少,你又是突然上门,现在的沈二太太也是个仔细人,你是舅舅,给见面礼的时候好歹能叫出孩子们的名字来,也显得亲近一些…… 他亲手递给沈荞一个紫檀木盒子,四角上包了錾刻花纹的金皮,看着十分漂亮。 柳妈妈忙上前接过,沈荞道谢。 接下来岫哥儿和楠姐儿也和沈荞互相交换了见面礼,一时间屋里和气融融,也有了话头。 “珍娘妹妹打的络子十分漂亮!这花纹我从来没有见过……”楠姐儿笑语晏晏的,一点都不拘谨。 说来惭愧,这个沈荞可不会打什么络子,都是之前攒下的,手工确实非凡,不但花色配的好,编的也密实平整,真不知道作为一个瞎子她是怎么办到的! “妹妹喜欢吃什么?下回妹妹来玩的时候,我早早让人备着……” 沈荞说:“肉!牛肉、羊肉都可以……还有烙饼!” 身后传来想忍却没忍住的轻笑。 沈老太太凉凉的向那里扫视了一下,也暗暗皱了下眉头,不知撞了什么邪,这丫头活过来后饭量大增,天天的要吃牛肉和饼,这么粗陋的膳食,哪里是个官贵小姐该吃的,如今还当着秦楦的面这么说,真是不妥,还以为家里怎么苛待她了呢。 岫哥儿虽然也惊奇,却宽容道:“这个容易,下雪天用了松枝来烤肉,兔子肉、鹿肉、牛羊肉都有,我们家里就有个小厮是回鹘人,肉烤的非常好,寻常的厨子根本比不上他!” “珍娘身子弱,可不敢多吃那个,岫哥儿也是个好的,知道要疼妹妹……” “青枝,你去把朝哥儿叫来吧,表少爷一个人跟一屋子娘们在一块,可不要愁闷了,让朝哥儿带着他去如云阁坐坐吧……” 秦楦听了点头道:“老太太想得周到” 很快沈玉朝就来了,他在沈家行二,是小秦氏生的,尚未成婚,依然叫二少爷。 毕竟是同龄男孩子,可聊的话果然就多了,朝哥儿很快说到自己有一套玄铁黑蛟弓,射程可达五十丈远!听得岫哥儿眼睛一亮,脱口而出道:“那可厉害了!可否让我看看?” 沈玉朝一撩袍子站起来:“走啊!” 屋里的人都笑了,沈老太太说:“你们看看,这才是缘分呢!朝哥儿一来表少爷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沈玉朝出屋子前扭头看了沈荞一眼。 这个妹妹有些奇怪,以往在人多的地方总是一副怯弱的神态,唯恐别人注意她,今天倒是大大方方坐在炕上,方才自己说到那把稀罕的弓箭时,她的脸上分明也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来。 这不是很奇怪?她长着么大见过弓箭吗? 男孩子走后,聊天的内容可以更深一层。 “珍娘快十四了吧?”秦楦淡淡问。 “为何气色不好?我那里有个擅长千金科的老太医,要不” “就是腊月的生日,还有两个月了……”老夫人突然笑着打断他。 “楠姐儿多大了?两个姑娘差不多高呢?下巴也有点像……” 小秦氏走上前来,上下打量着秦楠。 “姑母,我十四了,是九月的生日,我比珍娘大几个月” “可许了人家了?”小秦氏笑得慈爱,还伸手理了理楠姐儿的衣襟,上面的紫红葡萄纹绣十分精致。 楠姐儿脸红了,这可不是她该回答的问题。 秦楦道:“已经许了,只等着及笄后就要办喜事了。” “不知许的是什么人家?楠姐儿的品貌出众,定要挑个配得上的女婿才行呢……”小秦氏语气轻快。 秦楦停了片刻才平静的说:“是,赵安定阁老的公子……” 气氛有些许的压抑。 文华殿大学士兼户部左侍郎赵名钺?那可是内阁次辅啊,小秦氏不止一次听沈近山说过,几次想疏通个门路和他递上话都碰了软钉子,嫡长子赵丹畦今年十八,听说长相俊美,文章骑射俱佳,是京城有名的五公子之一! 那是沈家有心而无力结交的人,楠姐儿的命可真不赖! 第15节 暗问 秦椿随即掩盖了心中淡淡的酸意,她的沈茵虽然也长的好,而自己不过是填房,将来想结这样一门亲事恐怕是很困难的。 她提起楠姐婚事,不过是想让秦楦想起沈荞的大事来,她毕竟是个瞎子,秦楦当然不会当着外甥女的面说什么,不过让他记挂着而已,你没想到嫁外甥女,可是有人想到了…… 她看了看秦楦身边表情淡漠的沈荞,我能说的可都说了,剩下来就看你自己的了。 沈老太太并不喜欢自己和秦楦多搭话,就在她说这些的时候,老太太已经抚额三次,又理裙摆两次,说来老太太也是有城府的,只是一烦躁小动作就多起来,没办法,商贾之家出来的小姐,和诗书勋贵人家出来的还是有差别的。 “母亲,我去看看午膳准备的怎样了……”她施了礼就出去了。 老太太面色略松点头。 “舅老爷的宅子买在何处?家里可归置好了?这大老远的从徐州搬到京城可是件不容易的事,东西一多就容易顾此失彼的,有缺什么的尽管叫人来这里问问,总比临时到街面上去买的强!丫头小厮们够不够用?” 简氏热情的连珠问。问的多,可不是打算让他都回答的。 “呵呵,多谢老夫人记挂,宅子就买在城西阜财坊的毛笔胡同里” 老太太简氏笑道:“那可离也不远,坐马车最多一个半时辰吧?” 阜财坊可是好地段!刑部衙门就在那里,还有几个一二品大员的府邸,这个秦楦还挺会汲汲钻营啊,有了那样的邻居,别人更不敢小看他了。 简氏不由得犀利的打量他几眼。 不往来的这些年,他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吏转眼就混进了京城官场的顶层,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做官不光要有学问,要有人脉和运气,当然也要有一副好样貌!秦楦长的瘦高清癯,英姿勃勃,让人一看就觉得爽利干练。 之后两人又说起亲戚间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秦楦有一答没一答的,又说到他的院子要怎么布置,以及京城里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 沈荞坐着听着甚觉无聊,干脆悄悄运起气来,不知不觉间就到了用膳的时候。 简氏屋里的人引导众人去饭厅,柳妈妈过来搀她的左手,楠姐儿却热心的搀了她的右手“妹妹我同你一道……” 走到跨院穿堂门的时候,楠姐儿突然到处摸帕子。 “我的帕子好像拉屋头里了,劳烦妈妈帮我取一下好不好?我有点辨不清方才的路了……”柳妈妈明白她的意图,不过是想支开自己。 她前脚一走,楠姐儿就在沈荞耳边快速问了一句:“妹妹愿不愿意住到毛笔胡同来?” 沈荞微微一顿,舅舅此番来看自己竟然有这个打算? 她拉着沈荞慢慢的走,“母亲说,你若愿意,明年我嫁了后,父亲便说膝下寂寞接了你去小住,然后找借口留下你……妹妹,父亲他,是极为爱重姑姑的……” 沈荞一语不发,她没办法回答,什么都没弄明白之前,一动不如一静。 楠姐儿有些下不来台了。 “没关系,妹妹可以好好想想,毕竟沈府里……你是住惯了的,而且,我问的也很突然,之前大家走动的又太少……不过,父亲是真的关心你的!” 沈荞虽然不会贸然答应,但是也犯不着让她难堪,便说:“我当然相信舅舅是关心我的,只是我一时没想到,谢谢你……” “嗯”她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这事当然要妹妹自己愿意,父亲是听到了一些……风声,担心妹妹的安危,才特地来看妹妹的,不然,当年他可是亲口说过再不踏进沈府半步的……” 沈荞愕然。 当年,有到这么僵的地步吗? 简氏和秦楦已经落座了,看见扶着沈荞的楠姐儿,简氏似笑非笑道:“到底是表亲姊妹,一见面就好的跟什么似的,咱们珍娘腼腆,还没见过她和谁馋着手的呢……” 小秦氏道:“珍娘温和楠姐儿活泼正适合做个伴儿,姐儿两长的也像呢……” 简氏问:“怎么还不见朝哥儿带着岫哥儿过来吃饭?去催一催……” 话音刚落,沈玉朝身边的小厮就跑过来说:“老太太,二少爷说他和表少爷不过来吃午饭了,他们在慕樟园里随意吃点,说是还有好几把弓要看……表少爷和二少爷还比臂力谁强呢……” 简氏没说什么,小秦氏却道:“那就随他们去吧……那些刀啊箭啊的真跑到饭桌上说个没完咱们也怪没趣的……” 不经意看了沈荞的脸上竟然有淡淡的失望,不由得奇怪。 沈荞倒很想见识一下那张玄铁黑蛟弓。 热菜一道道的上,老太太简氏不断的叫丫头给秦楦和楠姐儿布菜,弄的两人盘子堆的满满的,楠姐儿只好笑着说:“谢老太太爱惜,只是菜夹多了孙女吃不了也是浪费……” 沈荞没想到她会大方的说出来,对这个表姐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简氏一怔,她这样叫人布菜未必是好心,其实是想秦楦吃完了快点走,过份的热情也是不舒服的,原以为他们只能吃这个哑巴亏,不想楠姐儿却会拒绝。 便失笑道:“瞧我,天气冷,又怕你们一路过来饿了,姐儿随意吃,剩下就剩下,不碍事的……” 但是楠姐儿却吃掉了盘子里的菜,秦楦看了露出淡淡的笑容,丫头见她盘子空了,正要给他舀一勺虾仁,她笑着摇头。 简氏心想,秦家的孩子果然教养的好,落落大方的,不怪有人抬举。 上了消食茶来,秦楦向简氏一揖,郑重又似随意的问:“久闻懿安堂北面的臻赏园修得极巧,布局大气,不知太夫人可否允许小侄前去观摩一番,看到高明之处也好借鉴一二,我那个园子实在入不得眼,当日一看便有些气馁,若不是时间太紧,来不及再找,还真有换一家的打算……” 冬天看园子?到处光秃秃的有什么好看。 简氏心里不以为然,嘴上却说:“巧倒也谈不上,不过是个旧园子,不过舅老爷既然想看……也好!午饭吃的饱,正想去走走呢……” “青枝,外面下雪吗?” 青枝清脆道:“回老夫人,不下雪,就是有些风,老太太、太太和舅老爷小姐们要穿上斗篷……” 一群人出了厅堂向北面走去,简氏吩咐青梅:“你去搀着珍娘,这地上怕是有薄冰没化呢,别让表小姐搀着她了,都是金枝玉叶,万一摔了她可扶不住……” 冷风呼呼吹着,屋檐上和枝条上的积雪被刮下来,一坨一坨落在地上,发出扑扑声。 第16节 绿萼突影 臻赏园并不很大,但曲水假山都造的十分漂亮精神,植物也不是随意栽种的,例如廊下院角,先是脉脉的兰草,夹种着半人高的茶树,一块神形兼备的太湖石旁又有枫树或紫竹,层次掩映,十分讲究! 秦楦看得很认真,不住点头称妙,看起来似乎很有收获的样子。 眼看走了快一半了,简氏突然问沈荞:“珍娘累了吧?” 沈荞可不傻,想拿我当幌子休想!我累?她生来就是个练武的胚子,筋骨特别好!两岁半开始练习上乘的内功,学的十分扎实! 五岁时又学了闻名江湖的落尘剑法。 去年在湘西武陵山剿匪时,她手持一把霄炼宝剑杀入敌阵,手刃六十一人!尸体垒成了一堵人肉墙,血液蜿蜒成网状的小河……吓得流窜的山匪一哄而散! “我不累……这里的梅花仿佛特别的香!楠姐姐能帮我选一枝吗?我想带回屋里去……” 简氏眼底阴了几分,却笑道:“想不到珍娘还有莳花的兴致,既然提了,便叫两个小厮好生跟着,表小姐看中了只管让他们折下来。” “母亲累了吧?要不要回屋去歇一歇?”小秦氏问。 简氏笼着袖口道:“想必舅老爷也快看完了,还是一块儿回去吧……” 楠姐儿正仰头指着一支形状很好的绿梅,高个子的小厮踩着凳子小心翼翼的折着,“别碰掉了花苞” 楠姐儿欣喜的把那支梅花接过来,亲自送给沈荞。 “妹妹闻闻,真香啊!” 沈荞在她耳边快速的说:“我不要嫁给沈际!请舅舅帮我!” 到了这时候,沈荞要再看不出秦楦逛园子是有目的的,那也太笨了点!不管他是不是真的能帮自己,帮自己的目的是否单纯都不重要,关键是她不要嫁给沈际! 楠姐儿低声道:“放心,我会告诉父亲” 眼波一转夸赞道:“都说这绿萼梅是江浙一带种的好,没想到在京城里也有这么俊的……珍娘妹妹最好摆在既有炭盆又不会被碳气熏到的地方,水里放一点点盐,能开的久一点!” “父亲,女儿能折一枝带回去吗?这绿萼梅十分少见……”楠姐儿突然高声唤秦楦,语气里还带着一丝兴奋。 “你都这么大了,如何还同小时候一般淘气?这梅树可不是我的,我可不能答应你……” “老夫人,楠儿可以要” “谁在那里?!” 她的娇声突然被人喝断,众女眷都吃了一惊。 却是内花园管事茂兴指着南边墙角的花窗喝问道。 粉墙外一扇雕着连中三元的镂空窗后隐约有个灰色人影,一双窥视着园内的眸子一闪,转身便要逃走。 “阿照!”茂兴厉声吩咐,一个长腿精瘦的护院便像离弦的箭一般奔出去,只听的有人穷追,有人狂跑,喘气声和脚步声清晰可闻,园子里的女眷们都白了脸往廊下缩去,简氏沉着脸说:“慌什么慌?在自己家里!……” 也不知那个逃跑的是慌不择路,还是笨的可以,他竟然绕着园子跑了一圈从西南角的月亮门跑了进来,一看满园子的人便大叫不好,刚要掉头就被追进来的阿照一把擒住。 小厮的手被扭到了背后踩在脚下,他额上暴着青筋慌乱的叫道:“误会了,误会了!抓我干什么?我什么都没干!” “住嘴!到了这里还敢大呼小叫的!”阿照抽了他一嘴巴。 “我没干坏事!放了我,我就朝花窗里看了一眼!” “闭嘴!你个没王法的东西!你是哪个院子里的?叫什么?” 简氏青着脸训斥茂兴,“你是第一天做管事不成,当着客人的面你逞什么威风?别跟他啰嗦,还不快带下去!” 茂兴面皮紫涨,他本来就没什么本事,不过仗着是大管家的外甥谋了个内花园管事的差事,遇到稍微特殊一点的情况就乱了阵脚。 阿照扭了小厮刚要下去,秦楦上前半步突然出声:“且慢!” 所有的人都是一愣! 秦楦这是要做什么?他不过是来做客的,难道还想插手沈家内院的事情? “你和燕嘴帮是什么关系?” 这是问谁?大家都莫名其妙,燕嘴帮是个什么东西? 秦楦连问了两遍,小厮才抬起头来结结巴巴说,“老爷,您您这是问我?” “废话!”秦楦的声音陡然间锐利起来,他怒目金刚的样子颇有气势! 小厮一副痴傻状,“小的不知道什么燕嘴帮!小的只不过是看园子里人多就……偷看了一眼!” “看一眼!看什么?谁让你看的?”秦楦大步走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提起! 小厮吓得浑身发抖:“小的真的就看了一眼!老爷饶命啊!” 简氏皱眉,“舅老爷说的燕嘴帮沈府里是不会有的,这个小厮估计是院子里干杂活的,偶尔闯了进来,还是让人先带下去吧……” “时候不早了,咱们也该回屋了……” “慢着!老夫人且看他的腰带,一条深蓝一条黑,尾处是剪成燕嘴形的,这正是燕嘴帮的标记!他们专门在京城的高门大宅里安插眼线,伺机盗窃财物,上个月翰林王大人家里失窃了一尊御赐的嵌宝金佛和一箱子金条,巡城御史抓了几天终于逮了一个小头目,据他供述,帮内的标记便是这样的腰带!” 他话音未落,小厮已经吓得脸色惨白,不停磕头道:“老太太救命啊!小的真的不是什么燕嘴帮的……小的是际少爷派来的,说让小的看着……” 说到这里他猛地住了口!满脸后悔。 简氏顿时色变喝道:“胡说!你自己闷头乱闯,怎么还敢乱攀扯主子!快带下去打他三十板子!” “等等!老夫人,这人若真是燕嘴帮的人,还是应该交给东城察院才行,等上了大刑自然就招认了!这燕嘴帮内部管理森严,能单独派出来的人都是高手,就连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都极为头疼,光靠家里几个护院是审不了也拘不住的,万一他已经在府里摸清了情况,后果十分严重!” 小厮一把抓住秦楦的袍角一边大哭一边嚎叫到:“老爷您这是要小的命啊!际少爷叫小的来看着三小姐,等她从南府回北府的时候告诉他一声!” “际少爷!沈际?让你偷窥三小姐?” 不等他再说话,简氏一甩袖子怒气腾腾道:“满嘴胡沁的混帐东西,快滚下去!” “且慢!他言语之中涉及珍娘,恕小侄不弄清楚决不能让他走!” “沈际让你盯着三小姐的行踪到底是何居心?” 第17节 审偷窥 小厮先看了简氏一眼才哆哆嗦嗦点头:“是!是!际少爷说会在三小姐回去的路上,西角院的风和亭边等她……” 说完,便开始扯腰间的带子,一边解,一边说:“小的腰带虽然是蓝色和黑色的,可并不是什么燕嘴的,不过是用久了磨破了!” 两根腰带扔在地上,一头破得中间撕开了,有点像燕嘴,但另一头却是平的。 秦楦看后脸色并没有好一点。 他手背在身后森森的极慢的问:“珍娘被人窥视觊觎一事,不知有多久了,老夫人您知道么?” “她目不能视,一旦遇到危急情况该向谁求助,就连逃跑都找不到方向,难道这么多年,她就这样过的吗?” 秦楦一脚踩在小厮的脸上低吼道:“你这样偷窥三小姐有多久了?” 小厮不敢反抗,但是秦楦的鞋底正踩着他的嘴,他呜呜了几声,秦楦改为踩着他的腰,他喘气道:“今天才跟了一个时辰而已……” “你跟过几次?说!你别以为腰带那端是平的你就安全,我照样可以把你交给东城察院,三十六种刑具像流水席一样给你上一遍!叫你生不如死!” “舅老爷这是在逼供!”简氏上前一步道。 “舅老爷这样干涉沈家内院之事合适吗?这奴才是犯的沈家家规,即便是燕嘴帮的人,也该由沈家把他交出去,无论怎样都用不着舅老爷来盘问!” “若他偷窥的不是珍娘,老夫人以为秦楦会有兴趣问吗?” “舅老爷!您一定要帮着小姐查问清楚!这个小厮,奴婢看着确有几分眼熟,他,一定是多次在小姐的院里出现过……”秦楦眼前一花,便看见柳氏一脸哀求的跪在自己面前。 心里安慰道:好忠仆!总算珍娘身边还有个得力的…… 柳氏也知道此刻自己向秦楦求助意味着什么,她都能感到简氏和小秦氏的目光像刀一样刮过自己的面庞,但是秦楦明确的插手态度给了她勇气,她管不了自身安危,反正小姐,就是不能嫁给沈际! 秦楦温言对她道:“你不用怕!我自会为珍娘做主!她是我唯一的外甥女,是闺宁的女儿,就等于是我的女儿” “快说!这样的事情你做过几次?” 秦楦的目光冷的可怕,小厮瑟缩了几下,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落到他手里惨还是由沈家发落惨,其实他已经没有选择了!他方才慌不择言供出了沈际,已经没有后路了。 “小的盯着三小姐还不到三个月,之前,大约……还有别人……” “很好!哈哈!” “堂堂沈府二房的嫡小姐竟然被一个螟蛉养子觊觎已久!沈家真是礼仪传家的大族!” 秦楦冷笑道。 “如此看来,她留在沈府完全没有安全可言!……” 一直没有说话的小秦氏眼里突然闪过惊悟的光亮。 “兄长先莫着急!天气冷,有什么话还是先到厅里去说吧!再说母亲和珍娘、还有表小姐不能在风里站太久……” 秦楦抬脚就走,却吩咐他的护卫说:“把他给我一块儿带进去!” 简氏看他真的怒了,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心里却把沈际骂了个够。 秦楦走到月亮门口突然停脚:“麻烦老夫人去请那个沈际过来!有些事当面问一下比较好!既不能放过他也省的冤枉他!” 简氏心想也好!凭沈际的聪明,必定不会承认的,只要咬死了自己并没有让小厮去偷窥珍娘,这秦楦就是再厉害,也不能屈打成招吧! 当下吩咐人:“罗平,去叫际少爷过来!” “书明和他一起去!”秦楦不容置疑的说。 简氏顿时就明白过来,不禁气白了脸! 他这是怕去请沈际的人事先给他通气!呵呵,心思缜密啊! 沈荞心里却想,沈际一定不会承认的,到时候舅舅该怎么办?不过,不管怎样事情总算是闹到明面上来了,这种情况下,沈家再想让自己和沈际订婚,未免有点太作贱自己了!舅舅就可以沈际人品不佳为理由断然拒绝! 把嫡女嫁给一个品行不断的养子,舅老爷悍然干涉也说的过去了,所以,事情就要往大了闹…… 秦楦好样的!到底不愧是新任的刑部右侍郎!没错,就是去年沈老太爷致仕后空出来的缺,多少人谋而不得,结果落到了秦楦头上。 众人又回到正厅里,丫头们将屏风移过来做隔断,沈荞和楠姐儿坐在后面吃茶用点心,在花园里站了那么久确实有点冷了,楠姐儿让丫头把炭盆搬到脚边烘脚。 她拉着沈荞的手安慰她:“别怕,父亲不会不管妹妹的,一定会尽力护得你的周全……”不过沈荞静静坐着,并没有被惊吓的样子。 楠姐儿看周围只有妈妈和丫头在,便凑在沈荞的耳边道:“父亲想带妹妹回家里去住,不过今日未必能一蹴而就,之前妹妹死而复生的消息父亲知道了,他觉得是沈府对你照顾不周,发了好大的脾气!” 屏风外突然传来沈际到来的声音,楠姐儿便不再说话。 来的路上他就不停的在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一进屋看见秦楦也不认得,一看简氏沉着脸正欲请安,简氏却说:“这里秦家舅老爷……” 秦楦却厉声打断了她的话,先声夺人的走到沈际面前,“啪啪!”两个大耳光将沈际扇的头晕转向! “畜生!”秦楦喝道。 “你竟然敢监视珍娘意图私下里暗堵她,用心龌龊!沈家怎么养了这么一个东西!”他回身又在沈际背上踹了一脚。 沈际大惊并大怒!舅老爷又不是沈家的人,怎么敢一见面就打自己? “舅老爷在外是朝廷命官,在内是长辈亲戚!凭什么一来就打人?……” 只见他那张俊白的脸上赫然浮起了掌印,屋里的女人都是一惊,这个秦楦可真敢下手!际少爷虽是养子,但是老爷和老太太都挺宠他,挨骂都很少,何况是挨揍。 但沈际心里也没底气,他确实做过比偷窥更上不了台面的事情,此时秦老爷突然发难他还以为被拿住了把柄,东窗事发了;饶是他一向机警,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只捂着脸辩驳了两句。 第18节 强硬 秦楦太知道该怎么审犯人诈犯人了,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机会,一把从墙角拖过方才那个小厮扔在沈际面前:“你看清楚了,他可是你的人!是你叫他盯着珍娘的行踪?为什么要在角院里等她,你今天欲行什么不轨之事?” 小厮早就吓破胆了,就怕沈际矢口否认,一把抱住沈际的腿叫:“际少爷!我可是听了您的话到花园里去看三小姐的,结果,被舅老爷给抓了个当场!少爷,小的就是给您跑腿的,并不是什么燕嘴帮的人,少爷您快说句话吧!” 简氏刚要开口又被秦楦打断:“你说!你偷窥珍娘有多久了?你还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秦楦当然是故意的,他才不会给沈老夫人提醒沈际的机会! 沈际已经懵圈了! 一进门就挨揍,又连连被质问,自己的小厮又扯出个燕嘴帮来。 “什么燕嘴帮?我都没听说过!” “是是是!小的就知道少爷会替小的做主,老爷!您也听见了,燕嘴帮和我们没半点关系!” 他又去扯沈际的袖子,“少爷,小的今天就是帮你跑个腿盯个梢而已,求你吭一声啊!”他朝着沈际磕头。 “呃……我……”沈际一双眼偷看着沈老夫人,又看着小秦氏,前者在轻微的摇头,后者在鼓励的颔首,他心里一乱,不知该听谁的,不过,老太太一向喜欢自己,当然应该听老太太的! “问你话呢!”秦楦一声大吼,吓得他浑身一震。 “你想珍娘回去的路上堵她是不是打算轻薄非礼她?你说!你这是第几次了?你之前有没有欺负过她!……”说完又扇了他一耳光。 这一下子打得他嘴角血都出来了。 “够了!舅老爷你下手要有轻重!就算际儿有错,你也不能这么打他!就连他父亲也不曾这样打过他!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若说他行为有欠妥之处,你的做法岂不是更加过分!” 她离开椅子要去护着沈际。 秦楦毫不犹豫挡在她面前。 “你这是要做什么?欺负我一个老太婆吗?你这是连我也要打了?”简氏红了眼大声质问。 沈荞也很奇怪,二老爷的养子而已,又不是亲孙子,简氏为何百般维护他? 秦楦退后一步侧脸森森道:“我可没有动您,在他不说清楚之前,我不会放过他的!” 他一把拎起沈际的前襟“说!你到底有没有欺负过珍娘?!” 沈际看着他凌厉的双眼脑子里一片混沌道:“没有!绝没有!舅老爷!我只是让阿丁看看珍娘有没有回去,我得了一套满血的斑斓纹玳瑁梳篦,想着,想着就快是珍娘妹妹的生日了……” “既然是生日礼,自然在生日当天大大方方的送,你偏偏要私底下送,可见你行为鬼祟品行不端!” 秦楦转而面对沈老太。 “老夫人!方才秦楦盛怒之下多有出格之举!在此谢罪……不过,二老爷的这个养子显然对珍娘怀着不轨之心,不知老夫人打算如何处置?” 简氏沉默半晌道:“际哥儿不守规矩是有错,我罚他就是,不过舅老爷方才连踢带打的,我看他也得了教训……” “至于今后,没有我的允许,他再不许跨进内院一步!珍娘的春行阁再多派两个看家的婆子和护院,总之不会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就是了!” 秦楦审视着沈际的脸。 眼角微扬若含情,唇红齿白,一张俊脸几分风流,心里一阵厌烦。 最是爱眠花宿柳处处留情的样子。 珍娘天天处在这样登徒子的窥视惦记之下,又是个盲女,天长日久的未必不被他得了手,但是眼下沈老太太既然已经这么说了,自己也不能逼的太紧,况且今天自己也有理亏之处,再怎么样也不该动手打人的。 不过,沈老太太并没有揪着这点不放,这很奇怪。 除非是她心里有鬼。 今日是就到这里,还是再进一步,珍娘跟前的这个妈妈倒是个忠心的,不过她当着沈家主子的面投诚了自己,只怕自己一走她的倒霉日子便要到了,到时候珍娘身边一个得力的也没有,可怎么办? 他长吁一口气道:“终究珍娘眼睛不好,我看着她身边伺候的人又老的老,小的小实在是不放心,这样吧,我留一个丫头给她吧!” 说完不管简氏和小秦氏难看的脸色,高声叫“染秋,你过来!” “舅老爷这是要打我的脸吗?珍娘好歹是我二房的嫡小姐,她要真是缺丫头哪儿不能拨人过去,再怎么也用不到秦家的人!……这天底下哪有舅舅跳过了父母祖父母去管外甥女的道理?再说了,十几年里你不过见了她几面,珍娘若事事真指望着舅舅,恐怕也长不到这么大了!” 她这是在指责秦楦多年不同沈家来往,一出现就强力干涉沈家的内务。 她说的都对,谁知秦楦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淡淡的说:“对了,那个叫阿丁的,我怎么看都和燕嘴帮脱不了干系,巡城御史放出过话,凡遇到这样扎腰带的,必要带回去审问!现在时辰也不早了,我也该告辞了,顺便送他去东城察院!”说完就伸手去抓阿丁的后襟。 简氏一看沈际慌乱的眼神就知道,这个阿丁没少帮着他做鸡零狗碎的事情,真要带走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估计都说出了。 绝对不能让他带走。 “阿丁是我沈家的人,怎么也轮不到秦家老爷带他走吧!” 秦楦冷笑道:“也行,不如直接叫巡城御史来拿人吧!省的脏了我的手……” 简氏怨恨的盯了他一眼,秦楦这是明目张胆的威胁!难怪能从知府一举升任了刑部侍郎!这一套刑讯逼供居然在内宅妇孺身上都敢用,那身清癯俊雅的气质就是骗骗人的,骨子里压根是个流氓无赖! 心里飞快的算计了一遍,还是交换了吧!他不就想留个丫头给珍娘,那就留吧!一个丫头而已,到时候找机会捏个错再撵出去不就得了。 于是简氏又慈爱的笑了。 第19节 水仙 “舅老爷是自己人,怎么可能看着沈家出丑呢?再说这个阿丁连被你踩了一脚都受不住,又怎会是燕嘴帮的高手,若真到了察院里,说起来也是偷窥过珍娘的人,于珍娘的闺名有损,舅老爷也必不乐见的!投鼠忌器不就是这个道理……” 她说完看着翠眉大眼垂手站在一旁的染秋,夸赞道:“这个丫头我看着挺体面的,既然是舅舅赏的,要不要的当然也由珍娘来决定吧……” 说完对沈际喝斥道:“还不快带了你的奴才出去!个没成算的东西脸都给你丢光了!枉你家老爷那么疼你,走!别在这惹舅老爷生气!” 沈际脸上带着掌印灰溜溜领着阿丁出去了,沈荞才和楠姐儿从屏风后面出来。 “珍娘,你也都听见了,这人要还是不要?”简氏声音里带着压力,心想,沈荞一向柔顺没主见又怕长辈的,自己的态度她也该明白,也许不敢要。 谁知沈荞不假思索大大方方道:“谢谢舅舅,人我收下了!” 她真正是两眼一抹黑的时候,松香的伤还没好,松果太年幼,江米是小秦氏给她安排的,也就柳妈妈还可依靠一下,从今天秦楦对待沈际的态度来看,他就是来给自己撑腰的,当然要把他当个靠山来用,他留给自己的人,也许能帮上忙。 染秋立刻一福,机灵的站到沈荞身边去了。 “那就好!不过染秋还算我秦府的人,她的月例银子理当由我来给,每个月月底我会派人送过来,等过两年她岁数大了要嫁人,也还是由我秦府来操办……” 简氏马上笑不出来了,没想到秦楦还有这一手。 那这个染秋岂不是动不得说不得了?每个月来送月例?恐怕是来探消息吧! 秦楦真是脑子好心肠硬反应快,该翻脸就翻脸,该和稀泥就和稀泥,还真难对付! 心里不禁又气又悔! “那就先这么办吧!天色不早了,我也不虚留你们了,回去给夫人带个好!青梅,把我给秦夫人准备的东西都拿包袱包好,赶紧去找二少爷,让他快把表少爷送回来!椿娘,就麻烦你替我送客吧……” 秦楦一听,这个老太太是巴不得自己快点走。 不由微微一笑,恢复了春风般和气恭顺的表情:“多谢老夫人盛情款待,秦楦感激不尽,马上就要过年了,到时候还一定请赏脸到府里来坐坐……” 不等简氏说话,他又转向沈荞:“珍娘,舅舅年初八派人来接你!” …… 简氏脸一黑借口膝盖受了寒回内室去了,一人在屋里生闷气,小秦氏便代她将秦楦几人送出了垂花门外。 沈荞带着染秋柳妈妈几个步履轻快的回春行阁。 “染秋,你多大了?” “十五了!” “你之前是楠姐儿的丫头还是舅舅的?” “都不是……”她轻快的答道。 看着沈荞不解的表情,她在她耳畔轻轻说:“我是老爷特地带来给小姐的!” 沈荞脚下一顿。 特地?难道舅舅知道会发生这一切?太不可思议了。 再一想更觉得疑点重重,花园是舅舅提议去的,难道舅舅知道会遇到阿丁?但是阿丁是沈际的人啊。 舅舅这次本就来的蹊跷,楠姐儿也主动提出让自己去秦府居住,可他若是真的关心自己,又怎会这么多年不露面,若不是,这样尽全力的维护自己做什么?甚至不顾后果的动手打人,还得罪了沈老太太。 真是想不通啊!那就别想了,反正眼睛才是目前最大的问题。 等我眼睛好了,没有靠山也不要紧! 小秦氏坐在望霞阁里。 四齐正用红线把白瓷盆里的水仙扎好,防止它东倒西歪的。 “没有日头,它就疯长杆子,长的像麦子了……” “施些矮壮肥便好了……” 四平进来对小秦氏说:“太太,钱姨娘确实去看过三小姐,就是绝食那两日的事情,说是送了点心过去,随后老爷就让人把松香送回来了……” “她可以啊……几句话就能让老爷改变主意,看来姐姐的本事还是学到了几成的……” “那咱们要不要……” 小秦氏一扬手道:“现在不行,秦楦这次还特地带了东西指明要给她,你们把她给我盯紧点就行了……” “舅老爷怎么会关心起一个姨娘来?”四齐有点看不明白了。 “姨娘?只怕在秦楦眼里,我这个秦家的庶女还不如那个婢女呢,当年钱络儿是秦棉的贴身丫头,他也才多看她几眼……” “太太是怀疑她会给舅老爷暗自递消息?” “不然呢?秦楦今天过来,你看像是随便来闲逛的吗?来一趟就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以为是巧合?” 四平和四齐脸色皆变,都不再言语。 “不过,沈际和珍娘的婚事,怕是真的要泡汤了……”小秦氏微微一笑,摸了摸才瓜子大小的水仙花苞。 “所以,钱姨娘还不能动懂不懂,人没有一定的好与坏之分,关键看她有没有用处,有些人虽不和你一条心,但他的举动有可利用之处,有的人看似跟着你护着你,却好心办坏事,这里面学问大了,你们慢慢学着点吧……” “那个柳妈妈派人查过了吗?” “查过了,她,原本就是先夫人留给三小姐的人,被太太送去外院了,后来借到四房去编竹器的,四太太将人还回来时正好三小姐院子里缺人,就回来了……” “难怪我觉得眼熟……”小秦氏微眯了眯眼,拿了靶镜照照,鼻尖上一粒圆润的小痣增加了她面容的娇俏,使得她比同龄人看年轻,当年因为这粒痣,相面的非说有碍姻缘,差点叫人用石灰烧点了再用丝线勒掉,谁知道二老爷当年就觉得这粒痣可爱。 彼之砒霜,吾之蜜糖。 “钱络儿不好动,她还是好动的,关键是,她太讨厌了……”小秦氏说。 “摆饭吧!” 春行阁里,柳妈妈正在为她扎针。 为了让她快些复明,决定增加更多穴位的刺激。 “疼吗?”沈荞像一只刺猬,闭着眼盘腿坐在床上摇摇头,这点痛算什么。 “就算割掉我一块肉,只要眼睛能好,我也乐意!” 松香噤声不语,这哪是小姐该说的话啊,柳妈妈倒是不以为意,熟练的在每根针上旋拧着。 第20节 右眼 门口有人在唤柳妈妈。 沈荞伸手示意她们别动。 “什么事?谁找柳妈妈?” 窗外小丫头说:“太太要问小姐头上的伤,请柳妈妈去回话” 沈荞心想,来的倒挺快,柳妈妈今儿在明面上出了头,恐怕以后不得好日子过了,“柳妈妈回来的路上崴了脚已经躺下了” 小丫头迟疑道:“太太点名要柳妈妈去” “真去不了!”沈荞简短说。 “若是问我头上伤,就说全都好了,谢谢她关心!” 小丫头吃惊道:“小姐这不是为难奴婢吗?太太那里……” “我也累了,睡了,有事明天再说!” 半晌才传来小丫头悉悉索索的行走声。 一根筋突然异常酸痛,从头顶颤颤的传到眼底,她嘶了一声,泪流满面,吓得松香赶紧拿帕子拭泪。 沈荞的眼皮跳了几跳后慢慢睁开眼,老天!不管以前你有多对不起我,今天都要感谢你! 粉红的帷帐里晃着鹅黄、葱绿、大红的荷包和香囊,久违的光鲜颜色冲击着她的视觉,忍不住猛地捂着嘴哽咽道:柳妈妈,我的右眼,能看见了! 三个女人相拥而泣。 柳妈妈说:“好好!这样我也更有信心了!这就为您扎左眼的穴位!事不宜迟……” 沈荞知道她的意思,她也怕小秦氏不会轻易放过她,不知道哪天会找个由头将她调走。 “你别怕,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奴婢不怕,奴婢心里急。” 柳氏捻着针,沈荞顺便问。 “当年母亲的嫁妆单子除了太太还有谁见过?” “当年,钱姨娘还是夫人的陪嫁丫头,想必她是见过的……” 沈荞眯着左眼道:“若我猜的不错,不管是沈际想娶我,还是太太对我的古怪态度应该都和那些嫁妆有关!我是夫人唯一的孩子,不知她临死前是怎么为我打算的” “能见见钱姨娘就好了” “想要避开太太的眼线去见她却不太容易……” “那就大张旗鼓的去……”沈荞微微一笑。 “要不,萝姐儿!”柳妈妈脱口而出。 “她性子虽然冷傲些,却因为一手字写十分漂亮深得老太爷的喜欢,太太也不太敢管她,这么些年,若不是她撑着门面,恐怕钱姨娘的日子更不好过” “沈萝难道不跟着太太?”大户人家里,姨娘是没有养育自己孩子权利的。 “原本是跟着的,但是她字写得好,爷爷常常叫她去抄书抄经,前年昆大爷结婚的喜帖还是她帮着写的,过年送给乡邻和田庄上管事的对联也是她写的,外面人都不知道,还以为是沈老太爷的墨宝呢……既然长房常常召了她去,太太也就不好留她在身边了,说来萝姐儿也是个刚直无畏的,并不惧怕太太,一个月里总有三五日会去看姨娘……” “话虽这么说,她也犯不上帮我啊!” “可说呢……”柳妈妈也觉得,之前沈荞和沈萝虽说说一房里的姐妹,两人貌似真没有什么交情,她确实不必帮她的。 “那也可以试试!大不了她不理我呗!” “就说,请她为我写一副春联?”松香小声提醒她,“可别人不知道小姐看的见啊……” 言下之意一个瞎子的屋里挂什么春联呢? “我不是快过生日了吗?她总要送礼物给我吧?” 松香沮丧的摇头,二小姐谁过生日都不送礼物,她可是出了名的怪呢。 “算了,我明天直接去见钱姨娘好了,上次她送我的点心不是很好吃吗?明天再去吃!我到要看看谁会拦着我!” 柳妈妈和松香一时语噎,有时候最简单的法子往往是最有用的。 柳妈妈收了针,又帮她在脸上头上按摩了一会儿才说:“放心吧小姐,不出十日,最迟半个月,您的左眼也会看见的!” 沈荞感慨的躺下,心潮起伏,十年戎马倥偬的生涯,与刀剑为伍,每一场胜仗都是浴血奋战来的,她一向认为自助者天助之,感恩别人还不如靠自己!感恩这种心情纯属奢侈而无用的东西,但是此刻,沈荞体会到的感恩没有半点虚假。 失而复得的东西最是珍贵,何况是生命和眼睛! 唐适,你回来了没有?如果你也有回来的机会,此刻又在哪里? 第二天是个艳阳天。 沈荞得了柳妈妈的提醒,千万不要盯着日光和雪看,极有可能导致雪盲。 梳妆打扮后,她带着柳妈妈和新来的染秋去了思芳园。 思芳园其实小的很,是从西路的大花园里挤出来一块地方而建的,正房两间,带一个作为官房的耳房,东厢房做了客厅餐厅,西厢房是沈萝的屋子,西墙一个小小的月亮门可以通到花园去,沈萝的房间是关着的,她极少时候回来,大多数时候陪着祖父母,其实,春行阁就是七间罩房西三东四隔成两个院子之一,沈荞居西春行阁,沈萝居东宜云阁,就因为东面没住人,所以沈际才敢偷偷去见沈荞。 但是思芳园很静,收拾得也整齐,沈荞主仆几人进了院子后,钱姨娘才发现有人来,连个通传的丫头都没有,这让沈荞有点意外。 钱姨娘站在廊下,穿着一件半旧的赭红色小袄,褐色的镶藏青色边的棉棱裙,并没露出稀客上门的惊喜,也没有被打扰的不悦,她手臂纤细而修长,有竹枝的挺拔感,气质不俗。 可以说这身衣裳十分不鲜亮,但是穿在她身上却有一种很家常很舒适的感觉。 “三小姐是路过还是走错了?”她问的还挺有趣的。 “姨娘做的云吞好吃,特别想吃!”沈荞大大方方说,声音很响。 “我还以为三小姐只爱吃卤牛肉和烧饼呢……”她亲自迎了沈荞进去。 “快进来吧,不过我这里可能有点冷,碳有些不足了,还没来得及叫人去领呢!” 沈荞进了屋子,趁着钱姨娘去泡茶的时候随意打量了一下,家具不多式样简素,值钱点的就是一只官窑粉青釉莲蓬口瓶,里面插着一枝白梅,姿态奇绝;还有墙上挂着的五彩观世音瓷板画,十分恬淡。 屋里的靠垫迎枕一水儿的青色镶墨绿边,有点寒意,却也素净。 第21节 取笔 她拿着茶壶进来了,“我这里太简陋,三小姐恐待不惯的……” “没事,我看不见……”沈荞淡淡说。 “坐吧,等小君回来我就去做云吞……” “姨娘不用去做,我不是真的来吃云吞的……我有话想问姨娘。” 她顿了顿道:“既说了来吃云吞,还是要做的,不然就不好了……” “那我和姨娘一起去……” “不用,小厨房里冷”她突然看到沈荞那张酷似秦棉的脸,又转开目光说:“或者,我拿进屋里来弄吧。” 然后压低声音道:“柳妈妈麻烦您看着点窗外……” 钱姨娘细细和着面,手上一只成色很好的白玉圆镯在手腕上晃动,像知己的手环护着她,沈荞觉得她有一种不经心的风姿。 “姨娘,当年母亲到底有多少嫁妆?” 她的动作没有停,细声道:“记不住,太多了” “大致呢?”沈荞问。 “银子什么的都不说了,珠宝瓷器字画古董当时有八十抬,虽算不上惊人,但在京城大户人家里也是数得着的,东西都有清单在的,如今太太收着的,此外还有田庄和铺子、宅子” “田庄、铺子、宅子的具体位置姨娘知道吗?” 她突然停了手里的动作。 “我该做馅料了,三小姐喜欢什么馅儿的?” “有什么就做什么好了”沈荞说的是实话,她对吃一向不在意的。 “只有白菜和猪肉!” “那就白菜和猪肉……”想想又觉得不对。 “上次你不是做了什么豌豆虾仁的吗?难道我不绝食了你就怠慢我不成?” 钱姨娘不怒反笑:“瞧你这个样子,倒有几分像萝姐儿……这样好,省得我为你担心,这一场大病过后,珍娘确实变了……” 说完就撩了门帘出去。 再进来时,果然拿着碧绿的豌豆和冻成团的虾仁,沈荞不露声色的坐着,看她怎么解释。 “姨娘拿进来的是什么?” “白菜猪肉啊!” 沈荞撇嘴道:“别骗我了!我都闻见虾仁的腥味了……” 钱姨娘浅浅一笑,沈荞觉得她比小秦氏漂亮。 然后就鬼使神差的说了一句混话:“我爹爹他,不常到姨娘屋里来吗?” 钱姨娘笑的更淡了,“三小姐不该问这个,老爷他,大概连我住哪儿都忘了……”随即她回到刚才的话题。 “店铺和宅子的位置都很好,尤其是宁远斋老字号,上下三层,是京城里数得着的酒楼,最多可以摆八十桌席面,有闻名京城的大府私房菜!宅子是在城中明照坊的小鹁鸽胡同,地界也非常的紧俏,肃王和一位程大学士先后都想买下来,夫人都没有同意……” 沈荞有点傻眼,商铺田宅这些东西她可是一窍不通的。 “不过,这些东西虽然好,若跟……”她突然停住了。 “什么?” 她摇摇头道:“算了,夫人没有让小姐知道,想必也是为了保护您。” “我一个瞎子,把这些东西留给我合适吗?” 她用刀背轻轻碾压着嫩豌豆,发出很轻微的噗噗声,“不是,有人替你管着呢么……” 沈荞觉得这样问不太好,但是不问不就白来了。 “什么情况下这些会交给我自己管?” “夫人不曾说,应当是觉得小姐不可能自己来管……” “我是说,如果我不瞎呢?” 钱姨娘慢慢放下手里的刀,用手指去撵已经在融化的虾仁,碎冰渣慢慢沉入淡红色的水里。 “除了当时夫人准备留给朝哥儿、萝姐儿、茵姐儿的部分外,剩下的,小姐若想支配,只怕到哪儿都是说的通的,只是不知道夫人的嫁妆单子上到底是怎么写的,我也看不到……” “姨娘也看不到吗?”沈荞有点不信,陪嫁丫头不很得宠的吗。 “听说舅老爷还带了丫头给小姐?”她却转了话题。 “是,留了一个叫染秋的……” “嗯……”她不再说话,开始熟练的拌着馅儿,加了油盐后,开始能闻到香味了。 院子里突然传来一个清净的女孩声音,像山涧里竹枝上流下的清水。 “姨娘屋里有客人?” 门外婆子几乎是讨好的在答:“哎呀,是二小姐啊!是是是,是三小姐在坐着呢……” “珍娘?”那个声音带着说不出的惊异。 “二小姐您慢点,小心台阶上有雪……”透过绵茧制的高丽纸糊的窗子依稀可见廊下一个高挑的身影,身后站着两个丫头两个婆子。 钱姨娘满脸惊喜,也顾不上手里的东西了,慌忙擦了擦手亲自去门口迎接:“真是萝姐儿!今儿又不逢十的怎么会来?” 棉门帘撩起后,一个身穿青碧色缂丝牡丹纹小袄,外罩一件银鼠毛大氅的小姐的走了进来。 母女两按规矩行礼,钱姨娘只看了一眼沈萝的首饰,虽然她向来爱素净,但头上那支夺目的梅花簪,由五粒颜色大小完全一样的蓝宝石镶嵌而成,澄净瑰丽的惊人,连沈菊那支红宝石的梅花簪都比不上,就知道她过的好。 看沈荞坐着不动,沈萝眉峰微微一蹙道:“三小姐如今都不会见礼了吗?下雪天还出来走动。” 她身材瘦长,颈脖挺秀,脸色莹白眉毛弯长,一双矜持的眸子闪着清白的光,鼻头圆润,薄薄的粉红唇形纤美,也是个美人,不过比不上沈荞动人心魄。 丫头解下她的毛大氅来,沈荞这才站起来叫了一声“二姐” “三妹找姨娘,是有事?” “吃云吞!” 沈萝露出些责备和惊讶的表情来。 “小厨房里什么没有,一定要吃她做的?再说她的手艺很好吗?” 钱姨娘笑着回到那张黑漆圆桌前:“这就包了,二小姐也吃一碗吧!豌豆虾仁馅的,你小时候也爱吃的……” “小君,你现在就去烧水……把我前儿熬的高汤也热上,按一半汤一半开水冲进大斗笠碗里……放一点点白椒末,不要香菜……” 沈萝本来要回上房去用午膳的,但是看钱姨娘这么兴冲冲的张罗,心里一软也不忍心拒绝了,她不是特地过来的,小秦氏要她写一副字,说是要沈茵绣一块供桌垫送给汤家大太太贺寿用。 她又想到自己屋里有几支特制的毛笔,是山兔背上的黑尖毫和家鼠鬓须五五兼做的,想顺便带了过去。 第22节 要不要好 “二小姐怎么有空过来?” 钱姨娘怕耽误沈萝的正事,飞快的裹着云吞,像一只只展翅的白鸽一样,十分漂亮。 “取几支毛笔用……” 钱姨娘笑的更盛了,沈萝的字出了名的好,就连家里的公子都赶不上! “三妹身体好利索了吗?”沈萝冷清清的问,听不出是客套还是真的关心。 “好了!” “那就好,以后别再乱吃东西了!” 这一刻的语气又太郑重,仿佛若有所指。 “不会了……总不能老犯同样的错” “三妹还是和四妹很要好?”她的语气有淡淡的不屑。 “我们两算不算要好?”沈荞避而不答。 到了这家里,说话都像敌我两方的使者在互相摸底试探一样,这就算了,还老是非正常的中断。 沈萝闭嘴,静静的端起茶杯喝水,手指很长,有点像男人的手那样轻健。 很快两碗热热的云吞端上来,粉红的虾肉裹着嫩绿的豆仁包在半透明雪白的皮子里,光看看就很诱人。 柳妈妈要喂沈荞,她本想拒绝,想想自己是“瞎的”,便接受了。 两人各自吃掉了一碗,一样粉嫩的鼻头上冒着细汗,“还有呢,还要吗?”钱姨娘笑吟吟的问。 沈荞说要,沈萝却摇头道:“我这就要过去,姨娘给妹妹再盛一碗吧……” “还有,那茂记的炒栗子和炒桃仁姨娘再去买一些吧,上次吕老爷带着老夫人和大孙儿来做客,我拿出来招待他们,一个个吃的停不下来,祖父说让多备一些” 说着竟然递给钱姨娘一个钱袋。 “不要不要!买点炒货要不了多少钱,我的月例根本用不完……我又没什么应酬往来的……”钱姨娘摆着手拒绝。 沈萝抿了抿嘴角微微责怪道:“推什么呀,这是爷爷让我给你的,你也不要么?” 钱姨娘沉默了片刻接过来。 “姨娘后天去买吧!” “好!” 沈荞正吃着呢,听到这里有些异样,为什么连哪天去买炒栗子都要特别交待?一个说的那么明确,一个回答的那么慎重。 沈萝系好了大氅的带子在转身前看了沈荞一眼,“其实,像我们这样就挺好,不必同谁太要好!和和气气的就可以了……” 这个回答几乎是在告诫沈荞不要同沈茵太亲近,沈萝一定也是知道什么的…… 送走了沈萝,钱姨娘显然心魂都散了一半,她望着沈萝消失的方向喃喃道:“更秀气了……这身材,倒是像我……” 窗外天色暗下来,又要下雪的样子。 “早些回去吧!这里都是鹅卵石铺的花道,下了雪就不好走了……”钱姨娘柔声道。 听的沈荞心里一暖,她大约从来没有听过女性这样慈爱的口吻吧。 她看着沈荞的脸叹息:“那么像夫人……哎,怎么不见小姐戴那把富贵平安锁了?” 沈荞哪里知道什么金锁。 “夫人留给你的那把,你忘了?……你身边的人也不知道吗?”那口气像是十分失望。 柳妈妈福了福道:“姨娘放心,这就回去找出来给小姐带上……” “嗯,记得一定给小姐戴上……”她的口气突然又变得严肃。 沈荞就带着一肚子的疑问出了门,这母女两说话都爱留半句,听的人不明不白的,或者说这个家里,从老太太到老爷到小秦氏,还有姨娘和小姐,就他妈没一个爽快说话的人! 偏偏沈荞前世记忆还没想起来,信息实在太少,连问都不知道怎么问,问的太离谱又怕遭疑惑。 这种感觉就像带着刀枪冲锋陷阵,敌人虎视眈眈却绕着圈躲着你,让你不能逞一时之快与之拼杀,还不能撤……郁闷! 染秋和柳妈妈扶着她往春行阁走。 离着院门还差几米,沈荞就闻到不同寻常的气息。 一定有外人来过了! 果然,一进门就看见垂手而立的两个小厮,居然还有四个护院家丁!两个婆子两个丫头环拥着发髻梳得溜光水滑的小秦氏赫然站在廊下! 她笑的像大门口的石狮子,白牙闪着光:“你总算回来了……” 说完看着柳妈妈,声音陡然变冷:“这下雪天串门,是谁撺掇着小姐去的?我们北府里可没这样的规矩!” 眼看事情是冲着自己来的,柳妈妈徐徐的跪下来。 沈荞一把拽住她的手。 她最烦小秦氏这装腔作势的态度了!有本事冲我来呀! “母亲有什么只管问我好了!这屋子里我是主子,她们全都听我的,您要罚就罚我好了,还有,我是什么时候开始不许出这院子的?我眼睛瞎,腿却没断吧……” “主子也不能所心所欲……”她居高临下看着柳氏。 “珍娘还没成年,应当由教导妈妈教规矩的,她若不听,你就该派人来回我才对,而不是一声不吭带着她出门去,连这点起码的都做不到,我看你这个妈妈也太不称职了!” “告诉你?”沈荞忍不住挑了挑眉。 “我连散个步也要告诉你?这就是沈家的规矩?那沈茵前几天还散到我这里来了呢?你也知道?” 她眼光一沉道:“自然!茵儿到哪去都告诉我,绝不会自己乱走……” 哈哈,沈荞大笑:“那就奇怪了,沈茵可是说她非常担心我,一回府就悄悄的来看我了!难道告诉你了也叫“悄悄的”?如果说是你让她来的,那她还说了好些与沈际有关的事情,看来竟然是母亲让她来说的?” 小秦氏脸色微变! 她讨厌沈际已经到了听见名字都受不了的地步,沈荞这几句竟把她绕进去来,她脑子不是在棺材里憋坏了吗,怎么突然变得好用起来? “我是说知道茵儿来看你,并不是叫她来看你,当然不知道她同你说了什么……” 她一抬下巴,“柳氏没有尽到管事妈妈的职责,罚掌嘴二十下!”她漠然转身,向屋里走去。 两名护院走上前来,伸手便去抓柳氏。 沈荞大怒! “慢着!我看谁敢动手!” 护院压根不把她放在眼里,将柳氏从她身边拖开,直接架到院子中央。 “小姐不要管奴婢!打几巴掌不算什么,奴婢承受的住……”柳妈妈急道。 廊下传来小秦氏阴沉的声音:“既然二十承受的住,那就四十!” 第23节 遭了道 沈荞急了,四十巴掌打下来,脸都要打烂了! 她虽然每天在运气练剑,但和之前的功力相比可谓天差地远,对付个把女人还可以,但要和身上有些功夫的护院对抗肯定是不行的! 今天护不住她,以后谁还敢听自己的? “谁要动她,我就,我就……” 我他妈能怎样呀?沈荞一时语结,总不能再绝食吧?就算别人觉得可以,自己也没脸再用一遍。 身后一个高挑的茄紫色人影飞速上前,果断利落的从护院手里劈手夺人,竟然是一直沉默的染秋! 小秦氏瞪圆了眼叫道:“好好好……我算开了眼了!一个丫头都敢在我面前撒野!这院子看来是没有一点规矩了!今天我到要看看你们怎么翻天!外面的人都进来,这个柳氏,给我掌嘴一百下再捆了关进马棚!还有这个丫头……” 她知道染秋是秦楦送来的,处罚狠了后果严重。 “她给我掌嘴五十!若是连你们几个我都收拾不了,这个家我也不比当了!” 转眼婆子丫头和护院都冲了进来…… 两个死死抱住沈荞怕她干扰执法,三个去抓看起来最厉害的染秋,还有两个逮住了柳氏死死往地上按,结果染秋的功夫之高远超大家意料,转眼就打趴下两个小厮和一个护院,又与其他两个护院缠斗,稳占上风! 沈荞乘机运气把抱她的丫头给推倒了,她还不方便显得太厉害,毕竟一直都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娇娇女。 霎时院子里乱成一团,连地上摆的腊梅盆也踢翻了,哀嚎声不断,小秦氏躲闪不及连脚也被踩了,疼的她差点掉眼泪加气的直哆嗦,从她管家以来,还没这么丢脸过,没这么失控过! 她怒不可遏吼道:“反了反了!这是要造反了!……现在就去给我叫人来!我就不信管不了你们!快去快去!”一个鼻青脸肿的小厮从地上爬起来就向外跑。 沈荞迅速调整了思路,她知道若真叫了人来,就凭自己和染秋两个终究要吃亏的,毕竟小秦氏是正经太太,再闹下去不管是沈近山还是老太太都不可能向着自己! 还是要智取才行! 她心念一动,知道该怎么做了。 “停下!都听我说!”她跺脚大叫。 声音居然很响,震得自己耳膜都有点疼。 咦,什么时候我中气这么足了? “你们都住手!我和太太有要紧话说!”院里的人都被沈荞的气势所震慑,像被齐齐割了喉似的瞬间安静下来。 “进屋去说”她站在院子中间,纤细的手指像柄剑指着房门,雪白的脸孔上眼珠乌黑,一脸挡我者死的杀气! 小秦氏也错愕了,那个胆小懦弱的珍娘怎么一下子变得凶悍起来,关键是,下人们居然也听了她的,扶起受伤者相携走到廊下。 “你打算说什么,认错吗?”小秦氏也有点奇怪为什么自己的语气也变得小心起来。 “你不动我的人!我就不供出沈茵教唆我做的事!”沈荞开门见山。 小秦氏青着脸怪笑:“沈茵教唆你做事?听起来怎么有点奇怪,证据呢?你诬陷自己的妹妹谁会信?” 沈荞冷笑:“生银杏果是沈茵给我的,足足有一小筐!我那天才吃了一盘子而已,剩下的还在呢!爹爹知道我从来不出院子,那么这银杏哪儿来的?除了和我手足情深常来常往的四妹妹,还有谁能如此方便的送东西进来?” “我就说是别人送的,爹爹也未必信吧?” “谁说只有茵儿会过来?沈际不是也会悄悄的过来吗?”她的语气里含了深深的蔑视,像看什么脏东西一般看着沈荞。 “可是爹爹宁愿相信是沈茵!到底是为什么你心里清楚!再说沈际害我做什么呢?我还没死呢他已经怕死了……” 小秦氏倔强的闭上了嘴,微微颤动的眉毛出卖了她的迟疑。 沈荞知道她被击中了,脸上再不是有恃无恐的骄傲,只剩下恨恨的不甘。 “算了,你不愿意,那我这就去找祖母把什么都说清楚……”说着就要出去。 “等下!” 小秦氏慢慢踱到她面前,脸色已经平静了下来。 “我毕竟是二房的太太,今天这事闹的这么难看都不可能像没发生一样,人,我可以不带走,但是,掌嘴却不能少!” “改罚月钱!”沈荞力争道。 “不行!必须掌嘴,否则不谈了!” “掌多少?”沈荞句句紧逼。 “自然是按我的规矩……” 小秦氏打开门出去,外面竟然来了二十人的样子,将小小的院子站的满满的,个个都穿褐色短衣和灰色绑腿裤,小厮一揖道:“太太,能带的人都带来了。” 小秦氏很轻的笑了一下,环视着满院的人脸。 “柳氏,没有及时劝诫三小姐,也没有管好院里的下人,实为失职;念她是初犯,罚掌嘴四十!” “染秋以下犯上,虽不是沈府的人,但也须守府里的规矩,掌嘴二十!” “丁大护院!” “在!” “你,亲自掌刑!” 沈荞面无表情的听完,捏了捏拳头转过身去。 这个时候,她还是没有能力保护她们……她还只能忍! 柳妈妈和染秋垂着手直挺挺的跪在廊下,小丫头各塞了一条厚帕子在两人嘴里,防止打落牙齿磕破嘴皮。 丁大护院像一座山一样走近,沉下气息后便凌厉开弓,只听得清脆响亮的噼啪声在院中回响,听得人心惊肉跳,偶尔还夹杂着两人的哼声。 沈荞知道他没手下留情,每一声都实实在在的打在脸上。 伴随着柳氏几声痛苦的呻吟,掌刑终于完毕了,小秦氏却没有马上走,她走到沈荞面前压低了声,疑惑又忌惮问:“之前的你,难道是装的?……还是,人非要死过一回才会聪明?” 不等沈荞说话,她已经昂首离去。 松果和江米忙着把柳氏和染秋搀进屋里。 松香扶着墙慢吞吞走到门口,一看见两人的脸脚就绊了一下。 尤其是柳氏,脸上青紫的掌印像窗棂那样高高鼓起,嘴角淌着血,取出帕子的时候,居然顺带了两粒牙出来! 松香眼里含着泪问:“是谁动的手?怎么会这么惨?” 沈荞还不知道府里的规矩,随口答:“是那个丁大护院……” “打了几十下?” “四十,染秋二十……” 松香眼里明显闪过一丝惊惧,“松果江米快去拿药箱和热水进来!” “怎么回事?”沈荞感到事情又滑向不可控的一面,想起昂头离去一脸胜利姿态的小秦氏。 难道自己又遭了她的道? 第24节 输得很惨 松香看了看门外,低声说:“太太让丁大护院掌嘴……其实,应该让管事婆子来掌的……” 江米拿着药箱进来,江米是小秦氏拨过来的。 “江米,你去小厨房说一声,晚上送消淤的黑鱼萝卜汤来,再下几碗银丝面。” 江米穿着一身鹦哥绿镶月白边的小袄,十三四岁,平时话不多,眼神沉着又灵巧,听沈荞吩咐自己,放下手里的药瓶纱布应声而去。 沈荞这才上前打量,染秋的脸要好一些,红中带紫,像烤过火一样,柳氏的简直惨不忍睹,就连轻轻敷药都疼得她吸气不止。 “镜子……”柳氏勉强发出两个字来。 “妈妈还是别看了!” 柳氏摇头:“要看,丁护院的掌……有问题……” 沈荞再细看,心中疑虑顿生。 青紫的掌印中还带着白色的筋,上面绽开点点紫黑,脸上的血管都变成黑色,似有渗入内里的趋势。 这怎么像江湖上传说的寒毒的“幽冥掌”? 染秋和柳氏一人持着一把靶镜自行看着,染秋的胸脯气鼓鼓的,将镜子“啪”地拍在桌上,“这掌好古怪!整个脸都麻了、僵了不能动了,像冻住了似的!我还怎么见人?” 她是个年轻姑娘,当然在乎颜面,不过仗着有功夫在身,挨的也少,症状也轻一点。 柳氏却怔怔的看着镜子,半晌才微弱的说:“我觉得,是,中毒了……”身子软软无力的像滑下床的锦被,很快就瘫在了地上,松香扑过去抱她…… 柳氏躺在沈荞的床上,屋里门窗紧闭! 松香红着眼睛说:“……我听内院管事说过,若只是寻常的掴掌,管事婆子动手就可以了……太太叫了丁大护院打四十下,便是……不打算给她留命了……” “是不是他的手上涂有毒?” 松香打了个冷颤说“嗯,也有人这么说的,但也有人说他说练掌时手上淬了毒打人时用内力摧出来,是很阴毒的一种功夫……那四十下,实在……” 床上传来幽幽的低声:“是,他的掌上有寒毒……会渗入血管脑髓” 沈荞大怒道:“他竟敢公然在内院下毒行凶,难道不怕我去告诉老爷吗?” 柳氏继续道:“他不怕,这毒并不是药物所致……靠的是内力,就算医生来了也……查不证据来” “松香……去拿针灸盒子……” “妈妈要针灸盒子做什么?……妈妈可以自己解毒对吧……”沈荞眼睛一亮。 柳氏艰难的坐起来,接过盒子拿出一根又长又粗的针来:“小姐,这恐怕……是奴婢最后一次为您行针了,我要加重手法……确保强有力……刺激!” 沈荞发现她颊上的青紫正蜿蜒向上而去,眼睛周围也肿了起来,太阳穴上一条青紫筋微微凸起,像蛇身一般,十分骇人! “这个时候妈妈还管我做什么!我的左眼即便不扎针,过几天也能好,妈妈还是给自己治一治!” 柳氏摇头,一把抓过沈荞的手。 “今晚一定……治好小姐!”她的手劲很大,传达的是不容反驳的决心! 沈荞想到了自己的狮虎营,每次接受艰巨危险的任务时,每个人脸上那种视死如归的荣耀,没人比她更懂那种无畏。 有一种人是不怕死的,只怕心中有憾! 果然柳氏说:“别让我……带着遗憾走……” 沈荞的热泪奔涌而出。 “妈妈……” “闭眼!”她说道。 同时将第一根针扎入沈荞的头顶,接着又陆续在她左眼周围和手腕上、背上、腿上扎。 沈荞从没觉得这么酸麻疼胀过,犹如万蚁食心,又像血管里充满了膨胀的热气…… 约摸半个时辰后,松香接过柳氏拔下的最后一根针,柳氏示意松香扶自己起身,她从墙角拿起手腕粗的红漆木窗栓,裹了厚厚几层粗布后深吸一口气,“你闪开” 然后果断的向坐在床头的沈荞头部“啪啪啪”敲了三下,松香刚要尖叫,柳氏喝道:“……别影响我,害了小姐……” 松香忙捂住自己的嘴,柳氏又朝沈荞的背部和肩膀连敲几下,最后是腿和脚心。 沈荞从始至终不吭一声,就在头上挨那三下的时候也是不动不摇的,她信任柳氏! 换句话说,如果连柳氏都不信任,她还能信谁?这个疑鬼遍布的宅子里,几乎找不到一个盟友…… “好了……睁眼试试……”柳氏丢了窗拴徐徐瘫软在地。 沈荞却在心里祈祷了几句,唐适,你若在天有灵,就保佑我双目复明吧! 屋里回荡着沈荞狂喜的哭声! 看见了!看见了…… 镇定下来的沈荞从柳氏手里接过一张药方。 “抓了这药妈妈就能解了寒毒吗?”沈荞满含希望的问,到现在她还认为柳氏是可以救自己的。 “……这个……能救染秋姑娘,但只怕……这药都……抓不回来” 沈荞看着她紫青色的脸,心里的怒火在燃烧。 小秦氏一定知道自己会派人去抓药,那么这个人肯定走不出去,出去了也回不来。 吃了这么大的亏再不能鲁莽行事了,松香,柳氏和染秋的遭殃,哪一个不是因为自己有勇无谋造成的? 这个时候,徒有冲锋陷阵的勇气是不够的,明抢易躲暗箭难防! 脑子!沈荞你要动脑子! “小姐,小姐” 松果慌慌张张跑进来。 “小姐,你说奇不奇怪?西边屋子里的柜子全被人翻乱了,东西丢的一塌糊涂!” “西边的?”沈荞心里一动。 “就是放了几个顶箱柜,气死猫柜子和樟木箱的西屋……” “丢了什么吗?” “只丢了一个小筐子……好像是……四小姐拿来的那个……” “砰!”沈荞猛拉开大门快步冲了出去!像被点着的炮仗。 我草!沈荞在心里大骂…… 小秦氏!心思够细! 她敢当着自己的面动柳氏!她不怕自己去老爷面前说出沈茵唆使自己服毒!她早就想好了怎么断自己的后路! 如果这是战场,沈荞已经输了! 没有了沈茵送的筐子,就算有残留的银杏果,也无法证明此事与沈茵有关! 沈荞又一次想骂自己蠢! 西屋里所有的柜子门都大开着,里面的东西丢的乱七八糟!像大洪水侵袭过的样子。 第25节 夜送红萝卜 “那个筐子原来在那里的……” 松果指着南窗下一个闷户橱,里面还留着几个笸箩,地上散着葵花子和红皮花生和芝麻,但是银杏果一粒都不见了! 沈荞告诫自己冷静,生气只会更坏事。 “小姐,小姐你?……”松果突然惊愕的指着沈荞的眼睛。 她之前一直被瞒着,这才发现了端倪。 沈荞一把抓住她的手:“我能看见了,但你绝不能说出去!做得到吗?” 松果忙不迭的点头,眼泪像珠子骨碌碌滚下来。 “知道……松果明白……” 沈荞深深叹了一口气,森然道:“记住你自己说的话,除非你另有效忠的人,不然我倒了,你和松香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知道……松果知道,松果和小姐一条心!” “好了,快帮我找找看,还有没遗漏的银杏果……” 主仆二人像土拨鼠一样到处翻土,在地上柜角到处摸索,突然松果发出一声惊叫。 “有一粒!” 沈荞接过来郑重的握在手心里,走,现在去看妈妈…… “小姐,这屋子要立刻收拾起来吧?实在太乱了……” “不要动它!先把它锁起来……” “哦……”小丫头虽然不明白,但是小姐的话必须要听。 柳氏的眼睛已经肿得只剩一条线了。 “找人去抓药了吗?”她问。 “让我好好想想,谁出去小秦氏拦不住?”沈荞的目光在屋里逡巡,不知怎么就看到了北窗。 她露出一个笑容。 “松果,你大大方方出去一趟……” “是!”小丫头满脸期待的看着主子,她觉得如今的小姐特别厉害可以依靠,不像之前,遇到事情只会躺在床上哭,恨得不行了,只会拿剪子乱剪东西……吓得松香和她还怕她伤了自己。 “你去找沈际!” “啊?”松香和松果、柳氏一齐惊叫。 “就说我要他出去为我买点东西!记住,大大方方的出去,不要怕人听见!这个时候父亲已经回来了,太太不敢当着他的面阻拦你。” 虽然心里没底,大家还是承认这是个办法!沈际当然会尽心尽力帮沈荞办事,而小秦氏只能干瞪眼。 “要是老爷问买什么东西怎么办?”松果嘀咕着。 “就说要大兴的西红门萝卜,然后把这个药方子偷偷给他,就说今天无论多晚都要他亲自送过来!” 以前的她吃穿都不讲究,大兴的西红门萝卜水份足又甜,简直比鸭梨苹果还要好吃!田间地头到处都是,揪着萝卜缨一撬再用刀把皮一削就能吃了…… 小丫头把药方子叠好放进荷包里,一脸壮士断腕的悲壮道:“小姐放心,松果一定送到!” 看着她消失在门口,沈荞从手心取出那粒已经捂得热热的银杏来,手心里有汗,浸湿了银杏壳子,留下一道淡黄色的印迹。 “妈妈,我就是吃这个死的,你看看,它是不是有点奇怪?” 柳氏凑在灯前吃力的看着,又用舌头舔了舔,嗅了嗅。 “这个,像浸过了药水的……” 沈荞从胸腔里哼出一声,所以松香说自己死的时候脸色是青的,就算银杏寒毒也没有那么大的威力! 所以没死掉的自己在她们眼里该有多碍事! 不过有点想不通的是,沈荞从六岁丧母起,小秦氏就有的是机会除掉她,为什么等到现在才动手呢? 小厨房送了晚饭过来。 沈荞毫不犹豫的端起碗来,柳氏却压下她的手摇着头。 “放心!她还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害我!” 但是柳氏却从橱柜里摸出三个木头小碗和银筷子来。 “小姐以后,全要靠自己了……银可以试毒……这木头小碗,可以试药……” “这是什么木头?” 沈荞拿起一个来,又轻又白,有点好闻的木头味道,呃,自己睡过的棺材木头可大不一样。 “是水边的生长的……滇南柳,像纸一样白,若是菜里……有药,它就会变色,以后小姐就……拿它吃饭……” 说完长长的顺着气,一副体力不支的样子。 沈荞心里难过,为什么护着自己的人都不长命?自己就是个大灾星吧。 “妈妈,还是我害了你!”她生平第一次深深觉得内疚。 柳氏慢慢的摇头,“都是……气数啊……” “好人……没气数,只是枉然,坏人有气数……依旧作怪……” “妈妈……我眼睛也肿了……” 染秋在廊下敲着窗子说,语气里有点惊惶。 “染秋你去好好躺着,等一会儿抓了药过来就给你治病,放心吧……” 沈荞悄声问:“她能治好吗?” 柳氏虚弱道:“我会尽力的……” 戌时左右,院子外终于传来原本腻烦今天却一直在等待的声音。 “三妹妹可等急了?”沈际带着笑意在问。 “三妹妹说了要西红门萝卜,我撂下筷子就去弄,今儿一定要送过来的……老爷也知道……”他顿了顿又说:“太太也知道!” 护院道:“那麻烦际少爷放下就可以了……” “放哪儿啊,总得让我看着三妹妹亲自收了吧!不然我马不停蹄跑了一趟,也不知道她满不满意?若是不满意,我马上再去弄……” 护院礼貌却冷淡道:“几个萝卜而已,有什么不满意的?” 再满意也不会变成人参吧? “际少爷想多了……呵呵” “不多啊!你我都是男人,哪里懂姑娘家的心思,若不是看见她收进去,我是不会走的……” “三妹妹你听见了吗?麻烦你让松香,或者屋里的妈妈出来看看……” 门吱呀一声开了,松果从东次间里跑出来。 “三小姐呢?她在等我的萝卜吗?” “小姐在屋里,际少爷只管交给我吧,小姐说可以了你再走。” “挺重的,不如我帮你!” “不用了,松果可以!”壮实的小丫头居然抱着小藤筐就进去了。 他直着脖子叫到:“我渴了,能不能向三妹妹讨杯热茶?” 屋里没有回应,护院在背后抱着胳膊看着好戏,沈际气得摇头,又是萝卜又是药方的,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这么冷的天又这么晚了,他生怕小厮办的不妥当亲自去买的,俗话说见面三分情,原以为看她一眼可以缓和一下之前僵化的关系,谁知还是连门都不让进。 第26节 太爷有请 沈荞从萝卜下面翻出了药包,打开来让柳氏检验。 “药没问题……快去煎吧……” 沈际在院角看着屋里的几个人影,辨认着那一个最窈窕秀丽的便是沈荞,心里又酥又痒的,恨不能扒开窗子钻进去!寒风直往他脖子里灌冻的要死!他只能缩着脖子拢着袖子来来回回踱步。 “请际少爷去厢房里喝杯茶再走吧……” 屋里突然传来沈荞柔和却冷淡的声音,沈际心里一喜,笑嘻嘻道:“谢谢三妹妹!” 茶连着喝了三道连味儿都没了,也看不出沈荞有见他的意思,沈际又忍不住想上官房,只得恋恋不舍的出了厢房,走到沈荞窗下柔声问:“三妹妹对萝卜可还满意?要不要再弄一筐?” 刚说完自己就皱了皱了眉,这叫什么话? “谢谢,暂时不需要,时辰不早了,请您回去歇息吧……” 说完“噗”一声吹灭了灯,沈际犹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妈的,翻脸就不认人,过河就拆桥! 哼,来日真落到我手里,看我不……玩死你……玩,一定很好玩……嘿嘿。 一想到沈荞那张晶莹的俏脸和玲珑的身材,心里又一荡,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向院外走去。 连着服下了三贴汤药,两人的疗效显著不同,染秋到底年轻,受害也浅,很快眼睛就不肿了,脸上的浮肿也收了一些,但是柳氏却一点作用也没有! 到了第二天傍晚,松果跑过来说:“妈妈的脖子里也有紫血!眼睛……睁不开了……” 沈荞知道是毒深入头脑了,这么霸道,也许真的是幽冥掌!心里烦躁不已。 偏偏院子外面有人又来找三小姐。 沈老太爷身边的葛进伴着一个面皮白净的婆子进来斯斯文文道:“老太爷说了,突然有点想三小姐,说请三小姐去清伦堂用晚膳……” 沈荞哭笑不得,想我?你怎么不来看我,前一阵我差点死了也没见您老露个脸啊!现在我这里人仰马翻的,倒想起我来了…… 让谁跟我去呢?一共这么几个奴才,病的病,伤的伤,残的残,突然间她就笑了,好,反正如今的沈荞也是个不要脸面的。 “松果和染秋陪我去,江米和松香在屋子里陪着妈妈!” “让我去?”染秋显然很吃惊,指着自己红肿的猪头脸。 天就快黑了,会不会吓着老太爷? 沈荞却已经穿戴整齐,披着粉紫色的斗篷把手搭在她的手臂上,“多好的机会啊!我吃了她这么大的亏,总得有个哭诉的地方吧……” 染秋突然就明白过来。 对啊,再怎么说,沈荞可是正室秦夫人留下的唯一的嫡女,在老太爷眼里小秦氏算个什么东西? 看着她突然挺直的脊背,沈荞暗笑道:不错,这丫头也不笨。 残阳趴在墙头只差几寸便要落尽了,沈荞不敢贪看余晖的炫丽,跟着葛进和婆子又来到了南沈府的大照壁前,整个南沈府里飘扬着梅花、腊梅的香气,还有一种厚实又恬静的人气, 那是由清洁的人、干净的衣裳以及脂粉香膏混合散发出来的气味,和半个月不洗脸,几个月不洗澡的士兵身上的气味可大不一样! 沈荞所熟悉的那种朦融酸臭的气味再也闻不到了…… 今天走的不是去往懿安庭的路,一条大青石铺就的甬道两旁悬挂着灯笼,夕阳还在,灯已经亮起来了,两旁相间植着不到一人高的铺地柏和山茶,还有几丛修竹和枫树,并不密集,却很有几分禅意。 过了穿堂就进了内院,东边的角院鹅卵石铺成扇形花纹,青石条凳上放着鱼缸和盆景,过了抄手游廊又是一进院落,迎面就见带耳房的五间正房都亮着灯,西次间灯火通明尤为热闹,难道是做了饭厅? 老太爷可真奢侈啊! “太爷,三小姐到了……” “进来吧!”沈荞一听就纳闷了,这声音怎么这般绵软无力? 棉门帘一掀开,里面的热气呼呼地袭来,炭盆没这么热,屋里是烧了地龙的。整个屋里有着淡淡的墨香,还有老硬木家具矜持陈旧的气息。 沈荞刻意垂着眼,没有细看屋里的陈设,说实话她对这些也不感兴趣。 “珍娘来了……”这声音带着气力不足的尾音,在前方三米处,转眼地上便放了软垫,沈荞被搀着上前磕头。 “好了好了,别折腾孩子……等我死了有的磕呢……”说完又传来几声咳嗽。 沈荞的眼角看到的不是椅子腿,而是两个乌黑的三指宽的木轱辘,和铺了厚毡垫踏板上的一双枣红缎子棉鞋,丝丝膏药味儿钻进鼻孔,沈茵一闻就知道是治筋骨疼痛的。 沈老太爷竟然坐在轮椅上! 去年旧伤复发致仕了,看来还不轻呢。 瞎子也可以正脸对人吧,沈荞尽量低敛收拾着目光。 他年轻时一定很好看! 即便现在也不难看,一双眉毛非常神气,远比沈近山的浓而且挺,鼻梁也直,些许有点横纹,加重了些威严感,一双带着暮色的眼睛里透出锐利。 他身后站的不是别人,就是利落清秀的沈萝! 虽然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看沈荞,沈荞却感到爷爷之所以突然要见自己,一定和她有关系! “不行啊……脸上连点肉都没有” 老太爷在叹气。 “先吃饭吧……萝姐儿推我过去” 一张黑漆嵌大理石的圆桌上摆满了菜,却只坐了他们三个人,沈老太太不在这里吃吗? “莲喜,你给三小姐夹菜,问她,爱吃什么就夹什么?别怕麻烦……” “是!太爷” 莲喜就挨着个的报菜名,一个个征求沈荞的意见。 沈荞认真的听着,说出自己想吃的:板栗烧野鸡,玉手水晶烩,桂花条鱼…… 鬼知道这些菜是什么味? 对面传来老太爷的声音:“那个卤牛肉端给珍娘,她最近爱吃牛肉……” 沈荞心里一动,爷爷也知道自己爱吃牛肉? 松果把筷子递到沈荞手里,染秋大大方方上前负责分割菜品。 沈萝的眼角在染秋脸上绕了一下,温言问道:“爷爷想不想吃点酱腌鹿脯子肉?” “不想,萝姐儿你别招我,今儿我就吃素的……”虽然话说的一点面子不给,但语气却异常和顺。 第27节 孙女荒唐 “吃点拌莴苣丝儿?” “好啊!” 沈萝笑眯眯的夹到他碗里。 “没有拌点西红门萝卜丝儿?”老太爷冷不丁的一问,惊得沈荞一哆嗦。 沈萝慢悠悠的看了桌子道:“没有呢,想是厨房里没有备着” “你三妹妹有吧?记得待会儿让人去要两个过来!”沈荞呛了,连着咳了几声。 老太爷的目光像光柱一样扫射过来。 “珍娘不说话是舍不得?你得有一筐呢吧?这是要雕萝卜灯还是打算腌萝卜干啊?” 唉,就知道这顿饭来的古怪不是好吃的! 沈荞放下筷子,扶着桌子慢慢跪下。 “孙女荒唐……” 沈荞不知道他究竟知道多少?想不想听真实的原因,或者只是随口一问。 “大半夜的叫一个外男去买一筐水萝卜,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我知道,你本来不是个荒唐的孩子……说吧,有什么隐衷,趁着我还没死,平时也尽量的不伸头讨人厌,偶尔说两句还算管用……” 什么叫伸头啊,那是什么动物。 沈荞低着头思量着有点犯愁。 从哪儿说起呢?又说到哪个程度?说完了您老太爷吩咐几句就完事了,我沈荞可还要在小秦氏手下过呢…… 再说了,长房和二房早就分家了,平时就连沈老太太都管不了二房的事情,你一个老太爷就更不方便插手了,再再说了,你也说你快死了啊!可不是我说的,你一死,小秦氏还不得疯狂反扑吗? 身边窸窸窣窣的衣裙声退出去。 屋里只留下沈荞沈萝和老太爷。 “说吧!我是你爷爷!” 沈荞鼓起勇气道:“其实,您不管,可能更……好一点……” “你说什么?”对面瞬间传来威严而责备的声音。 “这家里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让我给他们撑腰,我都不搭理他们,你倒好,还怕我坏事?你是不是在棺材里闷傻了?” 沈荞嗫嚅着:“女人之间斗嘴的事,您也不明白……” “哈” “哈哈哈”他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 “哈哈哈哈”一直笑到要擦眼泪,沈萝忙上前去递帕子。 “不明白……哈哈,你真是老二和秦家娘子生的?哈哈……萝姐儿你上前去认认,是不是叫错了人了……是谁说这孩子软弱无用任人揉搓的?我看她顶嘴的本事就不小!” “我这人本来最讨厌没用的人,我也从来不帮废物,这个世道不死废物死谁?要不是听说那小秦氏心性狭隘闹的不像话,我也不想管你们二房的破事……如今可好,我的好心倒被当成驴肝肺了!丫头,你确定不要我帮忙?不后悔?” 他管母亲叫秦家娘子,管二太太叫小秦氏,这里的亲疏尊卑何等清楚,沈荞立刻心领神会。 “不用!您叫了我来吃饭这就足够了,已经没人敢轻贱我,这远比您为我出头好的多!”沈荞勇敢的说。 “爷爷,您相信我自己可以应付……” 原以为这句话能换来他更敞亮的哈哈声,谁知厅里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嗯,你若不是眼盲的,该有多好……”老太爷声音里的惋惜之意毫不掩饰。 “起来吃饭吧!菜都凉了……萝姐儿给你妹妹加点菜……”他瞥了一眼沈荞又道:“快揉揉膝盖……不过,你跪我也不冤,好歹现在还是个活的呢……” 沈荞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老爷子没好气道:“鼻涕泡都出来了,还好意思笑……” 这下连沈萝也绷不住了,一时间屋里就欢乐起来。 这沈老太爷,是沈荞在沈家看见的最像人的一个,其余的,都鬼里鬼气的! 退出屋里的人又回来伺候。 “我这里的卤牛肉怎么样?”老头不经意的问起。 “好吃!特别好吃!” “那就带走!” “谢谢爷爷!” …… “甭废话,吃饱了就赶紧走!我犯困了……” 沈荞咽下最后一块肉放下筷子,染秋过来给她穿斗篷。 老头随意一指道:“她这脸是谁弄的?” 沈荞老老实实说:“太太让人掌掴的……” “下回再有这事你就说,你身边的人最好别动,你每个月要来我这里吃饭,被我看见了不体面……” 沈荞微微一愣,心毫无防备的被撞到了柔软处,她没见过祖父母,也不知道什么叫疼爱,这句话算不算? “是……” “萝姐儿送一送……” 老太爷闭上眼向后靠着,眉峰舒展开来却有些萧瑟,仿佛很累的样子。 “再会” 沈萝简单说了一句就放下门帘,看都不看沈荞一眼。 沈荞失笑了,原来她不像二老爷不像钱姨娘,是像老太爷啊!有趣! 但是,直到沈荞拐弯出了院门,沈萝才从窗边走回去。 “爷爷” 沈萝推着他的轮椅往东面走。 “去叫葛进来……” 葛进行了礼后垂手立在老太爷身旁。 “去问问谁在珍娘院子里打的人?” “回老太爷,属下已经问过了,是个姓丁的护院……其实,还有个妈妈伤的更重,恐挨不过去了。” 葛进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他一眼,嘴角抿的有点紧,是不大高兴了。 “他手可黑啊……练的见不得人的狠功夫……” “太爷的意思……” “这种人养在家院里她想干什么?……铲了吧!做巧一点,别让那继室攀想到珍娘头上去……” “过了年再细查下去,凡同那畜生一路功夫的,一个也不要留,都碾死!” “是……” “哎,这三年的素又白吃了,不能管啊,不该管啊……” 老太爷向后伸手,准确的拍了拍沈萝的手。 “别怕!……” “嗯”沈萝蹲下来整理他腿上的小棉毯。 “你到底怎么说?……你说她这么个玩意儿,我怎么敢把你的事情交给她?” 沈萝幽幽叹气,一副小女孩的神情。 “非要嫁人么?我自己也可以的……” “本来吧,男人里面好东西确实不多,你嫁不嫁的意义都不大,但是这二房里的好人更少,你在家里住着也不会舒泰,等我一死谁还能护着你?你若嫁个得力点的,将来还能稍微看护点珍娘还有你那个没用的姨娘……” “就听爷爷的吧!您既然觉得凌伯雅好,那就他吧!” “别一副委屈样了,怎么管起小姑娘的事情我就这么不讨好呢?明儿我就叫他来写字,你在屏风后头相看相看,不满意咱再换!”, 第28节 第一次死别 沈荞乘着夜色回到了春行阁。 柳妈妈还是昏天黑地的睡着,沈荞洗漱完毕躺在床上运气练功,突然想起钱姨娘的话来,夫人留给自己一个富贵平安锁? 她翻身下床在首饰盒子里一通乱翻,光金锁大大小小的就有好几个,麒麟、双鱼、飞凤、牡丹的,到底哪个是? 在珍珠项链和翡翠镯子里又看见一个比手掌小一圈荷花的锁,正面富贵反面平安,这个八成就是富贵平安锁吧…… 真看不出有什么好的。 这四个字也俗到家了,可是,这么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为什么秦夫人很郑重的留给了自己,而且身为她大丫鬟的钱姨娘还慎重的记得,比起她那些重逾万金的嫁妆来说,这个破锁算什么? 除非它更重要的意义! 沈荞拿起来又掂又抠又看的。 锁身下面吊着三个空心铃铛,轻轻一晃发出好听的声音。 她不死心,挨着抠了一下,到中间那个时,鬼使神差的掰了掰铃铛纽,就听见清晰微弱的“咔哒”声。 有了! 锁身里真的有乾坤!她激动的几乎要跳起来。 湘西剿匪大获全胜后,威名赫赫的狮娘子被封为通州卫下从六品的所镇抚!也是整个后军都督府里唯一的女所镇抚!……受封的那天,貌似也没有这般激动,沈荞忍不住大大鄙视了自己一下。 握着铃铛轻轻拽出来的这是什么呀? 沈荞还来不及细看就被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小姐!小姐,柳妈妈她不好了!” 沈荞心里一惊,忙把铃铛又塞进去,这把锁是带链条的,她顺势往脖子上一戴往小袄里一揣,匆匆穿了鞋去开门。 松果眼含着泪站在门口,一把攥住了沈荞的袖子“小姐!我刚才起来去看柳妈妈,叫她没反应,推她没动静,她……她好像没气了!” 沈荞扭头就向东厢房走去,松果已经乱了分寸了,啜泣着道:“她不会死在屋子吧?那以后谁还敢进去,小……小姐,我们赶紧把她挪出去……不然整个院子里要找人来打解怨平安醮的……” “闭嘴!柳妈妈有怨自然不会放过害她的人,你怕什么?”沈荞目无表情的推开门,昏暗的灯光下,柳氏盖着大红牡丹花的厚棉被仰面躺着,脸色一片紫灰,和被面形成强烈的对比。 “柳妈妈?” “柳妈妈……柳妈妈……” 身后松香江米和染秋都进来了,一个个慌张的叫着,却又齐齐站在沈荞背后像四扇屏风一般。 松香扶着沈荞坐在床边,她伸手到柳氏鼻子下面试探了一下,还有微弱的热气在,顿时便松了一口气。 “小……姐……” 柳氏喑哑的开口。 “送我……出去……别脏了屋子……” “好” “染秋抱妈妈到隔壁的耳房去,把炭盆也搬过去!”沈荞果断发令。 这也是规矩,人不能死在要紧屋子里,这间房将来还要住人的,照理像柳氏这种情况是该移出府外去养病的,但是小秦氏装聋作哑的,沈荞又舍不得送她出去,就拖到了这个地步。 耳房里有一张很小的榻,偶尔下人会在那里打个盹的,万一柳氏在那里咽气,以后可以不住人。 染秋用棉被裹起柳氏抱出去,松香和松果搀着沈荞,江米一个人垫了两个厚厚的不怕烫端起炭盆,炭盆边沿有三寸宽,平常可以踏着暖脚,也可以烤东西,由于是下人用的不带紫铜罩,也不太大。 单论做事情,这个江米是没什么好挑剔的,不娇气,人也拎得清,什么事都能看在眼里,在你吩咐之前就做好,人还能做到隐形。 柳氏到了耳房里好像也踏实了一点,很快松香拿了汤药进来,她却不肯吃。 “染秋,喝……” 她竟已经放弃了自己! 沈荞心中五味杂陈,她不是多情善感的人,亲手掩埋战友的事情也不是没做过,但是柳妈妈确实于自己有恩,也是为了自己才落到这个田地的。 “你有什么心愿未了吗?不管是什么,我都答应!” 柳氏自然不会懂,沈荞这样的人对临死前的朋友做出的承诺会有多重。 她摇摇头:“只要……小姐……好” 沈荞发现自己越来越爱哭了,这是不行的,这么容易动情只会影响自己做出理智的判断! 原以为内宅女子的生活很简单,吃吃喝喝绣花吵架就过了,现在才知道,若在战场上战死了,好歹还知道对手是谁,但在这深宅里,很可能连报仇都找不对正主。 柳氏在第二日的午时溘然离世。 沈荞不知道的是,柳氏死的当晚,平常耀武扬威的丁大护院却因为喝醉了酒一头栽下宝定桥,正好被石头的尖角戳破了脑袋,流血而亡! 被发现的时候人早已冻成了血色的冰棍! 小秦氏听了,捂着胸口额上暴着筋坐在炕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四齐狐疑不定的问:“太太,您说这事是不是太巧了?” “巧什么?”小秦氏回过神来,无意识的转着手上的碧色宝石戒指,那是她最喜欢的一样首饰。 “那婆子中午刚死,丁护院当晚就死了,大家都说……” “说什么?” “说是婆子去索的命!” “放屁!”小秦氏拍的炕桌呯砰响。 “他手里不下几十条人命,那婆子算什么,凭她也索得了命?她就是死了也是个没用的鬼!” “难道是三小姐下的手?” 小秦氏冷哼了一声,她?可能吗?一个瞎子,连内院都出不去!遇到事情只会哭,处理不好就拿个剪刀乱剪东西……” “可是,婆子死的前一晚,老太爷叫了三小姐去清伦堂用晚膳的呀” 小秦氏脸色青暗,从指甲里剔出一点几乎看不见的渣子,“他为什么突然插手我倒是有点奇怪……” “按理,三丫头的事情他一向不过问的……多半,是二丫头递的话!” “二小姐那么冷冰冰的一个人,万事万人不入她眼的,她做什么要管三小姐的事啊?” 秦氏拿起茶杯喝水,从鼻尖那粒小痣处看着袅袅的热气。 “是透着古怪,一个个越来越看不懂了。” “还有谁会管这事?总不会是咱们二老爷吧?” 第29节 八宝攒珠髻 “他?整天浑浑噩噩的,忙些没收益的事情,断断不是他!”说到二老爷,小秦氏还是有把握的,丈夫在自己这里根本没有秘密可言,她自认为洞悉他的一切。 除了,除了,这十几年夫妻生活里,两次在深夜枕边听见的呓语。 “妖儿?”还是“幺儿?”一想到这个,小秦氏的心就会止不住泛起波澜,又像踏着薄板走上一条风浪中颠簸的船。 她什么都能掌握,除了这声轻若鸿毛,幻似迷雾却又深情入骨的低唤。 这也是她从未得到过的缠绵噬魂的遗憾。 最可怕的是,至今她也不知道,这声呼唤属于谁? 她深吸一口气,“还是像老太爷的手笔……不过我也不怕” 她看着四齐想不明白的脸,眼波一转轻笑道:“他是厉害,我斗不过他,但是他坐在轮椅上已经大半年了,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你觉得他还能活几天?” “钱络儿昨儿又去买炒栗子了?” “是!” “太太,其实您只要说采办的事情自有专人去弄,哪里用得着她一个姨娘一趟趟往外……” “蠢!” 小秦氏往茶碗里吐了一片茶叶,斜睨着眼啐她。 “你以为拘着她事情就简单了?有时候看她扑腾,却逃不出你画的圈圈不是更有意思?” 她还是俏丽的,是属于聪明女人特有的那种冰雪晶粼的俏丽,男人会喜欢玩味追逐,那也是一种经得起岁月打磨的风情,尤其在床笫之间,怎么暧昧,怎么撒娇,怎么拒绝,怎么索取从来都游刃有余,这也是十几年来二老爷还是宿在她屋里最多的原因。 “是……”四齐低下头去,和太太相比,自己还是太嫩! “太太!” 门外是四全的声音。 “进来!”小秦氏派了他总管府里各处的眼线,轻易不主动到上房露面的,若是来了,一定有要紧的事情。 他长着一张青白的脸,眉淡而直,眼光平静,说话轻声细语,走路悄静无声,浑身上下收拾得非常干净,如果不是窄瘦的下巴骨突棱出来,几乎想用斯文来形容他了。 他说:“昨儿凌大公子去了清伦堂,待了近两个时辰……” “是之前就约好的,还是突然来的?” “突然来的,说是前一晚都戌时过了,老太爷还派了葛进出府,第二天未时正,凌大公子就来访了……” 小秦氏定定看着花案上那只霁红釉的太白尊,里面只斜斜插着一支红枫叶,很慢的笑起来。 “他果然是……不行了……” 四全保持着恭听的姿态。 “所以要急着张罗二丫头的事了……凌大公子,真会选啊!” “不知道二丫头看中他没有?” 四齐道:“这个无从得知,但是凌大公子出门的时候,手里多了几本字帖,没让书童拿着,自己抱在怀里……” “知道了,你去吧!”她看了看四齐,四齐便递上一个素锦的钱袋。 “去喝点酒吃点顿锅子暖暖!” 四全也不推辞,收了就走。 “太太,老太爷这是在撮合二小姐和凌大公子呢” “是,凌家是功勋世家,人口简单,凌大公子相貌出众品性也好,多少人家都想结亲,他肯娶一个庶女,不过是看着从前和老太爷的师徒情意,依我看,凌夫人未必是愿意的” “那夫人……” “老爷和凌魁志同朝为官,又素来和睦,凌老爷甚爱绿萼梅,如今花开正盛,我当然要请他来赏梅啊!”她扶了扶头上的金蟾掩鬓补了一句。 “同时也请凌夫人和公子一块儿,前两天送来的十五年陈的古越龙山绍兴酒,凌夫人老家是绍兴人,她,一定喜欢……” “太太,事不宜迟,要现在就下帖子去请吗?” 小秦氏摇摇头:“急什么?等四全那里来了确定消息,老太爷觉得十拿九稳的时候,我毕竟是萝姐儿的嫡母,两家长辈要见面商量无论如何绕不过我去,等日子确定了我有的是时间盘算……” “所以太太现在不动,是不打草惊蛇……”四齐眼睛冒着亮光说。 小秦氏有意栽培她,自然点头笑道:“你啊,总算有点开窍了……” “对了,你去叫茵儿过来,我有话跟她说” 四齐应了一声就去了,沈茵就住在小秦氏望霞阁的东厢房里,往来都很便宜。 “母亲……”沈茵穿着一身杏黄色撒银色小花的缎袄,深碧色的湘裙,披着樱花粉的棉斗篷进来,颜色富丽,并不夸张,主要是那张白净俏丽的小脸讨人喜欢。 解了斗篷后她娇娇的跑过来,亲昵的抱着小秦氏的肩膀“我前两日看见大姐姐有个金丝八宝攒珠髻,好生漂亮,马上就要过年了,茵儿也想要!” 若是往常,小秦氏并不愿意她打扮的太张扬,一来是因为她年纪尚小,二来是因为她五官轻细,经不起太隆重的首饰,容易让人觉得没有底蕴,不过,沈茵却酷爱那些扎眼的好东西。 “嗯,那就找人开了箱子,用白玉做一套吧!” “为什么不用八种颜色的宝石呢?哪怕红蓝两色也好啊……”沈菊那套可是八种颜色的,沈茵的嘴撅了起来。 小秦氏理过她腮边一缕柔软的发丝,好声道:“沈菊是长房嫡女,定了婚的,那是她过年去婆家做客的首饰,你才几岁?压得住八宝攒珠吗?再说她五官粗朗,你呢?东西不单单看贵不贵重,在于用的恰到好处!” “这话说了多少次了,你看你,杏黄配碧色裙子本来挺好,那樱粉的斗篷就太喧闹了些,还不如那个银白色翠鸟纹的清爽……” “哦!昨儿穿的,出门时顺手拿的,没高兴换罢了”她垂了垂睫毛,脸上一红。 小秦氏知道女儿,心里认可了嘴上也不肯松一松的。 “再说那白玉配着金丝,何等的有品味,就是戴了进宫也体面的很……” 沈茵想想母亲说的也对,谁不知道这几个太太里,母亲是出了名的会打扮?听她的肯定没错,沈菊没有自己漂亮,当然要更辉煌的首饰来抬了! 自己可用不着呢,思及这里,心里又得意起来。 第30节 荔枝冻 “母亲唤女儿过来有事?”沈茵神情娇俏的跑过来。 小秦氏搂过女儿亲密道:“这几日你乖乖的待在屋里不要乱跑,把你那老爱翘皮的嘴唇养养,每天擦点茉莉膏……” 说完搂过她在耳边低语了几句。 沈茵听了眼睛一亮:“是凌安许来吗?不会错?不是凌安诺?” 小秦氏细察她的神色疑惑的问:“什么凌安许凌安诺,莫非你见过?” 沈茵红着脸点点头 “上次在汤家我在院子里看见凌大公子凌安许了……”她嘴角绽放一个没办法忍住的微笑,眼光突然就明丽起来。 “他没有冲撞你吧?”小秦氏变色道。 “您想到哪儿去了,凌大公子是什么样的人?……当时我和汤家两位小姐在假山的亭子里喝枫露茶,他不过是陪着汤大娃从花径里路过罢了……” “不许这样叫汤大爷……”小秦氏肃然打断她。 “茵儿只是在母亲面前说罢了……”看到小秦氏依然皱着眉,她又吐了吐舌头,“女儿知道了……” “他样貌如何?” “他,长得,很是俊朗……但是他二弟凌安诺可就太普通了……哼哼”看了女儿的神情,小秦氏岂有不明白的,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她这凌安许极有可能是爷爷为沈萝选的夫婿,而自己有截胡的打算。 “他二弟怎么了?” 沈茵面露不屑道:“瘦得的像豆芽菜似的,出门散个步还要下人扶着,好像风一吹就会飞起来的样子……” 哦,小秦氏才没功夫去理那个豆芽菜,她想的是,沈萝一向清高自尊目下无尘,若她知道,她的未婚夫和妹妹有点不清不楚的关系,凭她的性子,一定会毅然退出的吧? 退出好啊!就喜欢她这个不战而退的性子! 这样,被辜负了心血的老太爷肯定被气坏了吧? 这凌家本来就是小秦氏极为中意的,难得沈茵又看得上凌安许…… 一举多得的事情,何乐而不为? “茵儿……来” 她在女儿耳边细细说了起来。 清伦堂沈老太爷沈援的书房里,沈萝是唯一可以随时进出的小辈。 此刻她正穿着一件真紫色八成新的小袄,随意挽了个小髻专注的在窗下的大书桌旁写字。 隔壁屋子里,沈老太爷正在问绿萍:“你可看清楚了,你们小姐拿给凌公子的是寒竹集?” “是” 老太爷仰头靠着轮椅背,手里盘着一串很珍稀的凤眼菩提珠,他自认为前些年在刑部做过些丧良心的事情,所以老了才伤病缠身,如今也知道念经打坐的想要救赎一二。 所以斋也吃上了,佛珠也捏上了。 “那,凌公子呢?走的时候高不高兴?” “凌大公子涵养好奴婢也看不出来,不过,一直紧紧抱着那两本书,还有……说过两天会带了自己临的忠惜帖过来……” “不错不错!跟了你们小姐这么久,连忠惜贴都记住了……”说着挥挥蒲扇大的手掌,绿萍就退了出去。 沈萝提笔蘸墨,耳边却想起凌安许清寥悠淡的声音,“我有两锭极好的松烟徽墨称作麝香月的,闻之清香入骨,下次一并带给你……” 目光转到桌上爷爷常用的一方闲章上,那日沈萝写完了字,顺手拿了这方“詹定如初”的鸡血石印章一盖,詹定,是沈老太爷的字。 凌安许咦了一声问道:“二小姐没有自己的印章吗?这不是沈老恩师的闲章?” 他问的极礼貌,没有让沈萝丝毫的不舒服,可是,沈萝还是红了脸,她自然不方便告诉他,沈援不耐烦理会坊间那些来求墨宝的人,常常叫自己代笔应付。 反正这群附庸风雅的也看不出来!老头狡黠的说。 “我……用顺手了……“沈萝还是第一次这样心虚的回答谁呢。 她怎么了?其实半年前爷爷就变戏法似的找些青年才俊来喝茶看字看书画的,沈萝那么聪明,岂有不明白的,她也暗地里看了七八个,都像草地上吹过的风一样了无痕迹。 可是这个凌安许,好像,有点不一样…… 他对字画的鉴赏水平很高,而且能说出自己不同的见地,既不会盲从沈援的看法,也能欣赏沈萝比较新颖的角度,三人相谈甚欢! 当他说时辰不早要回去的时候,沈萝竟生平第一次觉得有点心慌,这一心慌不要紧,她竟鬼使神差的送了他一锭自己珍藏多年的青麟髓徽墨,这墨的珍贵程度可以说是千金难买,她在刚说出口时后悔极了,并不是舍不得这锭墨,而是觉得自己太莫名其妙了! 第一次见面而已,怎么主动送一个男子这样特别的,带着明显个人喜好的东西! 她以为他会尴尬或推辞,可是,他用清明睿智的眼睛微笑着诚心道谢,还掏出了自己的洁白的帕子把墨盒包好,珍重的揣进怀里,结果,沈萝的脸更红了! 凌安许看了看她红润的脸庞说:“不如,我为小姐治一方印吧,你可有什么要求?” 沈萝道:“没有要求,按你喜欢的便可” “那小姐喜欢什么石材?” “难道我想要的公子都有吗?”沈萝好奇的问。 凌安许淡笑道:“我有一间屋子全放的是印章石,只要不是太稀罕的品种,应当都会有的” 沈萝笑道:“并不太稀罕,我最爱寿山石里荔枝冻,而且喜欢不带纽的素章” “这个容易,我有三百多块荔枝冻呢,定能选出好的来!” 人儿是很好的呀,就是自己的身份说来还不够有底气,钱姨娘不过是前夫人的丫头,虽然自己养在祖父身边看似有点尊贵,但出身是改不了的,凌家是京城里数得着的好人家,尚个庶公主都没问题,别说是勋贵或诗书世家的嫡女了。 写坏了!木字的捺笔一直滑到宣纸的毛边上,沈萝记得六七岁以后再没犯过这种错误,顿觉意兴阑珊。 闷闷丢了笔来到窗前,静静看着斜逸旁出的一支红梅…… 隔壁沈老太爷也皱眉思索着,凭他的了解,两个孩子十有八九是对上眼了!呵呵,也不看看是谁撮合的,凌老爷问题不大,关键是凌夫人有点讨厌! 那就是个穷讲究的事儿妈! 连吃个茶,坐个垫子都要讲出个子丑寅卯来。 这么麻烦的一个女人,倒是生了个好儿子,凌家也是挑,所以凌大公子今年十七了还没订婚,沈萝十五岁才刚及笄,岁数是合适的不得了,就是身份说出来有点……高攀。 不管怎样,我就是豁出这张老脸去也要把萝姐儿嫁过去! 第31节 锁舌的秘密 绿萍进来一福道:“老夫人派人送东西过来……” “拿走,不要!”他一听就烦,连脸上的胡子都在不耐烦。 “太爷,太夫人让奴婢特地送了川贝杏仁羹过来,给您治咳嗽的……”门外的脆朗声音是苔青的,她是沈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挺会办事的一个人。 老太太的四个贴身丫头名字里都有个青字,青梅青枝,苔青叶青。 “那端进来吧!” 小丫头打了帘子,一个圆脸高鼻削肩膀肥臀的丫头走进来,算不上好看,但精神饱满。 她笑道:“太爷万福!太夫人亲手熬的羹,您试试,没准一吃就好了呢?” “哼,一吃就好,她以为她是神医啊?”看着苔青坚强的笑容他极速的招手。 “愣着干什么,快拿来,我吃了你好回去复皇命啊!” 沈老太爷皱着眉捏着鼻子像吃毒药似的喝完了羹。 苔青乘机在一旁问:“太夫人还让问一句,腊月十二是凌夫人的生辰,太爷若不打算去的话” “谁说我不去了?我去,你让她给我好好的备一份礼……” 说完把羹碗往托盘上一放。 “要像样点的,库房里若没有合意的,花点银子去买也行!若是她自己拿不定主意,就叫堂燕帮着一块儿想想,务必要让那凌夫人满意!” 苔青足足愣了半晌才应了。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了?老太爷和太夫人好几年都不同出同进的了,两个人一人住在懿安庭一人住在清伦堂,其实懿安庭要适逢年节正日或接待客人时才住,老太太平时喜欢住在四房的永继堂离,四房的宅院是五进的,第二进的正房梅溪苑,住着四老爷和太太,第三进便是给老太爷和太夫人留的永继堂。 但是太爷常年住在清伦堂里,两人平时有多远就离多远,老夫人偶尔派人点东西过来,老太爷从来只有两个字:“不要” 时候长了,太夫人也不大乐意管太爷的事了。 我得赶紧去回一声!今儿这情况绝对不寻常。 像兔子一样蹿出院门的苔青正遇前来请安的大太太田氏,她仓促的福了福,大太太一脸诧异道:“这是赶去投胎吗?晚了投不上了?” 她身后的沈菊道:“大约又被爷爷斥责了……” “嗯”自然是这样,不然还会因为什么。 “年初三谭家会派车马来接我和元姐儿去做客,说家里特地请了正宗的湘菜厨子,打算好好做几顿正宗湘菜……媳妇都没想到,上次不过随口说到许久不曾吃到香辣的湘菜了,亲家母到底心细,还就记住了……”大太太田氏连鱼尾纹里都蓄着笑意。 “可能要住上几天才回来……” 二十年前田老太爷曾在江西南昌府任职三载,长女田意梅就带在身边,至今都对湘菜留着深刻印象。 元姐儿就是沈菊,长房长女,明年便要嫁给吏部右侍郎谭荟汝的嫡长子谭俪笙,谭夫人很喜欢端庄稳重的沈菊,虽然不过四个月就要娶进门了,还是忍不住邀了亲家母和准儿媳先去过年。 老太爷却像尊菩萨般坐着不出声,手指头在轮椅扶手上“咄咄咄”敲着。 “爷爷?”田氏弯腰看着他。 “那个,意梅啊,你们这个年纪的太太们都喜欢什么?”田氏突然就慌起来,她以为老太爷不高兴了,毕竟作为长房宗妇过年居然往外面跑,往来拜年的亲戚问起来总不大像样。 “要不,我们少住两天?”她可不想说不去,她还想去谭家好好看看呢!虽然谭家长辈温和慈爱,姑爷脾气也好,但听说还有两个未嫁的小姑子,沈菊性子恬和,她担心宝贝女儿嫁过去后会受委屈。 “想哪儿去了,你不在我们就不过年了?家里不是还有你婆婆和昆哥儿媳妇在嘛……我问你话你听不见啊?像你这种年纪的,平日里又爱挑剔,又自视见多识广的娘们到底喜欢什么礼物?” 田氏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有点气恼,太爷这是排揎谁啊? “总不过是新鲜稀罕的玩意儿吧!人人都有的东西再值钱恐怕也不会入眼的” “爷爷这是要给哪家夫人送礼?” “说了跟没说一个样!算了,我还是问堂燕吧……” 田氏忙带着沈菊起身告辞,老太爷不喜欢人来的太勤,同理,大家也是没事根本不想去。 事情说的很顺利,母女两心情也好,有说有笑的往回走。 “爷爷恐怕在操心沈萝的婚事”沈菊搀着母亲。 田氏道:“二丫头也算鸡窝里飞出的凤凰了,托生在一个丫头的肚子里,又有小秦氏那么一个嫡母,居然能入了老太爷的眼,啧啧……” “二妹妹的字写得好!”沈菊认真道。 “凭她怎样,再也不可能挑个像谭家这么体面的婆家!” “好像爷爷看中了凌家” “哪个凌家,是凌魁志家?” 田氏有点意外,这也太高攀了吧?沈萝一个庶女嫁进侯府?虽然这候爵是新封的,还谈不上传承,但凌家也算是从官宦世家进入到了京城的勋贵阶层了。 “这可不容易……我说是谁?定然是凌夫人马上要过生辰了,哼,想让她满意……再说了,即便礼物送的她喜欢了,也不见得肯让儿子娶沈萝进门!” 这压根就是两码事。 “走吧!这事幸亏没找我商量,我可没那本事管……” “凌夫人……她不好相处吗?”沈菊轻轻问。 虽然一直教导女儿不议论长辈,田氏还是忍不住让女儿知道自己挑人的眼光,:“这选婆家门第清贵当然是好,但是婆婆和小姑这些天天碰面的人也很要紧,不然我当初怎么会看上谭家,当然是因为谭夫人性子开朗又温和……这点,你爷爷一个从来不管庶务的老官爷哪里会懂……算了,这反正是二房的事情,我才不管呢!” …… 沈荞又扭动了平安富贵锁的铃铛,咔嗒声起,慢慢抽出一样东西来。 一把钥匙! 黄铜的,没有使用过的磨痕,握手的铜片上铸了一个小小的字,槐。 大秦氏留这个给沈荞做什么?还什么都不交代,身边的人又全被换了,这么一把钥匙到底有什么用呢? 想破了头也没用啊,也许机缘到了就知道了!沈荞把东西放回去,将锁戴好。 第32节 冲出春行阁 门外又传来人声。 小秦氏带着一个婆子一个丫头笑着走到廊下。 “珍娘,这是阮妈妈,以后她就是你的教导妈妈,这是娟儿,你屋里要配四个贴身丫头,如今还少一个,给你补上……” 沈荞目无表情的站在窗前,连问候都省了。 阮妈妈长了个宽宽的肉下巴,身材壮实,沉着脸上前一福:“小姐好!” 面对沈荞的置若罔闻,她立刻担当起管教妈妈的职责来:“小姐见了太太怎么连礼都不见?” 沈荞扔下一句“我是瞎子怎么见?”便朝屋里走去。 小秦氏居然没生气,“妈妈也看见了,小姐就这么个性子,你慢慢教吧……”说完悠悠的走了,她知道沈荞恨自己,恨就恨吧,她总有一天她会更恨自己! 沈荞叫了松香到内室。 “你说老爷和老太太有没有打消把我嫁给沈际的念头?” “那要看豆花胡同的房子里有没有动静了” “什么意思?” “豆花胡同的宅子和沈府隔一条夕照街,是二老爷的私产,是打算给际少爷娶了小姐以后住的,若是里面忙着修整翻新,大管家那里又从牙行里买丫头小厮置办家具什么的,恐怕就……” “我让松果去打听……!” “还是我去吧,我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再说我有个要好的小姐妹是银库房里的,那儿只要有人来支银子,她都看得到” 沈荞从首饰盒里拿了一串萤光透亮的碧玉项链给她,“求人帮忙就不能小气” “太贵重了!她一个小丫头也不敢戴啊!” 沈荞淡淡道:“留着以后当嫁妆好了……” 一个时辰后松香回来了,捏着拳头脸色发青。 丫头小厮三日前都买回来了,都由老太太的管家婆子亲自在教规矩。 家具也买了,趁着置办年货的机会,日常用品也在源源不断的采办,就是按着新开府的架势在办。 “看来他们并没有死心!舅老爷知道吗?他能不能管管小姐的事?” 沈荞明白,秦楦再强势不过是舅老爷,自己父母俱在,婚姻大事当然还是由二老爷和太太做主。 “二老爷平时喜欢什么?” “好像是喜欢下棋,还有,喝酒!” 沈荞的眼睛亮了。 他喜欢喝酒,自己正好会酿酒!巧了吧。 要不怎么是父女呢。 说到酿酒话就长了,沈荞所属的通州卫里有个赵百户,他夫人家里有个传了百年的酒铺,酿的红云浆用的是纯正的古法,卫所里的人大都爱喝酒,沈荞也喝,赵太太倒也不私藏,索性将酿造方法教给了沈荞,沈荞在守御操练之余就试着酿酒,几年下来已有所成。 自己和小秦氏的关系已破裂,妈不是亲妈,但爹却是亲爹呀,能够争取到他的援助也是很重要的,沈近山那里是该多多走动! 而且,她真的很想问他一句,为什么一定要把沈荞嫁掉? “去给我买稻米、麦面、酒曲、豌豆和紫叶野柿……” “小姐……”松香眼睛瞪圆了,结结巴巴的。 “您这……是要自己酿酒?” “是啊!” “送给二老爷?” “对啊!” “可等您酿出来,事情还有转圜吗?不……不得一年半载了?” 沈荞微微一笑道:“那是蠢办法,用我的法子最快十五天,最慢七十天,酱香的一百五十天,而且香气卓越,喝了就不想停下来。” “哦哦,可是,小姐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呢?” “梦里” 梦里?是躺在棺材里做的梦吧,除了教她酿酒,还教了她运气练剑呢! 棺材里的梦真是了不得,换了自己,大概只会做噩梦吧…… 采办货品的单子在阮妈妈那里就被截了。 “请问三小姐,买这些东西是做什么呀?” “酿酒!” “酿……不合适吧,太太是不会允许在屋子里酿酒的” “不在屋子里,在院子里……” “这个本不属于日常用品,采办处不会给买的” “那我自己去问好了……” “您不能出去!” “这是送给父亲的酒”沈荞静静的说。 “所以,我一定要酿出来,这件事太太也不会反对,现在我就去采办处……” 阮妈妈追着沈荞出去,染秋暗里一伸腿,她被绊倒在门槛上半天才爬起来,松香和染秋快速搀了沈荞向院子外走去。 反了反了!小姐居然要酿酒,要做那坍台面下人做的低贱事情,传出去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不行,我这就告诉太太去! 三个女孩子走出院子,笑声震得枝头的积雪都待不住了。 “真的去采办处?” “先逛上一圈再说,出都出来了……” 染秋深深吸了一口寒冷的空气:“好像连空气都比咱们小院里的舒坦” 几天的汤药喝下来,她又勤练内功助疗,脸上只剩下几道淡红的印子。 “你的功夫跟谁学的?”沈荞问。 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染秋练的是大风堂的内功,真气很足,她开怀笑起来声音可以传很远。 “我是大风堂座下第十三弟子” “那你怎么会变成秦楦舅舅的人?” “是秦老爷救了我,我是被……逐出师门的,小姐,您能不能……暂时不问这个?” “好” 谁还没点不能说的秘密呢? 自己身上的秘密更多,何必为难染秋。 “不过小姐,您尽可以放心,我是忠心的!” “也许说出来未必使人尽信,那就看我如何做的吧……”她的手心热热的,透过柔软的衣袖传到沈荞纤细的手臂上。 当沈荞出了垂花门第一次来到外院管事处时,所有的下人都愣了。 这不是几年都见不到一面的瞎子三小姐吗? 当然这还是有点身份的管事认出来的,清秀的小楷写的单子带着清香铺在采办管事孙登的桌上。 “这,这,这是要做什么呀?”他还是第一次和内院的小姐直接对话呢,口气不复寻常的傲慢,而是像对待自己女儿的宽容。 “把这些买齐了给我就可以了” “三小姐,这些东西像米、面、豌豆、酒曲都是现成的,但是这个紫叶野柿是什么东西,我可从没见过” “那就把有的给我,那个,我自己想办法……” “小姐这是要酿酒?” “是” 第33节 紫叶野柿 孙登捏着那张纸不甘心的问。 “难道我们采办的酒您都不喜欢?” 这么问也不对,小姐和酒?这两样东西可不搭呀……之前也没听说过她喝酒,真奇怪。 “我想亲手为父亲酿酒,和你买的酒好不好没有一点关系” “那,您不要酒缸吗?” “不用,我用琉璃瓶就可以了……” …… “三小姐真有孝心……” “还能干呢,居然会酿酒!” “而且长得貌美如花呢!” “可惜是个瞎子……” “不然也不会嫁给际少爷……” “嘘……谁让你们在这乱说!” 沈荞人还没回到内院,她要亲手酿酒敬父的消息就传遍了北沈府。外院里住了大量的仆妇小厮管事,这些人对于小道消息的传播有着惊人的天赋和高度的热情。 “小姐,你要的那个紫叶野柿是什么东西?” “紫叶野柿,根茎类植物香豆,通体橙红顶端褐紫,形似婴儿拳头,生于冬季的山野密林中,每年秋季叶落后覆盖其上,纤维尤为细腻,其叶带紫边者,汁少肉厚带奇异香气,若用竹盐腌制片刻十分可口……可救喉肿胃酸,只可惜,甚为稀少……” 西边鹿顶耳房钻山旁的夹道上徐徐走来一个人,身穿水蓝色净面棉袍,披深蓝色缎子斗篷,年纪不过十岁,头戴象牙冠,脸色沉静,一双灵目看着沈荞三人。 待他走到近处,文雅一揖道:“三姐姐要紫叶野柿是做点心么?” 叫自己三姐姐?他是谁? 不是四房的,沈玉阔和沈玉道才四岁,不是沈玉昆,他住在南沈府,也不是沈玉朝,那么他一定是三房的沈玉丰或沈玉谦! 但是沈玉丰应该比他大。 “五弟弟,你怎么对野柿这么了解?” 他轻描淡写道:“凡是书上写的东西都不算什么” 好大的口气!这个小屁孩!他的意思是说,天下的书他都看过咯? “哦,好” 沈荞自认为读书不多,那就不要和书霸多啰嗦了,免得被鄙视。 “三姐姐还没告诉我要紫叶野柿做什么?外院采办处的人买不到,但是我,却可以……” 已经走了七八步的沈荞停住脚步,立刻换了笑脸转过身。 “你在哪里买?” “我也买不到,但我可以采到” “你肯帮我?” 他站着半晌没说话,沈荞以为没戏了,这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聪明小孩肯定很难缠。 “你先告诉我做什么用” “酿酒,给我父亲” “哦?”他吃惊起来就是小男孩的表情,挺可爱! “还可以酿酒啊?” “怎么这个书上没写?” “没有,所以书上没写的东西才是有用的东西……” “那么,你酿酒的时候我可不可以来看?” “当然,酿好了你还可以第一个尝尝!” 他笑了,像春天里飞过晴空的燕子。 “我明天就去给你弄!” “好!” 沈荞刚要转身,他在身后又问:“可是,你眼睛看不见也行吗?” “我吩咐丫头们做啊” 这沈宅里总算看到一个干净通透的人了,沈荞叹息。 第二天,所有的东西都神速的送进来了,快的连阮妈妈都不敢相信。 “三小姐,厨房里的师傅说,您酿酒是要蒸稻米的,所以小的特地送了蒸屉和新纱布过来……嘿嘿……” 松香忙送上几吊钱,婆子笑得嘴都歪了。 午后,沈荞指挥着松香松果开始准备蒸稻米,染秋把一个三层的大竹笼屉往烧开的大铁锅上一架问道:“可是五少爷的柿饼还没送来呢……我们就先开始了吗?” “那个叫紫叶野柿,并不是柿饼。”松香提醒她。 “不着急,那个要最后才用到” “小姐,这个不加米吗?” “先把竹屉蒸熟” 竹屉还分生熟? 沈荞站在土灶旁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说:“要把新竹屉里的水份蒸出来,不让它影响稻米的气味……” 可是,直到吃了晚膳都没有看到沈玉谦的影子,松香不住朝外张望,搓着手说:“果然小孩子是靠不住的” 直到亥时过了,稻米面才蒸够了四遍! 整个小院里飘着粮食的香气,“好香啊!” “真像米糕的香味……” 沈荞抱着胳膊坐在椅子里养神,她的眼睛虽然好了,却养成了时常闭眼休息的习惯。 “等放了酒曲再一发酵就难闻了!” 小院里从未这么忙碌并欢乐过,屋里时不时发出的笑声引得阮妈妈每每从廊下走过,终于她忍不住推门进来。 “都这么晚了,小姐怎么还不歇息?松果松香染秋出去!” “我们不困”四个人一齐说。 “我们?”就凭你们也配?敢和小姐一起称我们?反了! 她刚要板脸教训人门外却传来另一个愉快的男孩子声音。 “三姐姐没睡吧?你要的紫叶野柿我终于找了哦” 阮妈妈眉头皱的更紧了! 大半夜的是谁叫三姐姐?是四房里的六少爷七少爷?不可能!难道是幽灵三房里的? 没等她说什么,屋里的姑娘一齐道:“快进来!” 阮妈妈正欲阻拦,一个灵活的身子从她身后的猩红色毡帘后钻进来,带着寒气的俊秀脸庞出现暖暖的屋里。 “原来是五少爷!”她面色不豫的福了福。 “不成不成!没这个规矩,这深更半夜的少爷怎么能过来?守院的怎么没” 她讶异的住了口。 沈玉谦水蓝色的锦缎棉袍上扯了一个大口子,袍角袖口全是泥,有的干了有的还湿着,靴子上也全是泥,身上背着个小竹篓,他只管兴冲冲的放下来拎到沈荞脚边,就这一弯腰的瞬间,沈荞已经看见他下巴上擦破了一块皮,额头上也有一道血痕。 “我的少爷,您怎么弄成这个样子?赶紧的,松香松果去拿药箱和温水纱布……” 这一段小院里应对这类轻伤事件显然从容多了,很快就清理上药包扎完毕,但是他的衣裳怎么办? “我不但找到了紫叶野柿,还采到了青柿!不如一块用了吧。” “多谢你,要是知道你找的这么辛苦,就不叫你去了” 沈荞说的是实话,看他这个狼狈的样子就知道他肯定进山去了,他还是个孩子呢!还偏偏是三房的孩子,三太太寡居一人带着两个儿子已经够不容易的,万一摔了呢? “你怎么不让小厮去爬?你母亲知道了可怎么得了?” “这种事怎么能让她知道?何况我今日都没去学堂……小厮怎么会采,紫叶野柿的表皮是不能随便碰的!” “这种事怎么瞒得住她?”沈荞开始头疼起来,她不怕别人对自己凶恶无情,就怕欠人情,何况是这么一个孩子的。 第34节 蝙蝠汤 “我要是知道你逃课,打死也不敢叫你去采……”沈荞恨道。 阮妈妈显然也很头疼,这在是她管辖区内出的事,她不能装作不知,但是插手管又很闹心。 “我这就让人去找二少爷前几年的衣裳,说不定有差不多颜色的”说完没好气的看了沈玉谦一眼就匆匆而去。 她一走沈荞她们更方便说话了。 “沈玉谦我没办法感谢你!学堂里的先生若来告状我也不会为你说话,你最好知道。” “他老糊涂了,连我和江别林都分不清还告什么状……”他转眸道,“再说学堂里也学不到什么,先生一味迁就那几个脑子钝的,一篇几百字的《辞寻郊游记》都要讲上两天,我早就不耐烦了!” 他又喘着气说:“我本就打算过了年不去了,我想投到信鸽胡同的四房书斋去,人家方净土先生才是真的鸿儒贤圣呢!襄定公世子就是他的学生,全京城里的青年人没一个比得上他的,先生就要找那样的,其他人教我,我才不稀罕呢!” 沈荞哭笑不得,还没碰到过这么拽的孩子呢!这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真的很想揍他。 “方净土那么厉害,人家肯收你吗?” 沈玉谦又喘气说,“他古怪清高的很,大概是不肯收的,不过我会慢慢的磨,对了,他也爱喝酒,要是你酿的酒好,说不定能帮上我的忙……” 沈荞几乎要吐出一口血来。 “敢情你帮我是早就算计好了的?” “没有,我可不是那种人!其实,我也是刚刚想到的”破孩子眼神光明正大,沈荞没办法生他的气。 “主要还是想帮你,你讨好二伯思路是对的……” “停” “你不要不好意思,我虽然比你小几岁,但是比你聪明。” “别说话”沈荞再次打断他。 “你为什么一直在喘气?回来这么久了,你还很累吗?” “哦,那是因为我有点气喘病,吹了凉风就会这样,回去喝点蝙蝠汤就好了……” 屋子传来嘶嘶的吸气声,那是几个丫头觉得恶心。 “会飞的那个蝙蝠汤?能喝得下去?” “喝惯了没什么味道,有点土腥气而已……” “其实你的气喘病我有办法!”染秋突然从屋角走过来。 “你是肺气有点虚,只要用我教你的方法每天打坐半个时辰,一个月就能好!” 原以为他会雀跃欣喜的,谁知道他像没听见一样,半晌才蔫蔫的说:“我是斯文人,不习武!” 染秋叉着腰气呼呼道:“你神气什么呀,斯文人个屁,我能治你的病你听懂没有?你情愿一受凉就像狗一样呼哧呼哧喘气,坐在屋里喝那恶心的蝙蝠汤就不能学习打坐强身健体?切……” “我学!”他高举双手。 “大侠我错了!我学!” 染秋看他红着脸喘着气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我好心教你,又不是害你,这个内功心法多少人想学都学不到的。” “那可说好了,我是不会向你磕头拜师的……” 屋里的女孩子们都笑了。 “谁会要你磕头,你是少爷……” “少爷赶紧把衣裳换上回去吧……”一回头,阮妈妈已经站在门口,手里果然拿了件水蓝色的袍子。 …… 等沈玉谦走后,沈荞才仔细的去看竹篓。 心里忽忽的一暖,这个孩子啊…… 每一只紫叶野柿都小心的用棉布裹好了,大约有十只左右,之前沈荞酿酒用的都是野青柿,后来赵太太告诉她,若换了紫叶野柿则能将红云浆变得更加甘醇清冽,沈荞记在了心里,却不知道采摘如此的不易! 躺下后翻来覆去的居然失眠了。 第二天沈玉谦果然来看酿酒,沈荞却让染秋先教他练气,没想到他甚是聪颖,根本不用说第二遍就记住了口诀,染秋加以示范后他就学会了,惹的染秋起了爱才之心。 看到一只只紫叶野柿躺在窗台上晒太阳,又看到松香在沈荞的指点下用大木勺均匀搅拌着酒曲和米,沈玉谦满意的背着手走向院子。 “三姐姐你过来” 十岁的沈玉谦脸上带着远超年龄的气定神闲站在一棵小松树下。 松香“扶着”沈荞过去,乖巧的离开。 “那个沈际确实不太好……也不知这门亲事当时是怎么想的?其实二伯伯的心肠是柔和的,你好好求求他也许是有希望的,要不要我让母亲去帮你说项……” “小孩子不要管大人的事情!”沈荞提醒他。 “你母亲出面合适吗?她向来不肯多行一步,多说一句的,你让她突然出头管我的事情她必定很为难!毕竟隔着房头呢,好了好了我自己的事自己处理,你读好书就行了!” “或者我去找沈际……” “胡闹!”沈荞呵斥他。 “你就老实点吧!沈际那么狡猾能听你的吗?” “他哪有我狡猾,他最多是比我不要脸吧……其实,要是四婶婶肯帮你说话,那可比谁都管用……” “为什么?” “咦?这沈府里,只有四叔叔是祖母亲生的啊,她最喜欢的媳妇就是四婶婶呀,最爱的孙女是沈苞,最疼的孙子是六弟和七弟,嗯,当然也有沈际!” 沈荞愣了,这个情况怎么之前没听柳氏说起? “这些你是听谁说的?” “有些是我母亲,有些是听嬷嬷说的,三姐姐不知道也是正常的,二伯母自然不会和你说这些,你身边伺候的人又都年轻没经历…” “那么,前面三个老爷都是谁生的?” “大伯和二伯都是祖父的原配杜氏生的,杜祖母病逝后,续弦了简祖母,简家是山东济南和兖州两府最有名的商户,年轻时候长得好,当时爷爷一眼便相中了……当年嫁到京城来的时候,还带了一车的舶来货,许多新奇玩意儿连宫里都没有……” “三姐你猜,除了陪嫁,她还带了什么过来?” 沈荞茫然的摇着头。 “十五个月大的邻月姑姑!” 沈荞彻底无语了!简氏居然带着孩子改嫁?沈援娶继室还顺便收了个便宜女儿? “那姑姑现在哪里?” 沈玉谦道:“早就死了…” “那你父亲呢?”沈荞发现他没有提起沈近贤。 “我父亲是爷爷的陈姨娘生的,是四位老爷里最聪明的一个,都说他是过慧易折……” 沈荞忍不住拍了拍他的头,他却倔强躲开。 “别动!……自我五岁起,我就长大了,你现在看见的沈玉谦是个大人” 沈荞缩回手,其实,她的前世更惨,两岁半就没了父母,她也没有做小孩的权利。 但是她生活的环境和沈府一比,简直可以用清澈见底来形容。 沈府,到底有多少秘密啊? 第35节 请安 阮妈妈在院子里东突西绕的,想听清楚姐弟两在说什么,但是沈玉谦很警觉,始终保持安全的距离。 这时候沈荞觉得他像一个训练有素状态灵敏的军人,忽然就起了爱惜之意。 “沈玉谦你听着,我是在和一个大人说话” “嗯”他抿着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会自己想办法推掉这门婚事,所以你不用为我做什么” “那我还可以来找你玩吗?” “如果你不逃课的话……”沈荞扭头向屋里走去,松香立刻来扶她。 “她真的在酿酒?” 四齐垂目道:“是,稻米都蒸好了,说是酒曲也拌了……” 小秦氏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慢慢拿下赤金飞燕簪,到底哪里不对了呢?酿酒这种事情,是一个自小养在深闺的瞎子能学会的吗? 是谁在暗中给她出谋划策?柳氏已经死了,那就是染秋了?那个身上有功夫的丫头!松香的事情没有处理好也算是个失误,当然最大的失误是沈荞没死成。 幸亏白同喜有另一份诊脉记录和药方子留底,沈茵送去的银杏和筐也取回来了,不怕她攀咬。 她要敢乱说那就是诬陷!相信死过一回后变聪明的她也不敢这么做。 话说茵儿这个笨丫头!送银杏给沈荞的时候居然用的是望霞堂里的青竹蔑万字纹筐,这不是敲锣打鼓的告诉别人是她送的吗?哎…… 蓦地感到掌心一阵刺痛,原来是被簪子尖戳了一下。 那天沈荞跑到外院去领东西的时候府里都传遍了,说三小姐要亲自酿酒献给父亲,难道她已经不再怨怪沈近山了?还是她的策略? 看着越来越脱离掌控的沈荞,小秦氏心里一时也没了方向。 豆花胡同里又开始在布置沈际的新房了,怎么办? 沈近山就这么铁了心的要让沈际姓沈?难道沈际真是他的儿子?小秦氏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摇头,不不,沈际和沈近山从外貌气质到性格习惯都大不相同,况且她这么多年一直在暗中调查,并没有查到他在外面有女人的证据,她了解沈近山,他并不好色,如今身边一妻二妾里,他最喜欢的还是自己。 要是连这点都没把握,那也太荒谬了! 也许,自己应该换个思路?去和沈际谈谈?他想要什么不妨来和自己做交易,毕竟沈荞的舅舅刑部侍郎秦楦还在那里呢,他肯定也会阻挠这门亲事的。 “太太,我刚才听说,老太爷明天要带着老太太去凌家贺寿!” 小秦氏的金簪子终于落在梳妆台上。 “他这是吃了秤砣了铁了心了!好,我们也可以开始走棋了……” “五少爷后来又去过春行阁?” “去看三小姐酿酒来着,采那个紫叶野柿又引发了气喘症,不过,三小姐屋里的染秋教他一个练气的法子,说能根治。” 小秦氏呲笑:“胡扯!凭她那个不知第几流的气功就想给人治喘病?谁不知道气喘症向来是疑难杂症,多少大夫碰都不愿意碰。” “也真是邪门……生病之前默默无闻,跟谁都不往来,活过来以后怎么一个个都关注起她来?秦楦来看她,钱络儿去看她,萝姐儿帮她传话,老爷子也管起她的事来,就连往日里听不见看不见的三房也出现了,再这样下去,她要不要挑一面旗开个茶馆天天迎客呢!” “五少爷再去的话,要不要拦着?” 小秦氏眼前浮现了一张女人的脸,像冰雪,像云雾,仿佛吹一口气都会散了似的,脊背不禁麻凉起来。 “那孩子别碰,万一有什么好歹的可麻烦死了,孤儿寡母身上一股子孤寒气,惹他们做什么随他去吧。” 沈荞刚运完气,周身的血液都活跃起来,她又在小花园里练了两遍落尘剑法,只觉得内息充盈,四肢有力。 似乎已有之前三四成的功力,感觉好极了! 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要不要叫了染秋每天陪自己练功?很快她就自我否定了,还不到时候,染秋是想不通自己怎么会练功的。 没人想的通。 除非有一天她打算公开自己的身份,有一天,绝不是现在。 自从沈玉谦告诉她简氏是老太爷的继室,只有四老爷是她所生之后,沈荞心里的疑问不但没有解开,反而更重了。 她可是有两个嫡亲孙子的,干嘛那么护着沈际呢? 难道沈际是四老爷的私生子? 沈荞马上又否定了,怎么可能?年龄上就不可能,沈际和四房应该没有关系! 沈近山的贴身大丫头红枫来了,沈荞还没发话呢,阮妈妈就一脸巴结的把她请进屋坐下。 又忙不迭的拿了五香瓜子和山楂糕粽子糖出来,她宠辱不惊的说:“妈妈不用客气,我不坐,我过来就递一句话,腊月初二那天凌老爷带着夫人和大公子来赏花做客,提出要见见家里三位小姐,老爷说照理都该去见一见的,不过三小姐若是不爱见生人,也可以不去,让我过来问问小姐的意思” 沈荞前一阵子听说了,老太爷有意让沈萝和凌家结亲的,凌家居然在过年前来访,看来是商量的差不多了吧。 阮妈妈抢着道:“我们三小姐身子还没好全呢,要不就不去了吧。” 沈荞站起来说:“我可以去,麻烦你告诉父亲,我身子没问题,请他不必担忧” 阮妈妈和红枫都有点意外,难道她听不出来吗?老爷虽说是征询她的意见,但是希望她不去的意思更大些,而且太太应该也不希望她去。 一个瞎子,就算长的漂亮,难道还能在这种场合为沈家挣脸面不成。 “那……奴婢这就去回禀” “等一下,父亲现在母亲屋里吗?” “老爷在书房写信” “那我去给父亲请安” “啊?哦,请” 卷翠楼的小书房里,沈近山脸色宁肃的把刚写好的信放入信封,取一小块气如梗米的青泥封住,又慎重用了胶泥封轻轻压住,上面赫然是一个甲骨文的“山”字。 忽然觉得院子里有人影移动。 红枫伸臂护着一个穿浅梅子色斗篷的女孩子走进院来,那不是珍娘吗? 她怎么会到自己的书房里来?印象中她可从没来过…… 第36节 仿佛是爱 沈荞早就感到沈近山透过开了半扇的窗在打量自己,她却目不斜视继续向前走。 不等红枫通传,沈荞隔着靛青色的棉门帘叫:“女儿来给父亲请安,不知父亲可方便?” 沈近山狐疑满腹的亲自来迎她:“冬月里最冷的时候,珍娘怎么想到来请安了?可是有什么事为难?” 沈荞马马虎虎的福了一下。 “没什么事为难,只是来请安的” “那坐吧……” 沈近山往内屋走,染秋和松香搀着沈荞在后面跟着。 室内很安静,香薰炉里燃着很淡的香,他身后的博古架和书橱都是深褐色的大漆,一把南官帽椅式样很老,把手比客厅里的要粗上一圈。 墙上挂着一副群山松涛图,气息陈旧,沈荞不懂书画,不知道是不是名家之作。 沈近山看着她的脸道:“血燕可曾每天都吃?仿佛气色好了很多。” “每天吃,谢父亲垂爱” 垂爱吗?沈近山一时间有点恍惚,沈荞也愿意用这个词了?父女两总算可以看似和和睦睦的坐下说话了,虽然这和睦里也透着点不自在,不像沈茵和自己那种毫无距离感的亲昵。 “我听说你在酿酒?” “是,知道父亲爱饮酒,但是在外应酬喝的都是酒肆饭店里的招牌酒,名气虽大,未必及得上女儿亲手的酿的……当然,不知父亲会不会喜欢” “自然喜欢!”沈近山脱口而出,长这么大,女儿还从未用心送他什么礼,更不用说亲手做点什么献给他了。 听他说的毫无犹豫,沈荞觉得有一股说不出的情绪涌来。 忽然有点冷场,两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女儿有一个问题想要当面问父亲” 沈近山朝红枫挥挥手,屋里的人都退了出去。 “父亲还是打算将女儿许配给沈际?” 沈近山又开始摩挲那个黑玉扳指,刚才略回暖一些的脸色又寒沉起来,目光带着研判道。 “这是早已定下的事了” “可是中间发生过很多事情,我还差点死了” “但像订婚这一类大事,是不会轻易受影响的” 沈荞的嘴角止不住露出薄薄的鄙夷来,除非死了,否则什么都不会改变。 沈近山略皱了皱眉,温言道:“其实你何须担忧……只要你愿意,你的生活可以不发生任何变化。” “把我嫁给一个花心少爷,我还不用担忧什么?” “但至少可以永保你锦衣玉食的供养,不过名份换了一下而已” “永保?沈际承诺的?您信了?” “我信,他虽然多情对你却是真心的,再说男人年轻的时候谁没有点荒唐事,即便从外面为你找一个女婿,日子长了也难保不生出些异样心肠来……” 他踱到沈荞面前,声音从头顶传下来,一双黑色寿字缎面的棉鞋踩在地面上。 “际儿,好歹我也看了他这么多年,也算知根知底,难得他也愿意入赘,成亲后有长辈压着又有你那些兄弟看着,总不会出太大的纰漏。” “听上去竟是为我考虑的更多些”沈荞怒意渐起,但语气却很平静。 她原本就没指望几句话能转变沈近山的想法,但至少要来摸摸底,探探他的态度。 “珍娘,你若还是想不通,我也可以再放低些,那就算是你帮父亲一个忙好了,用一场婚姻帮沈际正了名份,为这件闹了十几年的事情做一个了结。” 随即他叹息,眼中竟有即瞬而逝的水光,“此事已经快成为父的一块心病了。” 沈荞心惊。 心病?沈近山亲口说的。 “父亲为什么一定要他归宗?” “这也是你祖母的意思……”他的口气突然远淡起来。 “你不用知道这么多,前两天我和你祖母商量过,觉得这门亲事于你有利无害,于际儿是得偿所愿,又能让我在他死去的父母面前有个交代……” “我甚至可以答应你,只要你不愿意,就不与他圆房!当然,我并不鼓励你这样做,毕竟你生下的孩子姓沈,是我要入我沈氏族谱的,我都把底交给你了,珍娘,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沈荞在心里冷笑,多么仁至义尽的一番话! 沈近山背着手来到窗前,“即便你母亲在,也不会有比这更好的打算。” “如果母亲在,沈际也不会肯入赘了吧?”沈荞轻声嘲讽道。 “什么?”沈近山回头,扬起的眉头带动额上的两道纹路。 “那么,女儿可否提一个要求?” “你说,只要我能办到” “及笄之前不嫁!” 沈荞还有一年多才及笄,能赢得这么长的时间应该够了,到时候什么沈荞沈际的,全都与我关! 沈近山略一思索道:“原本你祖母的意思是明年五月先把婚礼办了,等你成人后再圆房的,这个要求我虽不能一口答应,但我保证,一定去和她商量一下。” “今儿她和你祖父去凌家做客了,明天我就去,最迟后日给你答复” 沈荞忽而展颜一笑。 “谢谢父亲!” 沈近山有片刻的失神,什么时候他的女儿像初春抽条的柳枝一样鲜妍灵俏了,时光仿佛一下倒退到最美的年华,秦棉头上带着柳条和百花编的花环坐在秋千上,碧色的衣裙像蝴蝶在晴空下翩飞,带着蜜意的清香萦绕在鼻,自己远远的看着,满心的悸动与欢喜…… “闺宁”他喃喃的唤出那个许久不曾叫出口的名字。 沈近山的眼神却让沈荞起了鸡皮疙瘩,她起身一福。 “女儿还想去看看钱姨娘……” 沈近山眼前的幻景渐散,哦,是珍娘,闺宁的女儿。 “钱姨娘,络儿?你去看她做什么?” “吃云吞,姨娘做的云吞非常好吃,甜豌豆和虾仁馅的,皮又薄,高汤又清又鲜……”看着沈近山的沈荞忽而心里一动,不知道他多久没去看过钱姨娘了,他知道居家的她风韵别致吗? “怎么我从来不知道?说来我都没尝过。” 沈荞分明看见他咽了口水。 “那,您和我一齐去?还是,等做好了让人送一碗过来?不过,那皮子薄,等端过来便泡软了,口感也受影响” 沉浸在回忆里的沈近山突然说:“那就一块去吧” 沈荞忙唤红枫进来。 “给老爷拿斗篷,送我们去思芳园。” 第37节 思芳旧情 出了院子的沈近山困惑道:“思芳园在哪里?我记得她原来住在,就住在” “您许久不曾见过姨娘了吧。” 沈近山不再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得了消息的钱姨娘已经在院门口迎着了,沈荞远远看见三个人影,心里默默念着,千万不要画蛇添足的换什么隆重的衣裳,她那个半新不旧的装扮透着温馨,让人忍不住的想依恋。 钱姨娘施了一个典雅的福礼,声调不高不低,像暖暖的茶香飘进耳朵,沈近山停在她面前顿了顿才问:“你这个地方,是大园子里隔出来的?” 钱姨娘没抬头,只温和的嗯了一声,她的耳垂莹润圆满,戴了对非常小巧的红榴石耳珠;八成新赭红色竹叶纹小袄领子服帖的护着洁白的颈脖,谷黄色的棉裙下一双弹墨色的小巧缎子鞋,沈荞发现沈近山也在看她耳垂上微微泛出的绯色。 进屋后,钱姨娘亲自解开沈近山的斗篷。 “方才三小姐路过妾身这里说要吃云吞,妾身便去准备了,现在馅料和皮子都好了,等她来了现包了下锅煮,不过,之前并不知道老爷会过来,恐怕您和小姐各只有一小碗” 嗯,沈近山懒洋洋的不想说话,只用眼角余光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似的。 “姨娘就和上次一样在屋里包吧”怕她拒绝,又说:“我喜欢闻馅料的香味” 钱氏在桌前就着窗外的雪光熟练的包着云吞,沈荞和沈近山一个假装在看,一个是真的在看,她如竹枝一般优美的手腕上白玉镯子轻盈的晃动,沈近山一下子就想到白玉生香这四个字,手心不知怎么就热了起来。 当年是他自己觉得络儿好的,大秦氏看出来后便顺水推了舟的,后来……钱络儿三天两头的生病,又是妇女血症不方便伺候他,他就慢慢的不再亲近她了。 云吞端来了,香气好闻之极,钱氏笑盈盈看着父女两一人一碗吃的不亦乐乎。 很快沈近山发现碗里只剩最后一只,突然福至心灵的问:“那个,你,要不要吃,只剩最后一个了……” 钱姨娘眼中忽起一层雾气,正要摇头,沈荞插嘴说:“要啊,父亲喂给姨娘吃吧!” 钱氏诧异的看了沈荞一眼,没想到沈近山居然微笑着说:“来吧”。 钱姨娘腮上飞红,张开贝齿吃掉了沈近山汤匙里的云吞。 沈荞再笨也看出有一种异样的混沌的气息弥漫在屋子里,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以钱姨娘的聪慧,后面的事情就不用担心了吧。 “小姐,姨娘都脸红了,眼睛也水汪汪的,您都没有看见……”染秋窃笑道。 “嗯”其实沈近山宠谁她都无所谓,只要能给小秦氏添点堵就行。 沈荞按着沈近山给的期限,隔了一天又去请安,沈近山看起来心情不错,一开口就说:“你祖母说了,只要及笄后一个月内完婚,其他没有什么别的要求” 得到承诺的沈荞向满心欢喜的沈近山道谢,回经过思芳园时才听小君喜滋滋的说:“老爷连着两日都宿在姨娘这里” 沈荞这才步履轻松的回春行阁去。 腊月初二一大早,松香一起床就开始头疼要怎么打扮沈荞,以前沈荞是个瞎子每天的穿戴都是当时的管事谷妈妈做主的,后来是柳氏。 “小姐想穿什么颜色的衣裳?”随即又补充道,“反正不管怎么穿都比另外两个小姐更好看” 沈荞哪里懂这些,她许久不穿男装了,其实还是觉得男装更宽大舒服。 “有没有赭灰或靛青的?”松香忙不迭的摇头。 哪有这么不拿自己当回事的? “哪个小姐会有那种颜色的冬衣,又不是院子里挑水的包进” 沈荞叹口气,那就找接近一点的吧,她讨厌艳色,也讨厌暧昧的颜色,喜欢靛青、深赭、白色和黑色,松香在衣橱里痛翻了一遍,终于拿出一件银色的棉斗篷和天青色拐子纹的丝棉袄和玫瑰紫的湘裙。 看着沈荞皱眉盯着裙子,“不能再素了!好歹看着二小姐的面上……”小丫头咬着牙将衣裳举在她面前。 再素就和带孝差不多了!这就快过年了,怎么也得讨个吉利的。 “好吧好吧” 沈荞妥协,她之所以一定要去,是因为敏锐的感觉到小秦氏会有动作,她对小秦氏既重视又藐视。 还有就是沈萝那个清高的个性,太经不起斗了! 刚穿戴好,阮妈妈就上下打量她:“穿成这样出门老太太看了恐怕不高兴,好歹戴个红宝蝴蝶簪也要好一点。” 本来就没想让她高兴,沈荞牵了下嘴角就扶着松香和染秋的手出门去。 阮妈妈知道自己说话没份量,但是有话不说也不是她的性格,只得忍气吞声跟出门去。 听了小秦氏的建议,宴请的地点没有设在南沈府,改在北沈府里举办。 原本就要过年了,宅院各处才打扫整理布置好,帐幔窗帘皆换了暖色,门帘都是枣红镶石青边的,窗纸春联灯笼都是大红的,古董文玩瓷器字画也都陈列一新,处处周到用心,看着体面。 不得不承认小秦氏管家的本事还是很厉害的。 但是,越是这般隆重就越说明问题,这隆重来的古怪,此心非奸即盗。 刚绕过紫气东来的大照壁走上十字甬道,沈荞就看到小秦氏身边的冯妈妈一身簇新的站在庑廊下迎客,她眼光复杂的审视了沈荞,心里暗道:“就这么出门了?也不能仗着漂亮就胡穿吧。” 小丫头领着她进了正厅隆德堂,一股浓冽的水仙花香袭来,原来窗台上摆了几十盆盛开的水仙,屋角放了四个大炭炉都罩了方形鱼眼纹的笼罩。 大厅中央设三米宽的楠木板壁,上挂隆德堂的匾额,中间一幅柏鹿图,两侧楹联左书孝悌堪仁,右书诗书执礼,条案八仙桌和太师椅皆漆栗枣色,显得比较喜气。 堂中两侧摆放五对太师椅,相间摆放茶几,太师椅上都放着软垫和腰靠,全是枣红镶三寸宽的褐金色边,色泽富丽大方。 第38节 盯住不放 沈荞不动声色打量着一切,如果马上有一场战斗,那么这里就是小秦氏精心布置的战场。 不远处传来亲爱的四妹妹的声音。 “三姐姐好早” 沈茵花枝招展的从厅角走过来,粉红的海棠花织金缎面袄,大红色的凤尾纹夹棉裙,小袄的领圈上蓄了层雪白的狐毛,轻撩着娇嫩的脸庞和下巴,让人很期待那是自己的手指。 耳畔一对光晕迷离的红宝石玉兰花耳坠衬的脸色如玉,她比沈荞小半岁,但眼角眉梢已带了点初开的风情。 看到沈荞素的没有一点油水的打扮,她似乎挺满意。 “三姐姐穿的清淡,倒也很好看” 她没想接话,小秦氏正指点丫头把果盘和茶点的顺序调了又调,“那个鞋底酥颜色不好,去换山楂糕来!果盘不能贴扶手放着,胳膊一碰就倒了……” 丫头脚不沾地的听候调遣。 她环视大厅一圈,还想找到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却看见仿佛是天外来客的沈荞站在立柱旁。 “珍娘连首饰都没有吗?” “头上有伤不方便戴” “你这个样子是不行的,四齐,把我那副碧玺丁香耳环和金珠枣花钗拿来给三小姐” 沈荞还没拒绝,沈茵已经脱口道:“三姐姐不愿戴就不戴呗。” 小秦氏刮了她一眼,你能不能长进一点?她是管家太太,沈荞又是丧母的嫡女,大过年的让凌夫人看见沈荞这么寒酸,不是明着告诉别人她被苛待吗? 她当然知道女儿担心什么,沈荞是比她漂亮,可是,她是个瞎子!怕什么? 沈萝一来,沈茵的注意力就转移了。 她身材纤细修长,没有沈茵的艳色,却有淡定出尘的气度。 穿了一件淡黄色梅纹的缎袄,深宝蓝丝绒裙子,一走动裙身会闪出似有若无的光芒像星空一样,原来是戗了银珠线的,十分惊艳!就更不用说头上的白玉飞凤簪和海棠花兰翠掩鬓,还有那对碧汪汪像要滴下水来的如意耳环了,沈茵看着那条裙子不禁咬了咬下唇。 她的情绪还没消化,院中就传来婆子欢快的声音,说凌老爷凌夫人和公子的马车已经快到大门口了! 小秦氏忙差了小厮去请沈近山和老太爷,嘴里还抱怨着:“不是早就穿戴好了吗,怎么还不来,要是比客人来的还晚那可就失礼了……” 还好,并没有人在这关键时候掉链子,小厮再传沈老太爷和老太太也来了。 小秦氏笑容满面的打起帘子,却看见老太太身边的花一般甜美的沈苞,心里一顿。 就算四房是她的心头肉,今天明明是给二房的小姐相亲,老太太带沈苞过来做什么?她压了压心里的不快还是迎了出去。 沈老太爷拄着拐杖,由贴身小厮搀着进来了,接着是紧紧握着孙女小手的简氏,屋里的女孩儿上前请安,按着规矩进行,老太爷只笑眯眯看着沈萝,简氏却看着沈荞。 “珍娘也出来了?”那口气不是惊喜,仿佛她是久居洞中见不得人的野兽,最好拿条链子锁起来找人看管起来才行。 “这就对了,整天躲在屋子做什么?没病也要闷出病来。”老太爷说。 几人七手八脚的要把他扶上椅子,他焦躁的摆手道:“慌什么呀,一会儿凌老爷来了我还得起来迎客,现在让我坐,待会儿又让我站,非得这么折腾我,我这老腿还要不要了?” “对了,我都来了,老二怎么还没到?” 小秦氏脸色微青,最近沈近山不知犯了什么邪,常常的宿在思芳园里,昨晚在自己屋里来试了一件新斗篷后,原以为他就歇下了,谁知他摸了摸肚皮看着窗外的灯笼说:“络儿那里还给我留了云吞,此时却有些饿了” 络儿!听听,都三十几岁的女人了,明明有九年不闻不问,记忆都该结蜘蛛网了吧,突然间又亲热起来,从前刚侍寝的时候也没听见他叫什么络儿。 轻佻!矫情! 小秦氏委婉道:“昨晚老爷歇在钱姨娘那里,不知姨娘是不是忘了提醒老爷今儿有要紧事情,我已经让人去催过了,想必就要到了吧……” 沈近山掀开棉门帘进来,“我来晚了却因为一件要事,一早络儿说起凌老爷喜欢王樟连那本《茶宠集图》,就赶紧到外书房里去翻了小半个时辰,这不,还真找到了!哈哈” 他手里拿着一本黄皮书,语气挺兴奋。 “姨娘怎么会知道这个?”小秦氏语气淡,却适时抓住这个疑点。 “萝姐儿告诉她的呗”沈近山一指沈萝。 “二姐又是怎么知道的?”沈茵小声问。 沈荞还怕她扭捏或是迟疑,那可是不战而退,结果沈萝平静道:“凌伯雅告诉我的”伯雅是凌安许的字,男子的大名是不能随便说的。 沈老太爷哼哼道:“不就是一本书,问那么多干什么?” 沈茵看见沈苞也在,虽然知道她还小,不可能对自己有什么威胁,但是她却是祖母最宠爱的女孩儿,又是四房货真价实的嫡女,相貌打扮出众,还是有点不高兴。 沈苞像攀藤一样巴在简氏身侧,神情有点懒或者说是安逸,一身玫瑰红的小袄加长裙,都是分经纬织了暗纹的上等料子,头上一个金灿灿的蚕头梳篦,带着一个珍珠发箍,每一颗都有花生大小闪着紫莹莹的光泽。 她知道沈茵在看自己,黑玉一样的眸子微眨,拎了拎嘴角一笑。 “四姐姐今天真好看!像戏台上挂帅的花木兰一样” 沈茵都不知道要怎么反击,听着像好话的怪话,回应起来也必须要有力度才行。 “那五妹妹便是敲锣鸣鼓的了?” “只要姐姐愿意卖力演……” 她带着三分天真三分俏皮,咧嘴露出一粒小虎牙。 小秦氏知道女儿落了下风,打岔道:“方才就说马车到门口了,想必就要进来了。”她这是提醒沈茵不要再纠缠,今天她就是要唱一出戏,而且女儿要从女配变成女主。 沈荞压低声音对身后的染秋说:“今天你盯着沈茵,她到哪儿你到哪儿” 这口气,分明就是战略部署。 染秋的轻功很好,能像跗骨之蛆一样跟着人,沈茵这样的嫩瓜秧子,被她盯上两年都不会发现。 第39节 慧眼识菩提 松香崇拜的看着沈荞,“还有吗?”小姐胸有成竹吩咐人的时候简直太帅气了! “盯着……他”眼角余光扫见一个肃穆白净的男人掩在人群里,左右看顾似头狼,侧耳听语的神态一下子引起沈荞的注意,这种人在战场上不是密探就是死士,小秦氏抬起右手食指轻轻按了按脸颊,他就沉着的走出了正厅,毫无声息。 “他是谁?” “刚刚出门去的那个?” 松香透过窗向外看了一眼不确定道:“好像叫四全,平时不大到内院里来的。” 嗯,沈荞点头,她对自己很满意,虽然不是打仗或奇袭,但有点风吹草动她就捕捉到了,难道一屋子人里只有自己觉察到那人不一样吗? 这种警觉既有天赋,也有环境的造就,沈荞二者兼有。 坐在太师椅上的凌魁志和沈近山时而凑近低语,时而高声阔论,小秦氏和简氏陪着凌夫人一个个的和小姐们谈话。 “五小姐人虽小,却大方得体,长的也俊,可见老太太调教的好”凌夫人先从最小的夸起。 沈苞上前稳稳的行礼:“凌伯母好!伯母看起来慈眉善目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哦,大约很像祖母房里的观音像吧……” 凌夫人笑的更和善了,她身边的婆子忙递上一个大大的红包。 “这是我们四丫头,茵姐儿” 沈茵娇滴滴的见礼,“凌伯母吉祥,一路过来辛苦了,几上的热茶是茵儿一早起来帮着母亲准备的,您不妨润润喉咙” 凌夫人闻言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热度火候都还不错,而且是她在冬天最喜欢的茉莉香片,用的是云雾茶算是懂行的搭配,便点头道:“四小姐人乖巧手也巧,茶很好喝” “这便是我们的三丫头” 简氏语气淡淡的,连名字都省了。 看着沈荞是丫头和婆子搀过来的,凌夫人立刻知道她就是沈家那个瞎眼小姐了,虽然与今天所来之事不相关,终究有点好奇,不免多看两眼。 沈荞多次练习过,目光定在对面人的身侧不要动,谁也不会看出端倪来。 凌夫人长的很富贵,一张圆润的白脸细眉细眼,眼光中不自觉的会流露出挑剔究察之意,一副不好糊弄的样子。 凌夫人看到沈荞心里却在大大的叹息,可惜了呀。 长得比那几个都要好!只是神色之间冷退清淡,一副懒于亲近人的样子,打扮也太简素了些,不过她是个瞎子没办法讲究,也没什么好多说的。 “萝姐儿,你来”简氏没说话,沈老太爷向着沈荞身后的沈萝招呼。 坐在凌夫人身旁的凌安许瞬间投来温和而关注的目光。 沈萝胜在风姿宜人,今天的装扮清雅中带着明丽,是十分得体的。 凌夫人的神色却有些迟疑和复杂,她细细打量着沈萝,虽然暂时挑不出毛病,却在沈萝的鼻子处逡巡了片刻,沈萝心里些奇怪,面上仍旧保持着宁静的笑容。 “很贤淑的样子,很好”凌夫人笑着说。 晚辈都退到太师椅后面,小秦氏叫人端了铺着锦垫的绣墩来,沈荞选了最靠后的一张坐下,好细细观察厅里的动静。 凌安许一面应答着长辈们的问话,一面在间隙悄悄的递给沈萝一个暖暖的注视,沈荞觉得装瞎子挺好的,可以长时间定定的看人,也不觉得失礼。 每次有目光过来,沈萝的耳廓就会淡淡泛红,她,应该喜欢凌安许的。 表面上一切正常,由父母长辈安排了正式的相亲宴会,但是,沈荞却看见沈茵眼里捕猎追逐的爱慕,虽然凌安许对此毫不知情。 沈茵确实太嫩了点,又是第一次坠入情网,如果此刻拿个油灯过来,她眼里的火花立马能将灯芯点燃。 小秦氏让人送了热热的桂花鸡头米汤来,桂花香飘逸在厅里闻了叫人浑身舒服。 凌夫人端起碗,右手腕檀香色锦缎的袖口滑开,露出一串佛珠来。 沈茵眼尖已经笑盈盈开口:“伯母这串紫檀佛珠雕的是十八罗汉吗?” 凌夫人刚拿起勺匙,开没开始吃,听沈茵问话便笑道:并不是。 沈苞歪着头道:“一般女子不会戴十八罗汉的吧……” 沈茵不理她,却也知道自己问的不太好。 沈荞看到沈萝抬眼看了下,扫睫淡笑似乎是知道的样子,却仍静默的坐着。 你行你上啊,不能做缩头乌龟呀,沈荞便装作不小心在她背上碰了一下,她发出轻咛一声,沈荞选的那里一叩必定出声。 众人都看向沈萝,她只好落落大方笑着答:“不知是不是二十瓣的金刚菩提籽,金刚菩提也作无上正等正觉,可以断绝世间烦恼而成就涅盘之智,二十瓣以上者,千金难求的,非有缘而不能得……” 凌夫人露出惊讶之色,“二小姐果然慧眼,正是二十瓣的金刚菩提,戴了多年颜色变得和紫檀一样深,不怪四小姐看成了紫檀,上面纹路纵深,很像雕琢而成的” 老太爷舒展一笑。 凌安许赞赏点头,恰若明朗的日光。 沈茵撅了撅嘴有点黯淡,却在偷看凌安许的时候失了神,沈苞依旧笑嘻嘻的放嘴里放了一瓣蜜橘。 “不知道是不是叫天竺国来的?”小丫头顺口一说,凌安许接口道:“是说天竺国特产的,五小姐见多识广。” 这下沈茵的脸更挂不住了。 小秦氏满面笑意道:“再不喝汤就凉了,喝完了再请凌公子和大家好好说说这天竺国吧……” 沈萝端起碗半回头看了看沈荞有些呆的眼神。 “三妹也吃点甜汤吧……”阮妈妈道:“奴婢手里喂着呢,二小姐只管放心。”为了证明自己又瞎又傻,沈荞只好把喂过来的汤喝下去。 吃了甜汤又闲聊一阵,凌夫人忽然问道小姐们的女红如何,沈苞就拿了个金黄色的心形荷包出来给大家看,上面绣的樱桃累累,都说很有灵气,沈茵拿出一个小绣绷,上面是绣了一大半的荷花莲藕,颜色清丽不俗,也很不错的。 沈萝顺手拿了一方帕子出来,几丛修竹兰草停着一只紫色的蝴蝶,布局合理,颜色和谐,竟有几分工笔画意。 第40节 闲话藏锋 没人问沈荞,沈苞却突然说:三姐姐的络子其实是打得很好的,戴出去人人都问哪来的或是哪里买的,苞儿却不敢说是三姐打的” “这是为何?”凌夫人颇为惊讶,一个瞎子能打络子? 沈苞举起一个很小巧的在眼前滴溜溜转,“看,这个金蟾就是三姐姐送我的,我平时都舍不得戴,她打的虽然好,却也异常费时,我怕招了人上门向她去讨……弄的她答应也不好不答应也不好的。” 她小手里的金蟾还有两粒黑玛瑙珠做了眼睛,背上有绿色的凸起,模仿金蟾的背皮,十分漂亮精致。 厅里又一阵安静,不知道要不要夸一夸沈荞,只觉得不夸于心不忍,夸了又挺心酸的,一个瞎子什么也做不了,呕心沥血躲在屋子里打络子,啧啧,画面凄惨。 沈荞突然开口:“五妹妹还是不说的好,我现在已经不打了。” 沈苞果然惋惜的很,“太可惜了,不过这样也好,再没人有和我一样的金蟾了,世上独一份……” 小秦氏用眼角看她,觉得她真心讨厌。 沈茵也算是个伶俐的,却只要一碰到沈苞就像雪人遇到太阳暴晒,开始硬一会儿,很快就化了;心里又很怨恨沈老太太,好好的二房请客,把四房的丫头带过来做什么? 不过凌夫人好像并不讨厌沈苞,奇了,她不是个很挑剔的人吗,怎么会容忍小姑娘叽呱乱讲话呢? 大约还是四太太顺安伯府嫡女的出身有面子吧。 是啊,自己又是个什么出身?想到这里,终究心意难平。 时候差不多了,有婆子来请大家去用午膳。 到了饭厅,一看见桌上的绍兴古越龙山酒,凌夫人莞尔道:“这可是用心了,京城没有这个酒,二太太是从哪里买的?” 婆子忙提了白瓷酒壶为大家斟满暖好的黄酒。 小秦氏温和道:“走河运从浙江绍兴运回来的,特地在夫人家乡最有年头的老铺子里买的” “多谢费心!”凌夫人有些感喟。 “快二十年没有回去过了,那里有个柯桥镇做得最好的金华火腿,也许久不曾吃了” 小秦氏笑着指着桌上一盘色若琥珀玫瑰的东西:“这便是柯桥的火腿,这半边是三年腌的,那半边是一年的,不知道您喜欢哪种?” 凌夫人笑道:“都好都好……”说着又有丫头各夹了一块给她,她先吃一年的,再吃三年的,细嚼慢咽品尝后道:“以我的口味,还是一年的好些……” 一桌子人陪着笑,沈荞可不管,静静吃着松香为她夹的菜。 “凌公子喜欢玉兰片吗?那个玉兰炒虾仁肚片是我们大厨房的拿手菜……”沈茵微红着脸说。 沈苞笑道:“今儿桌子上的菜恐怕都是大厨房的拿手菜,凌大哥哥随便吃就好了” 沈荞也看出来了,沈苞就是要压着沈茵一头,一个十三岁,一个十一岁,倒像宿敌似的。 “谢谢两位小姐,伯雅都爱吃。”凌安许向两人道谢,却大方的问沈萝:“二小姐喜欢哪个菜,可夹得到?” 沈萝大方道:“我不挑食什么都可以,不过,公子若能将卤牛肉移过来些,我三妹妹是很喜欢吃的……” 沈荞噎了一下,前一段厨房天天做卤牛肉,老太爷也差人送来,她连着吃了一个多月。 沈萝这是在报复,肯定的。 然后长辈们也互相推荐菜品再聊些奇闻轶事,气氛还算融洽,至于凌夫人老是有意无意的看沈萝的鼻子,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饭后又安排了消食游,凌老爷兴致勃勃的跟着沈近山去看绿萼梅。 “听说端木兄园中的绿萼色如翡翠啊,不去看看岂不白来了一趟?哈哈!” “哪里有翡翠之色,不过接近初春枝头的柳色罢了……” 小秦氏脸色红润的征求凌夫人的意见,“您若是不怕冷便一同去赏梅?” 凌夫人略一踌躇道:“不瞒二太太,我却是个怕冷的,还是在暖炕上坐着喝茶惬意!” 小秦氏亲热的扶了扶凌夫人的胳膊说,“那就让许哥儿陪着两位老爷去赏梅!如今是开得最盛的时候,错过了可要再等一年了,许哥儿快去吧!” “我看啊,您还是先去客房里歇个中觉的好,未时末来看皮影戏,晚饭后还有小重天的戏班子,虽比不得正音班名气大,但是里面一个正旦和一个小官生十分有灵气,并不比正音班差。” 说着凑在凌夫人耳边低语了几句,凌夫人笑了,面有深意。 沈荞一看那情形岂有不懂的,军队里男人无聊时说起女人,就是这种又甜又贱暧昧而笑的样子,女人说男人估计也是一样。 但是小秦氏怎么敢狎昵呢,凌夫人不是端庄持重的很吗? 听说可以歇中觉,大家都觉得这个安排很贴心,老太爷和老太太及小姐们都先回屋去了, 凌安许穿一袭玄色锦袍外披着青色斗篷,周身带着李庭远青壑松涛图上的气质,那是文人笔下的温润青山,没有怪石嶙峋和高不可攀,却有人文墨香。 他讨女孩子喜欢实在是很正常。 他陪着父亲和沈近山去赏梅,沈茵在他们身后五丈远的地方探头探脑,期期艾艾。 染秋已经悄悄跟了过去,沈荞故意落的远一点。 “我待会儿要回屋睡歇中觉,只是方才吃的太饱怕积了食,请妈妈去替我准备一下!我很快就来。” 阮妈妈跟了一个上午早就累了,忙福了福就去。 “小姐猜到四小姐有动作?” 沈荞暗笑道:“你看她那个样子,听见凌大公子去梅园,她的眼睛就没离开过他半下,又咬嘴唇又捏拳的就差追过去了,还用得着猜?” 很多人在下决心做一件事之前,不经意间会有一些小动作,若非经过训练很难掩饰。到是那个叫四全的白面皮男人,行动之前没有任何讯号,很不容易。 沈荞接触过不少悲歌壮士一看就知道了。 松香就差跪下磕头拜师了,小姐太厉害了! 主仆二人慢慢往前走,院角的一棵松树却晃了晃枝条,沈荞余光扫到掩藏其后的半个莹润的下巴。 松香也发现了,这是游廊通向后花园的一个角院,比较僻静。 “出来!不然我叫了!” 第41节 郎似牡丹 松香的声音有点尖锐,却并没有很害怕,自从沈荞坚强起来她也大胆了许多。 “别大惊小怪的,是我啊!” 一人粗的树干后面走出来褐金色柿蒂纹锦袍的青年男子,沈际。 沈荞冷笑道:“上次被秦楦打的巴掌已经不疼了吗?” 他上前潇洒一揖,斜睨着眼偷看沈荞,态度风流,似乎并没有不好意思,抬头后更是笑容深深似一朵牡丹。 沈荞还是第一次正面看见他的容貌,之前听柳氏说过,是一副好皮囊。 今日一见,恐怕只用个好字还是委屈了他。 一双大大的桃花眼亮汪汪水灵灵的,下面两条粉红的卧蚕,唇红齿白,鼻梁挺秀,眉毛浓黑,肤白貌美的一塌糊涂! 这张脸给了一个多情花心又年轻娟狂的男人,注定是要惹事情的! 沈际也在看沈荞,还是那张小脸,但是那神情却让他从头凉到了脚。 “为妹妹挨几下打算什么?再说,有长辈疼爱妹妹,我也高兴啊……”他笑嘻嘻不知好歹的上前一步。 “际少爷你退后些!”松香非常提防他。 “叫什么?我不过想看看珍娘头上有没有留疤”说着竟要伸手去摸沈荞的额头。 沈荞冷冷一哼,平静无澜的眸子仿佛有光芒一闪,沈际的手无端像被刺了一下似的,在空中停住。 “妹妹长大了,呵呵”他改为摸摸自己的鼻子。 “豆花胡同的屋子,完全按着妹妹现在的屋子摆设布置,不不,东西比现在的更好,我就是……想告诉妹妹一声,你一定会住的舒服……” “我不是你妹妹!叫我三小姐……”沈荞说完就向前走去。 沈际心里有气,上前两步抓住了沈荞的小臂。 连你也看不起我?跟我摆主子姿态。 “珍娘如何拒人千里之外?祖母不是说你答应明年嫁给我……你这场病过后,倒是越来越持重了……” 他开头语气不善,到了尾音又轻佻起来。 “放开!”沈荞不想用内力推开他。 沈际看着她的寒霜小脸犹如高高在上的判官一般,不知怎地心里就虚了起来,算了,现在还是不要惹她,省的节外生枝,反正再等一年她就是自己的了,等尝到了自己床上的翻浪功夫后,到时候看你伏低做小的缠着我罢! “珍娘这是在撒娇么,你对我自然是有情意的,你别看这沈府家大业大,以后你能靠的还不是只有我呀,你也别看不起我没个像样的出身,除了这一点,我比沈玉昆沈玉朝差了哪里?你之所以这样对我,还不是秦氏从中捣鬼,我现在不跟她计较只是时候未到,哼!其实” 他突然压近低语道:“你以为她干净?她的脏事儿” “小姐有人来了!” 松香向前探了探头。 沈际倒是个机灵的,立刻停了话头和沈荞擦肩而过从后面的月亮门走了。走前居然很不要脸的捏了捏沈荞的手。 一个窈窕的丁香色身影出现在穿堂门口。 染秋快速的闪身过来:“小姐,果然……” 她低声道:“凌大公子在两位老爷身后赏梅不过脚步慢了一点,四小姐故意在后面唤了他一声,说捡了一串麒麟香珠是不是他的,凌大公子说不是刚要走,四小姐哎哟一声叫唤,说下台阶崴了脚,然后她的丫头就指着东耳房说去歇歇。 丫头一个人扶着四小姐摇摇晃晃的从凌公子面前走过去,凌公子站在那里很为难的样子,似乎帮不帮都不太好,正巧一个小厮抬了一盆刺桂过来,不长眼把凌公子的袍角给刮破了……” 沈荞眉心一跳问:“哦?” 染秋哼了一声接着说:“四小姐一个人坐在耳房里嚷脚疼,她的丫头心急慌忙的跑出来对凌公子说自己要去找人找药,请凌公子去耳房里略微看护一下……我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就赶紧来叫小姐……” 沈荞不假思索拉过她的手说:“快去!凌公子恐怕要上当。” 梅园里静悄悄的,果然东耳房半掩着一扇门,台阶下放着一盆刺桂,小厮却早已不见踪影。 屋内沈茵在说:“我的脚疼极了,凌公子您说会不会是骨头断了?” 凌安许迟疑道:“四小姐稍微忍一忍,等会儿你的丫头就带医生过来了” “凌公子能关上门吗?我觉得冷。”沈茵缩了缩颈脖呵了口气。 “好……那我去门外帮你看着” “哎,凌公子,你的袍子怎么划破了?”沈茵指着那一道三寸长的破口。 “那个,不妨的,方才被刮了一下,斗篷一遮便看不见了”他语调平静,一点没有提小厮的莽撞,沈茵听了心里更喜,果然涵养是很好的。 “可是”眼看凌安许就要出门了,她急忙说:“那怎么行?一会儿进了屋子摘了斗篷,在长辈面前可就失礼了,凌公子,请你把窗下那个圆角柜打开,里面看看有没有针线笸箩在?” 凌安许顿了顿转身回来。 “这耳房里,丫头们常常聚在一起做针线,你把笸箩拿来,我帮你缝上几针总好过开着口子吧?……我很快的” 看到他迟疑,沈茵柔声说:“莫要耽搁时间了,我快些缝好了公子也好早些出去,也免得……”她语气羞涩,一副顾全大局的样子。 “那……实在是麻烦四小姐了”凌公子其实并不在意那道口子,只是,她毕竟是沈萝的妹妹,这么一番好意总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况且人家话都说到这儿了。 凌安许终于抬脚向柜子走去,猜的不错的话,里面当然有笸箩,门外的沈荞和松香染秋相互看了一眼,估计很快那丫头该带人过来了。 南面抄手游廊里,赏完了花走了一段的沈近山和凌魁志发现凌安许没跟着,便回头问:“凌家少爷呢?” 一个面皮白净的家丁恭敬道:“凌少爷还在梅园里呢……” “你去迎一迎凌少爷,我们在这里等他” “孙白你也去催一催,估计许哥儿在那里细细描摹呢,回去只怕要作画的,哈哈……”知子莫若父的凌魁志笑眯眯的,长子出色,他一向是满意的。 “那又有什么,只管折几支开得盛的带回去任他描摹吧”沈近山道。 “哎不可不可,端木兄不知道,若真折了给他,他非但不会领情,还要大呼可惜罪过呢……” 沈近山笑赞着凌安许风雅知趣,心里却不以为然,不就几根树枝而已,今年折了开春自然新发,有什么可惜的,到底是文官家里的孩子,一派书生气。 不过,这性情同沈萝倒是相配的。 第42节 人奸要拆 孙白和四全来到梅园里的时候,沈茵的贴身丫头凤仙也带了药箱和婆子从北面的后罩房里过来,掩身在一株冬青树后面,和刚进门的四全对了个眼色。 四全环视一圈奇道:“唉?方才还看见凌公子就站在这棵树下的,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孙白是凌魁志的贴身随从,他道:“会不会少爷不认得回来的路,往北面去了?” 四全客气道:“北面是后罩房,少爷断断不会向里走的” 孙白嗯了一声,一般大户人家后罩房是婢女或小姐住的地方,客人和男子是不会轻易踏足。 “咦,孙管事您看,厢房里是不是有人在?莫不是公子走的累了进去歇歇。”说着便带头上了台阶快速向紧掩的房门走去。 孙白心里头异样,自己家大少爷什么品性,怎么可能不经主人同意随便进去不相干的屋子。 四全猛地推开糊着半截高丽纸的下面是拐子纹的红漆门,按计划里面应该传出沈茵的惊叫声的,然而并没有。 眼前的情景饶是他一向机警沉着,也还是足足的一愣。 沈茵青着脸坐在绣墩上,染秋蹲着查看她的脚踝;沈荞在窗下似笑非笑的站着,右手虚虚握着斗篷的边,她的丫头松香却蹲在地上一针一线缝着凌安许的衣角。 “四小姐还是很疼吗?怎么染秋看不出受过伤呢?” “你没摔着,当然不知道疼了!”沈茵嘟哝着。 还不知道屋里情况的凤仙带着两个婆子咋咋呼呼跑进来,“小姐,小姐药带来了,您脚还疼吗?” 孙白走到凌安许面前,“少爷的袍子划破了?” 凌安许静静的站着温和道,“不小心刮的……要多谢三小姐,还有四小姐热心相助。” 松香缝完最后一针剪了线头,用手细细抻了抻道:“若是用熨斗稍微熨一下就更好了,时间紧,凌大爷莫怪奴婢手艺不精就好。” “哪里,几乎看不出来,姑娘手艺好的很!” 一旁孙白早已送上几个小银锞子,“天冷,请姑娘吃茶的” 松香还不好意思要,沈荞淡淡道:“凌少爷赏的只管收下。” 凤仙只好让婆子给沈茵上药,事情已经不是那个事情了,四全一声不吭的退出去,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我还要回去歇息,那就先告辞了”说完这话,沈荞带着染秋和松香扬长而去。 “凌公子会不会明白过来?”染秋悄悄问。 “四全连问都不问就推门进来……他好歹也中了举的,马上又要参加春闱,不会连这么简单的局都看不明白吧!” “幸亏遇到小姐帮他,不然,被撞到孤男寡女在小屋里,四小姐还为他缝衣裳,真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依我看哪有那么简单,等大家闯进来时,四小姐不借口脚疼扑进凌公子怀里才怪呢!”染秋翻了白眼道。 “现在好了,他们再也不能算计凌公子了!”松香拍着手笑道。 “不一定”沈荞慢慢说。 她也看见凌夫人对沈萝的态度有点奇怪,似乎在忌讳着什么,小秦氏应该还有后手。 等沈荞再回到隆德堂偏厅的时候,戏已经开场了。 演的是《单刀会》,说的是关羽凭借智勇单刀前赴鲁肃的宴会,最终又安全返回的故事,看见她姗姗来迟的沈茵冷声道:“三姐姐是来“听”戏的吗?” 沈荞知道她气恼,只当没听见,旁边的沈萝讶异的看了沈茵一眼,不知道短短一个时辰里,沈茵怎么又看沈荞不顺眼了,之前两人不是挺要好的? 小秦氏也听见了,悄悄镇了她一眼,凌夫人还在呢,说这么刻薄的话。 她已经知道厢房里的事情黄了,心里也不痛快,但终究比女儿沉得住气多了,随后看向沈荞的目光也很阴沉,她一个瞎子,是故意的?还是误打误撞呢? 台上在唱点绛唇,俺本是汉国臣僚,汉皇软弱;兴心闹,惹起那五处兵刀……小秦氏看着,心里却走马灯似的转念头。 沈苞还是粘在沈老太简氏身旁,一会儿拿个山楂糕给奶奶,一会儿剥一个蜜桔,一会儿问奶奶腰酸不酸,老太太满面宠溺的搭理她,好像别的事情都不重要。 沈老太爷没有来看戏,毕竟他腿不好,能支应上午半天陪客已经算很给面子了。 凌夫人笑着说:“我要有这么一个讨人喜欢的孙女就心满意足了,老太太真是好福气!” 这话说的不算得体,仿佛沈荞沈萝沈茵三个都不好了似的,小秦氏面上一僵,难道凌夫人看上了沈苞?她还不到十一岁啊,离及笄还有四年,凌安许怎么可能等那么久,她自己不才说了想抱孙女的。 她立刻也意识到了,马上补救:“五小姐年纪小是娇甜一些,想必长大了也和三位姐姐一样,都是贤良淑德兰质蕙心的” 沈荞在肚子里暗笑,就二房这几个女子,谁是这样的? 戏唱到第三折的滚绣球;他尊前有一句言,筵前带二分酒,他酒性躁不中撩斗……因为不是咿咿呀呀的才子佳人戏,沈荞倒觉得有些意思,沈茵却不太耐烦了,不断拿了帕子遮住嘴打哈欠,要不就是把桔子皮撕成一小块一小块。 窗外天色渐暗,厨房里的管事妈妈来请示用晚膳了。 台上锣鼓也停了,管事的带了戏班子的人去领赏吃客饭。晚膳后还有一场好戏《桃花扇》,正旦冯晚晚和小生谈春烟便是小秦氏向凌夫人力荐的两个名伶。 大家起身前往饭厅,凌安许也不知是不是有意落在了后面,沈茵看见他眼睛一亮很想上前搭话,他矜持礼貌的欠欠身,越过了她向沈荞走去。 沈茵直盯盯的看着他对沈荞微笑道:“伯雅冒昧的问一句,三小姐是不是会酿酒?” 沈荞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这句话需要穿过人群特地过来问吗? 染秋已经替她回答:“会,小姐会,厢房里火炕上的那两瓶是不是就快好了?”她扯扯沈荞的衣袖问。 “哦,那两瓶给父亲酿的啊,大约还有三五天吧” “凌公子是怎么知道的?”沈荞不能当个糊涂鬼,自己去外院领东西时确实闹的全府皆知,但那是全府,不是全城好不好。 “贵府五公子沈玉谦同伯雅的二弟一同上学,五公子说三小姐酿酒用到的紫叶野柿十分罕见,伯雅很感兴趣……” 第43节 带你出去 沈茵再恋恋不舍也不能赖着不走啊,只能恨恨剜了沈荞一眼甩着帕子走了。 沈萝倒是一切如常,不紧不慢的出了厅门,眼看周围没了不相干的人,凌安许才正色道:“抱歉让三小姐拖步了,今日午后之事……多谢解围,不然,伯雅的声誉受损是小,还会连累四小姐的闺名” 沈荞冷哼道:“四小姐巴不得被连累呢,你自己多加小心吧,尽量不要单独出入,还有,我多嘴问一句,你对我二姐姐可是真心?” 原以为他这么文雅的性子,总要斟酌过了之乎者也一下慢慢回答的。 “是的”他站的笔直温和答。 “那如果你母亲不愿意呢?” “我会求她,她若还是不同意,我亦不会要别人” “这么说,你母亲确实不愿意?” “……母亲好像听到了一些不利于二小姐的传言……” 好像?太委婉了吧,那是肯定。 小秦氏的心思深,不会只有一手的,所以就传点谣言出去?很有可能。 “你找我,是想求证那些传言吗?” “三小姐把伯雅看的这么不堪?” “那倒不是,你若想问我必据实相告” 凌安许微笑着摇头。 “好吧,既然你不问,那我去吃饭了,你……”沈荞突然想到。 “要不要我带什么话给沈萝?” “就把方才我们的对话告诉她就可以” “原原本本?包括传言什么的?” “对啊”凌安许不紧不慢的。 “无需瞒她,只有她知道了,才可以清醒判断自己要什么,是等着我和母亲的博弈的结果,或是不愿意承受被置疑的伤害而放弃,要不要,都交给她自己来选” 嗯,沈荞诚恳的点头,“你这个男人挺不错的!” 她像对待一同奋战过的战友那样厚重的拍了拍凌安许的肩头,然后向厅外走去。 凌安许被拍在当场,倒不是觉得沈荞的举动有什么不妥的,也不是被这句话雷到了,一个娇柔的小姑娘啊,那一脸豪迈坦荡的神情是哪儿来的,那种感觉,很,分裂啊。 入席时,最后一个到场的凌安许遭到了小秦氏温柔的询问。 “可是走错了方向?再晚这鲍汁香蕈羹该凉了……”眼光刮过前脚才入座的沈荞,凌安许找沈荞问酿酒的事,要不要这么牵强? 凌夫人笑盈盈举起酒杯敬沈近山和小秦氏,“今日宴席的菜色十分可口,尤其这道蜜煎蚫螺实在是少见的美味,若不是私房菜的秘方不便打听,我几乎要忍不住去厨房找厨子问了。” 小秦氏莞尔一笑:“哪里要向厨子去打听,这道菜最要紧的是要用鹤觞花露浸过再入油锅煎炸,装盘前洒蔗浆霜,并不是用蜜的” 凌夫人不住的点头道:“难怪和苏州带回来的味道不一样呢!二太太真是能干” “说来这菜茵儿也会做,女孩子将来嫁到夫家,不会几个秘方菜也是不行的” 她不失时机的推出沈茵来,是吃准了沈萝在老太爷身边天天写字看书,肯定不会做菜。 “那是自然,四小姐模样俊俏手还巧,岂有不讨公婆喜欢的?” 沈茵听得凌夫人夸她,自然露出温婉又乖巧的笑来。 一时饭毕,大家又回去看戏。 这冯晚晚和谈春烟果然年轻靓丽,开没开嗓呢,那明丽的扮相和俊逸的身材往台上一站,就已经赢得了喝彩之声。 谈春烟又俊又媚,身材瘦高如迎风之柳,凌夫人看他的眼光里不知多了些什么,她和小秦氏果然对了个眼神,主人和豢养的优伶之间,有时候不能往细了去想。 这种事情,京城大宅里又不是没有过。 一开口唱的是余姚腔,余姚腔是一种高腔,用的是“滚唱”手法,是一种联体结构,念白兼用,仅用鼓板,无管弦伴奏,一唱三叹,擅长抒情,在江浙地区深受欢迎,在京城里却唱的不多,凌夫人老家在绍兴,听的十分动情。 沈荞却听不进去,连着打了几个哈欠后提前告退了。 没有人会强迫一个瞎子看戏,她当然就顺利放生了。 回到春行阁里,西边的次间里居然亮着灯? “五少爷!” “你这是在做什么呀!”染秋一个箭步冲进去,拍掉正打算揭开酒瓶盖子的手。 “我来看看好没好?”他吸着鼻子在屋子里到处闻,“果然一股发酵的臭味” 语气里却有些兴奋。 “快了……不过你一掀盖子就要往后拖了” 沈荞淡淡的说着。 “不曾打开,染秋下手好重……” 他那只骨肉匀净的右手背上竟有点淡红的印子。 “你练功了吗?气喘好点没有?” 染秋说话也够没规矩的,语气也不委婉,沈荞听得惯,沈玉谦还是有点受伤。 “什么你不你的,您字也不会说吗?三姐姐这个院子现今是出了名的不成体统……”他又嘿嘿一笑:“不过我喜欢,我觉得哪儿都没这里有趣……” “问你话呢!练功没有”染秋一点没把他放在眼里。 “练了练了,我都好久没发气喘了”沈荞听他呼吸之间确实少了风声,心里略一定。 “三姐姐想不想出去走走?”沈玉谦笑着歪着嘴问,仿佛一个大人在问孩子,你想不想吃块糖? “有什么打算就直说吧,万一你打算把我卖了呢?” 沈玉谦惊讶道:“三姐姐什么都不会,谁会要买?” “难道卖给酒坊?而且你的酒做不做得成还两说着呢……” “我想去拜访方净土先生,三姐姐陪我去,哦,带上您的酒……”他揉揉鼻子,眼睛里闪着伶俐通透的光。 “那是给父亲的”沈荞从次间里出来,向正屋走去。 沈玉谦亦步亦趋跟着。 “不是有两瓶吗?” “成不成还两说着呢……” “闻闻香味却十分醴洌,好酒无疑!” “三姐姐,除了我,谁都没办法带你出去,只有我……你就不想出去逛逛,顺便买点东西?你要是没钱,我这里还有点体己银子……”他一把拉住沈荞的袖子,说话的语气笃定自信,其实,还真对沈荞的胃口。 “怎么出去?”沈荞突然问。 沈玉谦的眼睛深处慢慢笑出涟漪,“现在不能告诉你,明天巳时正,我来接你!” 第44节 姐妹谈心 沈玉谦走了几步又退回来:“可是你的酒明天能不能好。” 沈荞微笑道:“想要它好也不难,早期喝清香但是色浊一点,晚期喝醇厚色如清蜜,风味不同,看各人喜爱了” “那个紫叶野柿呢?怎么没看见在里面?” “现在就放,也晾的差不多了” 松香从小厨房取了轻巧的砧板和刀过来。 “用热碱水泡过洗净了吗?” “是的” “好,那把野柿切成薄片,比指甲厚一点的薄片” 松香正要起刀,沈玉谦举手道:“我来我切” “我的老天,那绝对不成!少爷不能碰刀!”阮妈妈隔着窗子在廊下听见了,立刻冲进来阻止。 沈玉谦不理她,从松香手里拿过刀来,“我肯定切的又好又均匀” 真是神奇啊!深橙红色的柿子切开后,里面并没有流淌的汁液,反而像蜜饯那样带着韧劲,对着光一照似玛瑙琥珀里面还有大理石的花纹,闻之有奇异的香味。 几人都惊叹不已,阮妈妈也忘了自己原本是来干涉的了。 “能不能吃一片啊?”沈玉谦拈起一片咽着口水。 “那就一人吃一片吧,不过,其实并没有多好吃,它的果肉须得遇到了酒才会不凡” 但是,没有人能抵抗尝一口的想法,阮妈妈也接过了一片像含千年人参似的放进嘴里。 那味道,反正是如梦似幻吧。 放进酒瓶里,它就晃晃悠悠沉了下去,几人也仿佛尘埃落定般长舒一口气。 红云浆就这么酿成了,怎么像儿戏似的。 “小姐为什么想出去?” 沈荞早起后先练了内功,又舞了剑,净了脸后坐在妆台前。 “您以前最讨厌出门的,因为您不喜欢戴帷帽,但是不戴又不好……” 沈荞在沈府里憋了这么久只去过一次南府,到过一次外院,当然想出去看看,还有,她也好奇,沈玉谦这个破小孩到底有什么办法带自己出去,其实,凭她内息练习的情况,最多两三个月,不用工具一口气翻越院墙也不在话下。 松香给她梳了个垂髫髻,仅簪一朵宝石珠花,不施脂粉还是好看得像朝露一般。 “也不知道昨晚我们走后有没有什么事?咱们不去打听一下吗?” 染秋很怕凌夫人被小秦氏灌了迷魂汤,真的看上沈茵,自她跟踪过沈茵后愈加讨厌她的心机。 沈荞若有所思的走出屋子,却一眼从山茶花窗瞥见隔壁院子里站着一个清瘦的人影。 沈萝回来了? 后罩房和后院被一隔为二,中间修了一人高的粉墙,镶着一扇茶花型花窗和一扇红色木门,东边是沈萝的院子,自沈荞活过来后还没看见她回来过。 她想起凌安许让自己转告的话,就去敲了木门。 “珍娘吗?”沈萝的声音清越好听。 很快一张似乎没睡好的脸出现在花窗对面。 “我有话和你说,你开开门呢”锁在沈萝这边,主动权也控制在她手里。 “隔着窗说也是一样” 沈荞怒了!还有这么冷淡这么不知道好歹的人。 “不开门是吧,那好,我不说了” 松香过来扶着她回去,窗对面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沈荞想了想还是不服气的说:“沈萝你是不是有病啊?你知道昨天沈茵做了什么吗?” 过了一会儿对面传来脚步声,随后是铁锁拧开的声音。 “我猜到了一些……不过,你还愿意过来吗?”她轻声发问,声调低沉。 沈荞也不是矫情的人,大步走过小门,一颗落尽叶子的枇杷树下姐妹两第一次像像样样的谈话。 她告诉沈萝沈茵玩的把戏,以及自己如何化解于无形,然后是凌安许请她带的话。 “我看他这人挺不错的,你呢?” “你怎么知道小秦氏会动凌伯雅的脑筋?”沈萝的奇怪是有道理的,之前的沈荞蠢的都冒烟了,如今不但敏锐洞察,还能立刻行动揭穿小秦氏的奸计,这不是脱胎换骨又是什么? 沈荞道:“我和她斗过几个回合,对她有点了解,她准备这次宴请动静闹的太大,我就觉得有问题,再看沈茵春心萌动的样子就猜到了,所以派我的丫头盯紧她,果然就是……” “那个秦楦送你的丫头?”沈萝问。 “嗯,她练过点功夫,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你很相信秦楦?” “如果和小秦氏相比,我宁愿相信秦楦” “你指的相信具体是哪方面的?” “呃,不让我嫁给沈际…” “……其实,也许在这件事上,你信任的秦楦和小秦氏恐怕都有自己的盘算……” “是吗?”沈荞却宁愿相信秦楦一点。 沈萝却转开头看着远处,目光清幽。 “昨天,凌夫人看我的眼光很奇怪,你知道为什么吗?” 沈荞诚实的摇头。 “其实她一直在看我的鼻梁……”沈萝静静讲话的样子如燕栖柳枝,很是吸引人。 “之前有人传出话去,说我身子……不利子嗣,鼻梁处有青斑是宫寒血凝的表征,她才看了又看……” “那,其实呢?”沈荞问,宫寒血凝,自己打仗行军时经常几个月都不来月事,屯田休整时才会来,她从来没当回事,不过她也知道,这件事对于沈萝这种要嫁到官贵人家的小姐可重要的多了! “我前几年确实有痛经体寒的毛病,后来爷爷找了个齐大夫过来吃了差不多三年的药,如今大好了,但是我的鼻梁……” 她转头看着沈荞,“正好前几日被书柜上的书砸了一下,青了好一阵子,到昨天还有点印子在,定然被她看到了……” “这么巧?鼻子是你自己砸的?” “不是,是沈茵” 哈,沈荞冷笑。 “倒真是严丝合缝的一个诡计!” “这事只要跟凌夫人解释清楚就可以了吧?不必困恼,我今儿本来就要出门去,顺便帮你去一趟凌府好了……” “都是疑云暗语的并不在明面上,并不好解释……等等,你要出门去?是不是在开玩笑?” “是不是开玩笑等那个小鬼来了才知道,不过我倒是有几分信他。” “哪个小鬼?” “沈玉谦” 沈萝愣了,觉得自己像在山中修炼的道士,几个月不下山,物是人非。 沈荞变成了能掐会算行动力十足的能人异士,还和幽灵一样蛰伏了十几年的三房建立了关系,还敢……出门去?偷偷的? 第45节 成功脱身 “我和凌公子的事你不要多管,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还有,你怎么把父亲弄到姨娘那里去了?她独居多年,安安静静的过着也就算了”这语气竟有些责备。 “说我弄的?外面都是这么传的?”沈荞笑吟吟的,她倒不介意担这个名。 沈萝嗔看她一眼,“你不知道最近三小姐是沈府的名人吗?你的一举一动多少人都看着呢!” “那就让他们看着吧,有什么好怕的,至于姨娘,你不觉得父亲去了她很快乐吗?” “快乐有这么重要吗?”她似乎在问自己。 “有啊!如果你和凌公子在一起觉得快乐,那就和他在一起好了,快乐的感觉是真的啊!……最起码也别让沈茵得逞,我就见不得你不争不抢的样子,凌公子那么好,你就算要让也得让给我啊!” 看她失神的样子沈荞忙说:“我开玩笑的,凌公子对你忠诚不二,你可不能辜负他!” 沈萝心里一动上前,伸了手在她鼻子前晃动。 沈荞不眨眼,她并不是不信任沈萝,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让她知道。 “给你看病的齐大夫住在哪里?”沈荞问。 沈萝发现她脑子转的很快,又隐约觉得这是一条行得通的路。 “在积庆坊的小车胡同” …… 回到院里,沈玉谦穿着一件大红斗篷带着风帽在等她,像个年画上的福娃。 噗,沈荞笑了,但是立刻意识到自己错误。 “二姐还会讲笑话呢”她赶紧自我补救。 “二姐姐回院子了?”沈玉谦踮脚向东边望去。“不知道等我们回来她还在不在?” “你找她有事,那现在去。” 沈玉谦摇头:“现在时间紧算了,二姐姐字写的好,想请她指点一下” 沈荞想起她冷清清的样子摇头,“她未必肯理你吧!” 沈玉谦走过来牵着她的手,“别人不一定,我是她一定会理的,三姐你听我说……”他在沈荞耳边说了几句。 “能管用?” “放心!” 沈荞也穿着大红斗篷带着染秋和松香,沈玉谦带着自己的小厮和丫头共六人,说笑着嘻嘻哈哈在院子里打雪仗玩。 路过的丫头婆子看了都觉得白雪红人煞是好看。 几人一路向西到了最靠近外院的地方,过一个种满竹子的夹道就是沈府西大门。 染秋欢快道:“哎呀,竹林里的雪积的厚!这里好玩!” 几个人跑下台阶去你砸我,我砸你的,还有好几团砸在守门的小厮身上,小厮们拍掉身上的雪也不抱怨,只傻呵呵看着嬉闹的几人。 沈玉谦突然扶住门框捂着脸剧烈喘气,他的小厮和丫头迅速围拢过来,沈荞和两个丫头也奔过来,莲叶急的跳脚道:“不好了,少爷气喘病又犯了!快去拿热的白糖水过来!” 守门的两个小厮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该不该去,毕竟进内院没有管家允许是不行的。 沈荞站在一旁沉下脸说:“你们两聋了吗?都这个时候了,快去后面的小厨房要热水啊!快啊!” 两人拔腿就往里跑,五少爷要有个好歹可比擅自离守要严重多了! 大门外迅速闪进两个丫头,一个穿着大红斗篷,头戴风帽,苗条身材,另一个穿梅子色披风正和染秋身上的一样。 沈荞和染秋则迅速溜了出去,拐过一个弯,一辆宽敞的马车停在那里,两人爬上去相视而笑,马车嘚嘚儿的走了起来。 大门内沈玉谦立刻不喘了,由“沈荞”“染秋”护送着他往回走,到了游廊上,两个守门的小厮已经拿了热的糖开水赶过来,只见沈玉谦脸色苍白的接过来喝了几口,“谢谢,你们两赶快回大门上去吧!三姐姐会送我回去的……” 两人向背着自己的“沈荞”鞠了个躬后就恭敬的走了。 心里却想着:明明身子不行还在雪地里跑来跑去的,到底还是年轻贪玩,唉,没啥不能没个好身体啊! 三小姐也是的,眼睛都看不见还陪着他疯,太太也不管管! 半柱香时间后,沈玉谦大摇大摆的走出北府大门,小管事跑过来哈着腰问:“五爷这是上学堂去?今儿可晚了点啊……” 沈玉谦没精神恹恹道:“天冷身体不舒服” 他也不敢再问,五爷身体不好是很正常的,他能出门上学就已经很不错了,呵呵。 上了车的沈玉谦向着里面坐着的沈荞灿然一笑。 “好不好玩?” “只是这法子不能再用第二次”沈荞不想这破小孩太得意。 沈玉谦故意瞪着眼睛问:“难道三姐姐还想着第二次?” “放心吧,我有的是办法” “你刚才喘气的样子连我都吓到了,你真的没事吗?”沈荞不由自主的关心这个孩子。 “我真的没事,不信你听……”他拉下沈荞肩膀,让她把耳朵贴在自己胸口。 他身上有淡淡的药香书香和小男孩子温热的气息,呼吸还算均匀,只有一点点鸣音。 染秋突然说:“你只要继续练下去,再有一两个月就能全好了” 嗯,他点头,嬉笑的神色褪去,转眼就是大人的样子。 “我们先去四方书斋碰碰运气,不知道方先生在不在,或者还是不肯见我们……” “然后我要去一趟凌府”沈荞接口道。 “啊?”沈玉谦神色怪异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这样不太好吧!” 沈荞拍了他一下:“什么不太好的,你想岔了!我是帮二姐姐一个忙。” “哦,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也看上凌安许了呢……”他头上又挨了一下子。 “怎么凌公子很受欢迎吗?” “是啊,上次还被风华郡主给看上了呢!” “那他还能逃的掉?” “他不喜欢呀,就偷偷找人改了个相冲的八字,相师合了半天说委实不般配,强配易有凶祸,这才作罢!” 沈荞笑了,“他也不傻嘛……但是我们没有名帖却也不太方便,要不让染秋翻墙进去?……” 沈玉谦闪闪眸子看着沈荞问,“三姐姐你是不是听多了三侠五义的故事?怎么见个凌安许还要翻墙?我和他二弟凌安诺是同学,他家里我想去便去!”想想犹未说尽又得意道:“我去拜访他,他高兴都来不及呢,他说和我一起可比上学有意思……当然我们两都不怎么爱上学就是了。” 第46节 冲进书斋 姐弟两在车厢里聊天,沈荞问:“为什么你们三房出了你这么一个混世魔王?” “你的意思是,我们就该像幽灵一样?”他睫毛一闪狡黠一笑。 “其实,就算是母亲,也不像外面大家看见的那样……” “那她是什么样的?” 沈玉谦摇摇头,“以后你就知道了,她可能过一阵要见你的……你别问为什么。” 沈荞失笑不已,这个小孩啊! “那你哥哥呢” “别提我哥!”他突然打断,眼睛里有不容反驳的寒色,像一只备战的猫。 随即又颓唐下来:“其实是,沈玉丰他样样都比我厉害……他十六岁就中了举的,名次又那么好,明年春闱我看他非中个进士不可!” “沈玉谦,你以后会更厉害的!” 破小孩居然脸红了…… 马车停在信鸽胡同口,沈玉谦牵着沈荞的手下车。 “三姐姐小心,还有一段路我们走进去,方先生门口的路还是不坐车的好,省的扰他清静。” 他整理衣冠甚至掸掉鞋面上的灰,“三姐姐一会儿不该说的话就别说啊,别惹他不高兴” “三姐姐你出门没熏香吧?没涂胭脂吧?金首饰赶紧都取下来吧!” 沈荞叹气道:“我看我还是别进去了,你的事若不成,定然是我害的。” 他哑声张了下嘴有点尴尬。 “可是,你若不陪我,我也心里没底啊!” 到底还是个孩子!沈荞安慰他:“别怕,我能见到凌安许,你就能见到方净土。” “这根本是两回事嘛!”破小孩知道这是个善意的谎言,还是忍不住揭穿。 四人来到一座清静的院落门口,古朴蝉头纹铜环的黑漆大门紧闭,一块黑漆匾额上书小篆的《四方书斋》,门廊下挂两只菱格纹糊米色薄绢的桶形灯笼,在风中优雅的转着圈,白墙内伸出一截高大的竹林,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但就是让人无缘无故的放轻了脚步,不敢喧哗。 沈玉谦决定自己去敲门。 沈荞拉过他问:“门开了你打算怎么说?寻常的说法恐怕连门都进不去吧。” “是啊!我来过三次了,前三次都没进得去啊” 沈玉谦脸冻的红红的说。 “那今天打算怎么办?”沈荞觉得这孩子韧劲还挺足的,或者说脸皮挺厚的。 “还是说学生沈玉谦求见呗,大不了还是进不去,反正又不会少块肉。” “你看过方先生的著作吗?” “当然!他那本《过恒论》我可是视若瑰宝一读再读!” “那本书你可有疑问的地方,或者自以为读透了的地方?” “有啊!方先生所说的恒,和易经里的恒卦既有相通之处又有不同,恒在于永恒之动,所谓的静不过是酝酿动力而已,追求静是愚蠢的,静态越长久之后的动越难把握,倒不如适时主动去消耗动力,方可避崩塌之祸……可是恒卦的上六爻却说,恒振,凶,我以为……” 沈荞听得头皮发胀道:“好了,你把这些总结成一句话,敲开大门后就朝着里面大声的讲出来,一遍不行就两遍,估计他听见了就会出来见你了……” 沈玉谦眼睛一亮抓住沈荞的袖子:“三姐姐你厉害!不过……这样会不会有点不要脸?” “你是要脸还是要先生?” 沈玉谦苦着一张白净灵秀的小脸说:“能不能都要?” 他冥思苦想的样子像个嫩生生的小老头,沈荞心里在笑,脸上却不带表情。 “算了我可不想来第五次,我还小呢,今日丢了脸面,以后再长就是了……”他咳了一声,整整衣衫向大门走去。 望霞阁正房里,小秦氏用一个柄似扁豆的银匙漫不经心的搅着蜂蜜水,她每日上午喝蜂蜜,午后喝燕窝,睡前喝雪蛤百合。 她有心事。 那日凌夫人走前的态度实在是暧昧,既没说要放弃沈萝,也没有给看中沈茵的暗示,恐怕还是顾及凌魁志的意思和沈老太爷的面子。 也许冯妈妈说的对,她若真的推了沈萝,必不好意思再聘沈茵,那么茵儿,可要伤心了。 不行,还是要再加把柴。 四齐进来说:“阮妈妈有事要回”,小秦氏点头。 阮氏刚一跨过门槛快走两步跪下道:“三小姐跑出去了……” 她不敢抬头看主子,她知道小秦氏生气的样子,脊背挺的直直的,额头略向后仰,目光定定的。 “什么时候的事?”她沉声问。 阮氏便将几人打雪仗跑到了西面夹道的事情说了,至于什么时候跑出去的,她只能硬着头皮说:奴婢委实不知,还是奴婢发现三小姐的茶一口没喝,又掀了被子,发现是松香躺在里面的时候才…… “你的意思是,珍娘和五少爷出去的?”小秦氏的身子微微前探,右手扒在炕桌上,新染的指甲抠了抠桌边,闪着珍珠般的光泽。 阮氏点点头。 “也不知怎么回事,姐弟两好像一下子特别亲,上回还在院子里说了好一会儿的知心话,奴婢想听,就是听不清楚” 小秦氏无意识的剔着指甲,这个问题她也想不明白。 但是,偷偷跑出的沈荞也犯了一个不小的错,也算送了个机会到自己手上。 “呵,还以为她变聪明了……不过如此” “你回去好生守着院子,这事我自有办法处置……” 阮氏走后,四齐过来捏着小秦氏的腿问:“太太,如今三小姐还是要嫁际少爷的吧” “嗯”她忍着小腿的酸胀。 “不是还有一年吗?这一阵子忙凌家的事又要忙着过年和老太太的生辰,脚底都快冒烟了,她的事情也只能搁一搁,再说了,如今有秦楦在干涉,他不是也不喜欢沈际嘛?……能借他的手阻止这件事我也好省心一些。” “那太太今天还要罚三小姐吗?” “要啊!这是两回事,她即便不嫁沈际了,在这个家里还是我说了算,她不听话我岂能不管?” “你去叫四全进来” “是”…… 敲开了门的沈玉谦向门童文雅一揖。“小哥好!” “怎么又是你?”门童年纪也不大,一张包子脸逆着光,嘴里还缺了一粒门牙。 “不是都跟你说过了吗?家师不收学生……”包子脸皱着眉头就要关门。 沈玉谦猛地推开他,像地鼠一样窜了进去,嘴里大声嚷着:“学生通读先生的《过恒论》,感触尤深,所谓恒者并非趋静避动……”就这么一路大叫着进去了。 第47节 有方净土 沈荞傻眼了,她万万没想到沈玉谦竟然就这样“冲”了进去!她没让他冲啊,这里面要是有护院在,还不揍他一顿扔出来吗? “染秋快进去看看,别让人家打他!” 小门童经历了片刻的目瞪口呆后勃然大怒,扯着嗓子叫抓贼,大门就开了一人多宽的样子没人把守,沈玉谦的书童抱着那瓶红云浆傻不愣登的站着,不知道也冲进去还是在门口等着。 沈荞忙说:“你在这里等着不要动!” 她向里张望着,一眼便看见原本该是大照壁的地方,堆了一组形状奇异的太湖石,瘦漏透皱四神兼备,孔洞里斜曳着松竹枝,十分入画! 耳边还听见沈玉谦边跑边大声在说:“恒者,实为恒动……” 还夹杂有狗叫声!沈荞一惊,不知道狗有没有拴着,沈玉谦身体瘦弱,被咬上一口可就麻烦了。 然而沈玉谦没让她担心太久,很快就看见两个护院一左一右抓着他的胳膊,押着往大门口出来了,他跑得满头是汗,小脸不正常的绯红,衣襟歪歪扭扭,神情激动却强作镇静道:“小心些,莫要拧断了我的胳膊,这里不是书斋吗?大家都是读书人,好歹也斯文一点……” 缺牙的门童伸着胖嘟嘟的手指指着他说道:“我可认得你啦!再不会给你开门,哼!你还要斯文一点,像你这种乱闯大门的人,简直和土匪强盗一个样!我没放狗咬你就不错了!” 听见狗是拴着的,沈荞好歹松了口气。 缺牙门童一转头看见门口还站着一位漂亮的小姐,不由得一愣:“你是谁?总不会是他妈妈吧?” “瞎说什么呀!”沈玉谦转眼被押送出来。 “她是我姐姐!” 沈玉谦被推了一把踉跄着跌到沈荞怀里,沈荞满心歉意的揽住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没想到他豪情万丈的哈哈大笑起来,“还是被轰出来了!不意外不意外……” 沈荞心里一动,这个孩子看似孱弱,心胸还挺宽的。 “疯了吧!白脸小土匪!”缺牙门童一脸鄙视的看着他,随即又打量着沈荞,这么好看的姐姐啊……为什么不管管自己的弟弟呢? 大门当着两人的面咣当又关上了,宣告沈玉谦的拜师行为再一次流产。 正要转身,沈荞突然叫道:“哎呀,染秋还在里面……”说着就砰砰去敲门。 “我也来了” 大门又打开了,染秋也被推了出来,缺牙门童探出半个包子脸怒气腾腾道:“你们到底来了几个啊?里面要是还有,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从来也没客气过呀,吓唬谁啊!”沈玉谦抢白他,此刻只觉得他的包子脸万分的讨厌,恨不能放到脚下踩一踩! 包子脸翻了个白眼又咣当一声关上大门。 沈荞问:“你死心了吗?以后还来不来?” 沈玉谦理着自己的衣裳,拍掉鞋面上的灰,“来啊!我气死他!以后我要是真的成了方先生的学生,我就,我第一个就赶他出去!让他流落街头把另一颗门牙也磕掉!” 一个平静温和的声音道:“亦真怎么得罪你了,要赶他出去,还让他掉门牙?” 四人齐齐转头。 寒风吹起一幅淡青色的衣角轻曳,一个高大男子伫立在门口,他语气冷淡温和,周身带着山岳里松涛一般的气质,看到他的脸后几人更是迷惑,他五官深邃俊朗,却偏偏剃了个光头!不过看着并不奇怪,反而有一种清傲出尘的洁净。 他说,“我们从侧门进去,别去惹亦真了……” 他能进去?莫非他就是方净土,参云居士?淡青色的山岳在缓缓移涌… “小公子为何独独喜欢恒论?” 沈玉谦这才回过神来,跟在他身后落落大方道:“世人追逐的恒,其实是无经纬无古今的虚妄……” “小小年纪虽有些见解,却是极端了些……你是谁家的孩子?” “学生家在南居贤坊,是沈氏三房的孤子沈玉谦。”说着深深一揖。 “我还没收你就自称学生了?”口气温和却又透着不容接近的距离感。 “全京城的读书人在先生面前都是学生!” 沈荞脸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坏了他的事,这个破小孩还真有两下子,不卑不亢的,话说的也挺漂亮。 “我早已不收学生了。” 他带着四人走过洁净的甬道,终于来到一个清幽的院子,下人纷纷恭敬行礼,灰衣小童打开灰色的棉门帘,几人进到一间阔朗的屋子里。 见过书房,没见过这么多书的,整整两面墙全是顶天立地的大书柜,最高处要爬了梯子才能拿到,然后就是粗腿的原木大书桌,惊人的是由整块木板做的桌面,通体未上漆只打蜡,木纹清晰狰狞,方净土的品味果然奇特。 地上还有两只水缸大的瓷缸里插满了画轴,几个原木树根锯的大笔筒里全是毛笔,窗下的琴桌上放着一把大蕉叶古琴和一只三足青瓷香炉。 两旁的花几上左手一盆虎须菖蒲,右手一盆兰草,冰裂纹的窗格镶的是玻璃,十分透亮,垂着淡青色帘子和石青色的束链。 很快有小厮端了茶进来。 “我只喝青茶,不知道小沈公子是否习惯?这位是……” 沈荞垂目而立,她早已适应这样观察环境和人。 “家中三姐,不放心玉歉一人出门,她,幼患眼疾不能视物。” 方净土听了淡淡瞟了沈荞一眼,小女子睛青眼白,真是个瞎子?当下也不点破。 “请……”姐弟两都端起了茶盅,各饮了一口,确实是上好的青茶。 “我确实不再收弟子了……天气冷,喝了茶就早些回去吧!” 沈玉谦失望道:“看来先生还是觉得我愚钝了……” 一般人总要客套几句,说你不愚钝,挺聪明的,但是方净土只低头喝了口茶,并不解释。 “我可以送你几本书,若能通读理解,不比做我的学生差的” “谢谢先生!” 沈玉谦知道他这样的人,虽然看着和气其实很固执,胡搅蛮缠对他是没有用的,他不是要送自己书吗?这也算是大有收获了。 “五弟你先出去片刻,我同先生说几句话” 沈玉谦差点失手摔了茶盅,三姐这是要干嘛?使美人计?方先生可是不近女色的啊,他整个院子里就没有一个年轻女婢。 “三姐,我们还是走吧,先生赠书赐茶已经很是难得了” 方净土看他一眼,小孩子倒挺明白的,不知这小女子打的什么主意?他淡淡一笑,“不妨的,我愿闻其祥……” 第48节 抱酒来 沈玉谦带着书童和染秋站在门外等,院子里花匠在修剪梅枝,沈府里有绿萼梅,四方书斋里都是白梅,树形十分刚劲自由,并不扭曲拐弯的。 小仆细心的把地上的落叶扫起,除了甬道的青砖上没有雪,两侧都积着厚厚的白雪,青白相间像深山里的农舍一般,也挺好看的。 忽然屋里沈荞在唤:“五弟抱酒瓶进来!” 沈玉谦哦了一声,从书童怀里接过酒瓶走进去。 方净土坐着微微凝神,就像陷入一段回忆里似的。沈玉谦把酒放下,不知所以的看着沈荞。 “这是我亲手酿的红云浆,请先生品尝。” “可是古法红云?那是要用湘南的红籼米的。” 沈荞笑,“小女子用的自己的法子” “那便尝尝小姐的手艺”他语气里竟听出几分感慨来。 “请问酒瓶里泡着的是什么?” “一种山里的野果子” 小童倒了两杯酒,第一杯递给方净土,第二杯给沈玉谦。 方净土先看其色,再闻其味,然后小小品了一口。 半晌才睁眼道:“十分甘醇!我喜欢这酒!” 他一口口喝掉后又淡淡说:“以后,每月的初三、十三、二十三的辰时正过来听我讲学,学期三年,不论刮风下雨就算地震也不许迟到,功课要在来之前做好,我布置的功课会很多,你可做得到?” 沈玉谦放下酒杯跪在他面前磕了三个头大声道:“学生做的到!” “今日便去吧,还有,对外,不要说是我弟子,我不收弟子”说完自己起身向门外走去,经过的沈荞身边的时候微微一停,却没说话。 直到坐进了马车里,沈玉谦都晕晕乎乎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事情。 “三姐姐你到底和先生说了些什么?”他捉住沈荞袖管问。 “就说你是个好孩子,不收是他的损失” “啊?!”沈玉谦涨红了脸。 “你怎么能这样说先生?”他已经是方净土的弟子了,果然就向着自己的先生。 “现在我们去吃午饭,然后去凌府。” 沈荞不想告诉他自己和方净土的谈话。 “我们当然去凌府吃饭,我是凌安诺的朋友!”小孩子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你这么厚的!”沈荞戳了戳他的额角。 车厢里只有姐弟两,染秋和书童都在车厢外,沈玉谦突然压低了嗓音“三姐姐,你其实,看得见对吧?” 沈荞没有惊讶,这个小鬼迟早会发现的。 “嗯,用针灸治好了……不过,我还不想告诉任何人,你懂吗?” “放心放心,要保密,我懂的” 沈玉谦凑过来看她的眼睛,小鹿一般明净的眸子映着沈荞的脸庞,“三姐姐眼睛好了,就可以不用嫁给沈际了……” 沈荞像被什么点化了一样,对啊,只要自己复明了,还有谁敢逼自己嫁给沈际?到时候亲朋好友邻居同僚的唾沫都能把老太太和沈近山淹没。 但此刻还不是打出底牌的时候,笼罩在沈荞身上的迷团还要解开,大秦氏到底怎么死的,她留给沈荞的嫁妆到底是怎么分配的,沈际的身世之谜,小秦氏有没有阴谋,还有,沈荞有没有未了的心愿;既然得了这具身体的恩惠,就该把这些都弄明白了再走,不然于心难安。 一年的时间,应该够了。 沈玉谦如梦呓道:“方先生居然收了我……方先生收了我,三姐姐,你真是我的福星!”说着拉过沈荞的左手,撩起她的袖口,准确的找到一条淡淡的疤痕。 “以后有一天,只要你需要,我会倾尽所有回报你……” 言重了吧小鬼?沈荞盯着他看,小脸布满郑重。 他指着那条疤问:“你不记得了?我一岁,你五岁,玉昆大哥哥养的狗发了疯病扑了我的乳娘,乳娘怕狗咬了我用自己的腿去挡,结果太疼了身子一歪就把我摔下来,三姐姐离的最近跑过来抱住我,手臂却被划了深深的一道口子,鲜血一直留到脚背上……” “还有今日之事,你说,我该不该报答?” “好,我记住了,希望你他日出息大一点,我这个报答也可以丰厚一点!” 小破孩撇了撇嘴。 她拉开窗帘看着街景,今日之事纯属机缘巧合。 方净土原来就是方焕啊,文人最不善处理俗事纠纷,他方家在通州的祖上老宅多年无人居住,只留了几个老仆人看房子,就被当地的刁民看上了,连偷带抢的,就连窗户上精美雕板和堂屋里的老红木家具都被搬走了,老管家被打伤后又愧又恨阖然长逝,管事去报官后官衙却睁只眼闭只眼,只因那几个恶霸既有背景又狡诈凶残,他们也不敢惹,案子就办的拖拖拉拉。 唐适是通州卫的指挥使,一直敬仰他的学识人品,便派人出手料理了那几个地痞流氓,还将被侵占的东西也还给了方家。 他得了消息后亲自到卫所里来道谢,沈荞见过他一面。 一个剃着光头气质风雅俊逸的文人,当然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今天就不太君子的提了提旧事,还说,自己是唐适的“知己”。 知己这个词在不同的人心里有不同的含义,以方净土的修养自然不会去刨根问底,也不会作无聊的猜想,唐适既然将这事告诉了她就是信任她的,那么自己也会信任她。 方净土坦然说自己许久不收弟子确实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并非借口;不过,沈玉谦他决定收下,并非是报答往日的恩情,而是向忠烈英魂致敬…… 此言一出两人都有些激动,随后都用了沉默来整理心情。 这些事不必让沈玉谦知道,方净土一口答应。 到了凌府还真是吃午饭的时候了。 门房上的小厮果然认得沈家五少爷,立刻前去通报,另一个门房上的就领着四人往里走。 “可巧了,我们二少爷今儿也没去上学” 沈玉谦笑道:“巧?他十日里就去个一两日,今天这么冷又快过年了,他去上学才奇怪呢!” 在茶房里坐了片刻,就看见一个豆芽菜一样的细瘦少年迎着寒风晃晃悠悠出来了。 第49节 凌家三安 “冷不冷?”他呵出一口白气,嘴角已有了淡疏的绒毛。 “快些随我进去……沈玉谦,她是谁?” “我三姐姐” 是那个眼睛不好的姐姐?凌安诺有点小小的吃惊。 “我们是来吃饭的不是来看你的,你吃了吗?” 沈荞忍着不笑,如今的孩子说话都这么直接吗? “无所谓,再陪你们吃一点,你想吃什么?”凌安诺比沈氏姐弟高出了大半个头,眉眼间有一些凌安许的影子,但是他太瘦了,看着特别不牢靠的样子。 “什么都行,你兄长在家吗?” “我找人去问问,你不是来看我的,却是来看他的?”他挑眉的样子有些滑稽。 “我来看你,我三姐有几句话要跟你兄长说……对了,你不能告诉别人,悄悄的把他找来就可以了” “她也……是,看上我兄长的?” 沈玉谦用胳膊捅了捅他:“别胡说,你兄长看中的是我二姐。” “我兄长那日从沈府回来后和母亲有过争执,好像是为了提不提亲的事情,我父亲倒是愿意和沈家结亲的,你放心,我也愿意的,我们三个对她一个总能赢吧?” “凌安诺你少自作多情吧……我饿的走不动了!” …… 凌安诺的院子紧挨着凌安许的,小厨房听说二少爷来了客人,忙打起精神弄了十来样精致的小菜,他的管事妈妈也殷勤的张罗着问要不要温酒,凌安诺看了她两眼后瓮声瓮气的吩咐,拿十两银子给小厨房送去,就说他们差事办的还不错,我赏的。 少爷派头十足。 日后若能壮实一点就好了。 “你们赶紧吃,吃好了我请兄长过来”然后又吩咐他的小厮,“去看看大公子在不在屋里?看见了先别说什么来告诉我……” 小厮很快就跑了个来回。 “大少爷在写字呢” “请大公子一刻钟后到我书房来,就说我看书遇到几个问题要请教” 他面对家仆时候的淡定气质在和沈玉谦说话时立刻就瓦解了,他嬉皮笑脸问:“吃饱了?什么时候你也请我吃饭?” 沈玉谦白着脸说:“我可没你那么有钱,一出手就赏厨子十两银子,你要我请客,最多一碗豆浆加个鸡蛋!” “也成啊!”凌家嫡二公子晃晃荡荡的坐下来,身上的宝石红缂丝菱格纹缎锦袍就像借来的似的,他也知道沈玉谦自幼丧父,母家也不得力,但是人家聪明俊秀百里挑一,可见老天也算公平。 他看着染秋帮沈荞布菜,不由得暗暗叹息,太可惜了,这么好看的姑娘! 而且她身上有一种特殊的强大的气场,让人一点都不敢轻视。 他支棱着脖子看得都有点迷惑了,沈荞一抬眼似有若无的看了他一眼,那眼眸像宝石泡在水里,又像天上的明星,凌安诺只觉得背后拂过一阵温柔的风,脸居然红了。 哎?我怎么能盯着沈玉谦的姐姐这么看呀,太无礼了!该打,该打。不过,她确实好看极了! 他收回目光时就看见沈玉谦那傲傲的冷冷的表情。 凌安许来到书房的时候,发现居然是沈家姐弟要见自己,伸手指了指他二弟说:“你也会捣鬼了,不错啊……” 两个男孩子退到外间,凌安诺比沈玉谦高,不住的透过槅扇往里瞄。 沈玉谦干脆拖着他到了门外,却正好看见一个樱桃红小袄玫红色湘裙的小姑娘昂着头走进来。 “算了我们还是进去吧” 凌安诺捂嘴笑,现世报啊现世报,你沈玉谦也有害怕的人。 “沈玉谦!”小姑娘惊喜叫道,像抢食的野猫一样跑过来。 “你是来看我的吗?”凌安静满脸笑容,一把抓着他的袖子问,沈玉谦简直不敢相信她能跑这么快?自己已经反应够快的了,还是被她一把扯住了袖子,她属老鼠还是马啊。 “不是,不是”沈玉谦挣脱她慌不择路躲进屋去。 凌安诺在帘子下拦住妹妹,好生好气道:“小静别去打扰他,今天是有要紧事要谈,他是外男,你不方便见的!” 凌安静撅着嘴道:“我就想见他,我要跟他学作诗!” 不行,原本一直笑嘻嘻没个正形的二哥突然严肃起来。 他当然知道妹妹的心思,他和沈玉谦都是十岁,如果妹妹这么不知检点,一旦传出什么不好的传闻,不但毁了沈玉谦的前途,也毁了妹妹的名声,他是哥哥,不能眼看着这事发生。 “回去!”他不笑的时候突然就像个大人了。 凌安静咬着牙执意去拉帘子,凌安诺板着脸箍住她的手腕。 “沈玉谦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他是我朋友,你是我妹妹!”凌安诺清清楚楚的说。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终究是凌安静跺了跺脚涨红了脸扭身跑了。 书房的槅扇内,沈荞对着凌安许说:“是不是你母亲不同意你娶我二姐?” “她说,你们府里传出来的消息,她身体弱……” 嗯,看来就是这个谣言,凌安许这么说自然是留了余地的。 “你怎么看?”沈荞突然很想试探一下他?如果沈萝真的不能生孩子,凌安许还会不会坚定的要娶她。 “我当然希望正妻能生下嫡子嫡女,她若是寻常体弱,我不遗余力为她请医看病;若是真看不好……” 他低头思索了片刻,取了半干的毛笔在铺着毡子的宣纸上认真写下一个“定”字。 “我虽有遗憾,但不能舍弃她,伯雅,是真心爱慕于她的……” 他放下笔,笑着看着沈荞。 “怎么是你和五少爷跑出来?她知道么?” 沈荞摇摇头:“不是我,还能是沈茵么?她若来了你也会见?” 凌安许脸色微寒道:“我决计不会要一个算计自己姊姊的女人!我那日出耳房门的时候正巧看见刮坏我衣裳的刺桂了,我又试着刮了几次,都只能抽出点丝来……” “所以,你怀疑是有人用刀剪……” 他缓缓点头,“那日若不是三小姐撞见,只怕我既不会识破她的诡计,还得糊里糊涂娶了她过门。” “还是要谢谢你……” 他语气里有几分怜惜之意,这么好的女孩子为什么偏偏眼睛不好呢。 “如果你有什么困难或麻烦,尽管告诉我,我会尽全力帮你,……” 沈荞却淡淡道:“我自己都可以应付。” 第50节 认罚 “沈萝的身体到底有没有你听说的那种病,吉庆坊的小车胡同有一位齐大夫,多年来一直给她看病,有什么疑问尽管去问问他。 至于她鼻子上的青斑,可巧了正是拜沈茵所赐,就在宴请的前两天……” “接下来的事情要怎么做,我看到二公子举重若轻的就把下人管的服服帖帖,想来大公子就更有办法了……” 凌安许微笑着摇头“安诺还有些孩子气,不过人是很通透的……呵呵,虽然说出来很俗,可是伯雅还是要说一声谢谢……至少是为这份心。” 送姐弟两出门的时候,凌安诺明显有点来路不明的恋恋不舍,凌安许用眼角扫才发现,这不舍竟然不是对沈玉谦,而是对沈荞? 不禁心里一跳。 这不是添乱吗?自己和沈萝的事还没理顺,二弟竟会看上沈萝的盲妹? 这大概是更加没谱的事了,赶紧抓着凌安诺的细胳膊往回走。 “沈玉谦的三姐不是看上你吧?”凌安诺不安的问着,细瘦的少年也有了点小心思。 “胡闹,她“看”得见我吗?”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这种事是在心里看的。” “她心里也没有看上我,她是帮她二姐来递话的……”本来还想点一点这家伙的,转念一想,也许他不再会遇见沈荞了吧,自己何必这么急躁,倒有点小题大做了。 少年人容易躁动,也容易被新的事物吸引,过几天也许就忘了…… “沈玉谦你想过我怎么回去吗?” “有啊!你穿上祥生的衣裳拎着我的书箱跟着我进去,谁还会盯着你的脸看不成?” “三姐姐你这人吧,做事勇猛有余,智谋不足……” “所以呢?”沈荞发现他还真是聪明,一句就道破自己的不足,她想到这一段时间里自己犯的大大小小的错,心里很是服气。 “所以你有大动作前最好先来问问我……我给你把把关!”那口气像个家长似的。 沈荞觉得自己犯不上怼他,“先看看我用你的法子能不能安然溜回去再说吧……五爷,其实你也勇猛的很……” 一切都还算顺利,直到沈荞进了自己的小院。 阮妈妈和小秦氏身边的冯妈妈像黑白无常一样目无表情的站在门口,“太太请小姐去一趟,奴婢已经等了小姐快一个时辰了……” 两个婆子架着她去望霞阁,怎么今天总有人被架过来架过去的?沈荞腹诽着沈玉谦这个破小孩顾头不顾尾的计策。 他倒是平平安安回去了?也难说,说不定三婶婶也正堵着他呢!呵呵。 这队形一路上引得内院仆妇们窃窃私语。 “这个样子,三小姐是要罚了!”有人在大胆预言。 “跪下”小秦氏神情清淡的说,这次就是玉帝降临也没办法给沈荞脱罪,所以她赢定了。 “巳时便出去了,申时才回来,既没有告诉管事妈妈一声,也没有得到我的允许,这事搁在哪儿都没有被原谅的道理。”她都不看着她。 “外面冰天雪地的你和五少爷去了哪里?他身子弱,万一累病倒了,你三婶婶吃了你的心都有,你知道不知道这事的后果?” 她字字在理,沈荞也不能辩驳。 逮不到海阔天空,逮到了就只好认栽。 “母亲就说怎么罚好了。”费什么话?沈荞只求快点尘埃落定。 “先别急着了事,我还没弄明白呢,一个眼睛看不见一个动不动就喘不上气儿,这么冷的天跑出去做了什么?不说明白是不行的……” 她端坐着,看着第一次跪的规规矩矩的女儿。 沈荞当然不能说实话“出去逛了逛,陪五弟买了两本书。” “就这样?你五弟没上学堂吗?你觉得我要不要把你三婶婶请过来问问?” 沈荞敏锐的听出这话里并不实在的威胁:“随母亲的意思,我确实不该求了五弟带我出去,只是,三婶婶若真来了,错虽在我也少不得连累您,先在这里向您赔不是了……”她淡笑着,看不出有内疚感。 沈玉谦说过,小秦氏“怕”他娘亲。 一来是嫌弃三房的孤寡气,二来是忌惮刘氏的那套看家本领。 刘氏只要自觉受到了欺负,就会跑遍南北两府各房去哭诉,不分对象,逮到谁就跟谁哭,穿一身像极了孝衣的白衫子带一条刺眼的白帕子,阴魂不散不哭到闭气翻白眼绝不罢休! 她不说脏话也没有过激行为,就用连绵不绝的眼泪和对往日苦难的倾诉来膈应人。 有一回小秦氏克扣了长房送过来的好颜色料子,四房的她不敢少,想着三房没有姑娘刘氏又是寡居,二房姑娘又多就没给刘氏,刘氏知道后第二天便在两府里扶着墙一面面的哭,弄的全府上下看小秦氏的眼光都像刮墙腻子似的……最后她不得送了好几匹上造的浮光锦送过去才算勉强平息。 还有一次是夏天,吕家送岭南的荔枝来,那可是真正的时鲜货!三房得的少了些,又是脱了枝的,刘氏便跨个小篮子里面放了十几粒又青又小的,逢人边说二太太叫人分过来的,肿着核桃眼哭遍两府,结果大太太和四太太实在看不下去,每人又补了她一小筐,小秦氏却恶心的整整一天没敢出房门! 吃了几次亏之后,你说,她还敢不敢惹刘氏? 果然,她眼光游移闪烁起来,口气却依然镇定道:“你五弟年纪小身体弱,动辄要生病吃药的,跑了一天也累了,既然是你的错你又是姊姊,我怎好再去惊动他?原以为你还算是个懂事的,谁知竟也这么贪玩!” “这个错肯定要罚的,就算老爷问起来我也是这么说!你去祠堂跪一晚吧!” 只是罚跪啊?不要紧不要紧,我就当调息练内功吧…… 沈荞喜滋滋的行礼谢恩。 “那女儿这就去了?”她像领赏似的。 小秦氏捏着帕子看的愣愣的,这丫头是不是有病,听见罚跪一晚上还挺美的,她不知道到了晚上,祠堂里静悄悄黑咕隆咚的怕死人么?有你哭着讨饶的时候! “你不要侥幸,我自会派人整晚看着你的,明天卯时方能回去!” 好,沈荞收了笑容,起身便走,阮妈妈立刻像雄鸡尾巴上竖着的翎毛一般耀武扬威带着她去了外花园西侧的沈氏祠堂。 第51节 不安静的祠堂 戌时左右,沈玉谦得了信儿带着小厮来了。 门口的护院和婆子拦着不让他进,他背着手昂着头走上台阶,“闪开,我要进去给老祖宗磕头!” 婆子皮笑肉不笑的说:“里面三小姐在罚跪,少爷不如明儿再来吧!” 沈玉谦用手指了指天道:“昨儿太爷爷托梦给我,指点了我的功课,我娘命我过来敬香磕头谢恩,明日过来岂不怠慢?” 婆子抱着肥硕的双肘不肯让,他点点头道:“不让我进?那好,我母亲随后就到……” 话音未落,几人像退潮的潮水一样迅速把路让了出来。 “我磕了头就出来,里面又没什么好玩的,你们紧张什么?” 看见他身后的小厮提着竹篮,里面香烛贡点茶水齐全,这不年不节的,老祖宗托什么梦啊?就算托也得托给大老爷和大公子吧,五少爷生的时候太爷早就驾鹤云游多年了,这不是扯淡么? 但是一想到三太太刘氏那张苦得发绿的脸,谁也不敢多说一句。 祠堂里只点了一盏黄幽幽的小灯,没有炭盆,寒风簌簌自在的穿行着,沈玉谦不由得的缩了缩脖子,看见沈荞居然真的闭目跪着,玉一般的脸庞像镀了一层柔和的釉质,像定窑白瓷一般静谧美好。 “三姐姐,我送吃的来了,你要不要紧?膝盖疼吗?” 沈荞睁开眼一笑,还是这个小家伙有良心。 沈玉谦不由分说拿了两个护膝往她腿上套。 “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我娘时不时罚我跪,没这个我早就跪烂了……” “那也是你不听话吧!” 沈玉谦斜她一眼道:“你说呢?”那口气,仿佛不听话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你也不差,还不是把二伯母气的不轻!” “你不怕你娘对着你哭?”沈荞一向对自己有能力解决问题的人比较感兴趣。 沈玉谦呲然一笑:“那是对付外人用的,对付我没用!……再说我是她儿子,在我这里受了委屈她也只能甘之如饴!” 沈荞白他一眼,开始吃刘氏做的点心,口味还挺好的,连渣都没剩下。 “你饭量也太大了吧?四个豆腐皮包子你都吃了?” 沈荞不好意思的抹抹嘴,“太好吃了!” “那是我娘亲特地为你做的……” “啊?她不怪我偷偷带你出去,还逃了课?” “说什么呢?那是我偷偷带你出去!逃课也不是第一次了,不过挨几下板子罢了,她知道因为你方先生才收了我入学,自然还是感激你多一些!” 沈荞又喝了一碗红枣豆乳粥,身心皆很满足,“多谢你想着我,我吃好了,没事你就早点回去吧……我明天一早也回去了。” “你一个人怕不怕?不如我陪你吧……” 沈荞断然拒绝,祠堂里这么冷沈玉谦肯定熬不住。 梆子声刚敲过,已是子时了。窗外是浓墨一般的漆黑,守祠堂的人也由四个变成了两个,由于家仆不得入内,两人只好裹着老棉袄靠着门口的影壁坐着,门外青石地上照出两个微弱的灯笼光圈,小雪轻悠悠飘下来开始蓄积。 内院除了守夜的下人屋里有零星的光,其他地方皆是一片漆黑。 有人正从祠堂后院悄无声息的走进来…… 沈荞不动声色的睁开眼,从这人走路的节奏和刻意控制的气息可以判断,他蓄意接近自己多半不怀好意,其次,这人身上没有功夫,极可能是个男人。 这空荡荡高阔阔的祠堂里,始终能闻到的是老木头和香烛气,突然多了点烟叶气味她才警觉的! 一阵凌厉的风挟带着怪异的药气扑来,沈荞在闪身躲开的时候本能觉得应该屏住呼吸。转头便见一个蒙着脸的高大男人,一身黑衣,手拿着一块方帕子,气味便是从那散发出来的。 迷药?还是毒药?沈荞快速后撤,那人见一击未中已经很吃惊,又快速向影壁外看了一眼;本来沈荞还在担心外面的人是否已经被他解决了,但看到他的动作就知道没有。 他只是想神不知鬼不觉的解决自己! “你是谁?”沈荞低声问。 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竟没有得手,往后退了一步颤声道:“你竟能……”他没有说下去,大概是不想暴露自己的声音,又复杂的看了沈荞一眼后毫不留恋的跑了! 沈荞慢慢调整呼吸,迫使自己平静下来。 那人的脚很大,从身形和声音可以判断他不是沈际,年纪也比沈际大得多。 会不会是小秦氏派来的呢?她罚自己跪在祠堂里,若是自己出了事,她不怕承担后果吗? 如果不是她,还有谁想害自己? 思绪纷乱中,祠堂外却又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沈玉朝和章千阙喝酒行令的玩的晚了些。 章千阙本想留他宿在顺义北小营有温泉的宅子里,但是沈家二少爷却有个毛病,没有特殊情况绝不在外面过夜!再晚也要劳师动众的往家赶!因此等他回府的时候已过了子时了,门房上的人也知道二爷的脾性,时不时派人去大门外张望,一旦有马车经过就要格外当心。 二爷是个急躁的人,开门慢一点都要发脾气的,上一次就是门房小厮睡迷了,伸手揉眼睛的当口就挨了一鞭子,还罚了月钱。 今晚当值的大头靠着门板竖着耳朵坐在板凳上,远远传来马蹄声的时候他第一刻开了小门出去,一看正是自己家挂着防风玻璃四角方灯的马车,便打起十二分精神迎了上去。 沈玉朝果然挺满意,顺手丢了一吊钱在他怀里。 车夫驾了马车去马房,沈玉朝带着薄薄的酒兴大步往里走,透过中东路交界的穿堂门远远的看到祠堂门口亮着灯笼。 这么晚了还有人?他微微蹙了蹙眉,就向前方走去。 家丁和婆子一左一右抱着胳膊淌着口水睡着,一点没发现有人走进来,内堂隐隐透出一点可怜的光,是谁在罚跪吗?母亲许久不曾这样罚过谁了。 一进去就看到盘腿而坐的沈荞。 他讶异了片刻轻哼一声道:“这是罚跪还是罚坐?” 沈荞睁开眼,却一动不动,也没有表情。 “你能闯的祸也有限,怎么就到了跪祠堂的地步?家里许久没有跪祠堂的事了……” 沈荞慢慢道:“瞒着太太跑出去逛了逛。” 第52节 飘渺哭声 “逛?你一个人吗,瞎走的?”沈玉朝挑了挑眉问。 看来瞎了太久脑子大概也有点问题,话说她出去了还能回得来倒也是…… 他长着很像小秦氏的脸,五官是精致清俊的,目光有些天然的不善。 沈荞本来不想理他,可是想起他那把黑蛟玄铁弓来了,忍不住问:“你的玄铁弓是哪儿来的?真是陨铁做的吗?” 沈玉朝一脸惊讶失笑,踱着步走近。 “你听谁说的?你知道什么是陨铁?” “你自己说的,至于陨铁又有什么稀奇,天上落下的便是,一般带有磁性,坚硬又有韧劲,做弓或刀剑都很好,也并不是什么陨铁都好,有的中间有大孔隙便没什么用!” “嗬嗬!你整天在屋子里想些什么?难道死过一回便通晓百科了?” “听别人说的罢了,你试过了?真的能射五十丈远?” 沈玉朝突然变脸激动道:“你一个姑娘家懂什么,别人说五十丈你便信了!你知道五十丈要多大的臂力?” 他脸上隐隐发烧,若不是夜里灯暗她又是个瞎子,他几乎想转身就走。 那天和秦岫去试弓,秦岫比他多射了两丈,但两人都没有达到五十丈,当场被一个小黑胖子耻笑了几句,秦岫便激了那人几句,谁知那人嚼着一根稻草吊儿郎当发狠一射,竟然远远超过了二人,虽然是不是五十丈也不得而知。 那人扔下一句话就走了,东西不错,人不行! 沈玉朝心高气傲这么多年,还从没遇到过这么赤/裸/裸的轻视。 这件事梗在心里不痛快了许久,他一心要锻炼臂力找到那人一洗前耻,只可惜遍寻不着…… 沈荞哪里知道这个故事,但也猜到他有心结是一定的。 其实之前她的臂力就很好,像沈玉朝这种公子哥儿都比不上的,但那是之前,不是现在。 “臂力固然重要,技巧也有讲究的。” “说的好像你会似的。” 沈荞没有说话,脸上却隐隐露出不容置疑的神气来,沈玉朝看得疑惑不已,过了一会儿才换了口气问:“母亲罚你跪多久?” “到明日卯时” “看来她是真生气了……回去吧!母亲那里我去说一声就可以了。” “不必了,今天跪足了比较好,欠下的终究要还的!” 沈玉朝有些怒意,这家里还有人敢不领自己的情!平常他连沈茵都懒得理会,要不是看她是个瞎子身子又弱,谁管她跪多久。 “不知好歹!你别以为我爱管你的事……”沈荞入定一般不为所动。 他气结道:“你慢慢跪着吧!”说完一甩袍子就走了。 沈荞重新坐好,连罚个跪都不得安生。 事实证明,她这句话还是说早了。 沈玉朝走后不一会儿,夜风中忽然就传来缥缈的哭泣声,是女人的声音……是从西面的大花园里传来的,“……咿呀……呜呜……” 沈荞倒不是害怕,但是那声音却撩的她汗毛直竖。 这时一直在打呼噜的两人倒是醒了,婆子在低声问:“那边又哭上了……” “不是说已经好了吗?怎么又哭了?” “进去看看三小姐有没有事,这声音太瘆人,别把她也吓出个好歹来!” 一个人拎着灯笼进来探头探脑,看着沈荞孤零零跪着就叫了一声“小姐” “……是谁在哭?” 婆子吧唧了一下嘴,口中飘出一团白雾,过了一会儿说:“您真不知道?……您也该有点数的。” “外面风大,妈妈进来坐吧,我一个人有点……害怕。” 其实婆子被这声音吵醒后也睡不着了,想想夜里也没人过来,便放下灯笼坐在一张小掉了漆的小凳上。 “阿呆,你要不要也进来,小姐听了害怕呢!” 外面那人闷声应了,半佝偻着身子拖着鞋进来,“真他妈冷,这祠堂里也没个火盆的。”说着还吸了吸鼻涕。 又是一阵嘤嘤的哭声。 坐在小凳子上的婆子看着远处说“照道理说,那个哭的还该是三小姐呢……” “什么?”沈荞大吃一惊。 “没你这么瞎嚼舌根的……三小姐不在这儿呢嘛!”阿呆唾了婆子一口。 “我这不是说照道理嘛!” “哭的这个是封姨娘生的女孩子,原本是好的,小时候被坏人给…冲撞了,就落下了夜哭的毛病,后来就痴痴傻傻的,本来封姨娘也没什么地位,老太太也不喜欢,最后就把她移到花园里单独住着了,说来她比小姐您还大一点,原本算三小姐来着,后来老太太说人都挪出去了又是不吉利的毛病,就不要占着排名了,因此外面的人都不知道咱们家还有这么一个小姐在呢!” 沈荞却明白,哪里只是不占排名这么简单,恐怕家谱里根本没上她的名字! 另一个打了哈欠说,“原本也以为她这又病又痴的活不长,谁知活到今天,前一阵子说好多了夜里不哭了,不知怎么今儿又哭起来。” “封姨娘也是二房里的?” “是啊!就住在太太正房后头的院子里,常年吃斋念佛不出门。” 沈荞长吁了一口气,这个二房,难怪爷爷说是破事一堆不爱管,难怪沈萝去了上房连回都不愿意回来,确实是乱七八糟的,这还是面上的呢,要是拨开表面去看内里,还不知道有多少糟心的事情! 话匣子一旦打开,婆子就开始说起来。 “这府里的事情若写出来,让说书的来说,只怕听得人都觉得是瞎编滥造的,外院的婆子和管事倒还安生些,这内院里的是整茬整茬的换过几次,加上那莫名其妙死的,没的……” 阿呆踢她一脚呵斥她:“你胡说什么?不要命了!” “你叫什么,不过说几句话陪小姐解解乏罢了,明儿睡一觉就都忘了吧!” 沈荞觉得这婆子是个愿意开口的,忙说道:“你们不必担心,我谁也不会说的……”想了想就从荷包里摸出两块碎银子,一个人给了一块。 “若不是母亲罚我,你们两也不必夜不得眠的守在祠堂,这点钱就当你们陪着我说话打发时间吧……” 两人略推了推就收下了,一时间庄严肃穆的祠堂里仿佛突然多了点人情味道出来。 第53节 放行 “老太太不大在意二房也是正常的,毕竟父亲不是她亲生的,比不上四叔。” “哼哼,四老爷当然宠,不过老太太还带来一个大姑奶奶呢,那才是宠成了眼珠子……” “你快闭嘴吧!这事也敢拿出来说,你今天是吃酒灌黄汤了不成?” 沈荞从地上站起来,是大姑奶奶吗?那就是嫁出去过的咯? “大姑奶奶嫁给了谁?”沈荞问。 婆子古怪的笑笑,“她那样的,嫁不嫁的怎么说呢……再说早就病了死了!” “把个老太太伤心得哟,一晚上秃噜了拳头那么大一块头发!后来遍访名医用了多少办法才长出来的!” “妈妈的话我都听不懂,她到底哪样啊?多少年纪上死的?” 婆子正要回答,外面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阿呆也不愿意她再说话,上前挡在二人之间道:“好了别嚼了,看看这么晚谁还会过来?” 影壁外有人“嗯?”了一声,随后绕到里面来看。 “人都在这儿呢!” “太太说让三小姐立刻回去!” 很快阮妈妈和染秋也跑了进来,染秋忙上前替她揉膝盖,阮妈妈将厚斗篷披在她背上,俨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说,“夫人本来也没想真的罚小姐,小姐以后可要检点行为,莫要再惹太太生气……” 沈荞还在想刚才的对话并不想理她。 “这都不算罚什么算罚呀?从酉时跪到了丑时,这祠堂里连个火盆都没有,晚饭也不给吃,连口茶都不让送……”染秋从来不把她放眼里。 阮妈妈哼道:“那也是小姐有错在先。”说着去扶沈荞的胳膊,染秋推开她拉起沈荞的双手往胸前一搭背起她。 “用不着的……”沈荞失笑了。 染秋抓着她的手不放,一路上像刀马旦过场似的走的飞快,到了春行阁里,竟然气息平稳不喘,可见功夫是不错的。 伺候她梳洗后,松香和染秋都睡在她屋里陪她。 “小姐您猜是谁让太太放了您?” 沈荞淡淡道:“沈玉朝吧!” “您怎么知道?”染秋抱头躺在地毡上,一骨碌翻身坐起。 “二爷身边的小厮跑过来说,是太太让小姐回来。” “这么晚了二爷还会去见太太?太太没睡吗?” “那怎么可能,既是二爷发话,管事媳妇自然不敢说不,太太那里什么时候驳过他的面子?” 松香打了个哈欠说:“染秋你不睏,小姐还要睡呢!”说完就吹了灯。 沈荞在黑暗中睁着眼,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得理一理。 溜进祠堂的男子是谁?那个夜里哭泣的三小姐是怎么回事?不知道哪些事和自己有关,唯一的办法就是都弄明白,真是累啊! 沈荞啊沈荞,你到底投生在怎样一个人家? 原以为这平静的生活像灰色的岩浆都已经冷却,但随手敲开一处就有妖异的火苗窜出来,让人不禁担忧自己是不是正坐在火山口上,随时会再度喷发。 天一亮她就醒了,罕见的穿了一身红底白色杏花的锦缎小袄,盘扣也是花型的,一条黑色的八幅湘裙曳地,披着大红缎子的白鼠毛斗篷。 沈荞驾驭艳丽之色竟有一种皎洁之感,十分赏心悦目。 松香为难的说:“小姐这是又要出去?会不会又惹恼了太太……” “我是去给她请安,她恼什么?” 阮妈妈赶过来阻止,“姐儿昨儿跪了祠堂回来那么晚,怎么也不多歇歇,回头病了也麻烦,太太知道了又要生气!” 沈荞淡淡道:“今日父亲休沐在家,我去送酒请安,这个妈妈也要拦着?” “那,小姐还没用早饭呢……” “我去父亲那里吃” 阮妈妈觉得不太妥当,却不敢再说什么。 看见女儿送了亲手酿的酒,沈近山一高兴留了她吃饭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事怎么看都觉得不这么简单。 听说沈荞来请安的小秦氏不大不小吃了一惊。 这个孩子她如今是一点也看不透了,昨晚刚罚跪过一大早就来请安,难不成是来告状的? 沈近山看见女儿却很高兴,穿戴得又这般体面看着也讨人喜欢。 “你酿的酒好了?这么快?”他在意的是女儿的心意,并没有对酒的品质抱多高的期待。 他的近仆小心翼翼接过了酒瓶,“拿来我先闻闻。” 沈近山穿着家常的蓝色海水纹丝棉长袍坐在炕桌旁,“香味很清高啊!”他赞扬的同时不由得多看女儿几眼。 “真的会酿酒?什么时候学的?” “是,之前的管事妈妈柳氏教给女儿的”小秦氏绞好热毛巾的手略微顿了一顿。 “那个毛遂自荐懂点医理的婆子?”沈近山记性不错,接过小秦氏的毛巾在脸上舒舒服服的捂了一会儿,热气袅袅腾升,待他取下来时,俊朗的脸孔熏得微微发红。 “是她”沈荞的语气低沉。 “待会儿带两块好料子回去给她,就说是我和太太赏她的……” “不必了,她用不上了”沈荞低着头。 “什么意思?”沈近山接过小秦氏递来的茶盅,他每天早起先必要喝半杯温茶后才吃早饭。 “人已经没了……” 沈近山咳嗽了一声放下盅子看着小秦氏:“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椿娘知道吗?” “柳氏有错,妾身罚了她四十下掌嘴,护院下手可能重了点,她又年纪大了连日身上不好……” 沈近山抿紧了嘴,兀自摩挲着那个黑玉扳指,眼光却在沈荞和小秦氏身上来回移动。 “护院打的?什么时候内院的仆妇是护院在打巴掌了?那个护院是谁,练得铁沙掌么?” 小秦氏缓缓道:“原本只想叫冯妈妈打二十下的,但是舅老爷送给珍娘的丫头却是个练过功夫的又不懂规矩,上来便要抢人,场面差点不能控制,连妾身的脚都被踩了,妾身觉得这等恶奴犯上之事实在不能宽纵!……便叫护院动手了”她说话的时候染秋绷着脸从鼻子出气。 “秦楦送了丫头给珍娘?哪一个是,今儿来了吗?” “是,就是这个丫头”小秦氏一指一身青色衣裳的染秋。 沈近山微微蹙眉打量她,身量细高,俊眉杏眼面带傲气。 第54节 请安与告状 “你居然当着太太的面抢人,你没学过规矩还是秦府的女婢都这样?” 染秋不耐烦的跪下来:“女婢也是人,那日我也挨了罚了,二十巴掌也是那个护院打的,脸肿的像个猪头,整整一晚耳朵都听不见,满脸浮胀的血痕活活能吓死人!要不是奴婢学过点防身功夫,此刻早也死了!”说完看着小秦氏翻了个白眼。 “人就这么走了?”沈近山像是在轻声自问。 “算是意外吧,四十巴掌照理是不至于,也许柳氏本就有病在身也未可知……” “柳妈妈死之前眼睛已经充血失明,脸颊上青紫的血痕像树根一样粗,老爷在京卫做官,不会看不出这里面不对劲吧!” 染秋恨声道,小秦氏脸色也难看起来,却站得更加端正,越是这个时候她越要捍卫自己的尊严,寸土不让。 “想必是护院失手导致她头脸的血管破裂,妾身也所料不及也很后悔!绝非放任或授意他有意为之。” “那个护院现在何处?” “人也没了,夜里吃醉了酒从桥栏杆上跌下去,头破而亡……” “也就是说,想查也没的查了?”沈近山脸色微暗,手往桌上一放,扳指磕在杯盏边沿发出清脆的石罄声。 过了一会儿微怒道:“死了就死了吧,也省的我动手!以后你用人还是要慎重一点!这是家宅是内院是子女近仆!护院选身强力壮就可以了,不要那些亡命之徒!……唉大清早的不说这些晦气的事情!” “珍娘可用过早饭了?” 沈荞说没有,沈近山站起来领着她向次间走去,“一起来用吧!” 三人沉闷的吃了早饭后,沈荞对沈近山说:“女儿看天气很好,能不能去大花园里走走?” 他端详着女儿妍秀的小脸,顿了顿道:“想去就去吧!叫婆子丫头好生跟着。” “谢爹爹!”,小秦氏瞟了眼丈夫,后者脸上竟有几分被讨好的满足。 刚起身,沈近山却叫住她,语气里带着一丝类似宠爱的味道:“你昨儿罚跪,是和玉谦私自跑到外面去了?” “是,许久没出门一时兴起,忘了告诉母亲。”沈荞低着头尽量显得懊恼一点。 “这事确实做的不对,别怪你母亲罚你……以后要是实在想出去,派人和你母亲说一声,不要偷偷溜出去!找你二哥带你,五弟身子弱又是个小孩子,你眼睛又不方便……实在很不安全!可听见了?” 沈荞只好跪下道:“女儿谨记。” 看着花骨朵一样漂亮的女儿,沈近山心情好了一些,挥挥手道:“去吧,既然出来了,不妨到南府里去给爷爷奶奶也请个安。”随后又道:“你有孝心我已经知道了,酿酒也不容易,以后不用再弄了……” 沈荞听了笑道:“只要父亲喜欢,女儿也不觉得费事。” 说完鸡皮肤便起了密密一层,什么时候自己也会说讨好肉麻的话了。 出了正房的院子,沈荞对松香和染秋说:“既然要去给爷爷奶奶请安,那现在就去吧!晚了不好……” 简氏看见她来倒也和颜悦色的,先是问她早饭吃了什么,又让丫头拿了粽子糖、梅条、苏州送来的糕点给她,问她好不好吃,沈荞都说好,她慈祥笑道:“几天没见,珍娘仿佛又长高了,你虽幼年没了母亲,又有眼盲症,好在长辈还都疼惜你,运气也好,有际儿那样一个痴心的人全心全意待你……” 突然看见站在一旁撇着嘴的染秋,她忽然想起来这是秦楦送来的那个丫头,不由又想到那日沈际干的蠢事,脸上有点不自在,咳了一声又说:“那日的事情我细细问过际儿了,他真是要送一套梳篦给你的,心里担心你不喜欢,当着长辈的面送又不好意思,年轻嘛!举止有点浮躁也是有的,让外人一看好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想法似的,其实他只是患得患失罢了!” “这一年里你好好养着,等明年及笄后顺顺当当招个婿,我们这为你操了半世的心也才能放一放……你娘亲地下有知,也会高兴。” 看着沈荞沉默不语,她也有点不悦,觉得她还是有点不识抬举,用小指甲搔了搔翠浓的眉头道:“莫不是你还没想明白?际儿那孩子你是没看见,样貌是出众的俊,又长的人高马大,脑子也聪明;若不是出身弱了,我看并不比凌家的谭家的公子差!你放心,我们为你做主必不会害你的!” 沈荞静静听完又行了个礼道:“时候不早了,孙女还要去给爷爷请安,多谢祖母款待。” 简氏的笑容结住了,慢慢抬起下巴靠在枣红色的迎枕上。 “你既然还不能理解我的苦心,那我也懒得多说了,倒像是诓你似的,回去再想想吧……”本来她还想说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本来无需征求她的意见,和她说了这些已经很顾惜她了,但看着她眉间那一段有些慑人的冷郁,这话竟说不出口了。 什么时候开始对她说话也要斟酌起来,这孩子到底是长大了啊。 来到清伦堂的时候,正听见老太爷在发脾气,才摔了一只荷叶粉彩果盘。 沈荞一进院子就听见他叫:“这继室就没有一个好东西,杜氏死了就死了,我吃饱了撑的又娶她做什么?私心那么重,从来就不肯一碗水端平!老四是儿子,老大老二就不是我儿子?!家里又不是生计艰难,商户里出来的女人眼睛里就只有钱,千贯万贯堵不住她的势利眼!……老二媳妇也是一个德性,她们两还要掐,她们也有脸掐!” 丫头进去通报说三小姐来请安了,他又低吼了半声马上住了口,屋里是一阵难堪的安静。 “赶紧把这烂七八糟的东西都收下去,别扎了珍娘的脚!” 沈荞被一个穿青底红花袄的仆妇请了进去。 老太爷坐在轮椅上,脸上怒意已消,仿佛刚才那些话都不是他说的一样,丫头眼明手快的捡起桌脚边最后一块碎瓷出去,沈萝超然宁静的站在窗前的书桌旁看着这里,好像对老太爷的怒吼完全无感一样。 第55节 丑闻 沈荞跪下请安,老太爷伸手道:“可以了,今日怎么想到来看我?” “推我过去晒太阳!” 沈荞起身推着他的轮椅往窗前走,老实说道:“方才去给父亲请安的,他说天气好让孙女过来看看您。” “嗯,他自己不来倒想着让你来……叫你听见我这个糟老头子发脾气,吓到没有?” 沈荞摇头:“并不吓人,孙女听您声音洪亮吐字清楚,想必身体也还好。” 老太爷哈哈笑了几声,“小丫头!这是跟谁学的……身体是好不了了,就这么拖着吧!” “我听说年初八你舅舅要接了你去过年?” “当日是这么说起的,不知他可会记得。” “他自然记得,秦楦那人相当不错,也算是少年俊才!丁未科进士第九名,比你爹爹强多了,我致仕前你父亲还念念不忘想去刑部,我当时就说了,你才学能力不足硬往前挤也没意思,就算人家看着我的面子举荐了你,我退下来后谁还会把你当回事?” 他既开了话头,不说下去就有点难受,并没考虑到沈荞的身份尴尬。 沈萝捧了他的茶过来:“爷爷喝水吧,官场上的事情孙女们也听不懂!” 老太爷喝了一口继续道:“我知道他嫌京卫的差事琐碎不自由,一心想去刑部,也活动了大半年,结果秦楦不声不响竟然升任了右侍郎……他,心里不痛快!”他抬眼看了看沈荞。 “既然舅舅让你去,那就住上个几日也没关系,不过,沈家还是你的家,这点你是要知道的。” 老头一点不糊涂啊,沈荞突然明白他这是点自己。 沈近山和秦楦是对头,沈近山嫉恨又忌惮秦楦,自己如果善加利用这层关系会得到好处,如果搞砸了,当然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是,孙女明白。” “明晚上你来这里吃饭,以后每个月的二十五你都来吃饭,我会叫人把话传下去,到时候自有人来接你……” “推我去眯一会儿,你们姐俩好好说说话!” 葛进将老太爷推进卧室,沈萝走过来牵着沈荞的手到椅子旁坐下。 “你为什么要帮我?” 她口气有点生硬,一副并不领情的样子。 “你是嫌我多事了吗?” “我和凌安许的事还是随缘比较好,我素来不喜在情事上过分着力,你昨天跑出去被太太罚跪,就是去了凌府吧?” “沈萝,光是你的事情不足以让我跑这一趟。” “就算你是顺便去了一趟,让一个瞎眼的妹妹下雪天跑去告诉凌安许我其实没病,生孩子没有问题,你不怕我身子确实不好?沈荞,你的热心古不古怪?” 沈萝的小脸映着冬日的阳光,不但没有暖意,反而有点不近人情的冷。 沈荞有点气愤,难怪人家都说二房的人不正常,我看你整天跟着老太爷就学了一身出土文物的毛病!分不清好歹! “你不想听我说说事情的经过吗?” 不想,她背过身,右手在书架上一本本码书。 “不听算了我走,反正我就办了件吃力不讨好还被罚的事,我眼睛瞎,心也瞎!”沈荞站起来就要走。 “当心!”沈萝冲过来捉住她的手腕,两只差不多肤色的纤手握到一起,透过皮肤的凉意又感到了血脉里的热度。 那一瞬沈荞分明看到她眼里的一丝红。 沈萝是在害怕啊,她矫情不过是因为一向心无波澜的她发现掌控不了自己了。 “有什么好多想的,喜欢一个也喜欢你的人又不丢人,再说他也值得呀!” “珍娘……难道你不觉的是我在高攀他,你懂那种不安吗?我好像在摘不属于自己的果子……而且,果子的主人也不愿意。” 沈荞缩回自己的手腕,她不喜欢身体接触,哪怕是同胞姐妹。 “你想多了沈萝,他说,你即便不能生,他也不会舍弃你,他心里”凌安许是怎么说来着?对了,是爱慕。 “他说心中爱慕你,没有你,亦不要别人,我觉得他是真心的……凌安许不是别人的果子,他是能为自己做主的人!他连郡主的求婚都敢推辞不就是想找自己喜欢的吗?……这个人你若是错过,一辈子都会懊悔的!” “你不要,沈茵可巴巴的等着扑上去呢!她都不怕失败,你为什么怕?你别让我看不起你!” 紊乱的呼吸后长长的沉默,沈荞知道,这姑娘的心又乱了。 “就让愿意成全你的人继续为你努力好了,爷爷、父亲和我,我们是愿意的。” “可我,未必会领你的情……因你,逼得我不像自己……” 沈荞笑嘻嘻道:“我才不管呢!” “我向你打听一个人行不?” 沈萝不屑的冷哼:“这就急着给我惹麻烦了吗?” 沈荞走近在她耳边低声问:“大园子里是不是还有一个三小姐?封姨娘生的,二姐知道她的事情吗?” 沈萝后退一步,脸色很冷。 “我不知道!你最好也不要知道!” “所以你其实是知道的!”沈荞料到了,沈萝又岂是个多嘴多事的人。 “我只是觉得她病的不寻常……”沈荞忽然想到祠堂里那个鬼魅一般的人影。 一只清瘦的手压在自己的手背上,沈萝忍耐道:“你能省些事吗?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告诉你,那个女孩子是被人强过的,是家里的耻辱!没人想要提起她,奶奶甚至希望她快些消失!你连眼睛都看不见能做什么?告诉你!你给我乖乖呆在春行阁里,否则,我有办法叫你禁足你信不信?!” 沈荞一点都不害怕,沈萝的威胁让她感到的是关心,关心啊,原来以为没了唐适之后,再不会有人关心自己了。 “其实,我只不过昨晚听到她的哭声,好奇而已……” 沈萝冷淡道:“这件事不需要你好奇,你会被好奇心害死的!” “可是,如果家里有强迫女孩的败类,太太和老爷也不管吗?” “因为那是丑闻,并没有报官,只不过加强了内院的防卫又派人私底下暗查暗访的,说是找到一个马房里的小厮有嫌疑,后来悄悄打死了弄出去了,之后就没有再出过这样的事情。” 不是他!不是那个马房里的小厮! 沈荞的直觉告诉自己,是祠堂里那个准备袭击自己的人! 不过她不能再说下去了,她对沈萝说:“你放心,我会乖乖的待在屋里的。” 第56节 异想天开 沈老太爷的卧室里,葛进轻轻捏着他松弛无力的胳膊,老太爷闭着眼睛忍受着酸痛。 “太爷是不是很疼?” “能觉得疼是好事,哪天不疼了才是到头了!你只管捏就是……” “萝姐儿的事得加紧啊,把她安排好了,珍娘的未来才算有个依靠……” “我怎么听不懂啊,二小姐嫁了,三小姐岂不是更加孤单吗?” 老太爷突然睁开眼,思忖了片刻问,“我干脆把珍娘托付给萝姐儿好不好?” “啊?”葛进一愣,手下就停了。 老太爷抖了抖肩要他继续,他才又在左臂的肺经上按摩起来。 “太爷难道是要三小姐给凌大公子做妾?” “胡扯!你脑子怎么这么僵!珍娘怎么说也是二房原配生的姑娘,比萝姐儿还高一头,我沈家宁愿养她一辈子的,除非她自己想嫁人……” “那太爷的意思”葛进知道老太爷虽行为不便,脑子却灵活奔放多有出其不意的想法,又向来不囿于俗见常规的。 “珍娘可以由继母看护,自然也可以由出嫁的姐姐看护,萝姐儿聪明能干讲仁义,我不如让她帮着打理秦娘子留下来的产业,肯定比交给私心很重的小秦氏还安全的多! 再则珍娘也大了,可以有自己的意愿,让她自己选也说得过去,我就不信她还会选小秦氏?” “……不过这件事障碍也不小,简氏、近山和小秦氏他们定然会反对,你说堂燕和意梅能不能支持我一把?” 葛进搓热了手掌按在他背上道:“太爷问我这个么……大太太和四太太平时和二房不睦,她们没理由出面管二房的事情呀。” 老太爷叹了一口气:“是啊,她们可真犯不上管,除非我允诺些好处,堂燕未必会动心,意梅未必不会啊……” “我倒是觉得大太太也未必肯管,她田家富裕,如今又一心在筹备大小姐的婚事……难道就没有别的人了?” “那还有谁啊,我就四个媳妇儿,还有……哎?还有刘氏?!……”老太爷顿了顿却突然笑了起来,不住的点头。 “妙啊!刘培春娘家不行,又带着两个男孩儿,可不最缺钱吗,与其我暗里贴补与她,还不如给她寻个正当当明面上的财路,她又那般机慧有韧劲,这么多年就连堂燕也吃过小秦氏不少暗亏,只有她!从来没输过啊!哈哈哈……” “这么个妙人儿,我怎么才想起来?她三房没有女孩儿,若得了珍娘陪伴也可解她寡居之清苦,二来珍娘也有了疼她的婶母,可以舒舒服服的在家当姑奶奶; 产业的收益拿出来贴补一下两位兄弟……也算是雪中送炭了,我听说玉丰玉谦书都念的不错,玉谦和珍娘还一同逃出去玩耍,这不就是情分嘛!” 葛进听着老太爷异想天开的话忍不住苦笑,您顾得过来吗?这边沈萝的婚事还没落听,那边先要拆了沈荞和沈际的婚约,还要给她换个妈,您倒真是不怕麻烦。 “太爷,您忘了还有秦楦老爷吗?他也是不愿意三小姐的婚事的,他可是三小姐的亲舅舅。” 老太爷眼中有变幻的风云,“可我还是看不透这个人呐!要说谋略手段才干他是样样不差,不然萧霆瑞也不会尽力举荐他,他若真的疼爱珍娘自然没说的,若是存了别的什么心思,谁又谁能制衡得了他?” 葛进揉了揉自己的拳头道:“听老太爷这么说,怎么觉得还像当年在刑部运筹帷幄摆子儿布阵似的。” “那就对了……多年养成的习惯,走一步看三步,走前多思量走后不回头啊!且让我再思量思量吧……” 冬天看园子唯见枯瘦的骨骼之美,没有了婆娑的树影,树干和亭台楼阁全靠着布局来展现风貌。 沈荞在大花园里从南往北再向西兜一圈回去,因为她知道,西面都是游廊,不会有她住的屋子,倒是最东面的一排屋子有客房、书房和厢房,在那里的可能性很大。 染秋走着走着步履迟疑了起来,小姐这样边走边四下环顾的,瞎子也会这样吗?其实前几天和她出府去四方书馆的时候就觉得异样了,却不敢开口问。 沿着游廊过了晴烟湖,又过一座名叫般郁的拱桥,看见一个异常僻静的小院子锁着门,沈荞心里一跳,盯着那扇剥落了小半黑漆的圆门看了一会儿,她觉得就是这里! 一转头看见染秋疑惑又好奇的眼光,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她还不知道自己复明的事情,该不该告诉她?如今她也是贴身的女婢了,不应该瞒着她。 沈荞朝她伸出手,她的手很硬也很温暖。 “染秋,我现在能看见东西!不过这事情还需要保密!” 她睁大眼细细看了看沈荞的眼睛轻声道:“是真的吗?太好了!我懂,不过您自己别忘了……” “我自然知道。”沈荞点头,娇妍的小脸上不知哪儿来一丝宽广的笑容。 染秋搀着她的胳膊轻声又道:“小姐放心,秦楦老爷那里,染秋也会保证不先于小姐自己告诉他。” “谢谢你这么说……”沈荞知道染秋对秦楦是忠诚的,她能这样许诺有多难得。 三人绕着小院子环顾了大半圈后发现,只要登上西北面假山上的结云亭就可以远眺小院里那座陈旧的二层小楼。 这座假山在湖之北,兰草园之南,规模很大,气势巍,是仿了苏式园林的造景风格,石阶隐藏在半螺旋形的山石里十分有趣,下面掏了几个石洞,如地下河溶洞一般,三四个套在一处, 拾级而上进了亭子,棱层的假山石上积雪很厚,俯之倒有几分故国苍凉之感,向远处环视一圈,再无高物阻挡视野,整个院子里空寥无人,肆虐的寒风吹着沈荞的斗篷飘扬狂舞,她注视的那幢灰色的小楼门窗紧闭,看不到人。 踮起脚尖向院内看去,倒是有两个身材健壮的仆妇抱着木盆和竹篓走过,远远的看见刚才那扇圆门开了,两人目无表情走出来,后面那个抱着木盆的慢了一点,似乎被院子里一个青衣小丫头啐了一句,随后用脚踢上了门。 第57节 秘园 小丫头听见有人叫她,粗声应了一句拔腿向内院跑去,不一会儿看见她的青色身影出现二楼走廊上,她腰肢一扭进了屋子,屋里就传来争吵和呵斥声,沈荞听不清楚,不过,很快又传来一声怒吼。 然后砰的一声有人推开了窗子,将窗棱震的嗡嗡响。 屋里似乎有三个人在,一个青衣丫头,一个赭色的粗壮婆子,还有一个,一定是她了! 即使隔着这么远也能看见薄如纸片一般的月白色细瘦身影,似乎连下人吵架的声浪都能冲击她。 屋子里丫头和婆子起了争执,越吵越响,只见丫头尖叫着冲向窗子将一盘瓶瓶罐罐的东西掷了出来!她似乎很气愤,力气用的也大,有几个甚至扔到了刚才沈荞路过的长廊顶篷上,只听得清脆破耳之声不绝,瓶罐在隆起的顶上留不住争先恐后的滚下来落到地上,发出碎裂声。 沈荞还没说话,染秋已经飞速跑下假山,“我去帮小姐看看!”。 婆子扒着窗口往下看已然是收不回来了,便扭过身子大骂道:“丧门蹄子你要死啊!你想死别拉上我!大夫来一趟多不容易,这么贵的药也乱扔!?作孽呀!” 两人吵着吵着就动手起来,又传来砸东西的声音,那个白色的薄薄身影似乎怔了怔就向门外走去,很快出现在廊下,再一会儿竟然下了楼出到了院子里。 “我们快去,说不定能看见她!” 游廊下染秋已经捡起了一个小瓶子放入袖中。 “门没锁,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染秋背对着那扇圆门,眼睛里带着点兴奋小声在问。 沈荞点点头,带头向那里走去…… 门缝约有半寸宽的样子,带着诱惑引人靠近,主仆三人悄悄走近它,似乎有什么妖魔会扑面而出似的,两米、一米、半米、十寸、三寸……往里一探,三双眼睛就和里面的一双眼对了个正着! 就像炮仗点燃了引信,或是沸油锅里滴进了凉水般瞬间爆开…松香尖叫一声就惨白着脸跌坐在地上,踢着双腿直往后缩,染秋只好回去扶她。 沈荞经历了短暂的狂乱心跳后控制住了自己,静静看着门缝里那条细细的身影,离得近了,可以闻到一股药气。 不知道是不是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两人都没有觉得对方是危险的,也都没有挪动一下。 沈荞轻轻推了推门,门板撞到了她的脚尖就停住了,一张苍白的低垂的脸显露了出来,眼珠有点棕黑色,晶莹却带着木质的光泽,定定的透过半尺宽的门缝看着沈荞的脚,她鼻尖细小,额头青白贴了一缕很软头发,嘴里喃喃道:不,不要…不五…… “你在说什么?……能让我进来吗?” 沈荞刚想伸手去碰她,突然发现她身后从天而降站着满面寒霜的丫头!就是从窗口扔东西的那个,她横眉立目叫道:“谁忘了关门!” 说完气势汹汹走上来根本不管门外有没有人,粗鲁的将门一关又拴紧,“走吧快回去!你不能下楼的……” 沈荞被突然的关上的门撞疼了手,她忍着痛拍了拍门叫:“开门,里面是谁?”连着叫了几声都没有人回应,看来是铁了心不理会她!若不是看见过开门,简直要以为里面是没人住的。 染秋冲上去拍的砰砰响:“开门啊!里面有人为什么装神弄鬼的不开门?开不开?再不开我砸了!” 沈荞失笑的拉过她的手道:“算了走吧!估计她不愿意我们进去。” 松香还在大口的喘气,惊疑未定的眼睛看着沈荞和染秋。 沈荞笑着揽了她的肩道:“不用怕!我们走吧!” 眼角却看见不远处的长廊拐弯处闪过一个人影,她猛地回头再要细看,只见一角灰色的袍角迎风一扬便隐没在廊柱后,随后是急促又轻微脚步声! 染秋满脸警觉拔脚就要去追,沈荞按住她:“不必,他既然现身了,就还会出现的!” “他是谁?”松香抱着双臂颤声问。 沈荞不想再吓她,便摇头道:“我也没看清楚” 主仆三人满心疑惑的往回走,染秋似想起什么了似的踩了一块大石头向后眺望。 “小姐,那窗子也关上了……” 沈荞兀自走着不说话。 “那个小院子里的人是谁呀?会不会就是……那个……”松香细声细气的问,沈荞觉得她想到了什么。 “松香可曾听说过,大花园里还有一个三小姐?” “几年前听厨房里的芬玉说过。”她扶着沈荞的胳膊在回忆。 “不过她有见不得人的病必要独居,而且,也不能叫她三小姐,太太听见可是要发脾气的。” “那叫她什么?” “叫茹姑……小姐,您怎么会想到来找她?其实,若不是您今天过来,松香早就忘了有这个人呢……” “我跪祠堂那晚听见她夜啼,所以才想到过来看一看。” “那也奇怪了,之前是说她会在夜里哭的,但又说好几年不曾听见治好了,怎么又会哭起来?难道是疯病又犯了?” “小姐,咱们别管她的事吧!”松香鼓起勇气拉住了沈荞的袖子。 沈荞叹口气,她知道松香胆子小,而且也是害怕自己出事, “本来我也想不起来的,只是,我跪祠堂的当晚差点被人欺负啊!一个高个子蒙面的男子手里拿了药帕子想要迷晕我!若不是我警觉就遭了道了,随后便听见……茹姑的哭声,松香,如果是你你怎么想?” “小姐!您昨晚竟然遇到那么危险的事情?他竟然想要迷晕小姐?……可是,茹姑为什么哭呀?她又怎么会知道呢?” 她紧张的发抖,指甲都抠进了沈荞的衣裳里。 “这事您应该去告诉太太!告诉她祠堂里有坏人!一定要把他找出来才行啊!” 不等沈荞说什么,染秋已经冷哼道:“松香你有没有脑子?” 松香仓皇的看向她,眸子里一片慌乱,她不明白染秋为什么这么说。 “你就那么相信你的太太?你还没吃够她的亏?”染秋一副怒其不争的的口气。 松香低下头,有点茫然无助,“太太,太太她,松香太愚蠢了,倒忘了柳妈妈是怎么死的……” 可是,如果太太也靠不住的话,她又能去找谁呢?小姐虽然厉害,但是这样的事情也能自己摆平么? 第58节 御剑 提到了柳氏三人都伤感起来。 “那小姐一定要格外小心才好,谁知道他会不会偷偷跑到后院里来呢?茹姑她,就是被强了才疯的……” “所以我不能袖手旁观!我一定要找出这个混蛋来!” “我帮你!”染秋郑重握住了沈荞的手臂。 “我生平最恨欺负女人的坏蛋!找不到他我绝不罢休!我要割了他那活儿……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松香被这血淋淋的起誓吓到了,沈荞却轻飘飘的说:“那就这么定了……” 回了春行阁,居然又有人来访! 小秦氏身边的冯妈妈和一个管事带着一个瘦高的护院打扮的人站在院子门口。 一看见沈荞冯妈妈就不阴不阳的说:“三小姐游园回来了,可累着了?仔细吹了冷风着凉!” “不曾!”沈荞径直向里走。 “三小姐脸色不大好啊!”她跟进来继续说:“这是舅老爷派来的人,说是给染秋姑娘送月例银子的……” 沈荞站住回头,瘦高的护卫上前一揖道:“表小姐好!我们老爷和太太让我送银子过来,还有几盒糕点和一些小玩意儿。” 沈荞和颜悦色道:“好,回去替我谢谢舅舅和舅妈。” “东西已经让小厮抬到东屋去了,三小姐赶紧去看看吧!” 冯妈妈说着就走在沈荞前面进了东屋,沈荞进去用眼角扫了一下,桌上放着锦盒、提篮和糕点盒子,冯妈妈边看边翻:“哎呀,要不说舅老爷疼小姐呢,看看……这吃的用的样样都有,哎这是什么呀?我都没见过!” 她那只带着金方戒的贱手翻了一遍似乎觉得没什么问题,才陪着笑道:“时候不早了,小姐也该用午膳了,这位小哥也随我去吃点客饭吧!” 那护卫一揖道:“老爷叫我带几句话给染秋姑娘…”说完看着染秋。 冯妈妈一愣,随后又笑:“那就,在这儿说吧,难不成还是什么悄悄话?” 护卫朗声道:“老爷说,你是我秦府的奴婢,只管一心护好小姐,小姐的安康如意是你唯一要关心的事情,若是有什么事或什么人惹的小姐不痛快,你不许袖手旁观,立刻递消息出来!至于怎么递你应当知道……像什么半夜跪祠堂之类的事情若有第二次,老爷必亲自上门过问!……” 冯妈妈听了后黑着一张脸就走了,染秋咯咯的笑得直不起腰。 “叫她狠,叫她手下的人也这么肆无忌惮的……哼,下次我全告诉秦老爷去!”染秋扬着下巴道。 沈荞打开糕点盒子,立刻就有玫瑰和松子麻油的香味飘出来,她取出来咬一口,立刻笑弯了眼睛道:“快来吃!真的很好吃!” 染秋走过来“小姐,秦老爷肯护着你,你不用忍她们!” “不会!”沈荞又拿起一块绿豆桂花糕。 “等过了年,且让她最后好好过个年吧……” 自她重活以来一直在黑暗中摸索寻找着事情的真相,一开始她还怪沈荞没有留给她可用的记忆,但是慢慢的她就发现这样的好处了,何必弄清楚以前的沈荞是怎么想的? 现在她就是沈荞! 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只要报答这具身体的寄托之恩,弄明白她生前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帮她了了就好了!顺手的话再帮助一下对她友好的和被欺凌过的,惩治一下作恶的,做完这一些后,她就能问心无愧的离开了! 染秋和沈荞各执一根梅树枝相隔五米站在小花园里。 “谁把红色点到对方身上谁就赢!”沈荞说这话时,带着天生的王者气质。 染秋拂掉额前的头发说:“只是我赢了也是不武,你才练了几天剑呢?” “不必说了,看剑!” 染秋在大风堂里学的是流影剑,是以灵活潇洒见长,舞起来如游龙飞燕十分漂亮,而沈荞的落尘剑法却是用来杀人的,一时如银瓶炸裂,又如雷霆闪电,几个回合下来,染秋的神色肃穆眉头越拧越紧,脚下也不那么自如起来。 又过了几招她忍不住道:“且慢!你这是什么剑法?怎么杀气这么重?似搏命一般!” “就是搏命。” 话音未落,肩头已被沈荞的梅枝点上了颜色。 “你输了。”沈荞收势而立,一派飒爽英姿。 染秋微怔凌风而立道:“似这样的剑法,染秋自然是要输的,只是,小姐是怎么学会的?……看方才你的熟练程度,没有多年之功是达不到的,之前你不是一直看不见吗,况且若无师承,这剑法绝不可能自学而成,小姐,你……” 沈荞将梅枝远远一丢,“我也有秘密呀,染秋,不过我不会瞒你很久的……”沈荞看向阴暗的天空,鸽哨吹过,十几只鸽子自头顶像裙摆一样飞过。 “那我不问便是,不过这剑法还真厉害!”染秋显然还有点魂不守舍。 “我们再来比一比轻功如何?”沈荞笑着。 “你不敢和我比内力和搏斗,却专门挑了轻巧的来比……好啊,轻功我可不怕你!”染秋已经一跃而起,像松鼠一样轻盈的踏上一块半人高的石头,沈荞笑着去追她,两人在小花园里翻飞雀跃,松香老老实实守着小门不让人进来。 累了,沈荞接过染秋递过来的帕子拭着额头的薄汗,两个姑娘都是脸蛋红红的走出来。 松香上前急道:“小姐,方才二小姐院里的人来说钱姨娘突然晕过去了!” “什么?” “说清楚些,姨娘晕在何处?” “在上房里,她是去送针线的,说是太太要她绣一块大红的福如东海供桌布,过年祭祖要用,她便连着绣了几日赶出来了,不知是不是累着了……” “去看看……”沈荞带头向外走。 身后传来阮妈妈的声音:“小姐要去哪儿啊?” “去给太太请安。”沈荞回头指着她道:“麻烦妈妈帮我整理一下橱里的衣裳,有一件云黄色绣合欢花的缎袄找出来,今儿我要穿了去爷爷那里吃晚饭!” 阮妈妈心里憋恨,这种事情让松果江米做也就罢了,自己好歹是管事妈妈,沈荞竟然差了自己去做这个,但她也不敢逆了沈荞的意思,听听,去爷爷那里吃饭要穿的!找不到还不行了呢! 当下里重重踩着步子回屋,一把打开衣橱的门。 第59节 意外 到了正房,丫头通报后进去,一眼就看见头上搭了块小帕子的钱姨娘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脸色很差嘴唇色淡,沈萝站在离她一米远的地方神色凝沉的看着她,显然是担心的,却又不想露出来。 小秦氏坐在她旁边看似很焦急,不断在催问丫头,“这都好一会儿了,再去看看白同喜到底来了没有?……先去拿万金油过来!” 沈近山背着手在屋里来来回回走着,时不时踱到她面前问她:“络儿,你好些没有?还晕不晕?” 沈荞依次行礼后问。 “姨娘怎么突然不舒服了,可是低头太久的缘故?” 小秦氏恍若未闻的看着门帘。 钱姨娘勉强睁开眼道:“怎么敢劳动三小姐过来,我……我大约睡睡就会好的,你不用挂心。” “姨娘不必不安,我不是特地过来看姨娘的,我是来看母亲的……”沈荞忽然露出个乖巧又狡猾的笑容。 “哦?可是缺什么东西?”小秦氏热心问道,眼睛半眯一下。 她真的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小瞎子了,就连她的笑容,如今看起来也像示威一般。 但是沈近山看不出来,只觉得女儿的举止还是挺得体的。 其实小秦氏下颌尖尖艳光粼粼是我见犹怜的类型,大概最不合适的就是强作慈祥的表情了,此刻的温婉看在沈荞眼里倒有几分滑稽。 “女儿许久不曾打络子了,昨儿叫松香翻了翻针线盒子,独独缺银色和翠绿两种,还有金珠线,不知道母亲这里有没有?” 小秦氏的纤指抚了抚下巴道:“找我可不就对了,我这里四齐爱打络子,四齐,把你的丝线盒子拿过来,凡是有的颜色给三小姐每样配上一股!” “多谢母亲!” 沈近山侧脸听着母女两说话,明明是和风细雨的场景,却有些辣丝丝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 院子里传来快速的脚步声,门帘猛地掀开,正是给沈荞看过病的白同喜提着药箱进来了。 他先给沈近山和小秦氏请安,沈近山挥着大手道:“哪儿那么多礼,先去看看姨娘的病!” 白同喜刚要抬腿,却无端觉得屋子里有一道不能忽略的目光审视着自己,可是沈荞不是个瞎子吗……他顾不上多想,便伸手去给钱姨娘号脉。 沈荞和沈萝的脸同时俯近,沈萝得到沈荞度给自己的镇静微笑。 “怎么样?要不要紧?”沈近山问。 白同喜愕然抬起头看向小秦氏,脸上的表情像吃撑了或噎住了一般。 “说啊!老爷问你话呢!” “呃,是,是” “说呀!”沈近山大喝一声,差点踹了炭盆。 “是,姨娘她,有孕了!” 此言有如一个天雷劈下,就连沈荞都惊呆了就不说别人了!这一屋子表情各异的脸若能画下来,绝对可入得世间百态脸谱集了! 小秦氏的拳头瞬间握紧,里面若是有个生鸡蛋,此刻定然是壳破黄流! 沈近山慢悠悠自眼底笑起来,“呵呵……这马上要过年了,还能有这等好事!络儿,你是个有福的,这个年纪还能有孩子,哈哈……你叫我说什么好?哈哈!” 沈萝恢复了宁静的神态,颤动的眼睫毛也传达了一丝高兴,沈荞握她的手轻声道:“豌豆虾仁云吞功不可没啊……” 钱姨娘自己已然懵了,半晌才伸手慎重的放在小腹上,她似乎并不惊喜,倒有一点茫然。 白同喜轻声道:“只是姨娘有点气血不足,须得静养。” 小秦氏缓缓起身对着沈近山笑道:“恭喜老爷!这一胎一定要好好的保二房里许久都没有喜事了……说不定还是个小少爷呢!” “哪里就知道是个少爷了?你啊……呵呵,哎?白大夫说要静养来着,那便好好养着!”沈近山嘴角翘的高高的,眼睛都是喜悦。 “快,二姐好生扶着你姨娘回屋里去,她这一孕又马上要过年,椿娘怕是要辛苦了!” 小秦氏的笑还没定型,漂亮话也还没琢磨好,沈近山已经亲手扶过钱姨娘的左臂,陪着沈萝后面跟着沈荞几人浩浩荡荡的出门去了。 一下子空了的屋里,目光呆滞的小秦氏站在炕桌前,半晌才恢复了凌厉眼光看了看白同喜。 “她胎象可稳?” “略有些不稳,像是最近有点累……” “好,我知道了。” 思芳园里的沈近山意气风发,仿佛年轻了几岁,脚步也轻快起来,他左看右看感慨道:“这个院子原来觉着太小了,不曾想风水倒好!” 他笑着坐在钱姨娘床头,弯眉笑眼道:“络儿,这孩子若是个姑娘,便叫芳姐儿,若是个小子,便叫玉麟!只要脾气像了你,定然是个聪明乖巧的!” 沈荞静静的看着他高兴。 沈萝却淡淡皱了皱眉头,才怀上就在说什么名字,这样对孩子不好吧。 趁着沈近山高兴,沈荞觉得要敲定一件事情。 “父亲,姨娘年纪也不轻了,二姐又住的远,女儿倒是离的近,可以常常过来看她吧?” “那当然!我不在家里的时候多,你母亲太忙肯定是顾不过来的,你肯过来看着我自然说愿意的,只是,你也多有不便……” “我眼睛不好也不是一两天了,女儿应付的来,既然父亲允了,还麻烦您派人和我屋里的阮妈妈说一声的好。” “什么意思?你屋里的妈妈还能拘着你不成?” “那倒也不至于,只是我每次出来必要费一番口舌说服她,不然回去可不得好脸色看的,她向来只听母亲的话,整日担心女儿做事有差池行路错半步的……” 沈近山不大高兴,“你是我二房二小姐,她不过是个下人还能爬到你头上不成?……你把她给我叫过来,我替你立威你如今不小了,也该学着御下了,哦,对了,叫厨房好好做一顿晚饭来,今儿晚上咱们都在这里吃饭!” “晚饭却不能在这里吃,爷爷特地请了妹妹去清伦堂,一会儿我便带她过去。”沈萝弯腰将钱姨娘的被子掖好。 钱姨娘躺着舒心笑道:“二小姐只管去,我这里不妨事的。” 沈近山摩挲着他的扳指看着她的眼睛温和的说,“那是自然,我还在呢……我陪你吃饭!” 姐妹看这情景也不必多话,便悄悄退了出去。 出了院子沈荞立刻吩咐松香,“把阮妈妈叫过来,说老爷要见她!” 第60节 除夕 姐妹俩一前一后沿着小径向游廊走去,前面地上结了一层薄冰,沈萝伸出淡绿色袖管里的纤手,“来,我牵着你吧!” 沈荞想了想才伸出手。 “你是害羞还是不领情?”沈萝戏谑道。 “不习惯而已。”本来嘛!她什么时候要人搀扶过?不过沈萝也是好心,况且还不知道她已经复明。 “你处处针对她,是准备同她开战了吗?这样到底能不能行?” 沈荞道:“不行也要行!我因为她差点去见了阎王,不反抗的话肯定还有下次!” “……不过,你已经知道利用父亲来压制她,倒是聪明的,想必上次酿酒的时候就已经想通这点了吧?”沈萝似乎笑了一下。 沈荞道:“不用白不用,沈近山宠她不假,可我也是他女儿啊!” “珍娘……” 沈萝忽然打断她。 “其实,你娘亲留给你这么一个盲女太多东西了……”她叹了口气。 “怀璧其罪的意思你可明白?” “具体有多少你知道不?”沈荞问。 沈萝的目光转凉,“我不清楚,也不想清楚!”说罢斜了她一眼又说:“你还嫌惦记那些东西的人少不成?” “不少不少,多的都要打起来了!……所以,若有一日被我都拿回来了,他们该多生气啊!” 沈萝牵着她的手上了拱桥,看着北府的方向沉声道。 “你要有本事就都拿回来,反正本该都是你的!” 沈荞看着她纤细的身影笑:“里面也有你一份,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 沈萝鄙夷道:“我才不稀罕!” 看见一起到来的姐妹花,老太爷高兴极了。 “去拿酒来!今儿我们要好好醉一场!” 沈萝嗔道:“您不能喝酒!那止痛药和酒相冲您忘了?” “唉……”老太爷拍了拍轮椅扶手长长的叹息。 “老废物了!不如我看你们两喝吧……” 结果饭桌上还是看到了熟悉的卤牛肉,沈荞很想说不要再准备了,她虽然爱吃,也架不住天天吃啊! 老太爷看着为沈荞挟菜的沈萝突然问:“珍娘你愿不愿意跟着萝姐儿?” 怎么跟?她可是要嫁人的啊? “哦,我的意思是,以后让你二姐带着,你觉得凌安许这个姐夫怎么样?” “爷爷是让我像个物件儿一样跟到凌家去?”沈荞拿着筷子愕然。 嗯,老太爷有些羞涩的点头。 “这是您自个儿在屋里想出来的?” “我是想着萝姐儿能好好待你,你跟过去可能比在家里还要好一些。” 沈荞摇头:“爷爷怎么能这样想?我父母俱在……跟着姐姐算怎么回事?而且她公婆那里怎么说?” “也是,凌夫人这人心胸到底不行……”老太爷放下筷子,神情颇像飞累了的老鹰歇在秃山头上。 这压根不是心胸的事好吗? “要不,你三婶婶还是不错的……” 这回连沈萝也为一脸惊异,“三婶婶?” 老太爷摇摇大手“算了不说了,吃饭吃饭,你们俩都太瘦!多吃点!” …… 沈荞坐在镜子前,松香为她梳头。 松果举着几支发簪脸孔红润润的笑道:“戴哪支簪子?今儿可是除夕,小姐不能太将就!” 沈荞瞥了一眼:“中间那个。” 松果便将那支双股的扁珠金簪子插在她头上,白皙的小脸果然亮丽很多,两人又帮她描眉敷唇的,镜子里的脸陡然就明艳起来。 沈荞用帕子擦掉口脂,“我又不嫁人,涂脂抹粉干什么?” “今晚上过年,沈际会去吗?” 松香的手顿了顿说:“他不去,老太爷不许!” 看来他这个养子当的也挺没意思,白天祭祖的时候他就不在,自上次他从大松树后面跳出来就一直没再看见他。 沈荞又想起大花园里的茹姑来,她更是可怜!一个不被家族认可的女儿,常年锁在孤寂小楼里独居,不知尝尽了多少辛酸! 申时许,南北两府的人便陆续齐聚南府的庆春堂,这是一间五间七架的大厅堂,年节开宴席时才会启用。 沈荞还是第一次看见沈府长房的正厅,果然富丽气派。 中堂里除了紫檀八仙桌、条案和一对太师椅还在原处,那五对太师椅都搬走了,换成了十桌圆台,冷菜杯盏筷匙皆已摆放完毕,辉煌的烛火和六角螭头宫灯照得厅堂似白昼一般。 女眷们在旁边的花厅里喝茶吃点心聊家常,最活泼的当属沈茵和沈苞了。 一个在小秦氏和封氏跟前叽呱撒娇,一个在老太太面前讨尽喜欢,各占半壁江山。 沈荞眼角扫到一个安静的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小姑娘,看衣着首饰和年纪估计是四房的六小姐沈芸,沈苞的妹妹。 沈菊也很安静,神色间却不是简单的观望,而是含着超然的矜持,作为沈家唯一正在谈婚论嫁的女儿,自觉和待字闺中的妹妹们不一样,已是贴上了金字标签的。 院子外突然噼噼啪啪放起炮仗来,一个穿崭新青色棉袄扎红色腰带的小厮手脚轻快的跑进来“各位太太小姐妈妈姐姐们新年吉祥,老太爷说等鞭炮一停就请大家去厅里入座,有新帕子的都拿出来捂住鼻子,外面火药味有点呛人!” “那没有新帕子的难道就不让捂着了?”一个陪房媳妇挑他的刺。 小厮面上一红认真道:“旧的捂着也是一样,反正新不新的别人也不知道……”屋里的女人们嬉笑起来,大太太带头起身整了整头饰和衣襟,又同沈菊相视互检,满意后才逶迤领着众女眷慢慢出了花厅的门。 沈荞看着珠翠锦袍的女人们按着尊卑长幼鱼贯而出,人群里一个年轻妇人格外耀眼,她右手搀着恬静如水的沈芸,料想就是四太太徐堂燕了。 这才是真正的美妇呢,相貌秀丽端庄,气质娴雅温婉,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沈苞那么爱出锋芒,也许是在老太太身边待久了吧。 但是,传说中的三太太刘氏却没露面,想是因为寡居之故。 女眷们坐的几桌用了金漆丝绸的花鸟屏风做隔断,烛光透过半透明的绸子可见依稀的人影,笑语声亦可闻。 沈荞坐的地方正好可以透过一条缝隙看见外面的场景,只见男人们也在陆续入座。 不方便长时间窥探的沈荞收回目光,忽然感到身旁有一道微甜而淡的气息。 那是一身粉绿色锦缎小袄,深桃红裙子的沈芸。 第61节 珊瑚钗 她肌肤如雪,圆脸上恰到好处的长了肉,让人忍不住就想捏一捏看有多嫩,沈荞当然没敢轻举妄动,她可是沈府最小的嫡女,平时还不知道怎么宝贝呢! “三姐姐今天好看的很……”她细声道,伸出一根小手指头轻轻摸了摸她腰间的红凤凰结。 沈荞哭笑不得,原来她说的好看,不过是指那个络子啊! 她伸手解下来递给她:“送你了!这下你就好看了……” 她眨着大眼睛纹丝不动,但里面的欣喜却在开花。 “不喜欢?还是不好意思要?” 小姑娘羞涩的抿了抿嘴,挤出一个小梨窝。 沈苞突然笑嘻嘻道:“她是不好意思要,她应当是喜欢的紧呢,芸儿收下好了,你回去后寻一样同样好看的东西回赠三姐姐吧……” 沈芸虽然点头,但手还是不好意思去接。 四太太也笑道:“收下吧!没事的,回头把你那个绿金鱼的荷包玉佩送给你三姐姐吧!” “谢谢姐姐。”沈芸这才接过来,满脸的满足。 徐堂燕的目光也聚到沈荞脸上,心里微微一惊,不过个把月没见,那张苍白无神的脸怎么一下子变得珠玉莹莹,像刚上了一层彩似的。 真的不一样了!据说脾气性情也变了很多,还让小秦氏有点头疼,这孩子真够传奇的! “三姐姐也会藏私了!这个红凤凰结茵儿都没见过,还是六妹妹运气好,若是之前被我看见就算涎皮赖脸也要讨了去的!” “茵儿不依,今晚上茵儿要陪着姐姐守岁,顺便去看看姐姐还有没有更漂亮的……” 沈荞没啥表情道:“没了,你也不用去了。” 沈茵怔了怔:“姐姐回答的好干脆,是怕妹妹看上你的好东西吗,大不了妹妹也用什么荷包玉佩来换就是了……” 她有点受不了沈荞对别人好,之前都是只跟自己好的,而且,现在她怎么这么开朗,和沈萝也亲近起来,两人还一同去爷爷那里吃饭,爷爷从来没叫自己去吃过饭,对了,沈萝不是冷冰冰谁也不理的吗? 热菜开始一道道上,外面男人们喝酒谈话,有一人的声音格外响,老太爷忽然道:“大爷还是那个样,一喝酒德性就上来了……” 那个高调的声音立刻低了下去,“太爷提醒的是,儿子自当注意,嘿嘿” 原来他就是沈大爷沈近韬啊!微微有些发福,但五官都还在正确的位置上,也算相貌堂堂。 大太太田意梅略有些不悦,出门前交代过沈大老爷少喝酒少说话的,一转眼就忘了,老太爷最烦家里人酒后失礼,他自己都做到了,儿子里偏偏有两个爱酒的,大老爷酒量不行却爱喝,一喝就醉,一醉就乱七八糟,有一回竟然上了饭桌唱起花脸戏来,简直威仪尽扫! 二老爷是爱品酒不敢贪多,有一次他醉后的伟绩竟然是抱住了一个管家媳妇要亲人家,众目睽睽啊……幸亏被沈玉朝和沈玉丰死死抱住,才没有继续出丑,此后他都是浅尝而止。 “母亲,父亲也只是高兴……”沈菊在母亲耳边说。 “听说过年意梅要带着菊娘去谭家做客?”简氏问。 “是,谭家太太特地请了湘菜厨子在家里做菜,媳妇也许久没吃到那个味道了……” “哦,菊娘是马上要嫁过去的人了,做客是可以的,最好还是不要留宿。” 田意梅有点气恼,之前和老太爷说的时候是没有异议的,她此刻在席上说这话又是什么意思?谭家那里都准备好了,临时变卦岂不是薄了谭太太的面子? “此番谭家还请了宋家的小姐和东方家的小姐,想来是谭太太特别喜欢小姑娘的缘故,宋大小姐和菊娘向来投缘,估计小姐两早就说好了同吃同住的,菊娘住回来,宋大小姐恐怕要不舍得了。” 说话的是徐堂燕。 “宋家小姐也去?”简氏温和的问小儿媳。 “对啊,宋家和谭家走得近,宋太太和谭太太小时候特别要好,一根钗子轮流戴,一晚酪乳分着吃呢!” 简氏听得笑起来,这事原本就要翻过去了,一个嫩声音却冒了出来。 “谭家不是富裕的很吗?怎么会连两碗酪乳都没有还要分着吃啊,再说那钗子,实在喜欢的话便去银楼打一根一模一样的好了,何必轮流戴?茵儿贴身的东西就不愿意他人碰的。” 席间的气氛顿时降到冰点。 小秦氏已经变色喝道:“茵儿!长辈说话哪里轮到你插嘴!还不给四婶婶道歉!” 沈茵听大家成天的爱说沈菊命好找了个好婆家,方才听四太太这么一说,就觉得谭家做事这么小气,自觉的找到了击破谭家富庶的证据,又生怕别人没有意识到就忍不住开口了。 看着母亲杀过来的目光顿时有点后悔,对啊,怎么能在奶奶面前驳了四婶婶的话呢!四婶婶是她面前最的脸的一个啊!不由得涨红了脸道:“茵儿说话冲撞了婶婶,还请四婶婶原谅……” 徐堂燕淡淡道:“冲撞倒谈不上,茵儿性格活泼原是讨人喜欢的,以后说话注意场合也就好了……” 徐堂燕话说的温和,但简氏可就做不到这么宽容了。 “老二媳妇也是个能干的,照理年纪还比堂燕大个几岁,但论起管教孩子,还是差了一截,你看苞儿和芸儿什么时候这样乱讲话过?带出去谁都夸懂事可爱的,茵儿也十三了吧,过两年也要说亲了,你就是再忙也要抽空好好调教一下……” 此时一直爱挑沈茵毛病的沈苞却像小猫一样乖乖坐在简氏身旁,清水似的双眸瞄着她,沈茵又羞又气,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沈苞却不以为意,还天真的对着她笑。 小秦氏也气的半死,沈茵一句话引得老太太夹枪带棒的把自己也贬了一番,至于嘛! “是,媳妇做的确实不够好,以后还要向四弟妹多请教……” 徐堂燕听她这么说也不好意思起来,忙侧了侧身道:“二嫂嫂能干是人尽皆知的,如此谬赞堂燕愧不敢受……” “母亲,不知是一支什么样的钗子,以至于她们两都那么喜欢?”沈苞笑盈盈的问,化解了母亲和二伯母之间的尴尬。 第62节 三婶现身 “那钗子啊,说是一支天然随形的红珊瑚,颜色像火一样艳红有玉一般光华,形状像麋鹿角那样挺拔又像金丝菊瓣那样优美,十分传神漂亮!” “哦!”沈苞点头。 “听起来倒有些趣味,却不知这只钗子如今还在不在,此番去了倒想看一眼。”大太太穿着一身宝石绿的菊纹缎子棉袄,耳朵上的祖母绿耳坠映着红烛光十分绮丽。 “谭太太收着呢,大嫂去了定是看得到的” “媳妇猜啊,将来这钗子谭太太迟早要留给儿媳妇的,母亲想看看还不容易?” 大太太身边一位穿枣红宝相花缎子的年轻妇人凑趣道,她正是沈玉昆的媳妇,周氏。前年进的门,身边的乳娘怀里抱着一个胖乎乎粉嫩的婴儿,她才说完,小婴儿就发出嗯嗯的声音,还淌下一缕口水。 简氏看了眉花眼笑道:“把大姐儿抱过来我亲亲,她知道她娘说了一句妙话,因此也帮腔起来……哈哈”,众女们都陪着一齐笑。 沈茵愈加脸上没光,撅着嘴坐着。 红珊瑚钗子有什么了不起!银楼里没有,南洋商行里还买不到吗。 “大姐姐的婚事定了,接下来就该等着二姐姐的好消息了” 沈茵白了沈苞一眼,就你会凑巧说话! “凌家打算什么时候来提亲哪?”简氏不紧不慢的问。 大太太左看看婆婆右看看小秦氏,她也关心沈萝的婚事,不过那纯粹是不疼不痒的关心,成不成的与她都没有半点关系;当然,真成了的话也会有几分不甘心,毕竟沈萝不能跟沈菊比的,但凌家的门第却比谭家似乎更高一点。 沈茵也有点紧张,一想到凌安许青松一般的身影和俊俏容颜,他说话时温和的态度和优雅的举止,心里就猫抓似的空虚无着。 小秦氏微微笑道:“年前才来做的客,总要过了年才会有消息吧!” 沈荞看了看始终端坐不语的沈萝,不知道凌安许找到了齐大夫没有,凌夫人除了担心沈萝的身体之外有没有其他不满意的地方,不过,至少凌安许是一片真心待她的,这点很重要。 吃着鸡汁笋尖的简氏突然问:“怎么不见你三婶婶来吃饭?” 话是对着沈苞的说的,其实是问小秦氏,北沈府里小秦氏在三个媳妇里居长,统管着家中庶务。 沈荞几乎要笑了,饭都吃了一半她才想起还差个人。 “是媳妇忘了跟您说,三弟妹说她吃不了油腻,就不过来了。”小秦氏轻声道。 简氏闷坐了一会儿放下筷子。 她长着一张端正的圆方脸,两条浓秀的眉毛弯而长,鼻梁高高,薄唇白齿,眼睛很大瞪起来有点凶,但也是个极为有神的美人。 “这是过年!老三虽然不在了,不是还有丰哥儿和谦哥儿?待会儿他爷爷只看见孙子不看见媳妇不会问吗?……青梅青枝去请三太太来吃饭,就说我说的,穿好看一点!” 两个丫头齐声一哎手拉着手去了。 四太太看了看她们的背影笑道:“这两个丫头真是讨人喜欢!” 简氏面容略松:“唉,再讨喜也大了,过了年也该看看有没有好人家……” “那有什么,在府里找找有没有管事啊账房什么的,不就留在身边了吗?嫁出去您也舍不得。” “那就拜托老大媳妇,等菊姐儿嫁了,你就帮我好生留意一下……” “您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大太太笑着应了。 三太太进来的时候,原本已经有些热烈的气氛瞬间就降了点温。 她移开了梅子色斗篷的风帽,解了缎带子,里面穿着一件水蓝色的缎子小袄,门襟上只绣了几朵海棠,下身一条黑色的湘裙,头上除了一个珍珠簪子,就是一个宝蓝色蝴蝶掩鬓。 但是她的脸却晶莹洁白,眼睛有着美好的形状,鼻头小巧,下巴纤细,若不是眼角一点点孤寂的纹路,沈荞简直不能相信她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似乎比徐堂燕还看着年轻一些。 她一来,小秦氏就更不自在,嘴角僵硬。 往年刘培春也不来吃年夜饭的,从来没人问起,今年是怎么了?她也想不通简氏抽的什么风,喜怒无常! “我知道你不爱吃油腻,那就吃点素的吧……这拌海蜇头和蛋丝凉瓜盏都还清爽。”简氏发话。 刘氏点头说是,多谢母亲,然后坐在了沈萝和沈荞中间。 自她坐下后,沈荞始终感到她似有若无的目光在看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沈玉谦的关系,她好像对自己挺友善的。 “珍娘喜欢吃什么?我挟给你……” 沈荞有点意外,“我已经吃饱了,婶婶还是自便吧!” “我听说谦哥儿新找了教书的师傅?”简氏突然问,目光炯炯,她的眼睛是很漂亮的,只要略微收敛一点光芒就好。 “是” “那学堂还去不去?” 其实沈玉谦自己跟母亲说的是,我每次从四方书斋回来,方先生布置的作业那么多,哪有功夫上学堂?不去了啊! 这个小魔王啊。 “当然还是要去的。” 刘氏低着眉说,她知道简氏就随口一问,并不是真的关心,何必招她多话,三房的事情该怎么管从来都不需要外人插手的……当然,也没人想插手。 “嗯”果然简氏不再问,她哪里知道方净土的厉害,还以为不过是找了个写字读书普通的师傅。 “丰哥儿明年参加春闱可有什么缺的?他可是我们沈家孙子里第一个去考进士的,他爷爷说找了他二堂叔来辅导功课,当今圣上年轻,不喜欢四平八稳老气横秋的文章……” “知道了,谢谢爷爷!” 刘氏的声音轻细柔和,让人心生好感。 但是沈荞却看见她手里在折什么东西,那种感觉就是,你们说你们的,我玩我自己的。 狡黠的女子啊!所以才生出沈玉谦那个精灵小孩。 外面大厅里沈大老爷道:“吃完饭的都去看焰火!今年我特地托人从陕西蒲县买了几箱“流星杆火”,是五彩的比宫里的都不差,都去大花园里头看吧!” 简氏听了笑道:“听见了?大老爷买了新鲜品种的焰火,今儿也不算太冷,走,去瞧瞧!”说完揽着沈苞向外面走去。 众女们一个个起身,三太太施施然站起来道“珍娘也去吗?” 沈荞点头道:“看不见,听听还是可以的。” 第63节 祝寿 沈萝停下去扶钱姨娘。 “姨娘就不要去了,我送你先回去!” 钱姨娘还没点头,一个穿粉色衣裳的丫头过来说:“二老爷说了,叫姨娘不要去看焰火,以免吓着,让我先送姨娘回去,他随后过来陪姨娘……” 三太太和沈荞都听见了,三太太慢慢道:“这是女人最好的时候,只是她好,有的人却不好了。” 一只骨架细巧的手伸过来扶住了自己的手臂,“我带你去看焰火,咱们也凑凑热闹!”。 那么柔和却让人很难拒绝,可是她毕竟是长辈啊,怎么能让她搀着自己呢? “走吧。” 刘氏和沈荞走在人群的最末,刘氏说:“玉谦能被方先生收为弟子,还要多谢珍娘相助。” 明明是一句道谢的话,却也含着一丝疑问,确实,方净土居然会卖沈荞的面子这本身就挺说不通的。 “主要还是五弟聪慧,方先生才起了爱才之心……” 虽然没看见她的脸,沈荞也能感到她在微笑,哪个母亲不喜欢别人夸赞自己的孩儿呢。 女眷们全都登上了花园西边的翠微楼凭栏而望,男人们都围站在楼下,楼前一块青石空场上早就摆好了焰火箱,小厮们一看主子基本到齐了,只等大管家点头便开始点火。 有了夜色掩护的沈荞正好可以好好打量楼下沈家的男人们,虽然都只能看个背影,偶尔他们也会回头和周围人攀谈或抬头向二楼张望。 大老爷买来的焰火还真是五彩斑斓的! 一朵朵巨大的团花似爆开的大伞呼啸着冲上天空,时而红,时而绿,时而黄,时而白,时而蓝的灿烂眩目,虽然稍纵即逝却照亮每个人的脸庞,映在每个人的眸子里。 东北角回廊的拐角处被黄色的焰光照亮一个人。 沈际。 沈老太爷发过话,他是不被允许参加家宴的,看焰火是可以的吗? 他的目光在搜寻二楼的女眷,显然也在找人,沈荞向暗影里退回几步,这一刻的沈际在浮华的美貌背后多少也有些落寞,他也是痛苦的吧? 不过,二房的人又有哪个是快乐的?他们投生的时候大概都赶上老天爷心情不好。 接下来开始放流星杆火,点燃后像一棵棵树一样,枝桠丰满,细碎的火星像芝麻粒般飞溅,看的丫头小厮们都跳脚拍掌的,气氛也非常的好。 耳边却传来一声低语:“钱络儿的胎是谁在安呢?” 沈荞说:“太太找了白同喜看的。” 身旁的声音凝滞了一下,“是嘛,给你看病的也是他吧?” “钱络儿她年纪可不小了,还是多多小心的好。” 沈荞转向她叹口气说:“三婶婶,咱们说话能不能都敞亮一点?” “你随便说……我在这家里这么多年了,我只是怕吓着你罢了。” “被吓着也总比被害死强,你是担心有人不会眼巴巴看着她生下孩子对吧?” “是的。”她回答的倒也干脆。 “我会提醒二姐姐格外当心,多谢三婶婶提醒。” “……你若有需要可以来找我,有些事情可以叫玉丰和玉谦去办……” “还有,你生母死的恐不简单……” 沈荞闪电般伸出手钳住了她的手腕。 “婶婶,您说清楚些!” 她轻轻抽出来低声道:“别这么激动!也别问我为什么,我没有证据,我只知道你母亲身体一直很好,却在几个月里就病的咳血,拖了一两个月就走了,再想到灵堂里小秦氏的那张得偿所愿的脸我就没办法不做联想,珍娘,那虽然只是猜想却在心头映照,信不信由你!” “还有啊,你装瞎子还须认真些,我都看出来了,除非你不打算瞒着了……” “我不瞎就不用嫁沈际了吧?”沈荞似笑非笑道。 “如果珍娘关心的是这个,那还是早些说出来的好,初二老太太生日,就要给你们订婚的……一旦宣之于口就不好反悔了!” “我知道。” “老实说,你真是珍娘么?”过了一会儿她又说:“自然是的,人有时是会醍醐灌顶的,你是开悟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沈荞正色道:“我日后要借力三婶婶的,那就不必在人前走的太近吧……” 刘培春想了想道:“说的对,那我就先回去了。” 大年初一放了开门炮仗后,沈荞便跟着兄长和姐妹们去给祖父母和各房长辈们拜年,自然得了不少红包压岁钱。 年初二本来要吃“开年饭”的。 沈府的开年饭菜式多样,皆取吉祥寓意,烧肉取“红皮赤壮”(身体健康)之意,炒饭取意“大显身手”;猪脷(舌)取“大利”之意,还有生菜,取意“生财”,蒜取能写会算,葱取聪明,韭菜取长长久久等,芹菜喻勤劳刻苦。 又逢老太太的生日,还要吃生日面,自然又起个大早去拜寿。 因为年三十和年初一都是在南府里过的,简氏提出生日想在北府里过,小秦氏总管着北府里的公共庶务,也就当仁不让的筹备起了老太太的生日。 一进永继堂的正厅就见穿着大红色百寿字缂丝锻棉袄,下身宝蓝松鹤图长裙的沈老太太端坐在太师椅上,头上梳篦、掩鬓、珠花、簪子无一不是精品,好不富丽! 她五官明朗大眼浓眉的,其实挺适合隆重的装扮,老太爷却有气无力的坐在轮椅上,一身赭色的菖蒲纹袍子,腿上搭着挑半新不旧的藏蓝色绒毯,还起了点毛。 沈荞上前磕头,她身边一身橘红新衣的苔青马上递过来一个大大的红包。 简氏声音里带着笑意道:“快搀起来,珍娘越长越好看了……” 这话说的,连着几天都见面的,越来越是什么意思,难道一晚上就会发生变化不成,又不是妖精。 小辈都到齐了,老太太就开始赏茶喝,略坐坐就摆驾一般带着大家去听戏,又是请的小重天来唱戏,由于是老太太做寿,唱的自然都是《满床笏》《南山寿》之类喜庆戏。 台上正唱“今日新帝回銮,再安唐祚,特敕郭子仪归朝进爵……”沈荞就发现一个人满面春风的进来了,一进门就朝着老太太跪下磕头道:给老太太拜寿,祝老太太福寿满堂,长命百岁! 简氏和颜悦色道:起来听戏吧。 第64节 放生 “际儿来晚了,还请老太太不要见怪!”说完一扬手,后面一个小厮就抱了一只红木箱子进来。 “什么东西装这么大一个箱子啊?”简氏声音很响,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过来,她安心要给沈际体面。 “快打开看看!” “是!”沈际喜孜孜的亲自上前,推开木箱上结的红绸子,又掰开箱子上的铜锁揭开盖,小厮小心翼翼捧出来,竟然是一尊近两尺高玉雕的老寿星! 这是一块福禄寿三色的翡翠,色用的极巧! 翡色部分正好雕了寿桃,翠色部分正好雕桃子叶,剩下又甜又白的雕成一个憨态喜庆的老寿星!不但种水好,而且体型大,雕工也好,确实罕见! 老太太笑的舒心道:“好好!际儿费心了,这么大这么好的翡翠雕我见过的也不多!” 说完瞟了一眼沈荞,“这么有孝心的孩子我见过的也不多呢……” 沈玉昆没有什么表情,依旧剥着橘子在看戏,沈玉脊是长房姨娘生的,各方面都比较普通,听了老太太夸赞沈际,只是沉闷的看了他一眼,就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们都提前送了寿礼的,只有沈际身份特殊只能当天送过来,倒显得好像他好像最孝顺似的,其实沈玉昆和沈玉朝送的也都很花心思,不见得比这尊玉像差。 倒是沈荞什么也没送,据松香说,她是全府里唯一可以什么礼都不送的人,大家早就习以为常了,这就是瞎子的好处。 沈玉朝斜眼看了沈际一眼轻哼了一声,那种讨巧说甜话卖乖的事情他可干不来!沈玉丰和沈玉谦秉承三房的“三不”传统,不听不看不说,就当自己是一件摆设。 四房的沈玉道和沈玉阔这对双胞胎还小,嘻嘻哈哈跑过来看,一个伸出胖胖的手指头说:“这个老爷爷像不像爷爷?” 另一个叫:“才不像,他的额头比桃子还鼓,爷爷才不是!” 一个伸手抠着玉像上的寿桃叫:“我要这个桃子!” 另一个推开他叫:“是我的先看见的,我要!” 徐堂燕生怕他们没轻没重撞倒了玉像,便上前一手一个牵走:“别闹,你们出门前是怎么跟我保证的?都忘了吗?” 沈玉道举着小手说:“我记得!不吵闹,不打弟弟!” “你刚刚就推我了!” “推又不是打!” “就是!就是!” “才不是!” 徐堂燕蹲下,将两个孩子揽在怀里:“嘘……大家在看戏,就如同在吃饭在看书在睡觉是一样的,你们能不能大叫大嚷啊?” 两人相对一会儿,一个长长的嘘了一声摇头说:“那是不能的!” “对啊,那我们悄悄走回去好不好?” “娘亲,哥哥刚才嘘的我想尿尿!” “我也想尿尿!” 徐堂燕哭笑不得道:“小声些,娘带你们去啊!” 众人饶有兴致的看着母子三人,孩子调皮是正常的,但四太太的教养也确实好。 “珍娘,你坐到我身边来!” 沈荞骤闻此言忍不住浑身一抖,简氏竟然以温情来发难?她身边不是一直都是沈苞专配吗?什么时候轮到自己了? “三姐姐快来呀,奶奶这里的酥糖最好吃了……”沈苞倒是不介意,可是沈荞确实不想去啊。 小秦氏锐利的扫了她一眼,鼻尖的小痣微微一动,算是替她表达了心里的鄙夷。 再三衡量后,沈荞磨磨蹭蹭由松香染秋搀过去坐下。 “三姐姐,这种作成小孩样子的酥糖最好吃,我给你剥一个!” 沈苞的讨喜就在于此,她已经掌握了上乘的争宠方法,那就是大方! 任简氏偶尔心血来潮的宠谁,她都傻乎乎笑呵呵的接纳,看不出一点嫉妒。事实证明,这个办法是对的,她的盛宠果然经久不衰。 就在女儿在长辈面前游刃有余的时候,沈荞却看到徐堂燕略不自在的表情,再看她身边始终安静的小沈芸,或许,她未必喜欢大女儿这么伶俐。 “你好生在我这里坐着,我其实也是很疼你的……是吧……”大约她自己也有点不确定,说的不太自然。沈苞在一旁笑得暖暖的,帮着奶奶把这句话的氛围烘托起来。 沈际就坐在斜对面后三排的位置,一双桃花眼不断的看向沈荞。 戏唱了快两折了,沈荞的困倦感像一件湿棉袄紧紧裹着她,内院大管事朴正良穿着深紫色松花纹长袍精神朗朗的进来。 “老寿星,吉时就要到了,要不咱们先去放生,然后开寿宴如何?” 简氏笑道:“哪里就老寿星了,就你嘴乖!”说着就站起来了,戏台上锣鼓声便停了,刚贫嘴了两句逗得大家笑的小丑鞠了个躬退身下去。 绿萍去推老太爷的轮椅,他就青着脸问:“你要推我去哪儿啊?” “您不去放生池吗?” “我才不去呢!哎?戏怎么停了?都给我唱起来,我就在这听戏哪儿都不去!不就是个平常生日,又不逢九逢十的瞎折腾个什么劲?哪学的一股子市井气!” 走了一半的人只好驻足回头,简氏叹了口气向老太爷走去,福了福陪着笑道:“没有先问问太爷的意思是妾身考虑不周,戏给您继续唱,要是太爷觉得不必放生,那妾身就不去了……” “不去?那捉来的鸽子和王八怎么办?炖汤啊?你这个讲究人还是赶紧去吧,我可不敢耽误你,将来你福寿满堂万年长青的,我还要沾你的光呢……” 简氏垂手站着满脸隐忍的尴尬。 “奶奶还是去吧!既说吉时到了就别耽误了,这放生原不是奶奶自己要的,都是我们做小辈的和管事们的一片心意,爷爷腿脚不便就在这里看戏,让萝姐儿留在这里陪着您!” 四太太笑吟吟柔声一说,老太爷眉头松了松,“就按堂燕说的吧,你赶紧去你的,我又没拦着你……” “走吧!苞姐儿快搀着奶奶去吧……” 这一群人才又浩浩荡荡跟着简氏向后院佛堂前的菩提池走去。 简氏站在两棵大银杏树下捧过管家递过来的鸽子,每一只都干干净净的脚踝上还系着红绳,很快几十只鸽子都扑啦啦全都上了天,空中飘下来三两根鸽羽,简氏仰头笑着看着它们飞远才慢慢放平了视线。 第65节 人证 管事又命人用轱辘车推过来一个很粗的红漆木桶,提手上大红绸子系成团花结,里面便是用来放生的鳖和鱼。 朴正良正色笑道:“这都是从别人刀下买回来的,若不是赶上老太太做寿老太太慈心,它们早就进了油锅了上了餐盘了……” 木桶抬到菩提池边,简氏身边的青梅和青枝笑嘻嘻去揭桶上的盖子。 两个丫头的笑容瞬间冻结,你看我我看你的说不出话来,哪里还有往日的伶俐模样。 简氏疑惑问:“怎么了你们两,哪里不妥?”不等两人回答,自己就上前探头一看,顿时皱了浓翠的眉头愠意满面。 桶里五只鳖,十条鱼竟然翻着肚皮一动不动,眼球凸起,早都死的透透的了! “这,是,谁,干,的?!”朴正良满面赤红环视着周围的下人厉声质问。 出了这么不吉祥的事情,肯定是要层层追问下去的。 朴正良红着眼把胸脯捶得砰砰响说:“这是谁要我没脸!我没脸!我当管家十六年……什么时候出过这么大的纰漏呀?这可是老太太的生日,谁这么下作故意要看我的好戏啊!” 他心里是觉得有人看上他这张位子,才想出这个法子构陷自己。转念一想,这毕竟不算很大的事情,真想拉自己下马力道还不够,难道是为了恶心下面的管事?但不管怎样,自己也是倒霉就是了! 这种当着主子面打脸的事查起来自然是用雷霆手段,很快就查出鱼鳖的死因了。 水里有毒!都是毒死的! 也就是说,有人故意破坏放生行为! 朴正良说,半个时辰前他还亲自去看过鸽子和鱼鳖,他向菩萨保证那时候都是活的!他前脚一走后脚就有人投了毒,太可怕了!谁敢这么做?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要说他还是有才干的,短暂的悲痛委屈后瞬间就恢复了理智,其实也并不难查,鱼鳖从外院采办处送进来后,就由内院管事处收着了,暂放在内东角院的厢房里。 能进东角院厢房的人只有三个,一个是总管事罗十,还有两个是他的分管事杨照和小孙。 罗十不但没理由这么干,而且没时间这么干,事发时他正带着人在库房里找錾刻了牡丹头的银筷子,至少有三人可以作证,他的钥匙也一直挂在腰里,一刻不曾离身。 小孙也没问题,他带着人搬大圆台的时候被压伤了脚,当时正瘸着脚在后面的耳房里抽烟休息,也有人证。 只剩下杨照了。 一个高个子好相貌的男人就被叫到大管家和老太太跟前。 他缓缓上前稳稳的行礼,长手长脚宽肩膀,周正的脸上透着点随意和倜傥之风,笑意淡淡的嘴角略有些歪,眼光深沉却又游移,整个人有一种复杂的尘世味道。 “半个时辰前你在何处?”朴正良正色问。 “在外书房里记账。” “有谁看见过你吗?” 杨照微微低头想了一会儿,“一时间倒想不起来……” “大家正忙的四脚朝天,你怎么这个时候在记账,不都是办完了事情才记账的?”朴正良觉得他颇有疑点。 “你的钥匙呢?” 他有些迷惑的问:“朴大管家怎么突然这个?怀疑我?” “问你钥匙在哪儿?” 他低头去看自己的腰间,两只手细细摸了一遍,居然没有! “想是早起换衣裳的时候忘了拿了,肯定拉在我屋里了!”他满不在乎道。 “你觉得我们能不能信?”朴正良背着手绕着他一圈不住的歪着头看他。 “你为什么不信?”他压前半步,语气不善。 “不管是不是你往桶里下了毒,你钥匙不在身上,问题就有可能出在你身上!” 他眉头一皱问:“下什么毒?可否说清楚点?我为什么要下毒?毒了谁了?” 朴正良不想说,他实在太憋屈了! 罗十沉声道:“有人把要放生的鱼鳖毒死了,就我们三个有钥匙能开厢房的门,我和小孙都在忙,钥匙也都在身上,只有你……” “那就认定是我了?你们觉得我有这么蠢?我在沈府当差快二十年了,我犯得着干这种事?退一万步说,就算我想干也有的是机会吧,就算我特意选了老太太生辰之日作乱,就毒死那几条鱼?目的是什么?我又图什么?这么做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那就要问你自己了!”朴正良说。 “而且别人都没有问题,事发的时候都有人证,只有你,莫名其妙的一个人在外书房里记账,你觉得奇不奇怪?” “这事明摆着有人陷害我!你们都是经了事的大管家怎么连这么低劣的手段都看不透啊?就欺负我没有人证?我要是有呢,是不是就清白了?” “谁能证明你在记账?”朴正良盯着他问。 “谁?”罗十也问。 杨照突然大笑,面貌如大风吹开的葵花,他大约三十七八岁,皮肤微黑却光洁细腻五官出众,本该是引人好感的外貌。 “好啊!出了点事,一个个都不顾情面忙不迭的推我出去送死!也好,都在问谁能当我的证人是吧?那我就告诉你们!” 他背着手昂着头道:“是二太太!” 此语一出众人皆惊,目光似箭一般齐齐射向简氏身旁的小秦氏…… 半晌,小秦氏才从人群里走上前道:“确有这么回事,前两日我在看油坊的帐连着冲了几笔红字,看得我脑仁疼,便让四全给我找个会看帐的管事好好查一下是怎么回事?四全!” 一个面孔森白的男子从杨照身后走出来一揖。 “你可是找了杨照去看帐的?” “是,家里几个管事,属他看帐查账最利索,我便请了他帮太太看帐……” 杨照气定神闲的站着,一身人正不怕影子歪的样子,戏谑的淡红唇有着隐约的笑意。 “既然是帮太太看帐,请问账册现在何处?” 四全从袖子里取出来在手里一扬道:“方才他查好了带给我的,我还没来得及给太太看呢!” 朴正良刚要伸手去取,四全已经又揣进了怀里,他的手在空中停住。 “抱歉了朴管家,这油坊是二太太的私产,账本倒不太方便给外人看的……还请见谅……” 我不能看,杨照倒能看,难道我一个内院大管家还不如一个分管事? 不过四全毕竟是太太的人,也不好得罪他。 第66节 那不是账册 朴正良意味不明的看着他笑道:“呵呵,既然杨管事确实是在帮太太对账,他自己的嫌疑确实可以洗清,但钥匙确实保管不当,说不定被有心之人捡了去做了坏事,你确实也是有错的……”连说三四个确实还加重语气,听得人眉头发痒。 小秦氏一脸的端正无私,姿态挺拔的走到简氏面前欠身。 “母亲,这件事就交给媳妇处置吧,三日内一定查出来给您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不交代的,既然是北府里发生的事本就该由你来管,毒死几条鱼并没有什么,但是一想到这样的事居然在眼皮子底下发生,且事后察觉就有点不寒而栗!以后毒了人又该怎么办?……至于怎么罚,府里都有惯例在的,你裁夺着办吧!” 简氏被弄的没心情了,要怪就怪自己心血来潮,好好的南府里不去非要在这里办生日,这北府实在是自古就不太平,以后还是少来吧! “可是,那并不是什么油坊的账本啊!” 人群刚要散,小秦氏身后的沈荞似一朵云迤逦走出,清脆脆明朗朗的说。这声音像初春冰层下的河水汩汩流淌,眼看坚冰也无法挡住了。 “谁啊?刚才是谁在说话?”简氏茫然四顾,这声音,这声音怎么有点熟悉?就有一种不安在起来。 “是孙女……” 沈荞走上前来,一身云青色的丝棉斗篷在穿红着绿的女眷中显得格外清灵,她的手不容置疑的指着四全怀里的账本。 “他手里的并不是账本,只是一本领料册子而已。” 小秦氏作惊讶状:“珍娘怎么了,累了吗?谁同你开玩笑呢?莫听别人瞎说……赶紧陪奶奶回去喝寿酒吧!” “没有人同我开玩笑,是我自己看见的!” “那就是你在同大家开玩笑,松香!扶你们小姐回去休息!”她脸上虽然笑着,太阳穴的青筋隐隐在跳,声调已经不自然的拔高。 沈荞原本一直在秦氏身后冷眼看着,放生的鱼鳖死不死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是,从小秦氏被迫出头替杨照圆场起她就觉得奇怪了,四全扬出账本的那一刻速度快的那么敷衍,沈荞一眼看见了土黄色封皮上盖着的方形图章。 沈府里,领料册子都盖方形章,上有库房编号和货架编号,而账本上的章却是圆形的。 她去外院管事那里领东西的时候,早就细心观察过,这种习惯早已深入血液,和吃饭睡觉一样自然。 其实,朴正良也是知道这个的,只是四全所站的角度很巧妙,封面朝着女眷这里,朴正良看到的是账本的侧面,女眷里大多是小姐丫头,没几个正真见过账本的,就连简氏自己也是几十年不看账了,故而不曾发现。 “那真的不是账本!他在撒谎!母亲为什么不叫他拿出来,除非是想包庇他!” “你都看不见胡闹些什么?!”小秦氏喝道,眼中冷焰迸飞。 “谁说我看不见?我眼睛已经好了,母亲这条玫瑰紫织金丝牡丹的裙子配石青色的云纹小袄可真漂亮,这对赤金寿字耳环也很应景,方才放飞的鸽子脚上都系着红绳,这个院子里的枣树上还留了不少果子,那棵银杏长得好高,已经过了二层屋檐……还要吗?女儿还可说,只怕您未必想听。” “珍娘的眼睛好了?啊?”简氏几乎是跌跌撞撞的走过来,满脸惊骇,就是看不到一丝惊喜;人群里发出不可置信的惊叹声,看向沈荞的目光简直可以交织成一张网! 沈荞却在盯着已经要走掉的四全。 “别让他走了!他要跑!”她倏地一指似一柄短剑,四全只好站定。 朴正良已经上前拦住了他,“是账本还是领料册子,一看封面便知,并不会泄露二太太的私帐,四全,你拿出来吧!” 四全沉着的看了他一眼,目光扫过沈荞和小秦氏,他几步上前果断朝小秦氏跪下:“太太,四全有错,请您责罚!” 小秦氏目光闪闪故作讶异道:“你跪什么?既然怀中的是账本那赶紧拿出来给大管家看看,这个时候了,私产也没必要保密了。” “这不是账本,确实是领料册子,账本还在杨照那里尚未核对完毕!” “你为何要撒慌替他遮掩?莫非你是下毒之人?”朴正良质问道。 “四全没有下毒,四全只是想助他免于受人陷害!” “你凭什么认定是有人害他?” “相交多年,知己知彼,他做事一向精明,这件事漏洞太多手法拙劣不可能是他做的!他若真心想破坏老太太的寿辰完全可以比这个做的周密!” “四全你好大大胆!竟敢当着我的面欺瞒我!你置我于何地?枉我这么多年如此信任于你!” 小秦氏气得肩膀都在抖,眼眶也红了。 沈荞在心里叹息;厉害啊!不费吹灰之力就找了人顶包,这个四全机警沉着胆识过人,而且还这般忠心,小秦氏信任他果然是有眼力! “母亲,是媳妇用人不当,这件事一定会查清楚的!” 简氏还沉浸在沈荞复明的巨大冲击里回不过神来,完全听不见小秦氏的话,她喃喃道:“能看见了!这不奇怪吗?这么多年都看不见,怎么一下子就好了?” “珍娘你过来……” 沈荞直视着她一步步走过去,抱歉了,本来说好让你们好好过这个年的,只怪你逼的太紧,非要一意孤行在今日为我和沈际订婚! 本来沈荞是想直接拒绝的,此时恰巧就出了这么古怪的事情,要拿住小秦氏的痛脚可不容易,她不能白白放过这个机会! “我手里的是什么?”简氏取下腰带上的玉佩和荷包。 “双鱼白玉佩和藕色荷包。”孙女静静的闪着睫毛说。 老太太仿佛被抽光了力气般后退了一步,青梅青枝立刻扶住了她,她失魂落魄的往屋子里走,完全没心情再理任何人,也不打算再管账本的事。 但是朴正良可不会姑息养奸,他青着脸大声道:“来人,先把杨照和四全都拘在角院的空房子里,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不能放人!” 然后朝着小秦氏欠身道:“太太,得罪了,只要查清楚四全没事我会立刻放人的,到时候我亲自上门给您赔不是!” 小秦氏笑得宽和大气:“大管家怎么这么客气?你管内院十几年了,也算沈府的半个主子了,这事交给你我很放心,四全要是不干净我也不敢再用;若是清白,想必你也不会委屈了他……那就好好的仔细的查吧!”说完也走了。 第67节 喜讯的雷击 人群在一片窃窃私议声里渐渐散开,平日里和沈荞没有来往的只带着惊疑的表情向她张望了几下就走了,有交情的便一个个上前来问候。 沈萝稀罕的扯了扯她的脸假装赌气道,“你竟连我也瞒着?……你还真是个有造化的!” 沈荞脱离她的手,“才好了几天,这眼睛用处实在太大了!舍不得不好呀……” 沈萝却有些担忧道:“那不是废话!这么一来,有些事情要有大变动了,你要有心里准备……不过,看起来你并不害怕,刚才的事我看是你故意出头的吧,你又想干什么?非要和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真枪真刀的斗吗?” “我和她早就势同水火,注定要面对面较量的,你别管了!” “我自然不会管,我只会帮你……”沈萝的眼睛里灵光闪耀。 “珍娘……这真太好!我去告诉爷爷,让他好好高兴一下!” 沈玉谦等在沈萝后面等了好一会儿,沈萝走前看了他一眼道:“你又长高了。” 沈玉谦笑嘻嘻说:“嘿嘿,不过还没有你的凌公子高……” 沈荞瞪他一眼:“你找打?” 沈萝回顾了几眼静静的离去。 沈玉谦凑近看她的眼睛:“三姐姐的眼睛如天上的星辰倒映在银盆里,我若不是你弟弟,说什么也要娶了你!” 这下他真的挨了两下子,疼的他嗷嗷直叫。 “五弟休要胡说!”沈玉朝皱着眉嫌弃的将他推开些。 直视着沈荞说:“你还有什么惊世骇俗的故事?先是死而复生,然后是复明,都发生在你一人身上活成了一本词话本子!沈荞你真够可以的!” “接下来还有什么?我都不敢离开府里半步了……生怕错过了好戏。” 身材颀长的他眼眸里有困惑的团雾,居高临下的姿态和口吻让沈荞不太舒服,不过自己刚得罪过小秦氏,他就算刁难刁难自己也是可以理解的。 “提前告诉你就没有意思了。” “那我不妨猜一猜,莫非你还会拉弓骑射?还是登台唱戏?”他轻蔑的语气充满挑衅。 “以后你就知道了!”沈荞掉头就走,这么大喜的日子本姑奶奶没功夫理你! 她要去看钱姨娘,听说她胃口很差,可能告诉她自己复明的事情,她一高兴能多吃点吧,哈哈。至于老太太的生日,看这情形是过不下去了。 午后,沈老太爷和沈近山将沈荞叫过去问话。 两个男人坐在沈近山的书房里,一人一杆水烟抽着,弄的屋子里云山雾罩的,沈荞进去后,爷两同时做出掐火的样子,沈荞摆着手说:“不用,你们只管继续抽” 其实她也会的啊。 “爷爷,父亲”沈荞姿势僵硬的跪在堂下,一左一右两盏目光像海面水雾的两个灯塔,不是在照明,而是闪着迷惑和猜疑。 马上有丫头搀她起来安了座位。 “什么时候的事啊?倒是好的挺及时的嘛。”老太爷平静的笑着。 沈荞略一思索答:“三五天而已。” “嗯……”老太爷吧嗒吧嗒连抽几口。 “你怕什么?我替你高兴都来不及呐,丫头!如此,我二房嫡女还愁什么?就你这长相,这身家,京城里的公子还不随便挑,老二,我说的对吧?” 沈近山表情复杂怅然的点点头:“事出突然,我都……来不及反应,是得好好的再……想想了……” “这下她奶奶可以死心了吧,如今的珍娘还有什么必要和你那养子成婚?你回头就去和她商量一下,别闹出笑话来!” 沈近山摩挲着黑玉扳指怏怏道:“唉……只是豆花胡同那边都准备得差不离了,原本今日……是要定下来的。” “定什么定?明摆着是逆人伦反天理的事情……你们的如意算盘打得好,结果呢?老天都不帮你们,那个养子你们要实在喜欢,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养着,或者他突然有了骨气想要自立门户,那豆花胡同的宅子送他就是,就算你暗地里要资助与他,我只当不知道! 他爱娶谁娶谁!爱怎么过就怎么过! 你们不是说他聪明练达吗?如今他的情势也不算差了,我沈詹定还有孤立无援白手起家的时候的,怎么到如今他倒是立不起来?……反正,我的珍娘和他没有一点关系,娶她?想也不要想!” 说完握拳激动的咳了好几声,又朝着沈荞招手说:“过来,让爷爷好好看看!” 沈近山一语不发僵坐在椅子上,看着沈援面前的沈荞,心里是一阵恍惚,有一种她不是珍娘不是三姑娘的感觉,一个人身上怎么会发生这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如今的她和以前的她哪里有半点相像? 还有,沈际该怎么办? 此时,沈际呆坐在老太太的屋子里如遭雷击一般长久的缓不过神。 原本在中午的宴席上,老太太就要向家里人正式宣布他和沈荞订婚的消息,来个喜上加喜的,结果先是放生环节出了纰漏,接着就传来沈荞复明的消息,午宴也变成沉默冷清的一顿饭,老太太、老太爷都没出席,小辈们胡乱吃了点就散伙回去了。 难道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你也莫要丧气,我自是答应了为你做主的,此事虽生变化,却不一定就不成……” 沈际苦笑道:“十有八九是不成了,她一个嫡女若非瞎了,怎么可能招我入赘?” 老太太青着脸从鼻孔里哼出一声,“没出息!她身份体面是不假,但若……你且过来!” 沈际撩起袍子走到简氏面前蹲下,简氏就这他耳边低语了几句,沈际定定的看了她许久问:“祖母竟这么肯为际儿考虑?可否问问,到底是为什么?” 老太太讳莫如深道:“我自有我的道理,你不必懂!” “难道我真是二老爷在外面生下的?”沈际喃喃道。 “不是,你也不用猜,总有一日你会知道的……”老太太闭上眼抚额良久,挥手示意他出去,到了门口的沈际回头遥遥一看,只见简氏的眼角竟然沁出丝丝水线来,吓得他浑身一抖就快步走了出去,心里却愈加迷糊混乱起来。 第68节 偷听的泥鳅 入夜后因为白天发生的不寻常事件,整个沈府除了守夜和巡视的人还在走动,主子们都早早闭门休息,因而显得冷冷清清的,只有高照的红灯笼和一两声鞭炮响提醒人们还在过年。 两个黑衣小厮从墙头翻下来,摸着黑从树丛里一路向内外院交界的角院走去。 厢房的南北耳房里都亮着灯,两个小厮先摸到北边,戳破了窗纸向里看去,这里捆着一个高大的人,杨照,他侧躺在稻草席上背对着窗子,看不出睡了没有,两人又绕到南边去,里面四全绑着坐在椅子上,屋里还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大管家朴正良,另一个竟然是素衣去钗环的小秦氏! “朴管家只想要一个出来担过错的人,至于这个人是谁,与您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也不能指鹿为马吧!”朴正良不卑不亢道。 “若是有人愿意认下呢,你也知道,这事不是杨照干的,他一直替我做事想必是有人嫉妒才设计害他,我必须要保他! 四全呢,若不是画蛇添足拿出那本假账来,只说自己和他待在一处便不会有后面的事了,他确实犯了个愚蠢的错误! 可是,这个人我更加要救,两个人我得都要!” “抱歉太太,我朴正良做事讲的是良心,老太太信任我才给了我大管家的位子,我不能辜负她! 太太您何必走这一趟,我一直以为就是两个下人的事情,您一插手倒让我有了些不好的联想。” “良心?没有人靠良心能过一世!你以为给你位子的老太太有良心?笑话! 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按我的要求放人,三日内我负责把下药的人给你,至于他们两个怎么罚,我说了算。 二是你继续查我不插手,但是,朴庆庆的婚事就要告吹了,李屯家里会派人来退婚,而且,以后要再嫁也不会很容易!” “太太!您何至于如此相逼不择手段?”朴正良愕然并愤怒道。 小秦氏不屑于回答这样的问题。 “听着,你还没有质疑我的实力,选吧!……今天你还是北沈府里的大管家所以还有选择的余地,明天可就不一定了,我事情太多没时间等你!” 屋子里传来艰难的沉默,半晌,朴大管家终于悲凉的说:“就由太太做主吧……罢了,我年纪也大了,过完年就回老家去……这里,太太想怎样就怎样好了!” “也好!知道进退就还没老糊涂,我也不喜把事情做绝,现在我去看看杨照……” 朴大管家先出来,萧瑟而无奈的背影独自向外院走去。 门外的两个小厮已经无声的闪到北面耳房的侧墙边,那里常年堆着笤帚和垃圾筐,等小秦氏进屋后,两人滑到窗下。 屋里长时间的静默着,一度让人怀疑里面没有人,然而,草席悉簌声和叹息声过后男人开口了:“你来这里干什么?不怕被人看见?还是,想我了?” “你是怎么搞得?谁要害你?”小秦氏的语气很怪,并不是关心,反而有点罪有应得的味道。 “我也不知道,恨我的人多吧,难道你不恨我?”那语气尾音轻飘带着点挑逗。 “我当然恨!总有一天会干净利落的除掉你!” “你舍不得我!别骗自己了秦椿!你也骗不了我,我比你的沈近山好多了,你想不想试试?” 小秦氏的冷哼带着诡异的感觉,“我不会在这种事上背叛他……” “得啦!越这么说越表示你心虚,我又不是他,犯得上在这里表忠吗?说真的,我花样多的是,你一定会满意的……” “你的粉色小肚兜我每天都拿出来贴身捂着,就好像你贴着我一样……就是不知道是绸子嫩些,还是你身子嫩” “闭嘴!畜生!”小秦氏呵斥,语气里难掩慌张。 “哈,你脸红了!身上呢?会不会也红……你知道我把它贴在哪里?你猜猜。” “杨照你别逼我!我今天就能要你的命!” “嗯……别呀,你走近点让我看看,沈近山能满足你吗?看你腰细臀肥的很难得到满足吧……来试试好不好?”杨照的声音带着蛊惑的温度,不疾不徐。 窗外一个略高一点的小厮听不下去了,连耳廓都涨成了红色,另一个用眼神警告了他一下,指了指旁边让他避一避。 “杨照我再说一次,我随时可以” “可以给我!那给我吧!”里面传来男人喘息着扑过去的声音,女子躲避不及被抓住了。 “滚开!放开!我叫人了!今晚就是你的死期!” 男人声调荡漾,“我亲一口就亲一口,亲完了打死我也愿意!” 窗外那个小厮听到这里也浑身不自在,就在他分神的片刻,里面竟然传来撕裂衣帛和嘴唇狠嘬的声音,小秦氏喘息着叫人了:“四喜!” 窗下听墙根的小厮立刻像泥鳅一样滑到墙侧,门外立刻冲进来一个家丁,进了屋后传来撕扯、拳脚声和闷哼声,小厮又滑过来听着,里面有人嘟嘟囔囔道:“捆我干什么?太紧了!脚脖子勒断了!” “好了,四喜你先出去,我还有几句话要跟他说。” 小泥鳅只好再躲起来。 又过了一盏茶功夫,小秦氏才在四喜的护卫下离开了角院。 …… 屋子里,两个小厮开始脱衣裳,个子高一点的那个“呸”了一声,脸孔还微微发红。 “什么东西!她也太不检点了,大晚上去见那个流氓……” 另一个小厮脱了外衣,露出里面雪青色的小袄微微一笑,精雅的脸庞在灯下熠熠生辉。 “那些脏话忘了就好了……染秋,你今晚就睡我屋里吧,出去怕惊动了阮氏。” “小姐,只是因为二太太贴身的东西落到了杨照手里,所以才不得不救他吗?” “这只是一部分原因吧,后面最要紧的话我也没有听见。” 杨照,是不是有人陷害他暂且不知,他那么有恃无恐的认为小秦氏一定会救他,而小秦氏虽不情不愿的,却依然为他出头,甚至搭上最得力的四全……这里面肯定不简单! 小秦氏和杨照到底有没有私情?若是没有,为什么他手里会有她的肚兜?可是今日偷听到的,小秦氏并不肯让他碰自己。 若是沈近山知道了不知会作何感想?一场血雨腥风是在所难免的,不过,沈荞还不打算利用这样的把柄。 第69节 那神秘的东西 第二天用了早饭,沈荞去看钱姨娘。 原本尖瘦的下巴略长了点肉,但眼睛却有点浮肿,沈荞进去的时候她正在喝牛乳花生饮,看见沈荞她笑的很亲和。 “珍娘这么早?萝姐儿今儿也会过来……” “姨娘的胎是谁在看?” “是白同喜” “姨娘何不让二姐姐从南府里找个大夫?” “以前我有病也是白同喜看的,并没有不妥。”她淡淡说。 “那是以前,如今不一样了……当年姨娘怀二姐姐的时候,还是我娘亲在管家吧?” 她放下调羹神色动容,眼角有迷离的水光。 “是啊,夫人在的时候终归是不一样的。” 沈荞看着她的脸突然问:“以前娘亲身边的人可有谁名字里有个槐字?” 钱姨娘看着窗棂思索,“哪个槐字?” “槐树的槐……” “没有吧,不过,也许是时间隔得久忘了,我若想起来便告诉你……” “以前母亲贴身伺候的丫头和妈妈都到哪里去了?” “夫人的管事妈妈是在夫人病重的时候死的,三个大丫头一个叫芬儿,一个在府里的时候就病死了,一个是我,我是由夫人做主先当了通房生了萝姐儿之后抬的姨娘,芬儿是嫁到陕西去的,还有两个年纪小一点的丫头夫人过世后全都发卖了,其余的也不太进屋里伺候” “那如今能找得到的人还有吗?” “夫人的乳娘应氏有两个儿子,大的早年做皮货生意,不太在家里呆着,小儿子比较会心疼人,乳娘常常央求着夫人给他派些差事,他也不住在府里,一直在凤河沿岸往东南一带,那里有解州营、霍州营等其实就是山西解县,霍县迁移来的人,有二十亩左右的熟田是夫人送给他的” “他叫什么?” “叫尤顺儿!也有好多年不曾见了……” 哦,沈荞心里淡淡的失望,并没有谁名字里叫槐啊,那这把钥匙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上次姨娘说过,有一样东西,金银珠宝铺子宅子都比不了的,到底是什么?”沈荞在她膝前蹲下,双手扒着圈椅的扶手。 她被沈荞专注的目光吸引,情不自禁的伸手摸了摸她的眼帘。 “多像夫人年轻时候的样子啊!” “姨娘也看到了,我眼睛好了,现在的我是不会听任别人宰割的,那些嫁妆我要按照娘亲的意愿来处置,娘亲的意愿姨娘未必一点不知道吧!” “珍娘啊,你娘亲压根不知道你还能复明,所有的打算都是将你托付给别人以求一个安稳长久的生活,所以她的安排未必能合你现在的心意。” “我不管!我就想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沈荞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钱络儿身边会有女儿跟母亲撒娇的感觉,钱姨娘又摸摸她的脸伤感的说:“我的小珍娘,其实我也没见过它,夫人说过,那东西的价值可大可小,关键看在谁手里怎么用?” “到底是什么呀?”沈荞急的汗都要出来了。 钱姨娘在她耳边轻声道:“一份契书……” “关于什么的?” 钱络儿平静的摇摇头,“夫人不曾明讲,但我听见她有一日看完账本说了一句,原话记不清看,意思是说为一时之畅通便利却要日日填银子,大概也算不智之举……” “姨娘的意思是说,这份契书是靠送银子来维续的?但娘亲去世这么久了,也不会有人再送银子了吧,那这份契书应当没用了吧?” 钱络儿摇头道:“银子的事情我是不知道的,估计只有宁远斋和首饰铺子里的大掌柜知道……不过,那几个掌柜也被太太换的差不多了,如今还剩下谁我也不认得了……” “小秦氏连掌柜都换?她不过是代为管理娘亲的嫁妆,为什么要换那些经验丰富的老人呢?若说她没有存了吞食之心,我一点也不会信!”沈荞气愤道。 “这些事她都是有计划一步步做的,大掌柜不能轻易换她也知道,所以先换下面的人,等事情学会了做熟了才动手。” 沈荞慢慢站起来,看来,和小秦氏的斗争是全面的啊,除了这抬头只见四方天的内宅还有外面的铺子和田产,她可真是个能人!不过,在这之前都是秦夫人打理的,她才更厉害!想到这里,沈荞再次收起了轻敌之心,自己要学要做的东西太多了。 “姨娘,我再问你一件事” 沈荞透过窗纸看了看院子才说:“您知道茹姑的事情吗?” 钱络儿极快的皱了皱眉头“珍娘你顾得了这么多吗?” “我不是随便问起的,当年强了她的人我也碰上了!” “什么?你有没有事情?他欺负你了没有?”钱络儿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满脸惊惧。 “姨娘放心,他不曾害了我,幸亏我发现的早!那个男人在夜里潜入祠堂,我只看见了他的大脚。” “仅凭一双脚如何判断他便是欺负茹姑的人?” 沈荞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姨娘是知道茹姑的!” 她讪讪一笑,“你倒是聪明,我当然知道茹姑,她八九岁上被坏人欺负后大病一场,之后就神智迷糊,后来带了几个服侍的人住进了大花园东面的小满园里,没人管没人问的。” “那晚我遇到蒙面男人不久,大花园里就传出茹姑的哭泣声,我就猜测两者之间有关联。” “这种没有依据的事情猜对了也是枉然……只是,当年欺负她的人不是说抓到了吗?之后也没出过类似的事情,难道不对吗?” 钱络儿面露疲色,不自觉的揉了揉腰。 “我扶你去躺着吧!姨娘听我一句,白同喜给你开的药你不动声色的收下,煎好,但是不要吃,让二姐找宋大夫给你开药养胎!你记住了吗?” “放心吧,已经是这么做的,这么多年我还能看不懂她吗?” “姨娘为什么不在父亲面前说说?父亲也还算喜欢你啊!” 她面上微红,半垂下头颈说:“你父亲和她还是有恩情在的,一直说她打理二房不容易,而且,这么多年,他还是最喜欢她的,我说什么未必管用,还以为我是犯上争宠呢!” 沈荞默不作声了,她也知道沈近山是信任小秦氏的,若要他怀疑她,一定要拿出有力的证据才行,否则不但扳不倒她,还会遭到她的攻击。 第70节 背后飞来的箭 “珍娘……”钱络儿抓住她转身而去的手。 “不要去管茹姑的事情了,她当年被迷药迷太久又受了惊吓,能留下一条命已是不易,如今能静静的养在小满园里已经是很好了,你贸然去招惹她说不定反而害了她!她的身份不能公开……” 钱络儿说的也许是对的,但沈荞没办法认同,这些零散的东西看起来像毫无联系的碎片,但在背后说不定有一条线能把它们串起来!再说,万一祠堂黑衣人就是当年糟蹋茹姑的人,不把他挖出来,茹姑不是依旧身处险境吗? 沈荞满腹心事的走出思芳园。 “染秋,我们晚上去小满园里看看去。” 染秋一拍脑袋道:“哎呀,当日从廊下捡的药罐子倒忘了找人看看里面是什么药?” 沈荞一边走一边道:“松香,你能不能想办法打听一下那个丫头叫什么名字?” “哪个丫头啊?”松香一时间没有搞明白。 “就是小满园里穿青色衣裳的。” “那个很凶的啊?哦……好……”她显然有点抗拒。 “松香有点怕那个院子,大白天看着也阴森森的,小姐怎么对它很感兴趣啊?” 沈荞笑笑,跟松香不必讲得太明白,她胆子小,不过,听话也就足够了。 主仆三人走在小径上,左手边是一片空场,右边是粉墙和冬青树。 冷不防一样东西破空而来直袭后脑,沈荞闪身躲开,染秋却利落提脚一踢,这东西瞬间改道飞向不远处一棵广玉兰树,撞在树干上落下。 染秋像雪豹一样矫健的飞出去看,居然是一支箭! “这谁啊?太不像话了!怎么在内宅里射箭?伤了人怎么说!”她气鼓鼓的把一支白羽红头的箭一折两段,往泥地上一扔!刚要拿脚踩就听见气急败坏的制止声。 “住手!谁折我的箭?”远处带着风冲过来一个蓝色衣裳的人,他弯腰捡起断箭怒气冲冲的指着质问:“你是什么人?竟敢折我的箭?!”尾羽差点戳到染秋的眼珠子,染秋头一偏一把抢过来就往远处扔去! “你的箭?你还敢兴师问罪!我正愁找不到人算账!你差点伤了人知道吗?” “伤什么人?你睁大眼看清楚!这箭头都套了蜡丸布套,怎么可能伤人?我不过是试试弓而已……” 沈荞和染秋低头仔细一看箭头上果然有个布套,捏一捏果然里面有个蜡丸。 “那你也不该朝有人的地方的射呀!若真打在身上也是很痛的呀!”染秋理直气壮的,同时还翻了个白眼。 “那纯属失误……”蓝衣人朝着空场上另一个人叫:“沈玉朝你过来呀!要不是你说蒙着眼转三圈再射,我也不会弄错了方向!我要有错你也别想跑!” “你听他的,是你自己笨!”染秋恶狠狠的说。 沈玉朝慢慢走过来,一身银白色的锦衣衬得他的脸也似银盘一般,眸子黑又深,薄唇抿着,脸上一副不情不愿外加不好惹的样子。 “你自己闯的祸叫我做什么?”他身上的熏香淡淡的,挺好闻。 “看来你又创下新的奇迹,连箭都射不死!”这是在说沈荞了。 沈荞说:“他不是说了吗,箭头有蜡丸的,就算我不躲估计也不会死的吧!” “对啊!既然不会伤人,你的丫头却发狠折断了我的箭,你得赔!”蓝衣人忽然看清楚沈荞的脸,那个赔字已经说的毫无底气,他微微一愣问,“你是沈玉朝的哪个妹妹?” 沈玉朝冷笑道:“原来瞎眼的那个,不过现在复明了,这可是府里最近最大的一件好事。” “那也可算奇闻异事了,恭喜你呀!” 沈玉朝一把拽过他的胳膊,“她眼睛复明与你何干?也用不着你恭喜,走吧!” “等一下。” 沈荞转过脸含笑问:“今日你们用的可是那把玄铁弓?” 沈玉朝有些不高兴道:“不是,你问这个做什么?” “随口问问。” “我们用的是小檀弓,很轻巧的,要不要给你看看?”蓝衣人说完就热心的从沈玉朝身后的小厮手里取过一张白色的弓,继续道:“它的弓弦是樟鹿筋做的,是不是很漂亮?原来以为射程不会太远,方才试了一下,尚可!” 沈荞的注意力被吸引了,伸手接过来饶有兴致的摆弄,沈玉朝一直皱着眉瞧着她,这个丫头,什么时候开始对弓箭感兴趣了?真是怪! “还有箭吗?让我试试……” 沈玉朝很想拒绝,蓝衣人已经从箭筒里取出一支跑来给她,“这支也套了蜡丸,你可以随便射!唉?你一个内宅小姐怎么喜欢这个东西?” 沈荞笑笑却不回答,玉似的脸庞在阳光下有点透明,睫毛像黑尾翎一样浓密。 “给她用的不必套蜡丸吧?反正也射不远……没准还往回掉呢!”沈玉朝歪着嘴嘲讽她。 沈荞恍若未闻,架好弓向着周围瞄准一圈,经过沈玉朝时故意停了停对准他的鼻梁,沈玉朝明明知道她在玩笑,但是两人对视时却被她陡然间勃发的英气惊艳到了,不知怎地就脊背竟麻了一下。 沈荞的身姿漂亮又果断,像狮子扑食那样没有一个费动作,她忽然瞄准了挂在门廊下的灯笼,下巴一收,拉了半弓的右手潇洒一放,白羽箭“嗖”地飞了出去“噗”一声正中灯笼中心! 这下,蓝衣人和沈玉朝都呆在了原地,似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瞎眼多年的女孩子居然会射箭?而且两丈远的距离一次中的! 沈玉朝上前一步扣住她的肩膀急速的问:“你怎么会的?谁教你的?”他语气严厉,眼光里锋芒在跳动。 沈荞莞尔道:“你不是觉得我身上的怪事多吗?那就再添一件好了。” “珍娘!到底是什么时候学的?跟谁学的?”沈玉朝穷追不舍。 沈荞摆脱他的爪子平淡道:“哪里学过,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其实她也没把握,会射箭的是重生前的她,变成沈荞后还是第一次摸到弓箭,所以她也不敢往远射,而是就近选了那个灯笼,能射中她自己也很意外;不过她的手臂的稳定性好确实是天生的,就刚才那一下,她也试出这个天赋还在,当下心里很是激动! 第71节 别打她主意 沈荞激动的表情看在沈玉朝眼里也是合理的,小丫头一定是误打误撞射中了灯笼!自己都没有想到。刚才那个凌厉的眼神一定是错觉,她的眼睛刚好,大约还不会控制眼神?嗯,一定是这样!不用大惊小怪自己吓自己。 当下挑眉转眸道:“运气好?不如再射一箭?” “不必了,没力气了!”沈荞把弓箭还给目光从未离开过她的蓝衣人,向他微微一福后就向后院走去。 身后一冷一热两道目光看着她直到她消失。 “沈玉朝,她今年多大了?可曾定亲?” 沈玉朝不耐烦道:“你不要打她的主意,她是要嫁给……”说到这里他停住了,复明的沈荞犹如出匣的明珠,还用嫁给沈际吗?这种事情就算是祖母那种人也做不出来吧? 沈玉朝一向目中无人,兄弟姐妹们没一个能入得了他眼的,就算这样,他也一直认为即便是瞎眼的沈荞,沈际也是配不上的,何况不瞎了呢。 他窥了章千阙一眼,其实这小子倒还不错,家世不差,人也算干净,十六岁了只有一个通房丫头,除了偶尔喝顿花酒外从不眠花宿柳的,长得嘛,也不错,不是沈际那种貌若春花的小白脸类型。 但是,沈荞的事情比较复杂,沈玉朝知道不能随便管,再说自己又不是媒婆。 “你别打她的主意!”他冷哼道。 章千阙却沉浸在刚才惊鸿一现的梦境里,心有不甘赞叹道:“她可……真好看!”话音刚落,就收获两枚沈玉朝警告的白眼。 吃过午饭睡了个珍贵的午觉,神清气爽正在喝茶的沈荞看到一脸异样的松香回来。 “小姐,我打听到了,那个青衣丫头叫红蛋!” 噗,沈荞喷了半口茶出来。 “混蛋?”这是什么名字,谁取的呀。 “是红蛋……我费了老大的功夫才问到,她这人脾气坏的很,常常与人吵架吵不过就打,她力气又大,基本就没怎么输过,大家都不喜欢她!……不过,她对茹小姐却挺好的。” 沈荞听到这里慢慢收了笑容。 正月的夜晚寒风依旧凌厉,落尽叶子的梨树高举着枝桠抵抗着,旁斜的细枝刮着窗棱扑簌簌的响,青衣婢女一脸戾气的拿了一把柴刀走到窗下,将那颗梨树的细枝统统砍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红蛋你又犯什么病?哪有冬天砍树的?” 红蛋才不回头呢,继续砍,瘦瘦的肩胛上下动着好像里面有个活环似的,看她很顽固,身后那个声音继续叨叨:“这棵树在这七八年了,你砍它?秋天还结梨子呢!” “它吵得我睡不好觉!” “树会吵你?你不会也疯了吧?它会喊啊还是会叫啊?”身后传来毫无顾忌的哈欠声。 “今儿我值夜,你要砍就砍吧!不砍人就可以了,我上楼了啊……” 青衣丫头发狠似的又砍了几支,只留下光秃秃的主干像一个削掉了手指的拳头,她看了几眼觉得还算满意,就将柴刀往角落里一扔然后回屋。 从脸盆架子上取了帕子擦脸正要向茶盘走去,炕桌上灯光照了两个斜斜的人影折在墙角,“畜生!”她猛地回头像被激怒的野猫一样就扑了过去。 染秋见她又凶又蛮,不得已制住了她,又塞了一块粗布堵住她正欲大叫的嘴,她却不驯服的又踢又扭,眼眶都睁红了。 沈荞有点傻眼,这个红蛋怎么反应这么激烈?难道是吃过亏? 染秋见她十分难缠,只好用她的腰带又束了她的腿,她怒目圆睁发出“嗯嗯”声。 沈荞做出妥协的手势温和道:“红蛋别叫,我不会伤害你的,且听我说几句话……” “我是二房的沈荞,我来是想弄明白你们小姐以前被害的事情!” 她表情依然愤怒,僵硬的抵抗姿势却稍微松了点下来。 “我们本来可没想捆你,你实在是太野了呀!”染秋说。 她又嗯嗯两声,踢了踢腿,染秋道:“我可以解开你的腿,不过你不能踢人,不然我会让你吃更大苦头的,我有功夫你可是打不过我的,知道吗?” 她点头,眼睛却灵活的将她二人扫视了一遍。 染秋解开她的腿,将她按在椅子上坐好。 “你知道我吗?我就是二房那个瞎眼的三小姐,现在我眼睛好了……前几天我被罚跪祠堂听见茹姑的哭声,第二日我来过这里,当时你猛地关上了门差点撞到我,你可还有印象?” 沈荞说话简洁不会绕弯,这是在战时养成的习惯。 她的眼眸左右动了动,点头。 “你相信我,绝不是来害你们的,你要是同意不乱叫,我就帮你把布取出来……我们好好说话。”沈荞指了指她撑得像个青蛙一样的嘴。 她脸上的骄恨之色顿减,取而代之的是冷冷的怀疑。 “你当你的三小姐好好的,跑这里来干什么?”红蛋的声音十分直白冷淡,语气执拗。 “有关茹姑被坏人强了的事情,可否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沈荞面对这样性格的女孩倒没什么不习惯的,严格来讲之前的她也是这样的,但是用了沈荞的身体后,却在慢慢的调和变得没这么极端了。 “告诉你有用吗?你能把她放出去?她这个痴呆样子,就算出去了还不是被人欺负?” 沈荞锐利的扫视她一眼,她想知道她的真实心理,到底是关心茹姑还是怨恨自己不得不伺候这么一个得不到丝毫好处的主子。 “那你呢?我帮不了她,我至少可以帮你啊,你要是想离开这里” “用不着!你啰啰嗦嗦的到底要说什么?你为什么想知道她的事情?你真想知道为什么不去问二太太?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我想帮你们找到那个畜生!还有茹姑,她的病到了什么程度,我希望能尽自己的能力帮帮她……”红蛋听了这些话后冷笑一声道:“算了吧!你做不到的,再说,鬼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她好不好与你什么相干?以后也别再来了,这个家里的人都嫌她丢人,都当她已经死了!你连她三小姐的名份都占了!难道还打算还给她? 赶紧走吧!不然我要叫人了!” 第72节 这是他的屋子吗 “所以,你也知道他还在对吧?那么他是谁?”沈荞已经捕捉到了最要紧的信息。 红蛋却腾地站起来,一把拿起小方桌上的剪刀作出要扎人的样子,“走走走!你给我走!我根本不想和你说话!这家里只能有一个三小姐,既然你是,她就永远不会是!有你没她有她没你!快走!” 染秋气的想骂她几句,却被沈荞摇头制止。 “剪刀收起来!这个根本奈何不了我们只会伤你自己……既然这样,我们也不适合再谈下去了,那就告辞了!” “走走走!以后也别再来了,省得我一个不小心把你给砍了!” 沈荞也心中不悦,这丫头真的是又凶又笨又愚昧! 不过,至少她还有忠心!虽然是粗鲁又不耐烦的,却是热辣辣的真实的。 染秋无奈道:“姑娘别记恨啊,捆你并非本意,既然今天你讨厌我们,那就后再说话吧……” 她抱着胸满不在乎的站着,没接话,只呲笑了一声,松散的头发被灯光映照在墙上乱蓬蓬的……却又高大的好似巨人一般。 沈荞临走前又加了一句:“有需要的时候可来找我,我就在二房后院的春行阁里。” 主仆二人火速离开了小满园,再多待一会儿肺也要气炸了! 大门又一次紧贴着人关上,甚至撞到了染秋的脚后跟,染秋护着沈荞穿行在黑压压的灌木丛里。 “这个红蛋简直是个母夜叉!……还蠢的要命!” “也许之前受的不平太多了,她倒是个刚强不屈的性子,也挺难得的!” 听沈荞这么说,染秋也不好意思再继续埋怨她的无礼。 经过角门的时候沈荞顿了顿道:“我们不如去杨照的屋子里看一看!” 染秋吓了一跳随后点头道:“对啊,反正已经出来了,那个人我一看也觉得怪怪的,脸上的皮肤那么细腻,头发却又粗又硬,一看便知是心性复杂之人!” 沈荞笑着说:“这是什么看法?我怎么没听说过!” 染秋说:“这是我二师傅说的,头发粗皮肤粗的人是真直爽奔放不用过多提防,头发细皮肤细滑的人是真有心计但轻易不动手,不惹就可以了,二者相悖的人最是复杂,这样人我师傅都不会收他做徒弟!” 两人说着,转眼就到了外院。 杨照的屋子在外院一排倒座房的最东面,和东路的大花园只隔了一堵墙,但是不知道他是一个人住还是与人同住,沈荞说先去探一探比较好。。 当然门早就锁了的,两人必须翻墙而出,一排北房都熄着灯,两人贴着门窗一间一间确认,其实也并不难,连着三间房子里都听见不同节奏的呼噜声,只有第四间里静悄悄的,门上挂着锁,看来里面没有人! 染秋用小刀略微一挑锁簧就开了,门扇发出极轻的吱呀声两人在门口张望了一下,屋里漆黑一团,仔细才能看见方桌上有灯盏茶杯,靠墙有一个闷户橱,墙角叠了几个箱子,炕上叠着被子,确实没有人! 屋里有一种男人住过的气息,烟草味和酒气曾经在这里融合。 “你守在外面,我进去看!”沈荞吩咐。 沈荞点亮了油灯放在墙角,好让光线不那么明显,这里到底是不是杨照的屋子呢?她先在橱柜里翻看着,里面东西少的可怜,两三件粗布短衣和几匹葛布,非常普通。 墙上挂着一件衣裳料子要好些,沈荞伸手去摸内兜,除了几个铜板和一张纸片什么也没有,纸片上也只有几个字:豆芽晚发,点卤水前搅拌五十下…… 沈荞又塞回去,摸向床上的枕头和被褥,枕头下有一本翻开的书,打开一看便红了脸,没穿肚兜的女人一条腿挂在男人身上,表情靡废……再摸了一圈一无所获。 她突然想起杨照对小秦氏说的话,他手里有小秦氏的肚兜!但是这屋子却翻找不到啊!以小秦氏做事的周密程度,难道不会趁杨照被关着的时候找人来搜一搜?这间屋子到底是不是呢? 沈荞又摸到箱笼处,打开来一看,里面有几身男人的衣裳,她心里一动,取出一件来看看,杨照身材高大,在那么多管事和护院小厮里显得鹤立鸡群的,他的衣裳肯定比别人的要长!手里这件长衫下摆沉沉垂在脚面上,目测这人至少要比自己高出一尺来! 沈荞不知怎么又想到了祠堂里的男人,他也非常的高! 整个府里有那么高身材的人肯定不多,她又想起那黑衣人的大脚来,立刻拿了油灯去床下察看!床底鞋头相对放着一双男人的鞋子,沈荞伸脚过去一比,几乎长出快一倍了!她的心跳在加快…… 杨照到底是不是黑衣人? 他住在沈府下人的房间里,说明他没有成婚,长得又招展迎风的不会没有女人喜欢吧,为什么不结婚呢? 外面染秋低低在呼喊:快出来,巡夜的要来了! 沈荞立刻将东西都复位,吹熄了油灯掩门出去,染秋利落的锁好门,两人刚闪到一辆废弃的木推车后面,巡夜的小厮提着灯笼隔着墙从扇形窗口向里张望了几下,然后又向西缓缓而去。 两人还是只能翻墙出去,墙上挂着斗笠和蓑衣,染秋一脚踢到了松松一钉的墙钉,蓑衣就掉了来,都是干稻草做的,落到地上却发出一声轻巧的金属声,“咚”。 染秋只好再翻回来,“小姐你掉东西了?” 沈荞摇头,两人只好借着淡淡的月光在地上摸索,还好,那东西就被蓑衣罩在下面,竟然是一把挺大的钥匙,是有铜管和旗片的那种钥匙,专门用来锁大门或者院门用的。 将它拿在手里,沈荞不住思量,要不要带走? 染秋轻声道:“带走,明天配一把晚上我再悄悄送回来!” 沈荞赞许的看她一眼,功夫好,脑子也不赖,将来,这个女子可以带走办大事。 回到屋里的沈荞细细的在看那把钥匙。 说实话,她已经被一堆乱七八糟的信息弄糊涂了!可是,除了沉住气继续探寻也没有别的办法。 明天就是初八,秦楦会接她去做客,舅舅那里能不能打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呢? 第73节 怼了个正着 第二天沈荞还是卯时起床,正月里走亲戚,要去给祖父母和沈近山请安后才可出门。 到了望霞阁正房的时候,沈近山正由小秦氏伺候着用早饭,一看见沈荞便道:“珍娘快来喝一碗浓豆浆!还有棋子烧饼,肉松馅儿的……” 沈荞只好恭敬不如从命,看着小脸红润的女儿,沈近山失神里片刻,是啊,花朵一样的娇娇闺女复明了,哪里还能和沈际相提并论,可是,沈际那里自己也是给过承诺的,确实两难啊。 小秦氏的目光更是复杂,当着沈近山的面却只能笑的很欣慰,“珍娘既然能看见了,那就不能像之前那样养着了,这针黹绣花什么的也该学起来,还有识字读书,要不我给她找个好点的师傅,她底子薄年纪也不小了,恐怕要多下功夫才行。” 口气里一副爱惜之意,若不是沈荞早就知道她的为人,简直也要被感动了。 沈近山果然听得进去,“椿娘说的对,到底是你想得到啊!记得再找个教琴的师傅,每天都给她排好功课,珍娘像闺宁,聪明是肯定的……这样到了明年及笄之时,未必比不上别人家的小姐!” 沈荞简直要哭了!天天都有功课!这是要干什么呀,自己又不进宫选娘娘。 她决定为自己争取一点自由时间。 “父亲,珍娘虽然眼睛能看了,但长时间用眼还会酸痛流泪,那种费眼的功课还是先不要学了吧?” 说起女红沈荞就头疼,缝个纽扣还马马虎虎,若真要关在屋子里学绣花裁衣,她不逼疯了才怪呢! 小秦氏柔和笑道,“这个呀,每天少做些时间就是了,这些我也想到了,我会每日叫人炖明目清心的百合枸杞汤给珍娘的……” 沈荞在心里把她骂了个够。 “对啊,这女红总归是要学的,就像你母亲说的,时间不要太长,这么多年疏于对你的教养,为父是有责任的,将来说亲的时候总不能说什么都不会吧!来珍娘过来……” 沈荞只好放下豆浆碗走过去,一副戒备之姿,她真的不习惯离他太近。 沈近山居然面有歉意的看着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珍娘啊,沈际,你是真的不愿意再考虑了?说不定你见了他会中意呢?他可是一表人才啊……” 沈荞气的噎住了,很想反问他,你心心念念的要帮沈际入宗到底是为什么? 小秦氏在一旁婉转道:“老爷哪有这么问的,珍娘可要害羞了!沈际想归入沈家唯一不同意的不就是爷爷吗?并不是只有入赘这一条路!” 沈近山听了沉默,他知道小秦氏的意思,爷爷身体越来越不行了,他一死就没有障碍了,不过多等几年而已。 沈近山又说:“好了,去看看你祖母吧,她正好在四房住着……今儿到了秦府里要守规矩,用了午膳便回来,到时候我派人去接你!” 本来秦楦是邀请了简氏和沈近山夫妇以及二房的哥儿姐儿都去的,却被沈近山婉言谢绝了。 他一看到秦楦就堵的慌,简氏则更不喜欢秦楦,自然也不会去。 沈荞去给简氏请安的时候,居然在院子里遇到了沈际! 他穿着一身柿蒂纹的紫色锦袍站在院子里等着丫头传话,看见沈荞他分明很高兴,笑的眼角春色荡漾,脚尖已经向她走来。 “珍娘”他语气轻柔,居然还唤她的乳名。 沈荞浑身都不舒服,冷冷道:“际少爷是记性不好吗?请叫我三小姐,或直呼沈荞亦可!” “我叫了太多年的珍娘,一时却改不过来……”他偷眼打量她,像看见了鱼的猫一样恋恋不舍环伺左右,始终想找机会靠近。 染秋走过来一把推开他将两个人隔开。 青枝打开门帘笑着出来,老太太说了,让三小姐和际少爷一块儿进去! 沈荞跨过门槛的一瞬,沈际突然逼近在她耳边道:“珍娘的眼睛真美!”一股香气也随即飘来,不想闻却避不开。 尽管沈荞不是那种听了甜言蜜语就会心动的人,这话还是让她面上一红,这个沈际,始终不放弃的在诱惑她撩她!染秋也听到了,心里一怒顿时做了件一直想做的事情,右手肘运气撞向他的腰侧,沈际万万没想到染秋胆子这么大,只觉得一股很大的力道传来,躲闪不及被怼了个正着! 腰肋间酸痛难忍,身子一虚就踉跄了两步,若不是屋里的婆子和丫头扶了他一把,差点跌在地上! 他俊脸一白指着染秋道:“你竟敢故意撞我!” 染秋阴着脸福了福说:“不好意思,您离着小姐太近了!那原本是我站的地方!” 沈际正要辩驳几句,却见徐堂燕面色肃淡的站在简氏身旁,简氏腿上放着手炉,低着眉正从一个方形的青花瓷盒里拿了一粒松子香锭放进去。 老太太喜欢自己,四太太可不买账,沈际只好咽下这口气瞪了染秋一眼道:“下次可小心点!” 沈荞站着,等沈际礼毕后自己才向简氏行礼。 “舅老爷的车马想必快到了,你好生去吧,早些回来。”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始终看着沈荞,有一种想要把握她的意味。 “珍娘的眼睛是一下子好的,还是慢慢好的?”她问。 沈荞答:“突然间好的,睡了一觉一睁眼便看到了帐子。” “哦,那才真的是老天开眼呢!”简氏笑的怪怪的。 四太太突然道:“风大的很,珍娘的斗篷太薄了,去把我厨里那件樱桃红的白鼠皮斗篷拿来……”一个丫头应声而去。 “四婶婶,我不冷。” 徐堂燕温和却不容推辞道:“还是换上吧!外面路上冷,秦家宅子在城西南,地广人少,比咱们府里冷!” 丫头来的飞快,笑着张开斗篷高高举起,沈荞只好背过身去换下自己那个浅绿色的,鲜丽的樱桃红一上身果然衬得她肤如凝脂娇艳无双,简氏也忍不住称赞:“是好看!这么多人,倒是你穿红的最好看!还不快谢谢你四婶婶……” 沈荞再次道谢,徐堂燕只温和的笑笑。 “时候差不多了这便去吧!际儿,申时左右你亲自去秦府接你三妹妹回来,就不要让秦家的马车走来回路了!” 第74节 你只能是我的 这话一出,沈荞忍不住心头冒火,四太太似乎也有些意外,怪不得沈际会在这院里等着,简氏这是刻意要给他接近珍娘的机会!这样做不太妥当吧?他又不是沈荞的正经兄长,同乘一辆车也不合规矩啊。 沈荞没有应承,转了身就出去,沈际朝简氏鞠了躬后尾随而出。 沈荞背后传来委屈的声音,“你就这么讨厌我?我到底哪里不好了?咱们以前的情谊你统统抹杀!你不是说过跟我比沈玉朝更亲近的?到底为什么!”最后这一句他几乎是喊出口的,惹的院子里的小厮偷偷看过来。 沈荞转过寒着脸字字道:“沈际,莫说从前了,从前的沈荞已经死了!现在的沈荞一点也不喜欢你!真的,一点也不!” 他脸白了白,眼中分明闪过受伤之色,继而又换了挑衅又邪乎的笑容道:“一点也没有?没关系的,我,会让你喜欢我的!” …… 马车果然已经等在门口。 染秋伸长了脖子看了两眼道:“来的好早呢!”又稀奇的绕着马车转了一圈,“秦老爷到底升官了,哈哈,连马车也换这么大的了!” “你们都是新来的?秦河怎么没来?”她大大咧咧的问婆子和丫头,可见在她心里还是视自己为秦府的人。 两人都穿着崭新的衣裳,垂了头老老实实的说是:“是,府里人手一直不太够,请姑娘见谅……” “客气什么,我们上车吧!” 车厢里很宽敞,里面放着炭盆,还有茶具和茶水点心,熏了香,座垫都是石青色缎子面的,靠垫也都是新的,染秋进去后四处打量道:“秦老爷还真在意小姐呢!” 松香看着深蓝色的丝绒顶,摸着窗帘上黄色流苏,脚踩了踩厚厚花开如意地垫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不由啧啧道:“这么大这么好的马车我还是第一次坐!” “咦,方才那个婆子和丫头怎么不进来?外面冷啊!” 染秋忙拉开了车厢门说:“妈妈也进来坐吧!” 婆子忙摆了手道:“出门前管事的才交代过的,不让挤着表小姐!” “一点也不挤啊!”染秋实话实说。 “姑娘快关上门吧外面风大,里面都备了茶水,伺候小姐用一些吧!我们不敢乱了规矩,回去是要被罚的……” 哦,染秋坐回来,转头看了看包着红花棉套的茶壶,摸着热热的,便笑着倒了一杯茶递给沈荞,“喝吧小姐,热度刚好呢!” 可是沈荞才喝了半杯豆浆担心路上不便,摇头道:“我此时喝不下,你喝吧!” 染秋根本不爱喝水就递给松香,松香猛的一闻,是上好的茉莉香片,就欢欢喜喜的接过去了。 马车才在闹市驶了近半个时辰,沈荞就有些犯困了,便塞了个腰靠闭上眼睛小憩,迷迷糊糊间就要沉睡去,一双手却在噼噼啪啪拍打自己的脸,好疼啊!她困难的睁开眼,便看见神色紧张的染秋双手死死抠着自己的手背,怎么她也晃晃悠悠的呢? “小姐,这香不对!”染秋的声音隔着很远,又像有回声,她的脸也像有重影一般,忽远忽近的。 沈荞顺着她的手看见那个炭盆,已经被染秋用茶水浇熄了,白色的烟呲呲冒着香烟,她只觉得头顶发闷透不过气,后脑又发晕,连腰都直不起来。 染秋困难的拔出随身带的匕首,颤抖着在左手的五个指头上各戳一下,很快鲜血就流了出来,她把血滴在炭盆里,看着碳灰上血迹超过了手掌大小,她才松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后说:“您忍一忍痛我帮你解迷药!” 沈荞浑身无力,却毫不犹豫向她伸出了手! 放了血后两人迅速的运气调息,方觉神志渐渐恢复了清醒。再看松香,早就软绵绵的躺在地毡上人事不知了! 染秋在沈荞耳边说:“这大概并不是秦府的马车!我一进来的时候就觉得不太对,秦老爷一向节俭怎么会用这么豪华的车呢?都怪我不够警觉,还以为是秦老爷格外疼惜小姐的缘故……” 沈荞慢慢的冷冷的说:“不怪你,要不是你我们都要栽了!” “别声张,我们假装迷糊,看看是谁要劫我们?” 嗯,染秋用匕首翻了翻炭灰,把方才的血迹盖住后又坐好。 “松香要不要管她?” 沈荞摇头,“她胆子小,就让她睡着吧!” 方才两人运气的时候已经发现,炭盆里只是放了迷香,并没有毒,运气后并没有阻滞的感觉,应该对身体没什么影响。 沈荞枯坐着在想,敢在沈府门口大摇大摆劫走三小姐的人不会多吧!门房只有看见了秦府的拜帖才会让马车停下,知道秦府在这个时候来接人的不过那么几个,这事是小秦氏还是简氏做的? 请安的时候小秦氏看起来很正常,还作戏说要给自己找女红师傅,若是她安排的,这份心智的稳定度也太厉害了!而且她最近的注意力恐怕都在怀孕的钱姨娘身上,还有杨照和四全的事情没了,这个时候恐怕没有精力对付自己吧? 沈荞觉得不是她! 那就是简氏了。 她初二过了个极不愉快的生日后就回了懿安堂,可是昨晚又住到了四房来,一早还特地让沈际过来请安,那时这计划就已经开始了吧! 等秦家真来接人的时候,门房可以说已经有人拿了秦楦的拜帖把人接走了,甚至还可以将此事推到秦楦的头上。 一旦沈荞被劫持,她的闺名和清白就彻底完了! 高高在上的嫡女复明了又怎样?还不是再次跌落到卑微的泥浆里,再不要妄想身世高贵的公子会上门提亲,那么沈际又可以扮演拯救了她的恩人……呵呵,所以刚才沈际笃定的说,你会喜欢上我的!你不得不喜欢我! 那不是誓言,是个诅咒。 马车忽然停了。 沈荞和染秋对视了一下同时闭上眼睛。 有一只手轻轻掀开车窗帘,目光巡视了一圈后传来试探性的呼唤:“珍娘!珍娘你听得见么?” 是多情狼沈际的声音! 叫了几声没有回应,窗帘就放下了。 过一会儿车门拉开了,一个浑身带着香气的男人弯腰进来,车厢向那边轻晃了几下,他先是推了推熟睡的松香,又踢了踢染秋,都没反应,然后就向朝思暮想的人儿俯身而去。 “我的乖珍娘,不管你愿不愿意,你只能是我的,这就是命!”带着欲念的手伸向那山茶一般娇颜的脸孔,正欲抚上那洁净的红唇。 第75节 差点来不了 沈荞却倏然睁开了杏眼冷森森道:“我永远也不会是你的!” 沈际大惊失色,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后脑一疼,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染秋把被捆了手脚塞住了嘴的沈际、车夫、婆子和丫头全都丢进车厢,拍了拍手走出来问沈荞。 “这几个东西要怎么办?” 沈荞略想了想说:“只能一起送道舅舅那里!至于要怎么办和他商量一下再说……” 松香的迷药醒了一半,爬起来后站着不停的打晃,时而想吐。 “你给她也解一下吧!”沈荞说。 染秋取出小匕首,手指的血滴出来后,松香的眼睛慢慢清亮起来。 “小姐我们这是怎么了呀?”染秋用帕子包好她的手说:“际少爷给我们下迷药,想劫走小姐,被我们发现了!” “啊!?”她脸色大变就要尖叫,染秋捂住她的嘴喝道。 “你现在叫有什么用?就别丢人了!跟着我和小姐你不会有危险的,现在乖乖听小姐的话,我们要去给舅老爷拜年。” 大约是担心会被识破,所以马车确实是向着城西行驶的,这是条沿河的大街,西侧是垂柳和青石桥栏杆,两边都望不到头,东侧是民居的围墙,现在是大冬天,沿街的窗户都紧闭,往来有车马行人却很少,也没什么店铺摊贩。 再看这三个姑娘,沈荞一身锦衣华服貌美动人,松香也是个体面的丫头,染秋身长玉立的也很是出众,有会做针线的,有会拳脚功夫的,就是没有会赶车的。 “谁来赶车呢?松香肯定是不会的……” “要不,解了车夫的手脚让他赶?” “不行!”车夫是沈际的人,沈荞是绝不会把方向交到一个不信任的人之手的。 “我来赶!”沈荞天真的想了一会儿终于不太愉快的决定,她会骑马,大约和赶车是差不多的吧? 看着沈荞颇有自信的坐在车头,染秋和松香被她什么都不怕的勇气感染了,突然觉得这次外出放风的机会也很不错,天气那么好,碧空上如丝的白云像画儿似的,鸽群来来回回的飞着,没有叶子的垂柳被风吹得左右摆动,前后都看不到头的恐慌也变成了一种心灵上的宽广。 “我和小姐一起。”染秋也坐到她身边。 “那松香就在车厢里看着他们,有事叫我!” 大道上来来往往过了好几辆车,这辆由两个小娇娘驾驶的大马车,时而疾走几步时而踟躇停顿,逶迤蛇行得一条官道似乎都不怎么够用,也想不透是什么情况,难道车夫罢工了?要小姐亲自驾车? 个个经过时都减速张望,十分好奇,却没有停下问津的。 就这么慢慢吞吞歪歪扭扭走了一盏茶功夫,沈荞强作镇静的还在摸索规律,突然一辆很新的翠帷马车优雅的停在了旁边。 说优雅是马车从不远处就开始减速,在和沈荞的马车并驾齐驱之时轻盈的停了,似乎连地上的灰都不曾激起。 “姑娘要去哪儿?是不是不会驾车?” 问的是个相貌端正的年轻男子,身上穿着丝缕暗纹的黑色棉布衣,不太像是公子少爷,大约是贵人身边的贴身仆从或者清客,他坐在车厢里两指夹着帘子和和气气的问,对面依稀还坐着一个男人,看不见脸。 沈荞擦了擦汗老实道:“正学着呢,还不曾学会。” 他放下帘子同车里的人商量了几句后就跳下车来,示意沈荞也停下,这并不难,本来那两匹马就不怎么乐意走,沈荞缰绳一松,二马立刻懈怠下来扭头便去吃路边的衰草,彻底撂挑子了。 沈荞有点不好意思,只得虚弱的笑了笑。 黑衣男子和自己的车夫说了几句,车夫便将自己的位置让给了他,垂手走到沈荞的大马车前。 “那请小姐下来吧!小的来替你们赶车……” 沈荞坐着没动,车夫有点无措微微红着脸说:“小姐可是不相信小的?我们公子真是一番好意,不然像你们这么赶车,天黑也到不了。” “你知道我们去哪儿啊?怎么就天黑也到不了?”染秋不高兴的问。 黑衣男子手持缰绳朗声道:“小姐不必多虑,我叫华笙,他是我的车夫朱三,我方才看您自己驾车犹如闲庭信步然而方法却不对,若真有事情要办恐怕会耽误,这才决定帮你,虽说这世上不止华某一个古道热肠之人,却不敢担保我走后你还能碰上……华某也不敢相强,一番单纯的好意而已,你若实在担心,那朱三就回来吧!”说着脸色就清淡起来。 “多谢华公子!” 逮着你就是你吧! 沈荞赶紧从车辕上跳下来,染秋有功夫,轻轻一跃便站稳在地上,沈荞对华笙一福道:“这位朱三师傅就算我雇佣一日好吗?” 华笙无可不可道:“只要小姐觉得好就行,华某无所谓……” “多谢公子热心相助!” “不必,就此别过吧……”说完竟驾车走了,沈荞远远的看着车窗上两层经纬斜织的灰色透气纱,里面那人依然端坐无声。 “请问您要去哪里?”朱三礼貌的问。 “城西阜财坊的毛笔胡同” “那也不太远了,请两位小姐车厢里坐吧!” 进了车厢还依稀闻到残留的迷香气味,两人不免皱了皱眉头。 那四人捆着被堆在角落里,婆子和丫头一脸惊恐泪珠乱迸却不敢发出声音,车夫只闭目养神,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沈际一看见沈荞进来,眼睛就乱放光彩,嗯嗯嗯的想要挣扎,还不老实的想要滚过来。 染秋拔了匕首欺到他面前威胁道:“你再敢发一声试试?闭眼!不许动!” 沈际一开始并没那么听话,仍旧想挣脱,染秋毫不犹豫的在他耳廓上划了一下,鲜血立刻流下来,他吓得脸色煞白连连颤抖,刚想呼喊染秋的匕首又伸到他鼻子前:“还叫?!割你鼻子!” 沈际立刻像蛇一样缩了回去,瞬间盘成一卷状躲到车夫身后。 沈荞一路上闭目打坐练习内功,她没有时间可以拿来浪费,现在也是。 …… 到了秦府,染秋将一小锭银子递给了朱三。 “哪里要的了这么多?”朱三嗫嚅着不敢要。 沈荞温言道:“还是拿了快雇车回去吧!” 朱三才弯腰收了。 主仆三人同时站在一幢高门大宅前抬头望着,心里感概不已,差点就来不了啊! 第76节 有恃无恐的歹计 这就是秦楦买的旧宅子啊?墙头古朴,大门紧闭,门口的台阶干干净净的。 染秋去敲门,很快门房就出来了一个四十几岁的家丁。 “什么?是表小姐来了?两个时辰前派去接您的马车都还没回来啊!您是自己来的?……快快请进!” 染秋对那家丁说了几句,家丁看向车厢的眼神顿时郑重紧张起来,又连连点头表示明白了。 又出来一个管事看见一身樱红斗篷的沈荞忙上前请安:“表小姐过年好!老爷太太都在家呢,已经让人去传了!” 进了大门的沈荞四处打量,这个宅子并不大,就是个三进的院落。在前院里稍作修整后,已经有负责接待客人的婆子和管事领了她们往垂花门走,上了台阶刚跨过门槛,就看见身穿蓝色暗纹锦袍的秦楦领着两个仆人从抄手游廊快速走来。 “珍娘!” 秦楦健步如飞,带着朗日般的笑容一把握住她的双肩,很快又放开,看向她眼睛的目光很热切。 “好!能看见了实在太好!……你怎么自己来的?没有坐我派去的马车么?” 他在问染秋:“染秋你没照顾好小姐?” 沈荞带着深意说:“她照顾的很好,若不是她今天可真麻烦了……” “怎么了?”秦楦伸手护着她往里走。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如何鞋上裙角都有灰?……手指又怎么了?”他脸色沉了下来。 “容我慢慢告诉舅舅吧……” 秦楦的小书房里,沈荞把今早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他听后猛地站起来在屋里踱了几步,脸上露出一丝冷戾之色,“天下竟有这样的祖母,可以将心偏到这般无耻之程度!不行,我须要给她一点教训才行!” “那个沈际也应该趁此机会好好收拾” “且看舅舅派去的马车回来后怎么说吧,这件事我也不管了,全凭舅舅做主……” 秦楦又坐回来看着她问:“那是肯定的,珍娘想不想住到舅舅家来?” 沈荞笑着摇头:“暂时不必,沈府毕竟还是我的家,祖父也还是疼我的,有些事也要我自己去做……” “还能有什么事?既说了全凭我做主,那就交给我来好了。” “有需要的话我会请舅舅帮忙的。”沈荞不卑不亢,秦楦却有些感想,外甥女这个性格像极了秦家人,只是女孩儿家这么强硬却难以言吉,闺宁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舅舅您可知道,原来娘亲身边有没有名字里带“槐”字的人?” 秦楦表情平静的喝了口茶后慢慢摇头,“记不得了,此人是男还是女?” “我也不知道。” “我可以找人去秦府里问问,若能找到我把人给你带来!” “谢谢舅舅。” “走吧,你舅母和楠姐儿还等着你吃饭呢!”他率先站起来走出书房,在廊下等着沈荞出来,才护着她向饭厅走去。 院里廊下门口都站着穿新衣的丫头,看见秦楦带着沈荞过来都笑吟吟的请安叫着表小姐好,正堂右手的花厅里早摆了一张紫檀圆桌,门口立着一个清秀端庄的妇人,旁边站着一身水红色衣裙的楠姐儿,两人身后花花绿绿的站了六七个丫头婆子。 沈荞料到那就是舅母言氏了,正要跪下请安早被楠姐儿和一个婆子拉住了。 “不必多礼了,珍娘……”言氏语气哽咽,上前一步抱住了她,柔软的妇人身体和淡淡的香气立刻包围了沈荞,烘得她鼻眼间暖融融的,再放开时,言氏已是红了眼眶,掏出一条小帕子在擦眼睛。 “眼睛是真的好了吗?看东西会不会眼酸?”她双手握着沈荞的右手缓缓将她送入自己身边的椅子。 “不会眼酸,舅母放心,完全好了!” “珍娘!”楠姐儿坐在一旁眨眼微笑。 沈荞也朝她笑笑。“楠姐姐!” “好,苦尽甘来!好啊!”言氏红着眼睛笑道。 “快上热菜来,珍娘肯定饿了!” 沈荞环视一圈问:“怎么没看见岫哥哥?” “岫哥儿在他姨母那里,他表兄过年才至家中,执意招了他过去……等吃过了午饭就会回来,珍娘,这个香煎鱼肚丝,之前你母亲最爱吃的,你要不要尝尝?” 沈荞点头。 生母大秦氏的事情她几乎一无所知,不管是对女儿的安排还是财产的处理都让人看不明白,就连她自己的死因,也是笼着疑云的。 几人正吃着饭,内院递消息的小厮飞快的跑进来,鞠了躬刚要说话却看见坐着的沈荞,“老,老爷,马车回来了,说没……有接到表小姐!” “沈家是怎么说的?”秦楦语气冷峻。 “沈家说表小姐已经被秦府的马车接走了!” 小厮看着沈荞就说不下去了,不明白是怎么一个闷葫芦。 “你只管说就是!”秦楦青着脸说。 “是,秦河管事就说不可能,说好是巳时正接人的咱们一点没晚,再说了,自己带着老爷的名帖呢!沈家怎么能让小姐上了别的马车……” 小厮咽了口水接着说:“门房说之前的马车也有名帖,秦河管事便让他拿来和自己手里的一对,果真一模一样!” 沈荞默默听他说着事情经过,发现正如自己一路上猜想的那样,简氏的胆子也真够大的,用一张秦府的名帖就把事情推的干干净净,只要沈荞自己上了沈际的马车,等只能等着被劫失贞! 即便事后发现疑点,也没脸再去细究原委了,到那时弄明白了又怎样,秦楦为了顾及沈荞的名声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况且还是用他的名帖骗走的人……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知道这是个局,是沈际玷污了沈荞的清白,到时候木已成舟,他不情愿也只能同意这门婚事! 细想之下还不得不佩服简氏的心智,她知道在府里动手风险极大胜算极小,小秦氏的耳目遍布二房内院,老太爷余威尚在,一旦失手就再没了机会,即便成功了,三小姐在自己屋里被污这样的事也足以毁掉整个沈府的名誉。 所以只能在外面做,因此她只答应沈荞一人去秦府做客! 满盘筹划步步为营,才敢这么有恃无恐! 第77节 脆弱的信任 “先下去吧!”秦楦将筷子重重一搁。 “好,我算开了眼界了,欺负了我外甥女同时还想要我背个大黑锅?简氏竟当我三岁小孩般的在糊弄!哈哈。”他怒极而笑。 言氏舀了一碗鸡汤放在他手边,“老爷不必动气,先喝碗汤吧,如今珍娘是逢凶化吉坐在这里好好的,等吃完了饭再细想想怎么处理这件事?” 说完也为沈荞盛了一碗。 她只道是沈家可能阻挠沈荞过来,却不知道路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沈家祖母那日答应的好好的,我还以为是顾惜珍娘和我们的情份,却不想她竟然使这么卑劣的手段!”秦楠脸色煞白道。 “楠姐儿吃好了吗?”秦楦的目光扫过来,秦楠意识到自己多嘴了,当下起身道:“女儿去厨房看看八宝蒸糕好了没有。” 贴身丫头轻轻关上花厅的门,桌前只剩下三人。 “姑爷的那个养子沈际到底是什么来头?简氏对他的好实在是古怪的很!妾身想不通呢!”言氏轻声道。 “老爷不是去调查过他吗?就没有发现什么?” 秦楦喝掉鸡汤放下碗,接过夫人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没有太大的问题,张广为了救沈近山落水而亡,当时其妻确已身怀六甲,那妇人因产后大出血死了,村里有人说孩子没救活,也有人说活下来了,两种说法都有;不过,沈际抱回来的日子和那妇人的产期也基本对的上。” “为张广妻子接生的产婆能找到吗?村子里总会有见过她、和她说过话的人。” 秦楦看向她,“你也对沈际的身世有所怀疑?” “父亲和祖母都对他太好了,令人不得不疑!” “舅舅,您可知道简氏有个女儿?”沈荞突然道。 “什么女儿?”秦楦眉毛一跳。 “简氏嫁给祖父的时候还带了个十五个月大的女儿过来……” 秦楦和言氏彻底无语了,两人面面相觑。 “我只知道她之前嫁过人死了丈夫的,并不知道她还带了孩子过来!”秦楦道。 “简氏年轻时艳名远播,你祖父当年曾无心冲撞过她,说是简氏到京城里来走亲戚,顺便到西市去逛逛,正遇沈援驾的马受了惊向简氏冲去,幸亏他机智沉着立刻翻身下马,抱着简氏在地上滚了几下才躲开了铁蹄,而惊马却疾驰掠过闹市一头扎进了河里!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那样抱在一处,你祖父便派人去打听简氏的情况,说是个寡妇,夫君得了痘疹死了不过七八个月,沈援见她一双美目灿烂早已动了心,便等她满一年孝期后迎娶进门。 难道当时,简氏已经生下过前夫的女儿了吗?” 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沈荞也是听沈玉谦说的。 “我会找人再去打听一下,珍娘问起这个,可是有什么联想不成?” “这事是五弟说的,他知道的也非常有限,如果简氏有过一个女儿,那沈际会不会是她的外孙呢?” “如果真是简氏的外孙就好办多了,何必做这么多文章?沈援连继女都能接受,也不在乎多认一个继外孙,那沈际既然是沈府的外孙,又何必去做沈近山的养子,这里完全说不通的。”秦楦摇头。 “对了,简氏的女儿叫什么名字?现在何处?” “五弟只知道她的闺名……邻月!说早就死了。” “那只要去调查一下邻月是什么时候死的,就知道沈际是不是她生的了吗?” 秦楦点头,“这个我立刻叫人去查!” 丫头在门口轻唤:“太太,您该吃药了。” 言氏听了站起来道:“舅母去吃药,一会儿让楠姐儿和你舅舅带你在院子到处看看,这里就是你的家,不用拘束……” “舅母身子不适,要不要紧?” 言氏苦笑道:“是眩晕症,老毛病了,只要不劳累多躺躺就不碍事的。” 饭后秦楦领着沈荞在秦府里转了一圈,还看了留给沈荞的屋子,布置的十分精巧可喜,“你只要想来,随时都可以住下,想住多久住多久!” “多谢舅舅!” 秦楦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你明年要及笄了吧?舅舅会为你留意合适的婚配对象,看简氏这个样子,若沈际那里不成,未必不会再用你的婚事做交易!” “还有父亲在呢,简氏也不敢太过份吧……” 秦楦目光闪闪似乎欲言又止,突然将她拉到一个僻静处问:“珍娘你好好想想,你娘临死前可曾亲手交给你什么东西?” 他俯视时带着压抑人的气势:“有没有契书或是……印章,钥匙之类的……” 像有一块石头猝然投进湖心,怀疑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止都止不住……沈荞觉得脊背发冷。 他对自己那么关心疼爱,他不惜和简氏撕破脸维护自己,他留丫头给自己,他积极的打听着关于沈家的旧事,他派人来接自己做客,难道就是为了问这一句? 她压下心里的失望静静说:“不曾留下。” “那你问起带“槐”字的人名又是怎么回事?” 一旦没有了信任,听上去再真诚的语气也像别有用心了。 沈荞淡淡说:“不过是听柳氏随口说了一句,我以为是娘身边伺候的人。” 哦,秦楦叹了一口气又慢慢带着她走回廊下。 “舅舅,我想早些回去。”沈荞在笑,眼底却一丝丝暗下去。 秦楦仿佛有点意外,“这就要走了吗?岫哥儿还没回来……” “下次吧……听说岫哥哥同我二哥很是投缘,两人都很喜欢弓箭。”沈荞虽然心凉,却不想表露的太明显,毕竟秦楦打听东西的意图她还没弄明白。 “等天气暖了,可以一起去郊外骑射踏青”沈荞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颤,她可是向来不说虚与委蛇的话,难道这段时间的内宅生活已经改变了自己。 虽然接触不多,她不知不觉已将秦楦当作了一点唐适的影子去信任,却发现真相竟如此冷酷。 对啊,若不是他有所图,隔了这么多年才来看这瞎眼的外甥女。 “车厢里的几个人能不能麻烦舅舅来处理?” “那几个人当然是交给我。” 他微微抬头看来看天,很快做了个决定。 “我陪你一道回去,有些事情我要当面和简氏去谈!” 第78节 欺人太甚 言氏和楠姐儿送她到垂花门,言氏明显是看出些不妥来的,她原本想留沈荞小住两日,谁知她和秦楦逛了半个时辰后就突然说要回去,楠姐儿更是觉得沈荞变得沉默,她其实挺喜欢沈荞,甚至希望自己出嫁后,她能陪伴父母在在家里住一段时间,可是沈荞就这么突然走了,一副不让接近的样子,心里也有点空落落的。 一路上沈荞都不再说话,染秋和松香一个闷闷的用小刀削着树根,一个缩在软垫上睡觉,秦楦坐了另一辆马车紧跟其后。 看到一前一后两辆车到来,又听说是舅老爷送了三小姐回来的,门房上的小厮立刻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去回禀。 简氏听了后又惊又疑,立刻派了贴身的婆子直接请了两人去了永继堂的内书房。 走的时候明明是上了沈际的马车,现在沈际还没有回来,沈荞居然和秦楦回来了?这是什么情况?中间哪个环节出了纰漏?沈际此刻在哪里? 简氏眼皮直跳心神不宁却强作镇静的端坐在椅子上,她一把抓着她的陪房肖平媳妇的手问:“你确定,际儿还没回来?” 肖平媳妇面带忧色点头:“没有,派出去找的人也没消息传回来”。 “老太太,要不先别见他们,就说您头风犯了,等际少爷回来了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后再” “不行!输人不输阵!秦楦那小子不好对付,我这里一虚,他定然节节紧逼……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来会他!” 肖平媳妇只好理了理简氏的衣襟和发髻,朝门口传话的丫头道:“老太太请舅老爷和三小姐进来……” 简氏抿着嘴似笑非笑看着进来的舅舅和外甥女,两人也是有几分肖像的,清秀之中略带着傲意,其实秦棉身上也是这种气质,就连她看不上眼的小秦氏也隐约有几分的。 秦家的孩子都长的不差,尤其是珍娘,就连瞎的时候沈际都爱她,何况好了呢。 秦楦风度宜人的向她行礼,沈荞紧随其后。 “又见着您了,您气色可真好!小侄给您拜年了……”多么可人疼的小辈啊,简氏几乎想笑眯眯的摸摸他的头了。 “快快免礼吧,难道舅老爷还想讨压岁钱不成?舅老爷的新家怎么样啊?珍娘可喜欢?”简氏这是要确认,沈荞到底有没有进过秦府。 “舅舅的新家很好,还特地为孙女准备了房间,就在一个种满蔷薇的小园子里,春天开了花后想必十分好看!” “这么说珍娘很喜欢?” “是,孙女喜欢” 然后就冷场了,三人笑着相对,目光却一寸寸冷下去,都在等待对方出招,都想后发制人。 “珍娘你先回去休息!”秦楦把袍身撩平靠得稳稳的,一副打算长聊的架势。 “去吧,听你舅舅的!”简氏也很慈祥。 既然你们打算静静的单挑,那好吧,沈荞站起来一句废话都没说就走了。 没什么好担心的,简氏落了这么大一个把柄在秦楦手里,秦楦肯定能处理好,除非他不想好好处理,应该不会,他不愿意她嫁给沈际的愿望应该和小秦氏一样强烈,这好像是沈萝说的,她好像还说过,秦楦一定也有所图…… 他要的是钱姨娘曾提到的那份契书!契书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和自己的那把槐字钥匙有没有关系呢? 自己要是像沈玉谦那么聪明就好了,回去的路上,她突然有点想那个小男孩儿了,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不知道他在四方书斋过的怎么样?读书够不够勤奋? 简氏让人泡好茶后便不冷不热的打量着秦楦,她和秦楦打过交锋,已然知道他的厉害,她清楚这个家里只有老头子沈援能制得住他,但是她做的龌龊事可不敢让沈援知道,这是一场前后掣肘的仗,注定打不赢,只看能不能少输一点,或不要输的太难看! “舅老爷有什么话就说吧,别耽误回家吃晚饭才好……” 秦楦失笑,到底还是个足不出户的妇孺,已经沉不住气了。 “看来老太太是不打算赐饭的了,也好,那我就挑明了吧!你那宝贝孙子在我手里,至于他做了什么还需要小侄再说一遍吗?” 简氏装糊涂当然可以保全自己,但是秦楦有没有审过沈际她可吃不准,万一沈际全都招认了,自己否认反倒落了下成,也不符合速战速决的原则。 所以她长舒一口气,穿着葡萄紫绣金宝相花锦袄里的胸膛起伏了一下,然后说:“不用了,舅老爷就说想怎么办吧?” “我的要求也简单,沈际写个血书保证再不打珍娘的主意,从此,珍娘所有的事情都须由我过问!将来嫁人也是,我看不上的一律免谈!” “她所有的事!?从大到小?”简氏瞪着他。 “舅老爷等这一天很久了吧?你能在乎外甥女的什么?不过是秦棉留下来的嫁妆吧!” “既说了所有的事,当然包括闺宁留下来的嫁妆!”秦楦气定神闲道。 简氏一拍桌子,气的脸色发黑,“未免欺人太甚!舅老爷到这京城里打听打听,谁家小姐的事情全是舅舅张罗的?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礼仪之邦,不是你们徐州!” “那且恕秦楦当一回儿小人开一回先例!”秦楦满不在乎的吹开茶叶末喝水。 简氏压了压怒气问:“我倒有点好奇,舅老爷怎么当这个小人,既能惩治了际儿还能保珍娘的声誉不损?”她觉得秦楦若真的把事情捅出来,珍娘也就声名不保。 秦楦笑道:“老太太还是不了解秦楦啊,我手里有沈际、车夫、婆子,放了迷药的碳盆和茶水点心还有马车,人赃俱在,至于沈际意欲**谁,还不是我说了算?我从窑子里赎个雏儿出来让她到衙门里哭闹一番,就凭您那个绣花枕头一样的孙子他能挺得住?” “这还是不太小人的做法,这事要是交给当年的沈老侍郎,有的是更黑更花哨的手段,您别忘了秦楦是干什么的……” 他这是吃准了沈援不喜欢沈际,绝不会为了沈际而出头,而且老太太做的事情也是瞒着沈援的,此事他占尽天时地利,不顺便讨点便宜也太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珍娘! 第79节 摊牌吧 简氏怨怒交加道:“舅老爷就这么逼我一个老妇人吗?你明知道我没办法全都答应你!珍娘父母俱在,我也不过是祖母,焉能越过她的双亲替她做主? 舅老爷真是想要银子么?那为何这么些年你都藏头不见,这一点我实在是想不通!你若当真看上了你妹妹的陪嫁,何不早早动手?在她出嫁前岂不比现在要便宜多了? 也罢!你若真等着银子用,我老太婆还有点棺材本在,只管拿去便是!” 秦楦桀骜的问:“谁说我惦记银子?我不要银子!” “那你要什么?铺子?田庄?还是宅子?”简氏简直要疯了。 秦楦忽而凛凛然摇头,“这个恕秦楦暂无可奉告!” “那就是你胃口大?你是全都想要?” 秦楦冷笑道:“您不必多问了,像您这种只打自己如意算盘的人如何能懂?……” “我是不懂!反正秦棉留下的产业都在你庶妹的手里,你直接同她商量就好!……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秦楦只是冷笑。 简氏烦躁的理着裙子上的褶纹,这动作暴露了她的底气不足。 “您不管吗?那小侄可去了……去之前顺便去看望一下沈老前辈,有些部内的事务正觉头疼,也想好好请教一下……” 秦楦施施然起身,抬脚就往外走。 “舅老爷!”简氏还是叫住他,内心翻滚的恨意和无奈使人煎熬。 “我可以保证际儿永不再纠缠珍娘,也能保证以后多疼爱珍娘,日后给她好好找一个婆家,但是秦棉的嫁妆确实由椿娘管着,不能凭我一句话便交给你,这一点我无论如何做不到!你这是强人所难!” 简氏性子要强,说出这一番话已是忍气吞声,面皮粉紫。 秦楦瞧在眼里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嫁妆,他要那个做什么?当年秦棉出嫁,他这个大哥唯恐委屈了这唯一的胞妹,还特地请秦老夫人多添了几抬官窑瓷器和绣屏文玩等物,他要的,真不是这些俗物! “并没有那么难,请老太太吩咐下去,珍娘满十四岁就要开始说亲,她娘亲留下的产业需要进行一次大的详细的盘点,并重新整理入账,我会派两个老账房过来帮忙,每一笔数额须由他俩过目稽核后再入账,完事了誊抄一份给珍娘自己保存,至于她出嫁时带多少走,还是照着闺宁当年的意思办,若闺宁没有留下意见,便照着京城大宅嫁女儿的规矩酌情添减!……老太太以为如何?” 简氏看着背手逆光站在窗下的秦楦,眼光冷峻睿智,说话调理清晰不惧不让,只感到一种无力感袭上全身。 “你真的只是想盘点登帐?”她发现自己真的看不明白他。 “这些你盘算了很久了吧?若没有今日的把柄,你可有其他机会达到这个目的?” 秦楦仰头看了看梁上的彩绘,眸中闪着淡光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秦楦心意坚定,一次不成必有二次;但是,珍娘我视若女儿,绝对不会害她就是!” 简氏撇嘴,“那谁又知道,你不害她,你利用她,也算不得君子!” “秦楦本就不是君子,也不想做君子……所以,在这里先告知老夫人一句,沈际那里,我肯定会留下些东西制衡他,等财物都盘查结束,珍娘顺利嫁得如意郎君后,所有不该存在的东西自然会还给您!毕竟,您是珍娘的祖母,珍娘将来也离不开娘家的照拂,所以秦楦也不会把事情做绝……” 简氏恨声笑道:“还不够绝?……步步紧逼不留一点情面,舅老爷可真狠心果决!照这个样子,只怕刑部尚书一职也离着不远了……好了,天色已晚我也不敢留你了,只是际儿不知道哪天能回家吃饭?” 秦楦淡淡道:“看来沈际深得老夫人的疼爱,您就不怕秦楦觉得奇怪么?” 简氏快速捏了下拳又放开,缓缓道:“我想喜欢谁便喜欢谁,自然不与外人相干!” 秦楦优雅的深深一揖,“小侄一回去定会快刀斩乱麻将事情处理好,最快明日,最晚后日,您最疼爱的孙孙就能承欢膝下了,不过还有一句话要请老太太收下……” “在我面前,舅老爷难道还有不敢说的话吗?” “沈际貌若潘安,人也有几分小聪明,却品性不端行事狂妄;若不加管教长此以往必行歪路,这次秦楦放过他是迫不得已,他日再犯我手定不再饶他!” 说完掀开棉帘子走下台阶,乘着朦薄的暮色大步走出院子。 沈荞又开始准备酿酒。 第一批酒成功酿制后,沈近山曾私下对钱姨娘说过他十分喜欢!而沈玉谦那小鬼也暗示,方先生常常看着空了的酒瓶缅怀喟叹。 如今眼睛好了,可以大大方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心情也轻松愉快起来,这边刚吩咐丫头准备好蒸笼米面,就听见阮妈妈在院子里惊喜道:“太太怎么过来了?小姐马上就要去您那里用晚膳。” “我才从四太太那里吃了茶,顺道过来带珍娘一起过去。” 阮妈妈乐颠颠的捧着小秦氏的手进门去,沈荞早听见了,只等她到了门口才去迎。 “母亲好!” 小秦氏闷声道:“今儿老爷请了个客人来吃饭,叫我来看着珍娘穿大方得体一些!” 她气色仿佛不太好,眼下竟有很淡的青色,沈荞倒有点不习惯她这副西施捧心的样子。 “你们谁给小姐梳头?” “奴婢,是奴婢!” 松香三步并作两步跑进来,很利落的给沈荞梳了少女发髻,正要插发饰时就迟疑了。 “小姐,您喜欢哪个?” “我来吧!” 秦氏看着镜子里面若芙蕖的沈荞,就选了芙蓉石的杏花掩鬓,银色燕形簪子,耳朵上坠了两粒粉色珍珠滴,两张脸同时映在一面海兽葡萄纹的铜镜里,眼神交集波澜暗涌,小秦氏呼吸均匀,沈荞不露声色,都觉得有些风云际会之感。 高手是不怕对手厉害的,反而能调动起全身的斗志保持灵敏的状态。 “母亲确实眼光好,多谢了!” “谢我什么?是你自己长的好。” 第80节 初见菎臣 两人在前面走着,后面跟着六七个仆妇丫头逶迤向正房走去。 路上,小秦氏轻轻的说:“来的是杜家的人……就是你爷爷的原配杜家大老爷和三公子,三公子是嫡出的,去年中了北直隶的解元,人品相貌什么都好,就是一见女孩子就害羞,说不出囫囵话来,你父亲大约挺喜欢他,待会儿你不妨留意留意。” 过一会又说:“吃饭时我并不在,你大伯母会陪着你。” 沈荞听出她语气里的苦意和不甘,便猜想,自己作为二房的姑娘,竟要大房的女性长辈出来作面子,原因只可能是杜家不待见小秦氏。 沈近山的速度够快,自己宣布复明还不到十天就有人来相看了。说到相亲,还不知道凌家到底怎么样了,凌安许什么时候能说动家里来提亲。 进了正房,已见一个头大肩宽的中年男子着一身深蓝色团花锦袍坐在主客的位置上,身旁一位月白色锦袍沉默温和的年轻公子,看见沈荞进来仓促间看了她一眼,脸瞬间烧成红碳色,沈近山身边坐着的正是大太太田意梅。 沈荞先拜见了父亲和伯母,然后由田氏引荐给了杜老爷和三公子。 “这便是我们家三姑娘了”田氏携着沈荞手的笑着对杜老爷说。 杜公子趁着这机会又看了她一眼,脸上的碳又红了几分。 “菎臣这爱脸红的毛病可是更厉害了呢?这有什么,珍娘是表妹呀……”田氏不说还好,一说那杜菎臣的脸简直要滴血出来。 沈近山倒是喜欢他的腼腆,觉得是心思恪纯。 “菎臣啊,今年的春闱马上就要开始了,殿试之时面对圣上金面你也这样可不成,趁着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我看你读书之余也该着意训练,不如就到那闹市里去学着与人搭讪攀谈,要不了几天定能改善……” 杜菎臣还没说话,杜老爷笑道:“他啊,对着男子就不会,只有看到小姑娘才这副上不了台面的样子!” “菎臣书一向念的不错,不知可有出色的房师?” “回二叔父,李尚书特荐了顾先生每隔两日会来给菎臣讲课。” “是甲辰科的榜眼顾复安翰林吗?” “正是!” 沈近山摩挲着他的黑玉扳指看着杜菎臣的身影思索道:“顾翰林制艺是很不错的,尤其是破题和承题的水平也是公认的……” “菎臣的文章我也看过,基本可以做到理尽一言、语无重出,眼下还是多看时文佳作,上下求索,早日达到理、辞、气三者具足的境界……” 杜菎臣恭敬道:“小侄悉心领教,多谢叔父指点。” 沈近山摇头道:“说来我会试的成绩也算不上好,你未必不及我,后生可畏,叔父是看好你的……” 沈荞听得脑袋发闷,男人们谈起读书考试就是一副又郑重又敬畏的样子,倒是沈玉谦那个破孩子老是自信如常一切不在话下的样子 和沈近山说话的时候,杜菎臣显然自若多了,脸上的红色也渐渐褪去。 “珍娘的眼睛是自己好的?还是寻了名医治好的?”杜老爷笑眯眯的问,他头很大,五官也大有一种座山雕的气势。 “是自己的好的,有一次不小心摔了一跤,右眼便能见光了,后来每日进步,大约十日前就复明了!” 杜菎臣抚掌道:“真乃奇遇妙谈,可见妹妹是福泽庇佑之人” 三个长辈暗自笑着,沈荞看到他亮晶晶的眼眸和略带青涩的表情,说完这句话脸又红了起来。 又聊了片刻,厨房里来人请用膳,去往餐厅的路上却看见小秦氏身边的四全快速从月亮门前走过,沈荞想起年初二的事情来,不知道小秦氏最后是怎么结的葫芦案,四全已经放出来了,那杨照呢? 一想到马上自己就要关在屋子里学裁衣绣花,而之前探寻了一半的事情还要查下去才行,心里就有些烦躁起来。 席间杜菎臣找了几次机会和沈荞对话,问了一些她的喜好,到了要离开前,他终于鼓起勇气邀请沈荞二月二龙抬头那日去踏青出游。 沈荞并不想答应,她觉得田氏会帮自己拒绝。 谁知田氏爽利道:“不用看我啊,你若想去,我让你二哥哥带着你和萝姐儿茵姐儿一起去就是了!” 沈菊已是待嫁女,不便再抛头露面的,自然不会去。 杜菎臣高兴的点头,“那,我回去好好准备,到时候我来接妹妹……们,还有玉朝哥。” 回到春行阁,松香就行色匆匆的进来回话。 “那个给放生的鱼鳖下药的人找到了!” “哦,谁啊?” “是外院一个小厮,说是因为管事的对他太苛刻,他心怀恨意,便偷了杨管事的钥匙溜进了角院,抓了把石灰粉将鱼弄死了,好叫管事的倒霉!” “石灰粉?”沈荞冷笑,那水明明是清的。 “那日还说是投的毒呢竟然就改口了,这样一来,杨照就没了嫌疑可以放出来了?四全呢?他撒谎要不要罚?” “罚了!杨照保管钥匙不当,二十板子!四全包庇杨照欺瞒主子,也打二十,两人又各罚了三个月的月钱!” “我让你配的那把大门钥匙呢?” 松香从怀里掏出来给她,“早就配好了,在我这里揣了七八天了。” 沈荞想了一会儿说“你叫染秋进来,我有话和她说!” “你今晚拿着钥匙去试门,一是通往二房内院的,一是通往大花园的,三房和四房的不必去!” 染秋拿着崭新的铜钥匙说:“那个杨照要不要我悄悄跟他几天?我听说他在豆花胡同最里面有个小院子,跟沈际的宅子隔的不远,他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不在外院的屋子里,肯定在自己屋里!” 沈荞点头:“这一段太忙,这些事不得不搁置了,不急,咱们慢慢的再查起来。” 这日夜里,沈荞刚上床准备运气练功就听见院门被人拍得震天响。 一个女孩子焦急的大叫:“三小姐,三小姐在不在?我是姨娘院子里的小君啊!” 阮氏披着棉袄拿着灯对着门喊:“都睡了!喊什么喊!有事明天再说,你姨娘有事去找太太,找小姐做什么?你们姨娘糊涂了吗,还懂不懂规矩?” 沈荞已经穿了厚斗篷出来,阮氏一脸不高兴道:“既已睡下怎么又起来!着了凉可怎么办,这么晚了,奴婢不能让你出去!” 第81节 深夜救急 沈荞简短却坚定的说:“去开门!着凉也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负责!” “宵禁了呀!小姐不能出去!再说姨娘的事情也不与小姐相干……” 沈荞提高了声音道:“看来那日父亲和你说的话你全忘了!他说凡是他顾不上的时候让我照看姨娘,若真是因你阻拦耽误了姨娘的胎,你可担得起?!” 阮氏浑身一顿,她也想起这件事了,沈近山告诫过自己小院里的事沈荞可以做主,也说了让三小姐看顾钱姨娘的胎,她竟然忘了!这不是找死吗?连忙朝小厮努了下嘴叫开门。 院门刚开小君就扑进来泣不成声的说。 “三小姐快去看看姨娘吧!上房那里远远直敲了一刻钟都没人肯开门,姨娘她,脸色不好还说肚子疼!” 染秋松香立刻陪着沈荞向思芳园奔去,一路上沈荞简短的吩咐染秋:“你翻墙出去到上房找我爹,就说姨娘有些不好,让他立刻去请宋大夫!” 染秋跑起来身姿像猎豹一样矫健,瞬间就消失在夜色里,后面提着灯笼追出来的阮氏只觉得老眼一花,人就少了一个,只剩下门畔的树枝被带得直晃。 屋子里灯火在乱跳,钱姨娘面容煞白神色苦楚,脸上都是冷汗,沈荞也没生过孩子,只能握着她的手安慰她,说姨娘不怕,染秋已经去叫父亲了。 “有没有见红?还是只有腹痛?可痛的厉害?”到底阮氏是生过的,问的稍微有章法一些。 钱姨娘无力的摇头,她身旁的卢妈妈替她答:“主要是腹痛,似乎已有见红……” 阮氏不说话了,眼光闪烁退后两步,她知道钱氏得胎还不满二个月,正是不稳的时候,出血肯定不是什么好兆头。 沈荞锁着秀眉百思不得其解,照理钱姨娘吃的药都是宋大夫开的,白同喜的药熬了也只是装装样子就倒了,难道真是她自己的胎象不稳吗? “姨娘睡前喝安胎药了吗?” 远远用手背擦掉泪说:“喝了。” “碗呢?药罐药渣在不在?” 远远哽咽道:“碗洗了,药渣没来得及倒!” “先去拿过来!” “在桌上呢!”远远指着一个小西瓜大的褐色罐子说。 沈荞只伸脖子看了一眼,她也不懂药,还是要等宋大夫来看了。 院外传来焦急的呼唤声和错落的脚步声,沈近山披着大毛外套领着同样一脸焦虑的小秦氏扑了进来,后面跟着五六个奴仆。 “怎么回事?下午不是还好好的?晚膳吃了什么?小厨房的人呢,全都给我叫过来!” 远远跪着抖着嘴唇向沈近山回禀:“姨娘用过晚膳后都还好,还做了会儿小衣裳的,可是睡前喝了安胎药后不到一盏茶功夫就说肚子疼……” 沈荞把床头最亲近的位置让给了沈近山,看着脸颊发青竭力在隐忍的钱络儿,沈近山也颇有些心疼,为他生孩子挨痛苦的女人,总是心疼的,况且钱络儿性情好,两人如今也情意调浓的,此刻确实担心她的安危。 小厨房的人迷迷瞪瞪的被喊进来,沈近山似压着雷霆般低吼:“晚膳是谁做的?谁送的?” 厨师和帮工婆子跪下吓得满头大汗道:“老爷明鉴啊!姨娘每日的食谱都是严格按照大夫开的单子做的,锅碗瓢盆都洗的干干净净,菜式虽不敢说口味多好,但小的拿全家性命担保,里面肯定是没有问题的!老爷!小的一家子都是沈府的奴才,就是借奴才十个胆子也不敢害姨娘的!”说着嚎哭叩头不止。 小秦氏呵斥道:“还不住嘴!姨娘肚子疼,你还敢这般吵闹!” 沈近山也烦躁不已,但见厨子怕得这个样子又不似作假。 “别哭别闹!没查清楚之前不许走!” 钱姨娘本就头昏肚疼,一闹更是恶心起来,哇地一口将汤药和晚饭都吐了出来,她身边的远远很是机警,一看苗头不对,竟然捧了自己裙子接了,并不曾皱眉嫌弃。 沈荞看了就说,“赶快把呕物找个盆存了,一会儿让大夫看看到底是不是饭菜有问题!” 小秦氏眉心一跳,快速瞥了她一眼,沈荞也感觉到了。 看着小心翼翼出门去的远远,沈近山也留意了一下,这个孩子倒不错,手眼都快,也很忠心。 沈萝领着宋大夫疾步赶来。 她神色镇定的指挥丫头将窗前的四扇楠木屏风移过来,将内室隔成两块,宋大夫一边为钱姨娘诊脉,一边低声问着贴身伺候的小君和婆子。 沈近山看着他收回手便急切问:“怎样?她可要紧?孩子有危险吗?” 宋大夫许久才说:“姨娘确是吃了伤胎的东西,是急发的症候!” 随即又问丫头:“饭是什么时候吃的?药呢?” 小君说:“晚膳是酉时不到吃的,药约摸是半个时辰前喝的!” 远远轻柔爽利道:“姨娘方才把饭菜和药都吐了,要不要我端来给您看看?”她已经去换了裙子回来,额头上急的汗珠盈盈,小脸粉红粉红的,身上有一股明显的体香。 沈近山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远远毫不知情,小秦氏的目光却快速刮过。 “大夫不先开药吗?” 老大夫摆手道:“我得先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作祟才好开药!” “老大夫请随我移步过来!”远远伶俐的领着他走出屏风,沈荞知道他去看秽物了,沈萝亲自绞了热毛巾为钱氏擦脸,温言安慰她:“姨娘莫怕,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唯有宽心才得益处……” 钱络儿挤出一个薄笑道:“我省的,我有你这么一个姑娘已是万幸,老天还给不给我第二个……都无怨言的。” 沈近山却听了不忍,弯了腰看着她说:“哪里这么卑弱?这孩子定能保住的,不要胡思乱想!” 宋大夫回来了,快速开了药单递给丫头道:“此刻深夜,快快到澄清坊金鱼胡同口的大济药铺去抓药,记住到后院去敲门,刘掌柜定会接待你!” 又对沈萝说:“在汤药来之前,先将灶中土取一块研碎了熬一碗来救急!” “我去!我去!我知道灶土要选正中间的!”厨子像弹簧一样从地上跳起来就往外爬,小秦氏尖利对两个小厮道:“你们两跟着他,别让他跑了!” 沈萝也对自己大丫头纤云说,你也去看着。 沈荞走到宋大夫面前问:“您可看过了?吐的东西有没有问题?” 第82节 操心太多 宋大夫迟疑片刻道:“呕沥物中确有滑胎之物。” “问题出在何处?”沈近山阴沉着脸问。 “此药发作急速,当不是饭菜的问题,似乎是在安胎药里……” “谁煎的药?谁伺候姨娘喝的?” 小君和卢婆子啪哒跪下来,诚惶诚恐。 卢婆子缓缓说:“奴婢是老太太指给姨娘的,整日里一颗心都在姨娘身上,只盼着姨娘顺利生产好抱着大胖孙子亲自去复命,就是拿刀架在老奴脖子上也绝不敢做这样的事!请老爷明察!”她表情慈悲肃穆,跪得直挺挺,语气坦荡。 众人的目光便向小君扫过来,她吓得结结巴巴泪雨连连道:“不是我啊!真的不是我!我七岁就买进来了,姨娘疼我像自己的闺女一样,我也拿姨娘当娘亲看待,我要有心害姨娘,就让我被雷劈死,这还不够!就让我浑身长烂疮出脓水……” “够了!不是小君!”沈萝静静的说。 沈近山看着沈萝问:“萝姐儿就这么肯定吗?” “小君也差不多是我看着长大的,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那就只剩下远远了,她脸色土白的跪着,眼睛幽黑,瘦瘦的肩膀可怜兮兮的,“远远虽不是在姨娘身边长大的,也不是老太太拨过来的,可是,远远真的不会害姨娘啊……”话未说完,泪水像断线的珍珠直往下淌。 “既然弄不清是谁,先都去望霞堂西偏院里关上两天,等事情查清楚了再说吧!”沈近山在三人脸上来回的看,也不知道该信谁。 “关着的这两天先不要为难她们,吃喝都按点供应!” “父亲!”沈萝突然开口。 “女儿这两天住回来,这三人不如关在我和珍娘的院子里” “姨娘这里,我派纤云伺候!” “我派松香过来帮忙!” “嗯”沈近山对红枫说:“你也过来,等事情弄明白了再回来!” 很快带着焦糊味的燥土汤就端上来了,宋大夫验视了片刻亲自接过来,“姨娘好歹忍着喝两口,肯定比不喝要好的多!” 钱姨娘接过来毫不犹豫喝了大半碗下去。 宋大夫走到沈近山身边说:“姨娘的胎确实很险,全赖她底子好才暂时撑过来,等汤药来了,先喝满三天,我每日过来诊脉就是!” “多谢宋大夫!”冯妈妈立刻送上一个荷包。 药抓回来沈萝亲自带人煎了给她喝下去,钱姨娘的脸色也微微复苏,她便忙着催促沈近山回去休息,沈荞和沈萝也在一旁劝他,他才又交代了几句带着小秦氏走了。 “宋大夫可有什么想说的?”沈萝一挥手,下人都去了门外。 老大夫说:“其实老夫也有点奇怪,那滑胎的药物并不是同保胎的药一起熬的,而是后加的,若是一起熬,此药和安胎药在高温里充分混合,发作绝不能这么快!” “也就是说,药熬好后有人加了东西进去?”沈荞问。 宋大夫点点头,“所以,凡是经手过药的人都有嫌疑!” 小君和卢婆子吗?但是她们真的都不像会这么干的人呀,沈萝陷入了沉思。 钱姨娘经历了这一场也累了,看着她沉沉睡去后,沈荞带着染秋阮氏,沈萝带着芳菲一起往春行阁走。 “你不如和我同住,你屋里什么都没有准备。” 沈萝牵了她的手说:“好,今儿多亏了你,不然姨娘多半有不测的。” 沈荞的卧室里,姐妹俩生平第一次睡在一张床上,一直和沈荞同睡的茹姑睡在了隔扇内的罗汉榻上,炭盆里燃着几块香橼皮,发出清香淡苦的气味。 黑暗中的沈萝穿着沈荞的睡衣躺着,右手摸索着衣襟。 “你没睡吧?” 沈荞嗯了一声,“其实,我睡的很晚,今儿跑了这一趟愈发睡不着了。” “你这人怎么哪里都怪怪的?正经熏香不用,倒用个橙皮,还有睡衣,颜色花式怎么像男人用的一样,说话也不婉转,直不楞登的像个小子……”说着她轻笑出来。 “不过,我也从没看你这么顺眼过,珍娘你会不会是在棺材里的时候遇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因而变成现在的样子?” “我借尸还魂了呀。”沈荞静静道。 “别胡说!那是戏文里和江湖异士说的邪事,你一个大家闺秀怎么能说这话?” “你看吧告诉你你又不信!算了……你就当我是在棺材里憋坏了脑子吧!” “我看是憋好了呢……你说说看,是谁害的姨娘?” “总不过是那三个人吧!明天父亲必会让管家来审问,两个小丫头和一个内院婆子吓一吓再用点手段,想必就都招了!” “沈萝你自己的事呢?凌公子有消息递给你吗?” 虽然躺着不动,她也能感到沈萝的身体微微发僵。 沈荞在不由得感慨自己在黑暗中的感觉实在太灵敏了! “睡吧!你操的心太多了,也不觉得累!”沈萝翻身背朝着她,久久没有声音。 沈荞在被子里数着手指头盘算着,沈萝说的没错,她要管的事情还真是多呢!钱姨娘的胎,小秦氏的坏心肠,杨照的钥匙,四全的行踪,小满园里的茹姑和红蛋,沈玉谦的学业,还有沈际以及秦楦,此外,还有大秦氏留给自己的钥匙,再加上沈萝的婚事,对了,还有自己突然冒出来的相亲对象……天哪,我怎么这么忙? 我堂堂一个女所镇抚要大战所有的内宅妖孽,没有一个好身体可不行! 明天开始,沈近山送的血燕还得接着吃! 第二天一早沈萝和沈荞匆匆用了早饭后便去看钱姨娘,谁知沈近山还要早,已经在屋里坐了一会儿了,沈荞看着桌子上摆满的绸缎,点心和锦盒笑道:“这都是父亲带来的?” 沈近山看着钱姨娘小口小口喝着乳羹头也不回道:“我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便多带了些过来,喜欢就留下,不喜欢的就赏人好了!” 赵管事进来回话,凸着青筋的手背虚握着拳头,“老爷,我们问了一个晚上,三个人都说不是自己干的!您看,要不要用点刑逼一逼?” “这是在家里,不要动刑具!不让睡觉就可以了,接着去问,看看两三天过去还能不能挺得住……” 第83节 三姐威武 沈近山看着若有所思的沈荞道:“我在这里,珍娘回去吧!再过几日教你绣花的师傅就要来了,还有,后日不是要和崑臣去郊游吗?都准备好了?” “要不明儿就别去了?姨娘这里这样……” “家里有我,你和四妹妹尽管去!”沈萝笑着说。 沈荞悻悻的瞪了她一眼。 回春行阁的路上,染秋左右看看无人,凑在沈荞耳边说:“我昨晚试过那把钥匙了!” 沈荞目光闪动:“哦?开了哪里?” “是外院通往大花园那扇门的。” 沈荞的心多跳了几下!杨照为什么私配了去大花园的钥匙,莫非祠堂里的黑衣人就是他? 自己罚跪当晚,他一定是用钥匙开了大花园的门,一路沿着南边的游廊来到西面,再向北翻过矮墙,过个假山池塘就可以到达祠堂,被自己发现后他翻墙出去,茹姑住的小满园二楼西窗可以看见!如果当时她正好站在那里的话…… 若这个推测成立,那么当晚茹姑的哭声,就是因为看见了翻墙的杨照!她被人糟蹋过,因此对夜里的黑影格外害怕,或者她还记得恶人的样貌,一看就认了出来,所以又犯起病来。 还有那个红蛋,一看见有外人侵入就那样愤怒,她当然知道小姐曾经受过的伤害,只是不知她是否知道这个恶人还在府里逍遥? “染秋,我们再去一趟小满园!” “您不怕红蛋拿了柴刀劈过来?”染秋笑嘻嘻问。 沈荞自然知道她在玩笑,红蛋虽然讨厌自己却不会真的要自己的命。 松果抱着为茹姑选好的礼品,跟着染秋和沈荞刚走出二房的院门,迎面就春风拂柳般走过来一个人,又带着新绿的气息。 “三姐姐要去哪里?”他笑嘻嘻的,一副不知愁的少年容颜。 正是沈玉谦那小鬼,他抱着几本书又对着染秋道:“秋大师傅好啊!” 染秋抿嘴瞪他。 “贫嘴滑舌!” “你们要去哪里?” 他在三个人脸上来回的看,忽然压低喉咙道:“你们是要做坏事吧?” 沈荞无奈道:“你啊!……我们要去看茹姑!” 噼里啪啦,沈玉谦怀里的书全都掉在地上,他一把抓住沈荞的手说:“你不要命了!那个小园子里有鬼阴气森森的!还有……那个凶丫头会抓人咬人的你知道么!” 染秋帮他捡起书还给他,没好气的说:“又没请你去,你不是胆子大吗?看看你的怂样,脸都吓白了!” 沈荞一闪睫毛道:“世上哪有鬼,那丫头虽然凶,却不会无缘无故打人,你快回去念你的书吧” 沈玉谦抱着书追过来:“你一定要去?” 是啊,沈荞大步向前走带着风。 “那,我陪你一起去!” 他似乎长高了一些,脸颊侧有一点淡淡的绒毛,好看的鼻梁挺挺的,等他成年了,也是个英俊少年郎。 小满园依旧大门紧闭,门上挂着一把沉甸甸的大锁,染秋拍了半天也没人出来开门。 她又从细细的门缝里向里看,直到眼睛酸了也没看到有人走动。 “我看是真的没人!”染秋摊着手说。 “所以咱们还是回去吧!”沈玉谦眨着眼抱着书,风吹着他头上水蓝色的丝带翩然灵动。 “你到这里来是个错误的决定,所以你也进不去,这是天意!” 沈荞却觉得他这是激将,这个孩子又胆大又好奇又爱管闲事,既然都跟来了,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染秋你翻墙进去,她一定在的!” 染秋应声跳到右边的花圃沿上,墙并不很高,她可以借着廊柱的支撑翻进去。 “唉呀呀,怎么用那么笨的办法?”沈玉谦说,抬脚朝围墙里看了看。 “跟我来,罗汉竹柏后面有个小门。” 他闪身走到环护着弧形粉墙的山楂树和合欢树后面,回头朝三个惊愕的人说:“跟上啊!” 沈荞几个绕到墙角,果然看见一颗繁茂的竹柏,已是长了多年的,将一扇小门密掩其后。 沈玉谦将书放到染秋手里,在口袋里掏啊掏的,拿出一个调羹大小丫形的铜叉子,小门已有几分破败,插门闩处木头正烂了一个小洞,他的铜叉子伸进去一点点挪着,里面手指粗的铁拴便动了,他大喜道:“里面没锁,咱们慢慢移开便可!” 沈荞终于忍无可忍道:“沈玉谦你怎么连溜门撬锁都会?这地方你不是第一次来吧?刚才你跟我装什么蒜?” 他嘿嘿一笑,一口小白牙亮闪闪的像一只皮毛光滑的狐狸。 “以前我娘亲常常锁了我不让出门,若没两下子,我岂不是坐困愁城?” “现在不锁你了?” “现在我跟着方鸿儒学上乘的学问她还锁我做什么?她又不傻……” “这个东西就送给我吧!”染秋插嘴。 “你一个女孩子要这个做什么?……好了好了莫要吵,马上就开了!” 沈玉谦小心收好他的小工具轻轻推了推门,呲呀一声,小门就开了。 “谁先进去?反正我不,我可打不过那个丫头!”红蛋却有几分蛮力,又肯拼命相搏,沈玉谦人小体弱自然不是她的对手。 “你被她打过吗?”染秋耻笑他。 “嗯,被打的落荒而逃!”他微红着脸承认了,沈荞倒觉得他认怂的样子比较可爱。 染秋又将书重重放到他手里,然后保持警觉的身姿悄然无声的闪了进去。 沈玉谦和沈荞随后,松果一脸紧张的跟在最后。 后院悄静无人,大青方砖铺就的地上落了厚厚一层银杏和枫树叶子,竟是长久无人打扫的样子,一口六角形的古井盖着木盖子,一架藤萝搂抱着小楼的东墙,窗棂格上积了点灰,这里像另外一个世界,仿佛树木都似乎格外沉默。 四人看着彼此的眼睛悄悄的往里走,向右拐过了扇形门便要进入前院。 “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啊?咱们怎么说?一楼没人,她可能在楼上……上不上去?”沈玉谦喃喃道,双眼兴奋而明亮。 “上楼!”沈荞果断的说。 沈玉谦朝她竖了竖大拇指,谄媚道:“三姐姐威武,我都没敢上去过……要不,还是染秋师父走前头?”染秋白了他一眼灵敏的向前走去。 楼梯赫然就在眼前,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扶手上的漆被摩挲得不再光亮,霉陈味和药气弥漫在楼道里,沈玉谦伸着鼻子闻闻,“她怎么也用跌打膏药?” 第84节 跟你走 楼梯被几人踩得轻微作响,头上有积灰打着旋儿落下来,仿佛在迎接不速之客,被尘封时光在开始松动。 沈荞和染秋同时来到拐弯处稍作停留,深吸一口气正要上第二节,染秋就捂嘴发出一声惊呼…… 前方三级楼梯处孤零零端坐着一个纤薄的细弱的人影! 沈荞也差点叫出来,忍不住用手压了压胸口。 楼道里光线极暗,要仔细才会发现她坐在楼板上,穿着可以融入黑暗中颜色的衣裳,头也没梳,长长的披在身后,半遮着一张细小雪白的脸孔,一双雪白的小手静静的平放在深色绣鞋旁。 后面沈玉谦和松果也探头出来看,八只眼睛和两只眼睛对峙着。 沈荞朝她伸出手去温和的问:“你起来好不好?” 她被沈荞伸过来的手吓了一跳,身子向后歪了歪想跑,刚起身就好像因为身体有痛楚,僵硬了片刻又摇摇坐下。 “来,我扶你起来!”沈荞平静的看着她,伸出两只手摆在她面前。 她有点仓皇的看着沈荞的手,那是一双晶莹、友善、温暖的手,指甲卵圆。 半晌,她才怯怯的伸出自己的中指轻触了沈荞的掌心,似乎上柔软而可信的,她再试探,缩回来,再试探……足足有五六次。 沈荞耐心的等着她,直到她终于把冰冷的手交给自己,才扶着她起来,几人陪着她慢慢上了楼。 “你的屋子在东面?” 她摇头,只肯站在门口,沈荞也不强迫她,廊下栏杆前放着两个绣墩,沈荞扶着她一人一个面对面坐下。 她在看沈荞,一双杏圆的眼睛一眨不眨,眸子是棕色的,好像是长久不见日光的缘故,仿佛有点呆滞,好像又不是,偶有光亮掠过,沈荞想看看她的神智是否正常便问道:“你叫什么?” 她没有反应。 却看向沈荞腰间的一个菱角形玫瑰色镶金的络子,下面缀着莲花香珠和月牙形碧玉,是十分精美的一串。 “想要吗?你若想要就告诉我你的名字。” 沉默,还是带着药气的沉默,不过,她的眼光一直没有离开那个络子。 “芦苇高,芦苇长,芦花似雪雪茫茫,芦苇高,芦苇长,芦苇荡里捉迷藏,芦苇高,芦苇长,隔山隔水遥相望……芦苇荡边编织忙,伴我从此去远航……” 沈荞不可思议的望向沈玉谦,他居然摇头晃脑的吟唱起了儿歌,正要问他何意,坐着的茹姑却慢慢站起来,眼中有异样的光彩在流转,唱到“令人牵挂爹和娘”的最后三个字,居然同沈玉谦一起唱了出来! “茹姑,这儿歌是谁教你的?”沈玉谦问。 茹姑的嘴唇开始颤抖,眼中慢慢蓄满了眼泪,然后就一粒粒滑下来,弄湿了青衫。 “茹姑,谁教你的儿歌?”沈玉歉问她。 “娘……娘亲……娘亲,不要了……不要我,不要了!”说完就捂着脸呜呜哭起来,瘦弱的肩膀像风浪中颠簸的小船,甚是可怜。 想到她的悲惨经历,又看到她如今这副凄凉情景,好歹也是沈府的庶女啊,染秋已红了眼眶,松果更是哭的抽抽噎噎的。 “茹姑!” 沈荞唤她。 她居然抬起头来,一张白白的小脸挂满泪痕。 “你知道我是谁?” 她木质光泽的眸子定定看了看她,“小姐” “她是小姐!你也是小姐!你是沈二老爷亲生的小姐!” 一个深青色的人影从楼梯口跑过来,踩得楼梯咚咚响,一张原本是健康又红润而现在因为激动都变形的脸突然出现,不容妥协大声道:“你又来看她做什么?若只是好奇,现在就给我滚出去,这里不是戏台子,她也不是唱戏的!她又不是出把戏的猴子你看什么看?你!若是当真想帮她……你就” 她上下乱动的眉毛下眼睛里有鲁莽的光,突然往地上一跪,连楼板都颤动了几下,这么大的反转,着实吓了沈荞几个一跳! “你好歹是她的姐妹,那就求你帮帮她吧!大夫说她脾肺皆伤,前不久又断了骨头,再不挪出去,人就要废了!死了!” 她手劲大的出奇,沈荞的手腕都捏疼了。 “别只是来看看,给她一条活路吧!” 这大概是沈荞第一次听见比命令还蛮横的请求了。 “骨头断了?”沈荞惊讶。 红蛋也不避嫌,撩起茹姑的右腿,小腿上赫然上了夹板,纱布胡乱裹着!她的腿杆细的可怜,看起来似乎还没有夹板结实。 “还有这里!” 红蛋又掀起她背后的衣裳,一块巴掌大的皮肤皱皱的,像生了疹子一般,一看就是经年不曾好的样子。 “请个大夫来看病,四五次里才肯来一次,又没有打赏的银子,人也不肯好好的看!一个个眼珠里只有钱!我和她的首饰都送光了,当没了!你……行行好!别只是当玩一样的,把她带走带走吧!我红蛋给你磕头!给你烧高香就是!” 看着怔怔不语的沈荞,她的耐心和期待像滴漏那样一点点的落空。 “你不说话对不对!你不愿意对不对,那你滚!你给我滚!滚!滚!”她翻脸来可真快,说着就去推沈荞。 “你去收拾她的东西!……这就走!”沈荞突然指着她的鼻尖说。 “去啊!”沈荞喝道,面若寒霜,目光凛洌。 “啊!我……你同意了?你愿意带她走么?”红蛋眼露亮光,满面的惊喜像结了薄冰的湖水猛然被大石块砸破! “等着!”她怒吼一声就冲进屋子里,很快里面传来翻箱倒柜踢凳子砸盆等等混乱之声。 “三姐姐威武!”沈玉谦又竖起大拇指,眼中也有淡淡的水意。 他对着沈荞温和道:“放心,我既然跟来了就会帮你,我娘亲也会帮着说话,若你没办法收留她……我,就把她带回三房去!” 沈荞笑道:“她是我们二房的女孩儿,自然应该回二房去,放心吧,我敢把她带回去就能把她留下来!” “茹姑,你跟我走好不好?”沈荞微笑着说。 茹姑一言不发,却偷眼瞧着那个玫瑰色的络子,又不敢长时间的看,看一下就收回目光像是做了错事,那样子着实惹人心痛。 “我……茹姑,是,茹姑……”细细的手指点了点那个络子。 沈荞笑着解下来拎在手里,“你若肯跟我走,这个就送你!” 她的注意力全在络子上,一边摸着一边说:“跟,你走……” 第85节 问罪 得到了络子的茹姑抬头露出一个凉凉的,单薄的,小动物一般的笑容。 沈茹,沈府真正的三小姐,终于跟着冒牌的三小姐回到了二房后院。 在春行阁吃过了午饭,又被松果和红蛋伺候着好好洗了个澡,换上了沈荞的衣裳,梳好了头,身上凡是有伤的地方都上了药,然后就安安静静的坐在沈荞的床上好奇的打量着屋子。 这个消息的传播远比上次她酿酒敬父来的还要快,还要有冲击力。 原以为会第一个兴师问罪的简氏居然只叫了身边的管事媳妇过来,那媳妇上下打量了茹姑几眼什么也没说就匆匆走了,弄的沈荞莫名其妙的。 沈萝后脚就到,还命人送了好多衣裳和首饰。 她瞪了沈荞道:“我真没想到你敢!你啊……等姨娘胎气稳了我还回南府去,我的屋子就让给她住吧!” 沈荞笑道:“我这里也住的下,二姐也别回去了,咱们三个住一个院子里多热闹!那个圆门也不必锁了!” 她叹气道:“既然已经这样,还是好好想想父亲母亲那里要怎么回答,这件事就是你自作主张,他们肯定要生气。” “二姐姐先帮我一个忙吧” 沈荞看着怀中抱着一匹藤编小马稀奇的不得了的茹姑,“帮我找个能看皮肤的女医过来……” 沈萝清秋似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怜悯,很快就点头答应。 红蛋站在沈荞和沈萝身后,把方才的对话都听见了,她动了动嘴唇咽了咽口水后默默走了出去。 沈近山背着手在钱姨娘的屋子里走来走去,似要踏破地板一样,只要他在府里,几乎每天都来看她,显然对于这个意料之外的老来字子是很上心的。 “胡闹!大胆!放肆!”他气的脸发白。 “怎么之前从不知道她是个惹事生非的孩子!那丫头在大花园里不是好好的?弄出来做什么?这么一个尴尬人,你说她带出来干什么?” 钱姨娘也不说话,只神色清淡的喝着汤药。 沈近山虽有些性燥,心却不算硬,他爱一个人不会长久,恨一个人其实也是,只要让他舒舒坦坦的发完火自然就风平浪静。 “这孩子又没上族谱,现在大摇大摆的在内院里住着,还时不时叫了大夫来看病,外人问起来怎么说?是丫头还是小姐?是小姐的话哪冒出来的?又是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这才半天功夫整个院子里都传遍了,那些个下人嘴里又没个栏关的,怎么邪乎怎么说!你说,我该不该罚她?我怎么能轻易放过她?” 门帘在轻轻的动,却没有人进来,沈近山一扭头就看见碧色的鞋尖想要缩进去。 他正在气头上,最是讨厌这种鬼鬼祟祟的事情,一个针线笸箩就大喇喇的掷了过去,门帘后的人发出低低的闷哼。 “出来!是哪个见不得人的东西躲在后面!”沈近山怒气涛涛。 “封姐姐进来吧!”钱姨娘和软道。 “你怎么知道是她?”沈近山半侧着脸问坐在椅子里的钱姨娘。 “……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打断骨头连着筋,老爷,天下的娘心都是一样的……”钱姨娘淡幽的口气此刻听起来颇能打动人,沈近山的火气不知怎地就消减了一点似的。 封氏低头进来一语不发跪在地上,她穿了一身淡灰色的素纹袍子,头上只戴了一个山茶花形的银梳子,两只眼睛肿的像桃儿。 “你来干什么?还嫌事情不够乱?” 封氏趴在地上哽咽道:“求老爷不要惩罚珍娘,她是妾身的大恩人!茹姑既然已经出来了,请老爷就让她……就让她住到妾身的小院里来吧,妾身领着,保证从此不踏出院门一步!绝不给您和太太找麻烦,妾身每日吃斋念佛月例银子都攒着的,养她也足够了……至于身份,老爷若为难,便称她是个丫头好了,妾身别无所求,只要能每天看着她就好!”说完抬起脸满面狼藉的看着沈近山。 钱姨娘听了连连暗暗叹息,这封氏这么多年没有一点长进!倒更懦弱了点,什么丫头啊!再不济也是沈近山的女儿,什么都不争取一下就缩到了尘埃里去,以为那样就安全了吗?丫头,这是委屈了身份就能解决的事情吗? 珍娘都敢把人往外带,她当娘亲的竟然这么扯后腿、捣浆糊! “你先起来!”沈近山看她跪着都嫌心烦。 封氏可怜巴巴的攥着自己的帕子,沈近山什么都没答应,她不愿意起来。 沈近山一指她的额头,“你也敢逼我是吧?……”说完便要走。 封氏急了,忙起身拦在门帘前,“老”,却被沈近山手臂一挥撩了个趔趄。 “老爷且慢。”钱姨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现在已然这样了,再送茹姑回去已经没有意义……这么多年没看见她了,也不知长得什么样子,身子好不好?不如让珍娘把她带过来看看,到底也是老爷的亲闺女啊,至于住在哪里倒不是最要紧的,封姐姐也不要着急,好生和老爷商量出一个合理的说法才好!” 一听钱姨娘要让茹姑过来,封氏激动的都站不稳了,俗话说见面三分情,沈近山其实是个心软的,说不定看到了姑娘觉得可怜便留下了,想到这里她满含感激的看了钱氏一眼。 沈近山其实并不想见这个让他觉得耻辱的孩子,但是立刻抬脚走也显得太过无情了,毕竟钱氏肚子里还怀着孩子,胎象又不稳,不能叫她也寒了心。 便闷闷的坐了回来。 “你不要一副被踩在脚下的样子!好好坐着去……有什么事不能像络儿一样大大方方不急不躁的,生怕害你一样,难道我像个凶煞恶魔时常欺压你不成?你到底是有求于我还是要陷我于不义?” “是!是,妾身知道了,妾身知道……”她又快哭出来了。 等待的时候总是显得特别漫长,三个人里最焦急忐忑的自然是封氏,简直就是坐卧不安!最烦躁无聊的是沈近山,只有钱氏稳稳的坐着在缝小儿的虎头布鞋,脸上带着恬静的表情,沈近山看着她自己的情绪也松缓了下来。 第86节 风波又起 “针线不能叫针线房的人做吗?你年纪也不小了,怀着身子又这么辛苦……”沈近山柔声道。 “不辛苦,自己孩子的鞋,做的时候心里是甜的……” 这话又叫封氏的泪流了出来,悄悄扭了头擦去,沈近山也不说话,他也知道钱氏心善,是在相帮封氏,早年封氏不是还倾轧过她的,她倒是不记仇,呵呵,所以人家也有福气啊,这不肚子里又有了吗? 外面婆子在说:“二小姐三小姐到了!” 立刻有丫头打起帘子,沈萝带头进来,然后是沈荞,后面一个瘦弱单薄的影子无声的飘进来,右腿却微跛,站稳后呆呆的环视着屋里的人,也不知道要请安,苍白得有些淡青色的素颜像窗外突然伸进一支未开的广玉兰,气息涩冷。 几把目光都看着她,她有些不安的向后退,红蛋伸开双臂拦住她道:“不要怕,怕什么,是你亲爹娘啊,不会害你!” 红蛋的话虽糙,甚至这个时候压根不该她讲话,但是这两句却像棒槌敲进了几人的心里,沈近山表情越加复杂。 “珍娘跪下!” 他再心狠也不能对像团雾气一般羸弱的茹姑开刀,但是沈荞肯定要责问一下管教一下的,至于要怎么罚呢,他还没想好。 这仓促之间谁能想得好啊?这本就是不该发生的事! 沈荞坦荡荡的跪下,杏眼亮汪汪直视着她爹。 “为什么不经我同意就私自把人带出来,闹的阖府里沸沸扬扬!你是心血来潮?还是有恃无恐觉得我不会把你怎么样?还是日子过得太无聊了?” “都不是。”沈荞说。 “若是不知道也就算了,一看到……同胞姐妹是那个样子,女儿于心不忍!” 沈萝拉着茹姑一起跪下,三朵花瞬时齐刷刷排在眼前摇曳,两朵滋润鲜妍,一朵却失水失色随时就要枯萎一般,都是流着自己血液的娇娇儿,都是小时候抱在怀里的小雪团……何况,她也无辜…… 沈近山面色松颓下来,一旁的封姨娘捏着帕子哗哗淌着眼泪正要开口,钱姨娘早已一把抓住她摇头,“她们姊妹一体,你又说些什么?” 封氏明白过来,她一个不受宠的姨娘说话,哪有正正经经的两位娇客大小姐有用呢,便一旁掩面拭泪去了。 “那你也该提前跟我们通个气啊,这么大的事情总要先准备一下吧,你这样先斩后奏……不,你事后竟也不来回禀一声!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你女训女诫都读到哪里去了?慎言﹑谨行、事父母都记到哪里去了?” 他说着就激动起来,顺口就提到了女训女诫,可是随即又想到沈荞眼睛才好,大约还没人教过她这些,便生生卡在了这里,假咳一声来掩饰。 “正是因为女儿深知病体孤寂之苦,感同身受,所以一看见茹姑才萌发了带她出来的念头,出来后也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生怕父亲怪罪便没胆子去回了!” 她装出一副可怜相,她知道沈近山外硬内软,况且沈萝钱氏都在,自己不会吃太大的亏。 沈近山看见花瓣一样的小脸怯怯娇嫩的,心里已经软了,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翘起腿问:“既然是你闯的祸,你可曾想好了后头的事?说来听听。” 沈荞尽量乖巧道:“要不先同我住在一处吧!父亲不是找了师傅要教女儿女红写字么?让茹姑一起学,至于身份,便说是秦家远房的表小姐好了!” 其实沈荞心里有更长远的打算,只是现在还不能说。 “你以为这么简单?秦家的小姐干嘛送到沈家来住着?住多久,还走不走?”沈近山没好气的问。 沈荞一双黑白分明的杏仁眼水光涟涟看得人心里也一亮,“缘份使然,情投意合。”她模棱两可说了八个字就不再啰嗦。 没什么好多说的,反正大家其实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个说法不过是糊弄外人的,既然是个幌子,说那么清楚干什么?反正茹姑深居简出也不会和人去打交道。 “她脑子怎么样?能看书识字绣花么?” 沈荞卡住了,她也不知道啊! 红蛋却两三步上前跪下朗声道:“回老爷,小姐并不痴傻,她还会唱小时候的儿歌呢!此番定然是菩萨显灵了,才让她和老爷父母相认,就请老爷发发慈心答应让小姐和三小姐住吧,不然,她当真要病死在小楼里了!” 沈近山冷哼道:“什么慈心,我还没答应呢!照你这么说,我不答应就是狠心了!……她还有什么病?” 红蛋说:“右小腿骨折过还没好,背上的湿疹常年发作,最厉害的是脾肺虚弱说要常年进补,还有,妇科也有些不好!” “腿骨折?” “那还让她跪着干什么?”沈荞和沈萝忙扶着茹姑起身,两人相视一笑。 沈近山脸色很怪很差,与其说是怪下人苛待茹姑,不如是在怪自己对她的不闻不问。以往眼不见心不烦的倒也有几分自欺欺人的心安,今日一看她这副样子,心里就忍不住内疚起来,脸上也热辣辣的。 钱氏一看差不多了,他已经心软了就不必将他连里子也扒光。 “老爷不是还有事情吗?这里,娘们几个再叙一叙旧,茹姑身上的伤也该让她姨娘看看擦点药……” 沈近山知道她善查人意,所以温和的看了她一眼起身道,“那,就先在珍娘屋里住下吧,有什么也等开春天暖了再说吧!” “老爷怎么也想的这么简单?珍娘已经是在谈亲事的人了,怎么能让茹姑和她住在一起?” 众人听闻此声心道不好!扭头瞧,确是小秦氏穿着一身春水绿绣淡紫色桐花的锦缎披风走了进来,她纤细的手解了披风带子,露出里面一身春水绿的短袄湘裙,照理正月里天气还冷,但是她这么穿只让人看了赏心悦目仿佛春天提早来了,独独她一人领着风骚,四齐捧了披风退出去。 她姿态绮丽的走过来,眼角严厉的扫过封氏,封氏神色忐忑抓着衣襟往后退了两步。 她的到来可谓蓬荜生辉,和过分清减脸色略黄的钱氏一比,真是像极了天宫里的娘娘;头上的翡翠如意钗和玫红的赤金头面镶得秀发如云堆一般,她轻启润泽红唇道:“老爷果然在这里,妾身已经三日没见到您了,十六日汤老爷家请吃饭,二十日宋家大小姐出门,还有老爷的外书房里新做的书架要怎么摆还都等着老爷发话呢……” 第87节 都是戏啊 沈近山一直看着她,待她近前忍不住轻轻一嗅,妻子似乎用了新香之前从未闻过,十分的馥郁酥骨,不禁带笑凝视她说:“椿娘自来能干,这些事你只管按自己的意思办就行了,我不会有意见的。” “可总要听听老爷的意思才更周全。”她柔媚一笑,玉手扶了扶腮,又滑到颈项向里慢慢捻出一根青丝,似乎随意呼了一口气吹掉,沈近山离得近,被那口热气拂了一下眸色瞬间转暗低笑了一声。 两人只管背对着大家暧昧着,沈荞在侧面掩鼻退后两步。 香气和骚气混合的邪气,原来小秦氏还有这样的一面!难怪! 她冷笑着道:“既然母亲和父亲有事要说,那我就先回去了!” “急什么?我一来你就要走,可是怪我来晚了没帮你说话吗?”转眼小秦氏已经换了一副温和端庄的样子坐下来。 “珍娘怎么敢自作主张带了茹姑出来?虽说我知道你是关心她,但茹姑在小满园里住的好好的,为何要搬出来?” “小满园里那也叫好好的?母亲可去看过?那就是个活死人墓!屋子里也像个雪洞,院子门大白天也锁着,楼板有蛀洞,房间漏水一股霉味,园子也没人扫,饭菜端过去都是冷的,茹姑还常年的病着,大夫也不愿意去看!她右腿摔断了您知道吗?她背上疹子化脓了你知道吗?” 小秦氏显然没料到茹姑的境况惨到这样,不然无论如何不能说小满园挺好的话,沈荞这连珠炮仗一放她确实不好答话了!……但是,沈府里心照不宣的都等着她自生自灭也是事实啊,别人不知道,简氏就第一个希望她快点消失,当年把她扔到花园里去养着也是她的意思。 但自己是太太,庶女养成这个样子,她也有失职之过。 “倒是我失察了,但你既然知道也当先来告诉我才好!你说的这些都不是问题,我可以专门派大夫去医治,小满园里缺什么坏什么的也都可以补上,以后吃穿用度都按你的标准,但是茹姑就这么随便的出来确有许多麻烦在!” “能有什么麻烦?她明明也是父亲的女儿,本该同我和二姐四妹一样养在一处,大花园到了晚上阴森森的,东面的围墙一翻就能潜进去,若真有歹人进去了,一时都叫不到人!” “除了珍娘因为好奇进去看看,何曾有过坏人?这么多年也没发现有谁溜进大花园去啊!” 她摸了摸耳畔的珍珠道:“原来那日你说要去花园里转转,就是去看小满园啊!我和你父亲都以为你只是散步呢!” “怎么没有坏人?那晚我和小姐就在那西窗前看见有人从祠堂后的矮墙翻进来,她才又吓病了,从楼梯上跑下去断了腿!还哭了大半个时辰!沈家若没人歹人,当年强了小姐的畜生又是哪儿来的?……太太既然这么说,那敢不敢发个毒誓向天保证,从此再不会有一个歹人跑进来,要是有了又该怎么办?” 红蛋瞪着眼一手叉着腰,一手挥舞着,瞬间将小秦氏噎得面皮粉涨。 “这个野丫头是哪里来的,怎么这样说话?” 沈近山也皱着眉看着她,谁知红蛋一点不怕大声道:“我原本在随事处等差事,是老太太选的我把我派去伺候小姐,大花园里谁不知道我红蛋力气大会打架,太太却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小姐一身的病你也不知道,说明你根本不关心她的死活!你把她送回去不就为了眼不见心不烦吗!” 沈荞简直想鼓掌,红蛋这个蛋,是个大大的好蛋! 沈近山却被那句有人翻墙给惊吓到了,他上前几步对红蛋呵斥道:“你可瞎说?什么人敢从祠堂后面翻墙过来?” “就是有!我和小姐都看见了!”红蛋还想说什么,却鼓了鼓胸脯把话吞了下去。 “你是怕小姐摔了腿寻你的责任,这才编出这样的谎话!”小秦氏眼睛瞧着地板森森道。 “你敢说这个?”红蛋急眼了,竟然捋了袖子要往上冲,屋角的染秋一个箭步窜上来把她抱住,沈荞只好站出来锵然道:“有!红蛋没有说谎!就是我罚跪祠堂的当晚,有个男人拿了药帕差点捂在我脸上,幸亏我发现的及时他仓皇逃走了,之后我就听见茹姑的哭声,因此上第二日我便求了父亲去花园里散步,想要弄清楚是谁在哭!” 屋子里是死一般的沉寂。 沈近山踱步到小秦氏面前,铁黑脸问:“不是说,那个畜生找到了打死了吗?不是马房里那个三角脸小厮?” 小秦氏挑眉问:“珍娘的话不对吧,那日你眼睛还没好,怎么就能看见祠堂里来了男人,还拿着药帕?若是真的有人闯进来,你还能逃得掉……这话我可不敢信。” 沈荞知道自己在复明的事情上有所隐瞒,此刻已成疑点,但是面对小秦氏的提问不能马虎。 “我虽然那时看不见,但是我惯于在安静时听人的脚步声,他呼吸很重脚步又沉我一听便知是个男人,至于那块药帕,却是几乎伸到了面前,气味刺鼻之极,就算看不见也能料想不是什么好东西!那晚门口还有两个人看守,他一击未能得手,又被我喝斥质问,才仓皇逃走的!” 沈荞跪向沈近山:“父亲,女儿向母亲的在天之灵发誓,当晚却有男人混进了祠堂,并非胡言乱语!大约也是她在天上保佑着女儿,才没有被歹人荼害!正因为这个原因,当女儿知道茹姑曾被歹人欺负过才心痛难抑,顾不得父亲母亲会反对一意将她带了回来!” 说着眼中已是泪光闪闪,沈近山二话不说就将女儿揽进怀里安抚道:“我当然相信你,珍娘!为父想想都后怕啊!若不是你耳聪警觉躲开及时,我二房岂不是又要被毁掉一个女孩儿!” 他偶尔的温情动作不但令沈萝讶异,也让沈荞挺不自在的,小秦氏更是愕然。 他跨着脸对小秦氏说:“往后,不要再罚女孩子一人去跪祠堂,我的孩子平时也都乖巧可人的,即便偶尔有错,好好说她就是,有的是法子可以教导……你可记住了?” 第88节 探视 小秦氏心里一寒,到底是他的小棉袄啊,再有错也是可以原谅的,自己虽然是枕边人,到底不是原配,你侬我侬的时候骑在他头上也可以,下了床后想永葆这份恩情却也不容易! 她低眉温顺道:“是妾身的错,差点置珍娘于险境,想想也是后怕的很……” “刚才你还怀疑她,说她胡言乱语?你再看看茹姑又养成了个什么样子?我知道你忙,若是实在来不及,就让封氏帮帮你也可以,她不是一向听你的话吗?” 小秦氏点头应承,终于还是跪下红了眼眶道:“老爷息怒,您这样火大不但伤身,也怕吓着姨娘肚里的孩子,就连茹姑,恐怕也是见不得的,妾身已经知错了,以后会好好待姐儿几个,若您还是不满意,再狠狠罚我便是!” 沈近山看她身段放的这么低了又楚楚可怜的,心又软了。 “好了起来吧,你也是太太,干嘛动不动就跪的。” 沈荞擦着临时用来思念唐适才挤出来的泪,却不得不承认,小秦氏红红的眼睛和似落未落的泪珠可比自己的高明多了,她也能看出来,在沈近山面前只管装可怜就行,他这个糊涂老爹就吃这一套! “依我看,茹姑就先和珍娘她们住一块儿吧,至于以后,也等她的病好了再说!” 他长吸一口气脸色寒戾,“那个翻墙的人,一定要给我找出来!” 沈荞盯着小秦氏,不肯放过她眼里的一丝丝慌乱,她也知道的,对不对?那个杨照,今晚就派染秋去豆花胡同好好探访一番。 沈近山和小秦氏一走,封姨娘就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茹姑,嚎啕大哭起来!仿佛蓄了满腔的痛苦要在这一刻倾泻而出,几个人也不管她,等她哭够了钱氏才安慰道:“好了,你看茹姑吓得发抖呢!” 封氏又向沈荞跪下道:“珍娘你是个女菩萨!姨娘必为你供个长生牌,你自己福大命大逢凶化吉的,还能顾着茹姑,你就是世上最好的姑娘!” 沈荞从未得到过这么高的评价,立刻就臊了个大红脸。 “姨娘快起来吧,有句话我想说,茹姑和我们住一起比和你住要好,你可明白?” 封氏点头:“是是是!我懂的!和我住名不正言不顺,太太一句话随时就能带走她,还是和姐妹们住后院里好!” “姨娘想看她,只管从院子里过来好了,我把角门的钥匙留一把给你,你不要作声,回去该怎么就怎么过,别被太太抓住了把柄就行!” 沈荞才说完就大大的鄙视了自己一下,你平时杀人都不眨眼的,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管起这么琐碎的事情了! 看来我真的变了!这内宅生活有毒啊,才几个月而已,就把狮娘子变成了小娇娘了! “姨娘今天感觉怎么样?肚子还难受吗?”沈萝问道。 钱氏慢慢坐下歉意道:“好多了,把你们也折腾了一回。” “怎么这么说呢?想来我在你肚子里的时候也没少折腾的……” 钱氏愕然,自己的这个姑娘一向冷清,这类话是从来不说的,“萝姐儿小时候是个安静的,倒没有这么多事。” 母女两一时沉浸在不可多言的柔和气氛里,都不再说话。 “那三个人里还是没有吐口的吗?”沈荞问。 钱氏摇头道:“听老爷说是的,其实,我也觉得不是她们,但是除了她们,又想不出还有谁能进我的屋子,实在是奇怪!远远和小君,我平日里像自己姑娘一样疼着,实在想不通她们有什么必要害我,这两个孩子也关了两日了,也受苦了!……” “待会儿我去看她们!” 沈萝瞪了沈荞一眼:“你还要揽多少事情?如今都成了事儿妈了!” 沈荞嘿嘿一笑,“事揽多了反而可以包堆儿做!” 封氏只管看着茹姑,一会儿摸摸手,一会儿摸摸肩依依不舍,好像恨不得将她塞回肚子里去一样。 “姨娘要回去了!出来时候长了不好……”钱氏在劝她。 “你们都去吧,我也要歇息了。” 纤云和松香扶了她到里屋去躺下,一屋子人就散了。 沈荞果然去看锁在耳房里的远远,从破了窗纸往里一看,她神情疲累的靠着高高的木桶坐着。 “三小姐还是不要进去吧!”守门的婆子道。 “这里,腌臜的很!” “我有话问她!”沈荞背着手吩咐。 “这个,怕不合规矩,老爷肯定也不让的。” “父亲知道的,他说啦,这春行阁里的事让我做主。”沈荞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快点让开!” 婆子只好推开门,自己先向里探头看看粗声对着远远说:“小姐来看你,你好生些啊!” 远远慢慢的抬起头,小小的耳房里灰尘弥漫,堆的是开了叉的扫帚,断了把手的粪箕还有没上过漆的木桶脚盆,还有坏了的灯笼架子,沈荞一身洁净衣裙走进来,十分的不合适。 不过她自己倒是坦然自若的。 “三小姐。”她恹恹的叫了一声,身子也不动一下,头发散乱,鼻子下隐约有已干的血迹。 “您也是来审远远的么?” “不是,我来和你说说话,姨娘不放心你,怕你受苦了!” 远远抽泣了几声,眼泪流出来也不擦,沈荞这才发现她眼角的伤痕,走近一看,手臂,小腿,背后也有伤,是隔着衣裳用竹片子打的,不过也不算很重,毕竟沈近山吩咐过不让用重刑。 不过这么一个娇嫩嫩的小姑娘,也算是吃了苦头了。 远远长的很好看,是那种娇嫩甜美的好看,在这沈府的丫头里算出色的了,身姿已有了不俗的线条。 “您要说什么呢,反正远远也快死了……”沈荞注意到她下体的血迹已经染红了草垫子。 “你怎么出血了?”远远抿着嘴摇头,一副了无生气的样子。 “你是月事来了吗?肚子疼不疼?”远远眼睛慢慢转了一圈才反应过来,“哦,原来是那个啊!远远还以为被打伤了内脏,要死了呢!” 她口气稚嫩,领悟般羞涩一笑,“原来我长大了……” 很快又想到自己的处境低下头来,“再这么打下去,远远撑不住也只能屈认了,到时候也是个死,唉,一样的……” “听我说,远远。”沈荞居然盘腿坐下来。 第89节 有点可惜啊 远远清澈的眼神看着沈荞,一点不闪躲,反而带着期待。 “姨娘的药,到底是不是你动的手脚?” “不是!远远不会做!” “你是不会,有没有人逼你做?或许你好处?” “要是有人逼我,我会告诉二小姐也不会害姨娘!至于好处,远远不稀罕。” 两人一问一答,她语气不急不缓,眼神不犹豫。 “好,我相信你!” “但是害姨娘的人还没有找到,你想不想快点把他找到?” “当然!找到了他,远远也要吐他一脸唾沫问他,你是不是人!你做什么害姨娘的孩子,还连累我们几人受苦受屈的!” “虽然我暂时没办法放你出来,你,可愿暗中助我做一件事?” “远远愿意,可是小姐,我这个怎么办呢……”她一脸通红的指了指身下。 “放心,我叫染秋带东西给你,她会教你的。” 半个时辰后,沈荞又向厢房走去,小君关在那里,情形和远远差不多,也有不轻不重的伤。 她比远远性子刚烈,眼里有委屈和愤怒,一看见沈荞就大叫:“三小姐他们这是要屈打成招!难道就不相信小院里有好人?难道出了事情定然要怪到下人的头上?小君尽心伺候姨娘,最后就落个如此下场!那以后谁还肯尽心当差?……小君可以向天发毒誓,这事若是我干的,叫我不得好死,世世里为奴遭人践踏! 若我知道谁做了这丧尽良心的事情,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我夜夜盯着他非要挖开他的心才算罢休!……” 她语气激动眼神正大,也不似作伪,沈荞便将安慰远远的话也说了一遍。 卢婆子一人神情淡定端坐在南边的耳房里。 她是沈老太太支过来的人,倒有几分体面在,没有挨揍,但是关了两天也很受罪,看见沈荞进来还能依礼一福。 “三小姐请回吧,这两日老奴已经被问了无数遍了,回答都是一样的,老奴是吃斋念佛之人这一生并没做过亏心事……老奴也不屑这么做,真要杀人,宁愿害一个大人也绝不会害一个胎儿!造业实在太重我还怕累及来世……我没什么想说的了,连着两个夜里不得眠,现在要补一补觉!” 沈荞站着再回忆一遍三个人的神情和话语,静静出了门,把几个看守的都叫过来。 “不许再动刑!去取干净的铺盖过来,每天膳食和饮水好好供应,待会儿有大夫来给她们三个看伤,这也是老爷的意思,都听见了吗?” 几人从没见过神情如此严肃的小姐,虽然心里奇怪,面上都不敢违逆,个个道听见了。 身后又传来清越的声音“事情没查清楚前,谁也不能把她们当犯人对待,你们自己也是当差的,谁又能保证自己今后不犯错、不被罚,这道理可明白?” 看守的又道明白了。 回头一看,是沈萝站在台阶上帮着沈荞助威。 几个家丁婆子见二小姐也这么说,自然不敢再有什么想法。 “你都去问过了?” 沈荞点头。 “是不是觉得都很无辜?” 沈荞看着她问:“其实你昨天也去问过了对吧?” 沈萝笑了笑:“是很蹊跷,三个人都不像作假,也许要换个思路去想这件事。” “我也这么看。”沈荞道。 她也抓过俘虏,审过奸细,不管隐藏得多深都能被她看穿,这三人的委屈和愤怒虽然表现不同,远远的逆来顺受,小君的一腔愤怒和卢氏的厌倦不屑,都不是装出来的! “一定是用了什么更巧妙的办法,所以,我要做一场戏给他机会让他自己露出头!” “哦?”沈萝稀奇的看着她。 沈荞凑到她耳边讲了几句,她点头道:“好办法!可是你是怎么想到的?”她眼带善意的疑问。沈荞知道她会奇怪,但是现在还不便多说,有些事情,她想等沈萝嫁给凌安许的消息确定了再告诉她。 松香慌慌忙忙的从院门里走过来,低声唤小姐。 沈荞迎上去问,“你怎么回来了?姨娘的胎可有不妥?” 松香左右看看没人就说:“姨娘一切安好……是际少爷回来了!” 哦,沈荞淡淡的,秦楦当然不会扣押他太久,肯放他出来,必定是和简氏都谈妥了的。 “你怎么知道的?” “老太太今儿来看姨娘,带了好些稀罕的滋补品,有些是南洋商船上直接卸下来连木条箱子都没拆的,还有一股子海带味儿呢!说都是际少爷孝敬她的,际少爷虽然没进屋,却一直在院子里等着。” 松香揉揉鼻子说:“我借着快立春了,要去领青纱帐子的机会出去一看,他好像瘦了,眼角还有一块淤青没退干净,看见我就转身,大概是不好意思……” “你想多了,他是不会不好意思的。”沈荞捏了捏她红红的鼻尖。 “嗯”松香忙不迭的点头,“就是啊,我刚要走他倒是追了过来说,过几天会带了新奇的玩意儿来看小姐!我是万万想不到他还敢来……然后就,骂了他一句不要脸就走了!” 沈荞笑眯眯看着脸涨红的松香:“我们松香也变厉害了!敢骂人了” 小丫头脚尖踢着冬青枝说:“我当然只骂他那种人,小姐你不会笑话我吧?” 沈荞满不在乎说:“他果真带了好东西来见我,我就收下给茹姑呗!”出了绑架未遂之事后,沈际再也不会对她造成困扰,见不见的也就没什么关系,说来他还在夜里去买过红萝卜和草药,也算帮过自己一点忙的。 “你回去吧,好好照看姨娘!” 小丫头哎了一身,拎着裙子就跑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负责审问三个女人的管事声称找到了在安胎药里下药之人。 一脸慎重的去上房回了沈近山和小秦氏,沈近山砸了一个珐琅彩的四物梅瓶后怒道:“给我结结实实的打一顿,不许打死!再给我拖出去!” 小秦氏正抬肘往头上插一支莲花头两股金簪,听了这话竟是一愣问:“谁招认的?她为何要这么做?” 管事沉痛道:“是那个叫远远的丫头!” 沈近山嗯了一声,远远?那个伶俐的小丫头吗?这倒真是有些可惜啊…… 第90节 许金枝来了 “可她为何要这么做?”沈近山神情怪怪的。 管事答:“她只承认是自己干的,我还没来得及细问便咬舌自尽了!” “什么?”沈近山一脚踹翻了椅子,猛地站起来。 “那现在人呢?” “因为这孩子是横死,不敢停在院子里太久,我已经叫人抬出去了。”沈近山皱着眉久久看着窗外道:“这也太过蹊跷了!我怎么想不明白呢?” 一转头就看见小秦氏照着镜子转着金簪在出神…… 虽然疑点重重,但是事情也算有了了结。 当天在院子里的人都看见了远远可怖的样子,口中的血像红色的绸带从嘴角沿着下巴颈脖流到前胸,又到身侧,再向后直把湖绿色的裙子染成了红色! 小君和卢妈妈都放了出来,这样纤云、红枫和松香就可以回去了,但是沈荞说姨娘那里还少个人,便派了染秋暂时顶几天,等随事处有了合适的丫头再换她回来。 这个正月就在如此的忙乱纷扰中过完了。 照理春行阁里多了茹姑和红蛋两人应该热闹些才是。 可是茹姑像个盆栽植物一样只要有水和食物就能活着了,平常一点声音都没有,她只会好奇的看着沈荞忙来忙去的,睁着圆眼睛像只小狗似的跟着她。 有时候沈荞一回头就和无声无息的她撞了个对眼,沈荞倒无所谓,可把她自己吓了一跳,小脸煞白眼珠乌黑的,十分惹人怜惜。 “以后别跟人跟的太紧,留神会撞头!”沈荞说着,她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不过,确实离着沈荞就远了半尺。 她喜欢跟着沈荞,沈荞梳头洗脸看书她都在一旁看着,若是外出不带她,她便眼巴巴的坐在窗下伸着脖子等着,那个望夫崖似的造型能维持到沈荞再次出现。 所以沈荞只好带着她,她虽然不说话,但仿佛是明白的,那就好,对着这样一个影子一样的女孩子,沈荞的心真的硬不起来! 但是红蛋可是个小炸弹。 阮妈妈嫌弃她粗鄙没规矩上不了台面,她就索性叉着腰指着她说:“干你屁事!” 阮妈妈差点气一个跟头! 可是她也没办法啊,红蛋根本不归她管,红蛋当时是沈老太太从随事处里挑的,直接派到大花园管事手下,根本不归内院的妈妈管!虽然现在人住进来了,照理是可以管的,但是红蛋理直气壮的说:“我是从外院领月例的,又不是从你手里,哼!” 说完扬长而去,再啰嗦,她捋起袖子就要打人了,你说丧不丧? 但是红蛋对茹姑的忠心苍天可表日月可鉴,现在也死心塌地对沈荞好。 肆无忌惮的忠心就是她在内院行走的金字招牌!这点连沈近山也认可并嘉奖了,所以她才敢这么张牙舞爪的生存了下来。 二月初一,沈荞的刺绣师傅许金枝来了。 原本说好巳时开课,她竟然提前小半个时辰就来了,脆的像拍巴掌般的声音在院子口就听见,她进了院子就没把自己当外人,溜溜的把整个春行阁逛了一圈。 “三小姐起了吗?我来早了,主要是想着第一天来看小姐,迟了不好!呀,这园子可不大呀,怎么没种点桂花菊花月季什么的,都是些果树不招虫吗?今儿已经是二月了,窗纱该换颜色了把,呀这里为何隔了一堵墙?这门怎么打不开?哎?我都进来这么半天了,怎么连个迎人的丫头都没有看见?……你们这院子管事妈妈是谁?” 沈荞坐在屋里不高兴动,任由她在外面溜达了一圈,她才不想学什么倒霉的刺绣! 茹姑一脸蜡白的捏着衣襟坐着,不住的偷看沈荞,总觉得是什么不祥的东西到来了,要掠夺现在的美好。 许金枝终于逛到廊下了,阮氏将双手叠在肚子前不阴不阳的说:“是许师傅啊,太太说你巳时到的,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呢,我们小姐是个省事的,伺候的人不多,现都各自忙差事呢,别怪没人迎你!” “这位妈妈贵姓?可是管事妈妈?” “正是!我姓阮!” 许金枝嘎嘎笑了两声:“阮妈妈好!” 阮氏有意要拿出管事的派头,大跨两步走到她前头,领着往沈荞的屋子里去。 “小姐您的师傅来了,您可收拾好了?” 没等沈荞说话呢,许金枝腰肢一扭从阮氏身后掀了帘子进门了。 “哎,许师傅太心急了吧?小姐还没请您进去呢……”阮氏气红了脸,她早听说许金枝这人骄傲,自以为是,没想到她压根就是没羞没臊好不好。 “误会,阮妈妈可是贴了伤膏药在背上,我实在闻不得那味儿,并非一定要头一个进来!” “膏药味怎么了,又闻不死人!” 沈荞已经看见一个吊梢眉细眯眼,鼻头大大的女人一晃就站在屋里,上穿杏子色的小袄,下穿石青色湘裙,样子很利落。 既然人已经不请自来,沈荞也不想多废话,忙带着茹姑一齐见师傅。 “学生沈荞和茹姑拜见师傅!” 许金枝一双灵活的小眼睛把二人细细打量了一圈,才咋舌道:“啧啧,没想到三小姐和表小姐都是这么标致的美人!” 沈荞不卑不亢道:“我们两个之前都没学过绣花,人也算不上聪明,师傅可要有点心理准备的好!” 她道:“来之前听管事妈妈说了,没学过不要紧,绣花裁衣本来就是熟能生巧的事情,多花点功夫就成了,我这人嘴不好心又急,你们两也多担待些吧!” “丝线绣绷什么的都备着了吧?今儿我们先从分线学起。” 她眼尖,早已看见香几上搭着十几股彩色丝线,就顺手拿起两股,递给沈荞和茹姑,先把它分成八分的吧!” “小姐们瞧好了,我先示范一次” 看见茹姑瑟瑟的在看沈荞,她哼了一声道:“表小姐看好了,我只说一次,错了是要罚的!” 阮氏看不惯她那得意洋洋的做劲儿,白了她一眼就走了,嘴里嘟哝着:“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 许金枝只当没听见,她的一双手保养的极好,皮肤非常细腻光滑,留着尖尖的指甲,只见她飞快的抽出一根线,右手食指拇指轻轻一拧就变成了两分,再一拧就是四分,右手小指甲轻巧的一挑,八分的线就分好了。 “好了,先分吧!每人分十根丝线,分好了叫我来看!” 说完大大咧咧的往窗下的红木圈椅上一坐,拿起松果给她泡的茶慢条斯理的喝起来。 第91节 耍赖都会了 沈荞哀叹了一声,依样抽出一根赭色的丝线拧鼓起来,见她动了茹姑才敢拿起丝线来拧着,却是上面的拧松了下面的又紧了,做了许多无用功。 许金枝咦了一声道:“我让你分线,没让你拧鱼线!我说的话表小姐听不懂么?” 茹姑慌乱的把线一丢像被油崩了似的打了个抖,沈荞将自己分了四分的线往桌上一放道:“许师傅主要是教我,表小姐玩玩就可以。还有,她胆子小你莫吓她!” 许金枝斜眼看了一眼茹姑心里已经有数,她用手指了指头问沈荞:“她是不是这儿不太好?” 沈荞讨厌她的毫不掩饰,冷冷道:“我这儿也不太好,许师傅的要求尽可放低些!” “那不成!既托了我,我就得尽力教,不然走出去人家说许金枝的徒弟水平太差!” “那我就不说是你徒弟。” “那不成,我来沈府教小姐绣坊里人人皆知,我可不惯撒谎的!” 沈荞心中烦乱道:“反正我们就这资质,您看着办吧……”想想又不解道:“绣花就绣花,你偏偏叫我们分线干什么?难道这么细的线还不能绣吗?再细下去还能用嘛!” 许金枝寸土不让道:“我是师傅,我让你做什么自有我的道理,粗线有粗线的用处,细线有细线的用处,教你分线是绣花的基本功,我入行的时候,光学分线就足足三四个月呢!你以为八分就细了,我绣的蜻蜓须,菩萨像上的缨络,花心,眉眼最细处六十四分的、一百二十八分都有呢!” 沈荞知道在这件事上肯定说不过她,郁闷道:“我又不想学那么精,大概学点就成了,你不必像像样样的教。” “那不成!除非太太赶我走,否则我就得按规矩教!” 沈荞只觉得头顶罩下一个大黑锅一般天昏地暗,恨恨道:“好好好,我分,学生学的慢可没有半点办法哦!” 茹姑怯怯的凑过来看着沈荞,过了一会儿就颤颤的伸出手来帮她,两人合作着成功的分出了八分的线,沈荞笑着对她说:“茹姑你是明白的,你自己试一根呢!” 许金枝伸着脖子看了她们一眼,“麻烦让丫头取些香瓜子梅片的过来,我在高家教五小姐的时候,每天都有吃的,我这人嘴生的不好,若有吃点还能少说几句可恨的话……” 看她如此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样子,沈荞看了松果一眼,松果只得到橱柜里取出一个剔红的梅花喜鹊食盒,打开来里面分了六格的,都是秦楦叫人送来的精致吃食,沈荞不喜欢吃这些东西,平时都放着,每隔一段就赏了丫头的,这许金枝一看,原本的细眯眼立刻瞪的溜圆,“啊呀,三小姐这里的吃食果然稀罕!” 沈荞心里一动,人只要有弱点就好办,她不是个吃货吗?那就用吃的来收买她! 到了第二日,许金枝教了沈荞平针绣的基本技法后,便让她开始绣一片树叶,茹姑凡事都跟着沈荞,许金枝的话她不知是听不懂还是不敢听,只要沈荞会了她就能学会,许金枝吃着玫瑰酥满意道:“那也成,我只管教三小姐,表小姐便由您自己教吧……” 被许金枝呲叨的一无是处的沈荞忿恨道:“你整天吃着零食翘着腿看着我绣,你自己呢?谁知道你会不会啊?” “看好了!”许金枝从怀里抽出帕子往桌上一摊,“这是我闭着眼睛绣的,你看看,够不够格当你师傅!” 沈荞和茹姑凑前一看,一方湖水蓝的丝帕上,一只扑棱着翅膀几欲起飞的白鹅,旁边几支迎风的芦花,水波微澜,白鹅仰头长鸣似要腾空而起一般,芦花被翅膀煽得像在晃动,就算沈荞对绣花一窍不通也看得出是极好的水平……可以是可以,但是,给自己找个这么高明的师傅也算白瞎了啊! “其实,许师傅找个最差的徒弟来教我也够了,您这水平可以去教我二姐姐!” “那不成!我本来也觉得你笨,但我却爱上你这里的吃食……那就先这么教下去吧!”许金枝懒洋洋的说着,狡诈的细眯眼像睁不开一样。 沈荞听了后,决定从明天起降低小食的标准…… ***** 二月二龙抬头,杜公子的邀约之声犹在耳边。 一大早茹姑见她穿戴齐整罩了披风,松香又拿了她的手炉,还带了些外出才用的东西,就紧张的站起来,一副很怕被丢下的样子。 沈荞听见她嗯呀了一声,知道她有想法,就有心要逗她说出来。 “讲出来!你讲出来,你的意思我猜得准,可是别人可不知道,你若不能说出来我便当不知道……” 茹姑嘴唇颤抖,眨了几下眼睛就有眼泪掉下来,沈荞硬着心肠转身,“不说算了,我走了!” 茹姑跟在后面,喉咙里咯咯吱吱的像有核桃在滚动似的,就是说不出话来,沈荞毅然出了圆洞门向院外走去,“去……去!去……” 茹姑突然大声叫出来,她的声音并不圆润,带着控制不了的颤抖。 沈荞回头对她笑:“慢慢来,再说清楚些!” 茹姑的下巴都在哆嗦,眼里却燃着勇敢的光一字一字说出来:“茹姑要去!” 所以,踏青的队伍里就多了一个人。 丫头通报后沈荞进去给小秦氏请安,屋里沈玉朝和沈茵都穿戴整齐,带着顺从的表情在听小秦氏嘱咐,看见跟在沈荞身后的茹姑,三人都睁大了眼说不出话来。 “今儿这么个场合,又是杜公子邀请,你打算带她也去?不是开玩笑吧”小秦氏心头冒火,语气有点冲。 茹姑一步步往后缩,沈荞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给她一个安定的笑容。 “她乖的很,不会闯祸!我不能丢下她一整天,方才出门时,她都能说四个字的话了!” 沈荞平平静静的说着,她不想跟小秦氏吵架,不过她也不会妥协。 “如果您不答应我带着她,那我便留在家里绣花好了。” 小秦氏还没发作,沈玉朝突然冷哼道:“这个人竟连耍赖都会了!”继而转身向母亲道:“母亲放心吧,还有我在呢多一个也不多,再不走就要迟了……” “哥哥!你这这,是同意带这个……她去了?”沈茵不可置信的都结巴了。 在她看来,茹姑是个不洁不祥之人,又话都说不连贯,她才不愿意和茹姑一起出门呢! 第92节 谁说她傻 “她要去,我就不去了!”沈茵抛出一句杀手锏盯着沈玉朝,你总不能为了一个这样的庶妹得罪亲妹妹吧。 哪知沈玉朝淡淡说:“你去不去也无所谓,本来杜公子邀的便是珍娘!” 沈茵脸上青红一片,气的眼泪都在打转了,她今天穿的格外亮丽,一身柿子红的锦缎披风,里面银白底子绣合欢花的缂丝小袄,和一条墨色的竹叶纹长裙,头上也簪着一圈迎春花形纯银镶黄玉头饰,耳朵上一对碧玉海棠耳环。 “走吧!别矫情了……”沈玉朝抬脚就往外走。 沈荞搀着茹姑的手跟出去,沈茵撅着嘴跺脚,不愿意出去,小秦氏嗔她一眼道:“别跟你哥哥置气,他那人不吃这套的!” “去吧!杜公子也不差的。”听母亲话里有话,沈茵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心里还放不下凌安许,但是也知道那事十有八九是不成了,为此已经伤心了好一阵子,又听母亲说这个杜公子也是极好的,几年前见过几次,只知道他这人异常害羞,遇见女孩儿就脸红,不知长大了会不会好一些。 哼,让你带一个傻女在身边活生生的掉价吧,杜公子肯定会嫌弃的!我可要离她们两远远的就好了。 大门口早有两辆华盖翠帷马车停在那里,马儿晃着尾巴,前蹄轻轻的在刨地,一看见有人出来,第一辆车便跳下一个人来。 麦青色的缂丝如意纹长衫,一张带笑而羞涩的脸上目光灿灿,眉骨俊晰,正是杜菎臣。 “见业兄”见业是沈玉朝的字。 “菎臣兄。” “等久了吧?小妹出门前向来扭捏多事,很少有按时出来的。”沈玉朝说的理所当然,沈茵还是薄红了脸。 看见沈荞的杜菎臣老毛病又要犯了,顿时面如霞飞道:“三表妹好!” 沈荞回礼,他看了看紧贴着沈荞的茹姑,发现她不是沈萝,便问道:“请问这位小姐是?” “是秦府的远房表姐,如今同我一屋住着,她胆子小,公子可以不用管她,若太关心她她反而不自在。” “表小姐好!”杜菎臣优雅再一揖,茹姑却直往后缩。 沈茵轻巧的背着手上前,歪着头娇俏道:“菎臣表哥好!” 杜菎臣这才注意沈玉朝身后还有个她,忙又揖道:“四表妹好!”沈茵细打量他,暗暗的有点诧异,上次见他还是三年前,当时他结结巴巴连问个好都困难,今日一看虽然还是满脸通红,但作揖问候都很正常,看来进步不小啊,再看他眉目舒展已有些霁月之朗,不像之前眼光闪躲不敢看人,个子也窜了一大截,竟同沈玉朝不相上下了! 况且人家还是去年的解元郎呢!父亲可有点偏心啊,这么好的青年人就只想到了沈荞,其实自己只不过比沈荞小一岁而已。 她发育的早,又偷偷看过几本才子佳人的闺阁小书,已经明白思春的滋味,当日看上凌安许已有过遐想,今日一看杜菎臣似有另一种风采,心里便暗暗的有了点萌动。 “菎臣表哥今天带我们去哪里呢?”沈茵问话的时候翘着嘴角,眼波粼粼的样子确实很好看。 杜菎臣虽然还红着脸,却也能顺畅的说:“西城外宝珠峰下的潭柘寺后山,满是盛开的迎春,明黄可爱……”他顿了顿,脸上更红一层。 “僧人们,前年种植的茶花也开了,有宝珠、海榴、踯躅、宫粉,初初绽开别有,滋味……故而想请玉朝兄和,三位表妹一同观赏。” “那有劳表哥了!” 沈茵愈加笑得甜,不错嘛,说这么长的话也没打什么咯噔。 “那,请上车吧!”他语气诚恳,一点小小的无措倒更觉可爱。 三位小姐坐了后面一辆马车,里面布置得很细心,软垫、茶点,清凉药膏,手巾,甚至连小布偶都有,沈茵一把抓起一个碎花布缝的兔子娇笑道:“我属兔,这个花兔我喜欢!” 茹姑睁着圆眼睛如临大敌般看着一个胖猪,沈荞拿起来抛给她,她做出被水淋一般的闭眼表情抱住,再睁眼时小猪就在手里憨憨的可以任人把玩,不禁露出一个笑容来。 “咦,原来她也会笑啊!”沈茵道。 沈荞这才想起来,确实还是第一次看见茹姑笑呢。 马车平稳的行驶在路上,沈荞把茹姑拉到窗前掀开帘子,“茹姑,你看外面热不热闹?” 茹姑起先不敢探头出去看,死死闭着眼睛,沈荞也不强迫她,只在她耳边轻声道:“看那颗大树,看那个卖糖人的,呀,还有耍猴的,卖糖葫芦的,茹姑你再不睁眼就走过了啊!” 茹姑终于经不起诱惑慢慢睁开眼,眼前生龙活虎和市井繁荣深深触动了她,她张着嘴呆呆的看个没完,甚至没有回身玩那个小布猪。 沈荞拍拍她的肩头,“回来坐一会儿吧!” “三姐姐怎么喜欢跟一个傻子玩?有意思么?”沈茵眼里是满满的嘲讽。 沈荞道:“谁说她傻?其实,她比有些自搬石头砸自己脚的聪明人要好多了!自以为的聪明人其实挺没意思的!” 沈茵脸上一红再是一寒:“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拿起大圆食盒里的海棠果放进嘴里,过了半晌道:“杜表哥一见女孩就哆嗦,姐姐连这样的人也喜欢?” 沈荞心想,就没有你不想抢的男人!杜菎臣人品才学都出众,就算我不嫁他,也不能看着他落到沈茵手里! “我倒觉得这样的人挺可爱的,再说父亲的眼光当然是不错的。” 哼,想起沈近山沈茵就有气,平时小娇娇小娇娇的唤自己,关键时候也没觉得他有多疼自己。 “哎不对啊,这正月都过了,怎么凌家还没上门提亲啊?难道是凌太太没有看上二姐姐?二姐的婚事若是泡汤了,三姐姐的婚事岂不是也受影响?” 想起她用书砸青了沈萝的鼻梁沈荞就冒火,好,今儿是你犯在我手里,沈萝的仇就由我来报! 便道:“这才二月初二,提亲是头等大事,凌家那种世家豪门自然是要准备的妥妥才会上门,四妹妹这么急,难道也想嫁人了?” 第93节 那股山岚之气 “有什么好准备的,别是有了什么意外吧?凌太太未必看得上一个庶女。” 沈茵说话的口吻,俨然自己是个嫡女一般,沈荞最讨厌这种拜高踩低的市侩气,冷冷一哼道:“关键还在于凌安许看不看得上,风华郡主还想嫁他呢,凌太太想必是满意的,还不是被凌安许给拒了?可见在终身大事上凌家长辈是尊重他的……” 沈茵想起如和风一般的凌安许对待自己却像无情的寒风,心里也不好受起来,但是嘴上还硬道:“他的意见有什么用?父母之命是不能违,否则就是不孝!他自小熟读圣贤这个道理还会不懂?所以二姐想攀这个高枝,注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荞突然失去了说话的兴趣,不想理会这个在嫉妒里失去了理智的女孩儿。 “车,马车,糖葫芦,糖葫芦”茹姑清晰的在说。 沈荞一回头便见她偷偷从车帘缝往外看着。 “茹姑,等会儿我们去吃糖葫芦好不好?” 茹姑又笑,像蒙尘的明珠突然被风拂去了灰垢,那样的干净无害,沈荞看了一眼便愈加痛恨起那个糟蹋了她的人! 马车即将驶出闹市,沈荞打开车门探身出去向车夫叫:“且停一停!” 车夫闻后长长吁了一声勒紧缰绳,那马儿是被驾熟了的,只仰头伸了伸脖子抖了几下便放慢了脚步,车夫摇了摇驾辕上绑着的铃铛,前面的车夫便也勒住了缰绳,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停下。 沈玉朝和杜菎臣先后下车,沈玉朝皱眉问:“有事么?” 沈荞道:“我要买糖葫芦!” 沈玉朝脸色微沉道:“糖葫芦?珍娘几岁?这是大道上最拥挤的时候,我们两辆车占了半条道儿,你就为一串糖葫芦?” 沈荞还没回答,杜菎臣早已叫了身边的小厮:“快去,多买几串糖葫芦回来,苹果山楂枣子桔子的都要!” 沈玉朝怒而转向他:“菎臣你就这般没原则?” 杜菎臣笑得眼睛亮亮的:“不过几串糖葫芦,既然三表妹想要,又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那便依她也不妨的……” 沈荞诚心的道谢,他的脸瞬间像红旗一样左右各插了一面,急着摇手道:“不妨事的,不用谢啊……” 小厮腿脚利落的跑回来了,将七八串红彤彤亮晶晶的果子献到沈荞面前,沈荞拿了一串给沈玉朝,他恼火的掉头就走,再递给杜菎臣:“你要吗?”看着沈荞那双似浸在蜜油里黑玛瑙一般的眼睛,杜菎臣红着脸接过来说“谢谢。” 沈荞笑道:“这是你的,怎么谢起我来?” 他脸比山楂还红“总之,就是谢谢,我也好几年没吃了呢。” 那头沈玉朝不耐烦的在叫:“还走不走啊?路都堵上了!” 杜菎臣才快步走开。 “茹姑!喜不喜欢?” 茹姑兴奋的像被勒住喉咙的小猫,先生发出吱吱呀呀的细声,又像弹簧脖子的泥人那样忙不迭的点头,终于说出喜欢两个字。 旁边沈茵一脸讶异和嫌弃,“至于嘛!几串糖葫芦,高兴像要背过气去了!” 沈荞本想给她一串的,听她这里便留了一串给自己,又给了松香一串,剩余的都塞到茹姑手里,“给你!别都吃了啊,每种尝尝就好!” 但是,茹姑显然对每种尝尝就好这句话理解有误,等沈荞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吃了好几串,沈茵冷嘲热讽道:“等会儿冒酸水肚子疼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马车又走了一会儿,耳边的喧闹声渐渐远去,马蹄踏在官道上的声音异常清晰也单调,连着似乎有十几匹快马旁边掠过,沈荞对这声音敏感,撩开窗帘往外看去,外面正驶过一辆皮蓬顶黄铜钉青帷的大马车,速度比自己这辆快,透过半开的窗帘风云流星般过去一个挺拔的身姿,带来一股山岚之气。 待沈荞想要细看,却已擦身而过,只留下均匀的车辘声和浮起的烟尘。 自己乘坐的马车渐渐慢下来停住。 沈茵睁开睡朦朦的眼睛,红嘟嘟的小嘴撅了撅伸个懒腰道:“到了吗?” “在车上睡觉最舒服了,像摇篮一样。” 一眼看见愣愣瞧着自己的茹姑,她没好气道:“你不困吗?瞪着我干嘛?” “摇篮。”茹姑没头没脑的说。 松香瞧着她道:“这次出来,表小姐说了好多话了,真是不容易!” “对啊,她就该多和人交往才能恢复。”沈荞也觉得带她出来实在是太正确了。 门外传来杜菎臣礼貌的敲门声,“三位小姐要不要下来活动一下,前路有些拥堵,恐怕要等一等。” 沈茵清脆答道:“我要下来走一走。” 外面杜菎臣温和道,好。 沈茵的丫头凤仙先下去,回头要去扶主子的手,沈茵右手交给她,左手也伸出去看着杜菎臣,待他反应过来沈茵竟是要自己扶她,脸颊迅速的火烧,正迟疑着,另一只大手毫不怜惜的攥住了沈茵左手,温热又实在,沈茵正觉奇怪,耳边已经传来沈玉朝的声音:“快些!难道还要抱你下来不成?” 沈茵才不想理他,下车后就挣脱他,又忙着整理裙子上的折痕。 沈玉朝弯腰对着车厢叫:“珍娘你不出来透透气?” 沈荞无可不可道“好吧!” 沈玉朝扶她下来,然后是像影子一样跟着沈荞的茹姑。 这里已算郊外。 二月里依旧漫山的衰草,除了松树一篷篷毫无生机的绿着,更多的是光秃秃姿态各异的树杈子,脚畔一簇簇野迎春花毫无章法的斜伸着枝条,一朵朵小黄花倒开的耀眼明亮。 沈玉朝低声对杜菎臣说:“我看见……是锦衣卫在前面,今儿只怕是宫里的人也在。” 杜菎臣压低声音道:“不妨的,他们想必是去潭柘寺,而我们去宝珠峰,到了前方一里处我们便向东北方去,不相干的。” 他和男子说话时平静而理智,一点都不局促。 车夫取了旱烟袋吧嗒抽着,烟味袭来,沈茵捂住了鼻子悻悻转身。 沈荞却站着没动,这有什么,信不信我也能抽两口啊? 杜菎臣道:“你去下风向处走远些抽,不要熏着小姐了!” 车夫嘿嘿一笑猛抽两下,便灭了道:“不抽了,这里风是旋着吹的。” 沈荞却说:“你只管抽好了,赶车累了总要让人解解乏的!……不过你这烟丝可有点霉了啊……” 第94节 可爱的害羞 车夫听了笑呵呵道:“小姐居然能闻出来,这事都怪我媳妇儿,好好的烟丝盒子放在了厨房碗柜里头……” 杜菎臣听了微笑,这个三小姐倒有几分真性情,连烟丝霉了都能闻出来,闻到了又不忸怩的说出来。 一转头看见沈玉朝竟在琢磨什么,好像在看不认识的一个人。 沈荞闻得出烟丝的霉味?这不是很扯吗?估计就是顺口一说的吧。 “你抽过?”他似笑非笑的问。 “父亲抽烟啊!再说我从前眼睛不好,耳朵和鼻子却是很灵的。”沈玉朝的眼睛里疑惑在闪跳,他似乎不能接受这个说法,沈近山用的烟丝都很讲究,一般是云南楚烟,召烟,也有亦力把里的漠河烟,绝不可能抽发霉的。 “那,射弓呢?一抬手便射中灯笼正中的蜡烛,我都未必做的到。”他的语气一点都不像开玩笑。 “什么弓和蜡烛的?”杜菎臣完全听不懂兄妹间的谈话。 沈荞咽了口水说:“那只是碰巧而已,现在叫我射肯定是不中的!” 沈玉朝不信,沈荞射那一箭时的气势,无端的就让人想起马上的将军直取敌人首级的狠厉,他抬起下巴居高临下审视她,半晌才一笑:“算了,今日也不方便细问……”便摇头走开了,杜菎臣快速的看了沈荞一眼说:“三表妹累不累?没想到碰到了锦衣卫戒封,耽搁了,时间……” 沈荞爽朗道:“这又不是你的错,再说停下来歇歇也是很好的。” 不远处沈茵忽然尖叫:“啊蛇!” 沈玉朝和杜菎臣同时奔了过去,沈荞站着清淡道:“不会吧,蛇不要冬眠吗?” 沈玉朝用手敲了敲沈茵的头道:“那是一截蛇皮,动都不动一下的你也吓成这样?”他恨不得下一句就加上:废物两个字,看看杜崑臣在便咽下去了。 杜菎臣却用脚连踢几下藏入了衰草中,其实,他还真是个细心的好郎君,真的可惜了,沈荞不会嫁给他。 小厮跑过来说:“公子,可以走了。” 几人又上了马车,继续向宝珠峰驶去。 又一个时辰后,车马再停,说是到了,下车一看,果然是巍巍连绵的一片群山,冬天尚未过去,山头上的积雪犹在,像洒了绵白糖一样,腰线之下的山坳里果然成片的种植了山茶,最高的一人高,大多数半人高,叶子都是蜡质的深绿色,花朵和花苞各含一半,开的七八分满最是动人可喜的样子。 杜菎臣红着脸笑道:“请三位小姐再走一段,山阳坡下菎臣早已遣人布置了茅舍三间,茶饭也备好了……请。” 沈茵娇笑惊喜道:“茵儿还以为今日只是用些点心,没想到菎臣哥哥竟然叫人备了饭菜?这里远离京城,你是怎么做到呢?很不容易的吧!” 他谦和道:“怎么能让妹妹们吃干点心果腹,不过……饭菜是很普通的斋饭,还望妹妹不要嫌弃才好!” “那怎么会呢!” 沿着两旁迎春花夹道的山径徐徐向上走了半盏茶功夫,便见清清爽爽三间带篱笆前院的瓦房,房后又带个半圆的小院子,东西各有一个小厢房,东面的炊烟袅袅有柴火香。 院门口立着两个婆子,一看打扮也不是乡野村妇,想必是杜府里事先派来的伺候的人,院里一圈种植着菊花兰草冬青,两个院角上都有桂树广玉兰,树下有老井石磨,地上堆着玉蜀黍和过冬的土豆等,墙上挂着腊肉,一派农舍气息。 沈玉朝四面看着:“这个小院子收拾倒也整齐,菎臣常来的吗?” 杜菎臣点头道:“一年里总有一个月的时间在这里看书” 沈茵近前道:“吃住都在这里不会觉得无聊吗?” 他又慢慢红了脸说:“不会,这里清静,可以心无旁骛的看书,有些书在高门大宅里是看不进的……” “所以菎臣哥哥才考中了解元呀,说明这里风水也好!”沈茵口吻天真,星眸直闪。 沈荞却带着茹姑已经到了廊下要进正房,杜菎臣同沈茵客气了一句就赶过去照顾她二人。 “三表妹小心,这里的门槛比家里的高!” “这是为何?” 杜菎臣腼腆笑道:“山中难免有虫鼠蚁蛇之类,樟木的高门槛也可挡一些在外面。” 厅堂布置的简单质朴,不见奢华,可见杜菎臣的内心是素净的。 榉木八仙桌上摆着八样冷菜点心,管事模样的一看人来了忙上前见礼,杜菎臣道:“上热菜吧!想必大家都饿了。” 嗯嗯,茹姑却拉着沈荞的袖子,巴巴的看着她。 “怎么了?” 茹姑脸上绯红两脚局促,却又说不出话,沈荞猜她是要上官房。 屋里伺候的丫头也都是有眼力的,已经有一个身穿豆绿小袄的走上来一福:“小姐请随奴婢来净面洗手……” 茹姑马上就听懂了,主动拉着沈荞去了,路上沈荞在她耳边说:“以后要去官房记得说出来,要做什么都大方说出来,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知道吗?” 西厢房一半做了浣洗的净室,另一半做了官房,洗手盆旁澡豆巾帕齐备,十分干净,伺候的丫头也训练有素,估计也杜府里带出来的。 再回来厅堂时,沈玉朝和杜菎臣俱已坐下,诡异的留了三张位子,两人中间有一张,对面有两张。 沈茵在沈玉朝身旁咬着下唇踌躇着,她不想和茹姑坐一起,却又不太好意思坐在两人中间,那张位置十有八九是给沈荞留的。 沈荞带着茹姑往二人对面一坐,其实,除了沈茵对她有歧视外,这个像蘑菇一样连阳光都用不着只要有点露水就能生存的女孩子,实在是乖的让人心疼,杜菎臣这一路过来也早就心知肚明,她看起来似乎脑子不太灵光的样子,却是沈荞一心护着的人,因此他对茹姑说话时声音十分轻柔,也不会贸然离她太近。 只剩最后一张位子,沈茵就窃喜着坐下来,沈玉朝瞟了她一眼。 “菜色不够精致,只能保证新鲜并温热,稍解饥渴而已。”杜菎臣虽然还是脸红,但话说的流利多了,可见害羞的毛病只要锻炼就能些改善。 第95节 戒台的护身符 沈玉朝道:“这个地方能有这样一桌菜已是奢侈,若不是你提前布置,我们早就做好了干粮填饥的准备……话说这贴饼,做的十分好,我去年曾到过陕西,就在一家老板姓花的岐山面馆里吃到过这样的饼,回了京城后到处去寻,都没有这么正宗的,不曾想今儿在这里吃到了!”说着又慢条斯理的拿起一块,裹了葱白肉丝细细嚼起来。 沈茵侧目道:“哥哥出门在外还是少吃些生葱吧,不会有味吗?” 沈玉朝眼都不抬:“你离我远些就好了,再说这生葱又脆又甜,本就适合用来裹饼,似你这种吃法,只吃了一半而已,根本不地道!” 杜菎臣附和道:“玉朝兄说的极是,正该这样吃的。” 一转头,沈荞早卷了葱丝和肉、凤凰蛋一起津津有味的嚼着,茹姑看了也有样学样,两个姑娘各一双皓腕捧着金黄色的饼,樱红小口咬着倒是十分有趣生动的画面。 沈茵不愿意看下去,便随手夹着一根碧绿的根茎菜歪着头问:“这个叫什么菜?我们家从未见过!” 杜菎臣道:“是一种野菜干,去秋在一日间暴晒成形,想吃的时候温水一泡即可!” “难怪吃起来并没有很多水份,却是脆脆的,像菜薹一样!” “是。”杜菎臣笑得暖暖的,看得沈茵心里没来由一动,就低了头思虑起来,其实二房里,沈近山虽心肠不坏却是个急躁脾气,沈玉朝又冷傲不亲,沈茵还没有见到过温和的男子,因此格外对凌安许和杜菎臣这种性情平和的公子没有抵御能力。 饭毕,稍微喝了点茶水,杜菎臣的贴身仆从跑进来说:“公子,我在山坡上看过了,戒台上的仪仗和锦衣卫都撤了黄伞也收了,里面的贵客想必是走了。” 沈玉朝说:“这个点理当是用了寺里的斋饭后回去了。” 杜菎臣细心的问了三位小姐可否出发,沈荞和沈茵都说可以,一行人便离开了小院向更幽静的一条山径走去。 两旁果然开满迎春,远比家里院中和路上的要繁盛的多,枝条毫无顾忌的长着,小黄花见缝插针的开着,看得人心情也欢快起来。 “再走几步便是山茶园了,这里的品种比红螺寺的,甚至比兵部刘尚书府里的品种都不差,只是一般人不知道罢了!” 兵部刘尚书,沈荞的背影微微僵硬了一下,没有人发现。 “这里最好的品种十八学士、海榴、踯躅、松阳红、和花鹤令!” “那种花瓣里有丝缕白纹的便是花鹤令吗?”沈荞问道。 见是她发问,杜菎臣的眼睛更加和煦明亮,脸也更红道:“是的,三表妹若是喜欢我可以送几盆过来!” 沈荞点头道谢,沈茵在一旁问:“三姐姐有了,我有没有呢?” “两位妹妹都有,过两日我就叫人送来!” “这一片山谷的土壤略带酸性,在京郊也算难得,温度也适宜,十分适合种植茶花”杜菎臣继续说着慢慢往前走,他肩宽挺拔,一身的儒雅书卷气尤甚凌安许,凌安许身上富贵气更重一些,他却更亲和质朴。 他一指一条一人宽的石阶山道说:“沿着那里走下去便是潭柘寺的少师静室了、那里有歇心亭、龙潭、御碑等,我们慢慢的走下去,逛了小半个山坳三表妹可累?”。 沈荞摇头说,“不累” 沈玉朝问:“寺里走上一圈后仍旧要返回吗?” 杜菎臣说:“不必,车马在寺前正门等着。” 他转头问沈荞:“三表妹可小心些,前两日落过雨,仍有些滑。” 沈玉朝不明不白的笑了一下就有了几分不同的气质,不再是一副冷冰冰看谁都不惯的样子,可惜很快就又恢复如常。 “你看我做什么?”他皱了眉问。 沈荞收回目光说:“好像是没见过二哥哥笑!” 他脚底一顿竟然有些窘。 “那是啊,你眼睛才好了几日?……这样同兄长说话可太轻佻了!小心我罚你。”沈玉朝沉下睫毛说,他的睫毛很浓密,显得眼睛很黑,虽然并不很大却总能吸引人去看,偏偏他不大愿意和人对视,就有点神秘感,和明朗的凌安许和亲雅的杜菎臣相比,他的沉和冷是另一种风格。 “是啊!三姐姐今日话多,可有些失态哟,难道是因为菎臣哥哥的缘故?” 杜菎臣生怕沈荞面皮薄恼了,忙说:“三表妹说的不错啊,我也甚少看见玉朝兄笑呢……” 一旁的沈茵重重的扯了一下帕子,与茹姑擦身时差点踩到她的脚,逼的茹姑晃着向后退了半步,沈荞拉住她的手臂沉声道,“四妹妹,走山路还是要小心些!” “多谢三姐提醒”沈茵挣脱她的把握,只觉得她手劲极大,手腕子都有些麻麻的了,忍不住回头刮了她们两一眼。 沈玉朝走到她身边淡淡道:“茵儿骄纵惯了,回头我说说她”。 沈荞不以为然道:“不必,我自有办法治她。” 一路沿着石阶而下进入了潭柘寺的后院,沈玉朝问:“那口宝锅可是在天王殿前?” 杜菎臣指着中路道:“正是在中路的天王殿前,其实,东跨院北房西次间那里还有一口更大的锅,一次煮粥能放米十石,需八个时辰才能煮熟,由于锅大底厚,又是文火慢熬,熬出来的粥既粘且香。” 沈茵走过来吐吐舌头道:“那一早起来熬,天黑了才能吃的上呢,若是第二日一早要吃,前一日便要开始熬了,吃碗粥也这么难!” 见她有几分俏皮,杜菎臣红着脸笑道:“四表妹说的有趣。” 由于此行的目的并不是上香,大家便只沿着中轴线看了宝锅之后就绕到了西路,只见西面一高高的戒台,西面一颗大银杏树一颗白华松壮丽高耸,树枝上却挂满杏黄色的护身符招财符避祸符等等,东面一口大石缸却犹如池潭一般。 沈茵忽然兴高采烈道:“我要去挂一个护身符!汤家大姐姐说这里的护身符是很灵的!”她转头看向沈荞,“三姐姐陪我一起去吧!” 沈荞摇摇头,“我没什么要保护的!” 沈茵凑近撒娇道:“陪我去嘛!你没有难道茹姑也没有?我是想求个姻缘符,一个人不好意思嘛……” 第96节 觉园 沈玉朝一看两人咬着耳朵就知道是姑娘家的事情,他对杜菎臣说:“我们就在这里等她们下来,这边有个石碑刻的楞严经,还是唐代的……去看看。” 沈荞带着茹姑站在银杏旁向下眺望,沈茵已经从小僧手里请好了符,树旁有个五六层的小梯子,小僧双手合十问,“女施主可要小僧帮您挂起来?” 凤仙上前道:“不要小师傅挂,我帮小姐挂,梯子借我一用!” 小僧再行礼道:还请格外小心,便走了。 凤仙一步步攀上梯子问:“小姐要哪根树枝?” 沈茵踮着脚说:“不要同别人的绑在一处,再高些,再向东面些!” 沈荞回头道:“莫要爬太高了,当心摔下来!” 凤仙不服气道:“我三四岁就会爬树的,比这高多了,三小姐可别吓唬人!” 为表示自己艺高人胆大,她又向上爬了一层。 “我要那根!像个佛手似的,就要那根。” 沈茵在树下指着一支像托掌形状的枝条大声在叫,凤仙侧转过身子将带子牢牢的结住,不放心还多打两个结,又拨楞了几下。 “好了!小姐,咱们的跟谁都不碰着,正朝着大殿……”她得意的拍拍手,衣袖还带了几块干松的树皮下来。 说来不巧,树枝上一点碎屑突然落进眼里,她不敢用手揉却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带动身子晃了晃只踏了前半掌的右脚就打滑了,重心一偏整个梯子也晃了起来,“呀呀不好,小姐快躲开!……我要掉下来了!” 沈茵眼见她剧烈的摇晃,忙尖叫一声抱头就跑,沈荞快速判断后决定还是奔过去救人,此时凤仙已经像栽头的风筝一样牵扯下来,就在沈荞抱住了她的时候,大约是下跌的力道未消,凤仙竟鬼使神差的蹬了一下树干,推得沈荞向只及膝盖的栏杆冲去,沈荞冲过去时是面朝大树,背朝台阶栏杆,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又被推了一把只能连连后退!眼看沈荞就要跌下几米高的戒台…… 耳边骤然传来惊叫,几乎要穿透人的耳膜!原来是茹姑扑过去拉沈荞,其实沈荞学过近身搏击,反应远比常人快得多,凤仙推她时她就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她果断放开凤仙,同时自己矮身一滚已经躲在了栏杆里侧。 但是茹姑,她万万没有想到茹姑会来救自己,等她发现时茹姑的整个身体已经扑出去了,沈荞大惊之下反手死死一抓,只抓住了她的左袖,她自己侧躺在地上用不上力,茹姑毕竟也是个成年姑娘,这一奔力道甚大! 沈荞只觉得手臂吃痛,眼睁睁看着茹姑从自己手里滑了下去!手里只剩下一截袖管,随后传来茹姑跌下去的声音。 听见叫声的沈玉朝和杜菎臣也已狂奔过来,沈茵和凤仙对望了一眼后赶紧从台阶上跑下去,松香吓得脸色惨白跪下去抱沈荞,沈荞挥着手说:“我没事!快去看茹姑!” 众人乱作一团。 等她下了戒台一看,茹姑半躺在松香的怀里,发髻散了一半,脸上有血迹,却执拗的看着沈荞像孩子那样大叫:“珍娘,珍娘!” 沈荞过来察看她的伤,发现她脚踝和手肘都有擦伤,左手掌不能动,一碰就嘶嘶的吸气,额头下巴都破了皮,小脸苍白泪痕狼藉,心里忍不住一痛。 “这样子恐怕是手掌骨折了!”杜菎臣满面关切的蹲下去。 “姑娘要不要试着转转她的脚踝,看能不能动?”这是对松香说。 “先别动她,我已经叫人来把她抬到下面的居士寮去!” 这不是沈玉朝和杜菎臣的声音,沈荞却觉得有一丝熟悉,回头一看就楞了,竟是当日在城西借车夫给自己的男子,那个叫华笙的青年人。 看着慢慢站起来的沈荞他也很意外。 “嗯又碰见你?” 这边也来不及回答,不远处甬道上已经跑过来几个拿着担架的小僧,几人小心翼翼的将茹姑抬了上去,她躺下了却还在担心沈荞,没有受伤的手紧紧攥着沈荞的裙子。 “好了,我和你一起去,快放开我,我不能走路了。”沈荞哭笑不得,什么叫关心则乱,这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她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来帮沈荞,结果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沈玉朝踱过来冷冷的看着凤仙和沈茵:“这到底怎么回事?嗯?”目光如石碾子在两人脸上来回碾着。 两人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紧紧互攥着手,不断用眼神给对方信心,沈玉朝干脆叫:“凤仙过来!” 沈茵抓着她不放:“她不是故意的!” “你慌些什么?难道我不能问问?”沈玉朝挑眉,眸子寒沉。 沈茵顿时闭上了嘴,不敢再说话。 杜菎臣跟着担架已经走了八九尺远,回过头道:“玉朝兄一起过来吧。” 沈玉朝闷哼了一声向前走去,沈茵和凤仙跟在后面,沈荞忽然转头,双目似电射向两人,吓得两人脚下一顿。 “把她抬到东面居士寮的觉园去”天青色布袍的华笙说。 几个小僧仿佛有点迟疑,“觉园?……居士不在,没有安济师傅的允许,我们不能去的。”一个圆头浓眉的在说。 华笙淡淡道:“居士在,只管抬去好了!” 几人还是迟疑,青衣公子只好又说:“这位小姐是居士的朋友,去吧!” 沈荞听得莫名其妙,“太麻烦公子了,我们还是去厢房吧。” 他没有什么表情道:“觉园里有专门治跌打的药,也有床榻可供歇息,她又弱质纤纤的,还是去吧……” 杜菎臣也说:“还是去吧!”他也担心茹姑伤势重,毕竟人是他带来的,真有个闪失回去也难以交代,大不了好好酬谢一下那位居士,报答他的善心就好了。 半盏茶功夫,大家来到一个清幽的小院子,白墙黑瓦青石,从棒槌形的边门进了内院,只见半膝高的几株地柏长得憨态可爱,正房关着门,竹帘密垂着,华笙领人进了右边的次间,靠墙果然有一张老竹榻,颜色黝黑像涂过黑漆似的,上面铺着深灰色的细布棉垫,还有两个墨色的引枕。 他细细查看了茹姑的伤后说:“她手掌骨折了,手臂脚踝都被撞伤,这个样子今日不能动弹,恐难出寺去了……” 第97节 明瓦屋 几人都面露为难的表情,他又道,“这当然只是我个人的建议,此刻已近申时,本来京城的香客也会在栗园庄的奉福寺休息一晚第二天才回去的,奉福寺的住宿条件远不如这里……要不要住下由你们自己决定。” 他静静等了一会儿说:“不过这里最多能住两三人,其余的人还是要跟知客师傅借了禅房或者到奉福寺去住的。” 他语气平缓,说的也都是实情,大家都默默的点头。 杜菎臣道:“这里留个丫头照顾表小姐,其他的人可以住回山上去,明日一早再下来一同回去。” 华笙回头看他,眼里有些兴趣,“后山茶花园后就是公子的屋子?” 杜菎臣点头说是。 “避风向阳漫山茶花,倒是个不俗的所在!公子甚知风雅……”他说的坦率,眼里有薄薄的笑意。 小僧们退出去了,一个暗色衣裳的小厮端了一个圆木盘进来,上面放着几个药瓶。 “这便是治疗跌打损伤的药,白瓶里是镇痛用的,黑瓶是化瘀的,罐子里是养骨生肌的,顺序不要弄错,其余人不如跟我到茶厅里坐坐吧!” 沈荞和松香留下上药,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松香一丝不苟按照华笙的吩咐在做,“小姐,这个公子上次就帮了咱们,怎么今天又碰到了,他人可真好!他是个大福星。” 嗯,沈荞点头,“都不知道要怎么回报他,待会儿好好问问他的大名,日后登门去感谢吧!” 始终不言不语的茹姑却掉下两滴泪来。 “茹姑不好!” 她看着沈荞又说了一遍“茹姑不好!” 沈荞不忍责备她,她以为自己要跌下台阶,一心过来救人,虽然是好心办坏事弄巧成拙,但她却将沈荞的安危看的比自己的更重! 沈荞恻然,伸手拍了拍她单薄的肩胛骨:“茹姑没有不好,茹姑是想保护我,谢谢你!我都知道……” 想必是一直被病痛折磨得十分耐痛,松香给她上药包扎之时她竟哼都不哼一声,明明看起来柔弱的像一根水草,却又这般的顽强。 唉,沈茹啊,你一定要快快好起来。 她的左膝盖淤青一片,脚踝肿起小半寸高,手腕还破了铜钱大小一块皮,所幸是没有骨折,沈荞觉得她就像只流浪猫,动不动就一身伤却总能挺过来,真的像有九条命似的,只不过还剩几条就不知道了。 “疼不疼?”嘘寒问暖这种事她并不在行,可是偏偏遇到的是个“灾难公主”。 茹姑忙不迭的摇头,生怕说疼就有人怪她似的。 沈荞把她的腿放平在榻上。 “你躺着不要动,我去和沈玉朝商量下该怎么办!” 茶厅就在屋子后面的花园里,沈荞一踏进院门就小小的吃惊了一下! 藤萝薜荔青松挺立间有一个小屋子,竟然是用明瓦做顶和窗! 每片明瓦都是海贝磨制的镶嵌在一格格的竹木框内,像鱼鳞片一样,天光透进来十分好看,杜菎臣正仰着头赞不绝口的吟诗:“鱼鳞云断天凝黛,蠡壳窗稀月逗梭……” 沈玉朝只沉静的坐着喝茶,一副无所谓没感觉的样子。 凤仙站在沈茵的身后,看见沈荞进来,立刻将目光调向别处。 沈荞抬头看了看透过明瓦的迷幻天光,一时间有点恍惚,什么人在寺庙里修了如此奢侈不凡的一个茶厅呢?她很快得出结论,一定是一个吃饱了撑的骚包文人! 沈玉朝问起茹姑的伤情。 沈荞如实相告。 “看样子今晚是不可能挪动她的,明日一早再走吧……”沈玉朝阴冷的目光扫向凤仙,隐含着危险。 沈荞冲过去接凤仙本是一番好意,没想到她竟然借着下坠的力道想把自己推下台阶去!她被凤仙抱住的刹那,便从她破釜沉舟的眼神和怪异的举动里明白了她的意图,所以果断摆脱! 好大的狗胆!依着她以前的性格,那一刻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凤仙抛下戒台的,但是天知道哪里掉下几滴恻隐之心,才几个月而已,她还是变了,心慈了! 其实她们应该知道,台阶不过三四米高,跌下去并不会致命,但却有可能伤残,沈荞若是跌断了腿脚,郑家自然不会要一个肢体残缺的儿媳妇。 这心思昭昭一时难掩迫不及待,漏洞这样明显胜算这样小就敢做!和小秦氏相比沈茵实在是胆力有余而心智不足,差的太远了! 就在她思考这些的时候,沈玉朝也在看她。 沈荞平静道,“今夜我和松香陪她住在这里。” 沈玉朝翻了翻眼皮正要说话,杜菎臣却说:“三表妹还是同我们回山上去住吧!我会派婢女下来伺候。” 沈荞无奈道:“多谢,不必了,茹姑离开我便会不安的……” 看到杜菎臣眼中淡淡的失落,沈茵咬了咬下唇,眼中升起焦躁之气,忽然目光一转又想到了什么,又渐渐舒缓了眉头。 除了沈荞觉察到以外,沈玉朝也不动声色的看她。 沈荞和沈玉朝对视,目光在说,你最好看住你不安分的妹妹,不然丢的也是你的脸!沈家的脸。 华笙又回来了,还带了一个青头灰衣小僧。 “我家主人已为各位订好了晚间的斋饭,时辰不早了,请跟着这位小师傅去往五观堂吧!” 杜菎臣道谢:“多谢你家主人,我们深受贵主的恩惠,不知可否赐告贵人的姓名,他日也好容我亲自登门致谢。” 华笙眉目清淡道:“主人说都是举手之劳无需道谢,他在寺庙中清修本就为了荡涤凡尘忘却俗务,并不愿有人记住他的姓名,还请公子见谅。” 沈玉朝起身冷清道:“好一个荡涤凡尘,再问下去却是不恭了,那便请公子转达我等诚挚的感激之意吧。” 华笙只微笑点头,明明那么客气却显得疏离,沈荞心里奇怪,总觉得他这么淡而悠游性子是不会这么热心帮人忙的。 沈玉朝说:“走吧,早些用了晚饭,早些回山上去!” “茵儿你跟着我!”说完第一个向外走去,小僧布衣芒鞋目不斜视的走在前面,速度极慢,弄得几人不得不凑他的步调,每到台阶或转弯处都会轻声的提醒大家,教养很好的样子,沈荞却细心看到,他的右脚比左脚小得多,这才是他走不快的原因。 第98节 近在咫尺吗 到了五观堂几人又是一惊,抬头只见竹条毡篷搭了个草庐一般的顶,四周没有墙壁,堂内唯有六根腰粗的廊柱支撑,还有便是一排排长桌长凳纤尘不染,门口横梁下挂着古旧的木鱼梆,偌大的空间看着可容上百人同时吃饭的样子,却只在第一张长桌上摆了他们几人的饭菜。 沈茵忍不住问:“只有我们来吃饭吗?其他客人呢?” 小僧合掌道:“庙里并不向信众供应晚斋,因此各位施主用的也是同小僧们一样的药石,会比较清苦,知客师傅说了,还请尽量不要浪费……” 说完指了北面一个木雕金刚经大照壁道:“师傅们已经在后面的香积厨里用过药石了。”说完再行一礼就退到了台阶下守着。 沈茵随着沈玉朝坐下一看道:“啊,就是一碗素面啊?” 立定的小僧似乎听见了,却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不动。 沈玉朝瞪她一眼道:“到了这里不要妄言,吃吧!不许剩下!” 大家依次坐下,端起粗陶的大碗一看,清汤挂面上摆着几根菠菜几片蘑菇和笋片,飘着淡淡的热气,看不到星点油花,喝一口汤也没有什么咸味,不过,面条做的甚有劲道。 沈荞倒是一口一口全都吃了,连汤也喝掉,刚放下碗就看见杜菎臣好奇又好感的笑看着自己,沈荞也对他笑笑:“其实味道还不错。” 杜菎臣点头:“是……还不错,菎臣只是没想到三表妹似乎比午时吃的还多些,看来你是喜欢吃面条,还是我准备的午膳,不合口味?”话说的利索多了,脸上依旧绯红却不再结巴。 沈荞只好说:“我只是饿了,我并不挑食……午膳很好的!” 杜菎臣正要再说什么,沈茵放下吃了一小半的面碗认真道:“哥哥不是说五观堂里不能说话吗?” 杜菎臣只好收了目光低头吃面,沈荞起身道:“我去看看茹姑,明日巳时在正门集合吗?” “巳时也太早了吧?我们还要从山上下来呢!”沈茵嗓音有点尖锐。 沈玉朝也吃完了,掏出帕子擦擦嘴道:“巳时不早,路远!” “好!”沈荞说完拿了两个白馒头要走。 “难道你还没吃饱?”沈玉朝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给茹姑和松香带的!” 身后传来华笙的声音,“她们也吃了面的!” 沈荞转身放下,跟着他走下台阶,沈玉朝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说了一句:“夜里警醒些……要不我再留个人给你!”篷下挂着的油灯照着他的侧脸,竟然有点看错的柔和。 沈荞回头笑道:“谢谢二哥,人就不用了,我会小心的!再说也住不下……” 沈茵心不在焉的挑着几根面条,心里多有不甘,她想不通平日里冷冰冰从来不关心家事的沈玉朝怎么又对沈荞好起来,瞎子一睁眼就得到了所有,时来运转咸鱼翻身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沈玉朝收回目光冷冷对着沈茵道:“你不要剩下,都吃完才能走!” 沈茵哀叹一口气,再又端起碗,她不怕小秦氏也不甚怕沈近山,但是对沈玉朝,她却一向没什么办法,在这个哥哥面前,小心思很容易被看穿,撒娇装可怜也不怎么管用,再一看杜菎臣,两眼满含缱绻的望着沈荞的背影,心里更是堵的难受,面已经涨了好多出来,更加吃不下去了! 华笙领着沈荞回到觉园门口,两盏雪青色薄绸的灯笼透着点朦朦的光,明明有点暗,却叫人看得安逸,只看这两盏灯便想逗留,门扉半掩,院内清幽寂寂。 “后院茶厅西面有浣洗室,若有需要尽可以去用,夜里若觉得害怕就将门栓窗栓都栓好……其实,是不必的,这园子外面是护卫在的,那位小姐的伤,夜里再换一次药,其他还有什么需要的也可以告诉我!” “不用了,已经太麻烦你主子了!” 沈荞真诚的说:“说实话,若不能当面向他说声谢谢,我们心里还真是不安!你主子若真是要荡涤凡尘,大可不必管我们的闲事!” 华笙抬了抬眉本想解释几句,却自我解嘲的笑了笑:“我去把这话告诉他,看他自己怎么想吧……”揖了揖就离开了。 在推开西厢房门之前,沈荞有意看了看锁着的正房,里面没有点灯。 看见突然回来的沈荞,茹姑竟然十分高兴:“回来,回来!茹姑不疼。” 沈荞说:“你不能老是几个字几个字的说话,茹姑,我给你三个月的时间,若是你不能说完整的话,我就叫你搬出去一个人住!” 她的眼里分明有恐慌,松香跑过去安慰她:“茹姑不怕,小姐只是想让你快点说话!” “我说的是真的!”沈荞不笑时脸上竟是经过风霜样子。 到了后院一看,果真有浣洗室在,照例是收拾的十分洁净,简单清洗后便回了屋。 屋里有一床一榻,沈荞睡在床上,松香和衣躺在床尾,夜里还要照顾腿脚不便的茹姑,她嘟哝道:“茹姑这个样子,也不知道回去后红蛋会不会发脾气?” 沈荞靠着枕头说:“我来解释,她要骂也只会骂我,你不会有事的!” “不骂的,是茹姑,不好……” 茹姑伸着细细的食指轻轻触着包着纱布的脚踝,“好了,不疼了!” “你也算不幸中的万幸,若不是有红蛋这样的暴奴护着你,还不知会怎样呢!”沈荞吹灭了床头的油灯,“睡吧!累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沈荞被一种很少听见的声音惊醒。 一看窗帘犹是沉沉的墨黑方知仍是夜里,可这是什么声音? 沈荞侧耳倾听了片刻恍然大悟,这不是古琴声吗!她前世里接触的都是军人,只在很少的时候听见过丝竹琴声,她亦不喜这样风花雪月没有用的东西。 这琴声其实很轻微,沈荞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被它吵醒的,大概不是吧,松香和茹姑都沉沉睡着,呼吸均匀的。 沈荞自知不懂音律的,可是,今夜这个琴声似乎带着魔力,直往人心里钻,仿佛一个肝胆相照的朋友在对你倾诉衷肠一般,她翻了几次身也无法入睡,还发现脑子越来越清明,只好叹口气坐起来。 是谁在弹琴?离着这么近,就像在咫尺间,她决定出去看看。 第99节 叩头谢恩 早春的夜里寒气还很重,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下过一场雨,院中的常绿树种发出丝丝缕缕清新的气味,夜空像最厚实的蓝丝绒,星子偶尔点缀几粒,屋檐下的灯笼光晕淡淡,沈荞突然觉得说不出的舒适又宁静。 琴声就是从正房传出来的,一圈圈涟漪般的光晕从窗纸透出来洒在门外的砖地上, 沈荞立在廊下听得居然入了神,连这琴音什么时候停的都不知道,直到被琴声充满的空气似乎都稀薄了下来,万籁俱寂得听见了自己的呼吸,才惊觉自己好像站了很久…… 刚要转身就发现脚都麻了!不禁苦笑着俯下身去轻轻揉着,觉得血液又一点点回来,此时,屋内突然传出一管仿似山风芦音般的男子声音:“谁在外面?是华笙吗?” 临阵脱逃并不是沈荞的作风,况且这声音,这声音竟比方才的琴声还要好听,无端的让人心慌,却又有说不出的好奇,屋内的主人究竟是怎样的。 沈荞平静了一会儿才说:“不是华公子,我是借宿的……抱歉扰了您的雅兴。” “哦,并不曾。” 沈荞耳力极好,能听见屋内有手掌轻轻安抚琴弦、椅子轻轻挪开、衣料摩擦过桌脚以及平缓的脚步声。 门开了,一幅云烟水灰的长衫出现在红漆门槛内,一股青竹皮气息和屋里的暖气混杂着飘过来异常的触动嗅觉,沈荞看不到他的脸,门口挂着的半卷湘帘遮住了他肩膀以上的部位,尽管如此,他身姿笔直从容不迫,既像江上偶尔行过的一叶帆舟,又似壁立千年的一仞峭骨仙石。 沈荞发现他并没撩开帘子出来的意思,半个人都在阴影里,门口的灯笼光只迷蒙的照着他长衫上细如牛毛织着菱格暗纹的银线。 “您是,那华笙公子的主子?” “不若说是朋友…这世上能作他住的人也不多…” 沈荞只好淡淡一笑。 即便在帘后也看得出肩好宽,像一座人形影壁似的,明明那么矜持有礼不带一点侵略性,沈荞还是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像是为他的气场让出地方一样。 “那位小姐的伤好些了吗?”他说话时便似山岚吹来。 “好些了”沈荞点头。 夜风吹动他一截烟水灰的袖管和腰间白色的丝绦。 “嗯,当如是……已经很晚了,小姐回屋歇息去吧!” “哦,好!”沈荞转身下了台阶向厢房走去,推门前忍不住回头眼角扫了扫那尊仙石,心里模模糊糊的想,怎么会有站得那么好看的人啊? 等进了屋她才发现自己有多可笑多失礼,不是一直想当面给人家道谢的吗?怎么什么都没说就糊里糊涂跑了呢?当真是逊的可以! 她悄悄走到窗前透过窗帘缝向外看,那个云烟一般的人仍旧静静的站的,虽然明知道他不会看见自己,沈荞还是紧紧掩上了窗帘,回到床上又翻了几次身,再打坐了片刻才重新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一睁眼,就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是茹姑!沈荞笑着去抓她的肩膀。 “你好点没有?” “嗯嗯嗯!”她点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松香替她打了热水进来,不一会儿还端了青盐、杯子巾帕等物进来,“小姐,没想到这个觉园里用的东西这么好,青盐里还有茯苓粉,还有这个,猪鬃毛的骨柄细刷……庙里不是很清苦的吗?” 沈荞一下子便想到那个山岳仙石一般的男子,那样的人,用东西肯定是很讲究的吧!两世里见过这么多男人,唐适威武,凌安许俊逸,杜菎臣儒雅,沈玉朝冷峻,沈玉谦聪慧,还从没见过这样身上不带烟火气,如山巅白雪一样洁净的男人呢! “小姐……”松香不明白她一大早发愣是怎么回事,这可是从来没有的。 “您是不是没睡醒?” 沈荞摇摇头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等这里都收拾完毕,华笙站在帘外和气道:“我们主子说了,桌上的药皆赠与小姐,回府后连续再用七日便可无碍了,请切勿中途换药!” 沈荞开门出去:“虽然很俗套,还是请你转达对你家主人的敬意。” 他表情恬淡:“好”。 院门外已经传来沈茵抱怨的声音,“昨晚上下雨山道上有泥,哥哥又催着人快走连裙角都弄脏了!……早知道我也住在这里好了!” 凤仙在安慰她:“四小姐暂且忍耐一下吧,要不奴婢用刷子帮您刷一刷?” “泥是湿的,怎么可能刷得掉呢?……哎,看来今儿一天都不能顺心了!”语气已有忍不住的败坏。 “要用水刷了再用熨斗……”沈玉朝冷声打断道:“将就些吧,出门外在总会有些小小的不便,裙角有泥怕什么,干了一拍不就好了!”沈茵又嘟哝了半句才住口。 转眼又来了两个小僧带着一副担架,其中一个长脸眉间断了一道疤的说:“知客师傅让我们将受伤的女施主抬到门外的马车上!” 华笙笑着对两人说:“替我谢谢苍术大师傅,二位若不来,我还正想着要去借担架呢,到底他想的周全,多谢了!” 这里沈玉朝和杜菎臣再次向华笙道谢,他一一回礼,众人辞别了出来,他送大家到觉园的门口,淡淡的笑容挂在脸上。 两名僧人手臂的肌肉鼓鼓的,抬着纤瘦的茹姑健步如飞,竟比沈荞沈玉朝几个轻装的人走的还快,茹姑一看自己远远将其他人抛在后面脸色就苍白了起来,那个长脸断眉的虽然有些凶像,心倒是细的很,同另一人说了一句,两人就慢了下来。 正山门口早停了来时那两辆大马车,沈荞安顿好茹姑刚坐下,沈茵一脸不高兴的带着凤仙进了车厢,凤仙看沈荞的眼神有些闪躲,沈荞却故意注视她。 中途下车休息时,她总是第一个跳下去,沈荞故意高声道:“马车虽然没有戒台高,凤仙你还是要小心啊!这一回我可来不及接你了!”说的她面上一白,迅速的低头下去。 沈茵瞪视沈荞道:“凤仙这就是你不对了,三姐姐舍命救你差点自己遭难,你还没叩头谢恩呢,不如现在就磕三个头,省的欠她这么大的人情吧!” 第100节 伤心的人多 凤仙如释重负,咬牙便要跪下,沈荞却已开了车门出去,只丢下一句:“不用!救你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以后再遇到冬眠的毒蛇就直接打死!不然它醒过来第一口便要咬人的!” 车厢外杜菎臣红着脸疑惑的在问:“三表妹哪里看到有冬眠的毒蛇?” 一听到他的声音,沈茵就坐不住了忙娇笑着探出头来,“崑臣表哥,我们姐妹说笑话呢……” 回到沈府也已经是午后了,染秋来接沈荞,一看茹姑这幅样子便问:“这是怎么了?摔了?” 她看沈荞几个脸色不佳都缄口不语,便二话不说先背了她进去。 沈荞却被沈玉朝叫住了。 他淡淡的看了茹姑一眼说,“这件事我会处理,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好啊!”沈荞掉转屁股就想走,她实在太忙,否则就算一时不能把沈茵怎么样,凤仙却是可以给她点苦头吃的。 “急什么?”沈玉朝不高兴了。 沈荞只好回头耐心道:“多谢二哥哥相助!我这就回去帮茹姑上药……” “上药不是有松香吗?嗯?”他皱了皱眉道:“菎臣他,很不错,这个人可以托付……” 沈荞看着他黑而深的眸子想了想说:“二哥哥,这事能不能请你帮着拖一拖?” “拖?拖到什么时候?你十四了。”他眼中有转瞬而逝的怀疑。 “你不喜欢他?若是不喜欢的话可以再找,不过我倒是觉得能比他好的也不多了,再说,茵儿似乎对他有意……你若让贤了她必定乐意……” 沈荞叹了一口气说:“哥哥呀,你那个沈茵先是瞧上了凌安许,现在又是杜崑臣,凡是好一点的她都有意,你还是管管她吧,莫要弄出什么难堪来……” 沈玉朝又皱眉,他是极少数皱眉时很吸引人的男人,有点冷有点痞却很生动。 “你若不要,我自然会想着茵儿,听你的意思却又不愿意让给她,到底何意?” 看着沈荞沉默又说:“你不是想要你生母的嫁妆吗?嫁了人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拿走……都说你变聪明了,我怎么觉得你还是傻乎乎的?” 沈荞马上抬头看他,想知道他这话里到底有几分真诚,或者只是试探,这是从沈玉朝口里第一次听见嫁妆这个词。 “哥哥以为我能带走我母亲的嫁妆吗?” 兄妹两目光三接,都感到了来自对方的不信任。 “当时她是留下过两份处置协议的,第一份是由我母亲接手管理,第二份有说到如果你有能力时该怎么办,包括是否由姑爷代管之类……所以沈际像苍蝇一样盯着你不放,但是很可惜,第二份却说是弄丢了……” “不小心丢的?还是人为销毁的?”沈荞直视他的眼睛。 “我哪里知道,我也从来不管这类事情!” “可是你却主动提起?是你自己想问还是帮别人问?” 他神色更冷道:“你所指何人?……罢了,既然这般猜忌,我们也不必再说下去了,沈荞我只想告诉你,我母亲打理那些嫁妆产业这么多年也不容易,她若想要些回报于情于理都是说的过去的……而且,你也做不到……” “做不到什么?” “做不到完完整整将本利全数拿回去!我不是帮她说话吓唬你,你还太稚嫩了!无论心智还是手段都不是她的对手,倒不如好好同她坐下来谈,把利益分在明处恐怕还现实一点!” 沈荞冷笑:“多谢你的好意,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办呢?你倒给我指了一条明路,看来二哥哥是想从中当个调停人呢,要不要我许你些好处费?” 沈玉朝大怒道:“所谓不知好歹,说得就是你这样的,我沈玉朝向来不管闲事,这次不过是因为一头是母亲,一头是妹妹,不管闹得怎样于家里都是两败俱伤才出来说句话!你竟暗讽我心里有鬼,你能许我什么好处?就凭你那不知深浅的性子和疲弱手段,我若一心向着她你还有好日子过?可拉倒吧……” 沈荞看他真是气坏了,觉得自己大概说错了话。 “二哥!我幼小失明又被人算计过太多,你可能原谅我草木皆兵情势下说的胡话?”她磕磕巴巴的,脸上起了些羞怯的红云。 沈玉朝看了两眼,又长吁一口气:“好了好了!我若真生气,早就甩袖子走人了!无非看你也挺可怜的,长到十四岁才过了几天稍微好点的日子,我记得,五六上你眼睛刚受伤时,整日里哭闹,整个二房里都是你的哭声,有一次你午睡醒来身边不知何为没有看护的人,你一路摸着墙竟然跑到我的院子里来……” 沈荞面容楚楚,忽然很安静的听他在说。 沈玉朝放轻了声音:“我见你没有哭十分奇怪就悄悄看着你,你一个人坐在井沿上小声的说:若我掉进了井里,就可以重新投胎,投胎回来眼睛肯定是好的……不过,我走了,娘亲肯定伤心,不过爹爹却不会,姨娘一个会一个不会,奶奶不会,爷爷会,大伯伯不会……就在那里一个个的说,最后算下来,说还是不伤心的人多些,跳下去也没关系的……我一听几乎吓得腿软,忙上前抱了你送回去……” “我还说了什么?”沈荞问。 “你抓着我的衣领着问,二哥哥,我若落井死了,你是伤心的还是不伤心的那个?” 沈玉朝罕见的淡淡一笑,“你自己可还记得,我怎么答的?” 沈荞不好意思的摇头,她哪儿知道啊,那事跟她又没有关系。 “我说,我也是伤心的那个,所以你不能死……你听了就乖顺下来,小脸抵着我的下巴说,方才我将你算入了不伤心的,可你说你会伤心,这样一边加一个一边减一个,倒是伤心的人多了,二哥,那我就不去死了……” 空气中飘着他身上的熏香,一点点柏树的气息,沈荞不熟悉这样和声细语不凌厉的沈玉朝,便福了福向内院走去。 沈玉朝在身后说:“有件事别说是我告诉你的,你舅舅不知怎么说动了祖母,要对你生母所有的产业重新盘点入账,这事年前就有风声吹出来,母亲想必也知道,这是你极好的机会,就看你怎么把握了,我不能帮你,亦不会帮她,虽然我不帮你就等于在帮她!……珍娘,我真的劝你一句,别和她针锋相对,你真的不是她的对手……” 第101节 本心于立场 缓缓走着的沈荞有片刻的失神,他是小秦氏唯一的儿子,母子连心他有什么理由向着自己呢,那就以对手的身份出现好了,事情还可以简单些。 “你以为我做出退让的姿态甚至向她乞怜,她就会高抬贵手?你是她儿子,你不会不了解她,咬到嘴里的肉岂能放掉……而且她汲汲钻营又是为谁,沈玉朝,你就按你的本心和立场去做吧,我也不需要你的帮助,因为当我一旦和她开战,我也不会顾惜你的!” 沈玉朝连连冷笑道:“何必说些废话!她争名夺利自然是为了我和茵儿!我虽不赞成却也不能干涉她,况且她给我的东西也分辨不出哪些应得,哪些又是巧取,我的立场……好,我只希望你莫要后悔……” 他看她的那最后一眼郁郁沉沉复杂难懂,就像这突然昏暗下来的天色,沈荞看着没有叶子的银杏树,银杏啊银杏,沈茵不就用它巧妙的害死了原来的沈荞么?难道这些都可以忘掉? 不过,刚才沈玉朝说简氏同意秦楦盘点大秦氏留下的产业,简氏竟肯同意?实在是令人意外,难道就是沈际劫持自己当天他们的谈判结果? 事情可真乱啊!沈荞觉得头很疼……甚至开始怀疑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自己能不能圆满的全身而退了。 一进屋子就看见了奇特的画面。 沈玉谦和茹姑面对面盯着,一个抱着胳膊笑眯眯,一个双手撑着床榻浑身紧张兮兮。 松香正结结巴巴向红蛋交代茹姑受伤的经过,红蛋挑着眉撇着嘴听着,“总之确实是我没照看好她,你,你千万别把气撒到小姐身上啊……”越说越没底气的她甚至闭上了眼睛。 红蛋听完了头也不抬,手里拿个小石臼舂着烘干的墨鱼骨粉。 松香半晌睁开眼看见沈荞正好进来,忙伸开手臂把红蛋和她隔开,红蛋斜眼打量她,手里熟练的捣着,耳边只传来哔啵沙沙的声音和淡淡的腥气。 “弄这个干什么?” “止血啊!她整天不是这里破皮就是那里出血的,一年四季都要用啊!” 她好笑的看了松香一眼:“看你吓得那怂样?我红蛋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吗?我对谁发脾气也不会对三小姐发脾气!你放心吧!我不生气!” “去拿个瓷瓶来,把骨粉装起来……” 松香松了一口气高高兴兴的去了。 这边沈玉谦和茹姑依然两军对峙着。 “这是做什么?” 沈荞拍了拍沈玉谦的肩膀。 “三姐姐别动,小心它跑了!” “她腿受伤了,跑不了”沈荞坐在茹姑身旁,茹姑立刻靠过去一点,一脸求救的看着她。 “我说的是它!”沈玉谦小心翼翼的打开怀抱,露出毛茸茸一对雪白的小耳朵来,竟然是只小兔子! “哪儿来的?”沈荞不得不承认,沈玉谦还是挺会哄女孩子的。 “我要她说,我喜欢小兔子,只要说了就送给她,可是她不肯说!” “我,喜欢,小兔子……”茹姑对着沈荞说。 “对着我!对着我说才算呢……”沈玉谦满心期待。 “我喜欢,小兔子。”茹姑终于对沈玉谦说了出来…… 很快,毛茸茸的小雪团入了怀中,茹姑高兴得脸都拧歪了。 ******* 许金枝嚼着槟榔拿着沈荞的小绣绷一脸挑剔的看,仿佛下一秒就要扔出窗子去才解气。 她鼓着腮帮子说,“真不想承认你是我徒弟!这是做的什么孽哟……” 噗,她吐掉槟榔渣,右手在零食盒子里翻着,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样称心如意的放进嘴里,将绣绷塞进她手里,“继续绣吧!没办法,过几天二太太问起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你说,我是不是该对你严格一点?” 沈荞顺手往上扎了一针说:“何苦呢?太太实在要看,我可以把松果绣的给她呀,只要你不说谁会知道?我告诉你,我真的学不会!” 她又拈了个盐津梅条说:“松果能帮你一辈子啊?到了婆家也这么骗你相公和婆婆?” “那就不与你相干了,到时候我自有办法!” 染秋突然跑进来说:“小姐,姨娘又不好了!说是肚子疼……” 沈荞丢了绣绷就往外跑,阮妈妈伸着脖子看也不敢拦,茹姑坐在榻上干着急,许金枝瞪她一眼把绣绷往她腿上一丢说:“她跑了,你给我绣!把她没绣完的全给我补上!” 她也算认命了,沈荞的针法真是越看越生气,压根就不是学绣花的料!等过了这个二月她打算自请卷铺盖滚蛋! 谁爱教谁教,反正这个棒槌徒弟我是坚决不要了! 春行阁里,钱姨娘脸色发青抱着肚子歪躺在床上,新来的丫头乖妹面如土色如丧考妣状守在她身边,她们也都知道之前伺候姨娘不利的丫头死了一个,因此整日里战战兢兢的生怕出问题,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姨娘还是不好了…… 沈荞进去的时候沈萝还没赶来,钱姨娘只剩下用黯淡的眼光看她一下的力气,怀个孩子这罪遭的,说实话沈荞真心觉得不容易。 “怎么回事?”她问的是纤云 但是屋里的人全都跪了下来,纤云是沈萝给姨娘的人,当然是听她的。 她红着眼眶,满脸的委屈道:“回三小姐,姨娘又是喝了汤药后才不舒服的……奴婢们每日都格外的小心,饭菜和汤药都是我和红枫亲自轮流盯着,中间绝没有人过手,端进来后就放在桌上,这几日天气不那么冷了,也就晾了半刻钟的功夫……谁知道姨娘又肚子疼了。” “这半刻钟里屋里可断过人?” 纤云愁容满面道:“大约只有非常短的一会儿吧……红枫过走廊时被一个干粗活的丫头撞了鼻子流血了,就去抹了点药膏,因怕熏着姨娘,在后院里去待了会儿,当时我原本要回屋里去,却在院子门口碰上庆东媳妇,她送了两双续细蒲草丝包松江布的软底鞋,说又柔韧又吸汗特地来送给姨娘,就站在院门口说了几句话而已……说话的时候我还一直拿眼觑着门呢! 回堂屋的时候也没看见里面有人!” “真的就那么一眨眼儿的功夫呀!”说着鼻子一酸,就掏帕子擦眼睛。 第102节 银碳灰 沈荞知道她是真担忧,她在屋里伺候了这一阵子人都瘦了,两个大眼睛陷在眼眶里都不配套了,肯定是又操心又劳累的。 “喝药前姨娘可还正常?喝了药后多久变这样的?”门帘后传来沈萝的声音。 她来的匆忙,穿着极家常的衣裳,鼻尖上还有细汗。 “小姐!”纤云看见她来更是内疚加焦虑。 “喝药前姨娘很好,说我脸上汗毛重要帮我绞脸呢,喝了药不到一刻钟便开始发作,说头昏恶心肚子疼了,脸也青了!” “把碗和药罐子都拿来我看看!宋大夫请了吗?” 门外丫头在报:“宋大夫已经来了!” 沈萝亲自去迎,宋大夫进了门就直奔床前,一看钱姨娘的脸色便是暗暗一惊! 接下来搭脉问诊的沈荞也帮不上忙,便去看桌上的药碗和药罐子,自出了上次的下药之事后,沈萝便要求丫头们保留药罐和碗,喝下去四个时辰无恙后才能倒掉洗掉,现在看来这个习惯确实很好。 “二姐,父亲今儿不在府里,你看要不要去告诉太太一声?” 沈萝摇头:“她岂会不知,此刻也不露面便是想避嫌,不必去告诉她!” 宋大夫神色凝重的走出来,姐妹两立刻围上去。 “还是有人下药了!” “堕胎药?”沈荞问。 老大夫眼中有隐忍的怒意,“不是,此番下的毒药!” 啊?两个姑娘相视大惊。 “姨娘可挺得下去?”沈萝紧张的问。 他神色肃穆道:“先别问了,赶紧帮我催吐!你们谁过来一下,把手指伸进她喉咙口,能呕多少出来就呕多少,快快!” 沈荞第一个冲到床边,她有经验,有一次她在营地吃了半生不熟的豆角腹中剧痛,便是自己用手指抠了吐出来的。 “姨娘张嘴!”她简短道。 不一会儿屋里传来哇哇的呕吐声,宋大夫看了看瓦盆道:“不够,继续……” 沈荞又用长柄木勺压刮她的舌根,果然又吐了起来…… 这当口,丫头已经在熬防风、大青叶和干草绿豆汤了,钱姨娘连着呕了几下都没有东西,眼泪汪汪近虚脱的摇头:“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瓦盆这才端出去。 宋大夫正察看药罐和碗时,窗外一个清寥的声音在说:“萝姐儿在吗?我是三婶婶,我可以进来吗?” 沈荞和沈萝对望一下,甚觉奇怪!连过年都不爱露面的刘氏怎么来了,她不是只有受了小秦氏欺负后才会四处走动哭诉吗? 沈荞吩咐丫头:“去请三太太进来!” 转眼一个轻弱纤细的身影走了进来,还是一身淡色衣裳,整个人都看着不太真实。 沈萝也无心和她多说,草草见了礼后又回到钱姨娘床边。 “三婶婶怎么此刻过来?”沈荞迎上前。 她睫毛微闪道:“我听人说她又不好了,听症状不像是吃了伤胎药倒像中了毒……萝姐儿与其在这里干坐着等,不如快些取炭灰来,那东西能吸掉身体里残留的毒!赶紧再叫人去榨萝卜汁,效果比大青叶绿豆汁更好一些!” 沈萝听了却没有动,只定定的看着她反应不过来似的。 她苦笑一声道:“看来二小姐是信不过我,算了,那我就先走了……” 沈荞却拉住她问:“三婶婶如何知道要这样解毒?” 她半转身,颈脖和背扭出一个纤瘦的角度,“很简单啊,我中过毒!当时嬷嬷就是这么把我救回来的……别拖了,再晚就没用了!” 她语气楚楚的,沈荞也不忍再去猜想她的悲惨经历,想必也是不堪回首的。 “马上照三婶婶说的去准备!” 银碳灰碾得细细密密的,放在一个黑瓷小碗里端过来了。 “就这么干着吃?这怎么咽得下去呢?”沈萝发愁。 “拿一点点蜂蜜拌一下,能粘成团就好了,快些让她吃!”刘氏稳当当站在床前说。 钱姨娘被扶起身,真的把灰白色的炭粉咽下去,沈萝背过身偷偷擦了擦眼泪。 “过一会儿等到了胃里会有点心躁千万忍住,半刻后喝萝卜汁催吐,这样折腾两次估计问题不大了!”刘氏看着钱姨娘的脸说。 她又对宋大夫说:“在老大夫面前班门弄斧了,您可别介意啊!” 宋大夫摇头:“解砒霜毒我本就不甚有把握,既然太太有好办法,我也只当学了一招,况且天底下最大还是人命!我虽行医几十年,在药祖师面前,也还是个小学生啊!学到老活到老的话当真是不错的!” 他已经看过药罐和碗了,便又说:“罐子里的药没问题,碗底的残渣我闻过了,有下过砒霜……” “那就是说,汤药端进屋后,有人在碗里下了砒霜?”沈荞只觉得脊背发凉。 纤云说过,那中间无人的时间很短,而且她一直看着门并没有人进去,这毒到底是怎么下的?关键是,难道此人时刻环伺在周围,一有机会便下手? 沈荞看着碗底纳闷道:“容我说句不好听的话,既然这人有机会下毒,为何量加的却不多?要知道此举若不成也打草惊蛇了!” 宋大夫捋着胡须道: “再多些便会改变汤药的口感易被察觉,这个量想必已经是再三斟酌过的!” 刘氏点点道:“的确如此。” “姨娘的胎可要紧?”沈萝问。 宋大夫道:“只要姨娘自己能挺过来,胎儿的问题就不大。” “这孩子也是个多灾多难身,这是第二次出事情了吧……” 刘氏极淡的笑笑,微不可闻逸出一句,“是啊,却也不算意外……”看看皱眉闭眼的钱姨娘说:“时辰差不多了,给她灌萝卜汁下去。” 然后起身向外走去,“我能做的也就是这些,现在去佛堂里给菩萨上香,这里还是交给你们吧!” 沈荞送她到院门,她捏了捏沈荞的手似随意说:“有风,记得去看看窗子关好了没有……别声张。”便慢悠悠的走了。 看窗子干啥?沈荞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晚汤药是放在西窗前的翘头案上的,她飞快的转身向屋里奔去。 第103节 罪恶的麦管 是夜刚从思芳园出来的沈萝去了春行阁。 沈荞在炕上盘腿闭目靠墙坐着,沈萝一进门就扑哧笑了,尖尖的手指着她道:“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大家都说你规矩真是没冤枉你!第一个妈妈不舍得管你,第二个走了,第三个又不敢管,你就越发像个市井小花子了!” 茹姑拿着个小绣绷头也不抬坐在角落里绣花,仿佛时间都是偷来的,着急要还一般,没人打扰她就像一棵小草无声的长着,只怕你会踩到她,绝不会伸到你面前来。 “灯火伤眼,还是让她停了吧!”沈萝知道她只听沈荞的话,便对着沈荞说。 沈荞睁开眼说:“茹姑,睡觉!” 她抬头看看沈荞,恋恋不舍的放下绷子,慢吞吞的上床拉开被子。 “她还是天天跟你一起睡?”沈萝有点好笑。 “对啊!……慢慢来吧。”沈荞有点无力。 “她吃睡都离不开你,这样下去难道一辈子带着她?” 沈荞抿了抿嘴:“谁能想一辈子那么远,还是先等她好了吧!再说她已经好多了……” “你也上来坐!我有要紧话跟你说……” 沈荞从身后拿出一根一尺长的麦管放在桌上,麦管左右滚了两下就停住了。 “这是什么?吹泡泡玩?”沈萝刚要伸手,沈荞淡淡道:“你要知道它是干什么用的,恐怕就不愿意碰了……” 沈萝不明其意,“什么意思,不妨明说。” “姨娘堂屋里西面的窗框上有一个这么粗的小洞,寻常塞了一截软木堵上,需要时便抽出来,把麦管插进去,然后,砒霜、堕胎药想放什么只管往里放,用嘴一吹即可,根本用不着进门……神不知鬼不觉!” 沈荞说的轻巧,沈萝的目光却越来越寒,呼吸也深重起来。 “这心思倒是玲珑机巧!你是怎么发现的?” 沈荞顿了顿说:“这个并不重要,二姐姐想不想抓住下毒的人?” “当然!”沈萝气的胸脯起伏,忍不住一掌按在炕桌上,那根麦管跳起又落下。 “那好,你去和纤云商量一下,咱们演一出苦肉计” “苦肉计?她一个丫头未必做的了。” “远远都能演?纤云就不能?” “远远不是死了吗?” 沈荞笑道:“她又没做坏事干嘛要死?我让她装死,迷惑下毒之人,果然才一个月就又出事了……” “你……”沈萝站起来,惊诧的看着妹妹。 “这是你自己想的法子,还是有高人指点,秦楦吗?” 沈荞摇摇头:“若是秦楦来做一定会更周密,我只知道这人不会罢手,所以一直在等他,不过他的计谋确实厉害,差点又害了姨娘!”沈荞有点心虚。 “要怎么做?”沈萝目光闪闪,隐约有刀锋,有人害她娘亲是无论如何不能忍的。 “假装什么也没发现,把伺候姨娘的丫头处罚了,动静闹大一点!过一阵子故意制造屋里空人的机会,等他去西窗吹药时,来个人赃俱获,只有这个法子简单又有用!” 沈萝看着白玉脸庞黑玉眸子说话像倒核桃车子一般的妹妹困惑不已,这个人,真是变化太大了!她怎么就生在闺阁里了呢?若是个男儿倒能有一番作为! “万一,他不动手了呢?” 沈荞看着跳跃不安的灯火想了想,“我看他是忍不住的,只要我们装的够蠢,他一定会再出手的!” “蠢?还用装吗,若不是你,我就已经够蠢的了,就按我这个样做就行了吧……”沈萝苦笑一下,大概自己还是太简单了,没想到有人就要她死!背后冷汗淌下来湿了小衣,身上寒寒的。 为了生这个孩子值得吗?她甚至希望第一次的时候姨娘就流掉了他,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她想不出为沈近山这样的男人生孩子有什么好的,但是,她想到钱姨娘小心翼翼的护着他,欢欣满满的憧憬着他的降生,兴致盎然的猜着他是男是女的时候,就觉得无论怎样,还是要保护好她,让她顺利的生下来。 这也是自己的亲弟弟或亲妹妹啊! “对了,今天白天撞到红枫鼻子的那个小丫头,也派人盯着她,那个时候发生的事情恐怕都不那么简单,看她和谁接触,也能摸到点线索!” 沈萝大大叹了一口气。 “你才应该去当刑部侍郎呢!” “好,我派人去查一查……” 近三更了,沈萝才离开。 沈荞洗漱好正要上床,穿一身夜行衣的染秋回来了。 两人到次间里说话,“小姐,你猜猜我在杨照的宅子里找到了什么?” 沈荞笑得深沉,她觉得杨照和祠堂里遇到的人有点像,当时并不能肯定,事后却想起那双大脚来,杨照的脚异乎常人的大,祠堂里那人也是! 一个家里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我找到两块有黄渍和怪味的粗布巾,居然就丢在柴房的柴堆里,我偷偷拿了一块找到街角那个济世医馆,费老大夫一闻便说,这是迷药!还奇怪的看我,问我哪儿来的,我只说是捡的的,他才又唠唠叨叨告诫我,千万别凑近了闻,多闻会傻!” 沈荞沉思。 “小姐?” “我怎么觉得,当年强了茹姑的人就是他呢!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看见茹姑她说什么?”沈荞抬起头说:“记得,她说,不要,不五,其实就是,不要捂!……那迷药气味难闻,茹姑她肯定是终身难忘的……” 门外传来叮铃咚隆摔东西的声音! 有个气喘吁吁的人用力推开门奔进来,朝着沈荞一跪。 “红蛋?” 沈荞去拉她却根本拽不动,她长得结实,此刻又是刻意要跪。 “小姐,就是他!就是那个畜生!那个人他欺负了茹姑!”红蛋眼里的怒火在喷射,双手钳住了沈荞的手腕说:“求求小姐想个办法抓住他为茹姑报仇!红蛋,什么都可以做!就是不能放过他!” 说完便咚咚咚磕了三个头。 染秋把她拉起来:“你早就知道?还是方才听见了才知道?” 红蛋用袖管狠狠蹭了一下眼泪,那双含恨的大眼瞬间又充满了液体。 第104节 我知道是他 “虽然好几年他都没有出现,但是我知道他还在!他一有机会还会来欺负小姐!……我几次在小满园的楼上看到过男人的身影在园子里游荡,别人赏花看树看池子假山,只有这个人不一样,他憋着坏……只可惜,小姐被害的那年我还没来沈家,所以并不敢肯定,我只是怀疑他!” 红蛋顺了顺气又说:“我们天天锁着小满园的门,不敢让外人进来,主要是因为小姐长大后那么漂亮人却痴痴傻傻的,那个坏蛋肯定还会惦记……果然,两年前的夏天,当晚下大暴雨,守院子的婆子们都被叫去抢救漏水的库房,彩芝的娘又病了只有我一人当值,睡到半夜就突然醒过来,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是慌,慌得心都要跳出来!像有狗撵我,又像谁拿刀吓唬我似的。 我不放心就拿了把柴刀上楼去看小姐,结果!” 她怒目圆睁不自觉就掐了腰,“那畜生居然压在小姐身上,衣裳都褪了一半了!我想都不想拿着柴刀就朝他砍,他反应倒是快的很,像个陀螺一样咕噜就滚到了地板上,我继续砍!他继续滚,到了窗边,他猛踹我一脚,正踹在胸口,疼我眼前一黑差点晕死过去!” 染秋轻抚她的肩膀,她看着那只安抚的手接着说:“然后我就放声大叫!像死了娘一样的叫,当年我娘死的时候我都没这么叫过……他就着慌了,二话不说从窗户跳了下去!我追到窗前一看,窗框上挂着绳子,敢情这畜生是顺着绳子爬上来的!” “他那次当是摔坏了腿的!虽然他一直蒙着脸,但是我觉得他就是杨管事!” “可惜小姐又被迷药闷了一次,本来都略好些了都,都是这个畜生!……那日我若睡的沉些,她岂不是又要被糟蹋一次……我恨不能砍死他!砍死他!” 沈荞轻声问:“你没有跟太太说起过吗,这事?” 红蛋呸了一口,眼里都是血丝道:“你太看得起我了,我根本进不了内院!还太太呢,第二天我去找人,小满园里连个管事都不肯来!什么他妈一群黑良心的东西!” 她想了想又诡谲的笑了,“不过,我不是凶嘛!我后来就到处找人吵架掐架,日子长了大家都怕我,我倒是能出去溜溜了,他们也不是真的拿我没办法,毕竟我是老太太亲自挑的人,而且我走了,谁又愿意去伺候小姐呢?那个小满园可是人人都绕着走生怕扯上一点关系……” “小满园里的事情既然靠不上太太,也靠不上管家,靠不上管事婆子,只能靠我红蛋了!” 她捏着拳头一脸悲壮说,“不过……我这人脾气坏脑子也算不得好,不然上次本该让他多吃点苦头的!” “上次?哪次?”沈荞用拇指抵着下巴想了一会儿。 “难道是初二那天,放生的鱼鳖?是你毒死的?” 红蛋揉揉鼻子,愤愤不平道:“是啊!我知道老太太生辰宴放生的鱼鳖是他管着,就前一天找机会溜进他的屋子偷了他的钥匙,第二天趁着大家忙没人注意的当口洒了药弄死了鱼,我想着老太太死要面子,这事肯定能害他一把,谁知道他妈的!那个僵尸脸四全会出来帮他……关了几天这两只狗东西又出来了,连管事位子都没降,就罚了三个月的银子!” 沈荞叹气道:“我说是谁小打小闹玩似的毒死了几条鱼,你既有这胆量,干嘛不直接毒死他人算了!” 红蛋眼睛瞪的溜溜圆:“呀哟喂,你以为我是谁啊?我是那杀人放火的土匪强盗么?我连鸡都没杀过!不过想解解气罢了……” “不过你刚才说的也对,茹姑的事情只有你会管,小秦氏非但不会管,还只会包庇杨照!” “那是为什么?” 染秋露出鄙视的表情:“他们定是有了首尾!那晚杨照不还要抱” “染秋!”沈荞打断她。 这件事实在不堪,传出去连沈近山、沈萝、沈玉朝几个都得跟着丢人现眼,杀伤力太大! 红蛋却一听就明白了,轻蔑的点头道:“杨照长的人模狗样的,太太看上他也有可能,不过,不过,”她看着沈荞哼哼,其实沈近山也不难看的,可老是不在家,哪有杨照天天都在前院那么便利。 “别说这个了,刚才你说两年前他摔坏了腿?” “嗯!躺了两个月才拄着拐能走……” “好,我知道了。” “红蛋你过来!”她大大咧咧的凑近,红通通的脸颊上还有细小的皴。 “以后凡事不要轻举妄动!这件事交给我来办,给我点时间,等我凑够了他作恶的证据再动他。” 红蛋点头。 第二日早,沈荞坐在炕桌旁想事情,她才去看过钱姨娘回来,帮着沈萝当着一院子人的面“怒责”了纤云,说她伺候不周到罚到外院的花房里去了,纤云哭的涕泪横流着为自己分辩,但沈萝毫不心软。 昨晚一夜未归刚得了消息的沈近山火急火燎的赶过来,他顾不上院子里乱糟糟的只管进了内屋,看见气色很差的钱姨娘自然又发了一通脾气,摔东西踹门闹了个全套,连他送过来的红枫也被掌了十下嘴! 接下来是婆子和小厮,一院子下人无一幸免统统遭殃,沈荞也不想劝他,看着这鸡飞狗跳人间炼狱的样子,觉得效果应该达是到了就施施然回来。 果然沈近山还是适合武戏,而且适合被蒙在鼓里演。 许金枝进门的时候一看沈荞在,立刻笑着讥讽道“哟,今儿三小姐不用忙别的事啊?那能不能抽点空出来绣花啊?我让你绣的腊梅花好了没有?今儿可是要绣海棠了呢!” 冷不丁一个小绣绷伸到鼻子底下来。 “好了。” 两人都是一惊,许金枝是惊吓,没想到茹姑忽然就到了眼门前,沈荞是惊喜,茹姑居然能流畅的与人对话了,而且那句好了,吐字清楚发音果断。 四只眼睛都看着绣绷上的腊梅,两人于是又吃一惊。 这回是同样的原因了,那就是,茹姑的绣艺! 这不叫天赋还有什么可以叫天赋呢?许金枝差点要以为是自己绣的了!她掏出兜里的丝帕平摊在桌上,细细比对,针脚略松,但神韵酷似! 第105节 心中凄凉 沈际进来的时候,守院门的小厮竟然不知所踪! 他本来没想闯进来,简氏也算是下过禁入令的,可是等了半天都没人,就进来了,哪知前脚刚踏上扇子形的鹅卵石拼花地就听见一声狮吼:“你谁啊?怎么敢随便闯进来!” 然后眼前一花,一只带着葱油味儿的拳头就挥了过来,幸亏他反应快后撤一步才勉强躲过,第二拳竟又挥到,沈际又闪身躲过,生怕还有生猛的第三拳便高声叫:“珍娘在吗?我是沈际啊,我专程来看妹妹!” 红蛋终于收手,斜着眼上下打量他,待发现他远比大多数女子长得还白嫩风流时,眼光中更是毫不掩饰的嫌恶。 “你来干什么? 沈际刚要回答就发现不对,什么时候自己需要和一个丫头交代事情了? “你又是谁?你不是珍娘院里的人!” 红蛋“我现在是!我叫红蛋,你找小姐什么事?” “麻烦姑娘去通传一声,我专程来看她有事和她说。” 红蛋蹲下不动,一把一把扯着花圃里的荒草,没好气说,“不去!小姐在学绣花呢!” 沈际气结,抬脚就往廊下走去。 刚到门口就看见沈荞抱着一个娇柔的女孩子大笑道:“好好好……这下子我有救了!一定是老天爷可怜我才把你送到我身边!” 沈际不由得一愣,这样明媚生动的沈荞他倒是很少见,而那个弱弱的姑娘应该就是茹姑了吧。 许金枝咳嗽两声道:“我还在呢!你就高兴成这样,茹姑学茹姑的,你学你的,她为什么要代替你?反正我可没同意啊!”说完涨红了脸气鼓鼓的往椅子上一坐。 “松香,快去把舅老爷送来的好吃的都拿出来!” 沈荞笑嘻嘻对她说:“师傅你稍安勿躁,我没说我不学啊!我学的我的,来不及的时候请茹姑帮忙就成了……”说着接过松香抱来的五层红漆食盒往她怀里塞。 “都是你的你慢慢吃……” 许金枝傲慢的将左腿架到右腿上,利落的掸掸裙角的灰,慢条斯理开了食盒,待发现都是好吃的且好些从未见过,不禁怒道:“怎么今天才拿出来啊?可见你的心并不诚!纯粹的糊弄我!” “哪有,这食盒昨天才送来的,我自己都没舍得动,就是想着要留给师傅……” 明知道沈荞是一派胡言,许金枝还是觉得很受用,反正还有十几日自己就要辞了这差事了,她绣的再烂也与自己无关!何必太较真……等一等,沈荞这学生固然不行,可是茹姑相当不错啊! 她吃着甜香的金灿灿的柿饼又拿起雪白白咸鲜的马面鱼干犹豫了起来,要不要辞呢? 茹姑蹲下逗弄她的小白兔,洁白的脸庞上一双漂亮的凤眼温柔而恬静,“糯糯,糯糯吃,吃草……” 许金枝挑了挑眉,养个兔子,叫个什么糯糯!这闺房里的千金小姐啊,连取个名字都透着这么不实在! “绣花的手上不能有毛刺伤疤,不然丝线一摸就毛了,你又去弄兔子做什么?要是它咬你呢!”茹姑听了讪讪收回手来,一副可怜相,沈荞觉得她是在好转,但是这别人一说她就怯生生的毛病恐怕不太好改。 “这小兔子不会咬人,她洗了手抹了香膏就行了!” 许金枝翻了翻眼皮,抓了几粒葡萄干丢进嘴里,“快点!今儿开始绣垂丝海棠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沈荞忽然发现门口的沈际,睫毛也不抬,冷冰冰的,脸色晶莹身姿纤盈。 她领着他往院子走,不想他冲撞了茹姑。 沈际跟着她来到西面的游廊,痴怔的看着她漂亮的侧身,从去年秋天到开春不过半年功夫,这丫头长高了许多,曲线愈见玲珑婉转,面容也更娇俏。 “妹妹还防备着我呢……如今的妹妹哪里还是我能肖想的,这又是何必?” 沈荞听他语调低沉就看了他一眼,往日华丽的衣裳变得素净许多,月白色缎子上绣着几支淡红色的山茶,他长得唇红齿白人又高拔,怎么穿都没什么问题。 “以往妹妹不爱出门,也不喜和人打交道,只有我心里装着妹妹陪着妹妹,你想要什么都是我给你找来,只为博你一笑,你喜欢打络子,我特地找人去曼东庄专门帮妹妹染九十六色的丝线,还有五彩珠线和鼠线、金珠银珠线,妹妹喜欢吃维扬细点,苏州蜜煎我就隔三差五的送过来,妹妹喜欢玉簪、茉莉和蔷薇,我到处搜罗稀罕的品种把这院子都种满……” 他一步步走近,一瞬不眨的看着沈荞。 “这么多年来都是如此,不曾想短短半年时光,妹妹就从最亲近的人变成了陌路一般,叫我心里好不凄惨!” “妹妹眼睛好了,我也为妹妹高兴的!真的!……那件事是做的愚蠢!却是求而不得情不自禁后的昏招而已……不过,我万万不敢伤害妹妹的,我若真存了此心,去年夏天在麦芒小庄避暑的时候就……”他脸上微微一红。 “就有机会的,当时妹妹在我怀里哭,我只敢静静抱着你暗暗心疼,一点都不敢乱动,你的脸就离着我半寸,我当时略略把持不住便可亲上去……我也不曾动你分毫,可见我是敬爱妹妹的不是么?” 沈荞有点尴尬,毕竟儿女情长耳鬓厮磨这样事她还没有过,谁知沈荞和沈际竟然有过这么亲密的时候。 “好了你不要说了!”她终于打断他。 “你今天过来到底有什么事情?” “妹妹是真的忘了我么?我听说你才跟杜家的公子出游过,你……喜欢他?”他问的小心翼翼,那神情又酸又涩。 “杜家是父亲看中的,我并不是单独和他出游的,不是还有沈玉朝和沈茵吗,还有茹姑呢!” “那你没看上他?”他嘴角慢慢的在笑。 沈荞皱眉忍耐道:“反正我不会和你有结果,我看不看上谁和你有关系吗?” “有啊……我只是,不愿意妹妹这么快就喜欢上别人而已,昨日春闱就结束了,月底就要放榜,我知道他文章好,万一中个进士,甚至点个探花中个榜眼什么的,你可就更看不起我了,我是……心中凄凉啊!” 第106节 撞人的气势 他说的可怜巴巴,桃花眼里似乎有了泪意,沈荞头疼死了退后一步道:“好了好了,你不是男人吗?动不动就哭什么,丢不丢人?” 他红着眼睛道:“我就是难过啊!” 沈荞扭头便走,他在背后追着道:“我不哭,我好了了,你不要跑嘛……”他到底人高腿长,窜了几步拦住沈荞面前,一股花香从他衣襟上传来。 沈荞猛地收住脚。 “哎?那沈玉丰也去考了呀?” 沈际一愣道:“对啊!那小子也挺厉害的,这回他要考中进士的话,三房可就有戏唱了!” 沈荞想到沈玉谦那个破小孩不由得露出温和的笑容,却忽然觉得沈际的香气直往鼻孔里钻。 “站远些!你熏死人了你知道么?难闻死了!” 他一脸委屈道:“以前你可是说好闻的啊……对了,如今你交友广泛,那沈萝、沈玉谦都有来往,就连沈玉丰去考试你也知道,方才你又说到茹姑,可是大花园里搬进来的那个,嗯?……为何独独不爱理我了呢?” 沈荞瞥他一眼道:“好了,没事就走吧!我真的在学绣花,将来父亲是要问的,哎你不要跟进来,茹姑胆子小见不得生人!” 他虽然无赖,倒也不敢真的违逆沈荞的意思,只站在门口朝里探头探脑的,正看见吃麻条的下巴上沾了芝麻的许金枝,两人都“咦”了一声,然后是拿着小绣绷一脸惊恐瞪着自己随时要逃跑的茹姑。 他上上下下打量她着笑道:“原来你就是茹姑啊!唉?和珍娘倒有一点像,鼻子!还有下巴!快按住她!她要逃跑了……哎呀你别怕,我不进来也不碰你。”话音未落,茹姑已经窜到沈荞身后去了,绣绷也掉在地上,弹了几下浮起一点灰尘来。 “你谁呀?出去出去!这里是小姐的绣房!我们这里正学刺绣,别耽误我带徒弟……”许金枝一开口便是满嘴的芝麻香,有一粒还崩到了沈际脸上。 沈际油滑道:“你是在吃东西!芝麻粒都掉我脸上了……你就这么带徒弟啊!”说着弯腰捡起绣绷看了两眼,上前欲递给茹姑,茹姑缩着头不看他胡乱摇着头。 沈荞替她接过来,“沈际你出去吧!不然我叫人了!” 他忙举起双手道:“叫什么人呀,何必弄那么难看,我送点东西过来,放下就走!”说着向院子的小厮打了个响指,姿态潇洒,方才演苦情戏的悲怜一扫而净。 一个小红木箱抬了进来,沈荞抱着胳膊不说话,若真有好吃的可以给许金枝,好玩的就给茹姑,他愿意白送那我就白收呗,反正他管着好几个铺子油水足着呢。 “除夕那晚四太太说起谭家的红珊瑚簪子你可还记得?别人弄不到我却可以。”只见他从一个刻着枣花的梨木盒子里取出一支红灿灿的簪子来,被早春的日头照得如火似血的夺目惊人,沈荞最是不在意这些的也足足的一愣。 沈际那个鬼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喜欢,得意道:“就知道你会喜欢!喏!戴上吧……”说着竟要插进她的发鬓里,沈荞面色一愠,一股疏离的寒气冒了出来,吓的他手在空中一哆嗦就停住了,他干笑两声递过去“那,你自己戴!” 沈荞盯着他手里的簪子看了两眼,发现它确实非常漂亮!却迟迟不伸手。 沈际有些激动道:“我的东西如今你都不要了!是担心有毒还是怕玷污了你?你马上要及笄了我也总要送礼的,这个就当是贺礼好了!你明明是喜欢的又怕些什么?”他的委屈说来就来像小孩子一样,沈荞有点失笑,两世为人这么会演戏又娇滴滴的男人还是第一次见呢! 她一把抽过去拿起来细看,“那多谢你了!” 沈际舒了一口气,眼光却慢慢黯淡下来。 “我这也算犯贱吧……”他萧瑟的长叹一声,慢悠悠的朝外走,顺便丢了一句:“箱子里的小玩意儿是给茹姑的,你看重的人我也看重,……放心好了,都没毒!” 其实,沈荞是不懂他的,也不想懂,她最不想招惹的人就是他,可他却偏偏喜欢纠缠,而且这纠缠也是有目的的,一开始沈荞看他作洪水猛兽,现在慢慢觉得似乎他也没那么坏。 有人在身畔悉悉索索的,沈荞笑着拍拍茹姑的肩膀:“茹姑,这些都是你的。”她不太相信的点点头,伸着脖子偷看了一眼已经走出院门的沈际。 其实在转身的一瞬,他的脸已经冷了下来,心里有一块地方空落落的疼着,他也有点弄不明白自己,当初粘着沈荞确实是为了入沈家族谱,还可以名正言顺的从小秦氏手里拿到沈荞的嫁妆,当时大秦氏说过,七成给珍娘,其余的三成沈玉朝、沈萝和沈茵各一成。七成啊,那是多诱人的一块肥肉! 所以当她复明的消息传来时,他第一个念头确实是恐慌,这么多年的苦苦等待眼看就快成功了,却刹那间成了泡影!他怎么可能不慌呢? 继而由老太太出了昏招让他去劫持沈荞,想坏她的名声后再强占了她,结果偷鸡不着蚀把米,被秦楦打了个回马枪!不但令自己和沈荞的婚事彻底告吹,还逼的老太太不得不答应出面,全面核盘大秦氏留下的财产。 人为财死啊!就连京官秦楦都惦记着那点东西,何况自己这个螟蛉之子? 不过沈际也觉得奇怪,秦楦真的是那种为了钱不择手段的人吗?看着真不像啊…… 再想到和沈荞的关系,当那天简氏告诉他沈近山已经为沈荞相中了杜公子,听得他当时就眼睛红了,又足足伤心了半个月! 这回是真伤心!不是计划落空后的懊恼,是痴心被辜负后火辣辣的痛。 他恹恹的走着在出垂花门时被人撞了一下! 顿时没好气的叫道:“怎么走路的?看着点唉,撞人了!” 对面却是一阵怪异又稀薄的沉默,沈际讶异的抬头,撞上一双似专注又似不经心的眼睛,再看肩头竟比自己还高出小半寸的样。这男人穿着没有一点装饰的靛蓝葛布袍子,挽着袖管,一副管事模样,虽说撞了自己,却一点没有打算道歉的意思,气势也不减丝毫。 第107节 失魂落魄 沈际没心情计较,只冷哼道:“没规矩!” 那人似乎是要发作的,却控制一下自己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人谁啊?”沈际问自己的小厮。 “他就是杨照啊……”小厮压低声音说,“是杨照管事。” 沈际立刻转身去看他那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背影,此时却生生的觉出几分潇洒来。 “就是二太太的……那个?” 小厮挤眉弄眼点点头。 “确有几分风度,似乎比老爷还入眼一些,她眼光倒还不错嘛!”沈际不怀好意的笑笑,眼光在杨照的腰臀处又瞄了几下,好像很有劲力,应当不会让女人失望的,沈近山应该没有这么强壮。 刚一回头,又撞见一把审视自己已久的目光。 “五弟,你这是刚放学?” 沈玉谦抱着两本书,身后跟着小书童,小小年纪却一脸的霁月风光,沈际觉得那是读书人才有的可称为书卷气的东西。 “出去买几本书而已,际少爷这是要出门去?” 沈际气的脸发青,他这不伦不类的称呼处处透着见外,自己称他五弟,他却叫自己际兄少爷?你哥哥还没考上进士呢已经看不起人了,有本事中个庶吉士进了翰林院再说吧! 他眼神阴阴一扫道,“我才去看了你三姐,送了点东西过去,现在,出去办点事……” 沈玉谦的眼光杀过来,像被踩了爪子的猫一样跳起来,“我警告你以后不许去!她和杜菎臣两情相悦,放榜后杜家就要来纳采了,年内就要来亲迎的,你要是敢坏她的姻缘我第一个不饶你!” “哟哟哟……你毛还没长齐就敢威胁我?我倒想知道,你怎么不饶我法,说来听听看我会不会害怕?”沈际不怒反笑了,伸手想去捏沈玉谦的下巴。 沈玉谦涨红了脸一边后退一边道:“不要脸!不许碰我!” 无奈沈际人高手长又存心要欺负他竟是一点不肯退让,沈玉谦躲了两步撞到自己的书童身上,沈际的手即刻要过来,突然不知哪里飞来一本书撞在他手上,疼的他手一缩嘴里还却叫道:谁他妈砸我?手腕子都断了! 沈玉谦乘机矮身躲过,一张小脸已是气的通红。 大门口游廊下步履平稳的走来一个人,清瘦劲骨,头戴黄杨木素工瓦形冠,目似寒潭鼻若竹管,清越道:“何必欺负小孩子,要比身手尽可以来找我啊……” 沈玉谦不回头也不道谢只像冰柱一般站着。 “哪里是欺负?不过是和五弟闹着玩罢了,三弟此次春闱很顺利吧?捷报尚未到,家里人已经都在传你殿试能进一甲,还说要大肆庆贺一番,抛洒的铜钱都准备了两大筐,一府里的下人都等着领赏呢…… 喏,连带着五弟的气势都水涨船高了,今日恐怕也是最后一次同你们嬉闹,他日再看见三弟已成了天子门生翰林大人,哪还会理睬沈际区区一个商贾小民,我也只剩下让路回避的份咯!” 这话说的实在太欠了!再加上他那斜睨的眼神、嫉妒的脸色和阴阳怪气的口吻,直把沈玉丰气的头昏,连揍他的想法都有!不过是拦着他不让戏弄自己那个骄傲的弟弟,他居然含酸带讽的说了这么一通! 这春闱昨日才结束,就算考的好再,谁又会轻狂到大言不惭的说自己一定能中? 他冷笑一声道:“我朝并没有一家一院里同辈之间回避退让之理,即便是商贾小民,也有知礼慎言端方之人,断断不会妄自菲薄和乱议他人,玉丰读书考试自来勤奋刻苦,若真能榜上提名也算是耕耘后始见成果,也是春华秋实……你今日之言我权当是祝愿了!借过……” 说完目无表情捡起刚才砸的书,掸掸灰揣进怀里,轻声对同样阴着脸的沈玉谦说:“好了走吧,不是还有功课要做?” 沈际侧身看着一高一矮兄弟两进去,心里不是滋味起来。 其实他没有看不起沈玉丰,相反,知道他读书好品德好还挺佩服他,人家虽早年丧父,却名正言顺姓着沈,再不受待见也有进祠堂祭祀的资格,人家有母亲爱护有弟弟依赖,而自己却什么都没有…… 挣扎了这么多年,手里还是空空如也,简氏和沈近山对自己的宠爱非但没有赢得尊重,反而成为众人眼里可怜的嘲笑,小丑般的存在!他失魂落魄的走出门去,小厮扶着他问,少爷我们去哪儿啊? 去杏香楼喝酒!喝醉了就不难过了。 这里沈玉谦把书全都交给书童阿毛。 “你先回去!我去看三姐姐!” “五弟!”沈玉丰在他身后唤他。 “母亲还等你量身裁衣呢?” 沈玉谦头也不回往前走:“照着旧衣裳裁便好了,三哥先回去吧,二舅和刘紫芳还等着见你呢……” 沈玉丰头又一昏,他最烦这二人,还没放榜呢就来凑热闹,说些和沈际差不多不着边的话。 “你等我,我也去看珍娘!” 三房的两位少爷来到门口的时候,守门的有点发愣,他昨晚吃坏了东西闹肚子,方才沈际来的时候出恭去了,直蹲得两腿发软,虚汗直冒,谁知一回来就被阮妈妈痛骂了一顿还掌了嘴,说他不在时有人闯进来过了,此刻看见三房的少爷,他做不得主,只好高声唤阮妈妈。 “三少爷,五少爷!”阮妈妈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们小姐她,在学绣花呢?师傅也在,你们有什么要紧事吗?” “有!”沈玉谦板着脸背着手,一副犯不着告诉你的样子。 阮妈妈又偷看高出半个头的沈玉丰,他可是沈府的希望啊,听说春闱考的不错,二太太说,叶房师问过三少爷的答题内容了,不出意外的话是能中的,这个人如今是府里排得上的人物,那可不能得罪! “快快请进吧,正好也让小姐休息一会儿。” 许金枝一看大半个时辰内竟然来了两拨小郎君,还一个个长得如珠似玉的,便丢了手里的瓜子拍手道:“这么看来你学不好绣花也不能只怪你一人,你这些哥哥弟弟也都有责任!” “三姐姐学不会又有什么要紧?你随便教便好了……”沈玉谦大大咧咧的说。 第108节 千年防贼 许金枝听不惯这话,“小爷是没见过她绣的东西,反正是极拿不出手的!以后婆家都难找!” 沈玉谦满不在乎道:“嫁不掉就嫁不掉好了,以后我养着她,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才不会让她做她不喜欢的事……”说完就去跟茹姑打招呼。 “茹姑你好啊!”他笑眯眯轻声说。 茹姑知道小兔子和金鱼都是他送给自己的,虽然怯生生的,却没有逃跑的意思,而且还对他笑了笑。 “三哥!”沈荞还是第一次正式碰见沈玉丰,他居然和沈玉谦一起过来,实在是稀罕。 “玉谦他说话没轻没重的,三妹妹可别介意啊……”沈玉丰替他解释。 沈荞笑道:“自然不会,他只是童言无忌……” “我十一岁了!而且是方先生的弟子,谁敢小看我?” 沈玉丰不反驳他,他知道弟弟的聪慧绝不亚于自己,胆子又大,就是体质弱了一点,他的目光被茹姑引了过去,大家在说的就是这个女孩儿吗?少时被恶人所强独居在外园子里,前不久被沈荞救出来,乍一看除了神情怯弱之外倒也是个清秀的女孩儿。 “许师傅,今日请您早些回去吧,作业我一定会补上!”沈荞笑着补充道:“这个食盒您带回去吧……” 她看了眼玉树临风的沈玉丰摇头,“不用了!放在这里也是一样……”说完便整理了衣襟和头发走了。 “听闻三哥考的不错!”沈荞看着许金枝出了院门后对沈玉丰说,她也学会几句客套话,内宅生活免不了的。 沈玉丰抿嘴微微一笑,他身材瘦高,手脚很长,和沈玉朝一样都有些冷淡疏离,但眼光里多了点睿智和通透,沈玉朝的眼里惯于出现的是不耐和嘲讽。 而作为同胞弟弟的沈玉谦气质却平和清逸,虽然也很骄傲,却带着几分顽童的可爱和温暖。 沈玉丰说:“杜公子考的也不错,我们在考场还遇到了,他让我替他向你问好。” 沈荞慢吞吞道:“哦,谢谢啊。” “这些东西是沈际送的?”沈玉谦皱眉指着床上的布偶和窗口笔架上转着的五彩风车,口气不好。 “是……他送给茹姑的……”沈荞想到那个红珊瑚簪子心就更虚了,对啊,怎么心血来潮就收下了呢?当时是看他有点可怜吧。 “还有什么?拿来我看看,你啊真不懂事!沈际的东西不能要!杜菎臣这次肯定能考上进士,没准秋天就要来提亲了,你和沈际之前就不太单纯,此刻决不能再有牵扯了!” 沈荞被他训得一愣一愣的,好家伙!沈近山都没有这么严肃的语气。 “玉谦!”沈玉丰沉声提醒他。 “东西在哪?我看看!” 红漆箱子大开着放在地上,沈玉谦把布偶风车吃食都放进去,眼角突然看到那个刻着枣花的梨木盒子,打开来一看,正是那个红的动人心弦的珊瑚簪子。 沈荞都不敢看他的脸。 “这个都敢要?簪子!是随便能收的吗?他又不真的是你哥哥,沈玉朝会送你簪子吗?沈际会送沈茵沈萝簪子吗?你啊怎么不想想!” 沈荞红着脸惋惜道:“可确实挺漂亮的啊” “你喜欢,以后我买给你!沈际的不能要……” 砰!木箱盖子被沈玉谦重重盖上。“一会儿我找人帮你送回去,你不用跟他接触!”他拍拍手后走过来,看着沈荞不服气的表情又说:“你以前眼睛不好,二伯和二伯母也不管你,好多事情你不懂不怪你,现在我会管着你的,放心好了,不会让你闹笑话的……” “玉谦!”沈玉丰再次警示他。 “长幼有序,内外有别,不能这样对姐姐说话!你去了四房方书斋后怎么越发轻狂无礼了呢?” 沈玉谦朗朗说:“礼法无外乎律己、敬人、宽容、适度还有,从俗!”他看了一眼沈荞接着说:“依我看,敬人比不上爱人!我本意是要爱护三姐姐,况且我也能做到适度和律己,这便没有失了礼法的尺度……” “可是你是否问过她,你这样越俎代庖她愿不愿意接受,你这样的口气她又舒服不舒服?若她不愿意不舒服就是你失了分寸,爱护一个人不是强人所难,那个簪子并非完全不能收,只要禀过二伯二伯母说明了来路入了帐便到了明面上,收下亦没有不妥……” 沈荞的脸更红了,沈玉丰简直是在变相提醒她,沈际送东西过来那些吃食和小玩意儿也就算了,这个簪子绝对属于私相授受,自己随手一收,确实是不妥当的,看来这内宅里的规矩自己还是懂得太少了,不怪沈玉谦一个小孩子都要数落自己。 “那,就替我还了吧!”沈荞很少这么没底气的说话。 “没关系,实在喜欢,我帮你去买一个,保证不比这个差!” 一看沈玉丰正眼眸深深的看着自己,沈玉谦又说:“我会送到二伯母那里,作为三姐姐成人节的贺礼由她转交,一定会,符合三哥所说的“礼法”!” 沈玉丰不再说话,挺直脊背踱了几步,弟弟对珍娘有着超过其他姐妹的情意,是因为她小时候救过他的缘故,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对了,三姐姐我今天还有一件要紧事呢!” “什么要紧事?”沈荞笑着问他。 “七日后我十一岁生日,我娘亲说只在自己院子里吃碗面就算了,但是答应我请几个好朋友来聚一聚,我请了二姐姐和你……”说完凑近她低声道:“其实,凌安许要来,他想见见二姐姐!大约有些话要同她当面讲。” 沈荞这才想起来,凌家过了年后一直没派人来纳采,难道是遇到了障碍? “好吧!我知道了,你想要什么礼物?” 沈玉谦微笑神采飞扬道:“你来就可以了,别的什么也不要!” 晚饭后沈萝来了,还带了不少小食有如皋董糖、琅琊酥糖、金华酥饼、蜜饯、糖花生、牛筋糕等。 沈荞笑纳了,她不怎么吃,茹姑也吃的少,但是许金枝食量大如牛,要想让她少说话,就只能让她多吃东西了。 沈萝把一个胖乎乎的瓷娃娃递给茹姑后坐下,沈荞问:“姨娘好吗?” “瘦了好多,不过胎还算稳。” “外面还没有动静吗?” 沈萝瞟她一眼说:“才出的事,估计近期都不会有了吧?你说他是不是察觉到我们在等他动手才不动?” “相信我,他一定还会出手,不过老话说,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的,我们这样每天戒备确实是很累的,就怕哪日一疏忽给了他可趁之机。” 沈萝淡然道:“累也只能防,而且还要外松内紧,不把他找出来就算孩子生下来了也不会太平!除非是个女孩儿……” 第109节 不愿猜忌 “二姐可知道那个杨照?” 沈萝的面容冷了下来。 “杨照?是不是年初二丢了钥匙,四全一心想要包庇的那个管事?” 沈荞正色道:“他可能就是当年欺负了茹姑的人!他还跑进祠堂差点用药帕迷晕了我!” “什么?”沈萝惊目圆睁。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不在的时候,你都干了些什么呀?” “这事和我也有关,总该弄明白的……再说也是举手之劳……” 沈萝白了她一眼说:“怎么会是举手之劳,你去查他肯定要接近他,他长的那样高壮,若真是那个坏人,你岂不是危险极了? 我知道那个杨照在府里做了多年的管事,看着也挺稳重,怎么会是你说的那人呢?” “我当然不会冤枉他……”说完便把两次夜探的结果和红蛋看到他在花园里找机会,以及发现他偷配了花园门的钥匙都说了一遍。 “祠堂里那晚,我其实已能看见,准备袭击我的人长得异常高大,脚也非常大!事后我到外院里去看过,除了他,别人的身形和脚都没有那么吻合的!更何况染秋在他的屋子里还发现了浸过迷药的干帕子!” 沈荞抓住她的手切切道:“二姐你相信我,一定是他!” “那你应该去告诉父亲!你一个小姐能把他怎么样呢?” “可是二姐,我暂时还不能惊动他……” “为什么?” “我还想弄清楚他和小秦氏到底是什么关系?还有,他和沈际有没有关系?” 沈萝愕然,脸孔变得雪白,眼睛却像隧道一样幽深。 “你到底在说什么呀?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要太吃惊了!我可以告诉你,他和小秦氏大概不太干净!所以,我不能冒冒失失的这事告诉父亲。” “那么他和沈际呢?他们两又能有什么关系?” “这个我还不知道,我希望没有,沈际若真是普通的抱养子,奶奶为何这般疼他?若不是,到底他的来历如何?不弄清楚我不会轻举妄动的!” 沈萝倒吸一口凉气。 “你就不能不管吗?这种事情一旦揭开,只怕是满目疮痍难以收拾!长辈们未必蒙在鼓里,也许只是不愿意提起罢了,你又何必多事?你我都是女孩儿,迟早要离开家里的。” 沈荞沉着睫毛不说话,她做不到。 她从来就不是糊里糊涂过日子的人!带兵上战场不了解敌情,不熟悉阵地,不推演兵力部署可以吗?她又不是什么闺房里的小姐! 再说她只剩下不到十个月的时间了,还有太多的事情在等着她呢。 “一定要查下去吗?”沈萝盯着她问。 “是的!” 唉,她长长的叹气。 “那么你答应我,如果需要帮助时记得告诉我!我不会告诉父亲,但我可以请葛进帮忙,你知道吗?当时用毒掌害死了你院里管事妈妈的那个护院,是爷爷叫他做的……” 沈荞道:“难怪!当时我就觉得太巧了,就是想不出谁能帮我,原来是他!他出手还真快呢!” 沈萝很快的笑了一下又严肃起来,“爷爷要什么手段没有,只不过装糊涂罢了!” “你可听进去了?有事情一定要来找我!不要去找秦楦,他不会比爷爷更可靠。” “好!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秦楦?” “这还用我说吗?他多少年里对你不闻不问,一出面就直奔着夫人的财产而去,难道你感觉不到他有目的吗?前几天他派来的两个大账房已经来了,正协助奶奶的陪房媳妇和邹管事一起大盘帐呢,这样的事情在京城的世族大宅里绝对算的奇谈!舅老爷虽然亲,再亲也没有插手这种事情的!” 沈荞听了却有些烦躁。 她真的不喜欢有人猜忌秦楦,那样轩然霞举的人物,怎么看都坦荡荡的,一点也不像爱财如命的人,为什么做的事情这么没道理这么不堪呢? 不过,也许和二房的其他孩子相比,沈荞还是和他有着最近的血缘,沈荞不想在沈萝面前指责他。 “也许真的是在为我打算,他的账房不是只用眼睛看、只拿笔记不说话的吗?” 沈萝看出她对秦楦的矛盾态度了,也不好再提这件事。 “对了,沈玉谦那个小鬼过生日,我该送什么礼呢?”沈荞也想换个轻松的话题。 沈萝也笑了,“那孩子也是个人精!当年三婶婶生他的时候十分困难,差点母子俱亡,相命先生又说他文曲文昌双星坐命却没有主星,人虽聪慧博学却性格乖张,所以奶奶一直太不喜欢他,不过,奶奶对三哥沈玉丰倒有些疼惜,大约还是他书念的好的关系!……至于礼物么,要么送几本古籍善本,或者文房四宝都可以的,你若实在想不出来就送个红包也行,他们三房总是不大宽裕……” 沈荞用大拇指抵了抵下巴说:“实在不行就送红包吧!” 沈萝点点她的额头笑道:放心吧!我会把你那份一齐准备好的!说完便要告辞,沈荞却拉住她水绿色的袖管低声道:“虽然没有征兆,我却觉得那个人快出现了,放榜那天家里所有的注意力都会放在沈玉丰的成绩上,你说,他会不会乘机下手?” 沈萝任她拉着自己眼光扫过地面,“有这个可能,所以,那天要不要故意给他点机会?” 沈荞慎重的点了点头。 …… 第二天许金枝又来了。 还特地带了小厮,怀里抱着一个蒙着蓝色丝绒的东西,从形状判断像是一个木头架子,她亲自掀开丝绒对着茹姑说:“表小姐你过来,从今儿起,你学着绣这个吧!” 原来那是一个红木绣屏,上面绣着簪花仕女图的局部,一个贵妇身披轻纱站着,地上一只小狮子狗在扑球,身后还有两个侍女在看小狗,神态悠悠富足。 “让她绣这个也太早了点吧!”沈荞凑上前摇着头说。 许金枝道:“它看着好像挺难的,不过用的是平针绣,她平针绣十分精致平滑,生了一双好手啊!我就想试试她的份量,不行的话再换回来。” 说完看了沈荞一眼:“你虽然不行,但她却是个好苗子,值得用心教的。” 第110节 乌漆麻黑 茹姑凑过来看着绣屏,眼光里有跃跃欲试的神色,许金枝把打好底稿的绸布小心递给她说:“这个啊不能用你那个圆圆的小绣绷了,要用大的方的绣架,从今儿起你就跟着我好生学本事,学的好,比说话甜还管用,照样能讨婆婆喜欢!” 茹姑傻愣愣的站着,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也许婆婆这个词已经超出了她理解的范围。 许金枝知道茹姑的脑子似有不足,说话不利索,但是这个决定也是她观察了半个月,以及边吃零食边密集思考了两天的结果,脑子不好不见得绣花不好,像沈荞脑子就很好,可是绣花却一塌糊涂!这就是两回事。 若是茹姑真的能传承自己的衣钵,那外面人会说,我许金枝连个傻的都能教好,水平得有多高啊! 沈荞显然挺满意这个现状,忙叫松香把小食盒子拿出来,她看着许金枝细瘦的手腕和尖尖的下颌有些拍马屁嫌疑道:“许师傅这般吃法倒是不胖,真让人羡慕!” 许金枝得意笑,“那是!我们家女孩儿代代传的都是瘦子,我奶奶顾金针在京城的绣房里横行一世,当年的孝懿纯皇后都对她赞不绝口,说她的绣花活儿是“镂月凿云堆香霭”;她也整天是糕团麻条蜜饯不离口,活到了七十六岁了腰身和十六岁时一样粗!要不然我敢这么吃,哼……” “师傅慢用,徒儿还有亲自酿的酒,您想不想尝尝?” 她喝了一口普洱茶摇头:“喝茶好,消食养胃…”。 话音才落门外又有人传,“老太太那里请三小姐去见客!” 阮妈妈屁颠屁颠迎了一个丰满白净的大丫头进来,“奴婢苔青,特地来请三小姐去永继堂见客!” 沈荞还在思索什么又要见自己,许金枝就斜眼道:“每天都有人来召唤,你成了什么了?哪家闺房小姐这么多事?” 苔青一看她打扮说话便知她是女红师傅,便落落大方一福说:“师傅请见谅,确实是有重要客人来了要见小姐……” “去吧去吧!我正经徒弟在就成了” 沈荞来到永继堂,一看廊下随从的穿着便知是秦府的人来了,难道是舅舅? 进了正堂,果然见一身素面深蓝长袍的秦楦精神烁烁的站在窗下,简氏叠手坐在椅子上,一贯有神的大眼睛微微虚着,看着桌上摊着几部账册。 沈荞见礼完毕秦楦和煦的笑道:“好像又长高了些!” 简氏慢慢说:“珍娘先过来看看,这里几本帐已经是核准誊抄过的了,是城中两间酒楼和五金铺子的,剩下的还在盘着呢,这都是你舅舅执意要做的,说是为了你将来出嫁时方便,你娘从秦家带来的铺子都是老字号摇钱树,凭着自己的招牌和口碑就能在京城的商铺里屹立不倒,说实话只要不刻意妨碍它运转,谁当大掌柜结果都差不离!” 沈荞不太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却本能的觉得不对劲,大掌柜怎么可能谁当都一样?骗鬼啊! 三本账放到沈荞手里,她随手翻了几页道:“这个我也看不太懂!” “你们三房里,倒是茵姐儿跟着老二媳妇学看账本,萝姐儿跟着他爷爷看书写字,像养公子哥儿一样,估计也是不懂的,至于你,眼睛才好,看不懂不是正常的很嘛?” 秦楦低头微笑道:“不懂没关系,我带来的账房和管事可以教你,珍娘这么聪慧,很快就能学会的,你那女红课可以先停一停,不如先学看帐吧!” 难得简氏拿了杯子喝茶,眼皮都不动一动,任由秦楦在屋里做主。 沈荞说:“女红课不用停,至于看账本,我是可以先学起来!” 一个穿铁绣红衫子墨色裙子的管事媳妇撩了帘子进来:“老太太,南府的小厨房来人问您午膳在哪里吃?”一眼看见秦楦和沈荞在,又福了道:“舅老爷安康!三小姐好!” 简氏看着秦楦道:“舅老爷可愿赏脸在这里用午膳?”沈荞听了好笑,不知道秦楦到底拿住了她什么把柄,她才用这么无奈又不甘的语气说话。 心里愈加奇怪,难道沈际的事情竟可以拿捏简氏到这个地步?这沈际怎么像简氏的小儿子似的?再一想又绝无可能,简氏嫁过来时,沈际尚未出生,她怀孕生子这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瞒得住人? 再说,沈际若是沈老太爷的孩子,那就是沈府嫡五老爷,哪里用得着这么委委屈屈的当个养子,辈分也差了一辈啊! 她摇摇头,觉得快疯了。 “多谢老太太体恤顾念,小侄却不在府里用膳,待会儿我想带着珍娘去宁远斋吃饭,说来还是她自己的铺子,大掌柜和堂管却连她的面都没见过呢……呵呵!” 简氏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哼了一声道:“铺子和田庄秦椿还都管着呢,现在就说是珍娘的也太心急了吧!她不是连账本都看不懂……” 秦楦笑道:“老太太想必也还记得,当年闺宁可说是的代管,这些东西原本就都是珍娘的,即便说要分出三分来给兄弟姐妹的,该怎么分分什么出去给谁,也总要听听她自己的意思的!” 简氏气的说不出话来,只好狠狠盯了沈荞一眼! 原本这都是不该发生的事情,都是你,瞎了就瞎了吧,还复明做什么?当一个没有主见的瞎子多好,凡事都有长辈做主,现在倒好,她摇身一变就变成这些财产的合理继承者,秦楦又冒出来给她撑腰,真是乾坤倒转乌漆麻黑! 她当然知道秦楦带沈荞出去是有话要说,心里不乐意,可是也没理由拒绝,想着脸上的黑气就翻涌起来。 “舅老爷也是的,您来看外甥女连顿饭都不吃,还把人往饭馆带,这话传出去岂不是叫亲戚街坊说我怠慢你吗?再说珍娘一向足不出户身子肠胃都弱,未必吃得惯外面的饭菜,我看还是留在府里用的好!” 秦楦轻咳了一声说:“此时还不到饭点,秦楦不留下吃饭也不足为奇,我这个舅舅一向来去匆匆难得抽空出来陪一陪外甥女,今日带她出去倒不为单单吃饭,还想带她逛逛闹市和铺子,顺便送些衣裳水粉的给她!” 第111节 秘柜票号 说着又想起什么似的说“……哎对了,不知道贵府的沈际少爷怎样了?前两日我在杏香楼楼下看见他喝的酩酊大醉,小厮都扶不稳了,本想叫我的随从送他一程,谁知他看见我扭头就走,也不顾自己跌跌撞撞的,弄的我很不好意思,也不知我哪里得罪他了?”说着微微睁大眼,一副不明白的样子,还挺真的。 简氏听后目无表情松了松肩膀,甩了甩手里的念珠道:“舅老爷哪里会得罪他,不过怕您看见他喝醉出丑的样子吧,既然是两日前的事情,想必早就好了……舅老爷既然要带外甥女出门买东西,这样,珍娘就换了衣裳去吧,早去早回!” “不用换,身上这件就很好!” “珍娘,我们走……”说着伸出宽厚的手掌指了指大门,沈荞只好拜别了简氏同他出门去。 到门口上了马车,秦楦才收了刚才那带着深意的笑容,变得郑重起来。 “珍娘,有个事情舅舅要告诉你。”他目光坦荡的看着沈荞。 沈荞早已料到他有事和自己说,但是在春行阁里也能说啊,为什么非要在简氏眼皮子底下出来呢,还用了点胁迫手段,为什么在对待自己的事情上,秦楦总是摆出这么强势的态度来干预?他是在逼自己和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吗?在他眼里,自己到底是要护着的外甥女还是一枚砝码或一杆枪? 秦楦何其聪敏,一下子就从沈荞的眼中看出了她的心绪。 “你还是怀疑舅舅吗?” 沈荞不说话,但是沉默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沈际劫持我那件事,舅舅到底是怎么处理的?为什么奶奶对您言听计从的?” 秦楦淡淡道:“不过录了口供签字画了押,又留了证人的证词和要紧的物证,他不听话,我随时往京兆衙门一送,他就成了阶下囚呗,这种事我哪天不做个几件?哪里由得他说个不字?” “舅舅对珍娘的事这么上心我很感激,只是,母亲过世的前头几年,您都没有来看我一眼却不知是为什么。”沈荞说这话并不委屈,她不是渴望关爱,她的意思是,你为什么突然对多年不闻不问的外甥女热心起来,前后差异那么大!总有原因吧。 秦楦定定看着她,眼光里有歉意有懊悔有隐痛也有迟疑,这孩子终于还是问了,这确实是他最大的硬伤!解释不清的话也可能永远失去她的信任。 可是,他偏偏不能解释! 当然是有原因的,若不是肩负着沉重得如山一般的责任,他可能永远不会回到沈家,也不会插手外甥女的事情,他不是好舅舅,甚至算不上一个好父亲! 他是有所图,只是,那种企图和沈际、秦椿真的是不一样的。 他忽然握住沈荞的双肩,压抑了心潮的翻滚后慢慢的说:“舅舅,真的不会害你!舅舅也不是贪恋财物,我早年对你不闻不问是我的错,是我太狠心了!……我确实有不得已的原因……珍娘,能不能请你看在你母亲的面上相信我,嗯?” 沈荞轻轻挣脱他的掌握调开目光,“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又怎能违心说相信你?” 她看了看他深深的眼底说:“你想要什么?不管是铺子还是银子,或者是宅子和田地,只要你告诉我用途,都只管拿去! 可是你什么都不说,你这算什么?你难道可以对一个人说:我要拿走你的东西,你不要问是什么也别问为什么,反正你就该相信我的……是这样吗?” 秦楦紧闭了闭双唇压下眼里的潮涌,过一会儿才说。 “我要的并不是那些,是可能连你都不知道是否存在的东西!”他闭眼向后仰头,眉间有几道来自于思虑的纵纹,那一刻沈荞觉得他是累了,劳心劳力的累,仿佛奔驰了许多个日夜后来到了旷野,四下无依,只得靠在一棵孤零零的树下做暂时的休息。 不是那些,是你还不知道存在的东西?沈荞忽然想起钱姨娘说过的那张百年契书!难道秦楦想要的是那个?到底是什么契书呢? 半天都不说话的秦楦又开口了,“闺宁留下的十五间铺子里,收益最好的便是宁远斋,但是,我派去的账房吴宝却发现,每年都有一笔固定数额的银子被转出去,神不知鬼不觉到了一个票号里,而银子是谁提走的却无人知道……” “是大掌柜挪作私用了吗?” “不是!”秦楦摇头。 “那是二太太提走的?”沈荞心跳开始加快,她觉得这笔钱的去向非常重要,一定能解开一个大大的谜。 “也不是!她也被蒙在鼓里,不知道这笔钱被划走,这笔银子走账很巧妙,若不是吴宝,一般账房先生也很难看出来。” “那还能是谁?” “我也想了很久,觉得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你的娘亲,我的妹妹,闺宁!” “绝不可能!”沈荞叫了一声瞪圆了眼睛跌坐在靠垫上,一时晕头转向。 “我也知道不可能,可是,除了她还有谁指挥得动宁远斋的掌柜和账房?还能瞒着不让小秦氏知道。” 沈荞觉得心乱如麻,天哪天哪,这二房里还有什么事情不诡异?还有什么隐秘的事情没被揭露出来?我的天哪! “舅舅想说,她假死不成?她还活着?” “先别激动!我们一起想想……”秦楦显然都不能说服自己。 “我也觉得匪夷所思!因为我当年并没有亲眼看见闺宁下葬,不过,她病入骨髓的样子我是见过的,那么憔悴虚弱也不像还能有奇迹发生……这个事情我一定会再查下去……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沈荞却如被雷击一般一震,她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自己不也是重生的吗?借了沈荞的身子摇身变成了她,那么秦棉,她有没有可能也重生在别人身上?然后继续影响和操控一些事情,可是,她若重生了,又怎么会不理会亲生女儿的疾苦,从来都不露面呢?是不方便还是不愿意? 秦楦继续说:“她在世时就命宁远斋的大掌柜冯子睿每年二月初,将银子转入隆恒票号的秘柜,到今年已经快二十年!” 第112节 以血起誓 “这笔钱是做什么用的呢?”沈荞不自觉握了一下秦楦的手臂又放开,他虽然是个文人,小臂的肌肉却极为坚硬,像石块一样。 秦楦目光明亮温和,“我也很想知道,所以才会问你,闺宁是否留过什么特殊的信物给你,闺宁她沉静稳重,心事深藏,喜怒不露,心意坚定,做事情又比较周密谨慎,若不是她亲口告诉你,事后想要弄清楚其中的曲折却是不大容易。” “可是,二太太也精明的厉害,她难道都发现不了吗?” “是,那是因为在她接手之前,这笔银子就在熟练的运作了,账面平整且渠道隐秘,一般的账房根本看不出端倪!除非她知道有这回事派人刻意去查,否则永远都不会发现!” 沈荞有点吃惊,大秦氏好厉害!生前安排好的事事这么多年都在按她的意愿继续,她不想让你知道你想破头也不明白,就连秦楦都没办法! 沈荞第一次对这个早殇的女人产生了尊敬的念头。 “您今天带我去宁远斋,是想利用我的身份?”沈荞问。 没想到秦楦面无愧色的点头,他直视沈荞的眼睛没有一丝闪躲,“是的,我需要你帮我,冯子睿不会看我的面子,却会看你的!” 沈荞奇道:“那怎么可能?我多年瞎眼,又连面都没见过,还不得主,哪里能和你这个刑部侍郎比?他不是做掌柜的吗,这笔账还算不出来!” 秦楦摇头,“不是这样,他……自幼爱慕你母亲闺宁,为了守护她遵守对她的誓言,可以将命都交付出去,在这样一个有情人眼里,闺宁唯一的女儿当然比我这个兄长要有份量多了!更何况,当年我还出面阻挠过他们的婚事,闺宁才嫁给了沈近山,也害得他抱憾一生孤独了一生!……他至今未娶妻……” 沈荞彻底无语了,没想到秦楦还是个棒打鸳鸯的。 “你和闺宁长得这么相像……”他眯起了眼,似陷入悠悠的怀念之中。 “你倒是一厢情愿的,我若不愿意帮你呢?我又不知道你做的是不是大逆不道的事情!”沈荞冷冷的暼了他一眼,心说他竟这般无耻,既要她帮他,还敢理直气壮的利用她欺瞒她! 秦楦目光微沉,心里想着还真是大逆,却不是不道啊,她一个小女儿,怎么可能明白这里的深义呢? “若我以热血起誓,我秦楦绝不会害珍娘,你可愿帮我?” 沈荞其实很矛盾。 说想帮他又有点不甘心,若说不帮,他又是这么一个慷慨,坦荡,无畏,颇有大丈夫的胸怀的人,沈荞甚至愿意相信他真有不能说的理由,秦楦就算是个小人,也是个响当当有担当的真小人! “我脑子里挺乱的……”沈荞说。 “若我能帮到你,你能不能答应我,待你事成之后要告诉我真相!” 原以为他会马上答应,谁知他想了很久才说:“到那时候有两种可能,也许我可以亲口告诉你,也许,要通过其他途径叫你明白……”他微微一笑,似广野上吹来远离人世的大风,说不出的冷峻和决绝。 马车停下了,秦楦带着她来到一座古色古香的三层酒楼面前,位置极好,正在十字路口的西北洲上,面朝东南,门前车水马龙行人如织,深枣红填金漆大字的招牌高高悬起,屋檐下挂一溜米黄绢纱的长圆形灯笼,二楼三楼沿街的窗台上摆满绿色盆栽,种的是爬山虎,紫藤、山茶、月季、剑兰、菊花等,每一样都欣欣向荣长势很好,可以想象坐在里面吃饭的客人看出来是多么惬意。 门口迎客的小伙计笑得春风满面,秦楦道:“三楼丁间的雅房,昨儿就预订好的!” 小伙计更是眉花眼笑道:“是秦老爷,欢迎您大驾光临!上楼请小心,小的这就带您去!” 雅房布置的大气而舒适,装饰也恰到好处,多一分则甜俗,少一分则简薄。 两人坐下后,四味碟四冷菜已经摆好,伙计捧着菜单问:“老爷要来点什么热菜?” 秦楦看也不看菜单便说:“要蟠龙菜、王瓜拌金虾、燎肚子、带冻姜醋鱼和芹叶豆腐羹!” 伙计笑呵呵的点头道:“老爷对本店的菜品颇有研究,看来是老主顾了,小的这就吩咐下去,二位请先喝点热茶稍后片刻”。 说完跨着元宝形竹篮的小厮又送上热乎乎桂花香的帕子,又摆上两碟瓜子花生后笑面堂堂的出去了。 沈荞两年前来过宁远斋,是和唐适来的,想到他忽而心里一滞,继而涌上点愧意,抱歉啊,唐适,我并没有忘了你,等我料理好沈家宅内的事情就来,我们的冤屈一定要申,深仇一定会报的。 菜上齐了,秦楦对伙计说:“麻烦小哥去请你们冯大掌柜过来,告诉他,我是徐州秦家的故人……” 小伙计看了看满桌的菜小心问:“老爷可是对菜有什么不满意么?” 秦楦笑道:“菜很好,我有事要见你们大掌柜。” 小伙计迟迟疑疑道:“可是,我们冯掌柜是不见客人的,现在都是二掌柜管事,您要见李二掌柜吗?” 秦楦不容反驳道:“我们一定要见冯掌柜,你告诉他,东家的娘子在这里等他!” 小伙计悄眼看了看沈荞,东家的娘子?东家是二太太,她生的娘子怎么会跟着个男人跑出来吃饭?这也太滑稽了,不像话啊。 等了一会儿,终于有脚步上楼的声音,既快又稳,一听就是熟的不能再熟的步调。 小伙计在帘外朗声报:“老爷,我们大掌柜来了!” “请进吧!”秦楦大声相应。 竹帘掀开后走进一个健壮的男人,一身檀色细棉布直裰,领口有深青色的护领,他长着端正的长方脸,眉骨凸秀,目光明亮灵活,从额上几条横纹可以大概猜出年纪,约摸四十左右,他进门后先看到了秦楦,目光骤亮后收敛,再看到沈荞便是一愣,几乎是收不回来的流连。 秦楦起身拱手道:“子睿还记得秦楦吗?” 冯子睿没有笑容,“秦老爷怎么突然来捧场?找我过来又有什么事?” “请坐吧!想必子睿忙的来不及吃饭吧?若不嫌弃一同用些可好?” 冯子睿又看沈荞,“这位姑娘可是……?” 沈荞大大方方行礼道:“我是二房的三姑娘,冯掌柜你好!”他看她的目光顿时就柔和起来。 “请!”秦楦略卷起袖管优雅的倒了一杯酒放在他面前。 第113节 眼带刀锋 “菜是我点的,都是你宁远斋的名菜,想必你也不会讨厌!” 冯子睿又看了沈荞一眼才说:“说来惭愧,我许久都不吃这些菜,经常是一碗素面或一碗炒饭就打发了,忙起来忘了吃也是有的。” 他突然吩咐门外的伙计:“叫厨房再做一个乳酪燕窝金瓜盅和梅香鹅信过来” “菜还不够吗?”秦楦看着满满一桌子问。 冯子睿竟然笑得柔和,“既然三小姐来了,也该点两个小姑娘爱吃的,那金瓜盅做起来有些慢,我们慢慢吃慢慢等好了。” “方才在菜单上并不曾见过这个菜”秦楦的记性很好。 冯子睿淡淡道:“那个是特贡菜,为王府和宫里做席面的时候才有,不上菜单的。” 看着沈荞波光粼粼的大眼睛左右顾盼,他终于没忍住问:“小姐的眼睛是治好了吗?我记得小时候好像受过伤的……” 沈荞道:“是的治好了,大掌柜也知道我眼睛不好吗?” 他脸上所有的毛孔似都在微笑,“是啊,当年太太为了治小姐的眼睛跑了多少地方,找了多少大夫,进了多少寺庙,捐了多少银子……苍天可怜啊!小姐果真复明了,太太泉下有知不知该有多欣慰……” “是啊,真希望闺宁能亲眼看见珍娘现在的样子!”秦楦插了一句,眼睛一瞬不眨的看着冯子睿,没有放过他眼里稍纵即逝的痛苦。 三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冯子睿提筷挟了一块蛋皮裹着鱼肉和猪五花虾蓉的卷鲜,到了京城便叫做蟠龙菜,是客人必点的名菜,他细嚼慢咽后郁郁道:“古法都往里放草鱼肉,我宁远斋独出心裁换成了鲈鱼,口感就更带弹性一点,这小小一个变动她试了五六次后才定,然后让厨子去改菜谱,她做事一向仔细周到,不放过一丝可以做得更好的机会,这样时时操劳,简直可说是呕心沥血,就算是个铁人也撑不了多久,哪会不早殇呢? ……这么多年不见,秦老爷突然过来所为何事?” 看着低着头缅怀着年少时爱慕之人的冯子睿,秦楦竟也觉得有点难开口,但他又岂是半途而废的人。 “每年二月初,大掌柜都会转四五次账面到隆恒票号秘柜一笔银子,请问是谁让您这么做的?来取那笔银子的人又是谁?” 冯子睿愕然,筷子碰翻了酒杯,满满一杯酒翻倒下来,立刻晕湿了桌布又一滴滴由快渐慢落在木地板上,三人静坐着仿佛就在听水滴的声音。 他白着脸厉声道:“你莫要信口雌黄!我宁远斋的账面干干净净决不会有这种问题!” 秦楦不紧不慢道:“沈府里老太太出面在盘点闺宁留下的东西,你可知道?” 冯子睿面部依旧紧绷,“自然知道,我宁远斋不是已经盘点完毕了么?” “是啊,就是在查账时被我的账房看出了蛛丝马迹,一直查到了隆恒那里,不过,银子被谁取走了却怎么也查不出来,这才上门来请教的。” 秦楦挟了一片在油里炸至金黄又浇上汁蒸酥了肚片到嘴里,闭着眼品尝它的复合的美味,又说:“你不要有顾虑,这事只有我和珍娘知道,我们只想问问,是不是闺宁让你这么做的?银子去了哪里,又给了谁?” 冯子睿的眼神带着刀锋,正欲说什么,门外伙计轻轻的敲门:“上菜了,老爷!” “进来!”秦楦恍若无事的说。 沈荞的乳酪燕窝金瓜盅和梅香鹅掌来了,光看餐具就够让人惊艳的,金瓜盅放在琉璃盏里,下面托着八瓣的莲花镀金盘,整个菜品像在发光似的,更不要说乳酪的甜香令人心醉了;鹅掌也极为用心,不但用艳丽的杨梅汁浸泡,还有淡淡的梅花香,入口却又是鲜香沁舌久久难忘。 沈荞并不贪口舌之欲,却还是被吸引了。 冯子睿看她还是柔和的,“没吃过吧,趁热吃,这两道菜当时新做出来时,原本还想送到望霞阁去给她尝尝,只可惜她没有等到……” 他再看向秦楦时,目光就冷了下去。 “我宁远斋的账目没有问题,不存在那笔去路不明的银子,谁查出我账面有问题的,你就去问谁好了!……若是东家太太不放心,大可再来查一次!我恭候就是!” 秦楦苦笑,他也都猜到了,冯子睿耿直倔强是个一根筋的家伙,怎么可能被自己三言两语就撬开了嘴巴,他当然不可能把这事告诉小秦氏,而且他也知道,凭着冯子睿多年在京城同大商户之间的经营脉络,一定有本事掩盖这笔银子的帐路,他也找不到在件种事情上比他更厉害的人,除非妹妹转世! 妹妹若是还在该有多好啊! “子睿!我不是来逼问你的,是来求救的!我不是对那笔银子感兴趣,只是想知道它到底是做什么用的?甚至,我也不是关心它做什么用的,只想知道它的用处与我关心的那件事有没有关系,子睿,请你告诉我,是不是闺宁要你转的银子?她为什么要花这笔钱?” 秦楦总有办法让人感到他的诚意,沈荞会为他感动,冯子睿会为他动摇。 但是,他还是摇头道:“我再说一遍,没有你说的那笔银子,所有账面上的往来都有正当的用处,我宁远斋不会莫名其妙白送银子给任何人!” 秦楦叹息道:“子睿!你若坚持不说,我只能想办法换掉你这个大掌柜了!” 冯子睿慢慢站起来,看向他的眼里有恨有怨有骄傲,“秦楦,你若执意如此,我冯子睿也不怕,我留在这里本就不是为了自己,这么多年我苦苦守着对闺宁的承诺几次几乎都不想再撑下去! 二太太早就想换大掌柜,十五间铺子已经换了十间,若不是二掌柜、跑堂、厨师和伙计们齐齐反对连着造了七日的反,我也早就被换掉了!……这么多年我连家都没有,吃住都在铺子里,说是为了生意全心全意一点都不过份,我对得起她我问心无愧!……让我走,我就走! 第114节 玲珑少年 “不过,我一走,只怕半个宁远斋都会跟随我,我到哪里,哪里就是宁远斋,你可相信?” 秦楦只好闭嘴,无欲则刚真是颠簸不破的正理儿!换句老话就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这个冯子睿还真是个硬骨头。 冯子睿大掌柜脑子精明、眼光好、做事拼、心也公平,御下也有手段,他的名头在京城商铺里就算不是泰山北斗,也算是明灯和领军人物。 他若真离开宁远斋,宁远斋大概也就走到头了。 秦楦当然不是心疼一个铺子,但那样对自己也没有一点好处,那笔银子若是维系着一层重要的关系,一旦断了供养可能就再也连不上了。 怎么办呢?这粒响当当的铜豌豆。 这时沈荞忽然说话了。 “冯掌柜,其实,舅舅的账房先生既然看出来了,这事应该是有的!是不是你答应了娘亲要守口如瓶?就算是我问也不可以吗?我听姨娘说过,娘亲曾提到过一份契书,一份需要用银子年年续约的契书,不知和这笔银子是否有关联?” 他顿了一下,抬起了惊讶的眼睛,情绪里有疼惜、埋怨和疑惑最后又都渐渐散去,“三小姐真那么想知道?” 口气虽然还是那么柔和,带着一丝妥协和无奈。 沈荞睁大眼楚楚的点头,像茹姑常常对自己做的那样,花朵一样她的女孩子一脸殷切的期待,有几个男子能硬着心肠拒绝? 再说,她自己也很好奇很想知道。 “若是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你娘亲很早的时候就让我每年转这笔银子出去,是说买一样可能一时要用,也可能永远不要用的契约,但是,这契约的内容是什么却没有告诉我,说是那样更安全,至于到了隆恒票号后银子去了哪里,我就更不知道了!” “那您愿意陪我们去隆恒票号问问吗?他们也许会告诉您谁取走了密柜里的钱?” 冯子睿淡笑道:“不会,隆恒票号之所以屹立数百年信誉极高,就是靠着一个“信”字,他永远只对托付他的主顾负责,当年去开号的是太太,所有的条款都是按照她的要求制定的,除非有一日她亲自去修改,还要拿得出铸了她名字的密钥才行!……我,或是你去,都没用的。” 秦楦的目光始终没离开他的脸,不放过他一丝的表情,虽然心里很失望,却知道他没有说谎,对着珍娘那张酷似闺宁的脸,冯子睿应该不舍得骗她的吧! 他哪里知道,此刻沈荞的内心正激烈的翻腾着。 密钥?那个富贵平安锁里的铜钥匙,上面铸了“槐”字的是不是?可是大秦氏叫秦棉啊?棉和槐?都是木旁,这会不会是秦棉在票号开户用的名字呢?她的手颤抖了,幸亏秦楦一直注意的不是她! 喝了一口茶压了压心绪又说,“那么,您若不知道,还有谁会知道呢?母亲死后,她身边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全都音讯杳无,这个谜真担心再也解不开了!” 沈荞不自觉幽然叹了口气,她身上的变化也很大,做了闺房小姐后,说话的口气,坐卧行走的姿势都更文雅了,就连性格和心理也有变得更柔和的倾向。 冯子睿怜惜的看她一眼说:“小姐在铺子掌柜这里是不会有新线索的,还有一个人你若能找到,可能会解开你心里的谜团。” “谁?”秦楦和沈荞一起问。 “太太的乳母,应氏的小儿子尤顺儿,他也是太太很信任的人!很聪明机警,若能找到他,差不多就能知道这银子的用处了……” “您知道他在哪儿呢?” “早先在凤河那一带,好像太太还送给他几亩地和一个小庄子的,现在就不清楚了!”他说完亲自为沈荞盛了一碗热汤,又说:“三小姐大概也不会常来,这个羹汤养胃清火,口味也不错,不如喝一点?” 冯子睿的语气里带着成熟男子的柔和,沈际的柔情有虚假奉迎的成份,沈近山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平静的说话,秦楦也是寻常的长辈的口吻,沈玉朝更是擅长冷嘲热讽,小沈玉谦还是个又屁又拽的男孩子,郑菎臣太害羞,凌安许平和,只有这个他,语调里都是满满的情意却又似乎怕吓着她有点小心翼翼的。 沈荞无以为报,只好端起汤碗一饮而尽。 告辞的时候冯子睿对沈荞说:“以后三小姐想吃什么只管叫丫头过来说一声,我找人给你送去府里……”秦楦负手在一旁似笑非笑的,却不插话。 “还有,三小姐要学会保重自己,莫要被有心人利用了……” 秦楦听了径直下楼去,冯子睿居高临下看着他的背影走远,又低声对沈荞说:“闺宁贴身的丫头不是那个叫钱络儿的?她如今也是沈近山的姨娘,其实,她……不会什么都不知道的……” 沈荞听了微微一愣,难道,钱姨娘还对自己有所保留吗? …… 沈玉谦的生日宴就在放榜的前一日。 三房在二房的东南面,所占面积不大,和二房、四房的装饰风格俨然不同。 二房小秦氏喜欢富丽,四房徐堂燕偏爱清雅,三房刘培春却选择了掩藏,几乎看不到任何鲜亮跳跃的色彩,眼光所及之处大多是淡青、赭色、黑色、本白,就连园艺植物也大多是不开花的品种,还有不少蕨类和苔藓,看起来清淡冷郁。 若是夏天进来便有清幽之感,冬天来大概有些枯瘦。 如今已是早春,枝条上绽放点点新绿,刚下过一夜雨,整个院子笼罩着朦胧的水雾,丫头小厮走路都轻轻的,生怕惊动了谁似的,沈荞和茹姑好奇的四处张望,冷不丁背后一个亲切的声音响起。 “你要想,待会儿我带你到处转转,二姐姐已经到了,怎么你比她还晚呀?” “在这儿干什么?屋里的客人也不管了吗?”沈荞反问他。 沈玉谦站在廊下,穿着一身深紫红的春袍,上面绣着白色的玉兰,这么精致臭屁的衣裳他穿的理所当然,沈荞忍不住啧啧暗赞,这颜色除了沈际那个唇红齿白的家伙,也就沈玉谦这个玲珑少年郎可以穿了,只不过沈际穿美则美已,总有些脂粉油滑气,沈玉谦却恍若天之使者,没有一点阴柔而只觉得赏心悦目;假以时日,长大的沈玉谦应该会非常英俊。 第115节 不速之客 “茹姑总是跟着我的……”沈荞说。 沈玉谦爽朗一笑:“我邀请你的时候心里本来就想着她一块儿的。”说完看着茹姑笑:“今儿我生日,你要不要祝贺我一下?若是说不出口笑一笑也可以!” 茹姑并没往后缩,攥着沈荞袖子的小手还是暴露了一些紧张。 “她也没有祝寿的经验,可能不知道要说什么。”沈荞已经习惯护着她。 “祝你,长命百岁……”细微到几不可闻的声音响起,沈玉谦惊喜的对沈荞说:“你听见了么?刚才茹姑祝我长命百岁呢!谁说她不懂,是你教的吗?” 沈荞惊讶的握住茹姑的肩问:“是你自己想到要这么说的?”茹姑点头。 沈玉谦领着她们进去,兴致很高:“照这样下去,她很快就要好了!”想了想又说:“茹姑你一句好话值千金啊,这个贺礼好!实在好!” 一进正厅就有人问:“什么贺礼好?” 一抬头就看见一身丁香色衣裳的沈萝,头上也戴着丁香花的簪子,雅致的很,刘培春在她对面坐着,沈荞带了茹姑一起见礼,茹姑行礼的姿势很标准,也是这几天多次训练的结果。 刘培春晶莹的眸子看了看茹姑,叫她起身时的语气也格外温和,她向她伸手道:“茹姑到婶婶身边来!” 茹姑站着看了她半天,仿佛在判断有没有危险,除了沈荞她还不敢靠谁太近,常态下都习惯躲着人的,哪有送上门去的道理,可是,刘培春身上的母性好像散发的酒香似的,不喝闻着也有点醉,她又是常年的缺乏母爱,这一刻有点迷惑了,封姨娘是她生母,但是每次见她都止不住哭哭啼啼的,要不就是猴急的想靠近她触摸她,反而吓着她。 刘氏不一样,她端坐在椅子上不动,耐心的等着茹姑自己过来,一点侵略性都没有。 “茹姑,你来看,婶婶这袖口的素馨花漂不漂亮?你想不想学?” 茹姑闻言终于鼓起勇气向那双始终伸着的手走去,屋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不容易啊,一个创伤里长大的孩子,愿意迈出这一步需要多大的勇气! 刘氏握住了她的手,眼角竟有淡淡的水汽。茹姑却只盯着她袖口看,好像很喜欢的样子。 “我自己没有姑娘,想要的不得了!以后珍娘要是愿意就常常带了茹姑过来坐坐,我做豆腐皮包子给你们吃……这孩子长得可,真好,唉……” 沈荞也上前看刘氏的袖子,几朵素馨绣的非常清俊,不由得叹息道:“原来三婶婶的绣工这么好!我和茹姑还要请师傅做什么,就跟您学不就好了!” 刘氏唤蕊初,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轻快的跑出来。 “去把我画好的花样子拿几张过来,一定要有素馨花的,哦,把我的绣绷也拿来吧!” 这时门外有人在传,“三少爷和凌府里大公子二公子来了!” 原来沈玉丰是去迎凌安许兄弟两的,沈荞立刻发现沈萝的脸微微一红,她和凌安许也快两个月没见了,彼此肯定思念的很吧。 沈玉谦的贴身小厮高高打起竹帘,第一个进来的正是一身青色贝壳纹的沈玉丰,后面进来一个身穿银灰色锦袍的凌安许,然后是松石绿锦袍的凌安诺,他正在长身体的时候,两个月不见似乎壮实了一点,不太像灯笼架子那样晃荡了,他还没站稳就被最后进来的人一推:“沈玉谦!我也来了!你过生日为什么不叫我?要不是我大哥哥说漏了嘴,我就错过了呀!还有我二哥哥可不仗义了!竟然帮着你瞒着我!哼!” 凌安许和凌安诺进屋一看刘氏在,忙喝止妹妹的大叫。 沈荞眼前忽地一亮,一个全身柿子红的小姑娘跨了门槛进来,大眼睛顾盼有神,小嘴红润,一脸被娇宠的神气。 看见刘氏倒也不拘谨,上前就行礼道:“伯母您好!” 再看沈玉谦那如临大敌欲哭无泪加生无可恋的表情把沈荞逗笑了。小姑娘径直朝沈玉谦走去“沈玉谦,你好久不到我家来了,上次你说要的双色垂丝海棠我早就叫花房的人插枝活了,你怎么也不来拿呢?我今天也叫人带来了!还有,你不上学了吗?我二哥说他也好久没见你了……我还特地带了生日礼物给你呢!你猜猜,是什么?” 沈玉谦几乎要捂上耳朵,一副被凌辱的样子。 凌安许将妹妹拉后两步低声道:“安静,你怎么一出门就忘了?在长辈面前怎么能这样说个不停?” “哦!”小姑娘笑一笑,似梨花初开,往两个哥哥中间一站,像个小香坠儿似的。 凌安诺扯过她在耳边说:“你要想让沈玉谦讨厌你,让沈玉谦的娘讨厌你你就尽管这么叽里呱啦的,你看这屋里的几位姊姊,谁是你这个样子?真真是慈母多败儿!你就是娘亲给惯坏了!” 几位姊姊?凌安静这才开始打量屋里的其他人。 她看见沈荞像海棠一般娇艳,脸上却有几分掩不住的英气,十分罕见!就多看了两眼,沈荞和她对视,从眼睛里笑出来,茹姑,不敢和她对眼,发现她在看自己,就往后缩了缩,刘氏一看她不安,便笑着揽了她在胸口安抚她的肩头。 沈萝清丽大方,凌安静一看就喜欢,“我喜欢这个姊姊!”她毫无顾忌的说,再看沈荞又补充一句:“这个姊姊也好,漂亮的不行!比我堂姊凌安钰还漂亮呢!” 看到在刘氏怀里怯弱的茹姑,凌安静皱了皱小眉头说:“难道我长得很凶吗?你为什么怕我?” 其实,凌安许和凌安诺也不认得茹姑,也对她这怯生生的样子有点奇怪。 沈荞笑着说:“她胆子小而已,你看她像个姊姊,只把她当作小妹妹看待就可以了,她很乖很听话,是最好带的妹妹了!” 哦,凌安静连连点头,妹妹好啊,她是家里最小的,一直都想当姊姊,却没有机会,这个像妹妹一样的姊姊看起来脾气很好,而且,她长的也挺柔美的,像一支芦苇那样纤巧,脸庞洁白似雪,凤形的眼睛,鼻尖小巧。 第116节 愚蠢而暴躁 这期间凌安诺一直在打量沈荞,他已经知道她复明,上次见到她时她还说看不见的,简直是不可思议! 今日再见只觉得那双眼睛似水杏一般,眼角逶丽微扬,睫毛浓密墨黑,美极了,心里就如小鼓在砰砰乱敲,耳朵里根本听不见其他人的讲话声。 突然有人掐了自己一把,一回头正看见沈玉谦严肃又警告的表情。 蕊初把绣绷拿过来了,刘氏笑着站起来携过茹姑的手说,“你们只管说话玩笑,桌上的茶点随意用些,我带着茹姑去隔壁绣花去。” 一屋子小辈忙恭送她出去。 “沈玉谦你看!喜不喜欢?”凌安静献宝来了。 旁边的凌安许就暼到个眼熟的不得了的盒子,忍不住多看两眼。 “这方砚台是我向父亲讨的!送你了!” 旁边凌安诺奔过来一看惊讶的不可思议叫:“什么?是父亲那方雕了鹤立松日的白端吗?多少人看上了想要他都不肯给……凌安静你可真厉害!连这个都能讨到,父亲也太偏心了吧,你大字识不了几个,送你这么好的砚台做什么?这太也……厚此薄彼了!”他气得脸都红了。 凌安静才不管呢,她只要东西拿得出手,凌大小姐不丢面子,沈玉谦看的上才重要,白端有什么稀奇,不就是一块石头嘛!还能有沈玉谦好看呀? 紫檀盒盖上还镶嵌着一块和田玉,打开一看,果真是那块正面雕刻松针纹,反面是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鹤,背衬彩霓,极为传神。 凌安许手拿折扇敲着手臂赞叹:“石头也好,洁白细腻似婴儿肌肤,必定是水坑出的,雕的就更不用说了,颇有徽宗瑞鹤图之开锋媚丽,妹妹虽然写字一般,眼光倒是一流的!一路上看你抱着个盒子不放手,问你是什么也不肯说,是怕我和你二哥看上了要抢你的吗?”说罢呵呵笑了几声,脸上光华顿现。 沈萝也抿嘴微笑,这个凌安静啊,明显就是宠得有点过头了,凌家两个公子教养都甚严,凌夫人独独对这个女儿很宽松,她听凌安许说过,安静两岁时打摆子又发高烧差点救不回来,此后父母便开始对她无原则的宠爱,然后就变成如今这个无所顾忌的样子。 沈玉谦傻呆呆的看着这珍贵的礼物,毫不留恋的摇摇头说:“这个我不要!你带回家还给你父亲……”说完就扭头朝门外走去。 凌安静立刻委屈又恼怒的大叫:“为什么不要?凭什么不要?是东西不好还是因为是我送的?” 沈玉谦回头道:“就是东西太好了我才不能收!” “那不行!人人送礼你都收,为什么我的你不要?必须收!一定要!”凌安静跺着小脚,晃着身子,小脸涨的通红,头上那个嵌宝累丝金蝴蝶须上的明珠都颤颤巍巍的,右手死死拽着沈玉谦的袖子不放。 凌安许一看这对冤家又要闹起来,赶紧上前打圆场。 “玉谦就收了吧!再好也就是一块砚台,这也是安静的一片心意!” 凌安诺也来劝他,谁知沈玉谦也青着脸背着手摇头道:“这个我不收!你要真想送我礼物,就换一个,这块砚台我若留下,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了,没意思!” 凌安静闻言干脆大哭起来,“你根本就是嫌弃我!一块砚台,你竟然说害你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它又不是妖怪,你存心的!你,你气死我了,呜呜呜……” 沈荞也看不下去了,不就一块石头嘛!人家送你就收了呗,当然前提是她也不太知道这东西的价值,不过就算再贵对于凌家来说也应该不算什么。 “五弟!”沈荞和沈玉丰突然齐声唤。 沈荞朝他点头,示意他说。 沈玉丰说:“收下吧!何必惹凌小姐大哭一场,君子不以物喜,也当不以物悲,何况砚台相赠读书人也算相得益彰,又不是金银珠宝那样的东西”他话还没说完,凌安静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凌安诺有点心疼妹妹,上前揽着她轻轻安抚。 “都怪我不该说那几句玩笑,沈玉谦你就收了吧!比这个好的砚台我父亲还多着呢,若真是太贵重的怎么也不会送给妹妹!就当给我点面子收了吧收了吧!” 谁知沈玉谦这个破小孩竟然倔强的很,仍是阴着眼摇头。 “换个不那么贵重的我才要,否则我不要!” “不换不换就不换!你不要我就砸了它!”凌安静觉得他是存心和自己做对!自己的尊严彻底被践踏,她在府里谁不宠着让着捧着迎着,偏偏这个沈玉谦从来不把自己当盘菜,自己还伏低做小的讨好他,结果她得到了什么?好好好,你不要我就砸掉它,而且就在你家里砸给你看!碎在你家的客厅里,石粉到处飞,扫也扫不干净,变成空气里的灰又变成你家的土,叫你永远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永远不能拒绝它留下的事实! 就在所有人还在怀疑这句话真假的时候,咬着嘴唇面色峻白的凌安静如脱兔一般奔向桌子,抓起开着盖子的砚台盒高高举起,看都不看向自己围过来的人就狠狠的果断的向地上砸去…… 好像炮仗声都没有这么响亮吧,大家都愣住了…… 刘氏也带着茹姑跑过来,正好看见一屋子人傻眼和心疼的表情,个个盯着地上像粉冰碎雪一样的砚台,凌安静眼里燃烧着快意,真好!碎的还不错,嗯?还有几块大的呢。 她蹲下去捡起几块高高举起又狠狠砸下,这回满意了,没有大块的了,若是有把斧子再砸几下就更好了,到处都是石粉,它们都留下了,沈玉谦,你还能怎么样? 她嘴角翘起带着高傲的笑,眼里有脆弱的血丝。 沈玉谦也负气冷冷斜视着她,像两只即将撞上的斗鸡! 侯门的大小姐就这么个性格?看来我一直退避三舍是多么正确的行为!别人不要你的东西你就把它砸了,如果别人不要的是你呢?你也要毁了自己吗?怎么会有这么暴躁又愚蠢的人。 第117节 砚碎不瓦全 凌安许走到妹妹面前轻轻的却明白的说:“看来我确实做了一件错事!我不该心软带你出来,玉谦生日本就没有邀请你,是我没有原则和了稀泥……安静,我对你很失望,你听着,在你这个脾气没有改掉之前,没有认识到自己有错之前,我再不会带你出门,无论是哪里!” “哥哥呀!难道他就没有错嘛!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他宁愿薄我的面子也不肯收,是他不知好歹!我凌安静送人的东西怎么还能拿回来,我受这么大的委屈,我才要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呢!” “这是你凌安静的东西吗?这不是你死缠着父亲讨来的?这家里有什么东西真正是你的?你付出过吗?你珍惜过吗?这是父亲心爱了多年的东西,你居然毫不犹豫砸得理直气壮!他若知道了该有多生气?……你啊!” 眼见大哥真生气了,凌安静愈加委屈,索性掩面又大哭起来。 凌安许转向刘氏深深一揖道:“抱歉了伯母,叫您见笑了,舍妹不懂礼数是我做兄长的责任,眼下她这副样子也不适宜在贵府做客,伯雅这就先带她回去,改日她真的醒悟了,再带她登门道歉。” “玉谦……”他正色看他一眼。 “你没有错,没有人可以逼迫他接受他不想要的东西,你坚守内心的原则不受外力的胁迫,我敬服你,只是,搅了你的生日宴我内心甚为不安,过几日我做东请你和沈家姊妹来我院中做客,今日之事还请你原谅!” 凌安诺也走过来拍拍沈玉谦的肩头:“兄弟,咱们还是兄弟啊,过两日我再来找你……”说完悄悄看了沈荞一眼,脸上微微泛红。 沈玉丰苦笑着摇了摇头对沈萝说:“萝姐儿陪我一起送送客可好?” 沈萝看他一眼又看凌安许一眼,那人的眼里分明是带着歉意以及期待的,便跟着出去了。 沈荞拉过那个倔头倔脑的沈玉谦来:“你至于吗?不就是块砚台!收了就收了呗!大不了凌小姐过生日的时候,你也送样好的,你看看,她哭得多可怜!再说弄的凌家公子也好没面子!” 沈玉谦没好气的说:“三姐姐你瞎掺和什么呀!你知道那块砚台有多名贵!我和她不想有这种性质的往来!多没意思呀!她生日我再送个更名贵的东西,我才不想被绑架呢!再说了,我要有那么多银子能买多少书啊? 她是那种一掷千金的大小姐,压根就不适合做朋友!按她的路子交往我不舒服,按我的,她又委屈,何必呢!” 沈荞被堵的一愣一愣的,只能乖乖闭嘴,也是啊,自己和沈玉谦讲理怎么可能赢呢?这孩子主见那么强书又看的多,还是方净土的学生,要是连自己都比不过那也太逊了吧。 沈荞凑近他问:“那块砚台你就不心动?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沈玉谦微微一笑:“当然心动,你没听凌安诺说嘛,他和他大哥都喜欢,凌老爷一直没舍得给,那块白端石质细腻之极,雕得神形兼备,绝对是块极品!但是……那不该是我的东西,我就是不能要!那块父亲留下来的抄手形老澄泥砚用着就很好啊!触之娇嫩,呵气可研墨……今儿我收了这方砚台,以凌安静的奢侈性格,他日会送更昂贵的过来,到时候我是要还是不要呢?倒不如第一次就拒绝的好!” 沈玉谦不愧不怍的说着,刘氏见他这般有定力有主见,欣慰的抹了抹眼睛,是啊,连小儿子都长大了,这么多年来自己不但要含辛茹苦的拉扯两个孩子,还要处心积虑的同妯娌周旋争利才保全了三房,玉谦这孩子也没少打少罚的,从今日这件事来看,这孩子的品性胸怀当真不负自己多年吃的苦,也不愧是沈近贤的儿子! 门外,沈玉丰也听到了弟弟的话,心里暗暗的有些惭愧,当时闹得最僵的时候他也想着要他妥协的,尽管他觉得这份礼不太合适,但却不希望他和凌家兄妹闹的不愉快,但是心底,其实是为他骄傲的,这个弟弟啊,不怪凌安许和凌安诺都愿意和他往来,也不怪凌安静,喜欢他…… 沈荞心里对他也是又爱又敬的,嘴上还故意说:“那你看看,如今多可惜!满地石头渣子,再什么呵气研墨娇嫩如肤的也是一场空了,凌老爷要是看见了,肯定心都在滴血!” 沈玉谦斜睨着眼笑嘻嘻道:“那本就不是我的东西,何用我来心疼,凌老爷一味的娇宠凌安静这后果他不承担,又要谁来承担?” 沈荞真是爱死了这个破小孩,忍不住搂了他刮了刮他的鼻头。 “放心!我一定找一方最好最好白端砚送给你,外面也配好紫檀盒子,上面也镶和田玉!”此话一出,刘氏也喷笑道:“珍娘快别这么宠他,他本来就无法无天气的我时常牙痒呢……” 沈玉丰在门外道:“生日还过不过?厨房来说菜都好了,面条也要下锅煮了哦!” “来了来了!”沈玉谦一手拉着母亲,一手拉着沈荞就向外走去,刘氏故意拍掉他的手嗔道“哪个要你拉!”却去搀了茹姑。 其实,她心里明白,不管怎么样,能有沈玉丰和沈玉谦这样的儿子,即便是寡居,她以后在沈家也不会挺不起腰杆来! 沈萝默默的走在最后,心里模糊的想着,这凌家和沈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凌安许和自己且不论怎样,那凌安静分明就全心的喜欢沈玉谦,还有凌安诺,怎么一看见沈荞就中邪了似的,往常那么爱说话,今儿整个人傻不愣登的不在状态,只会红着脸偷看她,可是沈荞十有七八会是郑家的人啊…… 吃了生日面的沈荞回到了春行阁,一进门就对染秋说:“我要想见舅舅怎么办?” 染秋先是一愣随后笑道:“我马上传消息出去,只要秦老爷有空很快就会来见您……” “唉等等,是不是明天放榜?” 染秋说不知道,一旁正好江米走过来,她兴冲冲插嘴说:“可不是,明日张榜了!” 第118节 二哥迷路了? “老太爷那里一早就让葛进送了一整匹“连元府”的大红绸子去了三房,连洒大街的铜板都准备好了,明天看榜的管事和小厮们天不亮就要去的!这回儿都在管家那里学认字呢!” “认什么字呀?” “少爷的名字呀,说是丰字挺难学的,一定要他们都能认得,可千万不能看错了!” 哦,沈荞点点头,她想起明天还要陪着钱姨娘守株待鬼的事情,就轻轻对染秋说:“等过了明天再去,明儿许师傅来不来?” 染秋大大咧咧说:“她来也无妨,反正有茹姑应付她呢!” “哎!”茹姑猛的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竟然应了一声。 看见染秋和沈荞对着她笑,她也怯怯一笑说:“三,婶婶,给茹姑的!” 手里就举起几张绘了四时花卉的图案,还有两块绣着鸳鸯和芦苇的帕子,她小脸激动的红红的,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沈荞拉着她进屋去说:“茹姑你很棒!再这样下去你就完全好了……”眼角余光一扫,却看见闷闷不乐的红蛋拿着鸡毛掸子站在床架子旁。 沈荞一怔,忍不住问。“你又怎么了?谁又惹你了不成?” 她一下下揪着掸子上最长的鸡毛有些尖锐的说:“茹姑要是真的好了,小姐会赶我们出去吗?” 沈荞就喜欢有什么说什么的性格,沈玉谦是这样的,红蛋也是这样的,她笑着说:“不会!这个春行阁茹姑可以永远住下去,不过,我倒是希望有一日她能欢欢喜喜的从这走出去!” 红蛋攥着两根鸡毛犯糊涂了,怎么个欢欢喜喜法? 哎呀不管了,只要小姐不赶我们回去就可以了,至于以后那就以后再说呗! 第二天一起床大家都能感到府里的紧张气氛,首先是小厮和丫头跑进跑出搬东西的声音,然后就闻到烧香烛的气味,虽然都是隔了院墙传过来的,却能看出整个沈府对沈玉丰会试的结果还是很重视的。 沈荞倒不很关心沈玉丰的成绩,一来是她从不把科考看得有多重要,二是她毕竟和沈玉丰接触不多,她的注意力全在钱姨娘的小院里,她和沈萝布了这么久的局,一切都是一厢情愿的设想,并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上钩。 动手的话又会选白天还是晚上。 沈荞想,如果是自己的话,也许晚上会更好一点,沈玉丰只要是入了榜,就算还没有参加殿试,府里也是要先摆个谢师宴的;那个时候下人们也都去讨赏了,守卫必定松弛,比较好下手! 那么沈玉丰到底考的怎么样呢?对了,还有那个动不动就脸红成一块红布的杜菎臣。 谁知许金枝还没来,沈玉朝却来了。 丫头来传的时候沈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习惯背着手走路,走的还挺快带着风,人却瘦高结实有一种骨架似铁的感觉。 三月初的风动他衣裳的下摆,他站在门口并不急着进来,脸上有一种我怎么走到这里来了的感觉。 “二哥哥你迷路了吗?要不要找人送你回去?”她打趣道。 沈玉朝的黑眸警告性的看她一眼,又看看她手里几根彩线。 沈荞不爱绣花,却空了时跟松香学打络子,她的前身可是此中高手,也不知是不是她在天之灵的指引,沈荞也对这个挺感兴趣,而且打的不错。 “本来今日约了章千阙要去南熏坊看一个朋友,结果刚到安定门大街就走不动了,我在想是不是全城的人都去看榜了啊,吓得我赶紧就往回跑!” 沈荞笑笑,“难道二哥不知道么?这几天家里的头等大事,说的最多的不就这个吗?” 他淡淡点头:“是啊,我和沈玉昆都不争气,如今都指望沈玉丰了!三叔活着的时候书就读的最好,只是运气不好……如今沈玉丰也算争气!” “其实,五弟也很好……”沈荞自己都不知道说起沈玉谦时她脸上有爱护的微笑。 沈玉朝挑眉讶异:“你是不是很喜欢他?” 嗯,沈荞想也不想就点头,从前的她没有弟弟,到了沈府后,第一个走进她心里被她看作亲人的就是沈玉谦。 “哦!”沈玉朝慢慢的点头。 “所以,沈际是确实不喜欢了?” 沈荞慢慢收了笑容说:“不管之前是怎样的,反正现在的我非但不喜欢他,还厌烦他!” “那之前还收他的珊瑚簪子!你要是不喜欢他这种东西都不该要!别和沈茵似的整日里眼中只有珠宝首饰,一点都上不了台面!” 沈荞气的脸都红了,收下簪子确实是不对,但也轮不到他沈玉朝来寒碜呀,再说不是都还回去了嘛! 一看沈荞就要跳脚的样子,他又说:“好了好了,我知道沈玉谦帮你还回去了,这事就不要再提了!” 沈荞心想,谁提啊?还不是你。 看着沈玉朝挺着脊背坐在自己常坐的一张玫瑰椅上,气质十分不和谐,这才想起还没给他倒茶呢。 “二哥喝什么茶?” “随便!”他皱皱眉,余光却看见墙角的阴影里抱着兔笼子一脸紧张的茹姑。 他漫不经心说:“她还是那个样子吗?……这兔子哪来的?” 沈荞亲自把一盏绿茶端给他道:“她好了许多,跟熟悉的人面前可以接话了,而且,她挺聪明的,绣的花比我强太多!” “我问这兔子哪儿的?”沈玉朝盯着茹姑在问。 “是,五弟弟送的……”回答的却是茹姑自己。 沈荞笑的眉飞色舞道:“你可听见了?她多厉害!连你的话都敢回了呢……” “我的怎么了?你的意思是我是个凶神恶霸?” 沈荞白他一眼道:“你对她来说就是个生人!再说二哥你从来不照镜子的吗?说你凶可能有点过,说你一脸唯恐人亲近肯定不冤枉你!” 沈玉朝愣了一下就笑了,冷冽的面孔忽然燃放出火焰来,说不出的奇异。 喝了几口茶语调有些轻淡的说:“珍娘身边那个会功夫的婢女还在吧?” 在,沈荞有点奇怪他问起这个。 “她很不错!你记得时时将她带在身边就好,还有……自己也不要太……粗心大意的”他站起身,意味不明的深看她一下。 “我走了,我也找人去问问看沈玉丰的成绩……” “二哥!”沈荞叫住他。 “二哥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的目光像针脚在绸布上密密缝过,不放过每一丝一厘。 第119节 我护着你啊 沈玉朝背影一顿却不转身,“还要我怎样?你总不能逼我吧……总之按我说的做就是了……我虽不及你的五弟,却也不会害你!”说到最后语速极快又轻,完全不是他平时慢悠悠冷冰冰挑刺的口气。 沈玉朝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他说过,不参与母亲和沈荞之间的战争。 但是两日前他深夜而归,无意间看到母亲身边的四全带了几个人从望霞阁的院子里出来,这几人走路几乎听不见呼吸声,眼中精芒慑人,一看就是练过深功夫的。 虽然不知道这些人干什么用,但是他知道秦楦和简氏在插手秦夫人嫁妆的事情,而且母亲深以为忌十分恼火!觉得是有人拿着锄头在掘自己脚下的肥田。 他虽不曾参与过母亲的事情,却对她的手段和心肠有些了解,知道她吃了亏是不会隐忍不发的,必定要讨回;秦楦是朝廷大员她动不了,简氏是长辈她也不好动,可是珍娘就不一样了! 况且,秦楦之所以有借口插手这事,无非是借着查点珍娘未来嫁妆的由头,若是珍娘不在了一切就迎刃而解了吧!自己都能想到的最简便的途径母亲又岂会想不到。 所以他就来了,想提醒一下她,只是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何况还做着背叛母亲的事情,沈玉朝自己也觉得是说不出的怪,但是,说完后心里分明又轻松了点的,可是这样就够了吗?就凭一个会点功夫的丫头,能抵抗三四个练家子男人吗……他也深感怀疑。 一直到晚饭前,思芳园里都没有任何异常。 沈萝就按照事先和沈荞约定的,再支走两个院里的人,理由很好找,因为沈玉丰的成绩出来了,竟然是第六名!这是沈府有人参加会试以来的最好成绩,比当年秦楦第九名的成绩还要进了三格! 府里早就喜洋洋乱哄哄昏了头的了,奴才们也知道能摊上这样大的好事,多少年都没有一回!就算犯点小错,管事们也只会睁只眼闭只眼,不愿意坏了老太爷老太太老爷们的兴致。捷报来的时候全府几乎比过年还沸腾,又是放炮又是开祠堂敬香又是抛洒铜钱的,生怕动静小了别人不知道似的。 现在人府内的要紧人几乎都在三房里用晚膳,据刚刚去送了一百双红漆状元筷回来的松果说:三太太的院子里全都是人!连走廊上都站满了人!一个下午里,三少爷光文昌帝君像就收了四五尊,文房四宝什么的数都数不清!还有送往年殿试的答卷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也有直接送银子的,一盘一盘盖着红绸子都没地方放了,直接堆在亮格柜顶上都来不及收拾……我看少了都没人会发现! 老太爷嗬嗬,坐着轮椅在中堂里,笑得比谁都响,一高兴还叫五少爷拿了笔墨纸砚出来,当场就写了一副大字……屋里那说话声笑声都快掀了房顶了! 沈萝和沈荞听了都笑了,对视一眼后,便叫丫头去库房里找东西,说一定要那个紫檀雕五子登科的大炕屏,又特地叫两个看院子的小厮吃了晚饭后送去三房,两人都高兴的不得了欢快的应了就去了,这种美差可是盼都盼不来的啊,比过年的红包多一倍呢,就连大少爷结婚也没这么多! 天渐渐暗下来,隔着墙头隐约还能听见人声笑声,沈荞心里却想着思芳园,近来钱姨娘的胎还算稳,但是,暗中谋害她的人没有落网就永远不能真的安心。 有人笑着在门外叫三姐姐,正是沈玉谦。 沈荞迎了他进来,“你怎么溜出来了?你们家比唱堂会还热闹呢,你不用应酬?” “我三哥在呢!人家都是去恭喜他的,又不是我……” “我来就是要告诉你,你那个杜菎臣也考的很好!” “杜菎臣怎么成了我的?他考了第几啊?” 沈玉谦笑得像只小狐狸下巴还一抖一抖的,“你还是满关心他的嘛!看上了?” “快说!”沈荞拎起他的耳朵,瞪眼吓唬他。 “第三名!厉害吧!” 沈玉谦撩了袍子坐下说:“比沈玉丰还好,今日杜府里估计比我们家还热闹!不过他压力也大,拿了这个名次殿试若不进一甲就算是落后了,倒不如我三哥这个第六,万一进了一甲自然是好上加好,就算二甲也算正常,不过那杜公子爱脸红的毛病可得加紧治了,不然上了金殿看见主考官再脸红,会让人觉得不够自信沉稳!” 沈荞笑道:“他只对着女子脸红,对男子是不会的。”再看沈玉谦摇头晃脑的样子便说:“你倒是脸皮厚的很,他日上了金殿必然不会紧张的!” 他点头说:“那是!这家里除了沈际,就数我脸皮厚了,但沈际腹内空空不学无术成不了气候,我三哥诗书学问好,就是脸皮略薄了一点,沈玉昆是蔫好人没啥用,沈玉脊唯唯诺诺被大伯母管怕了也不行,沈玉朝倒是个聪明人就是太傲太懒太把自己当回事,站在供台上不肯下来与民同乐,其实是很遭罪的,活的并不舒坦! 沈玉道和沈玉阔两个还小,不过四婶婶会教孩子,将来也是有出息的,只有我沈玉谦,学问和厚脸皮兼而有之,将来肯定很厉害!……所以三姐姐只要靠着我就行了,我也没有亲姐姐,你可赚大便宜啦!” 沈荞气得笑了,作势找了一把尺子出来要打他,他也不躲,笑得眼睛亮汪汪的说:“别打头,别打头,打笨了你以后靠谁去?” 一转头看见茹姑拿了个小被子过来,慌慌张张把沈玉谦从头到脚罩住,嘴里还说着:“罩住不疼,不疼了……”沈荞哈哈大笑,顺势把尺子一丢。 她不敢叫自己别打,却又舍不得沈玉谦挨揍,便想了这么一个折中的办法,还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沈玉谦顶着被子像一个大蘑菇说:“还是茹姑对我好!明儿我再送一只会说话的鸟给你……以后你的事也包在我身上,我护着你啊!” 沈荞一把扯下他头上的被子,认真道:“沈玉谦你发誓!你会护着茹姑。” 第120节 完美的谋杀 沈玉谦撩了撩散下来的头发,嬉笑的脸色慢慢正色起来,他奇怪沈荞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郑重,而且,这语气怎么像她再也不会回来一样。 “你不信我吗?我说到自然就会做到!” 沈荞理着他的头发和歪歪扭扭的衣襟微笑,“我当然信你,将来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但是茹姑,我却要拜托给你,请你一定护她周全给她起码的体面!若她无法嫁人,你可否答应我像对亲姐姐一样养她一辈子?” 沈玉谦从嘴里扯出一丝头发,顾不上擦汗就点头:“这个你尽管放心,我娘亲昨晚还说来着,说喜欢茹姑,将来等你和二姐都出嫁了,就接茹姑到身边去养着呢”他话还没说完,一个实墩墩的人影刹时闪到跟前,吧嗒往地上一跪,咚咚咚磕了三个头。 “谢谢五少爷,谢谢三小姐!谢谢三太太!红蛋要给你们三个供长生牌位烧高香,保佑好人没病没灾长命百岁!”说完又是三声咚咚咚。 原本托孤一般肃重庄严的气氛霎时就因为她变得滑稽可笑起来,姐弟两都是哭笑不得。 沈玉谦走后沈荞一个人坐着,没有点灯,静静看着窗外的暗夜,吹来的风已经不那么寒冷了,空气里有一点草木新发的气息。 茹姑像个小猫一样坐在她身旁,右手撑着下巴看着她,呼吸平缓。 沈荞对她说:“茹姑你可有什么愿望?” 这姑娘还真是可爱,你不说话她就乖乖的陪着你不说话,你开口,她就尽自己的能力回应你,虽然没有睿智的风趣的答案,却是全心全意的对你,沈荞发现自己越来越柔情了,先是把沈玉谦看成了自己的弟弟,然后是疼惜这个不幸的女孩子,就连对沈近山,她也有了些类似对父亲的孺慕之情,还有沈萝钱姨娘,还有秦楦,还有沈老太爷和刘氏,这原本不是她的家啊!现在她几乎在担忧,等走的那一天,她还能不能做到干净利落毫无牵挂了! “什么愿望……什么愿望”茹姑小声在说,右手拇指和食指捏着自己左手的食指。 有人在轻轻敲窗棂。 “小姐,那里好像有人来了……”这是沈老太爷屋里莲喜的声音,为了捉鬼,沈萝专门从南府里借了两个丫头和一个重量级的人物,葛进。 当年老太爷还在刑部的时候,葛进就跟着他办差事的,那个用掌力害了柳氏的丁大护院和他的两个狗腿子就是他出手办的,又快又稳又准又狠,打的小秦氏一阵子都回不过神,元气大伤! 不过,沈萝说为了不让老太爷烦心,借人蹲点的事是瞒着他的。 沈荞起身,把茹姑带到床边轻声说:“茹姑听话,你早早睡觉,我有点事情要做……” 茹姑拉着她的衣摆说:“茹姑不困!” 沈荞耐心道:“不困的话就好好想想你的愿望,慢慢的想想清楚些,想好了好告诉我,但是不许离开这间屋子,听见了吗?” 她点头,乖乖的上床盖好被子。 沈荞在黯淡的光线里对她做了个安抚的手势才离开,她穿了身黑色的衣裳,头上没带任何饰物,一出门,莲喜福了福道:“乖妹和松香轮流在花园里的花窗外守了一天,方才乖妹来说听见有人进了小后院,还看到了人影。” 说是小后院真是抬举了,其实西窗离着院墙只有一肩宽的距离,窗下种了些月季冬青的,一般没人会去,所以才被人看中做那害人的事情。 “染秋呢?” “染秋姑娘一直在后面厢房的房顶上趴着……也真难为她了……” “好,咱们悄悄过去……” 沈荞来到钱姨娘屋子东面的窗下,此地悄无一人,守院的小厮去三房送炕屏还没回来,她轻轻敲窗棂三下,屋里的人便推开了窗,沈荞轻巧一提腰便翻身进入,里面有人托了她一把,落地无声,正是葛进。 他低声道:“我出去从北墙抄过去”说完比沈荞更快速的翻了出去,毕竟这里是有孕的内宅妇人所居的屋子,过一会儿倘若闹将起来,他在屋里也不太好看。 沈荞特意穿了软底鞋,一步步接近西窗,窗外似乎吹过一阵风,树杈在摇晃,前院小丫头脚步轻快的走进来,门口的婆子爽朗问:“姨娘的药熬好了?” 小丫头清脆的声音答:“好了,我这就端进去!” 然后就是开门撩门帘的声音,很快屋里传来小丫头每日都说的话:“药给您搁案头上了,晾一晾就可以喝了,姨娘还想吃点什么?小厨房里来问,夜宵有汤圆和蒸饺……” “蒸饺吧!” “姨娘最近胃口好,连脸色也好了许多,我这就去!”说着又轻快的开门走了。 屋里一盏暖光跳了一下,沈荞紧贴的西窗旁的墙壁站着,面前一碗褐色的热汤药袅袅飘着白雾,药香盈然在鼻,坐在床头的钱姨娘和她相望,沈荞对她笑,让她不用紧张。 门口的婆子咳嗽了问道:“姨娘,今儿晚上风不大,月亮也好,您想不想出来走走……反正药还烫着。” 屋里传来轻柔的答应声,婆子喜道:“奴婢这就来扶您!”很快钱姨娘被一个贴身丫头扶了出来,婆子上前握住她的左手,三人开始慢慢在前院里转圈圈。 这下屋里彻底安静了。 西窗外又吹过没有寒意的春风,树枝摇曳的声音里还多了另一种窸窸窣窣的声音,沈荞凝神等着,一截略微浅色的麦管从一个不起眼的小洞里慢慢伸进来,像蛇信一样向前延伸,到了药碗上方约三寸处停住了,计算的刚刚好,然后,有乳白的液体缓缓淌下来,一滴滴落入褐色的药汁,几乎无声无息,白汁瞬间沉入碗底一点痕迹也不留,真是完美……完美的谋杀! 沈荞猛地握住麦管的同时猛然厉声大喝道:“外面快抓人!” 窗外瞬间传来几种凌厉的声音,有染秋从房顶跳下的声音,有葛进如猎豹扑食般的风声和呵斥声,还有惊惶的叫声和扭打声,以及搏斗声和拳脚声…… 第121节 谈崩了 屋里亮着两盏油灯,不安的火光照得几人的脸明暗变幻,人影叠加着投在房顶上像怪兽一样! 钱姨娘沈萝沈荞葛进四人僵坐着,正在商量该把这意料之内的收获怎么办? “虽然想到终究容不下这孩子的人只会是她,但是她真的动手,我还是止不住阵阵的心寒!这么多年了,她的心就没有变柔一点,哪怕是一点迟疑呢……” 钱姨娘怔怔的抚着已经微微凸出的肚子切切叹息。 “就算有过迟疑又怎样?只要她下手了,她就还是那个歹毒的人!” 葛进平静道:“这个人到底要交给谁?如果给二老爷,她多半还是能挺过这一劫的,二老爷这人虽然脾气躁,但却心软,二太太拿捏他的手段可谓炉火纯青……若是交给老太爷,那就要看她的造化大不大了……” 沈萝道:“爷爷身体极不好!若为此事动怒,我怕他撑不住!而且,她毕竟是爷爷的二媳妇,看着二哥和四妹的面上,这么大的家又是她在管着,仅凭谋害姨娘的胎未遂这一件事,爷爷也不好真把她怎么样!” 葛进点头说:“二小姐说的极是!” “你们的意思是,交给父亲和交给爷爷其实都差不多对吧?”沈荞说。 “那交给父亲吧!” “怎么个交法?我们不过逮了个下毒的小厮,要直接扯到她身上恐怕没那么容易,虽然他说是四全派他来的,可这也是红口白牙的事情,身上又连一点线索都没有,四全也可以说是有人栽赃陷害啊!” 葛进淡淡道:“即便四全认了,也不能断定就是太太指使的,除非对四全用刑!……但是她肯定早就布置好了,什么把柄也不会留下;那个四全一看就是个硬骨头,一般的刑讯对他不会起作用,而且,也得二老爷愿意用刑才行……” “此次是扳不倒她的!至多打压她一下,逼她安静收敛一些,以后的日子也能太平些……”钱姨娘倦倦的说。 “要她安静收敛也是不可能的!不管怎样,事情还是要当着父亲的面说清楚!这一次,就算依旧拿她没有办法,至少也要除掉四全!”沈荞站起身吩咐。 “把相关的人都叫到二姐姐的屋里去!染秋,你记得把远远也带回来……” “远远?她还在家里?”沈萝诧异之极。 “没有,我把她藏在秦府的,还是要接她回来的,这孩子机灵挺有用的!” 半个时辰后,游移的灯笼像放的河灯一样涌进沈萝久不居住的屋子,几声压低的嗓音在交代事情,下人都留在院子里,之后就门窗紧闭再不让人进出。 沈近山勉强坐到听完了事情的始末后果然还是暴怒,起身便踹了一个茶几砸了一盆吊兰,嘶吼了几声“狗奴才我要将他碎尸万断!” 沈荞和沈萝对视一眼后心里都是一寒。 他压根没提狗奴才的主子,他的枕边人。 沈荞直视着他问:“您真觉得是奴才干的吗?一个奴才有必要做这样的事?难道是活腻了?” “定然是有人唆使或逼迫!”沈近山摩挲着他的扳指。 “他说是自己四全的手下,四全吩咐他做的,但是四全却是母亲的人!” 沈近山紧皱着眉头,“我记得那个四全,你奶奶生日那天,他是不是包庇了一个外院的管事?”沈萝有些惊讶于他的选择性记忆力,糊涂起来什么也记不住,这件事他却还记得。 那天的事情也处处透着奇怪,朴大管家当场将两人都关押起来的,后来又找到了偷钥匙毒死鱼鳖的人,就说他二人并没相干就放了出来。 沈近山说:“这些个老家奴说的好了就像半个家里人,一旦存了歹心就如同家贼!简直比外贼还要可恨可杀!” 沈荞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继续说:“那日你母亲并不曾因为他是自己的人就徇私,而是让管家负责调查审问,可见她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纵容手下胡来的……” “莫非四全是怨恨椿娘没有庇护于她,为了泄愤才唆使下面的人去害姨娘的胎儿?” 这回连沈萝也听不下去了,清秀的脸上涌起鲜红两块:“父亲!四全若是怨恨母亲,为何害的是姨娘?他有这般缜密巧妙的法子,为何不直接针对母亲?” 沈近山压了压眼光看着她说:“直接害你母亲自然不易,若害得你姨娘落了胎,你母亲既主中馈当然首要负责,此计恶毒之极!” 沈荞腾地站起来说:“这只是父亲的猜测吧?父亲尚未审问四全就已经认定他是心怀不满,想通过毒害姨娘来连累太太?简直牵强到可笑了! 这么多年四全一直都是太太极为器重的人,对太太也是忠心耿耿,凡事听她差遣尽心竭力,他包庇管事的事情不过罚了三个月的月例就不了了之,足见太太对他的呵护重视,他还会怨恨太太? 只怕感激涕零吧!“ “太太?” 沈近山阴着脸说:“你连母亲也不愿意叫了?椿娘待你也算得上周到细致,你娘亲走后,她生怕你受一点委屈,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最好的?如今她受下人连累,你倒第一个置疑起她的清白来,是不是谁在你面前挑唆了什么,是秦楦么?他早就想插手你娘亲嫁妆之事,可是你二人暗地里达成了什么协议,想要夺了她代管的权利?” 沈荞差点气厥过去,我说怎么这阵子小秦氏没有动作,原来她趁着姨娘有孕不便伺候沈近山,尽然在他面前告足了状了,难怪今日一见沈近山就觉得脸色不好。 “姨娘肚子里的是您自己的孩儿!如今是说谁要害她,怎么又扯到我娘嫁妆上来?我和舅舅未达成任何协议,也没有要抢回太太代管的权利!至于她对我的周到细致,也绝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样!” “没有吗?秦楦不是特地带了你出去吃饭?连几个大掌柜都见了,不是为了代管权又是什么?” 沈荞突然失去了纠缠的兴趣,连带着看他的眼神也孤寒起来,她亦不耐烦为自己解释,便冷冷道:“是我的错!我多余管这破事!您是老爷,您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好了,您爱信任谁就信任谁!只要以后不后悔就行!”说完傲然走出屋子,连礼数也不管了。 第122节 那难忘的杏甜味 沈近山气的指着她的背影道:“你们看看她这个脾气,既不像闺宁也不像我,才说她两句就敢甩脸子给我看!我问一句怎么了呀?她就不能同我说清楚的么?我是她父亲呀……她身上哪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结果沈萝只低头看着地板像不曾听见一般。 “萝姐儿啊,你一向听话省事的,空了也该管管妹妹,她毕竟是我沈家的姑娘,又不姓秦……对吧!” 眼看沈萝的脸色也不好,沈近山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们也是关心姨娘的孩子,你放心,那个下毒的我绝对不会轻饶他!……至于你母亲,她怎么可能害我的孩子呢!再怎么说她也是孩子的嫡母啊!” “父亲真的不打算审一审四全?父亲是怕他真说出什么来不好收拾吧?” 沈近山目光游移,看了她一圈道:“我有什么好怕的,他那里我当然要问的!而且是我亲自问……我这就派人去把他关起来!” “走吧,陪我去看看你姨娘怎么样了。”说完伸手虚虚一揽,沈萝却快走几步先出了屋子,沈近山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下也随后出来。 一进钱姨娘的屋子就看见远远在给她喂汤药,沈近山惊奇道:“唉?你么,你不是之前就……” 远远放下碗轻巧一福道:“是三小姐要奴婢帮忙作场戏,说害姨娘的人一定还会再出手,不能惊动了他……” “哦,你倒是个机灵的……那这一阵子你上哪儿去了?”他眯了眯眼问。 “不过在外院干点粗活……” 哦,沈近山回答的心不在焉。 “你叫什么?” 远远还没说话,钱姨娘婉然道:“她叫远远。” 远远?沈近山玩味着这两个看似极普通的字,不知为什么,用在这个女孩身上就显得不同寻常起来,他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那个异常纤细娇柔的身子,不盈一握的小腰,向上,是微微隆起的胸脯,再往上是小小的可怜的肩头, 然后是没有一丝颈纹的脖子,她细碎的头发多扎不起来,此刻毛茸茸的贴在耳畔和后颈,感觉还像小女孩的胎毛似的。 沈萝突然说:“远远,你去叫小厨房熬点粥过来,我有些饿了!” 远远立刻应了,像小雀一样轻灵的走出去。 “络儿你怎么样?可有不舒服的?” 钱姨娘笑的凉凉的摇头:“没有,那药并不曾喝……此番若不是珍娘当场捉住了下毒之人,我恐怕也不得安心的。” 沈近山点一下头却忽然侧过脸道:“你们怎么知道有人会选今天下手?那个小厮……竟如此愚蠢,被人盯上了都不知道啊……” 他说话的语气又慢又怪,钱姨娘讶异的抬起头来。 “老爷的意思是,可否说明白一些?” 沈近山背着手在屋里缓缓走着,语气飘忽,“也许,并没有人真的要害你呢……用小厮攀扯四全,再用四全攀扯椿娘,这……” 钱络儿盯着他的背影,心渐渐的沉到湖底!又像被厚重的淤泥严严实实的封住了口鼻不得呼吸…… “老爷?……”钱姨娘的尾音向上逸,坐着竟开始笑了。 “原来您是这么想的,想不到我钱络儿竟有一日,要用腹中的胎儿做这样一举两得的事情,妙啊,真是妙!一来可以邀宠,而来可以陷害……”说到最后,眼眶红了,气息也乱了,眼泪转着圈的掉下来。 “父亲,您真是这么看姨娘,这么看珍娘,这么看我的么……”沈萝的语调冰冷。 “既然,在您眼里这只是一场戏,那么,戏已经唱砸了,您可以回去了……” 沈近山翕了翕嘴想说点什么,却没有说出口,终究还是不太放心床上坐着的那个,不由温言道:“络儿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自然不会怀疑你的,也许只是有人想利用你肚子里的孩子呢?算了,我也不想再追问下去了,你好生养胎,我明日再来看你。” 屋里气氛沉默到难堪了,他在跨出门槛前忍不住回头看了钱姨娘一眼,只见她鼻子红红泪眼楚楚,脸上却冷而疏离,心里不由得一楞,仿佛从未看到过她有这样的表情啊…… 下台阶时竟多跨了两级,脚下一崴闪了一下,正巧远远从小厨房里回来,便扶了他一把。 “远远?” 小丫头也是个聪明的,只觉得老爷唤的这声远远就是和别人的味道都不一样,心里乱烦乱烦的。 刚要撩开门帘,却被沈近山一把握住了手臂。 “老爷!”远远吓得簌簌发抖,大眼睛像被逮住的小狗崽一样无助又惊惶。 沈近山感到手下的纤细在挣脱,“怎么这么细?” “你多大了?” “十……十三” “癸水,可有了?”他低声问,眼里有混沌的光。 嗯?远远又惊又吓又羞又愤,这是什么老爷!竟然问自己这个问题!她咬着牙狠狠的想把手臂抽出来,却不成功,情急之下向屋里的沈萝叫道:“二小姐,二小姐!” “怎么了?”里面沈萝应了。 沈近山倏地放了手,甩过袍子大摇大摆大步向院门外走去。 沈萝推开门,看见在台阶下浑身都在颤抖的婢女忍不住皱眉问:“你怎么了?” 远远强忍了心里的痛怒道:“刚才一个黑影从我脚边窜过去,不知道是老鼠还是黄鼠狼,吓死我了!” 沈萝定定的看了她一眼,过了一会儿道:“哦,先进来吧!” 走在夜色里的沈近山却拢了右手在鼻端细细嗅着。 他的脸色也如同这墨色的夜一般沉,他轻叹一声:“妖儿……若得谁能似你几分就好了……哪怕一分也好啊!” 说完继续闻了闻自己的手似沉浸在回忆里道:“这气息倒是有些像,如七八分熟的杏儿甜味,嗯……能这样,也算不容易了……” 屋里,沈萝绞了个冷水帕子递给姨娘后,在她床边坐下。 “别伤心,你也知道他的,就是个糊涂的人,永远不知道该信谁不该信谁!” 钱姨娘面色缟灰摇着头:“不伤心!……谁还会带着心在沈府里过日子?” 第123节 干嘛要装病 钱络儿继续说:“……是我错了,他又怎么可能变,我竟然以为他渐渐的也通透些了,能看明白了,其实……又怎么会呢? 要说孩子,他儿女双全,即便真的是喜欢,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何况生下来也不过是庶子庶女!又有什么稀奇?” “到是那孩子,估计他是上心了……方才他说的话我也听见了……他,当是故意让我听见的吧,隔着一层门帘就那么说出来了……” “姨娘!姨娘,远远不要!”远远哭着六神无主,跪在她床边拨浪鼓一般的摇头。 “远远还小,还想再伺候姨娘几年,等少爷长大了,远远宁愿出府去谋生路!” 钱姨娘眼神酸涩,摸了摸她的脸庞慢慢说:“别慌张,他就是开口也要顾及着我呢!就算不顾及我,还得顾及我肚子里的,最早也要等这孩子满了周岁他才好开口,这么长的时间,我一定能给你找个好一点的出路!” “谢谢姨娘!姨娘的恩德远远永不会忘!”远远抱着她裹着被子的脚边哭边说。 沈萝也怜惜的看她一眼,倒是个明白的丫头,不像有的蠢人,还以为当个通房或姨娘是什么鸡犬升天的好事呢…… ………… 沈荞在床上翻来翻去睡不着。 气的。 她要是知道沈近山对钱姨娘说的话,估计还要多气上几天。 茹姑也被她吵醒了,在黑暗中伸了一只手过来到她鼻子前。 “怎么了?”沈荞耐着性子问。 “喘气好大……”茹姑说,沈荞连着吐纳了几次干脆坐起来,茹姑也学她坐着,静静看着她。 沈荞苦涩的想着,大概这家里最信任自己的人就是茹姑了吧?现在她深切的体会到被信任是多重要和幸福的一件事,就像沈近山信任小秦氏,那么小秦在他面前,就是幸福又成功的。 如果自己不能得到沈近山的信任,哪怕做了这么多,精心布局、人赃并获还不是无功而返。 四全这次若不能落马实在是太可惜了!他如同小秦氏的厉爪,不废了他,小秦还是可以伤人,姨娘还是不安全的。 而且,若连这样的机会都不能抓住他,以后一定会更难对付,再说,自己也咽不下这口气呀! 可是,沈近山这个糊涂虫就是不相信小厮的供述,怎么办?要不干脆杀了他算了!我又不是不会杀人……当然那肯定是下下策。 就在沈荞想的没有头绪的时候,茹姑却抓了抓她的手,又指着门外“有人,有人敲门!” 真的,刚才她想的太入神了,竟然没听见轻微的敲门声。 “三姐快开门,是我,沈玉谦!” 沈荞愣了,都这个时候了,他来干啥? 可是茹姑已经开开心心下床点灯,沈荞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她,她也很信任沈玉谦嘛! 门开了,一个瘦削的人溜进来正是眼白清亮的沈玉谦。 “你怎么还没睡呀?”想想更是可疑了,“你怎么知道我也没睡呢?” 沈玉谦喘了几口气,“你先让我缓缓,我可是爬墙过来的!” 茹姑听了居然倒水给他喝。 沈玉谦接过来一饮而尽道:“今儿白天不是放榜嘛!我们院子整整闹了一天!” 他找个椅子坐下,完全没有半夜进入大姑娘闺房的羞涩不安。 “中午帮沈玉丰喝了几杯酒就浑身都不舒服!”他看看沈荞埋怨的眼神马上道:“哎呀,我只不过帮他喝黄的,白的他自己都喝了,再来黄的他肯定当场就交待了!” “然后就听见你们这里有动静,我就……派人悄悄过来稍微……嘿嘿那么留意了一下,原来三姐姐和二姐姐这里抓坏人呐!” “然后呢?”沈荞瞟着他问。 “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早点和我商量?你不就想抓那个四全吗?用你的办法肯定是不行的,二伯父舍不得怀疑二伯母,亦不会动她的人!” 看着沈荞眼中渐渐有了兴趣,沈玉谦笑道:“二姐姐还不如你有主张呢,人又清淡,你和她一块儿怎么斗得过你那颇有手段的后妈呢?” 听见他管小秦氏叫后妈,沈荞瞋了他一眼。 “现在怎么办?我父亲他确实不会去审问四全,像是打算息事宁人的样子!” “你跑过来难道是你有办法?”沈荞的问话里隐隐含了点希望。 “也不知道父亲会不会审问四全,就算审了,那女人在一旁敲边鼓打掩护的,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你们想通过下药的小厮咬出四全是不可能的!” “那要怎么办?这明眼人都该想得明白的事情父亲他偏偏不那么想!” 沈玉谦看着梳妆台上的妆镜出神了片刻才说:“你也是的,一言不合就摔门而去,二伯父虽然话说的欠火候,那你也该为自己解释两句啊,何况还当着姨娘的面让他没脸……真是,不成熟啊!” 沈荞惊讶的看着他。 “你多早就在了?怎么什么都知道?” 沈玉谦得意道:“你还是快感谢一下我吧,若不是我决定管你的闲事,你们这计划就算是进了死胡同了!你走后,你爹对二姐说的话我也听见了,他啊,压根就不会审四全!” 沈玉谦叹息道:“他甚至对姨娘说,也许根本就没人要害她!” 沈荞的脸色异常的难看,心里的怒意一层层翻了上来。 “三姐姐你别生气,这样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什么时候看到二伯母失去自控过?所以她才能赢过你!不过你也不用怕,现在不是还有我嘛……” “放心,你听我的,今晚我们就让四全落马!” “啊?”沈荞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既然他犯的事不能治他,那就不要怪我陷害他了……”沈玉谦笑的像个小狐狸。 “我为他量身定做了一个陷阱,要眼看着他“跨嚓”掉下去,嘿嘿!” 沈荞忙抓着他的手说:“不行!你不要乱来!四全那个人很难对付的,你要有什么麻烦,三婶婶非吃了我不可!” “放心!我沈玉谦一般不惹事,一旦惹了,就一定达到目的!”他像老夫子那样摇头晃脑拍拍沈荞的胳膊。 “待会儿我前脚一走,你就开始装病,让茹姑哭上几声,拜托都演得像一点啊!” 沈荞奇道:“我干嘛要装病?我不用陪你去吗?” 第124节 无处申辩 沈玉谦晃着一根食指,眼光清明。 “我得把你摘出来啊!现在二伯已经怀疑你了,我要让大家看到你已经自顾不暇了,后面的坏事就不可能是你干的了啊……” “你要干什么坏事?” “你乖乖待在屋子里看戏就行,我都布置好了……”看着沈荞一脸不放心,沈玉谦笑着叹气“你怎么跟我娘似的!你不是大胆无畏不退缩的嘛! 哎呀,告诉你吧……那四全和小厮都让二伯关押起来了,四全的屋子不就没了人了吗?我放了点东西在里面,一会儿我再找人在次间里小小的放把火,人不就引过去了?然后,该看见的该发现的……嗯,我说的够明白的了吧?” 沈荞听得眼前一黑,死死拖住他。 “你居然去放火!?你不许去!要是真烧起来怎么办?再说这样也太明显了吧!沈近山又不傻,肯定想到是有人故意要害他!” 沈玉谦扶额耐心道:“沈近山还就是傻!就是因为你们的计策太隐晦,才让四全给逃脱了!既然是执意要让包庇他的人没办法帮他开罪,这事儿就得做得明显! 就是要让每个人都看到,一点退路都不能给他留! 我问你,要是你面前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旁边正好站着一个拿着刀滴着血的人,你是相信自己眼睛认定他就是凶手,还是会听他可笑的解释? 在大多数人眼里,他,就是凶手! 如果是十个人,二十个人同时看见,他还有机会申辩吗? 那时候就算二伯母要保他也是无计可施了!这个法子看起来粗暴简陋,却能保证四全逃不掉,不然到了明天二伯心一软又放他回去,再要抓他可就要多费手脚了! 我问你,你可等得了?你又可忍得了?” 沈荞看着他默默道:“忍不了!一天也不想忍……沈玉谦,你真行!将来你就是做大理寺卿、刑部尚书的料!” “好啦,别损我了!我这就去了,你待会儿就装肚子疼!那个比较容易装,还有茹姑,好久不哭了,还会不会呀?不如先哭两声我听听?” 茹姑勉为其难嘤嘤了两声。 沈玉谦摇头:“哎呀不行!珍娘都病了,你就该哭得稀里哗啦的,一会儿你狠狠拧自己一把,尽量哭响一点啊!” 看着沈玉谦像小泥鳅一样溜了出去,沈荞才发现忘了问他放在四全屋里的是什么赃物,再一想,这孩子从来就比自己聪明,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然后她开始抱着肚子在床上打滚,茹姑则完全无障碍入戏,她是真吓哭了! 一时间小院里就忙乱起来,穿衣服的,找鞋的,点灯的,开门的,烧热水的,找汤婆子的,请大夫的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再加上茹姑如假包换的哭声,别说其他人,就连沈荞自己都觉得太像真的了…… 等白同喜跑过来诊了脉开了方子又抓了药煎了汤,沈荞“喝”下去后慢慢的表示似乎好了一点,一院子人才松了一口气各自散了,小秦氏派来的丫头站在窗下问:“太太叫我来看看三小姐好点没有?太太还说,明儿早上让小姐只喝白粥,别的先不要吃。” 阮氏笑着对她说:“我都记下了,麻烦姑娘去太太那里说一声,小姐好多了,请她早些休息吧!” 丫头福了福就走了。 谁知躺下才没多会儿,就又听见外院传来急促的鸣金之声,那便是着了火的讯号!沈荞猛的坐起来,知道沈玉谦那里的好戏开场了,心里其实很想去看看,但是沈玉谦交代过,自己院里的人一个都不要出去,只能翘首望着窗外揣测着事情的发展。 外面阮氏和小丫头们刚睡下就被闹醒了,阮氏跑到门外道:“小姐莫慌,着火的是外院管事们住的屋子,火势也不太大,小姐身体不适就不必出来了!” 沈荞弱弱的哼了一声道:“知道了,我躺着呢!”心里却想,着得好呀着的妙! 到了天亮,沈荞继续躺在床上“养病”。 许金枝准点到来,看见沈荞居然没起床,就做出惊讶的样子说:“你还真病了!肚子疼手没事吧,绣花也用不着肚子,来来来,那腊梅花才绣了一半,今儿继续吧!” 茹姑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拿了个绣绷绣荷花,她的进步可喜,许金枝非常满意,至于沈荞嘛…… 她吃着杏仁酥喝着普洱不经心道:“你们府里事儿可真多,方才我进大门的时候,说是昨晚上着火了?” 沈荞竖起了耳朵却假装不在意的恹恹道:“应该没大碍吧,不就烧了间没人住的屋子?” 许金枝冷哼道:“谁说没大碍?我一路都听人在说,救了火后才发现,那屋子里的管事竟是个大蛀虫!是个家贼!屋里头藏了金条玉雕还有其他一些贵重的佛像,说连夜开了库房察看,有几样居然是你们老爷库藏的东西……直气的他吹胡子瞪眼! 真不知道你们沈府是怎么管的,管事自个儿偷东西,我在之前的东家都没遇到过呢!” 沈荞终于没忍住问:“那他们打算怎么处置他?” 许金枝嚼着怪味花生道:“我哪知道,不过顺手抓了一个丫头随口问了几句,你好歹还是这个家里的人,怎么什么都不关心啊?……我还听人说,那人原本是个的脸的,这下全完了!” 沈荞低下头去,不露声色的绣着她的像炒鸡蛋一样的腊梅花,心里道:沈玉谦这个破小孩,真是个能人!看来以后有麻烦的时候尽管向他求助就行了。 接下来,丧失了左膀的小秦氏再要想做怪可没那么容易了! 午后,沈荞正想着是否要“恢复健康”就听见门外小丫头在传“老爷来了,二小姐来了!”她想了想又躺回了床上。 “珍娘肚子还疼吗?好些了没?”沈近山居然带了不少滋补品,两个小厮正殷勤的往桌上放,茹姑坐在沈荞的床头,如临大敌般看着沈近山。 沈近山干咳了两声,尽量笑的慈祥一些说:“茹姑啊,我带来的东西也有你的一份,你喜欢什么只管告诉珍娘,让珍娘来告诉我,下回我再叫人来送……” 茹姑像听不懂似的扭开头,手里一下一下理着沈荞的头发,沈荞知道她都听得懂,她只是不喜欢沈近山而已。 沈萝走近她低头问:“可是昨晚吃了太油腻的?” 沈荞却说:“吃的没问题,是气的!” 第125节 会葬送了他 沈萝直起腰微微一笑,不再说话,亲自倒了杯水递给她,沈近山尴尬的咳了一声道:“珍娘还在生我的气么?父亲错怪了你,今儿是特地来跟你解释一下……那个四全还真是狼子贼心,昨儿要不是为了救火开了他的屋子,我都不敢相信他那个屋子,都快成了第二个小库房了!” 他说着说着怒气就来了,声浪也高起来。 “你母亲还说是有人嫁祸于他!谁能嫁祸得了他?他屋子居然有个隔层,若不是被火烧掉了半拉木隔板,谁会知道哪里有个近两尺深的夹层?这机关岂是一时半会儿弄的好的?那屋子他日日住着锁着别人不敢进,不过两个时辰前才被我拘押起来……金银什么也就算了,当管事这么多年,若没有敛点财物连我都不信! 关键他还有个上了锁的柜子,里面发现了几根用骨胶粘在一起的麦管!还有加了山竹水为了去除砒霜的气味的药瓶! 若不是我连又夜审了小厮,我都想不到那麦管可以伸进窗框的小洞将毒药滴进碗里去害姨娘!这心思实在是太过歹毒了!” 他走到沈荞床边陪着笑道:“父亲不该疑心你!你对姨娘、对父亲对那个孩子都是热心热肠坦坦荡荡!你是我的好女儿!是闺宁的好女儿!” 他一眼看见沈萝站着忙又说道:“还有萝姐儿,你们都是我的好姑娘!若不是你们守护着姨娘,她肚子里孩子恐怕早就保不住了!” 说完他长叹一声,心潮起伏,半晌又说:“不过,你母亲和这事并没有关系……我审了四全,他说他做这些并没有人指使,都是自己的恶念!至于他为什么要害姨娘,还同七年前的一件旧事有关,纯粹是想报复她而已,这些都瞒着你母亲的……你母亲亦万分羞愧,一直说要我惩罚她,还说要亲自去跟你姨娘赔罪!” 沈荞很想冷笑着问一声,您就又信了?但是她想到了沈玉谦的话,沈近山绝不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去动小秦氏,既然这次的目标是四全,那就不要节外生枝了,以免引起沈近山的不满和猜疑。 小秦氏,只能下回再斗了! 想了想也差不多该给他台阶下了,沈近山并不是不爱自己,他只是更信任小秦氏而已,小秦氏能做到这一点也非一日之功,因此要扭转这局势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珍娘没有和父亲生气,不过是小孩子脾气犯了,脸皮又薄!” 沈萝笑着搂过沈荞的肩,在她耳边轻声道:“好了,可以了!” 沈荞掀开被子下床,向桌上那堆礼物走去,回头向茹姑招手道:“茹姑来看,父亲送我们好多东西!” 沈近山笑吟吟的走上前拿过一个六角型的糖盒说:“这里面都是采芝斋的各色糖果,要不要尝尝?” “拿着吧!”沈荞鼓励的看着她。 茹姑点头,像蚊子叫一般说了一声谢谢。沈近山片刻的惊讶道:“她会说谢谢?她都明白的啊!” 沈荞笑道:“她好多了,其实,要不了多久,也可以识字看书的,麻烦父亲找一位女先生来教她,她还会唱小时候的儿歌呢,四个字,五个字也会说,只不过您在这里她有点胆怯……” 沈近山目光复杂的看着茹姑,又看看沈荞,眼里竟慢慢的红了,他哑声道:“父亲才要谢谢你,茹姑……我是真的对不起她的,我从未好好关心过她,甚至她病到什么程度我也从未弄明白过……我,亦不敢相信,她还能像今天这样好好坐在屋里……吃糖……” 沈荞笑着拿过绣绷来给他看:“父亲您看,这是她绣的,比之女儿绣的好了不知多少,她一点都不笨,只要耐心教,她什么都能学会!” “唉!”沈近山背过身好像擦了擦眼睛。 “珍娘,你的心是干净的父亲都看到了,我答应你,以后再不会疑你!” 沈荞心想,不过此时心血来潮这么说吧,等以后出了事该疑还是会疑的,沈近山就像个变色龙,旁边是谁就变成谁的颜色,自己明明有个脑子,就不用!气死你! …… 没过多久沈玉谦就来了。 他也带了些东西,说是来探病的,倒也名正言顺。 几人关起门来说话,沈荞一把拽过他问:“你怎么弄的?四全屋里怎么会有个夹层?还有库房里的东西,是怎么放到他屋里去的?你简直要上天了沈玉谦!” 他被拽得晃了几下扶了桌子才站稳。 “三姐姐你这是恩将仇报嘛!”他哭笑不得。 沈萝却左右看着两人一脸诧异。 “你们有事瞒着我!来的路上我还在想这场火这么及时莫不是老天帮忙,难道不是么?” 沈玉谦道:“火是我放的,四全屋子里的东西也是我偷开了库房栽赃给他的!” 沈萝瞪圆了眼睛,右手抚着胸口半天才回过神来。 “五弟你不上学堂了,是跟了土匪强盗在学打家劫舍吗?” 沈玉谦叹气道:“就知道你会不理解我!罢了,反正我也不在乎!” “你先说,他屋子里的夹层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是你装的?”沈荞不依不饶的抓着他问。 “哪里!那个四全,你以为我昨天才开始注意他!他是府里最不简单的管事,一向帮着三婶婶做些害人的勾当,之前也害过我娘的,我娘也恨他!就算不为你们我也要除掉他的! 有一回他手下一个小厮差事没办好,被打了一顿本来要卖出去的,正巧我放学回来看到,就悄悄从人牙子手里将他买回来,是他告诉我四全屋里有个小夹层,不过,里面倒不是放金条玉器的,只是放了些不能给人看的东西……” “那麦管呢?砒霜呢?”沈荞还问。 “那个啊!纯粹是运气太好,我也不知道他居然还藏着那倒霉玩意儿!估计是没来得及收拾,所谓百密必有一疏就是了,再缜密的人也难免会犯错误,何况他着很大的缺陷,这是老天派他要落到我手里!” “他有什么缺陷?”沈荞问。 “他没有独立的人格,必须要依附于主子,又不懂得完善自己,这缺陷总有一天会葬送他的……” 第126节 留下是为了报恩 “那么,库房你是怎么进的?钥匙又是哪儿来的?”沈萝问。 “要什么钥匙啊?我用两个钎子左右一勾,再拿个铳子一捅就开了,然后随便挑了两尊好点的玉雕像,谁知道还就拿了二伯最喜欢的那两个,不过金条确实是他自己攒的,库房里可没有那么贵重的东西!” 屋里静了下来,沈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沈玉谦才十一岁啊!这不就是智多近妖的典型例子吗?难怪人家都说三叔叔聪明绝顶,看来五弟就是像他! “那么珍娘肚子疼又是怎么回事?”沈萝此时觉得这也是有问题的了。 “怕二伯怀疑到她头上呀,必须让她有去不了现场的证据,虽然我也没想到能这么顺利……”沈玉谦咧嘴一笑,“我可不能骄傲,下回还要想的再细一点,万一有什么漏洞可就功亏一篑了……” 眼看两个姐姐掐着腰瞪着自己,沈玉谦当机立断,溜! 沈萝看着他的背影隔了一会儿才说:“三婶婶不容易,三哥和五弟都这般优秀出众,只是以后你同他要再做这种事,可得提前告诉我一声,省的我担心!” 沈荞苦笑道:“昨晚上他是大半夜偷偷过来的,实在来不及告诉你,再说,成不成也不知道,不过,以我对太太的了解,我们让她折了这么大的一个跟头,她肯定不会就乖乖照单全收的!” “五弟不是说不会怀疑你吗?” “那是沈近山!沈近山好骗,她可不好骗!那把火烧的那么准那么及时,既没有造成什么损害又恰好暴露了四全的秘密,何况这个栽赃的痕迹也很明显,四全会不会偷拿库房里的东西她还不清楚么?这个家里,除了我一直和她对抗还有谁,她当然第一个就怀疑我,只不过形势所迫不得不闭嘴罢了……姨娘那里,我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的,若是生下了男孩子,那更得小心翼翼的看着他长大!” 嗯,沈萝慎重的点头,心里却忧虑起来,自己和沈荞要都嫁人了,这孩子谁来管?还有茹姑,谁来保护?还有姨娘,沈近山这般靠不住,难道真的应该除掉小秦氏?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她吓出了一身冷汗! “你怎么了?”沈荞看出她不对劲。 “没事!”她勉强笑笑。 “珍娘你可想过,以后若我们两不在家里,姨娘又生了个男孩的话,还有茹姑,我们该把他们交给谁才能放心呢?” 沈荞看着她青色的绣了白色苜蓿草的裙裾慢慢的说:“最好是能,除去她……”沈萝的心一阵狂跳,一把抓住妹妹的手说:“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珍娘,我们应该有别的办法!” “茹姑我会托付给三婶婶,可是姨娘和孩子总不能也送到三房去啊!所以,不彻底解决小秦氏,她们永不得安宁,你不要觉得我在吓唬你,我死过一回,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沈萝脸色蜡白摇着头,嘴唇在轻轻的颤抖。 “小秦氏故意让带我撞见沈际和丫头厮混,令我彻底绝望,又让沈茵送给我一筐浸过药水的生银杏,我吃了整整一盘就咽气了!” “那你……你怎么会……怎么可能,活过来?”沈萝泪眼婆娑摸着她的手说。 沈荞直视着她的眼睛,脑子里不停的在问自己,要不要告诉她?该不该告诉她?自己不是沈荞!自己是另一个人的魂魄,只不过借了沈荞的身体重生的人。 “你真想听?”沈荞问,眼里的有沈萝看不懂的镇定和陌生。 “什么?难道还有什么?” “有关我的死而复生的事情,你真的想听?你就从来没有觉得我奇怪吗?我变得和之前的珍娘完全不同,你不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沈萝经历了最初的慌张后已经冷静了下来,珍娘有没有变化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但是她确实想不通啊,难道真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吗? “你说!我想知道。”她紧紧握住了沈荞的手。 “沈荞应该真的已经死了!现在你面前的这个人,占了她的身体,但是我不是沈荞,我是唐迎!” 沈萝摇摇欲坠,却强自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她艰难道:“你说!” 沈荞,哦,不,既然已经说出了口,那么她就不再是沈荞了!她是唐迎,唐适的妹妹,京城通州卫下的女所镇抚! 一生驰骋疆场戎马倥偬为朝廷杀敌无数,结果却和兄长双双死于刀下,那天,也正是沈荞服毒自杀的日子。 两个女子的生日也完全相同,腊月初九,却整整相差六岁! 听完了唐迎的叙述,沈萝竟异常的冷静。 “还有什么可以证明你是唐迎的吗?” “有啊,我会落尘剑法,一个人曾杀过六十一名山匪,我随手一箭两丈外的灯笼就正中当心,我压根不会沈荞擅长的打络子,我一顿能吃两斤卤牛肉,我会酿酒……这些还不够么?” 沈萝闭上了眼轻轻道:“不用了,我信了,我只是需要再一次证明罢了……” “那么,可否告诉我你的打算?” 唐迎清朗一笑道:“刚活过来的时候是个瞎子举步维艰,后来眼睛也好了,就看到这沈府二房竟是这般污漆抹黑,本来想一走了之的,却发现,我虽然不是珍娘,却不能白白借了她的身体不做报答,这岂是我唐迎的作风? 况且,这几个月下来,我发现这家里也有我舍弃不了放心不下的,比如五弟,姨娘,茹姑,爷爷,还有……你,哪怕是沈近山,我也奇怪自己何时生出了些许孺慕之情,甚至……我也受了珍娘的感染,有了些她的气质……这些都是不知不觉间发生的。” 唐迎背着手来到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娇若芙蓉的脸庞。 “所以,现在的我对沈府来说,也不尽然是个外人!你能明白吗?” 沈萝看着她的脸点头,“虽然你说你是唐迎,不过,看在我眼里,你还是珍娘……” “我会在今年冬天离开沈家,因我,还有血海深仇未报!我兄长和我皆死于非命,我在沈府待这一年,完全是为了报恩,报这具身体的恩!” 第127节 沈际的幽怨 唐迎接着说,“你尽可以放心,我虽然决定从小秦氏手里将秦夫人的嫁妆都夺回来,但我走的时候,并不会带走分厘!你可相信我?” 那双似秋月似水杏的眼睛里刹那间投射出大义凛凛之光,明明是纤柔的身体,沈萝却仿佛看到了铮铮铁骨和浩然正气! “信你!”她说。 “好,那我就把东西都夺回来!按照秦夫人生前的愿望重新分配,茹姑将得到原来属于珍娘的一份,将来她若能出嫁便带走,不能的话就由三婶婶帮着来打理,……小秦氏这人,最好能除掉! 沈近山若能另娶一名贤妻就好了,但我的时间不多,恐怕做不到了!” “珍娘,我还能叫你珍娘么?这件事暂且不要说出去,将来再说可好?” 唐迎点头:“这个自然,我还有九个月时间在沈府呢!眼下也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好!”她整个人身上有一股既爽利又柔美的味道。 其实,小秦氏不是没有致命的把柄啊! 杨照就是她的死穴! 杨照有她的肚兜,她的珠花!自己只要找人盯着杨照,应该不难找到突破。再说姐还有沈玉谦呢,这孩子的智谋和胆略远胜自己! 如果染秋可以找到小秦氏不贞的证据,自己能寻找到大掌柜说的那个关键的人,秦夫人乳母的儿子尤顺儿!每一步都顺利的话,到自己走的时候,沈家应该就是一片晴晴朗朗的白云天了…… 还有一个人能不能依赖和相信? 秦楦。 他是有所图,那份契书就是他的目标。 她必须在暗中弄明白契书的内容才能决定要不要给他,可以确定的是,自己脖子里的“槐”字钥,一定能够揭开这份契书的秘密! …… 简氏的桌上放着几本已经盘点过的账册,账房储先生站在一旁,他也是秦楦的人,个子很小,一双眼睛却异常聚光,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衫。 简氏随手翻了几页后,带着绿宝石戒指的手在上面拍了拍,对面前的孙女说:“这几本新盘出来的账本,你待会儿就可以把它带走……” 唐迎,是的,从她向沈萝坦白那时起,她就在心里恢复了原来的名字。 唐迎她确实看不懂账本,也没打算学,既然秦楦派来的账房先生核查过了,她觉得只要相信他就可以了,储先生说等所有的帐盘完后会给她一份清单,到时候看几个汇总数额就清清楚楚。 话说那几个汇总数也已经能让她找不着北了。 唐迎用大拇指按了按下巴,作出满意的样子道:“我看这样很好!麻烦储先生了……” 简氏用一种看好戏的眼光看着她,“一下子看见自己有这么多东西,是不是高兴坏了?其实账本也不难学咯,很快这些东西就要回到你手里,看不懂帐怎么行?万一掌柜和账房在里面做点手脚你怎么办?” 唐迎笑道:“不会,储先生都帮我看过了,就不会有问题的。” 储先生之前已经听了简氏不少的夹枪带棒的奚落话,心里正不自在,又听小姐这样靠谱立刻正色一揖道:“凡是储某看过的帐笔笔经得起的细查,小姐的信任储某定不会辜负!” “帐对,东西就对么?管家业要是这么简单,那邹家米家就不会败落了!当年邹老太爷手里的东西买得起半个山东,后来还不是被管事和大掌柜联手给骗了……这种事情上,珍娘还嫩的很呢! 你不妨跟你舅舅好好学学,他虽说是刑部的三品命官,哪一日若脱了官服去做生意想必也精通的很!连我这个济南商户出身的管账娘子都比不上他!” 说完拿起茶盅喝水,放下时落了两滴在账本面子上,用眼一扫,正如双生的两朵小花,她又笑着说:“其实,际儿管生意看帐本也是极老道的……可惜啊,有人偏生看不上!”说完又叹了一口气。 唐迎没有接口,心里却想着,他到底是你的心头肉还是掌中宝?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还念念不忘向自己推销?不过,她忽然想到沈际说过的一句话,有关小秦氏身上的脏事…… 他知道的事情会不会肯告诉自己呢?也许可以试试。 于是她对着简氏笑道:“祖母倒是提醒了我,看账本这件事确实应该向他学习一下的,可惜他向来很忙,抽不出时间来……” 简氏仿佛有了点兴致,之前一直低沉的目光也亮了,“虽说他忙,若是珍娘想学看帐,我便叫他来就是了!” 说完不等唐迎道谢便吩咐青枝:“去叫际少爷过来!” 沈际来的飞快,给简氏见礼之后便向唐迎道:“珍娘妹妹!”他倒是固执,始终不肯放弃珍娘这个称呼,只是他口气里也有些幽怨,想必是上次沈玉谦将他送的东西退回去时态度不太友善。 储先生瞟了他一眼便调开目光拿了算盘去复细账。 平心而论,这人也不算太坏!他讨好自己固然有明确的目的,却也不能排除几分真情再,一个人喜不喜欢你,眼光和语气总能透露一点讯息的。 而那次劫持事件,唐迎相信更多是因为简氏的支持,光凭沈际他绝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你妹妹想跟你学点管生意看账本之类的事情,你这些年帮着你家老爷管铺子和田庄,经验也算是有的,那就不必藏私,好生教教她!” “珍娘每天都学刺绣吗?教写字的师傅来了没有?” 唐迎听了忙说:“刺绣师傅每天上午过来教一个时辰,下午就是写字读书课,我学刺绣没什么天份,许师傅也知道的,如今只要求我绣点香帕罗巾什么的,因此看账本还是上午学比较好,脑子也清楚一点……” “嗯,那就上午吧!” 她顿了顿又说:“既然刺绣学的不好,那不如停了算了,该学缝衣……” 唐迎听了马上反对:“祖母,刺绣虽学的不好,珍娘还是想继续学下去的,半途而废不但有伤师傅的面子,于我自己也没有什么好处……” 第128节 放过你自己 简氏挑眉看她,她不知道唐迎留下许金枝是为了茹姑,只想多给沈际制造些机会。 “两样同时学怎么行,一心怎能二用,我看还是” 沈际在一旁早就将唐迎的心思看的明白,他略一思忖便笑着解围:“老太太,刺绣师傅是二太太特地为妹妹找的,一下子辞了人家太太那里不太好看,妹妹也为难的,既然师傅的要求不高,那就让妹妹继续学着好了,两样东西轮换着学一来可以从中调剂,二来也不会那么伤眼!” 尽管不喜欢他,唐迎还是不得不承认他这话说的滑溜,他马上就敏锐的察觉到了,脸上越发笑的盛,一口亮灿灿的牙,眼下的卧蚕涌起…… 这张脸不去做戏子也真是可惜!唐迎恶毒的想,眼里就带了不好的意思,沈际又一下子察觉,右边的眉毛还挑了起来。 真是个玲珑心思的人啊,若是个女孩还怕不是个妖孽? 简氏暗中看着两人似乎有些交流,沈际帮着唐迎说话她又岂会感觉不出来。 到底还是放不下珍娘啊,谁说我们风流的孩子就不深情的呢? 于是道:“那现在就去吧!” 沈际自然是高兴的,却见唐迎似乎也没有不高兴,心里既奇怪又激动。 出了正院就路过一个游廊,初春淡淡的阳光从灰瓦的墙头照下来,唐迎头顶的细发似有一层光似的,脸蛋柔洁。 就忍不住靠近了问:“妹妹是不是想通了,觉得我还是不错的?” 唐迎第一意识是厌烦的,随后又想,自己是可以和他说明白的,两人可以云淡风轻的交往,至于情字,还是完全不沾边的好。 “沈际,我若不喜欢你,你便会视我如仇敌么?” “那怎么舍得?可是,你若喜欢我,我简直要飞上天去了!”他柔情道。 “哎!”唐迎长叹一口气站住,目光清寒。 “我真的对你没那个意思,只是有事要请你帮忙,你想清楚,若是不愿意就不要跟我去了! 沈际,你想归宗有的是办法,你不用我的身份至多再晚个几年,你这样一个英俊青年,想找个心仪之人也不是难事。 忘记我吧!也放过你自己!” “所以你看上了杜崑臣了?……明明他是才来的,你惯会伤我的心!”他眼中依旧有油滑掩盖的受伤在。 唐迎本想说自己对杜崑臣没那个意思,但又怕这么说他又残存了希望,只好说:“这件事情你就别问了,你若能将我看成和沈萝和沈茵一样那就好了!” 沈际还是绝望的凝视了她一会儿,心像一个充了气的皮囊,眼看着被扎满了眼,真气一点点露出来,快要站不住了,只好抬脚往前走去。 唐迎跟过去说:“你真的不必勉强!” 他继续走了几步回头,眉毛掀动脸上竟然笑着:“你以为我那么不经事?我从来看你就和她们两个不一样,如何能强求? 我的心愿意给谁就给谁,碎了也是我自己的事,给你的时候没问过你的意思,要不要收回也不必问你的意思,你何苦管我呢?……” 唐迎闭了下眼,觉得自己处理这样的问题甚是无能,算了吧,反正等自己走了以后他总会彻底明白的。 唐迎才走到院子门口,茹姑就听出她的脚步声,丢下绣绷就跑出来迎接她。 一眼看见走在前面的沈际,吓得猛然站住,右手抓住了自己的衣襟。 唐迎拍拍她的肩说:“莫怕,你不是见过他一次了?他来教我看账本……” 茹姑点头重复:“看账本!” 沈际脸上带着参不透的表情打量茹姑,大约他长得是和煦喜庆的,茹姑看了他几眼后倒也恢复如常,忽然她指着沈际袍子的下摆欣喜道:“好看!” 唐迎低头,沈际向来穿的好,今天这身又是刻意选的,从袍子中间蜿蜒向上一枝玉兰含苞待放,逗引着两只蝴蝶翩跹而来,是十分精致的绣活儿!比许金枝的风格要烂漫活泼的多,不怪茹姑喜欢。 “喜欢?要描给你吗?” 唐迎好奇的看着他们,茹姑已经小声的回答:“要!” “好!”沈际笑若春花,对着唐迎说:“取纸笔颜料来,我画给她!” 唐迎怔怔道:“颜料我没有,只有黑墨!而且,你会画?” “找人去思芳园去讨啊!沈萝的屋子里什么都有!” 说完又斜睨她,“你以为只有你的杜公子会写字作画?这世上会画的人多了,我若想学比大多数人只强不差!” “哦!”唐迎碰了个钉子,闷闷的吩咐松果去了。 “你先过来看账吧,其实要教的也不多,估计三五日就讲完了,若是说到做生意那三五年也讲不完,而且也讲不好,生意这件事需要脑子快,眼睛毒,心意狠,我看你除了心意狠另外两样是不成的……” “我不学生意,只看帐便可以。” “那好,你过来……” 第一天他也不多讲,只简单说了几个要领:一,银钱和财物的记录是分开的,二,每日的流水账不但记录“出”与“入”,还要记明发生出入的事件,并每笔结出余额,其三:所有的数字皆用专门的会计体数字。 唐迎好奇的问:“为何要用专门的计数字?” 沈际微微一笑道:“专门的字虽然繁琐,却没办法通过添减比划来篡改啊!” 他取过一本店铺的帐递给唐迎:“这本流水账你先看,有什么不明白的再问吧……到第三日,我就要教你学跛行帐,还要学会用算盘!” 唐迎接过账本去一边看,茹姑早就垂着手眼巴巴等了好一会儿,松果取了颜料和纸过来铺好在一个平头案上,沈际持笔开始画,很快那枝玉兰就在纸上生成,茹姑屏息看着唯恐发出一点声音这花就会败了似的,沈际将画稿递给她:“拿着呀!就是给你的……” 茹姑却一定要唐迎点头才敢接手,沈际咧嘴一笑,三分轻佻三分认真道:“她怎么像你的雏鸟儿似的,将来你嫁到杜家去,她怎么办?难道也带走?” 唐迎放下账本说:“说的也是,茹姑,你要学着不能凡事都听我的,你得有自己的主意才行,这样我才能放心。” 第129节 像来捉奸 一转眼她也被茹姑手里的画吸引了:“不错啊,你真会画?” 沈际走到她面前,指着桌上的账本问:“看完了?” “没有,有点头疼!”唐迎说的是真话。 他一瞬不转的看着她的眼睛凑近了说:“你看,你还没真正了解我呢,就已经赶我出局了,你说你是不是心意狠?……我常常自己画绣花稿,我花两个月的时间学会了吹笛子,我凫水的本事尤其好,当然还有赚钱的本事, 你那个二太太虽然能干,却还是比不上我! 袁福兴扇子工坊交到我手里的时候,几个老师傅全跑光了,上百年的制扇手艺被徒子徒孙卖了个底儿掉,我不是只用一年的功夫就将它扭亏为盈?还顺便学会了制鱼尾头的扇骨……”他说话的气息都要喷到唐迎面上,热乎乎的带着浮华的香气。 唐迎向后躲了一尺。 他当然看出来了,却不愿意放开。 “珍娘啊珍娘,是不是仅仅因为这个人是我,你才毫不怜惜的?” 唐迎的头又迅速疼了起来,正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已经退后两步:“算了,我虽然算半个流氓,但在这个地方,却也是不敢的……”说着抬头打量屋子里的陈设,眼光落到案几旁的茹姑身上。 “你把画案描到绸布上就可以绣了,要不要我帮你?” 茹姑怯怯的点头。 到了第三天,沈际果然开始说那个跛行帐:“单一的流水账没有办法一眼看出往来比例,故而要进一步细分为“货清簿”、“银清簿”和“往来簿”。“货清簿”用于记录商品的购进与销售事项;“银清簿”用于记录现金收付事项,而“往来簿”则专门用于登记往来转账事项……” 听得唐迎不断的扶额按太阳穴,几欲放弃。 忽然一只手盖上自己的手,唐迎下意识的摔开,“做什么?” 沈际笑得邪邪的:“没什么,离你太近,有点管不住自己……” “那就离远些!再说你的熏香实在是太浓了……”唐迎皱眉道。 他吃吃的笑,“你知道吗?你像一个我从未见过的人,那感觉甚是奇妙,我一直以为我喜欢之前那个柔和性子的珍娘,到了现在我才发现……” 唐迎冷眼看着他。 他又说:“我好像更喜欢现在的珍娘!有点……辣的珍娘!” “沈际,再这个样子你明天就不要来了!” 咳咳,不远处正在撕扯着五香肉条的许金枝斜眼看着沈际,“既然这是我的刺绣课,我看他明天起是可以不用来了!” 沈际道:“许师傅的学生是茹姑,珍娘是我的学生,两不相干!” 他转头对唐迎说:“这个你继母也懂一些,你总不能比她知道的少吧?” 说到了小秦氏,唐迎转头过来看着他,三天了,她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向他询问,唐迎想从他的目光里找到暧昧之外,其他真实可信的东西,沈际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眼底的浮华慢慢消散,眼光似乎清正了一点。 “如果我同她起了争端,你会助谁?”唐迎低声问,终于还是说出了口,于她而言,沈际的威胁不过是儿女私情上的,其他方面应当没有。 他不假思索道:“你!” “如果和利益相关呢?帮她有利而帮我无益?” “你啊!” “我要她的利益做什么?她这么多年能给我的只是羞辱和提防……虽然,你给我的也只是伤心……”唐迎叹口气退后一步。 “你不说后半句会死吗?我刚想拿你当个正经人。” 他笑着幽幽道:“我本来就不是正经人!我一看见你就更不想正经。” 看着刚靠近点又忽然间疏离了的唐迎,他又补充道:“总之我是帮你的,理由你心里也有数,你就继续装糊涂就是,反正我也是心甘情愿,怕什么?我又不敢真的轻薄你……” “好,我问你,你为何说她有脏事?是同谁?你可有证据?” 沈际歪着嘴笑了,居然伸手在唐迎的鼻尖上捏了一下,她完全没料到竟然没躲开,马上立眉怒目起来,一张姣丽的脸说不出的生动。 “别生气,别生气嘛,就当是你买我消息的资费嘛!”他占了点便宜就心情很好的样子,容光焕发的像朵花。 “那你快说!”唐迎忍着不悦。 “今天我是不会说的,我也要吊一吊你的胃口啊,不然你用完了我就又不理睬我了,老太太又不让我进内院,我想见你都见不到,心都要挠破了……!” “那你打算哪天告诉我?”唐迎带着火气逼问他。 “等你学会看账和算盘的那天!” 唐迎大怒,这人分明是要耍无赖!她生平最恨人威胁她,当下里想也不想站起来说:“那我不学了,你明天就不要来了!” 他懒洋洋站起身,缎子长袍上绣了一匹四蹄踏空的白马,十分神骏。 “你看你,怎么说翻脸就翻脸,珍娘你的脾气啊,太火爆,真想不出除了我还有谁能包容你,好啦好啦,我怎么舍得吊你的胃口?我两日后告诉你!” “为什么不是现在?” “有些事情我也是道听途说的,总得容我打听打听吧……”他撅着嘴用撒娇的口气说,唐迎听得浑身难受,捋了捋手臂上的鸡皮说:“我才不相信呢!若真听见了什么,你怎么可能不去立刻打探清楚当成个把柄放在手里?” 谁知沈际正色道:“别的事情还好说,唯独这种事情我却不想拿在手里,老爷也是真心疼我,我不想他没面子,更不想他伤心,他心里是有二太太的……”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愿意告诉我?” 他忽而低头凝视她,“我愿意为你做的事情,超过我愿意为自己的做的,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就在唐迎戒备着想要退后的时候,他已经哈哈笑着要转身,此刻唐迎却被另一股冰冷如电的目光激了一下,循着感觉望去,廊下,窗外,沈玉谦正直直的站着,阴沉看着他们,像是来捉奸的大老婆一样! 沈际得意洋洋恍若未见的经过他,带着个气死你活该的表情施施然而去。 第130节 雪球压心火 他脚步重重的走进来,将一样东西砰的往桌上一放。 “这是什么?”唐迎刚要伸手,却被小鬼拍了一下手背。 “不要动!”声音里带着不满和压力。 “怎么了?五爷?”唐迎眨巴着眼装可怜。 “他怎么会又来了?嗯?”那口气比沈近山还严厉。 “教我学看账!” “真的想学看账,我可以教你,账房先生也可以教你,我娘亲也可以教你,谁都可以为什么一定要跟他学?……你是不是还喜欢他?所以又招了他来!”他的眉头皱得紧紧的。 唐迎有点恼怒了。 “我是你姐姐!你像训小孩一样训我,凭什么?”唐迎声音也高起来,许金枝和茹姑都站在一旁愣愣的看着,松香和松果也从外面跑进来。 “时辰差不多了,松香送许师傅出去吧!”这样子就是准备要和沈玉谦好好吵一架了。 沈玉谦却变安静了,过一会儿低头作揖道:“我态度不好,口不择言,请三姐原谅!” 看唐迎没有什么表示,他继续说:“那个沈际劣迹太多,之前招惹了一个丫头还打了胎,外面也结交一些鸡鸣狗盗之人,听说还跟个戏子不干净,就是那个叫……谈春烟的,这样的人,三姐姐最好还是离他远些,之前也传出过三姐姐同他的流言,我是担心会影响你的名声,引得杜公子误会……” 唐迎看了看屋里没人,茹姑也被松果带出去了,就下了下决心问:“如果,我不是你三姐姐呢?” 沈玉谦叹气道。 “好了好了,你这是赌气?说的跟真的似的。” 唐迎微笑道:“如果是真的呢?我虽然长得和她一样,但我不是她,你会怎样?” 沈玉谦极慢的笑起来,清澈的目光像尺子,一寸寸量着唐迎的脸。 “难道我的感觉是对的,并不是思虑过度产生的幻觉……我一直觉得你有点奇怪,一个人再怎么变,也不能变得连性情、语气、想法乃至胸襟都不一样了!” “说说看,你若不是我三姐,那么,你是谁?”他含笑问,居然有点期待。 唐迎看着他眼睛慢慢说:“是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她和你的三姐姐在同一天死了,然后,从棺材里醒过来,发现自己成了瞎眼的沈荞,于是只好滥竽充数……” “毫不相干的人吗?”沈玉谦眼睛乱转着。 “你以前是谁?你还有家人吗?” “四川顺庆府的唐家你可知道?” “唐自得?唐大将军家?”沈玉谦脸色瞬间郑重起来。 那个南征北战的捍卫江山的铁汉! 本朝开国皇帝天正帝多次北伐,将鞑靼的势力赶出了漠南,谁知只不过安定了七八年,到了弘定帝的手里又大举南下,弘定五年,唐自得率领十万大军讨伐,先后在斡难河畔和贝尔湖东追击、击溃了鞑靼可渥雅失里,却在得胜后被前来增援的宗阿鲁台部围堵,厮杀三天两夜后终于寡不敌众以身殉国! 那一年长子唐适才九岁,还有一个两岁的幼女……唐迎。 “原来你是唐大将军的女儿?失敬失敬!那你兄长呢?” “我们,是同一天遇害的……他被削掉了头颅,我被刺穿了心脏,杀我们的,正是我们的长官!”唐迎忽然就哽咽了,睫毛上沁出晶莹的泪花,这样的话一旦宣之于口,怎么可能不哀恸? 小鬼就这么凑近来,拿个浅蓝色的袖管去擦她的眼泪,想了想,又在她肩上拍了一下温和道:“好了好了,你又活过了来……这真好啊……看来你是有大造化的人,菩萨要你转世,定然是为了完成你的心愿……也是你命不该绝,又或者我们两个有缘须得遇上,又或者这也算一种修行,你虽成不了佛,却能成个座前灵童什么的,……你可千万别有怨气,这样对你不好啊!” 唐迎偏过头问:“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沈玉谦笑的很高深莫测,完全不像个十一岁的男孩。 “说说看,你告诉我后有什么打算?你该不会要去报仇吧?”他一针见血的问。 唐迎知道瞒不过他,索性点头道:“是的,等我离开这里就要去办这件大事。” “就你自己?以你之前的身份,长官害你可能是有大背景大阴谋的,你拼尽全力也不过是以卵击石,到时候仇没报成再送了命呢,那时候你还有这么幸运的机会重活一次吗?” 他握了握唐迎的手,“到时候我是不是连三姐姐也没有了?” 唐迎叹了一口气说:“我当然知道很难!但是我又怎么能自欺欺人心安理得的把自己当成沈荞?唐适长我七岁将我养大,对于我如父如兄亦师亦友,更是生死之交!就算为了他我也不能浑浑噩噩的躲在沈家当大小姐啊!” “嗯嗯,我懂的,你也不用着急,我并没有说你一定不能去!我只是怕你鲁莽,怕你冲动……这件事关系重大极不容易,你须要暗中调查清楚后再动手,明白了?……而且,你也要有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揭开真相的心理准备,我听方先生偶尔说起过,去年京城周围几个卫所都发生了叛乱哗变的,被斩杀了一百多人,事发非常突然,也非常不合常理……” 唐迎失神抓住了他的手臂,指甲深深的抠进去。 沈玉谦忍着痛直视着她“方先生说,那可能是个深不见底的阴谋……三姐姐,你一个人怎么可能做到?我十分担心你……唉哟!” 唐迎眼光黯淡下去,胸口却燃烧着一团火,沈玉谦的话就像个雪球压在她的心火上,一开始没什么作用,慢慢的却还是让火焰降了下来。 “你说的我自然明白,其实我也不知道从哪里查起,通州卫下也不知道是否还有军官幸存?这几个月我想都不敢去想,生怕一想到就热血沸腾不顾一切的冲出去,……所以才逼着自己留在沈府一年,不过,等离开了这里,不管多难,我都要去查的……” 沈玉谦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便换个话题问:“那么你叫什么?原来长什么样子?还有认得和记得你的人吗?” 第131节 糯糯交给我 “叫唐迎!名字是兄长起的,之前娘亲只唤我做大姐儿的,父亲去世后不过几个月她也追随而去,我是唐适养大的,一个九岁的男孩子哪里知道怎么教养一个幼女?在他看来,身强体健别让人欺负了比什么都重要,因此针黹女红一概不学,倒是学了内功和剑法。 再大一些便将我带在身边,我便是在战场和兵营里长大的,从来没有一点女儿态度,也不懂穿衣打扮,你若看见我也只当我是个男子的。” “唐迎?方先生所说的传奇的狮娘子就是你么?” 沈玉谦眼睛里大放光彩,口气里也是满溢而出的敬佩之意。 唐迎点点头,“那又有什么?还不是莫名其妙斩于刀下……” 唐迎长着一张肃穆清正的脸,看不到半点旖旎风情;眉毛浓黑带着不易妥协的峻利眉弓,细长的眼睛眸光微冷而无澜,笔直细窄的鼻梁上有一个隐隐可见的鼻节。 有一次在夜市上遇到一个疯疯癫癫臭烘烘的相命先生,他追着一身男装的唐迎指着她鼻子说:小相公你鼻节发青,必有一次血光之灾! 当时她瞪了他一眼就扬长而去,男女都看不出来,还相命? 再说她哪一次上战场不是提着头去的,她和唐适都是制造血光之灾的人!就算死于血光之灾也是死得其所。 相命先生在她身后叫:“不过,老天会给你补偿的!” 话音刚落,一串铜钱自天而降,正好套在他右手撑着的顶上开了叉的破竹竿上…… 唐家人的血液里都流淌着超人的勇敢,从来没有把死看的有多可怕!仿佛身为唐家人,若是活到白发苍苍苟延残喘躺在床上等死那才是耻辱。 唐迎没办法再想下去了,她再坦荡豁达,也不愿意去回忆那惨烈悲壮的一幕! 唐迎闭上眼平复片刻,睫毛的湿意氤濡到脸颊边,只觉得有一个微凉单薄小小的怀抱环住了她…… 她苦笑道:“你这是安慰我吗?放心,我很好,从不为未来之事烦恼……真的,沈玉谦。” 沈玉谦说话却带着鼻音,只哼哼不肯放开她:“那,你就不是我三姐姐了……我该叫你什么?” 唐迎轻轻推开他,虽然他还只是个孩子,也不习惯被他这么抱着。 “我当然还是你三姐,我在这家里一天你就得叫我一天,等我走了,随便……” “好,不过你要答应我,你走的那天一定要告诉了我送你,不能悄无声息的走!” 好!唐迎不假思索的答应。 沈际又来了。 不像往常那样带着蜥蜴的保护色般的笑容,而是形容冷淡。 说实话唐迎不太看得懂他。 他继续讲解着账本里的门道,同时还教唐迎打算盘。 许金枝就在屏风内教茹姑绣花,倒也彼此相安。 廊下却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开没开口唐迎就知道那是红蛋,“不好了不好了!这兔子不吃东西,鼻子里怎么尽冒些血泡,是不是要完蛋呀!” 屏风内立刻穿来茹姑急促的吸气声,她煞白着脸跑出来。 这里沈际和唐迎也走出去,红蛋手里高高举着那个小笼子,里面雪白的小兔看着是奄奄一息的样子。 茹姑的嘴唇哆嗦着,眼泪已经滴滴答答往下掉,她想伸手去摸却又不敢,喉咙里压抑又焦急的唤着“糯糯!糯糯糯糯……”,一副急得团团转的样子。 唐迎安慰她:“别急,我们找个兽医来看看,实在不行,我再送一只给你!”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茹姑干脆大哭起来,仿佛兔子已经伸腿断气了似的。 沈际压低声音道:“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她这样的人恋旧,死个苍蝇都要难过的,何况是兔子?怎么能这么说呀? 即便这只死了,也只能悄悄买一只一样的骗她……可不敢叫她知道的!”唐迎无力的闭了闭眼,她哪会哄人呢,和沈际怎么比? “茹姑,放心,这只兔子呃,糯糯交给我!两天!保证医活了给你送回来!” 沈际话音刚落,茹姑的哭声就小下去了。 “把糯糯拿来我看看,”他装腔作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从红蛋手里提溜过来一看,沈际就知道它八成活不过今晚了,但是却满面笑容道:“哦,只不过是轻度的兔瘟病嘛,没大碍的,我这就带它去看病好不好?最快明日最晚后日一定带它回来好不好?” 这口吻纯粹就是骗孩子的,唐迎心里暗骂他滑头狡诈,红蛋是一副将信将疑的表情,茹姑却像太阳照着的向日葵一样立刻充满了希望,“明日,后日,就好了!” 对对对!好了,好了。一屋子人齐声歌唱。 那眼里的信任和期待像雨后的露珠那么纯白透明的,照得沈际都有点心虚了,不由得侧过身子躲开她的注视,本来他想着找个没人的地方将兔子一丢就算了,反正这样纯白的小兔子西街上有的是! 可是现在,他忽然就不自在起来,还是先找个兽医治着试试吧,若能活了,心里负担也能小一点。 “那我就,先走了?走了……”茹姑和红蛋热情的将他送出去。 到了晚上,一个鸭蛋脸身穿松花色的衫子丫头来到园子里要见三小姐。 当时唐迎正在长廊下看着十几株各色品种的茶花,都是杜菎臣送来的,移栽过来半个月了,倒是每一株都活着,茶花总给人一种洁丽的感觉,花瓣的质地厚实又娟美。 松香看着花笑着说:“花期都快结束了,杜公子送的花还开的这么好,看来他金殿上也一定考的很好!没准儿是个状元呢!” 就在这时那个丫头到了院门外笑盈盈的福礼。 她看了一下只有唐迎和松香在,才说:“奴婢初夏,是际少爷叫悄悄过来的,兔子已经送到了一位挺有名的兽医那里,得的就是兔瘟!万幸未到晚期,大约还在救着,能不能救活还不一定,我们少爷说新兔子也买到了,和原来那只完全一模一样! 病兔子也会好好的医治,请小姐放心!……少爷明儿要替老爷办事,不能过来教小姐打算盘,又怕茹姑小姐惦记她的兔子又急哭了,让小姐只管同她保证,说兔子一定能好!还说了……” 她换了口气说:“虽然明儿他不在,算盘让您自个儿练着不要断了……” 唐迎点头说:“知道了,你回去吧!” 她才又深深一福走了。 第132节 绿娜情 唐迎指着一盆罕见的白中带绿的山茶说,“叫人抱上这个,咱们去看看姨娘!” 松香却有点舍不得:“小姐,我怀疑这是很名贵的品种,您也只有一盆,真的要送过去吗?” 唐迎道:“你啊,这个小气鬼,到了姨娘那里也是一样好好养着,她怀着孕,闻不得香花,这种没有香气又好看才适合送她,走吧!” 到了思芳园,院子里站着两个沈近山的小厮,廊下站着两个粗使婆子,看见唐迎来了,都一一见礼。 “父亲也在?” 婆子道:“老爷也刚来,小姐请进去吧!” 看见放在桌上的山茶,沈近山踱步过来笑着问道:“这也是菎臣送的吧?”,他伸手摸了摸娇嫩的花瓣又啧啧称赞:“这盆叫什么品种?颜色这么好。” 唐迎眨巴眼说不知道。 钱姨娘扶着肚子走出来看:“这么俊的山茶珍娘自己留着呗,送给我做什么?” 没等唐迎说话,她眼睛一亮道:“哎?这该不会就是绿娜吧!” 传说绿娜就是这种翡翠露初初化在水里的颜色,一丝丝晕染开的淡绿,看她似乎很喜欢,唐迎也觉得自己送对了。 “络儿怎么知道?”沈近山问。 钱姨娘貌似不经意的平淡道:“夫人就喜欢山茶,早先也养过这个品种,我帮着她剪枝施肥的时候问过几句。” 屋里就流淌着不可言说的怀念来。 隔了半晌沈近山用轻松的语调说:“对了珍娘,还有个要紧的事跟你说呢,殿试结束了,你猜猜看菎臣的成绩?” 唐迎想到那个爱脸红的少年,又看他脸上越漾越大的笑容就说,“想必考的很好吧!那三哥呢?我记得他之前可是第六名。” 沈近山微微一顿,怎么这个傻丫头对沈玉丰的关心更超过杜菎臣呢?三房的两个孩子和二房往来不多,将来她可是要嫁到杜家去的呢……便挥了挥大手说:“呃,你三哥哥考的也挺好的,是二甲里头的前几个,可是菎臣此番中的可是榜眼啊!一甲的第二名!就比状元差了一点点而已,却比状元年轻许多岁呢,从长远来看,只怕还更有前途些!要我说啊,你这个孩子还真是个先苦后甜要当诰命夫人的命……呵呵呵” 钱姨娘和唐迎都有点尴尬。 人家还没要来提亲呢! “我那里还有一盆十八学士,倒正应景了,晚上便送去给三哥哥作为贺礼吧!”唐迎转开话题。 门帘轻轻撩起来,一只小脚轻轻跨进来,再是另一只,一个穿着云黄色衣衫的小丫头端着汤药,目不斜视的朝钱姨娘走去,沈近山就像牵线木偶般所有的关节都牵动了过去,终于带动两只脚也走过去。 “姨娘,药好了,我让小君来喂您……” 沈近山的目光自她头顶洒下来,轻声道:“你喂不是也一样,为何要小君喂?” 远远朝他一福,眼睛却不看他,“一直是小君喂的”,说完转身就要走。 沈近山轻咳了一声叫:“你给我倒杯茶来!” 远远用燕尾似的眼角瞄了一眼桌上:“老爷的茶是才泡的,还热着呢……” “给我换一杯绿茶来吧,最近有些上火!” “绿茶都是去年的陈茶,保存的不太好……老爷也要吗?”她这才抬头奇怪的看沈近山一眼,眼波明秀。 “不妨的,喝几口润润嗓子!”沈近山轻柔道。 远远又下去了,过了一会儿却来个新进的丫头叫乖妹的端了茶来,她往沈近山面前一放道:“老爷这是您要的陈茶!” 唐迎听了都忍不住好笑,哪来的傻丫头说的叫人话吗?再远远一看,热水里飘着几片黄中带灰的叶子,一点香气全无,沈近山哪里喝的下去!再不济,钱姨娘这里也不该是吃这种货色的东西,十有八九是前几年剩下的平常给下人们喝的,没想到远远这孩子看着稚嫩柔弱,却敢这么对付老爷。 沈近山看了却不一点不生气,忽然问钱姨娘:“你这里如今几个贴身丫头?” 钱姨娘心里微凉,知道该来的总会来的,如今自己有孕,他身边侍寝的就只有小秦氏和封氏和一个通房丫头,封氏又是常年抄经念佛不出门,沈近山总得有四五年没碰她了,按理小秦氏是该为他安排新人伺候。 可是,那是小秦氏的事,可不是自己的事。 “三个丫头和一个妈妈!” 沈近山沉吟片刻笑道:“太少了些!明儿我让椿娘挑两个手脚利落的丫头送过来,你这里断不能少了人手……” 钱姨娘点头温顺道:“谢谢老爷” 唐迎等着他往下说呢,他摩挲着黑玉扳指略一踌躇道:“珍娘先回去吧,你不是还要去看你三哥么?” 唐迎告辞了出来,院子里,远远正无聊的一把把筛黑豆子,看见有人出来满含期待的一看,见是唐迎仿佛有些失望,丢了手里的豆子跑过来一福,微弱的光线照在她小荷瓣似的脸上,就连鼻尖上一点点绒毛衬得皮肤格外光洁,乌黑的眸子有些担忧和不解。 “老爷还没走吗?”她撅了撅嘴。 唐迎当然看出她的不安来,拉过她的手走到院角。 “你怎么了?方才那样的茶也敢端给我爹喝?只怕你都不要喝吧……”说着点了点她的额角。 她扫了扫睫毛说:“哼,我才不给他倒呢!” “你啊!他若真的看上你你也跑不了呀!” 远远脸上一红,随后又白了,“远远还小呢?再说姨娘肚子才大起来我要伺候她的!” “看来,你不想做姨娘,你想嫁个少年郎做正妻?” 远远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坚定的点头。 “三小姐,我眼看着姨娘过得这么苦,二太太又是个那样有手段的,我若做了姨娘还能剩下骨头渣么?” 她年纪虽小,却是个有主意的,当时肯助自己演戏来迷惑对手,现在也敢拒绝沈近山不怀好意的“好意”,倒对她生出些佩服来。 “不急,再看看,他虽然是老爷却没有强按牛头吃草的道理,别怕!” “嗯!”她笑着点头,乖巧又聪明。 第133节 送花 背后传来开门和相送的声音,沈近山也出来了,远远踮脚一看是他就想走,却听见他高声道:“谁在那里?可是远远?”语气里带着点兴致。 瞬间人就到了跟前儿,远远草草的一福:“老爷。” 他背着手站着,一幅深赭灰的袍子占了挺大一块地方,“呵呵,你给我泡的茶不错呀,我可都喝了。” 终究女儿还在,他也不再多说,只深看了她一眼便心情很好似的走了。 廊下小君在叫:“远远你回来,姨娘有事找你……” 远远听了,忙拍拍手上的灰,又抽出帕子掸了掸身上和裙角才走过去,唐迎想想也跟了进去,远远帮过自己,不能见死不救。 屋里,钱姨娘看见她也跟进来有些奇怪。 “珍娘你怎么没走?” 唐迎说:“姨娘不必瞒我,我父亲的心思我哪里看不出呢?方才他同你开口要人了?” 钱姨娘脸上有些尴尬道:“你也是的,一个姑娘家,管你父亲这种事做什么?终究不像个样子!” “他到底开口没有?” 姨娘神色微凄,“他只说远远看着不错,又说这么多年身边也只有我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如今我又不方便伺候……” 远远突然抽泣一声,几颗大大的泪珠就滚落下来。 钱姨娘目光复杂的看着她:“哭什么?这不是好事么?老爷能喜欢你,总比嫁个小厮要好吧!” 远远就哭的更响了。 一时间屋里都是她哭声,小君忍了又忍才说:“你哭哭,就知道哭,哭有什么用?现在姨娘和小姐都在呢,你有什么想法干脆说出来吧!也好有人替你做主啊。” 钱姨娘说:“你说说吧,你是看不上老爷,还是怕我生气,还是怕其他人?” 远远胡乱擦着眼泪,又哭了一会儿才说:“我不愿意姨娘伤心,也怕太太将我看作眼中钉,我不想十几岁就被害死了,如今我每年清明还给爹娘烧香祭魂,我若死了,我们陈家的香火就彻底断绝了!” 听她说的既真切又有几分孩子气,几人感怀又有些好笑。 “你不讨厌老爷?”钱姨娘再问。 远远抽抽嗒嗒说:“无端端的,我讨厌他做什么?他又不抢我的吃的……不过,他怎么就看上我了呀?我长得瘦又不懂什么规矩,也没见过世面,睡觉还爱磨牙,他怎么瞧上我的呀?” 这下钱姨娘也笑了,到底还是个孩子呢。 “姨娘,你有办法,你一定有办法!”远远细嫩的手指拉着她的袖子,像看救星似的看着她。 钱姨娘慢慢摇头,“我还真不便说什么,亦不能拦着,这事只能你自己拿主意,你若不愿意自己告诉他,想必他也不会强逼于你……”说完缓缓往里屋走去。 远远失望的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又转向唐迎。 “三小姐,你有办法么?” 唐迎皱了皱眉说:“我干脆把你带过去,你自己跟他说:我不喜欢你!我是要嫁年轻小伙子的……他估计也是一时新鲜,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想必他也不好意思再惦记你!” 远远愣了愣神:“他不会生气了赶我出去?” 小君哼了一声道:“依我看小姐说的对!你在这胡思乱想担惊受怕的有什么用!想断了他的念头那就要趁早!有小姐带着你,他不会把你怎么样,你又没犯错凭什么赶你!……姨娘确实不能掺和这事,显得她善妒又不体恤老爷似的,没得给太太留个把柄!” 远远听了,朝唐迎一跪,小小的鼻尖红红的说:“求小姐带我去!” 唐迎想了想说,“行啊,既然你心意已决,到时候我带你去书房找他好好谈谈!” “等姨娘肚子里满六个月了,咱们就去!反正这一段他还不会碰你” 远远听了果然心定下来。 刚回到春行阁,茹姑就提着裙子跑出来迎接她。 “珍娘,珍娘,兔子,兔子活不活?” 唐迎道:“哦那兔子啊,际少爷说了,有个特别厉害的兽医收治了它,放心吧,两天内一准能治好给你送回来!” 看着茹姑由衷而发又灿烂舒心的笑容,唐迎压下心里的不安想着:沈际你可不能坑我啊,万一前面那只死了,替代的那只可得真的一模一样,当然,最好那只能不要死…… 她又笑着拍拍茹姑的手道:“走,咱们去给进士老爷沈玉丰送花,他以后可是要做大官的,现在就得巴结起来才行!” 茹姑附和道:“巴结起来,进士老爷……” 到了三房,唐迎带着茹姑刚叫了“三婶婶”,茹姑就被刘氏一把拉了过去。 像疼自己姑娘一般揽在怀里,“茹姑,你怎么才来看婶婶呢?婶婶时常想你,你想不想婶婶啊?”茹姑小声说想,惹得刘氏愈发爱怜。 沈玉丰抚着下巴在看那盆十八学士,眼中颇有惊喜,“别处的茶花都快谢完了,怎么这盆还开的这么盛?妹妹这是专程来送给我的?” “这花名字好听,特地送来祝贺三哥哥金榜题名,至于养的好,却不是我的功劳,是今年的榜眼郎种的!” “杜菎臣么?”沈玉丰笑道。 “他说过两日要来借几本书,顺便会来看看三妹妹。” 唐迎噎了一下,屋里的空气有点异样了,刘氏低了头同茹姑说话,沈玉谦摸那盆花的手慢慢收了回来,沈玉丰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并没有说错话啊,杜菎臣亲口对他说过,觉得珍娘甚为合意,合意啊,对于杜菎臣那样容易害羞又极有分寸的人来说,绝对算的是昭如日月的明白话了。 “听父亲说三哥哥的成绩也非常好!应当是选馆中了庶吉士吧……” 沈玉丰点头道:“是的,此番能金殿传胪总算不负这许多年来的寒窗苦读!” 传胪?那就是二甲第一了!这么好的名次沈近山怎么没告诉自己,只说是名次靠前?唐迎失笑了,转向刘氏道:“恭喜三婶婶!三哥真的好厉害!” 刘氏笑看着长子,舒心道:“我大约从未在读书的事情上担心过他!现在,只等着玉谦了!母亲不盼你和哥哥一样,只要能明理自立、不走歪道,不让我在家里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就行了!” 第134节 如果你不是姐姐 沈玉谦翻了个眼皮不高兴道:“你就这么看不起你小儿子?真的只要明理自立就行?那我也不用参加科考了,如今我就挺明理的!” 唐迎笑着对他说:“五弟更厉害!将来是要中状元的!” 谁知这小鬼竟不似往常那样嬉皮笑脸的,却一本正经说:“少来!我哪有你的杜公子厉害,人家可是榜眼郎,又对你那样满意的,你嫁了他自然是千好万好样样如意!” 说完自己也是一愣,似乎觉得自己很失态,涨红了脸站了一会儿,“哎呀”一声竟撩了袍子出门去了。 弄得几人都莫名其妙的,不知道谁触了他的逆鳞了。 沈玉丰挠了一下鼻尖道:“大概是这几日家里往来的人多了扰了他,晚膳时又被舅舅拉着灌了一杯酒说了两句他不爱听的,随他去吧,睡一觉便好了……” 刘氏始终拉着茹姑的小手对唐迎说:“她好多了呢!看人的眼神也不躲了,也敢亲近人了,珍娘这件事做的又仁义又正确,所以你的福报来的也快,杜家公子是个出类拔萃的,又这般中意于你,所以啊,如今你就好好待在家里学些女红识字,得空了就到我这里来坐坐……其他地方还是少去为妙!” 她语气里怎么有一丝丝担忧呢。 唐迎原本不想提起杜崑臣,但是看到家里人都想当然的把自己和他看作了一对,还是忍不住说:“婶婶从哪里听说他中意于我?我怎么都不知道……” 刘氏自然以为她是害羞,便笑着掩口不语。 唐迎想着这倒是个新麻烦事情,万一杜家真来提亲,沈近山肯定会答应的,那可怎么办?不愿意嫁给沈际的理由是充足的,不嫁杜菎臣的理由可不好找了,连唐迎自己都觉得为难,那样的人品、家世、才学,只要杜家愿意,上门提亲的多的都可以踩破门槛! 京城里榜下捉婿之风盛行,不定有多少好人家的姑娘看上他呢!若是任由长辈为自己和他定下亲事,之后又一走了之,必定会累及他的声誉又影响两家的交情,这样做实在不仗义了! 过几日他不是要来么?不如尽早同他说清楚的好。 可是该怎么拒绝才不伤他的心呢?唐迎发现她最害怕的问题又一次横亘在面前,这天下事唯有情事最麻烦,可千万不能随意沾染!否则伤人伤己伤肝伤肺伤面子,啊呀,头好痛! “珍娘不太舒服?” 唐迎点头,款款一福道:“今儿也晚了,珍娘改日再来和婶婶说话……” 刘氏宽容的笑笑,却过了一会儿才舍得松开茹姑的手道:“去吧!空了再来。” 刘氏送她出了院子才回头,唐迎带着茹姑松香走过寂静的角院,一个人在背后唤她。 “三姐姐。” 唐迎停下回头嗔道:“你脾气好了?还要不要拿话噎我了?” 沈玉谦从暗里一步步走近,淡淡的月色镀了一层银色的光华在他脸上,唐迎忽然发现他好像又长大点了似的,那神情已然不是那个小孩了。 “松香茹姑你们在前门那儿等等,我和三姐姐说两句要紧的话!” 松香从来不疑他,扶着茹姑就往前走去,唐迎却觉得他哪里怪怪的,语气也不太自然。 “什么要紧话?在屋里不能说吗?这里黑灯瞎火的……” 沈玉谦抬头指了指天空,“有月亮还不好吗?花前,月下,海边,桥畔……不是最适合说话的地方么?” 唐迎摸摸他的额头说:“头有点热啊?你到底要说什么?” 沈玉谦忽然压低了声音,“你,能不能先不要答应杜菎臣?”这孩子的嘴里有点酒气。 “为什么?”唐迎有点意外。 “你不是只讨厌沈际吗?怎么杜公子又哪里惹你了?之前你生怕我和沈际的纠葛影响到和他的姻缘,你怎么了?” 沈玉谦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若不把你当做姐姐,又当如何?” “什么意思?”唐迎开始觉得哪儿不对了。 “我的意思是,其实你不是我姐姐,我想着你念着你是不是就没有关系了?” 唐迎倒吸一口气,只觉得手脚麻痹浑身无力,“可我……是你姐姐啊,在世人眼里,我永远是你姐姐,我们还同姓沈……”唐迎的感觉越来越不好了。 他气息不稳道:“从我知道你是唐迎,我就明白了,其实我更早前就仿佛知道了,难怪我看你总有点心慌,总有点不一样,虽然也是姐姐却和别人不一样,所以沈际送你簪子我简直气疯了,我拿杜崑臣说事儿,可是杜崑臣冒出来了,我又能拿谁再说?我大概是疯了……唐迎,你说你会离开沈家的,到那时你就不是沈荞了对不对?” 他近前一步,呼吸都喷在她面上。眼睛在暗夜里闪闪发亮。 唐迎退后一步摇头:“不对不对,沈玉谦,不行的,你去醒醒酒,等你清醒了再说话吧!” 袖管被他抓住,“松开!我心里将你看作亲弟弟一般……五弟,且不说我要走的路荆棘丛生有去难回,我早已将男女之情度让出去了,从前世到今生,我都是想好了不去沾染的,你就是弟弟!不会变成别的什么人,你的想法不但错误而且荒谬……好了好了,过了今晚,谁也不会记得,再见!” 她用力摔开他的手快速离开。 心里又惊又骇,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一个孩子啊!比沈荞小三岁,比唐迎小九岁,哪儿跟哪儿啊,要怪就怪自己之前和他太亲昵了? 还要怪唐适!自己是他从小带大的,什么男女有别、闺阁之礼、女训女则完全没有教过,自己在军营和卫所里整日和那些士兵混成一堆,从没男人把自己当做女人看待,弄的她也完全不自知! 如今这副样貌这个身段,怎么还能和以前一样呢?她都想抽自己一巴掌了。 坐在床上的唐迎怔怔的想了很久,以前的错别去管他了,际是个牛皮糖加超级不要脸,他敢贴上来就大耳刮子伺候!杜崑臣脸皮薄好办,和他说清楚了估计就没事了。 沈玉谦,哎,多好的弟弟啊!又舍不得伤他,只能保持距离少来往吧,等自己离开了沈家,这些麻烦就统统消失了,别急别烦,她拇指顶着下巴安慰着自己。 有人在敲窗棂,三下,再三下,这是和染秋事先约定的暗号。 第135节 邪笑与讨赏 她看看身旁熟睡的茹姑,原本苍白的小脸已经有了点血色了,不禁窝心一笑,蹑手蹑脚下床去开门。 “小姐,这几天我上房扒窗户听壁角,总算有点收获了,你且听我好好跟你说……”染秋一身黑衣坐下,接过唐迎亲自倒的茶足足的喝了一大口说。 “先是一个坏消息,四全跑了!” 唐迎听了心里一咯噔,这人确实难对付,最多把他赶出沈家,想要彻底除掉他可不太容易。 “老爷原本要将他押送到官衙去的,谁知道半路上有人助他跑了!老爷派人寻了几天不着就没再找! 现在二太太身边换了一个新管事,叫北风,长得人高马大,手臂上都是腱子肉,一看就和之前的丁大护院是一路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唐迎想了想说,“这几天你最好不要有什么举动,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四全肯定是她找人救走的。 这一次财产大盘点可能激怒了她,她如今是恨我入骨,我们都小心一些才好!” “说的是!可是小姐,我昨晚跟着杨照来着,就在小满园和西面那螺旋形的假山下面!我听见太太说:你趁早把东西还给我,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利! 然后杨照说东西并不在身上,所以就约了今晚亥时再见……他们定然是以为茹姑搬走后大花园里没人了,我趴在小满园西面的走廊顶上听的真真切切……” 染秋顿了顿又说:“小姐我今晚必须得去,我跟了她这么久不就在等这个机会吗?放弃了就不会再有了……” 唐迎一愣,“他们胆子也太大了!就不怕碰见人么?” 但是转念一想,大花园里那一片树木茂密又比较荒僻,每天晚上戌时巡夜过后院门就锁了,一个人也不会进去!所以他们才敢在那里会面。 “那好,我和你一起去!” 染秋在自己和唐迎的膝盖和手肘处都绑上了橡皮薄垫,上面像搓衣板似的有棱棱一指宽的槽,“这个既防滑又消声,待会儿咱们还是只能趴在游廊顶上。” 唐迎握着上次偷配的大花园的钥匙对染秋笑道:“没想到它还真派上了用场呢!” 两人身着小厮的黑色短衣和绑腿裤毫无声息的融进了夜色里…… 到了花园里,在穹窿形的顶上趴了约一刻钟,远远的看见有人提了灯笼过来,那是一个穿了深色衣裳的女人,身后几米处,一个矫健灵活的男人四处张望着在护送她,等人走近了一看才发现,那人妖娆的身形分明就是小秦氏本人! 她朝身后的护卫做了个手势,那人就停在假山前一丈远的亭子里,然后她自己摇曳着走到假山前,听到了脚步声后,一块云形的大石背后很快闪出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微哑的嗓音道:“你来了?我等的好焦心……嗯?你熏的什么香这么好闻,这夜深人静的你可知我心里有多痒……” 小秦氏冷道:“站远些!告诉你我可是带了人过来的,就在亭子里……看见了吗?你要是敢乱来我一叫他就会过来,你东西带了没有?快点给我!” 杨照低声呵呵笑了几下:“急什么?这里天光尚明多有不便,我们还是去假山后面说话的好!” 小秦氏愠道:“少废话,给了我这事就了结了,快点儿!” “我还有要紧事跟你说呢,在这儿我肯定是不能说的,东西我也放在里面了,不进去是拿不到的……” 小秦氏胸脯起伏了几下,显然是在压抑怒气,杨照肆无忌惮的盯着看。 “别急躁!我知道你最近不顺,先是四全被拔出来了,然后老太太又帮着秦楦盘点查账的,你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眼看就” “好了!别说了!我今儿过来不是想听这种屁话的!这事你有办法吗?”小秦氏粗暴的打断他。 她之前故意不看他,此刻才转头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我待你也算不薄,虽然你助我劫了四全,但是我也帮你挣了两间店铺,老太太生辰那天的事情也是你自己大意翻了船,若不是我让四全出头帮你,又找人顶了包,你还能舒舒服服当你的管事?早就被赶出沈府去了!” “所以我知道你对我好!哎呀,进来说吧!女人啊,就是这么分不清主次……”他突然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毫不犹豫将她拉进假山后树木最密集的一片。 唐迎和染秋又悄悄向前爬行了一段,便看见两人站在一颗高大的松树下面,月光投了两个人影在空地上,暧昧又沉闷。 杨照凑在小秦氏的颈项边一嗅道:“好香,椿娘你……真的是好勾人……我见过的女人多了,像你这么又风情又端得住却不多。” 小秦氏呵斥推开他“有话快说!东西呢?还我!” “急什么……我真有要紧的话告诉你,你们二房那个三姑娘可是个厉害角色,你那个四全就是折在她手里!还有,她不是有个会拳脚功夫的婢女?我发现她好像盯过我……椿娘你不觉得奇怪吗?她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之前又是个瞎子,说是性子也极柔弱,怎么突然间变成现在的样子?你就从来没起过疑心?她到底是不是珍娘?” 一席话说的秦氏的眉头紧紧皱起,她喃喃道:“当然觉得奇怪,可她明明就是珍娘啊!不然呢……或许是秦楦在暗地里指点她?那个婢女也是秦楦送她的……” “嗯,还有一件事情我觉得蹊跷,我发现宁远斋的冯子睿有问题,他大约每年都有一笔可疑的银子会从隆恒票号过秘帐!” “啊?怎么可能,宁远斋的帐都是我自己查自己看的,从来没有发现过问题。”就在小秦氏吃惊之时,完全没注意就在这时候杨照又靠过来,等发现了他的逼近已经被他死死搂在怀里,她刚要叫就被他的大手紧紧捂住了嘴,只发出呜咽声,染秋的身子忍不住动了一下,唐迎晶亮的眼睛朝她摇摇头,示意她淡定。 杨照嘿嘿邪笑两声:“这事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也是齐了拐弯听来的,你亲自看过帐想来若真有这事你也能看出些端倪,就当是给你提个醒吧!冯子睿这人聪明的紧,在京城掌柜圈子里又得人望,你不可小瞧他……我告诉你这个事情,是不是,该有点赏啊?” 第136节 月下白生生 杨照在她耳边蛊惑般低语:“别动啊椿娘,我不会做什么,就让我抱抱,抱抱,亲亲……亲一亲”很快就传来两人的喘息声,还有衣料摩擦发出的细琐声,唐迎的耳力极佳,已经听见了嘴唇吮吸的声音,很快就红了脸。 小秦氏喘气着说:“你……别乱动,你再动我就……嗯嗯!” 杨照将她的唇吞进嘴里含糊道:“这么多年了,我想了你多少年你知道吗?我睡不到你,就让我亲亲摸摸都不行吗?你是没尝过我的手段,肯定比你那沈近山强多了……” 月色下只看到他的手伸进小秦氏的衣裳里,鼓起个大包在她身上游走,呜咽声渐渐变成嗯呀声,染秋侧过脸来不去看,只有唐迎一动不动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又过了一会儿小秦氏用变了味的声音说:“放开我……你快把东西还给我……” 杨照居然撩起了袍子开始褪衬裤了,男人充满情欲的声音嘶哑道:“都到这里了,你还想跑么?这时候跑又有什么意思,总得让我入一次巷吧!……椿娘别怕,跟了我你才知道我的好,不信你摸摸,你摸摸啊……保证比沈近山那活儿好多啦!”然后又是一阵吮舔之声。 染秋只能将脸埋进自己的胳膊,她偷看唐迎一眼,后悔不及的想:“小姐莫不是个泥人?看见这样的事情也无动于衷,还能保持眼目清亮的,唉……” 唐迎看着两人解衣褪带的,很快杨照的长衫和已经丢在了地上,小秦氏的外衣也脱下来了,又听得丝帛扯裂的声音,白花花的大腿在夜色里醒目的摇晃,喘息声和交叠律动的人影像麦浪在涌起……唐迎对染秋道:“快!你立刻翻身下去,跑到祠堂长廊那里去大叫走水了!能叫多响就叫多响!快去……” 染秋来不及思考这么做的理由,反正唐迎的命令只管服从就可以了。 她像壁虎一样轻巧的翻到东侧,抱着一根廊柱轻轻滑下,然后像淡黑色的雾一样腾空而去,这边杨照正急速的耸动,小秦氏轻吟着,双腿交叉勾在他肩上,像扛了两杆枪似的,绣鞋罗袜都不知甩到哪儿去了,白生生的脚趾蜷缩着伸在他脑后。 染秋的声音撕开宁静的夜,走水了!走水了!走水了! 那对男女的惊恐程度绝对可以用兵荒马乱来形容了,杨照光着腿胡乱套了长衫,一把抓起腰带往颈脖上套,赤着脚又去穿衬裤,一条腿站不稳又跌倒,嘴里还嘟哝着:“莫慌莫慌,你慢慢穿,我穿好了须得翻墙先去外院,这里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有人过来!” 小秦氏哪里听得进这话,一边套着裤腿一边骂:“都是你这个天杀的色鬼!不让你上手又不行!偏偏这般不巧,若真是被人撞见就是死上一百回也不够!” 杨照却还有闲心凑过来狠亲她一口,假山外的护卫已经在低声问:“太太,您要出来了吗?外面在叫走水了……” 小秦氏佯作镇静道:“来了!有人往大花园里来吗?” 护卫道还没有,不过脚步声离着不远了。 唐迎急着在想,怎么能惊得他们留下些物证才好,忽然看见游廊顶上的瓦,便抄起两片向假山下扔去! 这下子两人都吓得魂飞魄散! “谁?是谁?嘘,别叫!” 小秦氏吓得浑身哆嗦,腿脚发软。 杨照把她向前推了一把道:“先走先走,到祠堂后面那里有个空屋子你再好好整理,我得先走了……” 说完两人便作鸟兽散般一东一西逃窜而去。 终于安静了,唐迎从廊顶上像鹞子一样翻下来,穿过树丛来到事发地点仔细搜寻,这样混乱的场景,总有什么会留下来吧! 一扭头,已经被人压塌掉的兰草圃上有个香袋落在细细的叶片上,离它不远处,一件薄绸的女士中衣挂在一块尖石上,唐迎捡起一看,上面竟然还有一滩湿迹,正奇怪着又听到了急促而返的脚步声,她来不及犹豫一把抓起就向小满园跑去,背后就传来小秦氏的疑惑的声音:“咦?怎么不在了,不可能啊……难道又被那狗东西拿去了?” 等救火的人四处巡视了一圈后发现压根没有火情,几个管事就骂骂咧咧的说了几句粗话,就遣了下人们又回去睡觉了,一切安静后,唐迎和染秋一前一后回到了春行阁。 灯下,唐迎取出两样东西来,香袋一看就是男人的,靛青色的绸子上绣着一个虎头,里面放着几个梅花形的香锭,还有一张卷成小管子状的小纸条,唐迎一点点展开来看,上面写着: 隆恒票号,丙戌秘柜。 唐迎看后记在心里才将小纸条烧掉,一转脸就看见染秋涨红了脸指着绸衣道:“啊呀脏死了!恶心死了!那个……那个东西是……” 唐迎不明就里的问:“那是什么?” 染秋的目光躲闪满面通红,她是知晓过人事的,那个人,那一次,也曾在自己身上留下过这样的渍迹…… 她点点头,看着唐迎坦然的目光道:“就是,男人身上流出来的……” 唐迎的眼角露出一丝笑意,倒没有羞怯,“能不能证明他们做过可耻的事情?” “当……然能!这衣裳是太太的,这上面的东西若不是老爷弄的就足以证明她的不贞!” “难道不能说成是别的么?水迹或者……” 染秋飞快的摇着头道:“这个呀……你不懂……懂的人一看便知道,是不可能说成别的什么的……它干后也不会消失,永远是那样……一块。”声音都渐渐低了下去,唐迎这才明白这东西的特殊性。 “找个包袱裹起来收好,藏严实一点,不要藏在这院里!有了这个大概可以随时叫她完蛋了!” 染秋点头:“老爷看了肯定能气的厥过去!不过,这事委实是丢人到家的,不光是二房,就连大房三房四房都得蒙羞,小姐若真的要用,也得慎重的!” 唐迎点头道:“我知道,不会轻易拿出来的,不过,她恐怕很快会猜想到这事和我有关,喊着火的是女人声音,她还回过来找衣裳,等她发现衣裳不是杨照拿走的,估计就明白了。” 第137节 玳瑁金算盘 第二天一早,沈际就施施然来了,手里拎着很像糯糯的一只。 他对着唐迎笑道:“你别不信,它就是糯糯!还真就治好了呢。” 又朝屋里高声叫:“茹姑茹姑快出来,你的心肝宝贝活过来了!” “糯糯!”唐迎只觉得眼前一花茹姑就从眼前奔了过去。 沈际把兔笼子递给她柔声道:“好了莫急,它病了一场很可怜,以后要好好待它!” 茹姑把个兔笼子抱在胸前哭得傻兮兮,想把它掏出来又怕伤了它,一副想亲近不敢亲近的样子甚是可爱。 唐迎叹口气道:“莫去折腾它,等它好透了吧!” 茹姑小心翼翼拎着笼子到小花园里去了,沈际脸上的笑容慢慢收尽,他走进屋子对着唐迎说:“你托我问的事情……我大概有点眉目了……” 他停住话头,看着松香端来的茶,“你去吧,我和珍娘有话要说!”松香满脸戒备抱着茶盘看着他不动。 “去吧,我们真的有事要说!”唐迎发话了,她才不情不愿的走。 “二太太和……杨照是有些不干净的,几年前京城里闹疫症,府里也有七八个下人一个小爷和姨娘感染了,老爷就提议把整个院子从上房到西院分成两块,两块都隔了内院和外院,这么一通大的折腾,本来就病了好几个,人手就更不够用了,杨照算管事,他所住的外院同二太太的内院隔了一扇月亮门,一日晚间又喊有贼闯入,就开了门大搜一遍,搜完事了竟没有及时锁上; 那时是盛夏,二太太忙了一阵子喊热了,便去净室沐浴,大约杨照听得到水声便潜入内院来,竟然趁着丫头不注意偷拿了太太的贴身兜儿和一支钗子跑了,至于有没有偷窥也就不得而知了……” 唐迎听了连连点头,她已经能严丝合缝的把事情对上了,杨照这个淫贼惦记小秦氏经年之久,还偷了她的贴身衣物做要挟,一开始小秦氏确实是无可奈何只能妥协,后来慢慢的经不起他一次次挑逗引诱,两人便勾结起来,昨晚上才成的事。 “好,谢谢你,我知道了。” 唐迎抬头对着沈际淡淡一笑:“这几天麻烦你了,明天开始,我就不学算盘和看帐了,你也不用过来了” 说着就从身后的红漆香橱里取出一只盒子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不管怎样,谢谢!这个小礼物还请收下!” 沈际脸色有些不好,看着那个盒子半天没有动。 “不看看吗?我从来没有送过什么像样的东西给你。” 他慢慢打开盒子,红丝绒上是一个长约五寸宽三寸小巧的可以随身携带的算盘,上等的乌木做框,杆子是金的,珠子是玳瑁的,很名贵! “沈际,不管之前我们有什么恩怨,我都希望,以后没有了,你看待我便如沈萝沈茵一样,我会十分的感激,事到如今我不爱你,亦不恨你,只希望平平常常做兄妹行么?” 茹姑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她正好奇的打量着那个精致的算盘,沈际压下心里的失落玩世不恭的说:“茹姑喜欢这个吗?要不要送给你……” 茹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不要不要,糯糯好了,糯糯……”她忽然露出一个明丽的笑容,朝着沈际深深一福。 唐迎和沈际都是一怔,那笑容太美好,像乌云背后突然射出的金色阳光一般耀眼,她好似浴火重生回来的凤凰,浑身的羽毛都抖动着缓缓打开,不管曾经是如何跌落在泥沼里,又被人踩住了翅膀,如今的她终是展露了生机和神采了。 唐迎看着沈际眼里的震动和迷惑,忽然,心里就那么动了一下。 真正的三小姐其实是茹姑啊。 “茹姑你先出去,我和沈际还没说完话。” 茹姑甜润的声音说:“茹姑知道。” 她穿着唐迎以前的衣裳,颜色是早春晴空那样的干净的蓝,映得她肤若凝脂红唇娇嫩,脸上怯怯的柔弱实在是比沈萝的冷清和沈茵的俏丽更招人怜爱的东西,而且之前沈际喜欢的沈荞不就是这样一款吗? 发现唐迎在静静观察自己,沈际这才收回已经追随茹姑到了门外的目光。 他轻咳了一声。 “你确定不收下吗?”唐迎指了指那个算盘。 “何必呢……你看如今的我,其实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样子了,你喜欢的还是以前那样的小娇娇吧!其实……”唐迎看着他的眼睛斟酌着。 “其实什么?”沈际问。 “你觉得茹姑是不是变好了很多?” 沈际恍惚一笑:“是,完全没想到,就像方才,她应答的态度一点也看不出脑子不好” “她脑子本就没有不好,聪明的很,等她完全好了,我想也给她说一门亲事,毕竟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她有权利重新开始,早先的苦日子也该过完了,她也才十四岁,以后的路还很长,你说对吗?” 唐迎含着笑意说着,沈际机械的点头应和。 “我还想说服爷爷把茹姑重新记入族谱,她,毕竟是父亲的亲生女儿……” 沈际低头喝了一口水,又慢吞吞盖上茶碗,“珍娘说这话,可有什么用意?” “没有,只是我这时的想法,总有一天,二房三小姐的名份我是要还给她的……”唐迎犀利的看他一眼,他密密的睫毛抖动了一下。 “还?名份还可以还的吗?你又何尝占了她的,你可是二房货真价实的嫡女。” 唐迎当然不便细说,便笑道:“她比我大几个月,她若是老三,我就是老四,大不了沈茵是老五,沈苞是老六,沈芸是老七,若姨娘生了姑娘就是老八,沈家子女也不算多,只管往下排就是了……” 沈际闷声不语,慢慢把算盘放入盒子,“这个礼物很精致,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收到你如此费心准备的礼物,我收下……” 说完起身,大步走了出去,春风吹起他华丽的袍子左右飘扬和正走进来的许金枝擦肩而过,许金枝站住带着讶异的表情回头看他,他略略点头回礼,礼貌周到姿态优雅。 “他今儿心情不错嘛!”许金枝遥看他的背影。 “你们家的公子里数他最俊,只可惜是个养子,你们家的小姐呢,还是数你最好看些,只可惜太笨,连个迎春花也绣不会!”她这张嘴真是欠啊! 第138节 少年清愁 “茹姑呢?赶紧叫过来,师傅都来了她怎么不见了,不会连她也学坏了吧!” 茹姑鼻尖上带着点汗珠跑出来,看见许金枝稳当当一福,甜蜜蜜叫了一声师傅好,许金枝哦哟一声念了句佛,向唐迎道:“你看看你听听,茹姑是怎么对待我的,你看看你自己,不情不愿不冷不热的,哎呀亲娘哟,真真气死人!” 唐迎完全不理会她,只坐着静静的想心事。 沈际会介意茹姑破过身吗?沈际对茹姑好是为了讨好自己,还是出自于真心? 他对她有没有一些心意? 若他能真心喜欢茹姑该有多好,唐迎是不介意将母亲留下的嫁妆留给茹姑傍身的。 不过这样做风险也很大,万一沈际只是为了财产就反而害了茹姑。万一娶了以后对茹姑不好,又或者姨娘小妾的娶一大堆?所以,如果在茹姑不名一文的情况下他也愿意要她,大概才比较可靠吧。 这事不急,可以再观察观察。 第二天唐迎难得睡了个懒觉。吃过了早饭并午饭后,又到小花园里痛快练了练剑法,大大出了身汗再洗了个澡。 到了傍晚夕阳很绚烂时,沈玉谦居然来了。 他看起来很平静,并没受那晚事情的影响,看来是酒醒了。 “院子里的树都发新芽了,草也都绿了,你可愿同我去花园里散散步?”他态度端正,问的也坦荡荡,唐迎没有理由不答应,况且这些兄弟里,她最喜欢的还是这孩子,这情感绝对没有水份! 姐弟两出了内院向东路的大花园走去,沈玉谦说的没错,已是阳春三月了,处处欣欣向荣生机勃勃,原本光秃秃的树枝都长出了新叶,嫩绿嫩绿的,空气里有馥郁的香气,夕阳把金色的光芒斜斜铺在假山和人工湖上,如斯美景几乎让人忘了昨日的烦恼和明日的忧患。 沈玉谦背手走在右边,长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有说话,到了分心亭的时候他率先上了台阶,凭栏的少年眉骨被照得金灿灿,眼里的光芒似星子一般。 “三姐姐。”他的笑容明朗而又苦涩。 唐迎鼓励的看着他:“说吧,五弟,我正洗耳恭听呢。” “还是叫沈玉谦比较好听……我回去好好想了想,有许多话想和你说……也特别想知道你的心意。”他微微皱眉,一点点甜蜜的苦恼动人心弦。 “当我知道你其实是另外一个女子,我竟十分高兴,原本在庆幸和懊恼中时时煎熬着,一时想着这么可爱的人偏偏是我的姐姐,一时又想,还好,我竟然有这么可爱的姐姐!……你是因为一直当我做弟弟没想过这个,还是,你本就不会喜欢我这样的男子?” 唐迎听了抿了抿嘴道:“谁说我不喜欢你,这个家里我最喜欢的便是你,只是,并不是男女之情,就是兄弟姐妹间的情谊,这样的感情,我只对唐适有过,所不同的是,我对他是敬爱,对你是疼爱…… 我也可以告诉你,我从没对男子有过情爱,以后大概也不会有,因你知道,我是怎么成长的,又背负着怎么样沉重的血债,我的未来没有可供风花雪月的消遣,甚至,很可能一脚踏空就没了未来!” “你也不喜欢杜公子吗?他可比沈玉丰还优秀,我知道你有血债,可那并不妨碍你拥有男女之爱啊!” “假若我不是十一岁,而是十七岁,你会选择我吗?” 唐迎想了想诚实的说:“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喜欢上一个男子是什么感觉,我也不知道心动是什么体验,不过,即便你十七岁,你也不要忘了,我有一颗唐迎的心,却拥有沈荞的身体,这个身体里至少流着一半和你一样的血!” 他像被浇了一盆冷水,整个人蔫了下去,再抬起脸来就是神色苍憔了。 “我不知道啊……我真是从你身上感到了不属于沈家的气息,这气息强烈到让我忘了你的脸和身体,误以为那是另一个人,我知道自己很荒唐……很可笑!” “三姐,我心里难受,我真的……很难受,好像心里空了一大块出来,不知道什么东西能填进去……”他蓦地低下头,唐迎已经看见他洇红了的眼眶,那语气楚楚无助。 他还小呢,他还不会处理情感的失落,但是,唐迎也不会啊!她也不会安慰人,又怕安慰不当让他萌生了没希望的希望,那事情就更棘手了! “如果我永远像对亲弟弟一样疼惜你,这一点永远不变,你会不会好受一点?” 沈玉谦抬起脸认真的在思量,清愁在眸子里飘去荡来,眼波像羽毛拂动。 “那也是独一无二的情谊吗?”他轻轻的问。 “是!” 唐迎的承诺带着不容置疑的珍贵,沈玉谦的心慢慢被暖,被弥补。 “我要啊,可是三姐姐你也要记得,万一有一天你也可以爱我了,一定要告诉我行不行,别让我傻傻的等!” 唐迎苦笑着道:“你这是真的明白了吗?我拿你当弟弟,又怎么会爱上自己的弟弟呢?” 他又黯然许久。 “不行呀,你要尽快从牛角尖里走出来啊沈玉谦……你想想你的方先生是何等的霁月风光,大丈夫就该不受世俗情爱束缚,你是他的学生,怎么能困在这样的不见天日的小情小爱里呢? 即便回到小情小爱中,姐姐这个人,你可以毫不担心的拥有一世,而你的爱人,她还在后面的岁月里等着你呢!这样不好吗?” 他勉强道:“或许吧……” “……对了,明天杜菎臣要来,你想好怎么和他说?” 唐迎的头又是一阵晕,对啊,明天要怎么说? “要不要我帮你说,就说你不喜欢他,还是说你不想嫁人?” “你知道杜家是谁说话管用?杜老爷还是夫人?杜菎臣做得了父母的主吗?” “杜家是老爷说了算,杜夫人性格随和一向以夫为天,谁家公子能做父母的主呢?杜公子性子儒雅想必也不会违逆父亲的心意……” 他看着就快落入尘世的最后一点晚霞,霞光绚丽之极,不禁感慨道:“多少人能心满意足的看着落日不喟叹啊!谁说少年不识愁滋味,我最近可愁得紧呢!” 唐迎笑着拍拍他的头说:“答应我,我们不要因此事而生了嫌隙,好么?” 听她说的真切,沈玉谦动容道:“不会的三姐姐,我亦舍不得的!” 第139节 脊背上的战旗 暖黄的灯照着坐在窗下的唐迎,桌上铺着纸笔,她其实是要写封信。 给杜菎臣的。 沈荞少时失明识字不多,但是唐迎从小跟着兄长练功习武写字看书,是按照男子的教导方法养大的,她写得一手颇有金石气质的馆阁体,并不像寻常的馆阁体那样秀润圆融。 杜菎臣那么爱脸红,又那么善良有分寸,唐迎实在没办法当着他的面说出自己的想法,或者说是不忍心吧。 因此沈玉谦提议留书一封让沈玉丰转交于他,然后叫唐迎干脆出门去“避一避”,唐迎认为这不是个好主意,但确实也找不到比这更好一点的主意了。 揉烂了再写,写了再揉,这是第三张了,唐迎叹了一口气终于决定,抛弃闺房小姐的婉转柔肠,还是用唐迎那直来直去的方式更简单。 信只有寥寥几十个字,大意如下:沈荞我早年失明继而丧母,所有作为一个高门娣妻应该学的东西没有一样拿得起,而且无心嫁娶,担心公子会真心错付,因此自作多情的提前把心声吐露,失礼了,得罪了,辜负了,请原谅…… 把三折花笺装进信封后,她终于觉得卸掉了一块大石头,隐约又能自由的透气了,沈玉谦向她保证过,这信只让杜菎臣看,不会让他带走,这么做主要是为了保护沈荞,虽然对杜菎臣来说确实有点残忍……但姐弟俩商量了半天后还是觉得,早点的残忍总比晚点的伤害要好得多! 人在面对自己不擅长的和以往的经历所缺失的事情,总会有逃避的念头,对于情事来说,唐迎自觉一窍不通,碰到了只能绕着走。 时间回到前一晚,从大花园里仓皇逃回望霞阁后,小秦氏就像个蜡人一样呆坐着,眼光阴鸷的盯着灯火看,四齐觉得她那样可怖的眼神竟像是内心崩塌的样子,不禁害怕起来,“太太,太太,您别老盯着灯看呀,太伤眼睛了……” 她用手臂生硬的隔开她,哑声问:“四喜回来了吗?你去门口候着!还有……叫人备水我要洗澡!” 四齐不敢再啰嗦,福了福就匆匆走出去。 “嬷嬷,你过来……” 李嬷嬷是她最信任的人,从秦府嫁过来时就跟着她,早就到了该荣养着的年纪,前两年回庄子上去住了,但是秦椿离不开她,想她!半个月前找人把她接了回来。 小秦氏用帕子仔细擦了擦口鼻,然后把帕子递到李嬷嬷面前:“你闻闻,然后告诉我,闻出了什么?” 李嬷嬷早些年没少帮着她做一些不能告诉人的事情,拿过帕子深深嗅了几下后变色道:“椿娘,这,这这这,不是合欢散的味道吗?” 小秦氏闭上眼,脑海中浮现杨照捂在自己口鼻上的那只大手! 是啊,她是去取之前被他偷走的贴身物的,再怎么糊涂也不会同他在假山的树林后就……虽然,她也在心底承认,杨照在自己眼里不是没有吸引力的,沈近山一个月里不过六七日来自己屋里过夜,而她,其实是个欲念很深的女人…… 但是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恪守妇道,真的没想做这等沦丧的事情! “椿娘你,可要紧?”李嬷嬷已经意识到事情的可怕。 小秦氏牙根紧咬得连脸颊都颤着,“不知道,我还等着消息。” “不如先去洗澡吧,等四喜回来我去见他好了。 满面阴戾的女人摇头,“不行,听了消息再去!” 院子外有人快速跑动的声音,四喜在帘子外低声道:“太太我回来了!” “进来说话!” 四喜垂手进来只说了一句话:“他那里,没有太太落下的东西!” 小秦氏闭了闭眼,坐在椅子上的身体晃了一下,“当真?” “是,小的连问三遍,他都斩钉截铁的答不曾拿,还说……” “什么?说呀!”小秦氏手一挥竟将油灯挥倒了,李嬷嬷扑上去叫:“哎呀,可烫着了?这可不得了了!烫着没有?” 四喜和四齐也奔上前看,洁白细腻的右手背上瞬间被灯油烫出一串三个泡来! 几人大惊失色,倒是她像不觉得疼似的失魂落魄的坐着! 李嬷嬷叫:“四齐先去拿烫伤膏!四喜舀井水进来!”自己就捧着小秦氏的手拼命吹着。 小秦氏身子发着抖,满身血丝的眼睛一时找不到焦点,惶然无助的躲进嬷嬷的怀里,半晌才哑声道:“嬷嬷呀!事情,怕是真的不好了!” 泪水**了李嬷嬷肩头的衣裳。 李嬷嬷揽着她的身子一下下抚着她的背说:“不急不急啊,嬷嬷还在,嬷嬷不会眼看椿娘遭难的,咱们好好想想,一定有办法!一定有!谁敢逆着椿娘,嬷嬷决不饶他!” “椿娘好好想想,告诉嬷嬷这个人是谁?咱们这就布置起来,有句话不是说,兵贵神速吗?只要咱们动在前头,就一定能把这事盖住!”老嬷嬷青筋暴突的手紧紧抱着小秦氏,原本已经浑浊的眼睛突然冒出狠毒的光来,像是潭中沉睡的鳄鱼突然醒了过来…… 第二日一早,小秦氏还在用早膳,丫头在传,三小姐来了。 她手里的汤匙一抖,就洒了几牛乳在前襟上。 唐迎走进屋子的时候,就看见她刮皮抽丝一般用帕子揩着衣裳,有一种进了龙潭虎穴的感觉。 但她不是来探查或挑衅的啊,她只是来请假的。 “母亲,如今已是月底了天气又好,我想带着账册去铺子里对帐,祖母说,光看总账不算本事,还要会看细目帐,知道在哪儿勾稽核对才行……” 小秦氏目光似锯条般一寸寸从她头顶锯到脚面,唐迎穿着新裁的春装,碧潭色的上裳,银湖色的湘群,盈盈濯濯整个人像一株新发的荷叶,清丽得惊人! 越来越像那个人了!那个自己一直要弯着腰低着头鞠着笑恭谦相待的长姐。 “几时去?几时回?” “巳时去,申时回!” “好!” 小秦氏说完就低下头继续喝牛乳,唐迎怎么行礼怎么出门似乎都没看在眼里,但脊背上却瞬间立起几面战旗,呼啦啦迎风招展,喉头也泛起了血味。 第140节 艳丽的血线 巳时不到一点,唐迎就带着染秋出门了,身后跟了个粗使婆子。 她今天的计划是先去宁远斋,然后想去找找那个尤顺儿。 那晚听见杨照说已经知道冯子睿在隆恒票号有秘柜,虽然冯子睿不肯告诉她这笔银子的事情,但和杨照小秦氏比起来,唐迎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维护冯子睿,更何况,他所做的事情都是大秦氏授意的。 京师百货所聚,大多在正阳街,地安门街,东西安门外还有东西四牌楼,还有夹吏、户两部之间形成一条街,店铺摊贩遍布,最是热闹,连貂皮、狐皮、布、棉花、酒、金珠、药材、犀象等都有交易。 而宁远斋就在寸土寸金的正阳门街上。 自上次秦楦带她去过一次,她已经记住了位置,今天就直奔铺子而去。 到了门口下了马车,染秋还没说她是沈荞,迎客的小伙计肩头上搭着毛巾走出来,看见她略一怔随即就满面堆笑道:“原来是东家小姐来了,快快请进,今儿大掌柜在呢……” 唐迎到底有些惊讶,上次自己来时,完全不记得见过这个小伙计,他的记性竟如此的好。 冯子睿原本背对大门在换木牌菜单,每年三月宁远斋总要上几个新菜色的,听见小伙计的话便转身过来,和唐迎正对了个眼,他微张着嘴一脸意外,随即眼中有了些复杂的柔和。 他身穿深绿色葛布长衫,熨贴合身洁净,右手卷了几寸袖管。 “东家小姐好!”他行礼和沈玉谦沈玉丰不同,动作里有着精于事务的生意人才有的干练和利落。 “您又是来吃饭的?……楼上请吧!”他说的很温和,亲自带着唐迎往楼上走。 到了雅间里,唐迎笑吟吟坐下道:“简单做两个菜就好,我吃完了还要去别处。” “您想吃什么?” 唐迎道:“时间短些的,一荤一素即可,大掌柜看着安排吧!” 他移开目光道:“好,我这就去。” 唐迎却又叫住他:“能否耽误你一点时间?我有话跟你说。” 他点点头,吩咐了小伙计几句后转身回来,染秋走到外面关好门。 冯子睿坐下,亲手为唐迎斟茶,手势沉稳。 “东家小姐有什么要说的,子睿洗耳恭听。” 唐迎开门见山道:“你往隆恒票号的丙戌柜汇银子,杨照已经知道了,还告诉了太太,你要有点心理准备才行,这两人都挺鬼的……” 冯子睿先是一怔随后又若无其事小小抿了一口说:“多少双贪得发红的眼睛都看着宁远斋,这么多年我早就习惯了,隆恒票号的事情他们就是知道了也查不出来!放心,账面上也是烙铁烫平的,就凭他们的本事就算看出来了我也能应付。” 他的自信让唐迎都有些羡慕,看他的目光便带了点钦佩。 他被唐迎的目光弄的有点不自在,话头就停下来,过一会儿才柔声说:“哦,还是多谢小姐特地来告诉我。” 唐迎道:“也不算特地吧,大掌柜焉知我不是馋虫作祟,想来大吃一顿呢?” “那就尽管来,只要我还在这里,什么时候都可以。” “打烊了也可以?” “嗯!打烊了也可以,厨子若睡了,我把他叫起来做,他若不愿意,我亲自给你做……” 然后冯子睿就发现,这天被自己给聊死了,小东家坐在那里闷闷的不再说话,自我反省了一下,刚才没说错话啊,自己就是明白告诉她想来就来,没毛病啊! 菜很快就上了,并不是唐迎要的一荤一素,而是四菜一汤,幸亏她饭量大,又秉着宁可撑着也不能浪费的原则,基本上是一扫而光。 冯子睿看见的时候忍不住抚了抚下颌,看向她的眼光有点疑惑,小姐平日在沈府里一直是饿着的吗?这个饭量都够三四个男人吃的了。 “我要付多少饭钱?”唐迎一本正经拿了小荷包掏银子。 冯子睿苦笑一声道:“您这是对饭菜不满意吧!” 没等唐迎解释,他拂了袍子转身就下楼去,“小姐不是还有要事吗?那就赶紧去办吧……” 染秋看着他的背影说:“他这人其实不赖,只是傲气的很!不过,他对小姐很好!……比老爷好!” 唐迎听了有点感概,也许当年秦娘子若嫁了冯子睿能不能更幸福一点? 对染秋说:“去告诉车夫和婆子先回府里去,就说我还要去几家铺子,到时候大掌柜会送我回去,然后咱们从厨房后门出去重新雇一辆马车。” 染秋对于唐迎的命令从来都是无条件执行的,不过,雇车去哪里还是要问一问的。 “我们要去大兴的凤河沿岸东南片去找一个人!” “啊?那今儿申时赶回来肯定是不可能的。” 唐迎笑道:“我说申时回去,并没有说哪天的申时,放心,她心虚着呢,如今也不敢管我,父亲这两日都有公干不在家,等他回家了我们也回去了!” 两人果然雇了车马往东南面去了,大兴就在通州的西面略偏南的地方,唐迎在通州卫待了一年的时间,当马车往那个方向去的时候,无论之前装的多坚强,心里还是泛起五味杂陈的回忆。 兄长唐适的面貌也在脑海里清晰起来,高高举起的刀,映着巳时阳光的明光铠,还有那看惯了的爽朗笑容瞬间风云变幻的诡谲……明明是长官下了命令让他们集结速回京城平乱的,结果……一场阴谋杀戮早就在等着他们! 唐迎是亲眼看着哥哥唐适的头是怎么砍下来的。 那是一把雪亮的定光宝刀,挟带着凌厉莫测的寒风,电光石火间削下了他的头,头颅映着巳时的日光在抛出一条完美的弧形,洒出一条艳丽血线后滚到齐王脚边,端正又诡异的立在光亮如鉴的地板上。 所以他居然有机会最后看一眼自己的身体,但是他还能不能“看”却永远成了谜,唐迎看着他的身体像一个没装头的木偶一般站在红漆柱旁,然后,平整的颈脖处喷涌出潮水一般的鲜血,瞬间染红了那件伴随他南征北战的明光铠…… 唐适脸上的表情一点也看不出疼痛,这一切都要归功于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刀和他毫无防备的心! 就在唐迎奔过去想抱住哥哥的时候,另一把刀已经穿透了她的胸膛! 第141节 惊雷火 通州啊,如果可以,她真想离它远远的,永远不要再靠近! 她闭了闭眼,几滴晶莹的泪珠从她脸上滑下来,染秋看得心惊,却没敢问…… 马车已经出了永定门来到一个小小的闹市,等离开了这里,便是郊外了,规律的车轱辘声突然停了,车厢晃了一下停住,染秋撩开帘子问:“怎么了?” 车夫老实巴交的说:“房家棚正在卖艺呢,围了好多人看,等狮子舞过了咱们才走的过去!” 听得外面果然锣鼓声喧天喝彩声阵阵的,染秋兴致很高问:“房家棚吗?我小时候就喜欢看他们的杂耍,他们家蹬碗的绝技是最厉害的!可以叠二十八只青花大碗……不过房家棚喜欢走南闯北不固定待在哪里,好久没见了,我师兄说他们去了真定府,怎么又回来了吗?” 车夫苦笑道:“瞧姑娘说的,您哪里知道卖杂耍讨生活可不容易!要是能在一个地方好好待着,谁喜欢到处乱跑,这一大帮子人要吃要喝还要走路乘车,哪样不要钱?去真定也是没办法,能回来也是造化,听说房大班主在路上就得了痢疾死了,如今是二班主当家……” 哦,染秋不再说话,只大大方方挑开帘子看的津津有味。 唐迎心情不佳没兴趣看,只靠着壁闭目养神。 一会儿听见染秋喝彩鼓掌,一会儿又听她啧啧称赞道:“那个吐火的好厉害啊!这把火足足有一米长了!” 车厢外又是一阵叫好声,看来是更刺激的项目开始了。 又等了一会儿,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或者更久,唐迎觉得耳边似乎有短暂的安静,染秋突然尖叫着挟着风向自己扑了过来…… 唐迎当时闭着眼睛,长时间的喧闹声已经让她出离,各种触觉听觉都自动关闭了,所以染秋第一时间抱住她的时候她都没有立刻作出反应,等她觉得怪异的时候,一声恐怖的爆炸声已响起,震得她几乎失聪! 巨大的浪冲击过来,脊背霎时像被巨斧砍了一样,胸口一甜,接着是几个天翻地覆的颠簸,唐迎强撑着最后的意识一睁开眼,鲜血就从头顶哗啦淌下来,猩红的世界里烟尘腾起,歪斜的视线里,远方一个浅浅的人影朝自己奔过来,风声呼啸,唐迎向他伸出的手颓然落下。 …… 疼痛对于唐迎来说并不那么陌生。 但是始终集中不起来的意志和无法睁开的眼睛却让她感到恐惧无助。 耳边始终嗡嗡嗡的,好像很吵闹又好像很安静,自己的呼吸声灌在自己耳中,急促得像当年手持宝剑血刃六十一名山匪时那么剧烈,但那时的她浑身都是力气,每挥出一剑都能刺中敌人的身体,那是狮娘子的英勇无畏,绝不是现在……用尽全力连眼皮都抖动不起来! 耳边有朦胧的说话声,脚步声,然后又没有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说不清是第几次努力,唐迎在一个午后睁开了眼睛。 旁边一个声音在叫:“天哪,她醒了!她醒了!” 另一个沉稳的声音说:“去告诉国公爷。” 唐迎睁开来看了一眼就又闭上了,实在是酸涩无力,仿佛跋涉了几百里山路那么累,又过了一会儿,耳边那个稚嫩的声音又说“咦,刚才明明睁开的呀?怎么又闭上了?” 一个清风芦音般的声音在说:“别着急,既然醒了就还会睁眼的……” 又一个声音道:“没想到她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醒过来,意志力十分强大!” 唐迎觉得这两个声音都有点熟悉,就费劲的睁开了眼。 窗外夕阳的逆光把一前一后两个人镀了一层圣洁的光晕,边缘细细长长朦胧的,像小兔子糯糯的背上的毛那样柔泽轻扬着,只有人脸的轮廓却看不清面目。 唐迎哑着声音问:“染秋呢?” 屋里瞬间就静默了。 “她还活着吗?” 一个人说:“暂时还活着,但,以后却不知道……她用整个身体抱住了你,你们的马车是被远处扔过来的雷火弹炸掉的。” 唐迎胸口起伏了几下,大滴的眼泪从眼睛滑下来,真是见鬼了,唐迎简直不知道该把自己怎么办,如今的她动不动就爱哭,讨厌死了! “别哭!不能哭,背后的伤要挣裂的!” “别劝她,哭一哭没多大坏处,晚些时候给她喂点羊乳。”那芦音忽然变得厚实,人影慢慢向外走去,没有他挡着强烈的夕照,唐迎只觉得很眼前非常刺目,眼泪依旧淌着,甚至还加上了几声抽泣,才微微一动,就觉得后背和头都牵得剧痛起来,嗞喇喇的疼让她让她清醒起来,但是抵抗了一会儿却又累的睡着了。 天色暗下来,细纱窗帘轻轻拂动,唐迎再一次醒来,耳边听得到几声婉转鸟鸣,屋子外有人低声讲话,窗外有搬动东西的声音,还有扫地的沙沙声,窗外吹进带着馨香的风,还有身上无处不在的疼痛,喉咙里的干涩都提醒她还活着。 她试着动了动手脚,发现除了整个背和脖子都是僵的。 有一只小手碰了碰自己的膝盖,“姑娘你醒了?” “我去拿温温的羊奶过来。” 那孩子很快就端着托盘进来,坐下一勺一勺喂给她喝。 “我骨头断了吗?” 他摇头说:“骨头还好,就是撞破了头,背上有个洞,手脚没有断!” “那,为何我背上没有知觉?我还以为脊椎断了呢。” “哦,你背上涂了重性的麻药呀,等药性过了你就有知觉了,不过,那可要疼死了呢!……你还算好的,保护你的那个人……可就够呛了呢。” 唐迎喝不下去了,偏过头一动不动,若用染秋的命来换自己,她宁愿自己死了算了,她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这半年的时光已经是赚的了。 那孩子放下羊乳安慰她,“不过你放心,我们国公爷请了这世上最好的大夫在给她治呢,虽然她伤的很重,却也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你莫难过啊,你只有快些好起来才对得起她舍命相救!” “姑娘忍一忍,我们这里只有平娘子一个女的,我叫她来给你换药,哦,我叫松节,姑娘你有事就叫我……” 第142节 风中颤抖 半柱香功夫,松节就带了一个三十几岁左右的娘子进来,她脸上虽有细纹却气质娴静,衣着打扮得体,一副大府里管家媳妇的气派。 她上前悠悠一福道:“奴婢平云来为姑娘换药。” 松节就和另一个小厮移过一架六扇的屏风做遮挡,平云掀开薄被将她反转过来,唐迎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早就没有衣裳了,平云道:“姑娘莫要害羞,衣裳也是我帮你脱下的,你浑身都有伤,衣裳是没办法穿的,而且,国公爷请来的大夫也是一位女子……” 唐迎也算江湖儿女,心胸磊落,并不大在意这个,不过听见大夫是女的,还是有点意外。 她已经三次听见国公爷的称呼了,终于忍不住问:“请问,国公爷是谁?” 平娘子一面为她上药一面淡淡道:“今儿姑娘应该已经见过了,国公爷身份特殊,他的名讳请恕奴婢不能不避……不过,他应当会自己告诉你的。” 唐迎听出她提到主子时语气里的敬意,心想,大约这个国公爷的身份是极高的吧。 换了药后唐迎又渐渐迷糊起来,便强撑着问:“我才睡醒,如何又困倦起来?” 平娘子答:“不是困倦,是麻醉,这药是庞七公子特地配的,止血止痛,姑娘会这样睡上几天,等这几天过去你就会感觉好许多的!”说完捧了水盆帕子走了。 第二天果然就在睡了醒醒了睡中渡过了。 到了第三天清晨,唐迎真的发现手脚和膝盖的伤好了许多,平娘子为她穿上了宽松的细棉布衣裳,扶着她试着慢慢的坐起来,虽然背上还是剧疼,但忍痛对唐迎来说绝没有大多数人想象的那么困难。 三天没有回去,也不知道沈家是一番什么情景。 屏风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问:“姑娘醒了?我可以进来吗?” 怎么像是华笙的声音?唐迎盯着门看。 果真是他!唐迎都傻了,怎么自己每次遇到困难都是他搭救,他该不会是菩萨座前的善财童子吧? 他像是看出了唐迎的心思,不禁笑道:“我知道姑娘觉得奇怪,其实,华笙也觉得奇怪,那日我同国公爷从大兴办完了事回城,在一个小闹市上正碰到房家棚耍杂艺,国公爷本来说要绕过去走的,谁知马车还没调过头就听见了爆炸声,场面相当的惨烈混乱,国公爷朝路上看了一眼就说:“有人受伤了……唉,怎么又像是那个姑娘?” 我当时也……惊讶极了!因为雷火弹出现的十分不正常,国公爷说悄悄的将你们带回来。” “我能说什么呢?”唐迎苦涩又感慨。 “如此大恩,言谢的话也太苍白无力了!” “姑娘不必如此,见死不救岂是大丈夫所为?……国公爷叫我来问问,姑娘要不要给家里送个信?毕竟你出来已经两天半了……” 唐迎迟疑了一下问:“请问公子,爆炸之时你可曾看到什么?事后有没有看到什么,那个雷火弹总不会像爆竹一样随处可买吧!” 华笙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当然不可能!不过,事情发生毫无预兆,爆炸后周围看杂耍的人都在混乱中逃窜了,我们忙着救人也顾不上看是谁干的!” “姑娘的家里,恐怕是要急坏了!” 唐迎冷静道:“我,恐怕还不能回家,也暂时不能给家里递消息……” 华笙有些奇怪,很快从她脸上看出了端倪,“莫非,姑娘怀疑此事和家里人有关?” 唐迎缓缓点头。 “竟然有这样的事情?”他讶异之极。 看着唐迎默然不语,华笙又说:“好吧,我去回禀国公爷,姑娘只管踏实在这里住下,华笙可以保证,你不想说我便不问。” 他走到屏风边上转过头来。 “不过,那日在潭枳寺里与姑娘同游的人中有一位杜公子我却识得,那人倒是个品性纯正的可信之人,姑娘若与他熟识,我也可以通知他的……” 唐迎立马摇头道:“并不熟识,不方便麻烦他的……” 心想着,若不是为了躲他,大概也不会惹上这个祸事。 可是,自己已经给这家主人添了太多麻烦,再住下去又确实心内不安。 要不要去投靠秦楦呢?唐迎又犹豫起来。 “我想去看看我的婢女!”唐迎非常担心染秋,她都不敢看华笙的脸,生怕看到一点不祥的预兆。 “可是……”他迟疑着,门外却传来那管芦音,听得人眉头都舒展开来。 “让她去看吧,叫平云来扶她去……” 唐迎很想看他的脸,偏偏床前还遮着那架屏风,她已经是第三次听见他说话了,想到平云说他身份非常贵重,也不知他会不会走进来。 然而他没有进来。 平娘子和松节扶着唐迎出了门向另一个院子走去,刚一来到园中的唐迎就惊呆了。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园林景色,可以用震撼来形容她的感观。 所有的地面都拼铺着几近黑色的平整大石块,带着天然的旋纹,形状皆不规则,拼的极有美感,仿佛整块的玄冰的裂纹一般浑然天成。 园子的墙壁都是深青色页岩石堆的工字形,拙中见巧,缝隙里或点缀一两块青苔,或奥妙的伸出几瓣新绿蕨类,花圃的泥面上皆铺着雪白色珍珠大小的细石子,每一株植物都是自然生长的舒展形状,奇花异草各色各样,唐迎大半都叫不出名字,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层次都异常的丰富。 过一个长廊就进了一个更小的院子,里面只有正房三间,东面的厢房窗子都挂着粗织的本色棉布,竹帘也从头垂到脚,站在门口唐迎已经闻到血和伤药的味道,还有一种说不清的熏香气味。 华笙问她:“真的要看?” 唐迎蓦地红了眼眶点头。 …… 出来后唐迎久久的站在一株纤秀的槭树面前沉默。 什么时候开始她无法坦然面对残破的肢体、肆虐的伤口和生命的脆弱了?这一刻的她迷茫得像一个孩子,却发现连一个可以诉说的人都找不到。 “姑娘,你该回去休息了,太伤心了也不好!”平娘子在旁劝慰。 说了没有反应,华笙只好又劝了一句,唐迎却还是怔怔看着槭树在春天时绿色的叶子,它们在风里颤抖。 第143节 观澜书斋 “她的命一半在老天那里,一半在我手里,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你悲悲切切的一无用处!若再不去换药,待会儿背上的伤痛起来才要生不如死!” 唐迎顿时从梦魇中醒来,循声而望,板桥笔下的竹枝旁仙灵灵站着一人,周身雪白的锦衣能夺了目光去,白玉环高高束发,一张圆糯雅洁的嫩脸配着颀长窈窕的身材,明明是个女孩子,却穿着男子的衣裳。 华笙松节和平云都唤“庞七公子!” “你背上被我剜了一个洞,就是那丫头唯一没有被护到的地方,被雷火弹的一个炸药球芯钻了进去,画面比较凄惨!若不是我配了独方麻药每隔两个时辰为你敷上,你早就痛不欲生了,现在时候差不多了,赶紧去敷药吧!” 她粉色的唇瓣异常柔泽,但话却说的不带一丝感情,声线又偏偏动听之极,这个奇异的女公子瞬间就给唐迎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多谢公子!” 唐迎走之前说,既然大家都叫她公子。 “不用谢,那是我欠陆竟殊的,如果我能救活那个丫头你再谢我不迟,不过她的情况嘛……可不好说,算了,我同你说这些干什么……” 她抬腿向染秋住的小院子走去,身姿曼妙之极,腰腿既纤且长,走起路来衣服上连个褶子都没有,仿佛是仙子凌波。 平娘子又给她换药,庞七说的不错,麻药既将失效,背上的疼像鹰嘴一口口叨你一样,又像举着火持续不断的在烧一样。 平娘子一边抹着药一边说:“看姑娘伤得这样,回家去也是不现实的,庞七公子的药一日隔一日的制,还是住在这里便利些,只是姑娘家里人得不到半点消息,肯定要急死了!” 唐迎只含糊嗯了一声。 “平娘子,我其实是有苦衷的……待会儿麻烦你请华笙公子来一趟,我有事情想麻烦他。” 唐迎胳膊不能动,平娘子为她穿好宽松的棉布衣裳,在背后打好结。 “姑娘略坐坐,我这就去请华笙过来!” “有劳了!” 唐迎发现自从到了这里,自己说话也越来越斯文,环境对人的影响太大了! 华笙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个令她意外的消息,若是她疼的不甚要紧,国公爷在书房里等着见她。 此时华灯初上薄暮袭来,一弯银钩嵌在深湛蓝的天空上,松节提着灯笼引路,平娘子扶着她慢慢向这个大宅子的中路走去。 大约过了一盏茶功夫,唐迎惊讶的发现这是在向山坡上走,整个院子都用了极为沉稳冷峻的深青色和黑色石头建造,墙又都是雪白的,加上满园的深翠浅绿古怪奇异的草木,气息冷洌而繁茂,明明生机勃勃却又庄重克制,既单调又多姿,既奢侈又简素。 眼睛看到的每一处都让唐迎吃惊,继而迷惑,不知身在何处。 沿山廊而上,左手边潺潺的山溪流淌之声格外清楚,没等唐迎问,华笙笑道:“是不是觉得溪水声特别好听?” 唐迎点头。 “国公爷叫人每隔一段修一个勺子大的蓄水槽,离一尺高放一块薄青石板,水满后滴下来犹如跫音一般,夏日走在廊中听的溪音,大约就忘记了浮躁了!” 唐迎在心里叹息一声,这国公爷的讲究已经是登峰造极了,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我朝开朝至今享封国公爵位者仅四人,若是唐适还在,应该都能说出来,可惜唐迎除了知道一个燕国公好骑马斗鸟之外,其余三个就知道的模模糊糊;不过,既然被称作国公爷了,想必不会太年轻了,应当都过了不惑之年甚至更长吧! 想到要见长者了,唐迎便艰难的用手理了理衣襟,不能失了恭敬了才好。 走完了山廊,便来到一块翼然伸出的小小坪地,雪白的院墙围成一个海螺形通道,墙角照例是很有些滋味的草木,走到优美的弧形弯道尽头,唐迎忍不住从齐肩高的墙望出去,山岚飘浮,郁郁葱葱的植被像巨大的动物脊背那样丰满又有力度,这里是垭口,山风骤然烈了起来,视野甚为壮阔,借着残余的天光看出去实在令人心情舒畅,唐迎甚至忘了背后的伤痛! 向前过了一扇乌压压的黑漆木门,跨过大青卧石的门槛,一个更精致的院落就呈现在她眼前了。 “姑娘累吗?”平娘子听得唐迎的呼吸声有些滞重就问了一句。 唐迎摇摇头,说实话路途是有些远的,相当于慢慢爬个山坡,但是唐迎并不是娇滴滴吃不得苦的人,背上的麻药起了作用也不是很疼。 华笙走过来微微感慨道:“这里便是国公爷的观澜书斋,这屋子刚建好的时候,山垭口里并没有这么多的树,好些地方都露着山土和石头,搬过来的两三年里,国公爷叫人将大半个山头全种上了树,风大的时候成片的树像海浪一般起伏犹如碧色的波涛,隐约有龙吟之声……” 唐迎听他说完又忍不住回头俯视了几眼,对主人愈发肃敬起来。 这个院子里正房有五间,带左右次间及耳房,左手边依着山壁而建没有厢房,右边厢房紧挨着悬崖,背后袅袅升起了山岚烟雾,恍若仙境。 正房和左右次间俱是灯火通明,掩在群山茂林怀中,像个祥和璀璨的琉璃盒子一般,光焰缥缈。 十字甬道上站着两个小书童,还是总角年龄,面容清越平静,举止从容,都是教养上乘的样子。看见华笙都低头唤道:“华先生好!” 华笙领着唐迎进了东面的次间,竹门帘即将掀开之前,又说:“国公爷的书斋,还未有过女子进来过,姑娘自行进去坐着稍等片刻。”唐迎这才明白,平娘子都是不能进的,她便跨过了门槛进了内室。 屋里三个角上都放了油灯,炯炯明亮却不曾闻到灯油的气味,北窗外竹影婆娑,透出一幅剪纸画来,屋里东西不多,靠墙只一个书柜和博古架,书籍赏石文玩陈列得错落有致;墙上挂着一对精雕的黄杨木板,南窗下置罗汉榻,旁边有茶几和云纹头榉木条案,案上一个圆形青石盆,上面七八片青绿浮萍,下面有一白一红两条眉毛粗的小鱼,旁边一支细颈白瓷净水瓶,里面斜插一个枯莲蓬和一支长禾草,形状随意。 第144节 神祗逆光而行 一张小小的泼水纹石面方桌,两旁各有一张式样简洁的圈椅,桌上放着茶具,西面满满一墙顶天立地的楠木隔扇,从最上头约一尺高的镂雕花纹里斜透进流云星点般的光,那后面才是正厅呢。 忽然隔扇被敲了两下,唐迎眉心一跳,对面传来那个令人难忘的声音:“我可以过来吗?” “请进。” 耳边传来木页折叠的声音,隔扇的前几扇折了起来,一把更亮却更柔和的光亮漏进来,烘托着一个高大的男子缓缓走了过来,四周一下子静的离奇。 他穿着像水天交界处那种随时会蒸蔚掉的淡灰色外袍,开缝处露出一截雪白的衬裤,下穿青面的鞋,都是淡然到极致的颜色。 这一回,唐迎终于能清楚看见他的脸。 肌肤像那被溪水荡涤打磨了上百年光润细腻的鹅卵石,白色里略透着淡青,眉骨微凸似青锋出刃,深潭似的眸子蕴籍而沉静,白玉笔架那样有气节的鼻梁和微微抿着的轮廓清绝的嘴唇,下巴的线条磊落之极…… 唐迎这厢差点忘了吸气,赶紧补了几下。 这浊世竟能有这般的人物?活了两世的唐迎都是第一次见到。 诚然,这人是带着距离感的,却又没到绝尘的地步,最奇怪的是,他好像与年龄全然失去了联系,年龄是年龄,他是他。 二十?三十?还是四十?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对。 唐迎从进了这里就开始不断的惊讶,现在看到他的脸后更是混沌一片,不知该说什么甚至连行礼都忘了。 “您,就是国公爷?借车夫、借觉园的房间、借伤药、现在又救了我和婢女两条命的国公爷,我长这么大从未如此惶恐过,为什么会欠您这么多,简直都有点不知所措……” 她到底在说什么啊天哪,但是不说,又怕再也没机会碰见他,他是那种可遇而不可寻的人,遇到了就有一种遇仙的感觉。 可那人明明是高华如云的,自己却说了这么一番可笑之极的市井话。 不过,他的气势似乎已经结界成了一个柔和的保护圈,任何及不上他的东西都不会影响他,唐迎自欺欺人的想着。 “何妨看作是上天的深意,姑娘无足挂心,我帮你也是自愿,说不定帮了你成就的是我的圆满呢,这世间因果是一个大轮回,云端之上、泥土之下、生前、身后你我都看不见,尘世上的百态也看不全,既然这样,顺着心意去做便好了……” 唐迎悠悠的叹了口气。 “能否问问贵人名讳?您的下人都不敢告诉我。” 他淡淡笑道:“当然,我姓陆名仰,字久慕,号竟殊,袭第三世襄定公。”他停了停又说:“……嗯,时年二十有八,我也是方净土的弟子……” 唐迎瞪大了眼,哦哦,他就是沈玉谦说的襄定公世子啊!对了,他已经承袭了爵位了!全京城的人,沈玉谦几乎只把这两人放在眼里,没想到,世子爷已经是国公爷了,看来老国公已然西去了。 “家弟沈玉谦也有幸成为方先生的弟子。”说到那小子,唐迎的笑容很温暖。 “沈玉谦?啊,是那个很灵秀的孩子……” 唐迎头点的太猛,牵得背后的伤口疼,脸上忍不住一抽。 他看了她一下,别开眼。 “到底是为什么,姑娘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都不敢告诉家里?” 唐迎踌躇片刻,不是要瞒他,只是觉得在这人面前自己家里那点子俗事实在是……说不出口。 但不说也不行,只能斟酌道:“我此番遇险,十有七八和家里人有关联,因而不敢回去,不过,祖父肯定会管我的,能不能请国公爷悄悄传一封信去南居贤坊的沈府,但只能传给一个叫葛进的人,其他人都不行!” “你是沈府的小姐?你祖父可是沈援老侍郎?” 他的目光清睿祥和,唐迎觉得不能用模棱两可的态度误导他,这样的人物是不该欺瞒的,何况他帮过自己多次,这回干脆救了自己的命,又有什么瞒他的必要? 不过出于慎重,唐迎还是小心的问:“敢问国公爷,对于人死后的魂魄寄托之事是怎么看的?” 陆仰眼中平静缓缓道:“我未曾亲见过,却曾听过这样的事,那还是二十年前了,祖父刚去世未满两日,尚停灵在府内,我妹妹尚是个婴孩儿,祖父在世时最疼爱她,一日夜间,乳娘将妹妹放在床上出门去,彼时她已会翻身了,连着翻了几下眼看就要落到地上,一刚跨过门槛的丫头正欲奔过去抱她,却见一个身形极为酷似祖父的白影在床边出现,将小姐挡住并推了回去,等到了床前一看,哪里有人,小姐却好好的躺在床中间,一双乌黑的眼睛像看着人一般…… 家里很快传出是祖父的魂魄保护了妹妹……沈姑娘说起这个,可有什么缘故吗?” 唐迎听他说的淡然平静,没有丝毫抵触情绪,遂将自己的身份,以及如何被斩杀后将魂儿寄托到了沈荞身上说了一遍,还有这几个月在内宅斗智斗勇的过程简要说了一下,最后提了提这次差点丧命,极可能是继母的手段。 他问,“唐小姐同武略将军唐适可有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兄长,也是养大我的人,他把我当作弟弟、儿子一般养大……” “难道姑娘就是通州卫下的所镇抚,小唐将军狮娘子?” 在他的注视下,唐迎罕见的脸红了,“嗯,正是,只不过说来也是丢人,落到后宅妇人手里差点又死了一回……” 陆仰听了目光更深,语气却依旧平静。 “唐姑娘所说的事情,我虽从未听闻,不过,我却相信这个故事。” 过一会儿他轻声问:“那么,在你心中,你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小唐将军还是沈氏内宅的小姐?”这个问题像石头投入湖心,打碎了唐迎心里的平静,也直逼近她的真心实意。 “原本刚回到世间时,是笃信自己是唐迎的,但是这身体却是沈三姑娘的,人的血脉大约也会慢慢浸透心神,日子一天天过去,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是一点点的沈姑娘……性子也受了她的影响,比之前的自己要柔和许多。” 第145节 眉峰下燕尾影 他眉峰上方的灯火突然跳了一下,映得他极其墨黑浓密的眼睫在眼窝里侧投出一个燕尾形,还将他的鼻梁分隔成明暗两节,气韵更加不凡起来,他看起来还很年轻啊,至少对于国公爷这个身份来说,简直太年轻了些! 唐迎第一次和人细细的剖析自己心底的想法和感受,非但没有不安,反而感到从所未有的踏实。 “那么唐姑娘的打算呢?” 唐迎从没听过一个人提问的语气可以让人这么舒服,就想圆圆满满的回答他,让他不要有一丝疑虑和挂心。 “如今是三月,我本打算在十一月的时候离开沈家,然后去弄清楚唐适和我到底是被谁害死的,还有我通州卫下其余蒙冤而死的将士,我们这般浴血奋战,出生入死为国捐躯,却换来这么一场阴谋屠戮,死后还落得个叛贼污名,甚至连累家人亲朋!……大家的血不能白流,头不能白断,我们都是护国的忠良啊……” 她心内忽然大恸而悲,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失态的哭出声来,换来的结果是背后伤口挣开,自己都感到热乎乎的东西流了出来…… 陆仰也想到了,便做出个停的姿势温和道:“且静一静,小心你背后的伤……” “眼下什么都不要想,等你身子好全了,都可以去做的……” 唐迎身上是没有帕子的,穿的又是一件为了敷药方便的宽大袍子,此刻哭的泪眼婆娑,便要用袖子去擦了,陆仰略定了定,还是掏出自己的一方白色帕子递了过去。 唐迎接过来便闻到一股青竹皮的馨冽气息,深嗅两下,似乎背都不怎么疼了似的,要拿这块洁白的帕子擦泪吗?她内心交战良久。 “怎么了?”对面传来疑问声。 唐迎结结巴巴道:“这,您的帕子,我……” “用吧,不碍事的,回头叫松节洗一洗就好了!” 哦!唐迎终于狠狠心蒙上了脸,说实话,并不十分柔软,比不得软绸的,但是,就让她恍惚觉得是一只大手在为自己擦泪,不想让他看见自己那一塌糊涂的脸,便侧过身去,结果陆仰就看到她的血已经浸透了背后的衣裳,红了拳头大小一片。 “不能再牵动伤口了,又出了好多血。” 唐迎倒是没觉得怎样,以前的她受伤流血是家常便饭,身上落了多少伤疤呢,只不过沈荞的身体却是肌肤幼嫩晶莹,也不知道背上会不会留下可怖的疤痕来。 “实在抱歉,我原本不是爱流泪的人,小时候我也爱哭闹,哥哥都是不许我哭满三声的,若是有泪珠落下来,一滴便是一戒尺,慢慢长大了,我就基本不会哭了,谁知,用了沈三姑娘的身子后,倒是哭过几回了,今日实在让您见笑了……” 男子清淡宽和道:“不妨的,流泪也是真性情,何况心绪既已积厚,还是抒发出来好,倒是你背上的伤比较重。” 唐迎摇头:“并不甚要紧。” 陆仰略一垂眸眨眼,眸光里深沉的星影晃动。 “你说想告诉祖父你在这里,是让他接你回去养伤吗?” “嗯,已经叨扰了国公爷三天了,唐迎也该回家去了。” “你,还是将那里看作家的?” 唐迎微微叹气,“也只是落脚的地方,我这种人,从来没过家,父母双亡,唐适死的时候也尚未娶妻……”说着眼眶又是一热。 他沉静片刻又缓缓说:“若是因为担心打扰到我而搬回去,却是不必的,而且,你那婢女却还移动不得,住在这里庞七也可继续来治疗,……若要她去沈府……大约是不愿意的。” 庞七,唐迎想到那朵高岭之花。 那样高洁的人品,谁敢要去沈府给染秋看病。 “其实,唐迎有个不情之请的,想自己先回去,留下染秋在……这里的。”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实在太过份了!自己跑了,还想让人家帮自己的婢女治病,太不要脸了吧! 陆仰清风微拂般动了动嘴角,看的唐迎心里莫名一暖,他没有笑啊,为什么竟像是笑了呢…… “单留下她,或一同留下,都没有什么关系无需不安,姑娘自己决定就可以。” 能不能承认,这是唐迎听见的最好听的话了呢? 他抬头看了看窗外,淡淡的青竹气息自他身上飘过来,唐迎就没忍住,又嗅了一下。 话说男人身上什么气味唐迎还不清楚么?有一回盛夏时急行军,她带领的狮虎营八十精锐在密林里整整十天,别说洗澡了,连脸都只能和着汗水胡乱抹几下,夜里睡在营帐里,那气味简直令人作呕,汗臭脚臭伤口的血腥气还有烟草和腐败食物的气息…… “睡一觉后再决定也来得及,天晚了,唐姑娘去歇息吧!”他起身站在了隔扇面前。 “多谢国公爷。”唐迎刚要行礼,就觉得背后牵扯了一下。 “不必了……” 他那样高大,像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他的袍子质地薄软,可以清晰的看出肩膀肌肉和骨骼的形状,就像山溪里冲刷了千百年的大石头,线条简练却又坚实……背后的光都被他挡住了,他成了逆光发亮的神祗,面貌模糊起来气势却更盛。 唐迎出了门时,天已经完全黑尽了,也许是在山上的关系,只觉得漫天的星子都特别的近,有的就在面前眨着眼睛…… 平娘子扶着她慢慢往院子外面走,刚要出院门,一个小书童跑出来,孩童般清脆的嗓子在叫:“国公爷请小姐止步。” 小书童上前拘礼道:“国公爷说,小姐伤重,厢房里可供您暂住一晚,说请平娘子也在厢房里陪小姐留宿。” 不等微微一怔的唐迎回神,平娘子已经答是。 很快就来了几个手脚轻巧的小厮将厢房布置好了,厢房所带的耳房是净室,里面藻豆热水巾帕都已放好,平娘子伺候她简单擦洗后,便又重新上药敷盖。 看见她背的平娘子倒吸一口凉气!“哎呀,方才姑娘可是动作不当?这本来要结痂的地方竟又裂开了,明日得叫庞七公子看看,要不要加些止血药……” 第146节 春樱泪 唐迎平静道:“不必了,不碍事的。” 她看唐迎全程没有皱眉吸气的,不禁奇道:“姑娘真是了不起,这么多天为您换药,从来没听见您唤过一声疼……唉……可惜啊,这么一身雪花似的皮肤。”她温柔的叹了口气。 全都收拾好了,唐迎走到西窗前向正房望去。 五间屋子只留下东次间还亮着一盏灯,看来陆仰已经离开观澜书斋了,她看着不再辉煌的灯火说不清自己是不是松了一口气。 便转头又问。 “国公爷一般不宿在书斋里吧?” “偶尔也会,今日姑娘既住下了,他肯定是下山去了……” “那间屋子里为何还亮着灯?” “那是国公爷怕您夜里不便,特地留了两个下人住下。” “哦,那院中的四角的灯笼都不去灭吗?” “等天亮了,会有人去灭的,姑娘你早些睡吧!” …… 原以为住在山上会睡不着,谁知唐迎竟得了最近一段时间里最深沉的一个觉! 等她睁开眼,明晃晃的天光早已透过素色的窗帘照进了屋子。 莫名的心情很好。 平娘子微笑着站在床边说:“姑娘醒了?伤口还疼吗?” 唐迎被她扶着慢慢坐起来“还好!” “我先扶您去洗漱,然后回来上药,一会儿有人送早饭上来,您吃了以后我再陪您慢慢走下去。” 唐迎自然是觉得妥贴极了,便点头。 一切收拾完毕出了厢房,山风盈面中,唐迎便听见了一阵可堪称作天籁的琴音。 看着唐迎出神的样子平娘子说:“国公爷每日一早要弹琴的,有时候夜里也弹。” “哦!”唐迎半天才从琴声里醒过来。 “这曲子,可真是好听!”唐迎一直认为自己不通音律,但这首曲子却是第二次听见了,在觉园那晚,陆仰弹的也是这个。 平娘子笑而不答,身旁走过一个小书童天真烂漫的说:“好听就对了,国公爷都是弹自己写的曲子,外面那些“流水”“潇湘水云”啊“梅花三弄”“阳关三叠”什么的咱们国公爷从来不弹的……” 唐迎怔怔的点头,方才那些她也是不懂的,还比不上这个小书童呢。 “而且,都是用自己斫的琴,我还帮着爷搓过羊肠线呢!” “羊肠线?” “对啊!那是做琴弦用哒。” “国公爷在哪儿弹琴,觉得是从远处传来的。” 小书童手一指:“喏,出了后院沿着小路上山走一刻钟便是爷的琴台,琴屋也在那里,姑娘幸亏在书斋里才能听见,若是住在山下的屋子里便是听不见的。” 说完就蹦蹦跳跳走了。 平娘子看着他的背影慈爱道:“国公爷四个贴身书童,数松针最小,今年才九岁,也最活泼爱说话,其他人都中规中矩的,国公爷却不叫华笙管他,说这样才有趣……” 唐迎这才知道那孩子叫松针,她听着琴声十分动人便问:“平娘子,我能不能在这园中走走?” 她想了想才说“国公爷都让你住下了,想必是可以的,不过我不能陪姑娘去,我就在厢房里等姑娘吧……” 唐迎生平还是第一次被园林的美景所吸引,即便之前对这些既不感兴趣也不懂,看了这观澜书斋后,唐迎猝不及防的被这里迷住了,清晨和夜晚看起来俨然不同,昨夜这里像一个魅惑的女子不愿让人看清妖娆的全貌,而今早的景色则像一个青葱少年大方明朗的站在你面前,微笑与你对视交谈。 过了一个燕尾形的侧门,唐迎就走到正房的后院了,眼前出现的古松、卧树、藤蔓、苍石、花草、小桥、流水和银练一般的飞瀑就把她看呆了,院角一枝开到七八分满的樱花从墨青色石头垒的院墙外写意的伸进来,极柔极弱极明艳极芬芳的花瓣和极峻极坚极苍黯极苦涩的墙形成强烈的对比,那一刻的唐迎被一种陌生又巨大的感悟击中了,目酸的不能自已! 她是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春天那生机勃勃的美丽。 等陆仰从小径下来走到后院的时候,就看到眼里闪着水光微笑着,痴痴看着樱花的唐迎。 他其实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这个女孩被一枝樱花感动得落泪却也是事实,他悄无声息的退回去,等唐迎走了才回来。 午睡醒来的唐迎突然发现桌上靛青色粗陶瓶里插了一枝樱花,惊讶的和不拢嘴,随后就焦急的问端着点心进来的松节,“这花是哪儿的?谁采的?” 松节奇怪道:“国公爷让松针送来的!” 唐迎拽着他的袖子问:“采的哪儿的?不会是,不是山上书斋后院里的那枝吧?” 松节摇头道不知道,也不明白唐迎的脸色怎么都变了。 “你快去问问松针,采的哪里的?” 华笙正好撩了袍角走进来,“怎么了?难道你不喜欢?” 唐迎急坏了,“那枝樱花不能采,山上那枝不能采!”额头都冒了汗珠出来。 华笙听懂了,笑道:“放心吧,你说的书斋后院角上那枝樱花?是绝对不会有人去采的,当时为了营造那景,不知道选了多少棵樱树呢,你这枝是别处的不相干的……” “好了,国公爷让我来问问,你到底要不要递消息回去?” 唐迎迟疑道。 “可是,我若说了我在这里,又怕给国公爷找麻烦,我看他生活得像个隐士,应该是不愿意有人来打搅他!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怎么能再给他添乱呢……” 华笙却静静的看着他。 “你说的这些没关系,不用考虑在内,若有人来接你回去,自然是我去接洽的,再说,国公爷又哪里能真的做个隐士?” “我想再等两天,那时我的伤也无碍了,国公爷答应我,可以把染秋留下来继续治疗……” “嗯,全由姑娘自己做主吧,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我便走了……” “对了,国公爷说今日开始,你可以正常用膳了,还说,今晚宴请庞七公子,唐姑娘若身体可以应付得来,就请一起。” 唐迎答应了。 其实这几天没有回去,她唯一担心的还是茹姑。 自己不在,她肯定是以泪洗面……想着,心里还是不安起来。 第147节 春行阁乱 “茹姑为什么不吃饭?”沈萝刚从钱姨娘那儿过来就急冲冲的问,大的小的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 茹姑眼泪汪汪抱着她的糯糯坐在廊下,固执的看着院门的方向不说话。 松果半个时辰前跑到思芳园去大大告了她一状,说她从中午起就不肯吃饭,问她为什么不吃,就可怜兮兮的说要等珍娘一起吃。 可是原本说太阳下山前一定回来的沈荞直到月上柳梢也没个踪影! 这简直是天塌下来的大事情!春行阁里彻底乱套了! 得了消息的沈玉谦也来了。 “她是不好意思见杜菎臣,所以我让她出去散散心,可是这个点儿都不回来就有点奇怪了。” 他在屋里转了一圈,心里却在怀疑唐迎会不会跑通州去了?她和兄长的被害是横在她心头一把刀,可是,需要这么急吗?没必要啊,她并不是冲动的人。 茹姑抱着糯糯哇哇大哭说:“珍娘,珍娘出事了,出事了……呜呜” 沈玉谦低声呵斥了她一句:“别瞎说!珍娘不会有事!” 沈萝蹙着眉,“还是叫人到上房去问问吧,毕竟太太准许她出去的,这事也不可能瞒着她……” 沈玉谦说:“也不知二伯伯回来了没有?最好先别惊动他!” 沈萝扭身就往外走,“那只能我去,五弟在这里看着茹姑,让她吃点东西!” 沈萝到望霞阁的时候,小秦氏已经放下了发髻,旁边站着个老妇人正为她一下一下梳着,两人之间有一种胶着的默契,画风少见,明明是温情的动作,竟让沈萝看出点磨刀霍霍的味道来,忍不住就多看那老妇一眼。 鹰似的眼神啊!竟有几分熟悉,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披着头发的小秦氏妆容精致,还透着几分温婉,以完美的角度正视着沈萝,目光里有点不可描述。 “这个点了,萝姐儿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听起来是十分正常的口气。 “母亲,今儿珍娘可是向母亲告了假出去的?她,此刻都没回来!” 小秦氏诧异的睁大眼,“是嘛!这个点还不回来这是上哪儿去了呀?我这就叫人去问问……” 说完朝站在一旁的四齐道:“去外院里把今儿出去的车夫叫过来,说我有话问他!” 沈萝一瞬不停的看着她,她下巴到颈脖里的肌肤在灯光下似乎格外紧绷,说的话听上去都没问题,但是语气却有点怪异,以她的个性,珍娘若回来晚了,早该派人去院门口堵她了,断不该好整以暇的坐在屋里梳头,而且这梳头,也有点奇怪,头上簪钗花鬓都卸的干干净净,寝衣却没换。 既然一副打算上床睡觉的样子,为何神情警惕,双目精明,没有半点慵懒的感觉? 发现沈萝打量自己,小秦氏温和道:“珍娘说申时回来的,我还以为她早就回来了呢!今儿下午事情太多,竟然忘了去问,嬷嬷你怎么也不提醒我!” 老妇人弯腰谦逊道:“是奴婢的不是。” “父亲不在家吗?” “说了是明儿回来的……你去看过姨娘了?她可好?”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了些钱姨娘安胎的事情,四齐就带了一个人进屋了。 “你几时回来的?你既然回来了,怎么没带小姐回来?”小秦氏的问话里带着威严。 车夫跪下道:“今儿在宁远斋吃了午饭后,小姐就让小的先回府了,说是她要好好逛逛,到时候咱们家铺子里的大掌柜自会送她回来!……小的不敢不听小姐的话,就先回来了!” “可听见她说去哪里逛了?” “不曾,小的得了令就立刻回来了!” “好,你先到院子里去等着,待会儿要派你差事!” “母亲,珍娘会不会遇到了什么不测?” 小秦氏思量了一会儿沉声说:“这个,应该不至于吧!珍娘如今胆子大,一时看见了有趣的事情,或有了什么贪玩的想法也说不定,此时戌时还不到,也许过一会儿就回来了……你也不要慌,我马上派人出去找!” “四齐,你把几个管事都叫进来!” 沈萝的心开始砰砰乱跳,从她进门起就感到的不对劲加上茹姑那句泪汪汪的“珍娘出事了!”,此刻都变成了恐惧和担忧彻底笼罩了她,珍娘才不是贪玩的人! 她可是唐迎小唐将军啊!难道她就此离开了沈府吗? 沈萝摇摇头,不会的,她一定是遇到了意外,她不是不负责任一走了之的人,不会连茹姑都不安排好就走的……不会! 她冷眼看着小秦氏有条不紊的安排人出去搜寻,心里却乱成了一团…… 回到春行阁,茹姑一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立刻撇了嘴就大哭起来,弄的沈玉谦手忙脚乱的。 “哎哟你行行好别哭了!你这么哭法,马上二伯伯就听见了,等珍娘回来定然跑不了一顿打!你轻声着点啊,别害她!” 茹姑抽抽噎噎扯着他的衣襟道:“珍娘回不来了!出事了,我要救她,我要去救她!”说着竟向院子外走去,吓得红蛋和松香一个抱着身子,一个抱着腿,像个人肉杠铃似的。 沈玉谦气得跳脚叫道:“茹姑啊茹姑!你是嫌事情还不够乱对不对?我们都还没想到办法呢,你去救?你除了帮倒忙又能救得了谁?……上次在潭枳寺的戒台,你也去救珍娘来着,结果呢?非但没救成她,还把自己摔下来!给她找了多少麻烦,你还记得不?你还逞能不?……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打我过来你就一直哭,我头都被你哭大了两圈了,就算我求你了! 你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到底该怎么办行不行?!” 听了这话茹姑的哭声顿时就停了,也不挣扎着往外跑了。 沈玉谦头上暴着筋说:“你给我回屋里去!现在就去吃饭!吃完饭我有任务给你,是帮忙救珍娘的……” 茹姑脸上挂着泪傻呆呆的看着他。 沈玉谦一声大吼:“还不快去!” 吓得她陡然一震,随即就低头委委屈屈的进去了。 沈萝不禁投给他钦佩的目光。 第148节 别叫,是我! 沈玉谦无心理会,只皱眉抓了抓头,在廊下转了一圈“你别说,之前我并不太着急,毕竟染秋和她都会点功夫,我想她可能是去办什么事情耽搁了,可是被茹姑这么一闹我也不踏实起来,她和珍娘每日吃住在一起,说不定有点心灵感应……这不,我也心慌起来!” 一眼对上沈萝焦虑的目光,他怀疑的问:“怎么了?” 沈萝便把刚才去见小秦氏的经过详细说了一下,包括自己心里的异样,沈玉谦听了眼眸越来越深,眉头蹙得紧紧的说:“她身边突然多了个婆子?” “长相穿着什么样?年纪多大?和她亲密吗?” “眼光甚是凶,穿的十分体面,两人看起来亲的不得了,像母女一般!” “是她的乳母!”沈玉谦铁口直断。 “你说她明明一副等着人上门问的样子,却又故意卸了钗环?” 沈萝点头。 “她的表情就是很惊讶?脸上有没有怒意?有没有落井下石之言?” “是,她虽然惊讶却并不生气,言语之中也没有数落珍娘!” “哼!”沈玉谦冷笑。 “她一向睡的晚,此刻戌时未到她会睡觉?还有这许多奇怪的表现,她心里一定有鬼!” 沈萝靠近他问:“你说,她会不会劫持了珍娘?” 沈玉谦摇头:“现在真不好说,不过,确实该派人盯着她,你让葛进去做这件事,不过爷爷那里,还是先瞒一瞒的好,若是明天还没有消息……就不能等了!” 突然感到有人在拉自己的衣袖,一回头,茹姑可怜巴巴的站着,脸上泪迹未干像个花猫。 “茹姑你一定要按时吃饭睡觉,乖乖待在屋里,珍娘最不放心的人就是你!你要想帮她就不能在这个时候添麻烦,知道吗?” 沈玉谦教导起人来俨然像个大人了。 茹姑带着想哭又不敢哭的表情勉强点点头。 夜深了,忙乱了一圈的沈府终于安静了下来,沈玉谦和沈萝都带着忐忑不安的心各自回去睡觉,打算到了第二天再计划行动,二房里小秦氏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主子们也都先睡了,只留了两个管事一个在内院一个在外院等消息。 子时的梆子敲过,巡夜的依照惯例将各自的辖地巡了一遍收工,忽然,沈荞的屋子里就出现了一个暗色的人影。 人影打开橱柜取了些银两和衣裳结了包袱背在身上,又从染秋放东西的橱柜里取出绳索和挂钩,然后打开门悄悄走了出去。 人影用绳子翻过两堵墙,又过了一个长廊,穿过一个角院,站在望霞阁北面一个阔朗的院子里,那里,正房里住着沈玉朝,东厢房是沈际的屋子。 自从他同沈荞的婚事告吹后,他也不大去豆花胡同里住了,说是睹物思人,看见空屋子就伤心! 人影来到门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金属的叉形物,赫然就是沈玉谦用来打开小满园后院锁的工具,染秋曾向他讨要过,当时虽被他断然拒绝,后来却悄悄给她了一副。 只是无论沈玉谦还是染秋都没有想到,现在使用它的竟然是这个人! 屋里的门栓一点点移开,人影推开门悄无声音的走进去,过了隔扇来到寝室,床上的轻纱帐幔整齐的垂着,床上熟睡的人摊手摊脚发出轻轻的鼾声。 屋里弥漫着熏香和年轻男子身体的气息,让人闻了有点迷乱。 一只小手撩开帐幔,慢慢向枕上的人伸去,先在肩上轻轻推了推,没有反应,便加重了力道,还是没反应,便伸到他脸上拍了拍…… 沈际正做梦呢,自己在码头上,看着商船上一箱箱的货往下搬,他攥着单子问卸货的,“明明六十箱东西,怎么只有五十九箱啊?” 卸货的梗着脖子叫:“谁说五十九?明明就是六十!你会不会数数?” 沈际大怒,一把扯过他的衣襟道:“小畜生你自己来数!” 结果卸货的力大无比,一出拳头就打在自己脸上,他气疯了大叫:“妈的!你敢打我!” 沈际蓦地睁开了眼,赫然看见一张素白素白的小脸离自己只有几寸远,乌黑的眼仁瞪着自己,一只惨白的小手举在空中正要落下……脸皮上还留着冰凉的拍击感。 差点吓得他失禁了!浑身一激灵汗就下来了,正要大叫“有鬼啊!” 那只白白的冰凉的小手就直接死命按在他的嘴上,带着一股微甜又微苦的气味。 继而传来急切的柔柔声音:“不要叫!不要叫!是茹姑来了!” 沈际压了压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连着喘了几口大气说:“嗯嗯,呜” 原来茹姑的手还死死盖在他嘴上,他用拉下那只看着细巧其实却力量很大的手说:“我的天哪!你,你闷死我算了!嗨呀,茹姑……你,不睡觉半夜跑到我屋里来干什么?像个女鬼似的……啊呸呸呸,晚上不能说鬼!你到底想什么呀?” 茹姑收手向后退了一步,示意他坐起来。 沈际这才能仔细的打量她,穿了一身丫头的衣裳,身上没有一点首饰,小脸严肃没有表情,眼睛里有平时看不见的坚定,不由得一阵阵迷糊起来,不是说她脑子没毛病吗?还学会了绣花,我怎么觉着不像呢,这分明就是犯了疯病吧! “咱们去救珍娘!” “嗯?啥玩意儿?你这是梦游了吧?”沈际发现自己完全听不懂了。 “珍娘怎么了?” “她出事了,我们去救她!” 沈际伸手摸她的额头,“你没发烧吧?说胡话了?” 茹姑竟罕见的没有躲开,任沈际摸了摸她的额头,所触之处是微凉的细腻的肌肤,滑不留手,沈际像被咬了一口似的倏地收回手,差点都忘了自己的干嘛去摸她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慢慢的告诉我,哦对了,你说的清楚么?” 他慢慢坐起来,低头理了理白绸圆领睡衣,发现扣子都还在应有的位置上,才放心盘腿坐在床沿。 “说的清的”茹姑说。 然后就用她的方式把事情说了一遍,沈际虽然听懂了,却也完全傻了。 第149节 天上地下追随 “沈玉谦他们不让你管这事,所以你就找我来了?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可靠?大半夜的来吓我个半死?你确定不是来取我的狗命的?” 沈际斜睨着眼问,嘴角却抑制不住的笑了,喂!沈际,有人可把你当成唯一可依靠和信任的人了啊! 这感觉还挺不赖的! “嗯!”敢于孤身夜闯单身男子卧室的女孩儿肯定的点头。 “你救了糯糯!你,教珍娘算盘,你可以救她!” 沈际突然就觉得黑夜里升起了冉冉的太阳,茹姑的话竟让他轻飘飘起来,在这个沈府,嫉妒他看笑话的鄙视他人多,信任他的人却寥寥无几。 “可是,大半夜就去吗?不能天亮了再说?再说你知道她去了哪里,城里都宵禁了,一出去就把我们抓起来!咱们又是一男一女,肯定被当做私奔的奸夫/***给宰了!” 茹姑不是很明白奸夫**的确切含义,但脸瞬间就变得惨白,显然她对宵禁这件事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沈际从床上爬起来就能带她出去,一双大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在他脸上慢慢转了一圈,直把沈际看得汗毛直竖。 “你……干嘛这么瞧人呐?” “宵禁,出不去的?” “对!出不去的。不是我不带你去,那里都有官兵把手,他们有刀有枪!” “珍娘在城西!去西边找,她在那里。”茹姑无助的垂下头来。 “你怎么知道?你偷听了她说的话?”沈际却觉得她挺有趣的,估计沈荞说话从来不避着她,她听了就悄悄记在心里,原来身边还有这么一个小奸细啊! 茹姑慢慢摇摇头,“不是故意听的……茹姑不要害她,要救她!” 看她惊惶又内疚的,沈际忙安慰她:“行了小傻子,我知道你是好心,来!” 他从床上下来,握着她的胳膊耐心解释:“你现在赶紧回去睡觉,明天一早开了城门我就带你去找珍娘,可好?” “几点开城门?”茹姑居然问。 沈际忍住嘴角的笑意,哟嗬,脑子好得很嘛! “卯时前就开了,咱们寅时三刻在那等着!寅时三刻你懂不懂?……” “懂的” “那就好!赶紧回去睡觉,让人发现你在我屋里,我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明儿一早见,快去快去!” 茹姑两只大凤眼乌溜溜看着他,大约是在分辨他话里的真实性。 沈际忙收了嬉笑,正色道:“放心,我答应了你就一定带你去!我就在这个院门外的角院里等你,那儿有一棵像伞一样的松树,你不要惊动谁,悄悄的过来就好了,被别人发现了就泡汤了!知道?” 嗯,她的凤眼里顿然有光华流灿,映了一点月光更是异常明媚。 沈际的心里不知怎地咯噔了一下,好像开闸放水般涌出一些心慌的东西来。 一直看着茹姑的背影消失在花木扶疏的小径尽头,他才重新回到床上,然后,华丽丽的失眠了,唉声叹的在床上烙饼,睁着眼到天亮! 同样的夜里,小秦氏的屋内也亮着灯,她披着一件薄披风坐在椅子上,对面站着两个人,一个护院打扮一个管事打扮,皆是敛声屏气的严肃样子。 “既然你说已经被炸得半死不活,那人呢,尸首呢,到哪里去了?变成灰飞了?”小秦氏铁青着脸,语气败坏。 护院道:“肯,肯定是被人救走的!” “你们四个大活人,八只眼睛看着,居然没看见人去了哪里?炸完了就完事了吗?万一被她给逃脱了得多麻烦!” 小秦氏气的披风震落下来,李嬷嬷闭着嘴弯腰捡起,拍拍上面的灰,看向护院的眼神却带着不满和恼火。 “太太您不知道,当时房家棚正演吐火,便觉得是个好时机,即便出事了,可以栽在他们头上,否则等到了西郊外马车快跑起来,雷火弹便不好抛了……只因它外壳炸开后必须要在物体上停留一会儿,里面的药球芯才会崩出来能致人命…… 当时围了上百人在看,爆炸声也是惊天动地,看戏的都吓坏了,一个个哭爹喊娘四下逃窜……,我们只能等人散了再到跟前去看,只见马也受伤了,马车箱炸的像个雨伞架子,看那情形,里面六粒火药球都炸了的,人肯定是活不成的! 就是……就是两个丫头和车夫全都不见了,当场想找个人来问问也找不到……” 小秦氏话都不想说了,一把抄起桌上的薄胎粉彩寿桃小碗就向他掷去,里面是她刚吃了几口的雪蛤羹,小碗撞在护院的鼻子上又跌到胸口,然后顺着腿滚落到地上,啪一声裂成了三瓣! 他忍着鼻尖上滴滴流下温热腻滑的汁液,还有沿着下巴流进脖子里的,保持着微微低头的姿势不动。 “太太请息怒,我们连夜去查,出了那么大事情,五城兵马司和巡城御史都派了人在查,我们只能暗中行事,不过您放心,不论多难,我们一定尽快找到他们三个!” 小秦氏听了眼角都不抬道:“找到了记得不要节外生枝,直接灭口,记住,我不要活的!” “是!” “若这一次再出差错呢?”她问,语气里是浓浓的杀气。 护院神色一凛正欲回答,小秦氏寒森森道:“那就再无出差错之可能了,到时候我自然是下地狱的,你们,也没一个能跑得了!” “去吧,记住,我们都没有退路!” 护院出去后,管事还笔直的站着。 “四喜,你告诉四全,叫他暗地里帮助北风,万一他失手,也好有个补救,记住,是暗暗的,他如今是露不得面的人……还有,若是北风行事不妥……” 四喜点头道:“明白的,太太!” 小秦氏忽然露了个又淡又凉的微笑,伸手掸了掸他袖口上并不存在的灰:“记住,你和四全在我心里的份量远超其他人,看见你们两就等于看见我。 这么多年我是怎么对待四全的,相信你都看在眼里,我重用你们,相信你们也不会辜负于我。” 几句话说的既缓又沉重,四喜立刻跪下重重磕了个头:“太太,这一世,我和四全,不怕肝脑涂地,无论天上地下,必会追随您!” 第150节 小娇娘都不见 “起来!”小秦氏亲自上前扶他。 “男儿膝下有黄金,经此事后从此都不必跪我……”说完看了看李嬷嬷。 老妇人递上一个青色帕子裹着的物事,长约三寸,宽两寸,厚约两寸入手极为沉甸甸的,便知是金条了,四喜知道此时此刻必须毫无犹豫的收下,便看也不看揣入了怀中。 小秦氏放心一笑,轻轻挥手叫他出去。 直到门关上了,帘子也不再摇晃分毫,她的脸上才流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惶乱,李嬷嬷一把搂紧她道:“不怕不怕,嬷嬷在呢!一定都能挺过去的啊!实在不行,老身全都认下来,所有的事都与椿娘无关,不怕的啊!” 她把脸深深埋进老妇人带着膏药味的衣襟闷声道:“放心嬷嬷,椿娘接您回来,是想让您来享福的,绝不会那么轻易倒下!” …… 在去往角院的路上沈际一直在问自己,你确定要带那个小傻子去找珍娘?确定她不会误事? 他已经派人打听过了,沈荞真的一夜未归,小秦氏也早派人出去找,自己还有必要插手不? 想想还是觉得如果不去自己也在家里坐不住!小秦氏巴不得珍娘回不来呢!怎么可能好好的去找,沈近山又不在家里,何况自己已经答应了那傻孩子,还是去吧! 到了角院,捡到茹姑,她不施脂粉不带首饰,一脸准备上刀山下火海的表情,身上还背着个小包袱,沈际一看就乐了,咧嘴扯了扯那素色小包问:“要去浪迹天涯了?你的兔子在不在里面?” 她惊愕的看着他摇头,“不是浪迹……天呀,是去找珍娘!” 沈际看她那傻得认真的小脸,心生促狭,又亲昵问:“那么,是打算和我私奔?不怕我吃了你?” 这回听懂了,茹姑愈发拼命摇摇头。 “兔子红蛋会养……不私奔!找珍娘!” 想了想,竟从包袱里掏出一块糕来递给沈际:“吃吧!” 沈际扶额大笑! “我不是要吃这个!小傻子!在我眼里,你更好吃些……” 再一看已经亮了大半的天色说:“咱们快走!去救珍娘!” 一路上都还算顺利,谁知到了门口竟然撞见沈玉朝带着小厮也要出门去,沈际心里一惊,立刻把茹姑藏在身后,对着沈玉朝笑嘻嘻道:“哟,二爷这么早啊?又去骑马射箭喝酒啊?” 沈玉朝向来眼高于顶不爱搭理他的,也知道沈际花心,看见他身后露了一截女人裙子出来,估计又是哪里新找到的相好,料想也不会是什么好货色!心里不齿,也不屑细看。 刚哼了一声要走,却正好看见茹姑探出头来怯生生的瞄了他一眼。 “嗯?茹姑?” 沈际心道坏了坏了! 这小傻子果然要坏事,连大门还没出就被沈玉朝这个煞星给堵了,谁会相信是茹姑求了自己去救珍娘?大家肯定都认为自己拐了她出去是没安好心! 妈的,真他妈背! “你带茹姑到哪里去?你怎么把她骗出来的?” 果然!这人就这么皱眉青着脸过来了。 “你要什么女人没有,偏偏要打她的主意?你简直是禽兽不如!” 沈际气得想咬他! 头上暴着青筋叫道:“你弄明白了么,你问茹姑了么?你他妈什么都没问就骂我,我要女人什么样的没有,要这个小傻子?你问问她自己,是她自己!她半夜三更跑到我屋里,求着我去救珍娘?!我说晚上去不了!得第二天开了城门再去,她就收拾了包袱跟出来了! 你以为我稀罕管这事?要不是你那个妈巴不得珍娘落难,我才不想管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你说什么?珍娘怎么了?” 沈际还没回答,茹姑自己走上前眼泪汪汪说:“珍娘出事了!珍娘昨天出去,一直没有回来!她出事了,我要去找她!……际少爷没骗茹姑,是茹姑去求他去找珍娘!” 沈玉朝又惊又疑,对沈际说:“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沈际忍着怒气把事情又说了一遍,沈玉朝这才开始信了。 原本以为他会逼着茹姑回去,谁知他转头咬了一下唇果断对沈际说:“我也去找!我和你一起去!” 沈际白了他一眼冷冷道:“谁要和你一起去,你想找自己去找好了!”说完没好气的对茹姑说:“走吧小傻子!城门早就开了……” 茹姑听了乖乖的爬上马车,沈际一甩袍子就要走。 沈玉朝终究还是有点不放心,在他身后叫:“你,沈际,你不许欺负茹姑!不然我和珍娘都不会放过你的!” 沈际忍无可忍! 指着他的鼻子叫嚣说:“你你,你他妈给我闭嘴!天底下就你一个是君子,你就看谁都是流氓!你能耐大,这京城里欺男霸女的事都归你管!你去管啊! 再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负她了?我告诉你!本来我没那个意思,如今我就还就非要欺负她了,你能把我怎么样?有本事你把珍娘找回来,有本事你找我算账啊! 我等着你!谁跑谁是王八蛋!” 沈玉朝也气的浑身发抖,但看沈际这么愤怒,好像是真的担心沈荞,应该也不大会对茹姑怎么样,毕竟被自己撞见了,就算想乱来也会有所顾忌吧…… 况且他听说沈荞一夜未归也觉得事情不妙起来,既然沈际不愿意带他一起去找,那么他干脆找上朋友骑马去找吧! 章千阙昌平的宅院里养着良驹数十匹,还买了西域的驯马师像模像样的管着,平日里懒洋洋的在马场转圈圈,吃着上好的草料拉着昂贵的马屎,一年中不知道能骑上几次,这回总算能派上用场了,马车再快能比得上一骑轻骑吗? 这就去找他借马! 春行阁里,早起的松香来叫茹姑吃早饭,结果找了一圈不见她的踪影,忽然在梳妆台上看到茹姑留下的一张纸,上面三个胖乎乎齐齐歪向右上角的大字,“找珍娘”,谢天谢地,珍娘两个字她早就认得,“找”这个字全凭冰雪聪明无师自通,又歪着脖子想了一会儿才顿然明白她的意思,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立刻去向沈萝和沈玉谦报告。 两人得知后当即决定,去找茹姑!找沈荞! 这世风看来是日下的一塌糊涂,闺房里的小娇娘都一个个不翼而飞,真要命啊! 第151节 补救性美容 身在京西宛平长庐山苑的唐迎昏迷不醒的第二天,隔了差不多一个京城的距离,位于南居贤坊的沈府终于出去第四拨人在找她了。 当然,其中一拨的目的主要是干掉她! 剩余三拨里最先往西南方去的就是日夜与她相伴的茹姑和沈际,而骑着马行动速度最快的沈玉朝则是没有头绪的到处在找,顺便强化训练策马的技术。 沈玉谦到底聪明,知道要找人没有一点方向是不行的,既费时又费工,还有可能被想害沈荞的人抢了先机,他托了凌安许的关系到四个城门的巡城御史那里去询问,果然,很快就打听到昨天西城外去往大兴郊外的宋村市集发生过爆炸,炸了一辆马车,里面有人受伤,但是,连同车夫在内的人全部离奇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所以,当沈玉谦赶到事发地点的时候,正好看见坐在掩盖不完全的血迹旁脸色惨白的沈际和嚎啕大哭的茹姑!…… 几人在附近又查又问的折腾了一天却一无所获,直至夜里,才疲倦又焦虑的回了府。 沈萝不敢惊动已经在床上病了几日的老太爷,不露声色的回到南府去,春行阁沈荞的屋子里,刘氏、沈玉谦、沈际和茹姑几个眼神呆滞愁眉不展的坐着商讨对策。 沈玉谦说,“凌家借了我一百个家丁,加上我从咱们三房抽出的五十人如今都在找着呢,二伯伯今儿回来了,想必二伯母也不敢把此事瞒他,二伯在京卫任职多年,一定有些渠道去找人的……” “嗯,这就好。” 刘氏怀里搂着哭倦了只剩一声声低抽着的茹姑,手在她背上一下下捋着。 “不哭了茹姑,珍娘一定没事的。” “是啊!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不是进了棺材又活过来的吗?这次远不及上次凶险呢,放心吧,过最多两天一定能找到……”沈际哑声说,他的眼眶也是红的,今天整整一个白天他带着茹姑连饭都没顾上吃,就靠喝水和干粮打发了两顿,跑的腿肚子都转筋了,倒也没有一句怨言的,此刻还能温言安慰茹姑,沈玉谦抬眼难得给了他一个不算太差的脸色。 “你脸怎么了?”沈玉谦这才发现他脸颊上几道明显的挠痕,还渗了点血。 沈际用手摸了一把,发现有血还隐隐有点疼就皱了皱眉说:“她守着那块破地儿不肯走,恨不得在那儿立个碑了!我磨破了嘴皮说着火了也没用!就去拉她,她伸爪子就给我挠得这样啦!唉,也是个爱钻牛角尖的小傻子!” 难得他的口气里并没有怪她的意思,沈际原本颇为在意自己那张小白脸,要搁在往常,早就热蒸消毒擦药敷粉去了,哪里还能这么满不在乎的像个花猫一样坐着。 刘氏见茹姑哭的气息都弱了,想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便拍她的肩头道:“茹姑啊,你看,际少爷的脸都被你抓破了,你好歹找点药给他上了……咱们做人可不能有事的时候求人家,人家需要帮助的时候就不管了呀……对不对?” 茹姑听了终于直起软软的身子,熟门熟路的打开柜子拿出小药箱,松香正要上前帮忙,刘氏道:“让她动动,你去打温水来。” 茹姑自己常年的要用药,什么药派什么用处,怎么用,一天用几次,只怕比白同喜都不差! 松香打了绞好了温热的帕子递给沈际,沈际把脸上的血迹擦掉,一面滋啦啦的叫着疼! 松香一直对他有戒心,不愿意近身伺候他,茹姑这里已经拿了棉球蘸了消毒的药水凑过来,眼看着一只细嫩的小手就要伸到沈际脸上,沈玉谦咳了一声,刘氏笑着看他一眼。 “让她擦吧……” 茹姑的手脚极轻,以至于药水刚敷上的一刹那沈际都没感觉,只等药水渗进伤口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才忍不住挑眉吸了一口气。 “嚯!还挺疼……##”他忍不住低声咒骂一句。 忽然看见手足无措的茹姑,两个眼睛像金鱼一样肿泡泡,小嘴紧紧抿着,鼻尖红通通,却偏偏不合时宜的有一股甜丝丝的气息飘进他的鼻中,他脸上一热赶紧后撤一点道:“好了好了,谁又没怪你,我自己擦就行了,你把镜子拿过来!” 茹姑放下棉球真的去拿镜子…… 沈玉谦等他补救性的美容措施完成后,才正色道:“以我的看法,珍娘她生命当是无忧的!当时一定是有人路过救了她,想必伤的也有些重,要急着为她治疗便腾不出功夫来往家里送信。 我此刻最关心的是:这件事纯属意外,还是蓄谋?” “若是意外我们只管一心一意去找她,若是蓄谋……”他脸色阴暗似铁,声音滞滞道:“那就相当麻烦了,一面要加紧寻找她,一面还要防着害她的人先于我们找到她再次下手!” 这话一出,刘氏和沈际的眼神都是一跳! 好个沈玉谦,果然聪明,说话总能一针见血,总能第一时间抓住事情的要害! 沈际复杂的又看他两眼,等他长大了,这沈府里还有谁能比得过他?难怪沈荞和他要好,他还真不是个草包!不得不佩服! 此刻,正在廊下的沈玉朝也听见了沈玉谦的话,整个人像被冻住了似的一呆,黑暗中的眸子迅速看了看某个方向,隔了一会儿便默默转身离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所以我马上要去一趟秦府……” 刘氏和沈际都瞪大眼看着他。 “秦楦到底是珍娘的舅舅啊!他又在刑部任职,调查这种事情总比我们在行吧?” “他吗?他这人城府太深,根本看不透……到底会不会真帮忙呢?”说到秦楦,沈际的眼里是满满的忌惮和猜疑,他和秦楦过招那是损兵折将一败涂地,对秦楦的能力他毫不怀疑,但是立场上却一点也吃不准! 那是手段高明于自己多少倍的人,他可不敢惹! 沈玉谦却笃定道:“在这件事上,秦楦绝对比二伯和二伯母更可靠!” 刘氏听了微微一笑:“行啊!五少爷策无遗算,这件事娘全听你的,就按你说的办!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娘可以去找你四婶婶,她一定会施以援手的。” 第152节 可知我中意你 四婶婶就是四房的太太徐堂燕,到了这种时候,她素来的为人和口碑就像一面干净的旗帜竖在了每个人心里,当大家需要一点正义的支持时,就会第一时间想到她。 “暂时还不用,看事情的进展在决定……”沈玉谦笑着向母亲一揖。 “沈际!”沈玉谦突然叫。 “这件事,你最好仔细考虑一下,要不要这么早就站在我们一边。” 沈际愣了愣有些难堪答:“难道你还是怀疑我?” “不是,这件事深挖下去,有可能是个可怕的深不见底的洞,你若站到了我们这里,说不定有一日你会发现,地已经裂开一道壕沟,你原本要依赖的人竟站在对面,经过一番沉降,再也站不到一处去,你可会后悔?” 沈际迟疑了,他毕竟是沈近山的养子,沈玉谦的意思他懂,这壕沟一旦裂开,他和沈近山也许就成了对立面,因为他自然也能猜到,这家里究竟谁会谋害沈荞,而沈近山却被这个人吃得死死的,而且还护短的要命,完全没有醒悟的自觉。 “我的意思是,你保持中立比较好!”沈玉谦一语中的。 “明天开始,你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如果有需要我会来求助,到时候你肯帮我一把我会十分感激,但在明面上,你不能加入到我们的阵营里来!……相信我,这样会更好。” 沈际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了很久很久,确定他真的不是看不起自己,也不是嫌弃或怀疑,而是审时度势后作出十分理智和清醒的判断,便慢慢点头:“沈玉谦,你比我小,但我真的服气你……” 他站起来,优雅的朝矮了他半个头的男孩子略欠了欠身。 “这件事我也听你的,我沈际甚至有一种感觉,将来要想在沈府里过得好,可能抱沈五少爷的大腿更有用一些……” 看到瞪着眼左看沈际右看沈玉谦的茹姑,沈际含笑着温和对她说:“茹姑还是乖乖在家里绣花,我得了好吃好玩的东西就给你送过来,有这么多人在帮忙找她,珍娘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你说对不对?” 茹姑听了终于点头,“珍娘会回来!” ………… 沈近山回家后,果然是从小秦氏嘴里得知的此事,听后第一反应是大胆的女儿因为贪玩而一夜未归!这当然是无法饶恕的错! 却并未觉得她本身有遇到什么危险,他立刻派了自己随从出去帮忙寻找,自以为布置得当后,才歇在了小秦氏丰满的怀里,彼时夜已深,却突然想起几日未见的孕妇来,毕竟挂心。 于是下床披了件薄披风道:“椿娘不必等我只管先睡,我去看看络儿,几日未见有点不放心……” 小秦氏并没有想往常那样撒娇说;你有了那孩子就不疼椿娘了,或者你走了奴家睡不着,又或者更撩人的,例如,奴家觉得身子冷呢,奴家那里空空的,你多久没好好疼奴家了? 一般沈近山总会挨过去狠狠亲她两口,又伸了手在她柔软处揉捏几下,或不可名状处戳戳顶顶才走。 小秦氏温婉道:“那就去看看吧,晚的话就歇在姨娘那里,她定然也想着老爷呢!” 沈近山便心头一暖,还是在她的红唇上咬了一口:“疼不死个人的,数你最妖精!” 这才缓缓的出门去。 没想到到了思芳园一看,灯仍亮这,暖蒙蒙的光铺在地上看着叫人心静,拾级上了台阶至廊下,隔着窗子就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 一个丫头道:“明儿磨豆浆的时候,放点去皮的大花生松仁,姨娘喜欢更浓些的。” 另一个细嫩的声音道:“红枣也要,如今姨娘好不容易胃口好了,咱们得想法子让她多吃一点,前一阵子这院里不太平的事太多了,我看姨娘嘴上不说,心里也是苦的,苦多了肯定也伤着孩子……” 还真是个知冷知热的宝贝!外面沈近山听的按捺不住了,那个细弱的声音像羽毛撩着自己的耳膜,心里热热的痒痒的。 “远远你出来一下,我有事问你!”他拿出平静又威严的语调说。 里面两个丫头都吓了一跳,透过窗纸就看见两个肩膀像受惊的兔子似的一耸一僵,沈近山看了暗暗好笑,却仍旧威严道:“出来吧,我是老爷!” 远远磨蹭着不愿出来。 沈近山似乎很有耐心,大有你不出来我就不走的架势,终于门开了,远远死死攥着小君的手一齐走出来,两人向他行礼。 沈近山微笑着淡淡道:“我找远远,你跟我走一趟,有件事要叫你去做!” 小丫头的脸瞬间就白了,小君这人素来有点侠义心肠,便挺身而出说:“老爷既有事那我也去帮忙好了!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些。” 沈近山笑道:“不用,我只同她说几句话而已。” 远远终于鼓起勇气抬头“好,请老爷到厢房里坐吧!小君,你去倒茶来。” 说完便如壮士断腕般脚步凝重的向东厢房走去,思芳园里西厢房是留给沈萝的,她难得会来歇个午觉,东厢房布置成一个客厅,非常简素,如今是仲春了,屋里里都换上了豆绿和靛青的帘子和帐幔,家具都是黑漆的,白白的墙上除了一个青花壁瓶以外也没有什么装饰,看着倒也洁净。 远远一进屋便点了油灯,然后束手站在靠西墙放置的一张八仙桌旁,离着门很近,眼神警惕不安。 沈近山笑眯眯看着她,小君送了茶进来却一直不肯出去,沈近山压抑了心里的不快朝她挥手道:“你出去,我不过同她说几句话而已……再说了,我若一意要怎样,你拦得住吗?” 小君只好出去,站在院里眼巴巴等着。 “坐!” 远远依言将小半个屁股放在圈椅边沿,右手抓着扶手,指骨捏得隐隐发白。 沈近山看她一眼后慢慢道:“别怕,我不过问你几句话,再说,我平日里凶过你吗?” 远远自然是摇头,心里却想,这府里谁不知道你脾气差呀。 他慢条斯理揭开茶盖喝一口茶说:“你可明白我对你中意?” 第153节 不管不顾 远远腮上一红,低了头先是猛地摇晃,继而又认命的点了点头,她想起沈荞劝过自己的话,躲避不是办法,他都找上门来了,那就干脆说清楚好了! “那就好,等姨娘生了,我就纳了你,可好?” 心头蓦地涌上愤怒难堪和委屈的她瞬间就湿了眼眶,胸口剧烈起伏着“不好!远远不愿意!” “哦?”沈近山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是不好意思?还是没听明白,我以后是会给你姨娘的身份的!” “远远不愿意,远远不要当姨娘!”小丫头扁着嘴说。 沈近山眉头蹙了起来,心里窝火不已。 “你是有了心仪之人?还是嫌弃我年纪大?” 远远的眼泪哗啦啦淌着,连着抽了好几下才能接着说话:“老爷,远远不愿意做你的姨娘!远远看着姨娘过得这么苦,宁愿一辈子不嫁人也绝不做小!老爷若一定相逼,远远情愿一根绳子吊死!” 沈近山其实是怒了,但是看着她娇柔楚楚,还是压下了心头火站起来道:“你!……你个不知好歹的小丫头!你知道多少人日思夜想着从奴才变成主子,这么好的机会送上门来你竟然不要!……你年纪尚小,还有多少好日子没过就舍得死了? 难道死都不怕却怕跟了我?跟我过日子竟比死还叫人难受么……我在你眼里竟跟个泥猪癞狗一般?再说我对姨娘不好吗?从她怀了孩子,我只要有空哪天不来看她,送到这里的东西那样不是最好的?你若做了姨娘,我定然也会这般对你!” “反正我就不能答应!那样姨娘也会伤心的!她屋里的人夺了她的宠爱这事太戳心了!再说太太那么厉害,远远每天活在对姨娘亏欠和对太太的惊怕之下,要不了两天不用上吊,苦也苦死了呕也呕死了!” 小丫头用袖管擦眼泪,说着半通不通的话,沈近山看在眼里,只觉得她异常可人,心又软了下来。 还小呢,什么都不懂。 长得又这么水嫩,抱在怀里只怕和孩子一样轻,皮肤上还有淡淡的绒毛,气息芬芳……这么想着他就更想得到她了。 于是柔声哄道:“你看你,先别哭呀,来来来,用我的帕子擦擦。” 远远往后一躲,换个袖子擦也不要他的手帕。 沈近山照理是要生气的,可是,面对这个小东西心肠却硬不起来,奇怪啊!难道是年纪大了心性也变了?怎么对女人的耐心也好起来。 “若是,以后让你一直和姨娘住一个院子呢?不叫你搬出去,有你在,我来看姨娘的日子会更多,我也不叫太太过来,你和姨娘不会有人打搅,而且,你十五岁前,我保证不碰你,这样行不行?” 沈近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真他妈丧权辱国! 还是为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远远还是摇头。 “我不要给你当姨娘!我以后要离开沈府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沈近山觉得自己说什么也该发脾气了,不然都不像话了。 “放屁!离开沈府就能自由自在了?你的自由自在得靠我给!你以为配个小厮就有好日子过?他若穷的叮当响呢?他若日后变心呢?男人不就是那么回事吗?没经历过风流的反而不可靠,将来有个野花野草的就眼馋心痒,一勾就上当。 我沈近山这样的年纪这般的经历,不过也才一妻二妾,还有一个常年礼佛不沾身的,我若真是个不节制的,再娶个三五房也不成问题! 如今加上你不过三人,我也可承诺自你之后不再纳妾,我年长你许多,自然会对你疼爱有加,这些又岂是那愣头青小子可以比的。 你啊还小,又不懂男人,不知道愿意疼你和有能力疼你的男人才是最难得的呢!” 他看远远只低着头擦泪不说话。 又问:“我说的你可都听见了?” 远远一脸茫然,低声道:“远远听不懂!” “没关系,你只要听见了就行,空下来自己想想,想不通也可以随时来问我,我,日日等着你……” 他声线低柔,眼里有异样光芒。 眼见她红着眼睛,两颗泪珠还挂在颊上,呼吸细细,小脑袋垂着像个小鹌鹑一般,确实忍不住上前,用自己的帕子吸干了她的泪,她猛然一惊正要后退,他已经不露声色的转身坐下。 “怕什么?既说了要疼你的,难道还会霸王硬上弓么?我若只是要个女人,伸个手指头要多少没有?我这个年纪,若连这点小事都忍不了,也枉称老爷了!” 看着讶异着瞪着他的远远,他微微笑道:“反正话我都说了,都是诚心实意的,我喜欢你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到姨娘生之前你只管慢慢的考虑,既然被我看上了,这府里的小厮是没人敢要你了,将来你一意孤行要出府去可就再也见不到你姨娘了!你可舍得?” 他将头探前,仔仔细细打量她,成熟男子的热热气息喷到她面前。 过一会儿说:“你这样貌也并不十分出挑,也算不上多懂事,不过,却入了我的眼,动了我的心了,我保证,以后一直会疼你,可好?” 远远心里乱七八糟的,她万万没想到沈近山竟能这般对自己,那眼神,那语气,那……熏得她头昏眼花的气息,毕竟才是十三岁的小女孩子,情窦未开犹如白纸一张,遇上沈近山这种阅历丰富手段娴熟的中年男子,孰强孰弱还用得着分吗? 再说沈近山虽已中年,却保养的很好,面目沉静五官明晰,肩宽腰窄也算是好看的,又肯放下身份来俯就她,她早就心慌意乱不知所措了。 沈近山不失时机的走上前,极慢的伸手理了理她发辫,“好了,不哭了,乖……回去睡吧!” 远远猛地抬头不可置信的问:“老爷,我真的可以走了吗?” “可以啊!难道你不想走么?” 看着逃命一般跑出去的女孩子,沈近山独坐灯下陷入了沉思之中…… 你离开我太久了吧,妖儿,这孩子能有一丁点像你,我就已经不管不顾了。 第154节 挺过今晚 到了第五天的时候,唐迎主动提出停麻药的请求。 平娘子骇道:“这个,我可做不得主!我去请庞七公子过来看看。” 不多久一身雪樱色华锻的庞七来了,一头瀑布似的长发什么髻也不盘,只用一个白玉镶赤金缠枝莲的玉环一束,耳朵上只戴了白玉莲花耳坠,背着手似轻云出岫般,自带清场绝尘功能。 她的违和之处便在于长了一张又白糯又圆润的小脸,却偏偏喜欢冷傲矜持的表情。 “你是怎么认为自己不需要用麻药的?”她眼波微流。 “这麻药一直都麻烦公子每日现配,回去后终究是要停了的,不如现在就停了吧。” “说的轻巧,你离得开吗?没了麻药的缓解,你且试试……”她就算是目露轻蔑的表情,也不过像朵娇花吹皱了一下。 “那我就试试吧!” “你走了,你的侍女呢?她可不能动,还没出院子门就得断气!” “国公爷答应我,可以把她留下医治,我隔几日再来看她。” 她清澈的眼睛里忽然涌上看不清的内容,“那就是说,你以后还能看见他?” 唐迎点头,但是她犯了个错误。 庞七说的是他,而不是她。 庞七的嘴角溢出一个鄙夷的笑来,还是很好看。 “你去过他的书斋?”她眼睛里的光华兀溜溜的转着。 “嗯”唐迎又犯了一个错误,因为庞七没有去过。 然后唐迎就奇怪的看着她突然起身,居高临下看了自己一眼,仿佛在自己和她面前划下一道天堑,然后就出去了,扭头还能看见她纤腰上系着繁复又精致的刺绣缀珍珠的腰带,那只有极好的线条才敢用这么隆重的腰带,因为用的不好便会显得臃肿,而她完全用不着担心。 这也是个被岁月遗忘了的妖精,神情永远如稚童一般,只偶尔会显露出成人的复杂。 晚饭前,唐迎拒绝了麻药,平娘子无比担忧的说:“国公爷请了姑娘去用晚膳,时候不会太短,您不用药说不定没等吃完饭就疼了,到时候怎么办?” 唐迎对她笑:“放心吧平娘子,我不怕疼,那麻药用多了后神志昏昏的,我宁愿疼的清醒些。”听得一旁的松节忍不住钦佩道:“我还没见过像您这样坚强的小姐呢!真是了不起!” 唐迎还是穿着宽大的衣裳,背后系带,全身没有一丝装饰,失血的脸有点苍白,但两只极其秀丽的大眼睛如水杏泡在蜜汁里,嘴唇粉红,皮肤如雪白的丝绸,一头青丝被平娘子编了一条乌黑油亮的麻花辫,辫梢搭在胸前,沈荞的妍丽和唐迎的飒爽合二为一,形成一种罕见迷人的气质。 平娘子看了后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连这样的衣裳和发型都能这么好看,姑娘真是个少见的美人!” 晚宴设在长庐山苑的正厅里,照例是极为大气深沉的色调配一些青葱气质的植物,坚实与空灵的对比,而寻常用来装饰屋子的东西用的很少,尤其是色彩艳丽的瓷器,更是一件都不见。 餐具都是白色和天青色居多,也有黑陶的大碗大盘子,上施粗釉,触之并不光滑却十分苍古厚重,唐迎从来没有观察这些的习惯,但是到了这里,却发现处处都是美的,而且这美能触动心灵,而她对这些突然就开了窍似的。 陆仰坐主人位,还是一身云烟灰的衣裳,衣领和袖口照例露出一截净如白雪的内衬。 庞七在他右手边端坐着,身后广阔的圆窗有斜斜的夕阳照进来,给她镶了一圈光晕,也把陆仰的手臂也照的璀璨,看见唐迎进来,陆仰指了庞七对面的座位道:“坐吧” 菜上来一看,几乎全是清淡的,连一点带酱油色的都没有。 庞七看了转向陆仰撅着嘴问:“这全是给长伤口人的做的吗?那大夫呢?我要吃红烧鱼!还要辣子鸡丁!麻婆豆腐……” 陆仰道:“你要的都有,”说着抬头望向门口,“来了!” “你立了大功!当然要犒赏你的……” “只是一顿饭?”庞七眨着大眼睛问。 “还有什么想要的,只要我办得到的皆可……” “又来了……陆竟殊……听着好像可选择的余地很大,其实,都是有条件的……” “对啊,人活着,都是有条件的,愿望亦如是。” “你就骗骗我好了,至少当时候是让人高兴的……” “高兴过后便是更加不高兴,比高兴前还要令人失落,我又怎能那样对待你?” “若我喜欢那时的高兴呢?” 陆仰不再说话,他的沉默也是力量,目光微微下垂,眸色平静,似一尊等着人敬仰的佛。 唐迎看着二人你一句我一语,熟稔之中又似乎还有些难以消融的往事,直到陆仰的沉默把空气里的躁动都抚平; 而她其实是感激的,无论是时而孩子气时而女王一般的庞七,还是对自己恩重如山的陆仰。 “唐姑娘选喜欢的用吧,伤重之人不可缺了营养。” 三人开始默默用餐,庞七果然只吃口味重的菜,唐迎对吃不讲究,有什么就吃什么,陆仰几乎都在吃素,时光慢慢过去,唐迎的伤开始疼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离开麻药的加持,一轮比一轮厉害的疼痛袭来,她开始冒冷汗,便用了相对不受影响的左手擦汗,其实,这疼早已超出常人能忍的界限了。 唐迎表情镇定,唇色变的惨淡,平娘子已经发现了,却不敢说。 又过了一刻钟,她终于忍不住小小摇晃了一下,桌上两道目光就射了过来。 庞七似笑非笑道:“扛不住了?你以为我的麻药是可有可无的吗?” 陆仰放下筷子问:“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一直在出汗?” 庞七眸光闪闪道:“那你该问她自己,药我每隔日都配了的,肯不肯用我可就不管了。” “平娘。” 陆仰转向她。 平娘子上前深深一福道:“是……” 唐迎打断她说:“是我让她停了麻药的,我想早些回府去,只要能挺过今晚,以后就能适应了。” 陆仰端坐着,就连衣裳的纹理都没有动。 第155节 请用险方 “你是怕回去后就断药了吗?庞七的药我可以派人送到沈府去的,你这个样子,其实再用七日也就可以了,所以,并不会很麻烦我……” “也不全然是怕麻烦国公爷,麻药让人意志昏沉,唐迎不习惯那种无法自控的感觉……” 庞七突然说:“你也不用劝她,此时才开始疼,过一会儿她挺不住了,自然是会要上药的……”她挟了一筷子鱼肉吃了又说:“前两天里,若不是意志昏沉,你早就没命了!” “还有啊,麻烦国公爷早些派人去辽东找白色木蝎,我前几年的藏货基本用完了,等无华院里的那个醒了,用的会更多的。” “知道了,今晚便派人动身了。” “木蝎?……还有,染秋她真的算脱险了吗?”唐迎急切的问。 庞七睫毛一扫,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陆仰温和道:“木蝎烘焙后磨了粉可制麻药,至于染秋,却有一个决定需要你来做的……毕竟你是她的主子。” 唐迎黯然道:“我也算不得她的主子,我亏欠她太多了!” “是,什么决定?”她隐隐觉得,这一定是个痛苦的抉择。 “庞七还是你说吧,你是她的大夫。” 庞七取帕子擦了擦嘴:“好吧,这件事迟早要做出选择的,而且不能再晚了……你那个侍女,左小臂已经截肢了!” 唐迎陡然睁大眼,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重重的打击了她,虽然她也没有天真到认为染秋能全身而保,这几天不敢去想这个问题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其他地方的断骨裂伤基本都能养好!但是她内脏里却有因强震导致的出血,而且还很严重。”庞七就是天生的医者,说这些寻常人听了都受不了的话,她说的平静又沉缓,像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不过,唐迎很感谢她用这么从容的语气。 “请直说好了”她忍着背后越来越尖锐的疼痛,擦掉鼻尖的汗珠。 “嗯,如今只有一个冒险的法子能救她,从她肋骨右侧开个口子打开她的腹腔,将血引导出来,再放入止血药!” “可以!请早些这么做!”唐迎眼眶里有淡淡的血丝。 “我还没说完呢!”庞七的语气有些傲慢。 “这个法子我从未用过,我师傅也是从《险方集》里看到的,说白了,这是赌博!相当于自己的牌都没看见就同庄家在赌了,若出血的是肝脏,受损严重,便是引出血来也没有希望,若是其他的……” “求你,早些这么做!”唐迎再一次说。 “真的,我害怕再拖下去,连赌的机会都没有了。” “好!那今晚就动刀吧!”说完,庞七站起身来,对身后的婢女说;给我沐浴更衣。 又转向陆仰道:“陆竟殊,我要在无华院里点十盏鲸油膏灯,再取冰盆降温,还有,熏蒸消毒!” 陆仰道:“无华院里的人本就全听你的,不必告诉我。” “我能做些什么?”唐迎多少有些无措。 “你什么也做不了,如果实在空,就去禅室念念经吧!”庞七神色冷诮的从她面前走出去,衣料的锻面闪着高贵柔和的光泽。 身后传来陆仰的声音:“庞七有才人又骄傲,其实也算是侠义心肠,你不要介意。” 唐迎看着他说:“国公爷多虑了,对这里的每一个人,唐迎心里都只有感激而已。” “你真的不要上药?” 他已经缓缓走到她身侧,略前倾了一点角度问她,口气和煦。 “嗯,今晚必须挺过去,明日就不怕了。” 他闭上嘴,眼里有一些忽深忽浅的颜色,大概离得近了,又能闻到他身上青竹的气息。 “国公爷,能求您一件事吗?” “什么?” “让我去无华院里等着行吗?” 他半侧脸思量了一下轻声说:“也好,走吧,我带你过去。” 晚饭差不多是戌时初结束的,等无华院里全部准备完毕,庞七换了治伤用的青色布袍出现的时候,唐迎才发现有一种人的高华和衣饰根本无关,她头上还带着布罩,一头青丝裹得严严实实,一张晶莹的小圆脸上忽然就有了普度众生的庄严。 她目不斜视从唐迎面前走过,令唐迎生平第一次产生了自惭形秽的感觉。 那件治疗的屋子此刻亮如白昼,但是坐在院子里的唐迎却什么也看不到,窗子被双层杏仁色的棉布帘子遮住,声音也听不见,就连人影也照不出分毫。 松节在她身后轻声道:“唐姑娘,国公爷说夜深了露水重,怕您身子吃不住,您还是回屋里去吧!” 唐迎摇摇头:“谢谢国公爷关心,我自来习武强身,这点夜露的微寒不碍事的,我就想看着,哪怕什么也做不了,染秋知道我陪着她,也许能好的快一些。” 松节听了指着小石桌上的茶说:“那,您记得渴了喝水,若是觉得累,就唤平娘子服侍您去睡觉。” 唐迎背上的疼痛愈演愈烈,但是无华院里依旧灯火通明,完全不知道到了哪一步,也不知道进行的顺不顺利。 她觉得似乎已经地老天荒到意识模糊了,就慢悠悠的抬头看漫天的星子,天空怎么这么澄净?还有镶着银边的深蓝色棉花云,一阵风来,吹得她额头的汗凉凉的,颈后的寒毛被轻轻的梳理,又一阵难以忍受的剧痛涌来,她就软软的滑了下去…… 再睁开眼时,她自己先吓了一跳,窗帘外已经透了薄薄的光进来,天亮了吗?染秋怎么样了?唉,不对啊,自己这是睡在哪里? 一个肉肉的鼻头突然出现,然后是一双眨的乱七八糟的圆眼睛。 “松针,怎么是你?”唐迎刚想动,小家伙已经过来扶她。 “你昨晚疼昏过去了!” 松针替她穿好鞋,“然后,是国公爷把你抱过来的,这里是国公爷平日歇午觉的篆云轩,离无华院还比较近,平娘子昨儿都哭了,说没照顾好你,马上要为你上药……可是国公爷说了,你都挺了三个时辰了,说不能功亏一……” “一,什么来着。” “反正不能上药就是了,但是你又疼的不省人事,国公爷就叫人在屋里燃了安神香,然后姑娘就睡到现在……” 第156节 像要私奔 唐迎听了久久不语,老实说当她听到陆仰能在她晕过去的时候尊重她的意愿不上麻药,她又意外又感动,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好像是,他很懂自己似的!他懂得唐迎这么做的意义,要不是他,之前的疼确实都白捱了,而且,一觉睡醒的她觉得背上的痛楚已经不那么恐怖了,能扛过这第一晚真好啊! 对了,染秋呢? 一想到染秋她又忍不住心慌起来。 刚要站起来就听见陆仰醇和的声音。 “醒了?好些没有?” 一抬头正见他一身水烟灰的广袖长袍走进来,肩头衣料里嵌的银丝在晨光的照耀下闪着佛性的光芒。 “国公爷!染秋她怎么样?” 想从他的神色里看出事情的好坏是困难的,他依旧那么平静,略顿了顿说:“腹腔里确实积了许多废血,受损的不是肝脏,是脾脏,情况比较严重! 当时你已经昏厥,我便替你做了决定,请庞七将它取了出来,再用药止血缝合,这过程中她一直深度昏迷,庞七说,若十二个时辰内能自己醒过来,便是活了,若是不能。” 唐迎咬着下唇尽量不哭出声音,眼泪在眼眶里转悠。 陆仰后退两步转身看向窗外,依然静静道:“不必忍着,哭出声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算是女将军也会有担忧和害怕的时候,你已经非常的勇敢了,唐迎,不管是以前和你哥哥一起在沙场上征战,也包括能理智的对待自己的伤,还能为染秋的治疗做出清醒的选择!这些无一不是你勇敢的表现,若是唐适能看到,一定也是欣慰的。 不过……在我面前,无需这么自制,你还年轻的很呢……” 唐迎张大了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泪珠一串串往下掉。 “你,确定今日要回沈府去吗?” 唐迎想了想摇头,总得等染秋醒了吧。 “有个情况现在可以告诉你了,为你们赶车的车夫也被我救回来了,他当时在看热闹,离着车厢有一定距离,故而伤的轻些,我已经派人查过,他没有什么问题,就是个赶车的。 他说,亲眼看见雷火弹对面的街巷里扔过来的,当时还以为是小孩子玩的球,也就是说,确实是有人蓄意害你!” 唐迎已经擦干了眼泪,点头道:“我知道,十有八九是我继母做的,我出来前一日拿到了不利于她的东西,她应当是发觉了才棋行险招。” “现在,外面有几批人都在找你,敌友都有……”他淡淡一笑,“沈玉谦很厉害,你就算不回去他也快摸到门边了。” 他走过来,袍缝里露出雪白的府绸裤腿,“你的伤还没好,回去的话会不会有危险?” 唐迎语气坚定,“我等染秋醒了就回去,家里还有个放心不下的人,我这几天不在,怕是她也不太好了;我也要和继母正式的摊牌,我手里有能毁掉她的证据,她若再敢犯我,这个太太就真的当到头了!” 一道明亮适度的目光在她面上巡视,“既然是沈家内宅之事,外人也不便置喙,只是内宅虽不是战场,却也暗藏刀光剑影甚至更为危险,小唐将军不畏惧同叛匪贼人刀刃相见,却未必适应内宅的阴谋诡计,所以……” 他郑重道:“还请小心为上。” “嗯,一定会的,之前已经交手过几次,也算有了教训……请问,庞七公子她现在何处?” 陆仰换了略轻松的语气,“她去休息了,一晚上都在救人,她也甚是劳累!也就是她年轻敢为,不会畏首畏尾的,否则,这样的病症若交到老庞先生手里,是一定不肯这么冒险的。” “唐迎亦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对庞公子的感激之情!”唐迎叹了一口气。 “不用时时挂怀,她救人是应我的请求,你并没有欠她什么……至于我,也早已说过了,不必放在心上。” 说完,就沉稳的向外走去,脊背挺直如青峰玉仞,唐迎看着忽然想到:不知国公夫人是谁?怎地在这山苑里从未见过呢? 也不知这世上可有能与他相配的女子。 沈家,到了沈荞失踪的第二天下午,沈近山也开始着慌了。 这怎么看着都不像好事了,已经大大超过了贪玩或赌气的界限。 小秦氏红着眼睛坐在椅子上,脂粉未施脸色有一点黄,头发也是随便一绾,只用个玳瑁梳篦插着,李嬷嬷满面愁容的陪着她,不住安慰她:“太太莫急,再等等,说不定一会儿就有消息了啊!” 沈近山掀开茶杯盖一看,心烦意乱的一推,“有没有甜羹甜汤什么的?我不想喝茶!” 小秦氏忙吩咐丫头,“端红枣杏仁汤来!” “都是妾身不好,不该答应她出门去的,我的珍娘,若是真有个不测,我还有什么脸去见姐姐?”说着又嘤嘤哭了起来。 沈近山一看她眼泡都是肿的,心下一软口气就松动了:“你是有错,怎么能让她自己出去呢?即便出去了,为何不多叫人跟着?还让她放了车夫先回来,你一向是个谨慎的人,怎么这件事做得这么没有章法?” 小秦氏慢慢跪下,也不解释,只低着头抹泪。 李嬷嬷也跪在她身边望着沈近山道:“老爷请恕太太偶尔的疏漏,前几天太太的后槽牙发炎,夜里睡不着,连饭都吃不下,人也瘦了一圈了,三小姐出去那日,太太也是派了个婆子跟着的,小姐到了宁远斋只带了丫头一人上楼吃饭,冯大掌柜单独见了她,两人在包间里聊了半个时辰呢,后来小姐就让丫头下楼吩咐婆子和车夫先回府,自己带着丫头从厨房的后门走了,恕老奴说句大不敬的话,这般行事,还真有点像是……像” “像什么?”沈近山背着手走到她面前,黑玉扳指还在快速的摩挲着。 “老爷您别生气,老奴才敢说呢。” “说!”沈近山脸上已经腾起一股黑气。 “像,是要私奔的样子!” “放屁!”沈近山一脚踹在她大腿上。 第157节 出离愤怒 李嬷嬷咬牙生生的受了,连揉都没揉一下,小秦氏低呼:“嬷嬷……你,怎么能为了帮我脱罪说出这样的话,珍娘她性子柔和做事有分寸,怎么可能同人私奔?你若再听了外面那些人的胡话回来乱嚼舌根,连我也要生气的!” “那些人,哪些人在说?她一个女孩家,哪里经得起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沈近山暴着筋在叫。 “不过是派出去找人的护院和小厮那些人,听说小姐一夜未归岂有不多想不胡说的……老爷莫生气,我自会追查下去,谁敢造谣生事,一律重重罚了再撵出去!” 沈近山烦躁的摆摆手:“得了得了再说吧,人都不知道在哪呢,这都是后话!” “你说,这孩子能上哪儿去呢?” “难道被拐了?被绑了?……嗯,她模样生的美,不好!会不会被卖到勾栏教坊烟花巷里去了?”沈近山瞬间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了! “叫沈东,叫际儿来!快快快,把玉朝也叫来!” 屋里只有李嬷嬷一个下人,还跪着,沈近山又踢她一脚:“你聋了吗?快去啊!” 李嬷嬷咬牙站起来飞快的跑出屋子去,很快屋里进来三个男子,沈际站在沈玉朝后面,两人看向对方的眼神都不太友好。 “际儿,玉朝,你们立刻带了人到前门外大栅栏、演乐胡同、勾栏胡同去找找看,看看你妹妹会不会在……” 沈际和沈玉朝相视而惊,这个倒是真没想到,沈荞若是被劫持了,凭她的容貌身段,可不卖到那里去正可以赚个大价钱么?两人都出了一身冷汗,也顾不上说什么,领了人匆匆就去了。 沈近山又磨了磨扳指说:“赶紧再找人去问问冯掌柜,珍娘找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老爷,有一件事,不知当不当讲……”小秦氏眼光游移,吞吞吐吐。 “有话就说!此时还有什么当不当的。” 他一屁股坐下,丫头送了红枣杏仁汤进来,他把汤勺往桌上一掷,端起来咕咚咕咚几口就喝下去,随便将碗一丢。 “老爷可知道冯子睿是谁?” “不就是个掌柜?难道还是皇帝不成?” “他其实是姐姐的青梅竹马……大约懂事起就倾慕姐姐的人才,他原本考了秀才是打算取功名那条路的,后来姐姐嫁了老爷,他就突然学做了账房,再做到掌柜到了宁远斋。 姐姐还在世的时候,一年里两次去对账,也总会在宁远斋落脚歇息,冯大掌柜必定相陪!大约也是看着姐姐的面上,格外照应珍娘,上次还特地做了贡菜招待她,还说,珍娘随时想吃什么只管叫人去说一声,随时送进府来!……说来惭愧,我做太太这么多年,还没吃过他送进来的菜呢……” 她用帕子掩口,神情苦涩。 到这,沈近山几乎是出离愤怒了。 他一把握住小秦氏的下巴瞪视道:“当真?” 小秦氏郑重点头,“绝不敢欺瞒您,老爷若不信,尽管去查!” “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早说?” 小秦氏泪雨涟涟道:“姐姐是椿娘最敬爱之人,她死后,椿娘一直内疚占了她的位置,况且姐姐品性高洁,这样的事情说出来只会有损她的清名,我是岂能做这样的事情?若不是珍娘失踪前见过的最后一人是冯子睿,这件事原本是要烂在肚子带进棺材的……”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冯子睿的事情,钱络儿也是知道的……” “我*妈的!”沈近山爆出一句粗话,抬脚就走,挟带着疾风暴雨大步向思芳园走去! 小秦氏眼神阴鸷的看着被他扯破的竹帘慢慢起身,一旁的李嬷嬷握住她的手说:“别怕,就算一时找不到她,就算她还能活着回来,这个家对她来说,也已经像地狱了!” 小秦氏闭上眼靠着她点头。 “嬷嬷帮我收拾一下,晚上,我要去春行阁一趟,那东西,必须得找到才行!” ………… 沈萝服侍好刚歇过午觉的沈老太爷,就看见一个小厮在窗口朝自己看了一眼。 那是沈玉谦的小厮,都跑到这里来了,肯定是有事。 沈萝稳当当的对沈援说:“爷爷您自己在这里坐坐,我才刚想起来姨娘叫我描两个五毒肚兜的花样子,我这就给她送去,省的她惦记,晚饭也在那儿吃了,您不用等我的……” 老太爷精气神也不好,只朝她摆摆手:“去吧,你姨娘的事最要紧,我这里没事的……”忽然想起什么来了问:“哎?明儿该是珍娘来吃晚饭的日子了?记得叫厨房卤牛肉啊!” 沈萝神情一滞,随即笑道:“珍娘,明儿怕是来不了呢……最近父亲给她找了好几个师傅在学刺绣女红写大字呢,还给布置了不少功课。” 一看老太爷露出失望的表情,沈萝赶紧说:“我也没说她一定来不了,待会儿我见了她问问她。” “学那些个做什么?杜家又不想娶个绣娘裁缝,依我看呐,珍娘聪慧的很,学点管家手段就行了,大不了陪嫁的时候多带几个管事媳妇儿,老二这人是一贯的不着调,做事分不清主次的……” 沈萝笑着将他的轮椅推到窗前,又把湘帘放下几寸以免晃眼,茶水和点心放在手边才匆匆出来。 小厮早就急的跳脚转圈圈了,“二小姐快去看看吧!老爷正在姨娘那里大发脾气呢!” 沈萝听了面色顿愠,随即拎着裙子就往北府里跑。 冲进屋里一看,不由得气白了脸,屋里东西已经砸了一地,沈近山一手撑着桌子一手在拍自己的天灵盖,一张脸黑烟直冒在叫:“我知道你一心要包庇她!我再问你一遍,他二人到底有没有首尾!” 钱姨娘坐在床沿上哭的泣不成声,小君跪在地上用手捂着她的小腹,吓得不停在叫:“姨娘啊!求求您别激动啊,姨娘您不能伤心啊,小心孩子呀!” 沈萝在那瞬间就被沈荞附体了,峨眉一立气势汹汹道:“父亲这是怎么了?姨娘好好的在屋里保胎又碍着您了,您是觉得她过得太顺利,特地来搓磨搓磨的吗,这孩子您是不打算要了?也行!我这就叫宋大夫来,趁早打了干净!” 第158节 父女大战 说着就对纤云说:“你现在就去抓堕胎药!快去!一刻也莫要耽误!” 纤云也哭着往地上一跪摇着她的手臂道:“小姐你是糊涂了吧,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连堕胎这种话都说出来了,你还是快去劝劝老爷吧!” 沈近山听了吃惊不已,然后就看向钱络儿已经凸起的小腹。 踢开被他砸得乱七八糟的东西走过去:“你怎么样?肚子可难受?” 钱姨娘不理他也不抬头。 沈萝冷冰冰的说:“难受又怎样?不难受难道您是打算继续逼迫她?” 沈近山看她一眼:“混账!你怎么这样跟我说话?这是跟谁学的?珍娘?” 听到他说起珍娘那嫌弃加怀疑的口气,沈萝心里一惊。 这是又出什么事了?刚才听他说二人有了首尾,是说珍娘?那也不对,若真是珍娘的话,也不该到这里来闹事啊。 钱姨娘擦干泪说:“老爷,我以我腹中孩儿的名义发誓,夫人一身行的端做的正!品行无可挑剔!她对冯掌柜绝无半点私情,至于您说的珍娘失踪了和冯掌柜有关,我是一点都不会相信的!珍娘两天没回家,我觉着,定然是……遇到不测了!”说完又放声大哭起来,一声声直唤着夫人,大小姐的…… 沈萝快气疯了,径直走到沈近山面前道:“您可好!我们苦苦瞒了两天不想让她知道,你一来就给捅开了,还又摔东西又骂人又猜忌的,看来您真是不想要这个孩子了,纤云,去熬药!这孩子姨娘不生了!” 她目光森黑的走到钱姨娘面前:“姨娘,你说过的,有我这么一个姐儿此生足矣,那么,肚子里这个不要了,犯不上为这样的男人遭第二次罪!从你有了他开始,你看看你过得是什么日子?我心疼你也没有用,架不住有人嫉妒有人害的!咱们不生了,可好?” 钱姨娘一把抱住她嚎啕大哭,“萝姐儿啊!姨娘也后悔啊,早知这么多磨难,我当初也不要他了呀,如今已经快五个月了,五个月已经是个人了呀!呜呜呜……一个人,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沈萝也大哭起来:“可是,这府里老爷不像老爷,太太又不想太太,一日都不让人安生呀!姨娘,别生了!别生了!” 沈近山大吼道:“胡闹!胡说八道!我的孩子谁敢说不要,谁敢动他,我第一个不饶他!” “动他的就是你自己!还有你那个举案齐眉的好太太!她几次三番的要害你的孩子,怎么不见你找她算账去呀!今儿这捕风捉影的事情谁告诉你的,肯定又是她对不对? 她安得坏心谁都能看出来,偏偏你看不出来,看不出来也就算了,你还像个鞭炮筒一样冲过来爆,现在她在屋里还不定怎么得意怎么高兴呢!你就是她的一杆枪,让你打哪儿就打” 啪!沈萝脸上挨了一巴掌,瞬间浮起一个红掌印来。 沈近山兀自抖着手瞪着女儿,其实他虽然脾气暴,却从未动手打过孩子的。 “萝姐儿!”钱姨娘发出凄厉的一声叫,刚要起身就晕了过去。 屋里的混乱顿时再升级。 这时远远匆匆带了宋大夫进来,宋大夫一看又是狼藉满地的,只微微摇了摇头。略一施针后钱姨娘悠悠醒过来,宋大夫又察看她的脉相,蹙着眉头良久才又拟下方子,还没动笔,沈萝脸上又是泪又是掌印怪异道:“保胎药?” 宋大夫诧异的抬眼,胡子抖了一下“是啊,姨娘气血沸腾定然影响到胎儿……不然小姐要开什么药?” “堕胎药!” “你给我闭嘴!”沈近山一脸戾气跺脚道,“宋大夫,您好好开方子,大人孩子都得好好的!” “萝姐儿你现在给我回去!好好禁足几日,再敢多说一句莫怪我!” 沈萝站着不动,眉毛微微蹙动,语气冷冰冰的说:“保下来了又怎样?珍娘一个嫡女尚且过得这样惨,一个庶子庶女生下来又有什么意思?看看我,再看看茹姑,又何必再造这孽?” 话确实说的戳心了点,沈近山本就疑心大秦氏的忠贞,又怀疑沈荞的失踪和冯子睿有关,甚至联想到她的沈家血脉是否纯正,加上这两日找她闹的府里兵荒马乱的,就彻底暴怒了。 抬手就又给了沈萝一耳光。 钱姨娘发出一声哀呼!掀了被子便要下床,小君和远远只好死死抱住她。 “老爷!” 钱姨娘气的浑身发抖,“您怎么还敢打萝姐儿?您凭什么打她?” 她固然爱肚子里的孩子,但是沈萝也是她的心头肉和支柱啊。 “她说了什么混帐话你没听见么?哪有逼着自己姨娘打掉孩子的姑娘?可不是疯魔了,这可是悖人伦大逆不道的话啊!我再不管教她还得吗?啊?!” 他困兽似在屋里来回踱步,“这个脾气嫁去凌家,动辄就顶撞公婆,说些胆大狂妄的混账话,就算凌公子能容她,凌老爷凌夫人能不能容她?迟早被休了回家!” 他手指直指着沈萝的鼻子厉声道:“你给我听着,以后再敢说这种话,凌家来提亲的时候,我只能推了去,可不敢把这种败门风丢面子的女儿往外嫁!……说来你还是二姐,还不如茵儿乖巧懂事!” 沈近山也红了眼了,他这人一生气就上头,盛怒之下什么话都说得出来,必要当时将对方斩于马下才解恨,事后想起来后悔也是常事。 钱姨娘抱着沈萝替她揉脸,沈近山是戴着黑玉扳指打的,颧骨上已被撞红了一块,纤云一边哭一边吩咐婆子“快去拿煮的热鸡蛋来给小姐敷脸!” 最戳心的话当然是说和凌家的婚事,沈萝听了后只觉得有一把利刃扎进了胸膛,疼的身子都一抽,眼泪就哗哗下来了。 却仍旧挺着脊背傲然道:“父亲不说我倒还忘了呢,沈氏二房女孩儿不少,有好归宿的却不多,有失踪的、有被糟蹋的,我沈萝固然不孝,也不忍再丢沈家的脸,不如此刻就向天起誓终身不嫁,自请前往崇玄观清修祈福可好?……我自然不配嫁到凌家,你那四姑娘乖巧恭顺,正眼巴巴等着我给她让位子呢……” 第159节 乱战 沈萝又向钱姨娘说:“姨娘你加紧再生一个女孩儿,将来还可以嫁进皇宫做娘娘,那才有脸面呢!” 沈近山咆哮道:“够了够了!你给我闭嘴!这是要造反了!给我拿家法来!算了不用了我掐死她算了!” 钱姨娘一面死死捂住沈萝的嘴,一面哭着对沈近山道:“老爷息怒!萝姐儿不是成心的,萝姐儿你快走,去你爷爷那里!快去吧啊!走吧走吧!” 沈近山仍旧大喊大叫:“你给我站住不许去!今儿不好好教训你,你就不知道什么是天地君亲师,什么是长辈父母!” 转眼屋里就乱成一团糟了,几个主子都疯了! 远远看了一圈便捂住耳朵闭上眼尖叫起来:“姨娘!姨娘肚子疼了,姨娘肚子疼了!不要再吵了!” 这话提醒了钱络儿,她立刻捧着肚子往地上一缩,沈萝立刻将她一抱,远远和小君也一左一右把她扶到床上,沈近山冲上去前问“啊?真的肚子疼?疼不疼啊?宋大夫快来看呐,快!” 远远涨红着脸怼他:“老爷方才叫的最响!震的人耳朵都疼了……老爷若不想要这个孩子可以早说,何必要姨娘吃这么多苦,受这么多罪?二小姐是心疼姨娘才说了那几句话,连我们下人都听得出来是赌气话,姨娘怀孕这几个月,要不是二小姐和三小姐,恐怕早就保不住了,……老爷怎么能把二小姐的婚事扯进来说?……多伤人啊!” 远远声音又脆又响,像夜里的梆子声惊散了迷梦,又像像浇灭炉膛的一瓢凉水,转眼一屋子热腾腾的火焰就暗了下去。 钱姨娘泪汪汪的躺在床上,左手交给一脸肃穆的宋大夫诊脉,右手死死拉着沈萝不放,沈萝到底是担心她的,只好半坐半倚靠着床陪她,肚子里的那个说是那么说,真要有个不测,她又怎么可能不心疼。 沈近山微蹙眉眼光迷离的看着小婢女,这么犯上僭越的话都说了,她倒没有一丝不安,只是脱了钱姨娘的鞋在床边码齐,然后又绞了面巾给钱络儿和沈萝擦脸,再叫人换了茶进来,沈近山走到她身问道:“怎么我没有帕子?” 谁知这孩子清楚答:“老爷又没哭。” 沈近山听了竟嘴角微微一翘,多了几分似笑非笑。 过一会儿茶上来了,沈近山揭开杯盖一看又盖上,直对着远远说:“我不喝这个,还是给我上次那个的陈茶好了!” 谁知小丫头头也不回道:“那个也喝完了。” 这里宋大夫开好药方递给沈近山道:“切不可再刺激孕妇了!她方才一激动,脉搏跳的又快又急,若老是这样,必然影响这孩子的身子和性情!” 沈近山看了看方子便递给纤云,“赶紧去抓药!” 然后自己来到床边:“络儿,是我不好,我不该到这里来闹你,至于萝姐儿,我不生她的气了,我怎么会生自己女儿的气呢……你好生躺着,等药来了一会儿我亲自喂你!” 钱络儿摇头道:“老爷还是去吧,珍娘还没有消息呢,我这里闹了一场也乏了,待会儿要睡一觉,我让萝姐儿陪着我,老爷还是去找珍娘吧!她不回来我也不能安心的……” 沈近山站了一会儿才点头。 刚要走,却看见床脚上做针线的远远,她在做一件小褂子,细白的手指捏着草绿色的绸子,这情形看得他眉心一动,便道:“远远,晚膳后你过来一趟,把姨娘的情况跟我说说,听见了?” 远远手里一顿,头也不抬道:“知道了!” 晚饭后,就在远远捏着小拳头在院里徘徊的时候,小秦氏却带着护院婆子和几个丫头突然出现在春行阁里。 茹姑一看见她进来就躲到了屋角,红蛋几大步跨进来将她护在身后。 小秦氏没有表情,“都几个月了,怎么见了人还不会行礼?” 茹姑不说话,红蛋抬着下巴说:“不会!她寻常也不见人,再说了,老爷也没说让学!” 小秦氏不理他,直接道:“你们动手吧!” 转眼进来四个女人,便开始开柜子,拉抽屉,翻箱子,掀床铺,红蛋冲过来瞪大了眼睛问:“干啥呢?这是干啥?抄家?” 李嬷嬷推开她道:“躲开,你挡着我了!” 松果和松香听到动静也跑进来,一看这副情形禁不住问:“太太要找什么东西呢?” 小秦氏紧闭着嘴不说话,李嬷嬷说:“你们小姐几天不回来,有可能是跟人跑了!太太说了,保不齐屋里能有点线索,顺着藤摸到瓜也许能找到她! 翻东西不与你们相干,都边上站着去,好好回想回想,你们小姐走的前几天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有没有见过什么不该见的人,有没有说过什么奇怪的话?想起来了就告诉我,太太是个明事理的人,主子犯错是主子的事情,绝不会迁怒到你们身上!” 她昂着头挺着胸像一只孔雀在屋里走着,“但是,若是知情不报的,就别怪太太处置她了!松香是谁?” 松香咬着唇上前一步。 “你好好想想,可看见你们小姐往屋子里头藏东西没有?” 松香摇头道:“不曾看见,自屋里住了茹姑小姐,我就不睡在屋里上夜了,小姐的事情,也是染秋管的更多一些。” “茹姑出来!”李嬷嬷突然高声叫,吓得她脖子一缩。 红蛋上前一步拦住她:“你叫她干什么?你看她这个样子像是知道的吗?你喉咙这么响,眼睛瞪这么大干什么?你不要吓唬她!” “哎哟可稀奇死了,哪家的丫头敢训管事妈妈的,你给我躲开!我问她话要你插什么嘴!阮妈妈!给我掌嘴二十下!” 阮妈妈连做梦都想扇她! 以前沈荞在时她不敢,现在沈荞下落不明,听李嬷嬷那话里的意思,就像金漆的泥人从高处跌落下来摔的粉碎,不值钱了!顿时便觉自己有了底气,她一脸得意的上前,伸出她那戴着方金戒的手就要打人。 红蛋在小满园里身经百战,压根就不怕死,没等阮妈妈到面前便像发狂的公牛一样掐着腰用头向前一拱,那个肥软的身子顿时飞出几米,啪嗒一声摔在门槛外,姿势奇丑无比。 第160节 他来解围 阮妈妈的胸腹被撞的闷痛,五脏都碎了似的,落地后屁股疼得她眼冒金星!在经历短暂的惊愕后才开始泼天嚎叫,撞死我了!这杀千刀的小娼妇撞死我了!一面坐在地上踢着双脚,我屁股摔烂了,腰也断了!太太要给我做主哇! 小秦氏青白的脸寒意升腾,她不说话,只看了看李嬷嬷。 李嬷嬷朝院子外叫:“来人,给我管管这个拿头顶人的!” 转眼进来三个健硕的家丁,都是沉脸抿嘴的狠样子,径直往屋里走不顾左右。 红蛋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自己百战百胜的打斗生涯要结束了! 她一面把茹姑往身后推,一面说:“茹姑,今天我红蛋打完这最后一架可能要完蛋了!三小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我看你还是躲到三婶婶那里去吧……” 然后抄起一个绣墩就向三人砸去,嘴里还大叫:“我可跟你们拼了!死一个不亏,死两个就赚一个啦!” 无奈三人都是有功夫的,怎么可能被她这不入流的手段给震住,绣墩被一个护院展臂接住溜溜的往墙角一丢,又听得红蛋哇哇几声怪叫,原来两只胳膊已经被人死死钳住掰向身后,她撒泼踢人拼命挣脱,一个护院果断利落的用脚在她腿弯里一踢,红蛋立刻就失去了反抗能力,嘴里却不依不饶的大骂:“*你奶奶的!你有点功夫就欺负女人,以后生个儿子没**,生个女儿万人睡!……” 李嬷嬷森森道:“还敢骂人?阮妈妈!给我去掌嘴!直到打到她说不出话为止……” 阮妈妈揉着屁股紧绷着双唇朝她走去,双手却在微微颤抖,说实话,她还真下不去手,倒不是心疼,而是红蛋的脸着实可怕! 她眼里的仇恨熊熊燃烧,脸上汗水泪水血水流的乱七八糟,一靠近她就张牙吐口水做出咬人的凶恶状,嘴里还骂:“死老婆子你敢动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打啊!你这个管事妈妈不想做了?”李嬷嬷十分不满意阮妈妈的犹豫和退缩。 阮妈妈只好闭上眼伸手打了一下,力道也不大,只发出一点声音。 “打啊!重重的打!这样无法无天的丫头你都不敢管,还要你作甚!” 阮妈妈只好横了横心,两面开弓噼噼啪啪的抽起来,红蛋躲不开,只能发出野兽般凄厉的尖叫和咒骂。 茹姑哭得快断气了,一看红蛋快要被打死了,终于鼓起勇气抱了个铜脸盆冲出来照着阮妈妈的后脑就是一砸,咕咚的一声,阮妈妈只觉得脑后剧痛眼前一黑,身子打了个旋就朝地上瘫去…… 红蛋看了顾不得满脸的汗和血开心的大叫:“茹姑你厉害!你也会打架了!” 茹姑可没觉得自己厉害,阮妈妈倒下的同时她也吓傻了,手一哆嗦脸盆就掉下来正好盖在她脸上,不大不小用着正好。 松香和松果冲上去扶住摇摇欲坠的她。 李嬷嬷看了阴冷一笑:“不错啊,看来这屋里头,从主子到下人都这么野!我可开眼界了!” “把小姐关进耳房里去,好好冷静冷静。” 红蛋一听就急了,这春行阁里有三个耳房,一个做了官房,一个做净室,还有一个里面只有一张小小的床,光线昏暗,自柳妈妈死在里面以后就锁了,大家都不愿意进去,里面一股霉陈味,她说把茹姑关进耳房,只能是那里,茹姑胆子小还不得吓出病来啊? 于是她破口大骂道:“你们这群歹毒的臭婆娘、畜生!敢管关茹姑,我今晚子时就吊死,变个厉鬼一个个索你们的命!”地上刚被挪开脸盆掐人中醒过来的阮妈妈正好听见这句,便嗷了一声又晕过去了。 婆子和丫头上前去带茹姑,松香松果齐齐跪在地上哀求小秦氏,红蛋像被被夺了小崽的母狼一般怒嚎,江米摇着阮妈妈在呼喊,屋里还有人在翻箱倒柜,这样一副人间炼狱般混乱到极致的画面,就是大喝一声走进来的沈玉朝看见的一切…… 小秦氏惊讶又心虚。。 “朝哥儿?你过来做什么?” 沈玉朝脸色难看之极,捏着拳头直想揍人! 他冷冰冰道:“我倒是不想来,刚进内院就听见这里鬼哭狼嚎的,若不来看看,还真担心要出人命……珍娘还没找到!母亲哪里有空跑到这里来做法了?” 他一眼看见人不人鬼不鬼的被护院制住的红蛋道:“这还是个人么?放开她!” 李嬷嬷上前道:“不能放啊,少爷小心!这丫头是个疯子!又踢又抓又咬的……” 沈玉朝厉目瞪她:“嬷嬷可是胡说,平日怎么不见她发疯,你们不欺负茹姑她又怎么会发疯?松开!” 沈玉朝在小秦氏眼中甚至是高于沈近山的地位,她屋里的人都明白,眼看小秦氏都垂目收敛了气焰,自然一个个都退了下去。 红蛋自由了就忙不迭的转肩扭腰踢腿,茹姑跑过去,一面问疼不疼,一面用自己的小帕子去给她擦脸,她则忙着确认茹姑有没有受伤,主仆二人你看我我摸你,很像分开很久又在街头偶遇的两只可怜的流浪狗,相互舔着,闻着,安慰着,沈玉朝都看不下去了,别过脸道:“母亲来找什么东西?也不急在这一两日吧,还是等珍娘回来再找的好!” 小秦氏和颜悦色道:“朝哥儿何必管内院的事情,你妹妹失踪得可疑,我不过想看看这里有没有线索,这几个丫头不懂事才闹得这样,尤其这个红蛋,实在是又野又烈欠管教,都把茹姑给带坏了! 方才竟然敢拿了铜盆打昏了管事妈妈!……” 沈玉朝背着手目光闪闪,过了一会儿才说,“茹姑若不是被逼急了,应当是不会动手的!” 小秦氏听了不高兴说:“朝哥儿这么说,是觉得我小题大做,还是觉得我管教太多了?” “儿子见母亲这般举动,仿佛是觉得珍娘再也回不来了?……您脸色很不好,可是为了珍娘的事情在焦心忧虑?” 小秦氏总觉得儿子今天的问话有那么点不信任的味道。 “我当然是希望她早日回来,不然也不会病急乱投医的想发现点端倪。” “哦,是么?”沈玉朝笑的沉沉的。 第161节 一屋子小傻子 小秦氏叹了一口气对李嬷嬷道:“时候也不早了,今儿就这样吧!” 李嬷嬷回头觑了几个爪牙一眼,一个个都束手规规矩矩的出了屋子。 红蛋追出去,故意对着廊下的花圃大声咳了几下,重重的吐出不存在的痰,“呸!呸呸!” 一回头,沈玉朝的黑眸不悦的看着她,“你也收敛些的好,珍娘不在家,我若没有及时赶过来,今日可怎么样呢?以后遇事不要暴躁,不然吃亏的是你自己!……方才打起来之前,怎么也没人想到悄悄溜出去搬个救兵啊?真是一群笨蛋!” 一屋子人都默默点头,心想着二少爷平时眼睛长在头顶上,油瓶倒了不扶的,怎么今日这么空闲,居然对着一屋子丫头指点江山了? 再一想更加糊涂,他可是太太亲生的,怎么会不帮太太帮起她们来来?难道这就“十大恨”之一的胳膊肘朝外拐?好奇怪。 沈玉朝一走,红蛋就冲到柜子前收拾东西,茹姑好奇的问:“你干嘛?” 红蛋头也不回道:“少爷说的对!咱们不能呆在这里送死!咱们这就逃难去!” 松香走过来说:“你们能逃到哪里去?再说,太太都走了啊……” “糊涂!”红蛋学着沈玉朝的口气说:“太太是那么容易让步的吗?二爷能救咱们一次,还能救第二次?我们趁早逃到三太太那里去。” 然后故作深沉的看了一眼窗外补充道:“也好一了百了!” 松香松果扑哧都笑了,总觉得这个词用的怪怪的。 松香想了想说:“其实红蛋说的也对,茹姑在这里担惊受怕也不好,但是,三房也不能说去就去啊,连招呼都不打就投奔去了,三太太敢收留你们吗?” 红蛋听得连连点头:“不得了啊松香,你想得挺对的。” “那你说,该怎么办?” 红蛋问松香,松香问松果,三人都摇头表示不知道该怎么办。 寂静的屋子里突然传来扑簌扑簌的声音,原来是窗台上糯糯在啃铁笼子呢,茹姑看着兔子就说:“沈际会想办法。” 于是,半个时辰后,红蛋领着沈际来了。 他坐下,听松香和红蛋你一句我一句把事情说了一遍,又明白了红蛋请他帮忙的目的,是想要茹姑到三房去躲几天。 他没有表情道:“这事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去找沈玉谦?我和三房素来没什么交情,怎么好提这样的建议,再说沈玉谦又特别讨厌我。” 说完嘲笑道:“如今沈玉丰可是炙手可热的人物,三房可不比以往了,连你们都知道要去巴结一下吗?” 几人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但是沈际不太热心却是看出来了。 沈际一看茹姑那单薄又可怜兮兮的样子,再看这几个脑子都不怎么好用的丫头,心又软了,叹气道:“你们是想找个能替你们开口的人对吧?” 红蛋点头说:“嗯!不然我们几个方才就去了,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求三太太,反正不能住在这里! 今天要不是二少爷来了,我肯定被打烂了脸赶出去了,茹姑也被关进耳房了!” 沈际看着四双亮晶晶却又六神无主的眼睛,都满含着期待,仿佛自己是个救世主一般,促狭之心顿起。 “茹姑,我帮了你可有什么好处?” 茹姑低下头去很难为情的说,“我,只会绣花,我帮你绣件袍子。” 沈际摇头,“小傻子,我袍子多着呢?我不要你绣花!” 她听后结结巴巴道:“那,我,我还是留在这里,等珍娘回来,珍娘要是不回来,茹姑也不想活了……”说完,泪珠直往下掉。 沈际叹气道:“算我欠了你的行了吧?遇到点事情你看你这傻样,要不哭天抹泪,要不就往回缩,你又不是个蜗牛,这屋子难道是你的壳?……珍娘不回来你就去死啊,那她救你回来还有什么意思?你这个样子她又怎么能安心?说起来你还大她几个月呢!你是姊姊啊……” 茹姑听了扯了扯他的袖子道:“那你带我去找她!” 沈际扶额继续叹气,“你就别添乱了!现在老爷太太沈玉谦沈玉朝都在外面找她,你本事比他们大么?……”茹姑黑白分明的凤眼静静看着他摇头。 “要不你,亲我一口!我就帮你,以后也是,帮一次亲一下……可好?” “不要脸!呸!臭流氓!”红蛋恶狠狠将他一推,一个大大的白眼几乎翻出眼眶。 “我们不要你帮忙了,不许亲他!” 沈际眼看着气氛已经坏掉了,只好找自己找台阶下:“一个个不识逗的,我还会没人亲?切!不就是开个玩笑吗?走吧,我送你们过去,谁让我天生是个累死活该的命呢! 赶紧去收拾一下,我这两日也忙的不得了,老爷担心珍娘被卖到了青楼教坊之类的地方,我跑了整整一下午也没一点儿动静儿,明儿一早,还要往另一处去寻一寻。” 说着揉了揉太阳穴疲倦道:“其实我心里也矛盾的很,既怕没她的消息又怕有……” 再看几个傻丫头扑棱扑棱眨巴眼瞪着自己,沈际大手一挥“走吧!” 刘氏听说沈际带着茹姑来看自己,高兴得迎出去了,再一看红蛋松香都背着包袱,心里已经明白他们的来意。 沈际也不废话,见了她规规矩矩的行礼道:“三太太您也知道,这几日珍娘不在家里,茹姑的日子不太好过,不知您愿不愿意替珍娘收留她几日?” 他看刘氏神情淡淡又说:“您若是不方便,我就去求老太太让她住到沈萝那里去……” 刘氏素来不喜和他打交道,端庄的走上前道:“既来了,哪有再去别处的道理?怎么说我也是她的长辈,二房如今乱了套了,茹姑一个人住着确实不太好……那就先在我这里住下吧!” 话未说完,一只手已经紧紧握住茹姑的小手,把整个人都圈在了怀里,生怕晚了她会走似的。 沈际看了心里暗笑,看来她是求之不得呢,当下也不戳穿,仍旧恭敬的行了礼道:“那便不打扰了,明日一早还要陪老爷去五城兵马司呢!” “唉……等等,珍娘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刘氏失神的问。 第162节 不许爱慕他 沈际转过身审视她,冷诮道:“这个,你该去问问沈玉谦才对,几拨人里他是第一个找到事发地的人,也是消息最灵通的一个,他有了线索都是自己藏着掖着,连老爷那儿都不肯透露一星半点,我哪里能跟他比呀……” 刘氏收回目光,慢慢道:“那,茹姑,还是多谢你送了过来……” “不用,人我是送来了,一堆收尾的事还没完呢,二太太那里、老太太那里还请您自己去报备一声,不然明儿有人再来寻她的晦气不着,却发现人到了这里,怕是又要有恶心事了!” 刘氏眉目疏淡笑道,“丰哥儿没考上进士前我都不怕她,遑论如今?” 她把茹姑揽到身后,语气有点不屑:“这事还不简单,明儿一早我去给老太太请安,就说茹姑白天吓着了晚上不敢睡觉,我便找人接过来了,我不信老太太会不答应?” 沈际觉得这一刻的她眼角逶迤像一只精致的狐狸,三房有了沈玉丰,刘氏早就不落小秦氏下风了。 临走前鬼使神差的又看了茹姑一眼,那小傻子两只纯澈的眼睛也在看他,明明没有什么内容,沈际却想到一个好听的词儿:顾盼生情。 成功挺过一个晚上不用麻药的唐迎站在窗前,她忍着一阵阵的眩晕流下了眼泪。每每经过痛苦的洗礼后,人总是会更坚强。 吃了早饭后,她便去无华院里看染秋。 守门的小厮看见上前鞠躬道:“庞七公子说,您不能进去,其实,除了他自己谁也不能进去!说怕带了眼睛看不见的灰,一丁点都不行……” “哦!”唐迎只好站住,转而走向窗子,从侧面缝隙处向里一看就忍不住大吃了一惊! 这是什么东西? 里面并没有床,却从房梁上扯下六根一尺宽的粗白棉布条,一个人被缠着绑着呈三十度角,凌空吊着像只大蛾子一般,浑身裹着白纱布,看不见脸,也看不见伤口! 地上放了两盏油灯一样的东西,袅袅飘着水汽,此外,屋里就只剩下一张巨大的桌子和一张椅子,光线昏暗,看一会儿都觉得压抑的很。 唐迎转过来轻轻喘气。 “你以为我虐待她?” 一个清傲的声音又想起,庞七那晶莹圆融的小脸出现在面前,她身量颇高,比唐迎高了有一个拳头,此刻又站在走廊上,便是居高临下看着她,算不上友好。 看来她是刚刚休息后起床,穿了一身雪青色柔软的圆领袍子,珍珠纽扣和肌肤的光泽差不多,眼睛微微有点肿,头发依旧用玉环束着,浑身没有一点装饰,却一点不影响她的美丽。 “并没有。” 唐迎朝她走去,本想说道谢的,想起陆仰说的话,便忍住了。 他们之间的事情自己是不知道的,而且庞七这个脾气,不像是会因为自己待她客气便格外尽心治疗,也不会因为自己怠慢便不好好医治,她大概是这世上少数几个可以随心所欲、特立独行的人吧。 庞七看向她的目光有点不寻常。 这个女孩子还那么年轻,竟然可以摆脱对麻药的依赖?! 唐迎压了压想呕吐的不适,慢慢向自己住的院子走去。 庞七在她身后说:“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麻药你可以忍住不用,但是这恶心头晕却忍不住,到了夜里会更严重!” 唐迎听了疑惑,转回头问她:“只是背上剜掉一块肉怎么会这么严重?” 庞七眼波似冰凌一闪,“谁说只是少了块肉?你身上还有铅毒,若不是我用重方强行将毒逼了出去,你以后的日子才生不如死呢!” 她超过唐迎昂头向前走去“你不许爱慕陆竟殊!他是不稀罕女人的!虽然他救了你,你会对他产生些感恩仰慕崇拜之类的俗念,但是你最好记住,若被我发现你对他有非分之想,我不会饶你……” 唐迎听了皱眉道:“他救我我自然感恩,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的感恩也配不上他,他救你和救一只猫一只狗没什么两样!你莫要以为他待你有什么不同,或者从此能与他攀上什么关系!” 庞七侧脸就离她一尺远,鼻**秀,睫毛明明妩媚的很,话却说的这么不好听,唐迎岂是会受胁迫的人,便反唇道:“我仰慕他又如何?你怎么个不饶我法?” 她睫毛一颤,眼睛瞪得很大,黑眸子自瞳心儿里燃出烈焰来,怒意倒把她变成一颗熠熠生辉的珠子,只是圆嘟嘟的嘴唇鲜妍,一点都不吓人! 唐迎突然笑了,又道:“庞姑娘你知道么,你明明像个甜甜的桃子一样,偏偏喜欢装个夜叉样子,罢了,真的一点也不吓人……再闹我都想抱你了……” 说完便衔着一丝笑意走了。 庞七在后面嫌弃的大声道:“你……你不怕我不给她治病了么?她还半死不活着呢!你就敢这么气我!” “你不会!”唐迎又超过她向前走去。 庞七看着她的背影气的眉毛倒立,却发现自己拿她好像也没什么办法。 右边两三米远的白墙外,石子拼花小径上正好走过的陆仰淡笑了一下,这姑娘还挺聪明,不过两三日便看出庞七是个薄皮软刺梨,那身刺看似一根根炸着,其实是软的,轻轻一捋都会掉的…… 他刚抬脚却又轻轻放下,方才她说:我仰慕他又如何…… 唐迎回到屋里就开始呕吐,只把胃里的东西吐了干净才好受些,平娘子服侍她漱了口用了茶坐下。 “看来那个凶桃子说的挺准的。” “凶桃子是谁?”进来的正是华笙。 唐迎不吭声了,再怎么说她也是陆仰的朋友,轮不到自己去打趣她。 “唐姑娘,这一包药是庞七公子让我送过来的,她说吃了能压制呕吐感,还说……你要是没胆量就别吃了……还说给了你她已经后悔了。”他轻咳一声,这话他传的很不自然。 “替我谢谢她,这药我会吃的!” “还有一个好消息”华笙说:“她醒过来了……” 唐迎瞬间热泪盈眶。 “我还是不能去看她么?” “是的,她太虚弱了!就连一点情绪波动都是不堪重负!不过她醒来第一句话就是问你的情况,我们已经告诉她,你很好,她才又安心睡了……” “她,发现左臂没有了吗?” 第163节 有人找来了 华笙点头,“是的,不过她很平静,也没有哭闹,你们都是不一般的女子,华笙佩服!” 唐迎沉默良久,“那,麻烦华公子告诉国公爷,我明日要回府去了……不知国公爷可在府内,唐迎就不专程去辞行了,隔几日我再来看染秋,等她情况好些便带她回去……” 华笙怔了怔才说,“好,既然已经决定了,我自会转达……” 晚饭后,唐迎还是在无华院的窗外站了一刻钟,一想到里面的人在往好的方向走,心里就稍稍好受了点。 忽然就起风了,门窗吹的呜呜响,不远处传来类似龙吟虎啸之声,唐迎知道,那是通向观澜书斋坪地上垭口处的声音,此时若能一观松涛树海的波浪才算是不虚此行啊。 她一人往山上走去,山廊下挂着的灯笼打着旋儿,下面银色的穗子像裙摆一般,书斋的灯好像没亮,或许陆仰不在里面吧,那自己只到坪地向外看看不进门应当不要紧!这么想着,她已经向山坡上走去。 风里带着腥气,也许快要下雨了,唐迎心里却有些快意。 到了坪地后略微有些气喘,到底身体还没有恢复,不过,眼前的景色完全弥补了这一点小小的缺憾,灰绿色成片的大伞一样的树盖风起云涌,上下颠覆,果然壮观之极! 俄而雾嶂之气大盛,唐迎深深呼吸那湿气,想象眼前是万马奔腾的沙场,风声呐喊声和树枝拂动刮擦声不绝于耳…… 几滴豆大的雨点落下来,她抬头一看,墨团似的乌云早已聚在头顶,还来不及惊讶,雨就噼里啪啦的砸下来了,她知道自己不能往上去,那就只能转过海螺形的围墙去山廊躲雨了,正要往下走,忽然头顶的雨停了,顿了顿脚回头一看,有人撑了一把大伞站在身后。 居然是,陆仰? 她脱口而出:“您在?” 他静静道:“嗯。” “可是,我向上看时,似乎没有点灯啊?”唐迎有点心虚,毕竟她知道,这里是不该自己偷偷跑来的。 伞外的雨越来越大了,他的袍子已经溅湿了半尺,唐迎忙道:“您自己撑着吧,我走下去还来的及,来得及的……” 他却淡淡说:“雨大,随我来吧!” 别人不知道,反正唐迎发现自己很难对他说不,那句话明明就很平和,为什么会有不容反驳的力量呢? 跟着他进了书斋的院子,四角挂着的灯笼火焰突突在跳,只有一个下人在往廊下搬一盆花,看见陆仰竟然为唐迎撑着伞,他瞪大眼楞了片刻! 唐迎顿觉不妥,忙说:“还是我来撑伞吧!” 陆仰看她一眼道:“你的手臂还不能举……已经到了。” 随即又指着一盆叶片细得像猫须一样的草说对下人说:“这盆也端进去!其余的不碍事……”那人忙鞠躬称是。 两人又进了东次间,里面只有一盏灯,光线蜜悠悠清淡淡的。 “你坐一会儿,我还有一封信要写,等雨停了我再找人送你下山去。” 唐迎讪讪道:“其实,我不该一个人跑上来,我只是,发现起风了,想听一听华公子说的龙吟之声。” 他听了慢慢转身过来,目光和煦。 “哦,你喜欢那垭口?” “嗯。”唐迎点头。 “我喜欢这里的每一处,其实,我原来是个对环境美景没有什么感触的人,可是,谁知道呢,竟然一下子就变了……” “你没做错什么,不需要这般小心翼翼,你可是狮娘子不是么?” “我听平娘子说,您的书房里不让外人进的,尤其是女人。” 他语气带着一点点笑意,“那这规矩该换了,以后你想来便可以来。”他顿了顿又道:“那封信有点要紧,我先去回了。” 唐迎忙点头“您只管去,我在这里……很好的。” 他缓缓向隔扇走去,轻轻推开前几页,对面暗淡的光依旧透过来,他进去后,屋里的光很快亮起来,打开的隔扇并没有关上,便折了一截手臂长的光打在墙上,又传来铺纸和磨墨声,还有毛笔时而停顿时而沙沙书写的声音,唐迎的耳力好,这些都清晰可闻,着这山苑里本就安静,每一种声音都显得悦耳和珍贵起来。 她坐在罗汉榻上,背还不敢靠东西,忽然发现炕桌上有一本翻着的书,拿来一看,竟然是一本古琴图谱,她听松针说过,陆仰自己会制琴的,虽然她一点也不懂,却还是慢慢的看了进去…… 窗外雨声整齐又规律,扑簌簌的敲打在窗棂上有催眠之功,唐迎开始觉得眼涩难忍,看看隔扇那头,毛笔声依旧,她便移过身子曲着腿将头枕在手臂上半躺下来,不一会儿竟然睡着了…… 陆仰过来的时候,便看见酣睡的女孩子,像一弯钩月一般侧躺在他的罗汉榻上,他转身回去,取了一件斗篷过来为她盖好,又凝凝的看了一眼她的脸才又回到隔扇内,过一会儿轻声唤道:“松涛!” 很快一个小书童便进了屋子。 唐迎醒过来时自己也有点懵,原来只是想趴一会儿的,竟然睡着了?而且还做了梦,梦里唐适带着她登山,他的背影总在前方几米的浓荫处,她拔腿去追却始终追不上! 密林里唐适的声音严厉的在呵斥她:“唐迎你自己说,最近你哭了多少场?戒尺该打多少下了?” 指挥同知张拜在一旁冷笑道:“那还不得打烂手了?快打烂她的手!” 唐迎一哆嗦就醒了。然后就看见手持一盏油灯正从隔扇后走过来的陆仰,他的右手掌护着调皮的火焰,映着掌心红红的,手指均匀而长,并不细,仿佛挺有力量。 原来这个屋里的灯油已快燃尽了,发出噗吃吃的声音,这盏灯刚放在案上,那里小黄豆般大小的光焰就熄灭了。 唐迎慢慢坐正了看着他。 他优雅的敛了敛袖口转身过来。 面前的女孩子眼眸清亮粼粼,娇柔的五官却透出英武的气质,脸颊红红的,还有衣裳上的压痕,这种情景在二十八年的生涯里,陆仰都没有碰见过。 “有件事要告诉你,有个人找上门来了……” 第164节 称友不称臣 陆仰的手掌微握,宽大的衣袖垂在腰间悠悠的晃动着,灯光正照着戗了细银丝的灰色水波纹上,偶尔一两点倏离的光,他的灰色,总是与众不同的,天地融在一起的灰,唐迎从未在别人身上看到过。 “是不是沈玉谦?”唐迎问。 他眉峰微动,随即抿了抿嘴角:“你怎么知道?” 唐迎理着有点皱的纯白色棉布裙子低声道:“沈家那么多人,数他最聪明,又与我最有情谊,除了他也不会有别人来。” “你想见他吗?……他方才叫人递了帖子进来,只说求见我,并不曾提到你一字。” 唐迎笑道:“他知道我在……不提我,应当是极为敬重您的缘故……” 陆仰说:“你若见了他,便是决定要回去了?回去并不难,但是回去后要做什么你可想好了?还有,你的伤还没好,不能有大动作。” 唐迎看着他被灯光投在地上的影子,似斜斜青峰一仞。 “我明天就打算回去的,麻烦国公爷请他进来吧!” “好” “松节!去请沈公子到书斋里来吧!顺便叫厨房送些茶点过来……” 当陆仰的书童提着灯笼带引沈玉谦进了院子的时候,唐迎和陆仰一前一后的站在东次间里等他。 几日不见,沈玉谦面有倦色,但眼睛却是清亮的,他进屋后先向陆仰行礼“我能叫师兄么?还是国公爷?夜晚打扰十分失礼。” 唐迎笑了,这孩子脸皮这么厚也不知道像谁呢。 陆仰淡淡道:“你随意便好!” “三姐姐!”他一个箭步冲上去,紧紧抓住唐迎的手,到底还是个孩子。 “你怎么样?受伤严重吗?伤在哪里?是国公爷救了你对吗?” 说完再向陆仰深深一鞠躬:“多谢您救了我三姐姐!”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陆仰慢条斯理拎起茶壶,颀长的手指捏着白瓷把手,徐徐将茶水倒入钟形的小茶盅里,并伸手让了让。 沈玉谦倒也大方,双手捧起,连着啜饮了两口。 “好像比先生的茶更好喝些!”沈玉谦大言不惭道。 陆仰眸色镇静的看着他,还在等他的回答。 沈玉谦放下茶盅道:“三姐姐当天没有回来,我就知道她绝不是因为贪玩,也许是遇到了意外;而城内若发生什么不妥的事情,消息很快会传回来,但是没有,就说明事情发生在郊外,因此我托了朋友到四个城门的五城兵马司衙房里去问,说是西城郊外有一辆马车爆炸了……因此我便向西寻来……” “师兄做事一点痕迹不留,我就想到,若非有一定身份和势力肯定是做不到的,因此我只往大宅高门里去找,其实,昨天我就知道她在这里了,之所以没有立即上门,一来是我相信她在这里比家里更安全,二来是因为,我想好好看看师兄这个大名鼎鼎的山苑!……果然是占了得天独厚的地方,尤其是您山上这个书斋,我在山脚下看了一圈,看得我目瞪口呆垂涎三尺,真真羡煞人了! 叫做上神山苑也不为过份!” 陆仰听了微微一笑,像云间忽然露出青湛湛的晴空,阳光毫无障碍的照进眼里。 “那为何这么晚了又来见我?” 沈玉谦顿时暗了目光,叹气道:“我是怕三姐着急回去,特地赶来告诉她,家里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二伯,二伯可能对你有些误会……若你重伤未愈就匆匆赶回去,连受气带劳累的,恐怕大大的不妥……” “茹姑呢,她急坏了吧?小秦氏有没有找她的麻烦?姨娘的胎可安稳?” 沈玉谦踱到她面前:“你看你,就是放心不下茹姑,这一回沈际倒是做了一件好事,他把茹姑送到我娘那里去了,如今三哥在家里就跟钦差一样有地位,我娘的身价自然也是水涨船高,她轻飘飘给祖母请了个安就把茹姑留下了,二伯母连说个不字的机会都没有……姨娘的胎也很好,虽然她很担心你,不过有二姐伺候,你也该能放心的。” “眼下就是……就是” 陆仰缓缓站起身道:“你们姐弟有事可以慢慢谈,今晚师弟可以歇在西间里,至于唐姑娘,还是在东厢房里宿一晚吧……” 说完朝二人微微颔首,便自行开门走了出去。 “唐姑娘?”沈玉谦朝着她眨巴眼。 唐迎点头:“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又是这种身份,我总不能欺瞒他!” 沈玉谦立刻道:“那是当然!天底下我最服气的就是他和方先生!他若都不可信,那天下人皆不可信了!国公爷十五岁的时候就以德行才干君服天下了!” 沈玉谦激动的挥着手在屋里来回走着,眼睛亮闪闪的全是崇敬之情。 “十四年前,我朝和青海蒙古的疆域之战开展的很不顺利,丧失了西北哈密、曲先、阿端、安定、赤斤蒙古诸卫,守军也退守嘉峪关内, 弘定帝登基不久,便令骄阳军十三万人马在哈密卫城与青海蒙古部鏖战,一役僵持两个月之久主将战死,形势极为不利! 若不是当时还是襄定公世子的他大胆启用死牢里的孟平城,又设计成功离间了吐鲁番的和青海蒙部的勾结,骄阳军才能从中路突进,浴血奋战打败了吐鲁番! 他本人是第一次带兵奇袭,竟将青海蒙古部歼灭!之后又亲自一举将西北丧失的诸卫收复……那可是我朝历史上最显赫的以弱胜强的大战役!被永远载入史册,激励鼓舞着千万将士去保家卫国!” 唐迎听得热血沸腾! 原来这么儒雅宁静的人还有过这么辉煌的战斗经历,太厉害了! 而且才十五岁啊! “那后来呢?他还带兵打仗么?” 沈玉谦也扼腕叹息摇头道:“后来,他得了很重的病,几乎连床都不能下,就不要说骑马了,就弃武从文了,不过,这种人既有忠肝义胆,又有无上的谋略,还有一身奇艺,他虽然只是个国公爷,却享着亲王的奉禄供养,是当今皇帝最要好的朋友……能和皇上称友而不称臣的人,只有他一个!” 第165节 智多近妖 唐迎忽然觉得心痛,几乎超过了背上的伤!重病?他有什么重病?对了,难怪他脸色始终带着淡青!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她还纳闷的,唉,这不是天妒英才么?啊呸呸呸,这是悼词上的话?呸呸。 沈玉谦看着唐迎满脸的戏,好奇问:“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痛?对了,你到底伤在哪儿啊?要不要紧?染秋呢?” 唐迎忍住心里的激荡,把自己和染秋遇炸的事情从头说了一遍,听得沈玉谦腾地跳起来,怒目一拍几案哇哇叫道:“果然还是她!歹妇!我就知道她是个蛇蝎心肠的!” “你的伤呢,让我看看?” 唐迎拍掉他的手说,“在背上,好很多了!我的伤还不算要命,染秋……实在是可惜!左小臂也截了,还开了肚子排废血摘掉了受伤太重的脾脏才勉强活下来!” “啊?”沈玉谦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 “谁这么能耐?怎么敢这么干?开肚子?那不是开膛破肚吗,这样治病的法子也太凶险了吧!我只在书上看见过。” 唐迎听了说:“你别不信呀,有个庞七公子是国公爷的朋友,医术精湛,她说染秋的情况已经到了不开肚就活不下去的地步,是我,决定赌一赌,请她用只有书上记载的方子给她治疗,国公爷说了,也就是庞七,换了谁都不会肯拿病人的命和自己的名誉冒这么大的风险!” “庞七公子?” 沈玉谦眨着眼思考。 “我听说过这个人!”他眼睛发亮。 她祖父是国医圣手庞冬荣,庞家嫡支没有男子,而且早殇者居多,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照理庞家治病救人应该积福积德的,可就是子孙不旺,……他们家七小姐从小就聪慧过人,有男子志,被当作公子养大,继承了祖父的衣钵,医术高明!” “嗯嗯!”唐迎点头,一面想着,怎么就没有沈玉谦不知道的事情。 “方才你说沈近山对我有误会,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玉谦眼光有点闪躲,吧唧了一下嘴默默坐回去,拿起凉了一半的茶喝,想着该怎么说唐迎受的刺激能小一点。 “还不是那个歹妇,她把控二伯伯心思的本事可谓炉火纯青!几句话一挑唆竟然把你生母秦夫人和冯大掌柜的旧事给翻出来……二伯伯疑心又重,便认定秦夫人和冯掌柜有染,顺带着连你也不待见起来,最要命的是,你失踪前最后一个见的人也是冯掌柜。” 唐迎气的简直要发抖了。 这个沈近山蠢的跟驴一样! 竟然因为小秦氏一句话就怀疑起大秦氏的贞洁了,她有点心浮气躁,气呼呼的坐着,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扳回这一局,不对,这已经是第二局了,小秦氏连着两记重拳打的自己无力还手,这口气绝对咽不下去! “三姐姐?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激怒她的事?不然她不会下这么狠的招……” 唐迎像看怪物一样看他,这个多智近妖的少年,什么都瞒不过他啊! “你得告诉我,不然我没办法帮你!若你早些告诉我,说不定也不会弄的这么惨……” 唐迎本来有点不高兴,但是想到像个大蛾子一样吊在空中疗伤的染秋,就再也没有底气和他置气了,便轻声说:“我捉了个奸。” 沈玉谦张大嘴,“谁跟谁啊?” “小秦氏和杨照!” “我天!”他只拍自己的脸。 “你细说一下,是不是被她给发现了?可留下什么证据不曾?……这才是引火烧身的原因……” 唐迎将那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沈玉谦腾地站起来:“东西呢?东西藏哪儿了?要是在你屋子里那就完蛋了……” “不在我屋子里,我藏在……小满园里后院的树洞里了!那东西,我知道绝对不能落她手里……” 沈玉谦拍了拍胸脯念一句佛,点头:“哎哟还好!还好!你啊,怎么一时聪明一时糊涂呢?吓得我一身冷汗!还好,东西放在那里妙的很!” 他莞然一笑,小脸上光彩熠熠。 “那还怕什么?咱们拿了东西直接拽了她一齐摔在二伯面前,她不就完蛋了?不过,一码归一码,你生母的事情,还需要有人出个人证才行,不然,他迁怒于你也是讨厌的事情!” “还有,你那天为何要去见冯子睿,也要有个摆得上台面的理由;而且,你那天重新雇了车是要去哪里?这个解释不清楚也是不行的……” 沈玉谦盯着她的眼睛看。 “你还有事情瞒着我吧!” 唐迎颓然吐了一口气,沈玉谦就是个丈八的灯台,直把自己那点心思照得亮晃晃的,哪里还有遁形之处? 她蔫蔫的说:“是要去找人,大秦氏的乳母应氏的二儿子,尤顺儿,他可能知道一些她生前的事情,还有就是,秦楦看中的并不是大秦氏的产业什么的,他只不过想要一张契书,每年冯掌柜汇了银子到隆恒票号秘柜维系那份契约,但是,他也不知道契约的内容是什么,以及又是谁取走了银子。” 半晌,才听见沈玉谦怪怪的声调说:“你居然瞒着我这么多事情?你原本是打算全靠自己办这些事?……原二伯母到底是个什么人啊?每年靠银子续约的契书?怎么听着都和一个妇人没什么关系啊!” 他锁着眉头在屋里走来走去,像个小老头一样,引得烛火像在追逐他的影子。 他走到唐迎面前伸手搭在她手臂上郑重道:“我知道了,只有跟一种人维系生意关系要用这种隐秘的办法……” “什么人?”唐迎盯着他问。 “太监!” 这回唐迎算是彻底傻眼了。 “你说的尤顺儿住在哪儿的?” “说是在大兴凤河一带的,可是都说是早先的时候,后来在许多年里都没有人再见过他,我去大兴找他也是碰运气,并不指望能找到他。” “我听我娘亲说过,小秦氏也曾到处派人去找秦夫人身边伺候的人,在一段时间里,那些远嫁的,回乡的,发卖的有些也遭了她的毒手,应氏去世后,尤顺儿肯定也在这些人之列,三姐,你仔细想想,如果走投无路了,整日有人想要除掉你,一个年轻的男子身无所长,他能往哪儿跑,哪儿才安全?” 第166节 豹子一样的礼物 唐迎缓缓的试探的说:“进宫,当太监?”这损失是不是太大了点? 沈玉谦却并没有马上点头:“我也是猜的,他这么做的必要性不是很大,对于男人来说这个选择太过惨烈,所以,你就当成一个不太可能出现的情况吧。” “三姐,在你没想好要怎么做之前,我的意思是先不回去!我明日要到方先生那里去听讲,顾不上你,你不要轻举妄动!” 而且,你失踪的事又和大秦氏的旧情搅到了一起,你想想,要不要请秦楦出面帮个忙?” 唐迎想了又想才说:“秦楦当然可以证明大秦氏的清白,可是,沈近山和他一向不对盘,只怕听不进他的话,越说越拧。” 沈玉谦却说:“不管怎样,还是澄清一下的好,二伯伯如今正在争取指挥使的位置,秦楦那个右侍郎当得风生水起,他更犯不上得罪他了!” “啊?怎么连沈近山的事情你也知道?” 沈玉谦笑笑:“我这次能找到你,秦楦也帮了我不少忙,这是他告诉我的!” 唐迎瞪了瞪眼说:“好啊,你牵线搭桥搞关系攀交情蹲点盯梢以及栽赃的本事可真算得齐全了,等过几年再长大些还了得?你咋不当皇帝呢?” “我要是托生在哪个娘娘妃子的肚子里,想当皇帝也不是不可能!怎么样,你有没有刮目相看我?要不要耐心等着我长大?” 啪,头上就挨了一下子。 他红着脸哼了一声道:“算了,你受伤了,脑子也不清楚我就不逼问你了。” “你打算哪天回去?” 唐迎起身走到条案前,石盆里两条小鱼悠闲的摇着尾巴,姿态灵妙。 “有可能明日!等染秋情况稳定些,我背后的伤也开始结痂了……沈玉谦,我想好了,我之所以会出现在城西,只能说是带了染秋去看房家棚的杂耍,至于冯大掌柜,我与他不过就谈了几句话而已,沈近山没什么好怀疑的。” 沈玉谦走过来用手点了点水面,惹得两条鱼争先恐后的逃窜,“可是,他若是不怀疑,干嘛捉了冯子睿关在他卷翠楼的书房里!” “什么?他居然把冯子睿关起来了?这个混蛋!” 唐迎气的咬牙切齿! 一想到冯子睿那不肯瓦全的倔脾气,唐迎心里就着急起来,沈近山又暴躁没耐心,两人肯定说不上几句就得戕起来,到时候吃亏的肯定是冯子睿! 唉,看来是不能等了,明天还是得回去! 第二天一早,沈玉谦要去四方书斋上学,国公府的马车早早的在门外等着他,临走前他拉着唐迎的手说:“你过了午时再动身,我一下学就赶回去,咱们两须得一齐行动,不然我怕你吃亏啊!” 唐迎挥着手将他赶走,然后就去看染秋。 一到无华院门口就看见陆仰和庞七一同走出来。 “她怎么样了?” 庞七红润的脸庞带着漫不经心的傲气说:“总之是在慢慢的好起来,至于以后,那得看她的命了……” “你呢?背上开始结痂了吗?”她上下打量唐迎。 挑剔道:“你是不是瘦了?”眼睛却停在唐迎的胸部。 “我今日午时便要回去,就不特地向二位辞行了。” 陆仰没有说话,却用不晴不雨的眼光看着她,明明正常的很,庞七却不悦道:“怎么,陆竟殊你怎么有点舍不得似的……” 说完又对唐迎说:“好啊,早走早好!” 唐迎朝两人慢慢行礼,然后转身丢下一句:“告辞了!” 背后听见庞七不满道:“怎么这态度跟救命恩人说话,一点都不恭敬客气,倒像是她救了我似的,没教养……” 用过午膳,唐迎就准备出发了,华笙带来一个松木做的小药箱,提手处还细心的缠了棉绳子。 “唐姑娘,这药箱里的药都是庞七公子专门为你配制的,有加速愈合伤口的,放在蓝色瓷瓶里,白色瓷瓶是用来消除疤痕的,还有几包草药是继续排铅毒和止呕吐的,她说把这些用完了也差不多了,还说……她救了你很后悔,很想你的多吃点苦头,这些药希望你不好意思用,那就浪费掉好了……”说到最后一句终是有点啼笑皆非。 唐迎笑了笑说:“谢谢!替我告诉她,我会快快好起来让她后悔的。” “马车在门外等着了,国公爷送了点礼物也在车上!” 唐迎顿了顿转身过来:“药我收下,国公爷怎么还会送我礼物?请恕我无论如何不能要!” 谁知华笙笑道:“先别急着推,看看再说也不迟吧!” 平娘子在一旁眼睛红红的,唐迎走到她面前正要施礼,她一把扶住她说:“好姑娘,我服侍了你这几日,倒有些舍不得你了,记得回去好好照顾自己,过几日再回来看看啊!” 松针和松节也来相送,唐迎第一次感到离愁别绪对人的影响,仿佛胸口有什么压着一般,透气都不大畅快,心里想着这样不行啊唐迎,你变了太多了,整天唧唧歪歪的像个小姐了! 到了长庐山苑的门口,她才知道沈玉谦昨晚说的一点也不夸张。 深青色大石头垒的院墙和巨大沉朴的乌木的门头,明明算是很低调的,却偏偏嚣张的嵌入青山脚下,又像个显赫的徽记一样避世的存在着,人家不稀罕你看,你却忍不住一再要去关注它。 门前一条宽阔的大道,两旁种植着高大的银杏和合欢,气势逼人,一辆马车停在道旁,陆仰竟然背着手站在门口。 他还是穿着那独特的灰色宽大袍子,夏初的风猎猎,正午的阳光从树缝里射下来降低了热度却明烈不减,他站在树影里身姿挺拔,想起沈玉谦说过他得过重病的话,唐迎忍不住深深看了他一眼,脸上确实带着极淡的青气。 “黑荆你过来!” 他身后走过来一个瘦长的少年,才走了几步唐迎就知道他有一身硬功夫。 “带上他,你现在这样自己还不能动手,黑荆,见过唐姑娘……哦,记得在沈府要叫三小姐。” 黑荆上前抱拳,点时头像豹子一样利落。 第167节 阴霾密布 唐迎惊讶道:“不行的,我不能带他回沈府去!再说他是国公爷的侍卫,怎么能给我呀?” 这事很突然啊,陆仰这样对待自己,心里有点澎湃,他是襄定公,是比亲王更受皇家器重的人,怎么对自己这么好? 陆仰平静道:“你因继母陷害受伤失踪多日,回去肯定要面对父亲的置疑,想要轻松应对必不容易,我干脆用国公府的名义大张旗鼓的送你回去,你父亲那人我略有了解,此举也许能平息他的猜忌和你继母的刁难……” 他转头看向马车吩咐,“去把人拎出来。” 黑荆很快从车厢后单手提溜了一个人过来,往地上一扔,唐迎低头一看。 “四全!?” 四全闭目蜷缩在地上,嘴里塞着麻布,手脚反绑着,打了个复杂的结,黑荆又将他拎回去。 陆仰道:“找你的人里,他应当是奉命来害你的,还有,在江别鹿的火器铺,里面有他购买雷火弹时按的手印,这些证据连同我的书信都放在这个信封里。” 说完他从广袖里取出一个牛皮纸的信封递给唐迎。 “我在信里只告诉你父亲你被人蓄意炸伤,我碰巧路过施救,又顺便抓到了想害你的人,其他的没有提……我送你的护卫,他就算不想要,想必也不敢拒绝,你只管带上就好! 至于那个婢女的伤,庞七既然能让她活过第一天,以后的问题也不会太大,你若担心,随时可以来探望他……回去后养伤仍是第一位的,至于和你继母的战斗,有沈玉谦助你,我想大约也不用担心,好了,赶紧回去吧!” 说完微一敛目收了收下颌,便沉稳的向大门走去。 唐迎看着他从树荫里走到阳光下,影子也在移动,压住了想哭的冲动。 行走在浓荫里的陆仰脚步徐徐,华笙在身后轻声的问:“竟殊,我怎么看都不像你的做事风格呢……” 陆仰沉眉淡淡道:“你指哪里?” “有关唐姑娘的所有。” 陆仰不疾不徐说:“唐家一门忠烈,从唐自得开始到唐适、唐迎,他们每一滴血汗都洒在了战场上,这样的人本该名垂青史享受朝廷的嘉奖,而不是成为政乱的牺牲品!死后还被冠以乱臣贼子的污名!……世人亏欠他们太多!如今我能做的也极是有限!和他们付出的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华笙仍道:“可是欠他们唐家的并不是国公爷。” “可是能做点什么的却只有我。”他停下来,目光深沉。 华笙听了点头:“您的心情我也能理解,只是,您这次的做法是不是太高调了?国公府的贴身侍卫就这么送进沈府,沈家就等于接了烫手山芋,捧不得也丢不得。” 陆仰没有情绪道:“只有这样,他们才知忌惮,不然唐迎这姑娘,虽然有勇有断,思虑却并不周全,容易将自己置于险境,有了黑荆,我救下的这条小命才不至于又糊里糊涂的送出去……” 说完继续朝前走。 “她的命,我保定了!” 华笙讶异的掏了掏耳朵,自己不会听错了吧?国公爷从来不管女人的事情,这么大的山苑里,就一个平娘子,还是考虑到庞七偶尔不便会要用女婢才放着的,而唐迎,竟然大摇大摆在书斋里住了两晚!就连庞七和他亲妹妹陆霓都没有进过书斋;走时他还亲自送出大门,还把黑荆让她带走…… 保命和重视应该是两回事吧。 马车平稳的走在大道上。 阳光透过树荫的缝隙将光射进窗帘,这实在太不真实了!爆炸之后六天过去,她竟然还活着,而且从国公府出来了,还带着战利品。 陆仰的信她放在了胸口,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放在那里才觉得安心,这次回去,她和小秦氏面前遮羞的薄纱全部都要扯掉了,没有再手软或姑息的理由。 前一晚夜雨时,就在沈玉谦和唐迎在观澜书斋里长谈的时候,沈玉朝撑着一把伞去上房看母亲,院里的婆子丫头一看是二爷过来了,一个赛一个的热情,恨不得用袖子去擦他的鞋面。 沈玉朝收了伞随手递给一个丫头,“太太在吗?” 小丫头爽利大声道:“在在,太太才看完账本,现在嬷嬷正帮她篦头呢!……太太,二少爷过来了!” 照理篦头也算私密的事情,不该当着人做的,但是二爷是没关系的。 一进门,小秦氏正好睁开紧闭的眼睛,屋里烛火明亮,她眯了两下才适应,看见沈玉朝进来很是高兴,立刻指了身旁的椅子让他坐。 “怎么,母亲的头又不舒服了?” 小秦氏宽怀的笑笑,李嬷嬷恭顺道:“太太日夜操劳,觉也睡不好,奴婢帮她用篦子通一通能稍微好受一些。” 沈玉朝将椅子拖开一些慢慢的坐下来,眉头打了个结,慢条斯理的说:“是操劳家里的事情,还是别的事情,比如,怎么让人失踪,永远都找不回来?” 李嬷嬷的手停了,眼光缥缈的看着他的肩膀,他虽瘦高,却骨架坚硬似铁,给他量体做夏衣的时候她发现少爷的肩很厚很硬,当时还和小秦氏打趣说:“已经是真正的爷们了!” “嬷嬷先出去吧!”小秦氏低声说。 她并不意外,沈玉朝是自己生的,他若真的关心某事,没有弄不明白的。 他来见自己就说明母子之间没有嫌隙。 那就告诉他实情!没有别的选择,这个时候,她早已黔驴技穷,能依靠的也只有儿子了,沈茵娇气又急躁,这种大事完全帮不上忙。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我若连你也信不过还不如死了算了!” 沈玉朝站起来,“这么说都是真的?珍娘是你害的!你找人炸了她的马车?为什么?难道只是因为她想把夫人的陪嫁要回去?” 小秦氏猛地抬头,眼里阴霾密布。 “别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我受不了!我这么做至少有一半是为了你!” “为了我去害人?那我成了什么?到底是什么事情一定要做的这么绝?” 小秦氏突然失控的吼道:“若不是她将我逼到了悬崖边上,我才不会那么做!” 第168节 死到临头的把柄 “到底是把什么柄落在了她手里?” 小秦氏偏过头闭眼喘息道:“她拿住了能致我于死地的东西!” “朝哥儿!”她殷切的看着他。 “你说,你是帮有错却生养了你全心全意为你的母亲,还是帮她,你同父异母的妹妹?朝哥儿你看着我告诉我!” 她眼中有濒死的挣扎。 “说呀!在哪儿?”沈玉朝内心惧栗的问母亲,他想不到事情竟然这么严重了。 两人从来没有离得这么近说话过,鼻尖几乎碰到,呼吸都打成一团,沈玉朝发现她在颤抖,便扶了她的双臂。 “我找不到呀!朝哥儿,找不到,那日你以为我有什么心情去寻茹姑的麻烦,我早就没有退路了!要是她还会回来,要是她拿出那个污证来,我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她把头抵着儿子的肩,眼泪已经奔涌下来,这是她的儿子,是比夫君更可依赖的人,自己的血肉筑成的人,自己一口口奶水喂大的人,自己抱在怀里宠大的人。 “要是你也不帮我,我就真的死到临头了!朝哥儿,那东西不在她屋子里,我找人翻过几次都没有,真是,活见鬼了呀!” 沈玉朝鼻子酸了,脸颊的肌肉被紧咬的牙关挣的跳动。 他拍了拍母亲的背哑声问:“糟到什么程度的污证?告诉我!” 小秦氏死死揪着儿子袖子埋在他衣间字字道:“能让你父亲杀了我……能令你和茵儿抬不起头……能让整个沈家颜面扫地!” 母子两的身体同时颤抖,像两只站在水面树叶上的蚂蚁,眼看着眼前就是个漩涡却无处可躲! “告诉我!我去帮你找!” 小秦氏哭的泣不成声道:“没用的!你也找不到,我找了快五天了……她该不会带走了吧!” “我去找!相信你儿子!” 妇人凑到儿子耳边艰难的说了两句话后,惭恨交加的别过了脸去。 沈玉朝双手的拳头握了握,终于垂在身侧,他俯身道:“知道了,别怕,我去找!你看你这副样子,赶紧打水净脸,万一父亲看见就麻烦了!” 妇人吸着鼻涕揩着泪说,“他在姨娘那里呢,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那里有个勾他魂的小狐狸精呢……” “嗯?”沈玉朝迅速的皱起眉。 “不重要!”小秦氏快速收拾自己,鼻头红红摇头道:“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不过就是再抬个姨娘!再抬几个我都不怕,不过是个小丫头我还不放在眼里……” 沈玉朝青着脸扶正母亲的身体,任由她用个小帕子在自己身上徒劳的擦着,伴随着喃喃的道歉:“哎呀,把我的朝哥儿衣裳都弄脏了。” 沈玉朝怜惜的看着她,终究硬不起心肠来怪她,他从小就得到母亲最无私的爱和保护,没有比她更好的母亲!没有!所以,不能眼看她沉沦毁灭! 他挺起胸膛毅然走了出去。 思芳园里,钱姨娘背对着人躺在床上,烛火把她的影子投得像一座山峰,这个家里的老爷在一旁站着,已经说了一箩筐软话,他的女人还是不肯转过来给他一个好脸色。 “络儿!你是你,她是她,那日我不过说了几句话,你竟然气了这么多天,这又是何苦呢?” 女人的背影纹丝不动。 “你到底要怎样啊?再这样下去会影响肚子里的孩子了!” “老爷回去吧,孩子没事。”女人的声音淡淡的,听了十分不舒服。 “那你也得让我看看啊,脸色好不好?不然我也不放心!” “老爷还是把精神放在找珍娘的事情上吧!我这里不要紧。” “络儿!”沈近山忍不住低喝。 “你从来不这样的,如今这是怎么了?心里有什么疙瘩就解开来嘛!咱们的日子还长,老是这么让我热脸贴你的冷背也不成体统呀!” 钱姨娘听了,慢慢转过来坐在床上,冷冷的眸子没焦点的看着沈近山。 “你到底在别扭什么,倒是说说啊!”他倚上床去,伸手捋着女人的头发,眼看着她娟秀的脸上略有点黄气眼泡微肿,便讨好的在额上又亲了一口。 钱络儿呜呜一声,立刻就流了眼泪下来,水涔涔的眼眸看向男人道低泣道:“老爷疑心前夫人的妇德品性,我实在是心酸又委屈!夫人生前我是她的贴身丫头,寸步不离的侍奉她,无论在府里还是铺子里,从未离开过片刻,老爷觉得她同冯大掌柜有染,岂不就是将我也怀疑上了?认为我是眼看着夫人与人勾连不清却隐瞒不报!” 说着捧着脸泣不成声。 “我自认为自己才貌算不得出众,唯有忠贞二字可以让我在沈府立足,可如今,老爷却连这两个字也不留给我,我,我还有什么好依傍的?我活下去又有什么颜面?我还不如带着孩子一起去了罢!” “胡说!谁怀疑你了?我怎么会怀疑你呢!”沈近山揽臂搂过她,下巴压在她的头上。 “老爷怀疑夫人,就是怀疑我,我比夫人的魂魄更加痛心羞愧!夫人行坐端正是我此生最敬重的人,如今她清誉受损我却无能为力,我比自己受辱还要难过!此事若不能澄清,我也无颜活在世上,老爷你不必管我……” 沈近山听了眼光也黯淡下来,心里揪成一团。 “好了好了,是我不对,闺宁什么人品我岂会不知,我只是……听不得一个下人觊觎她肖想她罢了,哪里真的是怀疑她的清白,她那样刚烈的女人是不会做此等见不得人的事的!” 他拍着女人的背安慰道:“我信她,也信你!你们两个都是好女人!若她不够好,又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贴身婢女?你好,才愈加能证明她的好罢了!” 钱络儿听得直叹气,这会儿不是挺明白的吗?怎么只要秦椿一挑他就犯糊涂呢?这个男人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还是鲁莽又盲目,好坏分不清呢! 门轻轻的开了,远远端了夜宵进来。 沈近山眉目顿开,眼光只管追逐着她。 “给姨娘做的什么?” “桂花蜜汤圆” “有咸的么?我也饿了!” “没有!”远远目不斜视端进来放在桌案上就要走。 “叫小厨房给我下碗面来!”沈近山吩咐。 第169节 三贞九烈扛不过 远远站住转过头板着小脸道:“老爷何不去正房里的小厨房叫点心,姨娘这里刚灭了炉灶,婆子才放出去,难不成还找人去叫回来!” 钱络儿觉得沈近山要发火了,谁知他闷声咳了一声道:“那好,麻烦你去卷翠楼跟红枫说一声,我要吃面。” 远远讶异道:“老爷过来没跟着人吗?姨娘这里缺不得我的……” “去吧!姨娘这里有我呢……” 远远咬唇站着,发现自己压根斗不过这个没脸没皮的老男人! 钱姨娘温和道:“你去吧,老爷没带人过来” 远远赌气般的一跺脚身子一扭就出去了,没过多久,沈近山也借口吃面辞了钱姨娘向卷翠楼走去,钱姨娘看着他的背影,听着他已经在按捺的脚步声,终究还是苦涩的牵了牵嘴角。 这个远远,虽然有几分娇艳,哪里又是不可取代?若说颜色,恐怕还是红枫更好一些,但是沈近山并没碰她,难道他是真的喜欢这个青涩的味道不成? 看今日这情形,对她还很耐心,倒不像是一时新鲜,这倒是出乎意料之外的。 沈近山在离着卷翠楼还有几米的地方追上了那个芳香柔软的人。 暗夜里,花草树木的影子黑魆魆的,那孩子身上的甜杏儿味格外的浓,他已经连着十来日没有和女人亲热了,此时到有些体躁心热起来,不由得一把拉住了远远细细的胳膊,远远没想到身后有人,哇地就要尖叫出声,沈近山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揽入怀里,她感到成熟男子身上热度和烟草的气味,熏得她晕头晕脑,心里又急又怕,拼命的去推他的大手。 沈近山在她耳边低语:“乖,别叫我就放手,不听话我就一直捂着哟!” 远远只好红着脸点头,沈近山才恋恋不舍的松开,那两个唇瓣贴在手心里的感觉,真是太妙了!他忍不住将手指摩挲了几下。 “既然老爷过来了,那远远就先回去了!”小丫头心急慌忙的要跑。 沈近山一把拦腰抱住她,笑着把脸在她颈脖上蹭蹭压压,就在小丫头吓得魂飞魄散时却又放下她,双目炯炯正色道:“我说了要疼你,就会做到,不然就像你这么无法无天的顶撞我,我早就该发落你了,若是个冒头小子可能做到?……回去再想想吧!” 说完两指并拢在那张呆的可爱的面颊上轻划了一下,就向前走去。 远远看着袭击了自己,却又放了的自己的男人,完全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后颈里他鼻梁嘴唇触碰过的地方仿佛还火辣辣的,腰间,他手臂勒过的地方也有点奇怪……从来没有男人抱过她呢…… 就在她发愣的时候,院墙外一个高大的男人透过花窗瞧着,提了提嘴角笑:哦,原来沈近山喜欢这种乳臭未干的类型啊!那有什么,既然你不好意思下手,我且助你一助,就算是我杨照的投名状好了,我不是东西,既睡了你老婆,便做个顺水人情拿这个雏儿抵账吧!呵呵。 一想到风情万状的小秦氏,他心里叹息道:“这男人的口味各色各样,而且善变,这种嫩雏儿在床上,怕是连手脚都摆布不开,哪有秦椿那样熟透的蜜桃诱人?不过……早些年自己也喜欢青嫩的,不奇怪,不奇怪。 他悄无声息的尾随着远远,一面想着,是用点迷药好还是用点助情药,想到方才沈近山说的话,他若想用强,这丫头早就被吃干抹净了,哪里还能好好在地上走道儿呢,迷药不合适!那就用点情药吧!沈近山会惊喜的吧! 书房里,沈近山吃了点汤面后,精神好起来,倒一点都不困倦,小秦氏身边的丫头来问老爷歇在何处?沈近山伸了个懒腰道:“就这里吧,叫太太早些睡,这几天她也辛苦了。” 他任指挥佥事多年,一直没有晋升,如今指挥使包同西调到了山西都司,此缺就空出来了,自己也是年近不惑,这个机会再不好好把握这辈子还能有什么机会? 他揉了揉眼角,把再三斟酌写好的信封口,郑重的夹入一本《左氏春秋》,然后打算去次间里歇息。 刚走到门口,就觉得今晚的灯特别暗些,正欲唤红枫过来加灯油,却闻到了那阵似有若无的甜杏儿气味,心里一荡,便疾走几步向榻上一看,帐子已经放下了,昏暗的灯光下,似乎躺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他屏息轻步上前,慢慢撩开帐子一看,一张粉艳艳的小脸在枕上,长发如瀑铺陈了一大片,眼睛水汪汪的,鼻息促促,小身体颤抖着磨得榻上的细棉布窸窣作响,她神情有异,看见沈近山像一张巨帆盖过来,脸上呈现出恐惧和期待两种矛盾的表情。 她被一条大红色的锦被裹着,腰间用缎带打了个漂亮的结,像个襁褓一般,沈近山一看就明白了,她是作为礼物来投放的,从她裸露的雪白的肩头可以看出,那个结只要轻轻一解开,里面的东西会有多么娇嫩多汁…… 沈近山摩挲着扳指思考着两个伟大的问题。 一,谁送来的?钱络儿还是秦椿? 二,吃,还是不吃? “你……是谁送过来的?”他坐下来,手指轻轻抚着她汗津津的额头。 远远喘着气摇头,眼泪楚楚。 “不知道你就躺这了?……是不是姨娘?” 远远还是摇头,“是,管事。” “很难受?”沈近山眸色转深,鼻尖触到她的鼻尖。 “嗯!”远远点头,使劲扭动肩膀,手臂从锦被里抽出来,去抓挠自己的脖子,那白藕一般的手此刻也变成了桃色,诱惑着早已有了反应的男人。 “你被他下了**的东西,我若不碰你,你会越来越难受的……非常难受!你要继续挺下去,还是让我帮你解了?”男人的尾音缥缈,热息吹过来,远远伸着脖子挣了挣,她虽年幼,却也知道帮她解不是什么好话。 但是,她确实快熬不住了,浑身没有一处自在的,仿佛没人捏一捏搓一搓就要死掉一般。 哭声也冒出来了,手臂继续在脸上抓出一道道红痕,沈近山一把握住那细细的小手按在胸口,“别抓了,你熬不住的!这药连三贞九烈的女人和壮汉都扛不住,你又怎么可能扛过去?” 第170节 咬舌自尽 他低下头噙住那小红唇吮吸了几下,然后低声道:“这也是天意,我想要你想得不行却不打算强了你,原是答应等你及笄的,不过……来不及了,你也莫要怨我,要怨就怨老天把你堵这儿了! 这么可口的肉到了嘴边,我若不动心还算男人吗?小乖乖……” 他脱去自己的衣裳,露出白色的单衣,继续脱露出胸膛的结实,浓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再去解远远被子上的带子,裹紧的被子一下子松开来,便听见女孩子一声带着尾音的哭泣。 沈近山拉开半搭在她胸前的被角说:“别怕,第一次会疼,以后就好了,等你尝到了滋味,没有一日不想的……我会轻轻的,慢慢的,过了今晚你也不用担心将来,总之……有我一直疼着你就是了……” 说话间,甜美的礼物已经全部展露在面前…… 他覆身而上,双唇咂摸着犁过每一片未经开发的土地,床上的女孩子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嘴里叫着不要不要,手里却扯着攀着男人的肩和腰,精条条的男人低笑着与她厮揉在一处连骗带哄道:“别哭了,就来了,来了啊……” 思芳园里久久不见远远回来的钱络儿失神的看向窗子,终于对小君说:“睡吧,不用等了!” 窗外突然又下雨了,傍晚前下过一场大的,这场像是将盆里剩下的水顺手一倒似的,清凉的水汽从窗外沁进来,脸上红晕渐褪的远远被沈近山抱在怀里,一手搂着腰,一手托着屁股,刚一动,男人就睁眼了。 暧昧的热气还在屋里没有散去,小丫头眼泪汪汪的捶着他要推开他,沈近山闷哼道:“现在推已经晚了!别动了,小姨娘!你浑身都被我亲过了,身子也破了,不会再有男人要你了,任命吧!” 一时间屋里就传来远远响亮又绝望的哭声! …… 从宛平的长庐山苑到沈家,马车要走两个时辰(四个小时),到了沈府正是要吃晚饭的时候,门房看见一辆气派的大马车停在门口,早有小厮飞快的迎上去…… 另一个小厮又麻利的搬了马凳摆在地上,等了半天也不见车厢开门,便朝着管事挤了挤眼,门房管事识字,一眼就看见车厢杆子的球形顶上刻了一个“陆”字!心想,哪个陆家和老爷有往来呢?怎么想不起来啊! 赶车的穿一身玄色府绸衣裳,他跳下车后朗声道:“我是襄定公府的,特奉国公爷的命令送你们家小姐回府,你们小姐身上有伤,请赶紧叫两个仆妇出来扶小姐进去!” 小姐?哪个啊?难道是失踪了好几天的三小姐么? 管事一听几乎吓一个跟头,忙拍了拍身边的小厮道:“快去!到内院去禀报老爷和太太说国公府送了小姐回来,赶紧叫小姐贴身伺候的人都出来!快去,慢了剥你的皮!” …… 沈近山坐在堂屋里,双手微微颤抖着看完了陆仰的信。 看罢良久才抬起眼,不可置信的看着脸色有点苍白的女儿俏立在眼前。 被捆做一团的四全跪在地上,旁边黑荆似一柄黑色的宝剑一样站着,气势慑人! 沈近山干涩着声音问:“珍娘竟然被雷火弹所伤?!谁要这么干?谁会这么干?”再一眼看到闭目闭唇像块墓碑一般的四全,一脚踢在他头上吼道:“又是你个王八蛋!?你个丧心病狂的狗奴才!上次偷盗叫你半路上给跑了,竟然还敢回来谋害我的女儿!” 唐迎深吸一口气,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事到如今他还不愿意往小秦氏身上去想!罢了,反正她有别的证据可用,自己被炸伤这件事可以慢慢讨回公道! 她早就有心理准备了,沈近山这个人,若不是真的糊涂成这样,就是真的很爱小秦氏!不管哪一种,小秦氏的命都算得上佳了。 沈近山对着四全拳打脚踢,四全也不闪躲,门外婆子在说:“太太过来了!” 唐迎迅速转头看门,只听见细碎快速的脚步声后,有人打起帘子,一脸惊讶的小秦氏带着满堂彩般的表情走了进来。 “回来了?真的回来了?珍娘,你可要紧?”明明像一只随时想扑上来咬你的野兽,她却还能做出失而复得的惊喜表情,唐迎又被她好好上了一课! 谈春烟算什么,冯晚晚算什么,这才是戏台皇后呢! 可当她看见嘴角额头都流着血的四全后,终于做不到那么淡定了! “这,这个不是四全?这么多日子你跑哪儿去了?怎么会……捆着在这里?”她的睫毛和下巴都在抽搐,不过看在沈近山眼里却没什么奇怪的,受伤的女儿回来了,逃跑的下人抓回来了,她一个女人激动也是正常的。 “国公爷在信里说他去买的炸药,还亲手炸伤了珍娘!证据确凿!不容置疑!四全!你怎么说?” 四全慢慢的抬起头来,快速的和小秦氏相擦过一个浑厚的眼神,然后看了看唐迎,最后才对上沈近山的眼慢慢道:“四全恨小姐!她为了帮姨娘争宠,不惜利用姨娘的胎来泼尽脏水!妄图拉太太下水,并第一时间想将我除之而后快……我从来没有偷盗过老爷库房里的东西!定然是小姐为了陷害我找人放进我屋子里的!……我岂能甘心被一个小丫头愚弄,便乘机逃脱,为了报仇,暗中跟踪她大半个月……” 他喘了一口气后接着说:“雷火弹早就买好了,就等她出门了伺机下手!只可惜!许是她命不该绝,又有贵人相助,也是我四全以下犯上不受庇佑!却被国公爷的手下抓到,既然如此,四全已无二话,愿赌服输就是!” 他又看向小秦氏:“太太,四全此生有幸得到您的信任,本该好好以尽犬马之用,无奈我不争气,如今已是废棋一枚,您的知遇之恩,来世再报吧!” 说完诡异一笑,下颌大力一咬,一股热血喷涌出来,再看,他竟然倒在地上咬舌自尽了! …… 唐迎慢慢看着蛇信一样流出来的血迹,胃里一阵恶习,便呕了几下。 沈近山扭过头不看四全,沉声道:“先送小姐回去休息!” 第171节 谁不缺德 春行阁里,刘氏带着茹姑,沈萝陪着钱姨娘都来看唐迎,唐迎趴在床上,松香松果在为她上庞七配的药,看到那个伤口,一屋子女人的眼睛都红了,茹姑又呜呜哭起来,刘氏抹泪搂着她道:“珍娘本来就疼,你一哭她更疼了……”茹姑这才咬住嘴唇憋了回去。 唐迎简要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刘氏恨声道:“就是她!竟然又是她!你到底碍着她什么了,要下这样的死手!” 唐迎自然还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拿住了小秦氏的脏东西,便道:“反正她除掉我好处很多,便不顾忌后果了!只是我没想到她竟然还敢诋毁我母亲!这件事我真的忍不下去!冯掌柜呢?还关着吗?” 钱姨娘低声道:“若说对夫人的怀疑,我觉得他应该是消除了,如今不过是面子上放不下,他恨的是冯子睿竟然肖想他的女人,心里窝火……因此就算不会迁怒珍娘,也未必肯轻易放了冯子睿!”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跟你们说一下……”她淡淡的笑笑。 “老爷要有新姨娘了!” “啊?”几个女人齐齐出声。 “谁啊?”唐迎却觉得不妙,该不会是远远吧?她不是不愿意吗?难道趁着自己不在,沈近山霸王硬上弓拿下了她?这也太不要脸了! “是远远!” 刘氏的脸上也不好看起来。 “这,远远不就是你身边那个小丫头么?她才多大,怎么就这么会攀高枝了?” 沈萝暂时压下心里的惊讶道:“照理那孩子还算明白啊,之前是宁死不从的,怎么突然就……” 钱姨娘看了小君一眼,小君脸涨的红红的说:“并不是远远要攀高枝……不知道哪个黑心不要脸的一心要讨好老爷,竟然给远远下了药,把衣裳脱了裹在被子里送进了老爷的书房!……如今,不愿意也晚了,要么死!要么当姨娘,远远她,也是没办法!” 唐迎气得立刻要下床来,牵动了伤口疼,忍不住哼了一声,女人们还来不及反应,门外的黑荆已经警惕的问:“小姐怎么了?可有什么事?” 唐迎忍了忍疼痛道:“我没事。” 刘氏看了看门问:“这个侍卫怎么带进来了?你父亲就没说个不字?” 唐迎道:“国公爷在信里说了,这个人是送来保护我的,父亲虽然不乐意,却也不敢薄了他的面子。” 几个女人面面相觑,半晌刘氏才说:“我知道这个襄定公,玉谦说过,是比亲王还贵重的一个人!算起来还是他的师兄,当然,我们是不敢随意往前凑的……玉谦说他是个品性如山巅白雪般的君子! 他肯对珍娘施救我并不意外,难得还这般为你着想,以他国公府的名义送你回来,已经不只是威风而已,这是明着告诉家里他会作你的后盾吧!……这才是奇怪呢!看来也是你运道好… 我一早怎么说的,珍娘这种人有大仁慈,所以才能逢凶化吉!” 说到陆仰,唐迎就沉静下来,对啊,人家陆仰总是安安静静不急不躁的,那才是做大事的人该有的样子,自己这么爱冲动,所以才惹祸上身,淡定淡定啊。 眼下最要紧的是把冯子睿救出来,还有远远,不知道她自己是怎么打算的,沈近山这个**,那么小的女孩子也下得去手!唉! 松香为她擦掉多余的药汁。 “小姐,咱们自己也有伤药,要不要再上一点?” 唐迎摇头,“不行,我用的药是个国医圣手特制的,回来前特地交待过不能换!” 茹姑跑过去小心翼翼对着伤口轻轻吹着,小声道:“吹吹不疼,明天就好了!”又帮着松香给她穿衣裳,她迫不及待的要对唐迎做点事情。 唐迎握着她的手说:“我不在家,茹姑被欺负了没有?” 茹姑摇头,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天,突然轻轻抱了抱她说:“珍娘不要再丢下茹姑!茹姑着急!”说着用手指着自己的心。 唐迎笑道:“我知道,我知道,不过茹姑啊,你已经长大了,病也好多了,以后就算没有我你也要好好的,不然我会失望伤心的哟!” “要有珍娘!天天有珍娘在。”她拉着唐迎的手不放。 唐迎心里涌上一点恻然,怎么可能天天有珍娘?算了慢慢来吧,人总要长大的,谁不是这样,茹姑也不能幸免。 黑荆身份特殊,最后只能让他也在春行阁里先住下来,一个大男人在一院子女人中间,唐迎原以为他会不适或局促,谁知他像看不到听不到感觉不到的样子,始终自如镇定,除非是与唐迎有关的事情,否则他就像隐身了似的。 唐迎想了想还是告诉他:等我伤好了,黑侍卫就可以回国公府去了。 他面无波澜道:“回去的时间,属下要听国公爷的。” 唐迎听了就知道,黑荆这种人为使命而生,终身只听从于一人,便笑道:“好吧,到时候我跟他说。” 晚上沈玉谦来了。 看到唐迎气色还不错便松了口气道:“到底是陆师兄!一封信就像金钟罩一样安全把三姐送回来,院子里住个侍卫二伯都不敢不答应,唉,什么时候我也能这么厉害就好了!” 唐迎正色道:“你现在就很厉害了,以后更加是!” 他听了竟然害羞了,“可是再厉害也没有保护好你!” 唐迎说:“那不是你的责任。” “我觉得是!”男孩子固执道。 “现在想一想该怎么把冯子睿放出来吧?要不是我去找过他,他也不会被牵连进来!” 沈玉谦背着手在屋里走了几步,突然说:“我有个不错的想法,但是有点缺德,你要不要听?” “沈近山不缺德?小秦氏不缺德?对付他们这种人缺德的法子刚刚好。” “那你去找远远吧,如今她一句话恐怕比我们都管用!” 唐迎听了果然皱起眉头,“还真,缺德啊!我还对不起她呢,本来说帮她逃离沈近山的魔掌的,结果我一出事她就被……我哪里还有脸去求她?” 第172节 不辱使命 “你怎么不往好处想想,二伯也可能是真的喜欢她!……你看啊,如今她是二伯中意的人,家里的小厮管家肯定是不敢娶的,她若嫁出去,以她那么低的出身还是个孤儿,遇到什么样的男人也说不定,倒不如和钱姨娘做个伴,互相帮衬一下,若我们真的能扳倒小秦氏,将来她们的日子未必不好过! 二伯身边女人也不多,与其看着他纳个心术不正的,还不如远远呢!” 唐迎听了默然不语。 “你总有办法看到希望,好吧,我去找远远!” “我也去,要怎么跟二伯说也很关键的。” 两人刚要出屋子,沈玉谦就停住脚步:“这样不好,我们去目标太大了,还是找个丫头请她到这里来一趟的好!” “那就让小君去吧!” 半个时辰后,就看见披着薄披风一脸茫然的远远在小君的陪伴下来到了院门口。 到了里屋坐下,唐迎亲自给她端了茶。 “远远,是我失言了,没有保护好你……” 远远捧着茶杯眼睛只看着自己的鞋,非常缓慢的摇摇头。 “怪不得谁,都是命!” “小姐也受了好大的罪,人人都有自己罪,别人都替代不得的。” 这话说的沈玉谦和唐迎都是一愣。 慧根啊慧根,一个丫头居然能说这般透彻的话,确实很有灵气。 再看她容貌清丽,即便是迷惘的神情也甚惹人爱怜,沈近山喜欢她好像也不是一点理由都找不到。 沈玉谦看着她头上一支雕工上乘的质地极好的白玉凤头簪子看了良久。 那绝不可能是一个下人能用的上的,一定是她的男主人送的!这样贵重的东西随便以一个不经心的角度插在这样稚嫩的小人儿头上,至少泄露了一点,男主子大约对她是有几分喜爱的。 沈玉谦问,“那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女孩子吸了吸鼻子又红了眼睛摇头,“不知道。” “你恨不恨老爷?” “不知道。” “他对你好吗?” “不知道。” 唐迎和沈玉谦无力的对视了一下,颓然坐下。 沈玉谦想了一会儿又说:“那好,既然你不知道,那就听我的吧,既然老爷强占了你就是你的仇人,那你该去报仇!我给你一把刀,你敢不敢去捅他一下?” 小丫头惊呆了,张大嘴看着他。 “捅她?远远不敢!” “那我找人帮你去捅他好不好?” 她的大眼睛在沈玉谦脸上巡视了一圈,像在判断此话的真伪,沈玉谦一脸严肃,一副随时就要走出去的样子,她终于相信了,嘴一瘪就哭了。 “我真的不知道呀,老爷说,那晚那样子,我也可能有他的孩子了!我若有了孩子,他就是孩子的父亲,我……我怎么能叫人去捅了我孩子的爹爹呢?……你问我恨不恨他,其实,药是别人给我下的,他,他,对我也并不算很差劲!他,呜呜呜……” “那你亏心吗?老爷喜欢你,自然喜欢姨娘就会少些了。” 远远捂着脸道“老爷说,叫我还跟姨娘住一起,以后来看姨娘的时候顺便看我,不会为我冷落了姨娘!” 唐迎听得脑袋发涨,她恨死了这种男女事情,便一把拉下她的手问:“其实,你就是要和我爹过下去了对吗?” 远远又哭道:“是远远没骨气!小姐你看不起我吧!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法子了呀!” “若我和五少爷偷偷将你送出府去呢?给你自由给你银子,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啊?自己想做的……”远远满脸的惶恐,似乎光是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远远从来没有出过门,出去了以后又该怎么办呢……在府里至少还有姨娘,以后还有小少爷,出去了远远就什么都没有了呀!” “那么,你就好好的在府里做姨娘吧!”唐迎镇定的把手放在她肩上对她笑笑。 “等我们做成一件大事后,就没有人会欺压你和姨娘了,既然你是个巧家雀儿,根本飞不出院子,给了你一方天空你也觉不出自由的好处,那就在沈府里好好过内宅妇人的日子吧!这对你,也许不是件坏事。” “眼下,你可愿意帮我救一个人?” 远远问:“愿意的,只是,远远又能救得了谁?” 沈玉谦道:“你可以,你且听我跟你细说……” 就在沈玉谦一句一句交待远远的时候,唐迎却起身在屋里慢慢想着她说的话,远远是被外院的管事给下了情药的,这个人会不会是杨照? 杨照这个人邪里邪气的,先是害了茹姑,现在又害了远远,看来不能再拖了,他和小秦氏都是时候该处理了! 事情正如沈玉谦预料的一样,远远这种女孩子,从生下来就依附于主子生存,虽然有清丽的容貌和乖巧的性格,但所见所想的不外乎是如何让主子更欢心,没有独立刚强的人格。 碰巧被沈近山给看上了,抛开小秦氏这样的主母而言,并不算是很差的归宿,相反在很多人眼里,还算是交了好运了。 沈近山虽然糊涂,对自己的女人还不算太薄情,远远又比他小得多,不管这疼爱的缘由是什么,总之就是很疼爱,她若能好好把握,也能有个衣食无忧的生活。 沈玉谦把如何劝说冯子睿的方法步骤教给了她,她一则年轻记性好,二则是诚心想帮他们,果然不辱使命,只哭了几声,撒了个娇便叫沈近山大手一挥放了人。 当然,作为沈近山眼里一块淌着蜜散发着香气的肉,也少不得被亲亲抱抱的讨了点甜头,不过沈近山也知道她还太小,却也没有更过份的举动。 唐迎问沈玉谦,“难道沈近山就不觉得奇怪,远远为什么要给冯子睿求情?” 沈玉谦自信道:“当然不能直说了,只能说钱姨娘夜寐不安,梦到前夫人还流了泪,又假借前夫人托梦给她,说因为老爷扣着大掌柜不放,宁远斋人心涣散,伙计也不好好做生意,客流量直线下降,再这样下去可离关门不远了,但是宁远斋是前夫人的心血,夫人看了当然会痛心!” “绕一大圈只能说这个?就不能说沈近山扣着人本身就是不对的么?” 第173节 邻月啊 “你以为二伯自己不知道吗?他啊,就是要个台阶下,还有,同样的话别人说和远远说效果也不一样,别人说那叫处心积虑,远远说那叫赤子纯真! 二伯正是要在她面前显示自己对她宠爱的时候,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远远发现他对自己确实好,也能快点从心里接受他,这件事对大家都没有坏处……” 唐迎听了深有感触道:“五弟,我从你这里学到不少东西,真的要谢谢你!” 沈玉谦听了却苦涩道:“我才不要你的感谢,我唯一遗憾的就是当了你的弟弟……”说完起身飘然而去。 唐迎回家的第三天,秦楦来了。 根本没通过沈近山和小秦氏,而是拜见了简氏就由她的身边的婆子领着进了春行阁。 沈玉谦之前已经把唐迎受伤获救的事告诉了他,因此他来只是看望一下外甥女的。 摒弃下人后,秦楦和她坐在了厢房里。 秦楦朗声道:“今年的春茶上市了,我特地带了两斤明前的洞庭西山碧螺春过来,你若是喜欢,吃完了我再叫人送!” “多谢舅舅!前两日珍娘亲手绣了几条帕子,也请您带给舅母和姐姐!” 其实那帕子是茹姑绣的,不过外人都不知道。 “到底你有心,这边替你舅母和姐姐谢谢你!” “你伤口恢复得可好,我和你舅母日夜悬心……”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寒暄了一阵子,门外的婆子听了几句,就被黑荆的眼神逼退了,那眼神实在太凶悍,看得婆子坐立不安,只好跑到游廊底下去站着。 秦楦压低声音说,“珍娘,我知道你受伤未愈,但我有十分要紧的话和你说。” 唐迎正视着他道:“我的伤不碍事,您只管说吧,关于何事?” “还记得沈近山那个属下吗?叫张广的,也就是沈际名义上的父亲!” “名义上?” “对,我派出去调查的人终于有消息回来了,你再也想不到吧,他娘子在嫁给他的时候已经怀有身孕了!也就是说,沈际有可能不是张广的孩子,那张娘子……长相极美!穿戴打扮一看便是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张广不过是沈近山的贴身仆从……这对夫妻大大的不般配!” “这是听谁说的,可靠吗?” “是给张娘子接生的产婆,一个四十几岁的妇人,我还找到了几次被转卖的一个叫宝瓶的丫头,她伺候过张娘子几个月……” 唐迎神色慎重起来。 秦楦继续道:“宝瓶说,张娘子来到庄子上的时候已有三个月身孕,但是身边却没有一个从家里带来的奴婢,所有的下人都是新买来的,这就已经够奇怪的了!张广和张娘子也没有按照六礼的程序来办婚事,庄子上的人看见他们时,就已经自称是夫妻了。” “张娘子的美貌远超寻常妇人,但是,却有些轻微的弱智!” “啊?”唐迎大为吃惊,那沈际那么精明,他娘亲居然是智障? “宝瓶说,张广几乎不进内院!始终在睡在外院的厢房里,而且对张娘子非常尊重,平时碰见了,连头都不敢抬的,但是你猜猜,谁会经常去内院看望她?” 唐迎想了想道:“难道是沈近山?” 秦楦微微讶异,没想到唐迎竟然直呼沈近山的大名,却依旧点点头。 “是的,他常常去庄子上坐坐,有时候也会吃顿饭再走,但不留宿!” “难道沈际是他的儿子?”唐迎迅速的皱起了眉头。 “不对啊!沈际若真是他的儿子,干嘛不正大光明带回家呢?当时我母亲当家,一定不会阻拦的,他还想把我嫁给他,我跟他岂不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了? 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做得出来?再说,沈际和他一点也不像啊!” “宝瓶说,张娘子有可能是被人强辱怀孕的,却因为身子孱弱不能随意打掉孩子……” “等一下,是强辱的?” 唐迎在脑子里开始比对两张脸,或者说是两个身躯。 沈际的面貌甜美,却长着一副高大健美的骨架子,同样有这样骨架的这沈府还有一个人,杨照!而且,杨照那个畜生,专门凌辱女子!那个张娘子会不会也是被他所污的? 可是,杨照一直是沈府的家仆啊,张娘子又是哪里人?怎么会遭了他的毒手呢? 沈玉谦说过,简氏带着一个女儿嫁进沈府,一个名叫邻月的女孩子! 看着唐迎脸色微白,眼神交移变幻,秦楦也道:“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去了……” 两人对视中同时说出一个名字“邻月!” 秦楦微笑道:“虽然沈府里已经找不到一个见过邻月的下人,但是通过宝瓶的描述,她的相貌、气质、穿着、打扮等等,都和我派去调查简氏的人得到的消息即便吻合。 简氏带了个女孩儿嫁过来,这孩子生下来时是好的,幼时一场高烧损了脑子便有些迟钝,简氏这一生最爱便是这个女儿,为了将她养大什么罪都可以受,包括嫁给并不喜欢的沈援!可是,这女孩儿命运多舛,竟然被人玷污还有了身孕,这样的丑闻自然不能外扬,简氏便称邻月重病,移出府去治病,这些事,便是你父亲一手安排的。 他们选中了沈近山最信任的张广,要二人假称夫妻在庄子上住下来,只等邻月生产,后来她难产而夭,沈际便由沈近山认作养子带回了沈府!” “可是,简氏和沈近山并不融洽,他为何这么尽力帮她呢?”唐迎就是这点想不明白。 秦楦道:“简氏送了些产业给你父亲,还有,你父亲当时刚入仕不久,家里若传出妹妹被污的丑闻也是极其不利的事情,还有一个可能就是……” 他顿了顿摸摸下巴说:“我之前说过,邻月的美貌十分出众,他或许也存了点不该有的念头吧……” 唐迎这下子完全想通了。 沈际是简氏的外孙子,疼他是应该的,沈近山得了简氏的好处,也可能存了点对邻月的绮念儿帮忙掩盖善后,他对沈际好,虽然比不上简氏,但也够好的了,甚至不惜牺牲亲生女儿的幸福去成全他的名份。 邻月,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啊?唐迎看向窗外久久的不说话。 第174节 我不能放过她 那么沈际是否知道自己是杨照的儿子,简氏的外孙?看来不会,不然,他不会将杨照和小秦氏的丑事来告诉自己! 这黑压压暗沉沉的往事才掀开一角就已经让人震惊如此! 杨照这个败类,必须和小秦氏一起铲掉! 于是唐迎决定当天夜里就去取物证! 她没有了染秋,却有黑荆,黑荆的功夫深不可测,唐迎打算等身体恢复后请他指点一下自己,戌时夜巡过后,她便带着他向大花园里的小满园走去。 于此同时,沈近山却带着个不可名状的微笑走进思芳园。 远远还陪着钱姨娘住着,现在钱姨娘有身孕不能换地方,沈近山想等她生产后给她换一个大点的正房有二层楼的院子,到时候远远就住楼上好了,他想到那个场景,心里竟然觉得有丝丝的甜意。 抬脚进了屋子,钱姨娘已经换了寝衣放了头发坐在床上,远远坐在床角穿着一件湖水绿的细府绸无领袍子,头上装饰全无,脸上未施脂粉,百里透红的脸庞像个桃子,十分溺人可爱。 “络儿,远远……”沈近山柔声唤道,钱络儿颔首称老爷,远远却浑身一震,忙要下床找鞋,沈近山已经快步上前看着她的脸说:“慌什么?这么晚了,又是在姨娘这里,用不着这么拘礼。” 说着自己在床边坐下,握了钱络儿的手问:“今日怎么样?胎动厉害吗?胃口可好?” 钱络儿温婉一一回答。 “嗯!”沈近山满意。 他看了看远远说:“要不你先去睡吧,我和姨娘说几句话!” 小丫头忙低着头穿鞋,又披了外衣向次间里走去,沈近山调回目光看着钱络儿,有些许不好意思道:“你也都知道了,我就不多说了,她是给管事的灌了药,当然管事也是为了讨好我!我也没忍住便顺水推了舟,这孩子入了我的眼,说来也有点对不住你……” 钱络儿摇头,“老爷身边没人伺候也是不行的,至少远远还是个细心周到的孩子,我倒宁愿老爷看上她的……” 沈近山听了眉头舒展道:“说到懂事,你自然是最好的,如今你也是我沈家的功臣,萝姐儿这么好,又给我养了第二个,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在这里也给你个定心丸吃,往后我往这里来,并不会只宠着小的忘了你!也不会荒淫度日伤了身子,这个你尽管放心便是!” “你心里不要怪远远,她不曾勾引我,是我先瞧上她的,以后,你们两还住一个院子里,我看她这个性子也不敢爬到你头上去,你便略让着她一些,我喜欢这个院子里还是像现在这样和和气气的,可好?” 钱络儿点头道:“老爷放心吧!她比萝姐儿还小呢,几乎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哪里会跟她计较,这院子,肯定是和和气气的……” …… 唐迎已经取到了小包袱在黑荆的护送下往回走,路经内外院间的夹道的时候,黑荆突然站定了往身后看去。 唐迎问:“怎么了?” 黑荆不说话,却已经摸向腰间的软鞭,慑人的气势渐起,唐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人慢慢从花树深处走出来,脚步坚定。 “沈玉朝?” 唐迎惊讶了,他怎么埋伏在这里? 他眼光陌生极了,嘴唇里逸出几个字:“我有话和你说……” 唐迎看了看黑荆,从他那里感到了有恃无恐后,她终于点头,“到哪里?” “跟我来吧!” 沈玉朝带着她走向自己外院的书房,院子不大,种满了竹子,一盏小灯黄虚虚的亮着,门口只有两个小厮,到了廊下沈玉朝示意黑荆留在外面,黑荆却摇头,三人就僵在了原地。 “珍娘觉得我也不可信?”沈玉朝冷冷的问。 黑荆没有表情说:“这家里谁也不可信,这是国公爷交代的。” 最后还是唐迎走到他身边,背过身将小包袱塞到他手里,然后对沈玉朝说:“进去吧,黑荆你在门口等我!” 沈玉朝用眼角瞟到了她的动作,心里一激动,知道那一定就是小秦氏说的东西了。 兄妹两进了屋子,隔着一张八仙桌一人一边坐下。 沈玉朝开门见山说:“我请妹妹高抬贵手,放过她!” 唐迎冷冷道:“放过?凭什么?你可知她是怎么对待我的?” “我知道!我都弄清楚了,你差点丧命是她找人炸的……” “你既然知道还想我放过她?如果我是你你会吗?你以为她这是第一次害我?上次我进了棺材,也是她害的你知道吗?!” 沈玉朝艰难的点点头:“她是做了不配被饶恕的事情,可是……她终究是我母亲!”他紧紧闭了闭眼,唐迎看到有泪水流出来,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沈玉朝的泪水,不能说一点触动都没有! “她向我发誓,永远不再和你争了,我也会看着她,不让她再伤害你!你母亲留下的产业,她都会如数奉还,茹姑,我也会好生护着,毕竟将来你总是要出嫁的,不是么?……若你还有其他的要求也只管提,哦对了,我知道你和沈萝感情好,她的婚事一直是爷爷的心病,之前凌家一直未来提亲,也和母亲有点关系,你放心,我已经让她去和凌夫人澄清了,不日凌家便会来提亲的!……珍娘,你看看你还有别的要求吗?说出来,能答应你的我都会办到!” 唐迎尖锐道:“连茹姑和沈萝都拿来要挟我吗?你吃准了我会顾忌?” 沈玉朝忍住怒意道:“我沈玉朝岂是那种卑鄙之人?沈萝的婚事我定然要帮她到底的,我知道茵儿爱慕凌安许,但是这件事我绝不会偏向她半点! 我沈玉朝长着么大与人交往讲的都是有理有利,平等自愿,哪有要挟一说?我亦不屑如此!如今是我来求你,自然要拿出我的诚意来,你若还有其他想法不妨说来听听,我只有一个请求,求你,放过她!” 唐迎站起来看了他一眼平静道:“你要救你母亲是你的事,但是她的错应该由她自己承担,我不能放过她,二哥,抱歉!” 第175节 支离破碎 “难道你小时候差点投井那次,我不算救过你吗?”他终于还是说,当时那么做是不假思索的兄妹情,如今却要当做筹码来下注,他心里也不是滋味。 “算!”唐迎转身过来,精致雅洁的脸上眸光闪闪发亮。 “但是你是你,她是她!你若真的通透,就不要把她的罪过揽到自己身上,她若真的爱你,也不该拖你到泥潭里!” 说完走出了屋子,只剩下他一动不动的僵坐在椅子上。 沈玉朝对着她的背影道:“那么好吧,我只能选择站在她身后!以后再见必定是刀光剑影了!沈荞!” 唐迎傲然消失在夜色里。 沈近山出了钱姨娘的屋子,一眼便看到次间里的灯还亮着,便到了门前问:“远远还没睡?” 屋里的女孩儿慌里慌张答“睡了睡了。”接着就是匆匆下床的脚步声,又听得噗一声,屋里的灯立刻就吹灭了。 沈近山不怒反笑道:“开门,我有话说!” “我已经睡了,老爷有话明日再说吧!” “开门!再不开我便将门踢倒了,你不用怕,我不做那让你不喜欢的事情,我有很要紧的话跟你说!”说着用力晃了晃门,木框竟然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仿佛再重一些就真的要散架子一般。 屋里沉寂了半天灯又亮了,再传出悉悉索索的穿衣圾鞋的声音。 门开了,一张无奈又仓皇的小脸露出来,身上还裹着一件衣裳,浑身包的严严实实的。 沈近山闪身进去一把抱住那个小身体,远远正要惊呼,嘴已经被一张大嘴吞进,只发出呜咽声,沈近山踢上门,将人直接抱到床上,自己踢了鞋坐上去。 “别叫,我答应了不做就不会食言,我只想抱抱你而已!” 远远好容易说服自己相信他,他离开她的嘴唇却又亲了亲她的脸颊,再回来细细密密的吻她,小丫头哪里经历过这些,浑身发抖推开他却又头晕无力。 沈近山贴着她耳朵说:“我就告诉你,男女之事没你想的那么可怕,我亲你是不是挺销魂的?乖乖,再来,我好好教你!” 一时间屋里又传来唇舌交战的声音,他拉开她的外衣,双手耐心的抚着揉着那个生涩的曲线,不过,倒也没有进一步的侵犯…… 望霞阁的内室里,沈玉朝正垂首对小秦氏说:“我已经找过她了,她没有答应!” “那东西呢?”小秦氏脱口而出。 “自然没有给我,” 小秦氏摔坐在椅子上,双手捂住脸道:“难道就没有什么能让她愿意交换的吗?……你说,她是更看重茹姑还是沈萝?或者是沈玉谦?我们要不要” “母亲!”沈玉朝低吼了一声。 “那样做除了加速你的失败还能有什么用?再说,我不允许你伤害二妹和茹姑,她们也是我的妹妹!” “那你就眼睁睁看着我被你父亲掐死么?”小秦氏眼泪汪汪扯着儿子的袖管问。 沈玉朝青着脸叹息,想了半天道:“实在不行,母亲就咬死不承认那日发生的事情,那件衣裳也可以说是下人偷的,父亲一向信任你,这次一定也会这样! 退一万步,就算他不相信你,有我为你求情,还有茵儿,父亲也绝不会真的置你于死地!” “不不不,朝哥儿你不是不了解我,我走到今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我当家这么多年又付出了多少,让我从太太的位置下来就跟杀了我没什么两样!我我,我还不如死了呢!朝哥儿你知道吗,只要一想到会打回原形了,我就觉得天崩地裂了,浑身都痛! 到时候你和茵儿焉能有好日子过?一个被抛弃的**的女儿还有什么人家肯要?你和孙家小姐的婚事也成不了! 你以为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吗?我们是一损俱损,同气连根的呀!” 沈玉朝沉默良久道:“你也知道你的一言一行会影响我和茵儿的命运,那么你做那些事情的时候,为什么不想想我们?你就是这样当母亲的吗?” “再看茵儿,性格执拗任性,心胸狭窄,何尝又不是你教导失责?” 小秦氏万万想不到这个时候,儿子竟然会这么说,心里又愧又痛道:“我是差劲的很!我生下来就是庶女,祖母极看中嫡庶尊卑,从来不把我当孙女看待!我前半辈子一直都在秦棉的阴影下生活,大冬天连个手炉都没有,我姨娘做给我的棉鞋还没到手里,连过个手的下人都敢讨了去!吃的东西也都是上不了台面的货色! 秦楦作为长兄,平日里连看都不屑看我一眼,中元节,元宵节,过年走亲戚,永远都只有秦棉这个嫡大小姐出头的份!……就连我来了癸水肚子疼,想要喝一碗红枣红糖水,去领东西的丫头都被数落了一顿,明着骂她没眼色,暗着却在打我的脸,我若不是生了这刚强的性子,明白靠自己,唯有通过自己的手得到想要的东西,早就被磋磨死了!” “我怎么可能不狠!我只狠才能得到更多的东西!我费尽心机得到你父亲的宠爱不单是了自己,还是为了让茵儿不再做个庶女!而你,我的宝贝儿子也将作为沈府的嫡子傲然走在人前!这一切,我怎么能眼看它毁在一个珍娘的手里?她敢夺走我半世经营的东西,我就必须除掉她!” 她已接近崩溃,脸上隐约露出狰狞之色,泪水早已打湿了前襟,姿态支离破碎。 沈玉朝切齿道:“干脆我去宰了杨照吧!” 他扶住母亲瘫软的身子,“我找人偷偷把他绑到府外去做……都是他该死!他死了,就算珍娘拿着东西去找父亲,您只管矢口否认!杨照又不在了,人证就没了,物证的可信度自然也就大打折扣!” 小秦氏早已失去判断力了,她只管像抱浮木一样抱着儿子,现在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吧,自己的要是有办法,也不会把事情弄到这步田地了! 但是听到沈玉朝说要把杨照干掉,她心里却涌上一股说不清的难受,这么多年来,虽然那个畜生一有机会就撩拨挑逗自己,但是她确实从他那里享受到了被追逐被爱慕的虚荣,也曾在那晚确实感受到了久违的激?情。 第176节 梦里的肚皮 如果说和沈近山在一起有些迎合作戏的成分,那么和杨照在一起,却是纯粹的火热的欲望,那种滋味强烈之极销魂之极,虽然短暂,却也刻骨! 只是,这些话又怎么可能说给儿子听呢? 沈玉朝把她拖起来放到椅子上,简短说:“这事已然这样了,你就全听我的吧!那个畜生本就该死!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办!” 说完不等小秦氏回答便大步走了出去。 小秦氏伸手想拽他,却只触到了他冰冷的背后衣料,手臂也颓然无力落下,失魂落魄的瘫坐下去…… 半刻钟后,三个壮硕的家丁跟着一个瘦高的华服男子悄然无声的来到外院,杨照屋里已经熄了灯了,华服男子对一人点点头,那人便轻轻敲了敲门唤道:“杨管事!杨管事你睡了么?老爷有要紧事找你呢!” 屋里响起火折子打火的声音,马上灯就亮了。 “来了!你是谁?” “我是老爷跟前的王四!老爷有要紧事要你去办呢……别磨蹭了,快些出来!” 杨照快速穿好衣裳,心想着,难道远远告诉了沈近山,自己就是把她送上床的那个人?小丫头认得自己么?两人之前从未见过啊!啊呀不管了,想必沈近山只要一打听也不是难事,自己在外院里可是擎天一柱啊!不但个子是最高的,那玩意儿也是最长的,男人里谁不知道,自己名气可大得很呢! 他脸带笑意打开门,还来不及看清楚就冲进来两个人,一个捂嘴两个扭胳膊,很快就把他给反绑了,再一看,最后进来的那个不是二少爷么?他不敢相信的瞪大眼问:“二爷……你,你干嘛!” 嘴里瞬间被塞进一块布,他只能发出含糊的字音。 沈玉朝铁青着脸,眼中杀气腾腾,紧闭着嘴唇只朝外面指了指,三人就扭送着他向外走去,杨照心道坏了!干了这么多年坏事,报应终于来了! 看沈玉朝那恨毒决绝的眼神,显然是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小秦氏舍不得弄死自己,他沈玉朝可恨不得将自己千刀万剐的! 几人拖着他很快就到了东偏门,就在一人拉开门闩那当口,外面突然有人推门进来,开门的吱呀声像锯条一样锯裂了夜空,一个人惊讶夸张的叫道:“哟,这谁呀?大半夜的,搞什么呀……” 门外月光下,一个浅色缎炮的年轻男子站着,肤白貌美带酒气,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正是玩乐结束后打道回府的沈际! 杨照听到他的声音像溺水之人抓到浮木一般嗯嗯大叫起来! 沈际好不容易才看出来被绑的人是谁,但当他看清绑人的是沈玉朝时,更是惊讶,连酒都醒了一半! “哦哟!这不是京城里的正人君子沈二公子么?怎么,看不惯我拐骗姑娘的人怎么也干起夜黑风高的勾当来了?” 他抚着下巴绕了杨照一圈,再看向沈玉朝的眼神就暧昧起来:“口味独特啊!原来你一直没成婚是不喜欢女人?喜欢这种高大壮实的男人啊!啧啧啧,真可惜,他年纪太大了些,不如我把谈春烟介绍给你算了,那货不但长得高大,在床上也媚的很呢,可攻可受的哟……” 沈玉朝冷冷喝道:“闭嘴!沈际!今儿这事与你不相干,你就当没看见,否则,别怪我心狠手辣!” 他平日虽然高冷,却从没有这般凶恶的,沈际看了心里咯噔一下,随即又涌上一股恼怒。 “你他妈吓唬谁啊?现在是谁在干见不得人的事?我清清白白的难道还怕你不成!信不信我现在就叫嚷起来,让你什么也做不成?” 杨照听了激动起来,连踢带扭的,嘴里嗯嗯嗯大叫,沈际突然上前一把揪出他嘴里的破布道:“你说不出来我帮你!……自己叫,叫响一点!” 杨照嘴解放了,随即大喜,看着得意洋洋抱着胳膊的沈际叫:“际儿,你不能不管我!我是你爹爹!” 这下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什么玩意儿?你说什么?我帮了你,你他妈还占我便宜?” 杨照大声说:“没占你便宜!我真是你爹爹!你是我儿子!你原本该叫杨际!乖儿子你救救爹爹!” 这话像闪电霹过,又像热油锅里滴进了水,直把几人炸焦了!就连沈玉朝也傻眼了。 “你放屁!沈际怎么可能会是你儿子,他是老爷的养子!” 杨照哈哈仰天大笑,脖子上血管鼓起,头上冒汗。 “杨际你左脚是不是六指?你把我鞋脱掉看一看,咱们两可一模一样!再说了,这府里数我最高,然后就是你,咱们爷两儿顶天立地呢!哈哈哈!” 沈际怔了怔后冲上去,扯掉他的鞋袜,淡淡的月光下,他的左脚赫然有六个脚趾,最后一个只有蚕豆大小,这下沈际彻底懵了! 他五岁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六指是不祥之物,故而央求嬷嬷找人来截掉了,当时流了一地的血,整整十天都不能穿鞋!虽然时隔多年,那个丑陋的多余的脚趾时常还会在他脑海里出现,今日一看杨照的脚,再想想他说的话,自己也觉得他有可能是自己的生父了! 血液冲上脑子,顿时就哽咽起来。 沈玉朝突然从发愣中醒悟过来,自己今日是要弄死杨照的,怎么出了这么一件乱七八糟的事情! “走吧!快走!”他厉声道。 “际儿!你救救我!你不能丢下爹爹不管!”杨照此刻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沈际身上。 …… 于是,就在深夜近子时的时候,沈家二房各处的灯都依次亮了,各屋内院的下人和主子们都起床穿衣,灯笼像游动的萤虫在四处走动,嗡嗡的议论声和下人小厮快步奔跑的声音也响在每一个角落。 沈近山被叫醒时正抱着远远睡在床上。 他方才还在做梦中,一个不愿醒来也不愿面对的噩梦! 一个纠缠了他十几年的噩梦。 那个梦里有个香滑洁白柔腻娇美的身子,一双柔夷像蛇一样揽着自己的脖子,杏子香气的红唇在自己嘴上辗转碾压,曲线贴着自己的火烫的肌肤,最令人惊讶的是紧贴着自己的竟然是个圆圆,高高,白得刺眼的肚皮,那只有怀胎妇人才有的圆肚皮! 第177节 大爆发之亲情稀薄 自己的肉刃在那穴中深入浅出,重重的研磨……起伏和揉动,喘息和尖叫,直到一声尖利的撕喊……直至难以收拾! 外面有人砰砰敲门,远远先醒了,忙推他,他这才困难的睁开眼。 谢天谢天!不是那个电闪雷鸣天色漆黑的傍晚! “快醒醒,老爷,外面在说出事情了!” 两人慌乱的分开,其实都穿着衣裳呢,睡前只不过亲昵密狎了一阵子,沈近山这几天也累了,不知不觉中便抱着小丫头睡过去。 “什么事?”沈近山哑着喉咙问。 “二少爷和杨管事还有际少爷三人扭打起来了!杨管事说……说有人要杀他!” “嗯?”沈近山听的云里雾里,又觉得像个大事,便起床整理衣裳,看了一眼眼睛瞪得大大发髻散乱的小丫头,难得他还能温和一笑道:“别怕!你在屋里接着睡,我有事去处理!” 远远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复又躺下,扯过被子盖好。 赶快去吧,我才不习惯和别人睡一张床呢! 看着她似乎巴不得自己快走的,沈近山不禁摇头苦笑,哪有这个样子做姨娘的?真不懂事,不过,还真可爱呢…… 唐迎是被门外的黑荆唤醒的,说是正房出事了,唐迎立刻起身穿衣。 打开门问发生了什么,黑荆说沈际、杨照和沈玉朝三人在外院遇上,不明原因的大吵起来,杨照说沈际是自己儿子,又说沈玉朝要害他!再具体的就不知道了。 唐迎听了自然吃惊,随即便猜到了,沈玉朝为了救小秦氏竟然是想把杨照灭口! 但是沈际怎么又会遇上? 她想了想忙将那个小包袱从床底取出来,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说:“机会来了!” 这样也很好!不要再费心找时机了,就在今晚和小秦氏决一死战吧! 唐迎到的时候,整个望霞阁院子里、廊下、院墙外都是人,管事、护院、丫头、婆子都如临大敌一般站着,堂屋里灯火通明,人影幢幢。 此外,除了南府里长房暂时没有人过来,唐迎发现刘氏、沈玉谦、甚至连很少露面的徐堂燕也在。 看到唐迎刘氏上前道:“是不是看见我很奇怪?” 唐迎摇头:“三婶婶来的好,不然我还想叫人去请您过来呢。”两人虽然从来没就小秦氏的事情交流过,但刘氏那双晶莹透彻的眼睛里,分明也有着上场决战前的毅然。 “三姐,你东西带了吗?”沈玉谦在问。 唐迎淡笑着点头。 沈玉谦看了看唐迎身后的黑荆,“黑侍卫很快会看到沈宅几十年里最精彩的戏了……”黑荆面无表情道:“黑某并不爱看戏,只是尽职护着小姐而已。” 沈玉谦笑嘻嘻道:“黑侍卫的鸽子养的可真好,我每天看着它准点的往返送信,几次想抓它来看看都未能得逞,不知驯养方法能不能教教小弟?” 黑荆道:“惭愧的很,怕是公子有所误会,我只会传信,不会驯养鸽子,公子若感兴趣不妨去向华公子求教。” 唐迎这才知道原来每日黑荆会向长庐山苑飞鸽传信。 “三姐,我们是在门外等等,还是现在就进去?反正,我都陪着你!” 唐迎正要回答,屋里沈近山正高声叫:“你凭什么说际儿是你的孩子?一派胡言!胡说八道!” 唐迎伸手掀开帘子,“当然现在进去。” 身后黑荆和沈玉谦随着她来到了大厅里。 沈近山一看她进来,眉头顿蹙:“珍娘来干什么?赶紧回去!” 唐迎继续朝里走,沈玉朝浑身冒着寒气凌厉的瞪着她,沈际一脸茫然无助,杨照双臂抱胸两腿分开约一尺站着,一只脚光着踩在地板上,唐迎瞟了一眼,竟然有六个脚趾?这是什么意思? 她收回目光平静道:“父亲,我来是帮着您解开几个陈年秘密,那些蒙蔽了您十几年的事情,帮您擦亮眼看清那些人面兽心和阴谋的!” 唐迎走到杨照面前说:“你都隐藏了这么多年,今日为什么要说出来?” 杨照肆无忌惮的打量她说:“有人要杀我灭口,我倒不是怕死,我也该死!但我不愿孤零零一个人去死!既然逼到这个份上了,那就都捅开了吧……杨际,你不脱了鞋给你养父看看脚么?咱们杨家人都有这个……世世代代会传下去的!” 说着举起那只光脚,动了动脚趾,十分的可异恶心。 沈近山当然知道沈际脚上也有,他盯着杨照和沈际看了一会儿也不难发现,两人体型上是有几分想像的,然后,众目睽睽之下他上前对着杨照便连抽两巴掌。 “畜生!原来是你!她是你糟蹋的!” 杨照露出诡异的邪笑,“是啊!你羡慕吧?我插进她身子的时候,她还是个雏儿呢!啧啧,又紧又嫩,滋味好极了!只是可惜了,这么多年我都再也找不到那么销人魂的。” 沈近山怒嚎了一声冲上去拳打脚踢,像是疯了一般! 屋里人都看呆了,不知道杨照说的“她”是谁?沈近山又为何如此失态。 杨照来之前就被沈玉朝的人捆了手,没法反抗,很快脸上就开了染坊,鲜血直淌。 终究还是沈玉朝冲上去抱住父亲,沈近山红着眼睛叫:“畜生!我沈家竟然养了你这么久,由着你祸害了这么久!瞎子啊都是瞎子!我弄死你!弄死你!” 杨照也不擦一塌糊涂的脸,吐出一口血水瞧着沈际问:“你怎么说?看着你爹挨揍你就没有想法?” 沈际只失神的看着他那只脚,心里乱成一团,他才不想要这样一个父亲,但是沈近山揍他也心里也很别扭。 “王八蛋!你不要蛊惑他!际儿是我养大的,何尝得到你一星半点的照顾?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来人给我继续揍他,拿鞭子来给我狠狠的抽!” 沈际的嘴唇动了动,毕竟没有说话。 亲情也好恩情也好,其实都是很稀薄的,他在畸形的环境里长大,不是极寒就是极热,其实也不懂怎么和亲人相处,更何况杨照与他没有半分交集。 “等一下,容女儿问一声,父亲揍他究竟是为了谁?”唐迎突然插嘴问。 沈近山阴厉的看她一眼“当然是为了你那可怜的姑姑!” “如果我说,茹姑也是被他糟蹋的,还有你的” “珍娘!”沈玉朝一声大叫。 第178节 大爆发之妖女当道 “够了,反正今日必不会轻饶了他!你赶紧回去!”他头暴青筋把她和沈近山隔开。 “茹姑也是他害的?你有什么证据?”沈近山虽也愤怒,但更多的是疑惑。 唐迎冷冷一笑,便把从他屋子里找到的迷药帕子,他偷配的花园门钥匙,还有他几年前暴雨夜企图再次**茹姑却被红蛋发现摔断腿的事一一说来,又叫了红蛋来指认,还找了外院伙计对证,沈近山立刻派人去他的私宅搜东西,搜出不少春宫本和淫具,还搜到合欢散和迷药罐,还从他房梁上搜出了一支珠花和一件亵衣。 一大堆东西扔在地上,沈近山气的用鞭子连着抽了他十几下,打得他像个血人! 他倒也是个奇人,闷哼几声后居然放声大笑,满脸满身的血如鬼魅一般。 那支珠花在烛光下闪着柔和又熟悉的光泽,沈近山揉着眼睛一看再看。 沈玉朝忙高声道:“既然证据确凿,那就把人和东西一块送衙门里去吧!” “二哥太急了,事情还没完呢!” 唐迎上前拾起珠花对着沈近山问:“这个,父亲不觉得眼熟么?” 沈近山皱眉,眼光在珠花上游来游去。 “怎么像是,椿娘的那支?这颗淡金色的珠子,颜色甚是少见……” 沈玉朝道:“一颗珠子而已,京城里少说也能找到几百个差不多的,何必大惊小怪的……” 唐迎微笑道:“那好!珠子多的得是,这个应当不多了吧?” 黑荆从袖子里抽出一个小小的包袱打开,然后往地上一丢,一脸的嫌恶。 “这又是什么?”沈近山走近了问。 沈玉朝说:“父亲还是别看了,总不过是这畜生干过的坏事,反正如今多一件少一件关系也不大……” 然后又转向唐迎切切道:“珍娘!珍娘……算了……算我求你!” 那一瞬间的沈玉朝显然是痛苦的,唐迎还是第一次看到高傲的他这般软弱和惶恐,眼角已经隐隐泛红了。 可是不行,对不起,你又何必代她受过,我本来要惩罚的也不是你。 唐迎摇头:“沈玉朝!这事不能算,请你走开!” 沈近山看这兄妹两打着哑谜,话说的也暧昧不明颇有深意,愈加不能放过,便上前去细看。 一件女人的亵衣,用的是最好的贡缎薄绸,七分水袖如荷摆,桃花那样的粉红,前襟绣着妖娆的藤蔓,衣角一对鸳鸯交颈,尾下绿波荡漾,这样式这画面是极熟悉的!一闭上眼都能闻到饱满芬芳的肢体,就裹在这件衣裳里,旖旎的缠上身来,**浅唱…… “椿娘的寝衣?”沈近山切齿而出,瞪他就发现那一滩刺眼的已经干涸的印迹!后背已经汗湿透衣! 地上还有一个男人的虎头荷包,叫了杨照手下的小厮来人,一看便说是他日常带的,只是这一阵子没看见他戴着而已。 “这是怎么回事?” 沈近山颤抖着问唐迎。 “这是大约十天前的事了,穿这件衣裳的人和他,在大花园里假山后做了一件见不得人的事,被惊动后两人仓皇逃走,慌乱间便留下这些东西!” 唐迎看着他血丝遍布的眼睛说:“您可以自欺欺人的不相信,随你,反正她干了太多罪恶的事情您都是不信的,谋害姨娘的胎,和家里的管事偷情,唆使她女儿让我服毒,这次还炸伤了我,大约还不止吧!…… 她之所以要炸伤我,也是因为那日撞见这件事的人就是我!拿走这些证据的人是我!……好了,我也不多说了,您自己思量吧,这么多年,她不会一点痕迹都不露,只是您不愿意怀疑她罢了!” 一个清越的声音说:“还不止珍娘说的这些!六年前,她也叫人用麦管给我下了砒霜!” 众人听了一惊,一回头便见刘氏掀开了帘子从门外走进来。 她脸色晶莹,目光悲凉。 “要不是我的嬷嬷在乡下时见过有人用偏方来解毒,那日我就没命了!” “后来我在无意间发现窗棂上一个正圆形的小洞,又暗中调查了半年才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恨我几次在老太太那里让她没脸,便刻意要除掉我!……只可惜我没有拿住她害我的证据,谁知她还敢故伎重演,当我听说钱姨娘也是在没人进屋子的情况下被人下了毒,便想到肯定是用了同样的法子!” 她上前向沈近山深深一福:“二哥信不信培春的话,培春也无法强求,但是培春可以向近贤的在天之灵起誓,若今日有一句虚言便让我夫妻生生世世都不得相见!” 别的也就算了,沈近山却对三弟和刘氏的深情非常了解! 她肯这样起誓,足见她的诚意,沈近贤爱妻如命,当年他在世时,刘氏两次怀孕都是夫婿帮着洗脚的,一日不曾间断过!刘氏胃口不佳,想吃一口冻梨,沈近贤大半夜的爬起床亲自去西市上买,回来的时候天都蒙蒙亮了…… 沈近贤刚去世时,刘氏哭晕几次还呕了血,一个月里掉了一半的头发,要不是看着两个儿子的面上,她定然会追随夫君而去的…… 这样的相互爱到骨髓里的夫妻,她绝不会拿生生世世不得见的话来开玩笑! 沈近山知道,这些极可能都是真的! “去,叫,她,来!”四个字如雷霆万钧,又如铁锤擂房顶般砸在每个人心中。 沈玉朝冲出去道:“我去!” “玉朝!”沈近山厉声喝道。 “拦着二少爷!沈东你带人去!” 沈玉朝被几个护院拦在了院子里,沈近山踱步绕着唐迎在看,一副捉摸不透的样子。 “珍娘,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做这些的目的是什么?要知道,你复明半年都不到,之前的你足不出户,遇到事情也绝不是这般有主意的,人人皆道你柔和温顺……你是怎么变得这样?” “她是个妖孽!”杨照吐出一口血水,肿胀的眼睛像个猪头。 “她已经被邪物附身了!死了还能复生,瞎了还能复明,性子大变,行动怪异,她在这家里兴风作浪蛊惑惹事,二老爷若信她,沈家可就要彻底败了!” 说着仰头大哭嘶声道:“沈家要亡了!妖女当道啊!” 第179节 魂魄飘荡 黑荆怒视他一眼,右手小指一弹,一粒土丸飞出去就钉在杨照身上,他大嘴开合声音却戛然而止,之后又是一阵咳嗽,再也说不出话来。 沈近山惊异的看了一眼,黑荆面无表情看着房梁一动不动。 唐迎等杨照咳完了才说:“我母亲是什么性格,父亲还记得吗?……她其实是个刚强多慧的人,我又岂会任人磋磨!况且自我去冬差点被害死之后,早就想着要为自己讨回公道!人之所以性格会变,那也是逼的!” 刘氏站出来娓娓道:“二哥当然应该相信自己的女儿,杨照这种败类的话岂能入耳?他斑斑的劣迹皆已暴露,自知无法善终,就想通过破坏您和珍娘的关系来浑水摸鱼借机逃脱!二哥切不可上他的当啊!” 刘氏久居内院不大出门,沈近山和她见面次数极少,她今日选了一件颜色清爽的春衫,一张洁白的脸仿似少女,身姿袅娜端庄,声音清亮柔和,任谁看了都有很有好感!又一句句二哥叫着,沈近山紧蹙的眉头都松了几分,狂躁的心也静了一点。 “放心吧弟妹,我怎么可能上他的当?” 院子外面突然传来闹哄哄的人声和哭泣声,细细一听,竟然是沈茵! 转眼帘子被掀开,沈东带着两个下人和一个婆子,后面跟着大哭的沈茵一头冲进来往地上一跪,“爹爹!爹爹快救娘的命吧!娘被他们逼死了!” “你说什么!你娘怎么了?” 沈茵抱住他的大腿哭道:“娘她,她想不开,跳了井了!” 瞬间就人声沸腾。 人群和掌灯的下人像舞龙的队伍一般涌向小秦氏的院子。 后院确实有一口井,石砖垒得整整齐齐的,井沿口长着青苔,夏天常常会吊着竹筐往里湃着清凉瓜果,众人赶到的时候人已经湿淋淋的被捞上来,抬到厅里的罗汉榻上,四齐和李嬷嬷一个拍脸一个压肚子在抢救。 屋里几个油灯都放在了高处,急急的火焰像魂魄一样左右飘荡。 沈近山大急,拨开围着的人直扑过去道:“椿娘!椿娘你怎么能这么傻!有什么事跟我说清楚就好了,怎么能轻生寻死呢!” “老爷!老爷您可来了!太太不堪中伤猜忌,她,真的跳下去了!”李嬷嬷哭叫起来可谓震天动地。 沈玉朝和沈茵也扑上前去,沈玉朝大吼道:“把人翻过来,拍背压水,快快!大夫呢?去请了没有?” 外面有人在叫:“大夫来了!闪开闪开,别挡着道!” 唐迎心里疑惑,说实话她不相信小秦氏真的会寻死,但从人的缝隙里往里一看不由得一惊,那张秀丽的脸已经煞白似鬼,还从里往外透着青气,看来是真的跳下去了! 白同喜跑进来后便开始按着溺水的法子一遍遍施救,唐迎不想往前凑,站在门口远远看着,夜风吹得灯笼光突突的跳,也将唐迎的裙角吹得反扑过来。 刘氏踮脚看着里面的一切,过了一会儿转头来看唐迎,眼里也带着几分不置信慢慢摇了摇头,唐迎一惊,难道她真的不行了? 围着的人开始发出长短不一的叹息,也有人低低的抽泣,看着白同喜似孤魂一般慢慢走出来,抽泣声开始像盛夏池塘的蛙鸣一样此起彼伏的响,最后吵杂一片!这其中一声尖利的哭喊刺裂耳膜,沈茵头发散乱五官扭曲着从里面奔出来,疯狂的大叫:“沈荞在哪儿!在那儿?我跟你拼了!你这个贱人你居然害死我娘,我要你给她偿命!”她举着爪子就扑过来。 就算三四个沈茵也不会是唐迎的对手,何况还有黑荆在,于是沈玉朝追出来的时候,沈茵已经坐在地上大哭了,右手膀子被下了,僵硬的悬着。 “哥哥,他弄断我的手了!我手不能动了!”沈茵哀嚎。 “哥哥,人家欺负你亲妹妹,你不来管管吗?娘啊!你一死谁都敢欺负茵儿了,茵儿也不活了茵儿也随你去了吧!” 她哭的又急又响,自己把自己给呛了,一通咳嗽起来把脸憋的紫红,沈玉朝也含着泪来拉她,才一拽沈茵就哇哇大叫:“哥哥不要拉我的手!疼疼!手断了不能动了!” 沈玉朝直起身子阴郁的看着唐迎,眼里的恨意已经完全不能隐藏。 唐迎上前抓起沈茵的胳膊咔哒一凑,又退回去对她说:“我没有害死你娘!她是畏罪自裁!你若再敢惹我,有的是比这个大的苦头在等你!” 沈茵尖叫:“你这个歹毒的贱女人!你为什么没死在棺材里,你活过来就是个祸害!祸害!你去死!” 唐迎冷冰冰的道:“沈玉朝,你还不管她吗?你觉得我还能忍多久?” 沈茵继续大骂,唐迎倏忽上前干净利索的抓住她的胳膊又一拧,沈茵的手臂又脱臼了! 哭闹声顿停,沈茵几乎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只觉得刚才的唐迎的身手快似妖魅,她吓呆了! 而且,当着沈玉朝的面她也敢这样对待自己! 沈玉朝大怒道:“你怎么敢这样欺负她?” 唐迎背手站着不屑一顾,脸上似结了一层霜,眉眼间的气势有破竹之力。 沈玉朝上前抓住沈茵的手推拿了几下又回臼了,对着她认真说:“别骂了!你不是她的对手……没有了娘,你还有我,我,也不会放过她的!” 唐迎压根不看他们,转身就向自己的春行阁走去。 沈近山在背后唤她:“慢着珍娘!现在,你满意了吗?” 唐迎慢慢转过身来鄙夷又惊讶,“满意?我有什么不满意的……这二房千疮百孔污漆抹黑难道都是我的责任?你续弦的良妇做下这些罪孽你可满意?她让你蒙羞你可满意?你若不满意,大可再去问问杨照,他先强了你继妹然后是你的庶女,最后是你的爱妻,你何不问问他可满意?” 说完在夜色里大步离去。 去你妈的沈近山!我早就不耐烦跟你废话了,如今这些丑事都抖露出来,自己慢慢收拾吧!从今儿起,我狮娘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等我安顿好茹姑,再看着沈萝顺利嫁到凌家,把秦夫人的财产理顺了,一刻都不会多呆! 你们这些蝼蚁虫鼠我根本不屑多看一眼! 第180节 有福的姨娘 沈府犹如经历了一场地震。 出离愤怒的沈近山将杨照几乎弄了个半死,送去衙门的时候只剩半口气了,杨照没有半点背景,沈近山好歹是个四品的指挥佥事,官官相护,差役只知道这个家奴干了不可饶恕的大错,哪里会为了他去责问沈近山? 因此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的把人拖走了。 沈家对外称秦椿暴病而亡,按照太太应有的规制大办丧事后下葬,二房里上下都披麻带孝,饮食戒荤腥,生活止娱乐,并谢绝一切人情往来。 当晚众人散后,骤然丧母的沈茵自然是悲痛异常,又回到榻前抱着小秦氏冰凉的身体狂哭。 一只皱皮的手缓缓抚上她的肩头,是李嬷嬷。 沈茵转头过来劈头盖脸的质问:“嬷嬷时刻守在娘身边,怎么会让她去投井的?无论她有什么错,我和哥哥还在呢,不至于要走绝路啊!” 老嬷嬷跪下:“姐儿啊!太太是为了你和哥儿才去死的啊!” 沈茵嘴一瘪又哭:“胡说!她死了对我们有什么好?有什么好!只有她活着我们才有以后,她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做这么傻的事情!我不信!” “姐儿不知道,太太这次是真的让人拿住了命脉了!”说着在沈茵耳边含愧说了几句。 沈茵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啊?她怎么这么……天哪!若是别的还好说,这种事情爹爹绝对不能忍的!难怪,她宁愿死也不愿面对爹爹的质问,还不都是那个该死沈荞,她怎么会去跟踪娘的?分明就是下了套等着她钻!” 李嬷嬷知道她又急又气又伤心,也不去纠正她话里的错误。 那件事被发现了是很倒霉,但若说是沈荞设下的套却不对。 “太太听说朝哥儿去灭杨照的口,也觉得是个补救的法子,结果,路上偏偏碰到了沈际那个杀千刀的又闹将起来,便知事情无论如何掩盖不住了,她若不死,便要和老爷当面锣对面鼓的一句句申辩……可是今日的形势十分不利,人赃俱在,就连刘氏都来了,对峙不过是白白受辱,你父亲那个暴躁脾气,一时间恼了什么话都能说得出,什么事都可能干得出!……” 沈茵长长的抽泣了一声,李嬷嬷揽着她继续说:“太太思之再三又说:眼下唯有主动求死了!一来可以躲避折辱,二来人死便是死无对证,就不能随意按上个罪名给她,三来,老爷向来对她是有情意的,她骤然离世,多半能让他想起往日的恩情来,还能因为不舍多怜惜你们几分……” 李嬷嬷抹了抹眼泪说:“太太她,深知道老爷的性子,这罪名万一坐实了他便会恨极恨毒,想要转圜回来基本没可能! 但是,只要一日没坐实她又含屈而亡的,日子长了静下心来,他反而会迁怒那于揭发此事的人!……况且她还说,朝哥儿不是没手段,只是心慈又懒惰,自己的死可以在他心里点了把火,能逼得他积极起来……姐儿的将来,说到底是要靠他的!娘家哥哥得力姐儿才有靠山!” “还有啊,只要不坐实偷情和谋害姨娘胎儿的罪名,老爷就不能夺了她的名份!她就还是太太,就算是葬礼也是按照太太的规制来办,你和朝哥儿也还是嫡女和嫡子!不比珍娘差分毫的。 朝哥儿的婚事已经定了,将来你的婚事就靠你哥哥! 太太说她……最对不起你……”说完自己掩面大哭起来。沈茵抱着她的腰直哭的个地动山摇…… 沈玉朝刚安排完灵堂的布置,带了人来给小秦氏净身更衣,一进门就看见一老一小抱在一起痛哭,鼻子一酸也落下泪来。 “哥哥!以后这家里,就全靠你了!茵儿唯一能靠的就是你了!”沈茵涕泪横流。 沈玉朝走进来紧绷着唇,他虽然难过,也心疼妹妹失去了母亲,但是茵儿这话他是不赞同的,谁能靠谁呢,自己若立不起来,谁又能扶持你一辈子? 不过,眼下他不想说这话,如何风风光光的给母亲办好葬礼,尽可能维护住她的体面,不让流言蜚语传的满天飞才是最重要的! “朝哥儿你过来!”李嬷嬷突然神色严厉道。 沈玉朝讶异的看向她。 李嬷嬷从怀里取出一个扁扁的布包递给他道:“这是太太留给你的东西,太太说了,她选择死,不是怕了谁,也不是不战而退……而是一种保全,二爷好好收着吧,日后有大用处!” 一夜之间,沈府二房素白一片。 远远也穿了件白色衫子,下身一条黑色湘裙,头上的饰物全都除下,窝在钱姨娘床边喂她吃蜜饯,还没有一点自己已经是姨娘的自觉。 钱姨娘坐着感慨道:“她真的走了么?还以为她宁死也不会放弃到手的一切,她怎么舍得呢?我真是不敢相信……” 门帘外传来沈萝清冷的声音道:“姨娘以为她真的舍得?她是走投无路了!所有的罪状物证都摊在眼皮子底下,杨照那么个大活人也站在厅里,三婶婶也来指证她,她若不死,就得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叫做苟且的yin妇!到时候生不如死,哪能像这样享受太太尊荣的葬礼?” 沈萝一身青绿色裙衫进来,头上只一个象牙簪子。 她看着远远似笑非笑道:“你这个姨娘倒是有福的,没受到主母半点折磨主母就死了……” 远远歪着头认真说:“要是早知道远远能克她,那我早点当姨娘好了,省的姨娘吃这么多的苦……” 这句话若换个人说,定是要引起麻烦和反感的,可是这么一个清秀的小丫头说出来只觉得是没心没肺的,听得沈萝和钱姨娘都暗暗的笑了。 门外婆子在叫:“老爷来了!” 别人还好,远远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呲溜就坐直了身体,两只眼睛瞪得老大,一副准备逃跑的样子。 钱姨娘嗔道:“你看你怕什么,都是他的人了!以后不用这么一惊一乍的,我又不会挑你的毛病,你好生伺候老爷就成了!” 这话说得远远红着脸低下头来。 第181节 软鞭侍卫 沈近山进来的时候,一直绷着的脸便绽开了一丝难得的笑意。 三个女人向他行礼,他先扶钱姨娘,用眼角的余光瞟了远远一下。 “不错嘛!衣裳穿的还挺规矩……” 远远叽咕道:“大家不是都换了素服的,老爷干嘛只说我呀?” 沈近山又笑:“我就是来说一声,守灵络儿就不必去了,停灵这七日,每晚戌时去烧点纸磕个头就行了,远远还没行过礼,也算不得姨娘,就好生陪着姨娘保胎吧!” 钱络儿掏出帕子擦眼睛:“这样怎么行,我又没到快生的时候,就算老爷体恤,一日三次烧纸还是要去的!” 沈近山眨了眨眼压掉泪意:“说了不必,灵前有封氏、茵儿和朝哥儿呢,用不着你,省的冲撞了,一想到当时我曾疑你利用孩子来攀诬她……唉,若不是刘氏说出陈年旧案来,我还不相信她的手段竟这般狠!” 钱姨娘却太了解他,此刻绝不能说小秦氏的不是,人猝然离世,他对她的怨和疑绝对盖不过思念,正因为如此,聪明的小秦氏才选择这么惨烈的离开! “太太操持家务甚是辛苦,如今她突然一走,络儿却只念着她的好了,其余的事情也不愿意去想了!” “唉,还是络儿厚道啊!”沈近山点头,将她揽入怀里,沈萝和远远一看便悄悄退了出去…… 唐迎一早起床天色已大亮。 松香跑进来几次欲言又止。 “有事说事儿!”唐迎自己找了件天青色的连身袍子穿上。 “小姐,你去不去哭灵?早上阮妈妈已经来催过两次了,我说你背上伤还没好,不能早起……” 唐迎接过松果递过来的青盐自顾自刷着牙,等漱口后才说:“我想笑都来不及呢!哭灵?我哭得出来吗?” 话音刚落,阮妈妈肿着眼睛进来一福:“小姐该去灵堂了,二房的人都在呢,就你一个没去怕是不太好,老爷也要怪罪的!” 唐迎慢条斯理喝着白粥,撕着面饼,蘸着酱。 阮妈妈不敢多说她,自从小姐这次受伤回来之后,整个人都变了,那眼光沉甸甸冷冰冰的,都接不住,说话的语气像阎王爷似的,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 算了赶紧走吧,如今太太都被她逼死了,也不知道自己这个管事妈妈还能干多久。 忽然听得院门外人声吵杂,转眼便见穿着孝服的李嬷嬷和沈茵,身后带着内院管家和几个管事媳妇十几人快步走进来,带来一股香烛纸钱的火燎气。 沈茵红肿着眼却一脸阴狠,内院管家是不久前小秦新选的,叫刘锦州,四十来岁的样子,也是一脸不善,李嬷嬷扶着沈茵的手臂,鳄鱼般的眼神在院里各处扫着,好像下一刻便要将屋子给拆了似的。 刘锦州拿腔拿调的说:“老爷说了,让三小姐去守灵!省的往来宾客看着不像样!” 唐迎接过松香递过来的帕子擦嘴:“她灵前孝子孝女正好一双,我去干什么?” 刘锦州道:“小姐说笑呢吧,太太可是你的嫡母啊,如今嫡母新丧,你理当守灵尽哀,否则便是不孝!我就可以家法伺候的!” 唐迎说:“我嫡母早已去世了,哪里又来一个?你说的是她的嫡母,和我没关系!” “沈荞!你这个混账!我娘是爹爹明媒正娶的,就是正房太太,你作为子女理当去灵前跪着,你不去也得去,今儿绑也要绑了你去!” 说完朝身后的丫头点头,一个披麻的丫头便拿了一叠孝衣往桌上一放没表情道:“请小姐更衣!” “拿走!我不穿!” 沈茵尖利道:“刘管家你可听见了?她居然不穿!该当如何?” 刘锦州满脸的肉一僵道:“都聋了吗,还不伺候小姐更衣!” 话音刚落便上来七八个婆子丫头,抓起孝衣便要往唐迎身上套去。 黑荆从长廊奔过来,唐迎朝他摇摇头表示这几人不足为虑。 她就势转了一圈,只听的撕拉拉几声,一件孝衣转眼就被她徒手撕成了布条! 她指着刘锦州道:“带上你们的破布条,都给我出去!” 李嬷嬷拉住想要冲过来的沈茵道:“小姐这么做太不成体统了!好好,既然苦口婆心劝说没有用,老爷又亲口说了要三小姐去的,你们几个不管用什么办法,赶紧把小姐请到灵堂去吧!” 转眼院子里又进来八九个护院,五六个直接把黑荆围住,剩下三四个便向唐迎走来,唐迎背伤未愈,自然不可能施展剑术和拳脚,但是她轻功尚在,打算腾挪闪躲一番,于是便出了房门走到院中。 黑荆看了看围过来的几人,慢慢从腰上解下黑色的九节软鞭,几人里没人看出这东西的厉害,只道是寻常的武器。 只见黑荆右手凌厉闪出一个黑雾一般的圆圈,几个护院同时发出惨叫,瞬间就倒了个横七竖八,齐齐抱着肚子打滚,刘锦州上前一看骇然,原来几人的肚子全都露了出来,衣裳都被划破,还各带了一道三寸宽的血口子。 一看这情形,围着唐迎的几个吓得作鸟兽散!丫头和婆子更是战战兢兢不敢上前了,黑荆右手垂着,那条软鞭像蛇一样盘着优美又致命的弧度,闪着暗哑的光。 李嬷嬷一把捂住沈茵想要惊叫的嘴,生怕惹得黑荆不悦伤了她。 原本气势汹汹的一群人慢慢一步步往后退,刘锦州二话不说跑在了前头,倒是李嬷嬷还敢说几句话:“好好,内院里居然养着这样的煞星,看来小姐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名声!我这就告诉老爷去,我就不信,凭老爷一个京卫指挥佥事,还会拿一个侍卫没有办法,你,等着!” …… 可是直到了晚间,唐迎也没等到任何人来找麻烦。 黑荆抱着胸坐在廊下的竹椅上闭目养神,红蛋像松鼠一跳一跳接近他,在离他一米远处蹲下道:“黑大哥!黑大哥!” 黑荆睁开眼。 “您的功夫实在厉害!”红蛋激动的眼睛发亮脸蛋通红。 “能不能稍微教教我,我也喜欢打架,但是你知道的,我只打得过女人,护院是不行的,所以上次才被阮妈妈连扇几十下耳光,你,求求你教教我吧!” “不行!” 第182节 绝不妥协 “为啥不行?” “没有为啥?” “唉!那我就只能等着哪天被人打死算了!” “你不打人,别人也不会打你!我学功夫也不是为了打人!” “哎呀你才不知道呢,我不打人便要挨打,我学功夫就是为了不挨打!” 黑荆又不理她了。 红蛋满脸失望的站起来走掉。 “你过来!” “咦?你答应了?”红蛋奔过来扑通就跪下咚咚咚连磕三个头。 “黑师父!” 黑荆被她逗笑了,慢慢道:“我几时说收你的?我叫你倒杯茶来!” 红蛋倒也不恼,立刻去捧了茶盘过来,当着他的面倒了一杯递给他。 “其实,你不答应我也不奇怪,你的本事大,若我一求你就同意了便显不出你的身价,等我求满一百次,你就会答应了,说出去我也得意,那就叫做铁杵磨成针!” 黑荆不再说话,也不笑了,因为趁着茫茫的黑夜,小院里排着队进来了一批京卫士兵,身穿布棉甲头戴款沿帽,腰间扎黑底金色兽头纹腰带。 “四个,八个,十二个,二十……”红蛋伸着手指头在数,很快就数不下去了。 黑荆站起来,周身戒备,但是他也知道,麻烦有点大。 若只是从这些人手里逃脱对他不是问题,可是唐迎却带不走的,若一定要护下唐迎,就必须伤尽这些人,可是陆仰交代过不可随意杀人,亦不可使人重伤致残! 他想了一下后立刻做出了决定,放弃!他赌沈近山不敢伤自己。 领队一挥手,几十人就围了过来,他们也知道黑荆腰间的软鞭厉害,因而是小半步小半步的靠近他。 “黑侍卫,我们老爷请你过去坐坐,你主子身份高贵,请你放心,我们老爷绝不会伤你!” “既然如此,为何派这么多卫兵过来?” 房门打开了,正是唐迎走了出来。 “三小姐请见谅!黑侍卫武艺高强,人少了三两下就被他打发了,小的们办不成事情,老爷那里不好交差!” 唐迎冷哼道:“老爷到底想怎样?黑侍卫是国公府的人,今日抓他容易,将来放的时候他可想过怎么找台阶下?” 小领队说:“那就不与小的相干了,老爷还说了,让我们带了你去灵堂磕头……”说完一转头,后面的卫兵竟然捧了一叠孝衣。 “这里有十件孝衣,你可以撕九件留一件能穿的就成!不过属下劝小姐别这么做,老爷说了,只要你每日早晚各一次去烧纸磕头便算尽孝了,等太太的丧礼过后,也再不会与你为难,你想做什么只要不出格的都可以!” 唐迎抬眼一看,还在陆陆续续的进人,竟然黑压压站了一院子,打是不行的!跑也来不及!再说黑荆也已经束手服降跟他们走了。 好,那就去灵堂看看呗! “请小姐穿孝衣!” 唐迎凌厉的说:“要我穿,除非我死!十件是吗?那我可就都撕了!”说完便要去夺。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说:“孝衣就算了!她穿的本来就素!” 却是沈玉朝背着手站在月亮门,他个子高,一眼就看见了。 唐迎在卫兵的簇拥下向院子外走去,经过沈玉朝身边的时候听见他压低了声音说:“你是哪里来的妖孽?是什么人的魂魄?你为何占了珍娘的身子?” 唐迎倏地转头看他,眼光如电。 沈玉朝接着她的眼神,咬牙切齿道:“所以你会射箭,所以你变得如此强硬,所以你居然能复明,所以你力大无穷而且带着功夫,你是个妖孽! 我绝不允许你利用我妹妹的身体!我也绝不会让你带走秦夫人的陪嫁!……这些账我须同你一点点的算!” 唐迎飘忽一笑:“二哥你错了!我不屑与你解释,亦不怕与你为敌!” 灵棚搭建在正房的前院里,不管唐迎心里如何想,看见丧幡,寿材、花圈、挽联的时候,还是被那生生造出来的盛大的悲刺激了一下。 正面台阶上的栏杆立柱也裹着白纱,沈近山红着眼睛站在大门口等她。 看见她仍旧未着孝衣,脸上涌起一层怒意。 他冷冰冰道:“去磕头吧!茵儿已经守了整整一日了,你是她姊姊,也该替她一会儿,这么多年,她对你的照应我也看在眼里,并非不尽心!如今她走了,这一程你还是该送一送的!” 唐迎昂着头道:“我拜她?她受得起吗?” 沈近山大怒道:“混账!人死为大!再多的恩怨也不必提了……你去不去?你不去莫怪我让人押着你去!” 唐迎站得直直的,“说了不跪便不跪!方才我的话还没说完呢!那天她逃脱质询已经是便宜了,不然,她还有一桩罪孽未曾公布出来,那就是我娘亲的死!” “我娘亲在短短半年间迅速的消瘦,最后咳血而死!大家都以为她得了痨病,其实,是中毒所致!” “你在说什么啊!你死咬着她不放要到什么时候?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夫都看了多少回,从没人说她是中毒死的!” “大夫?是白同喜吧!” “白同喜就是她的一条走狗!那些毒,就是从他手里配的!” “你给我闭嘴!” “人都已经死了,你还往她身上泼脏水!你还要践踏她?这么多年她对你难道就没有一点好的地方?你就不能想想她的好?你的心是什么做的?啊?……再怎么样,她也还是你亲小姨!你母亲的妹妹!” 沈玉朝慢慢走过来说:“她不是!她只是个妖孽!她是一缕邪灵,碰巧占了珍娘的身体,她不是您的女儿,也不是我的妹妹,杨照说的对,放任她在沈宅里胡来,这个家就要亡了!” 沈近山噔噔噔退后几步,被管事和小厮扶住了,他面色憔悴神色疲倦。 “朝哥儿你是伤心糊涂了,这些乱神之言如何说得?她怎么可能不是珍娘呢!” 说罢沉声道:“珍娘,你若还是我女儿,就乖乖的去灵前磕头吧!” 唐迎站得笔直一动不动,这次她不会再妥协了! 第183节 灵堂辩卦 沈玉朝慢慢的走过来,瘦高的身材套着宽松的麻布孝衣,紧盯着唐迎说:“父亲好好想想就知道我说的是真的,什么人能死而复生?这就是最大的疑问! 她入棺时早就气息全无浑身冰凉,两个大夫都能作证的,结果几个时辰后却活了过来! 其次,她小时候眼睛受伤,看遍京中名医皆道无力回天!她居然也能复明。 再看她的性情,之前多么温顺听话,何曾大声同父母说过话? 还有,她居然能射箭、会酿酒!还常常在花园里练剑法!昨夜呼吸之间就能下掉茵儿的手臂,手法之快连我都做不到……而珍娘所擅长的打络子和做点心她却一点不会!” 沈玉朝把目光转向父亲:“您就不觉得奇怪吗?这样一个人,除了长着一张珍娘的脸,她哪里和珍娘有一点关系?” 沈近山颤抖着说不出话来,眼睛一会儿看着儿子,一会儿看着唐迎。 “朝哥儿怎么能这样说妹妹?二哥你是个明白人又是长辈,切不可听信这样没有根据的话!” 甬道上缓缓走来两个素服的妇人,正是刘氏和徐堂燕。 她们身后跟着沈玉丰、茹姑、沈苞和沈芸,却没有看见沈玉谦。 “朝哥儿是觉得妹妹变了,才做这般猜想吧!”刘氏拍拍茹姑的手又放下,走上前说:“珍娘是二哥的亲生女儿,是我的亲侄女,她幼年失明丧母,是个苦命的孩子了!能复生复明那也是老天保佑,是二嫂在天之灵的庇护,也是她的造化! 妖孽之说实在荒唐,妾身以为不可信!……自来兴家之道都是凝聚人心,怎么能听这些蛊惑人心之言呢?” 徐堂燕也上前道:“珍娘看着温和,其实也是个倔脾气,这一点跟当年的二嫂是一模一样的!”她向唐迎伸出手:“珍娘,你是姊姊,领着苞儿和芸儿一起去给她们伯母添纸上香吧!时候不早了,你身上有伤弯不得腰,也磕不得头,芸儿又最小便让她替你多磕几个!快去快去!” 她话说的实在有技巧!没说让唐迎给母亲上香,只说身为姊姊带着妹妹去给伯母上香,还为她不磕头找了借口,不但顾及到了双方的面子,又让人挑不出错来,这才是内宅官妇说的话呢! 唐迎暗暗佩服!立刻恭顺道:“是,小婶婶!” 沈玉朝说道:“先不必了!……真人!”仰头朝着侧门处扬了扬手,暮色里走进来一个道士,身后跟着两个眼睛乱转的小徒弟,一看就心术不正的样子。 那人半眯着眼大摇大摆走进来嘴里叽里咕噜念着咒语,拂尘来回挥舞,像赶苍蝇一般,走近了突然双眼一瞪,浑浊的眼白嵌着一对凸起的黑眼珠,半白的胡须像戏台上的武生一样猛地往前一喷,作出大吃一惊的样子指着唐迎就叫:“啊呀呀呀!邪灵附体邪灵附体,大大的不祥,不祥啊!” “这是谁?”沈近山莫名其妙。 “本宫,上善真人,沈老爷难道没有听说过?”他头颈前伸神情怪异。 沈玉朝说:“这位上善真人是我从章老爷家别院请来的,专门会驱鬼除魔,上次章老太太发热症久久不好,就是被邪魔惊扰,多亏了真人在章家做了一场法事后,老太太当天就退了热,章家上下将真人看作圣人一般!” 沈近山将信将疑的,但看这老道一身花花绿绿的道袍,夹花的白发盘在头上,插着一根昂贵的白玉簪子,眼光精亮声音洪亮,看着倒有几分精气神! “你把他请来作甚?难道是给你母亲做法事?” 沈玉朝道:“自然也可以,真人道行高深,请来为母亲的亡魂超度也是极合适的,不过,今日却有更重要的事情请他告诉父亲和婶婶,那就是珍娘的命格和八字,真人,请!” 老道上上下下看了唐迎几眼道:“此女的八字为……”他捏着几根又黄又弯的长指甲报了一遍,然后问沈近山。 “可对?” 刘氏道:“那有什么,定是有人告诉他的。” 老道接着说:“从这个八字看,去年初冬早已走到了大限之年,绝无生还的可能!如今站在这里的,是另一个无依的野魂!” 他说的斩钉截铁,沈近山眼皮一跳。 沈玉丰微怒道:“一派胡言!你休要胡说!我沈氏一向以诗书礼仪为尊,家门清白,曾祖父在时便立下家规,邪门外道一律不得带入府内,这道士形迹猥琐、目光游移、尽说些耸人听闻颠三倒四的话,二伯母灵堂前岂容这样的人来打扰,快把他赶出去!” 沈玉朝上前道:“人是我请来的,轮不着三弟去赶,再说了,他的话还没说完呢,若是你们相信珍娘没问题,为何不敢让他说下去?如有不实者,尽可来辩!” “让他,再说说!”沈近山突然道。 老道捋着长须说:“我方才一进院门便灵机起卦,占得姤卦第四爻,卦辞曰女壮,勿取!便是明明白白告诉大家此女不妥! 再看爻辞曰包无鱼,起凶!便是说她已经有了主动窃取利益破坏家宅的行动,我知道沈二太太昨晚暴病而亡,便是她带来的第一个凶兆!若不驱赶降服她,沈家将面临一轮一轮的灾难,永无宁日!” 沈玉丰最恨这样神鬼惑人的言论,按耐不住锵然道:“纯属放屁!” “你随机占卦?就方才你一开口我也随机占得一卦,火雷噬嗑!说我沈家应该上下一心,果断采用雷霆一般的刑罚手段来制止外来罪恶,以防止妖言的毒害才对!” 老道一脸怒意,他在章家处处得礼遇,待若上宾,谁知到了沈家竟被一个小辈毫不留情的顶了回去! “公子是谁?六十四卦也不知领悟了多少,就敢起卦断事,老道师承大德真人,学了近二十年才敢起卦占事,噬嗑一卦博大精深,老道这半生凡占到此卦,都会遇上惊天动地的大变革,再加上师门秘笈和多年之研究,尚不敢说能深刻体会……公子年纪青青经历太少,现在谈它的奥义,恐怕太不知深浅了吧!” 第184节 异路缥缈身 一个娇糯的声音说:“我三哥哥是今年的新课进士,传胪第一,已经选了庶吉士将来要进翰林院的,难道学问还不如你一个江湖老道吗?” 说话的正是套了一个白麻布马甲,腋下系着带子,只插了一个珍珠梳篦在头上,干干净净秀雅可人的沈苞。 老道愣了一下,心里就怯了几分,想着沈家怎么还有这么一号人物,自己那点三脚猫的学问,糊弄一下普通人还可以,应付新课进士可不容易,若他缠着自己非要往书里细钻深究,要不了几句自己就得出丑了!” “术业有专攻,若论政治律法史学公子肯定强过老道,若论占卜,老道,断不会不如公子!” 沈玉丰冷笑一声,便说,“那你不妨说说,你是如何起卦的?依据是什么?我倒好奇的很呢!” 老道眼神躲了躲说:“那是师门绝技恕老道不能外传!”他一看沈近山这时看他的神色里已经是一片怀疑,便知有沈玉丰在,今天是不会有机会的。 “既然沈府怀疑老道,我也不消在这里受辱,你们沈府要任由一个妖孽兴风作浪是你们的事,他日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就算上门来求我,我也绝不会理睬的!告辞!” 说完带着徒弟就溜了…… “三姐姐,我们这便去给二伯母烧纸,时辰过了就不好了!”沈苞歪了歪头走过来,挽着唐迎的手臂,又向妹妹和茹姑招了手,眉目间有几分相似的轻灵的四个女孩子俏生生一齐向灵棚走去。 刘氏看着她们的背影说:“这京城里哪家有这么可人的姐儿,二哥若不喜欢,只管送到我那里去养着好了,我只恨这辈子再不会有闺女,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在家里传久了,风气和风水都坏掉了,岂是我们这种人家的立足之道?” 沈近山心里疑云并未消尽,但看着四个丫头也十分感慨岁月流逝,自己已近不惑之年,才新丧妻子,一股孤寂悲凉顿然涌上,哪里还有心情再说什么。 徐堂燕上前静静道:“二哥,虽然今日说这话不太合适,不过,兄长日后肯定是要再娶的,那新嫂嫂进门之前,茹姑的身份还是要确定下来的。” 沈近山一愣,不禁想到她说的也是实情,自己不过中年,不能当一辈子鳏夫吧! 刘氏上前道:“茹姑的病好的差不多了,说话待人都好好的,怎么说她也是二哥的亲生女儿,还是应该排进行位的,这事等二嫂出殡后,二哥除服之前就做了吧,老太太那里我已经问过了,她说没什么意见,不然新二嫂进门一看,家里莫名其妙多出个小姐不像小姐,丫头不算丫头的,心里肯定要不舒坦的。 “唉,你们说到哪里去了?什么新嫂旧嫂的,我此刻哪有这种心思呢……” 刘氏心想,没心思?远远那个小姨娘是怎么回事? 沈近山摩挲着扳指道:“不过,弟妹们说的也对,茹姑是不该这么吊着了,半年内,半年内我一定将她重新记入族谱……” 听他这么说了,刘氏和徐堂燕相视了一眼,心里均是一定。 一转头,沈玉朝高深莫测的抬起下巴看着他们。 是啊,自己怎么没想到呢,一年后沈近山除了服就可以续弦了,这个人可不能随便找。 人都散了,沈近山揉揉眉头走回自己的书房。 他不想回正房里去歇息。 那屋里还留着秦椿的气息,她熏的香,她用的香粉香膏,就连摆设也是她喜欢的样子…… 这么多年,身边这几个女人里,还是她最合意,出得厅堂入得卧房,尤其床第之间大胆缱绻,精力无限,是最有滋味的一个! 比起只会躺着被动接受的秦棉和局促拘谨的封氏,她显然就是多汁的蜜桃和撩人的火焰。 但是,不管他有多自欺欺人,他也明白,那些肮脏的事恐怕也是真的…… 她压根不给自己暴怒的机会,她竟然以死为遁! 沈近山心情复杂之极,他恨她,却也有些想她念她! 甚至还隐约觉得,她死得很聪明很及时,不然以自己的火爆性子,那晚肯定闹到不可收拾,到时候她自然是身败名裂,自己和二房的也肯定是名誉扫地,颜面尽失! 一个陪伴自己多年的迷人的聪明女人,消失的这么突然,注定留下许多念想给他,像心里的空洞,呼吸之间都会隐隐作痛。 “父亲!” 一抬头沈玉朝站在帘外,暗夜里像一个纸卷的人影。 “进来!” “有事吗?” 母亲去世,长子自然是悲痛的。他的脸色憔悴,胡岔也冒着,不复如玉君子的风采。 沈玉朝掏出一张折了两折的纸铺在桌上。 “这是什么?”沈近山将油灯移近些,最近他发现眼力在衰退,灯下看书已有点费劲。 “您自己看吧!这是我从护国寺里向法照大师求来的。” 沈近山看了蹙起眉头:“异路缥缈身?什么意思?……这是说谁?珍娘么?” “又是老道士,又是大和尚的,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玉朝静静道:“她不是珍娘了!除了长得和珍娘一样,她其实是个异路之人!” “就凭这张签文?” 沈玉朝说:“您就没觉得她变化太大了吗?一个人再怎么变也不可能跨度那么大!我提出的那些疑点谁能解释得了?否则,我就认定她不是珍娘!……当时我求到这签心中不解,便去请法照解签,他看后足足愣了半晌才说:此非归人也……再问,他便不肯说了竟拂袖而去,这样奇怪的态度不正说明这签有问题吗?” “好,那你告诉我,你竭力证明她不是珍娘,你想我怎么做?赶她出去?” “当然不是,她若不是珍娘,那秦夫人留下的东西便与她无关了,那么她留在沈府的目的就不得不有所提防!对她便要处处留意,不能让她随意在家里走动惹事了!” 沈近山陷入沉思。 儿子说的不是一点没道理啊,若她真是外人,“人”还好说,若不是呢?自己确实该把她看管起来,以免她真的做出些后果严重的事情。 第185节 樱桃 同样的时候,三房刘氏的内室里。 徐堂燕坐在一张玫瑰椅上,桌上一个玻璃盅里满满放着樱桃。 她伸手拈起一粒转着,“这真是你种的?” 刘氏垂眉看了一眼自己的黑色绣兰草的鞋尖说:“几年前你叫人送来的樱桃特别好,我便留了种子,按着农书上教的法子试着栽种,没成想发芽了还长的很好,树长的高大,果子又红又大,这不,摘了特意请你来尝尝!” “钱氏怀着身子呢,你可送些给她了?” “那是自然,如今“她”没了,钱氏的日子慢慢的也该有些甜头了!”刘氏说她的时候,指了指二房的方向。 徐堂燕稍一沉默说:“也难说,还要看二哥续一个什么样的回来……” 刘氏笑了一下,“这个,自然看老太太和二哥自己的意思了,不过依着他们的眼光,只怕进门的也是……差不多的。” “老太太?”徐堂燕说。 “三嫂有什么不妨直说,现在又没外人。” 刘氏道:“几个媳妇里,老太太唯有疼你,你说话她也能听进几分,我不求进门的二嫂家世相貌如何,只希望是个好相处的,不然茹姑、珍娘、萝姐儿几个可就要吃苦了!” 徐堂燕理了理鬓角道:“其实,眼门前就有个合适的,我二叔家的小堂妹是个不错的……” 刘氏目光闪闪看着她:“哦?说来听听!” 徐堂燕说:“二叔有三个女儿,我说的便是最小的那个叫珮琳的,她早年运气不好,先是生过一场掉头发的病,好好的姑娘,只剩下手指头粗的一根辫子,也不知道是什么病,不过三五年才好了; 再谈婚嫁年纪就大了,便和咸阳的葛家六公子定了亲,谁知六礼才走到一半,葛六郎去庄子上催租,回来的路上正欲一场罕见的冰雹,马车竟然滚到山崖子下面,骨头都寻不着……” 刘氏拍拍胸口,阿弥陀佛了一句。 “怪可怜的,那你的珮琳堂妹岂不成了望门寡?” “可不是嘛!我小堂妹从此就伤了心,说时运多舛此生不愿再嫁,说来,今年也二十二岁了!” “嗯,年纪倒也合适,二哥毕竟也是第二次续弦了,若找个十几岁的也不太端庄,你那堂妹性格相貌如何?” 徐堂燕自信道:“怎么说呢……若比小秦氏来讲的话,只怕还是我堂妹更俊些呢,性格就不用说了,整个徐家谁不夸她温和知礼细心周到,只一样,不知我二叔可愿意女儿嫁过来,他极为疼爱珮琳堂妹,从没因为她婚事不顺看轻她一丁点儿,也是千金万贵的……” 刘氏嗯了一声点头,忽然狡黠一笑:“若你从中撮合呢?这事能有几分把握。” 徐堂燕选了一粒樱桃慢慢吃下,吐出核在手心里看着,“我若尽力,当有个七八分把握,只是,我却并不想热这个心,二哥这人,哼……”她不说了。 “是啊!二哥这人糊涂,容易受枕边人的影响,秦棉活着的时候他便和善大度,换做了秦椿竟然变成如今这个油盐不进的样子,二房乱了这些年了,不但几个孩子受苦,还拖累得整个沈家也风气不好了; 丰哥儿、谦哥儿、阔儿和道儿他们几个将来是要娶媳妇进门的,还有那几个嫁出去的姊妹们,哪个不需要一个名声良好的娘家做靠? 我们也都是母亲婶婶的,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二房再落到个不妥当的人手里……万一再生出个像茵姐儿那样浅薄自私的呢?之前咱们是没办法,现在难道也袖手旁观?” 徐堂燕兀自一颗颗吃着樱桃,听刘氏一句句的讲着。 “以前大家还说朝哥儿性子孤傲,倒不太像她,可是今晚上你也看见了,他连那样的人都能找到家里来,像个什么了?还那样污蔑珍娘,这是哥哥该做的事吗?” 徐堂燕的脸色也差了起来:“嗯,今天若不是丰哥儿堵了那老道的嘴,好好的珍娘可不就被泼了脏水!” “也罢,三嫂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不能置身事外!终究我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孩子们着想。过两日我去看看我二叔和小堂妹,等摸了底回来,咱们两再接着商量,一步步来!” 刘氏听了舒心一笑。 “还是你们徐家大户人家,要什么有什么,连小堂妹都比别人家的好!” 徐堂燕知道她说的俏皮话,便说:“三嫂又打趣我!往后我可不敢来了呢……” 两个妇人嬉笑了几句才散了。 第二天起,唐迎就发现自己竟然被“软禁”了。 沈近山身边的沈东过来说:“小姐重伤未愈,老爷说了这一阵子都不要出院子,等完全养好了再说。老爷还说了,黑侍卫他会找人送回国公府去,小姐的安全交给这十五名护卫绝不会有问题……小姐想要什么尽管和阮婆子说,只要是办的到的,一准立刻给你送来!” 说完,身后真的出现了一排身穿布棉甲的护卫,不多不少,正好十五个! 唐迎气的把门一摔,转身就回屋去了。 不过,沈近山也没做的太绝,唐迎出不去,其他人还是可以来的,所以,沈萝、沈玉谦和刘氏便空了就来看她。 唐迎知道沈近山还是信了沈玉朝的话,不然不会把自己拘起来。 沈玉谦坐在她屋里,手指咄咄咄的敲着花梨木方桌,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来他疑心你了,怎么办?你要不要告诉他你是谁?” 唐迎想了想摇头。 “不行,我那个身份更是不便!不但是被镇杀的,还牵扯到政乱,我宁愿他把我当作妖孽好了!” “可是这样对你很不利啊,再说你是关得住的人吗?” 他凑近小声说:“那十五个人,你打不过吧?” 唐迎冷笑:“等我伤好了,未必不行,不过打伤他们做什么,他们也不过是听命于长官的小兵,做不得主的。” 唐迎对士兵是有特殊情感的,她也曾经是一名最底层的小兵。 “那没好以前呢?” 唐迎不想理他,手里抓着一把丝绦摔打着桌沿。 “今晚我有办法让你出去,爷爷那里会叫你去吃晚饭!”唐迎眼睛一亮。 “对啊!好久没去南府了,你帮我传消息过去,就说我想爷爷了!” 沈玉谦站起来说:“放心,已经说好了,到时候爷爷会派人来接你的!” 唐迎笑的喜滋滋的,“还是你有办法!” 沈玉谦似笑非笑的往外走,他还做了件了不起的事情呢! 第186节 她同之前不一样 他抓了一只国公府的信鸽!是每天往来送信的一只麒麟花,沈玉谦第一次看见它时就想抓它,无奈国公府将它训练得很好,起飞和落地时又快又凶,着实费了些脑筋才捉住的,必要时,可以利用它向陆仰求救。 不过,最好还是别用。 傍晚来请唐迎的居然是葛进! 护卫领队自然是要上前问的。 葛进惊讶道:“老太爷想见孙女,叫了去吃饭,你们是什么人?看押犯人么?” 领队恭敬答:“岂敢,这是老爷的命令小的们不敢违抗,那便跟随小姐和葛大哥一起去,还请不要见怪。” 所以唐迎竟然是带着两个侍女和五名护卫去的南府,老太爷一看见就火了! “去!把你们二老爷给我叫过来!” 他大手把桌子拍的啪啪响。 一刻钟后,沈近山穿着黑色袍子来了,身上的麻衣已经脱掉了,但鞋面上缀的两块麻布还在。 “父亲,您找儿子过来有什么事?” “门口那几个是什么意思?” 沈援瞪着眼问。 沈近山低头不语,心想您好些事情都不知道,我怎么跟您说呢? “我孙女犯了什么罪?你要派人拘着她押送她?这京城里还有你这样的父亲?当年你做错事情的时候我也是这么对你的?方才从北府里过来就这么一副游街的架势,你不要脸我还要呢!珍娘,那是你嫡亲的闺女!” “父亲您能不能听我解释?” “你解,你解呀!我等着呢!” 沈近山伸手去推他的轮椅,老头又把把手拍的啪啪响。 “你别动我!你要把我往哪儿推啊?让葛进来!” 葛进上前将他送入旁边的书房,沈近山看了一眼唐迎后才跟进去,爷两聊了近半个时辰才结束,沈近山直接走了,还带走了那五个护卫,唐迎却有点忐忑。 她不知道沈近山都跟沈援说了什么,老头子恐怕也会对自己起疑心的吧。 谁知老太爷一看见她还是云开雾散的样子,不过,气色确实很不好!脸上已呈现衰败的样子。 “珍娘啊,饿了吧,来陪爷爷吃饭。” “卤牛肉,千层饼,别噎着了,松茸汤也吃一碗!” 二房大办丧事,这几天都不见荤腥,沈玉朝和沈茵是连点心也不能吃的,唐迎虽没守丧制,也吃的很素淡,这时一看见牛肉倒确实觉得馋了…… 一顿饭算是吃得十分尽兴。 “去把大樱桃端来!”老太爷略带着疲态说。 一只水晶盆端上来,里面的樱桃是鹅黄色的,晶莹欲滴十分诱人。 “吃吧吃吧!这是凌家送来的……” 唐迎睁大眼看着他,凌家?可是要来提亲的? 老太爷哼了一声笑道:“鬼机灵!你是在想萝姐儿的婚事对不对?” “放心!凌家就要来提亲了!唉……可巧赶上她继母又丧了,我同凌老爷说了,先把日子定下来,能定的都定下,等萝姐儿守制满了一年就嫁!她又不是原配,守三年做什么?当年秦娘子才走了不到一年你爹就续弦了,反正二房也就这样了……” “爷爷,我有个事能求您吗?” “什么事,尽管说吧!” 唐迎坐正了身子认真道:“我想把前一阵子已经拿到手的母亲留下的产业分一分” “嗯?”老太爷始料未及。 “怎么个分法,你母亲当年可是留了意思下来的。” 唐迎不疾不徐道:“我想趁着您还明白着……嘿嘿,先把这事跟你说说……” 老太爷哈哈两声:“有意思!你这丫头敢这么对我说话,你觉得我快死了对吧?” “我才不是呢!……算了,就算是吧!” “你讲!” “我想把我那一份儿留给茹姑!” 老太爷惊讶看着她。 “那你自己呢?你打算两手空空嫁去杜家?不怕人家笑话?” 唐迎正色道:“我不嫁人!我已经想好了。” “这个家里,最需要银子傍身的就是茹姑!我想把那份嫁妆托给三婶婶去打理,三房底子薄,也好有些进项,三婶婶疼爱茹姑,必不会亏待了她!万一哪天茹姑可以嫁人,那份嫁妆再按三七分,三分留给三婶婶作为回报,七分让茹姑带走……您看这样可好?” 老太爷听了半晌没有反应。 “爷爷?这样行不行?” “你为什么会有不嫁人的想法?难道杜菎臣那孩子还不够好?” 唐迎摇头道:“他好得很呢!我也不是讨厌他,只不过他不会走到我心里去,但他那么出众,我怎么能害他得不到值得的人呢?……我是为了他好!” “你不嫁人能做什么?”老太爷眼光锐利了起来。 唐迎知道他一定会疑心,但是向他袒露心迹也是必要的。 “爷爷,虽然暂时还没想好,但是珍娘确实不准备嫁人,因此也用不着嫁妆,以后若想好了再告诉您……” 老太爷收回目光,“你早有此打算,只不过不想告诉我,这事不急,茹姑也是我孙女,不会不管她的,刘氏即便得不到好处也会护着她,你还小……有些想法以后会变……吃樱桃吧!” 唐迎就大大方方吃着樱桃,三五粒一起往嘴里丢,老太爷含笑看着并不以为不雅。 屋里火烛亮亮的,祖孙其乐融融的画面和谐。 派人送走唐迎后,老太爷脸色也颓然下来。 “葛进啊!你觉得珍娘奇怪吗?” 葛进慢慢捏着他的肩膀说:“老太爷问我?何不问问萝姐儿呢?” “她回来了没有?她姨娘月份慢慢大起来,每天都去陪她,“这孩子还真是孝顺!” “也不全是姨娘的事情,二太太还停灵呢,想必是去尽孝了……” 老太爷脸色微僵,“叫人去看看,怎么这么晚还不回来,我这里的孝就不用尽了?” 葛进笑着出去了,不一会儿带着一身缟素的沈萝回来。 “她有儿有女的,你头一天去磕过头就行了,明儿起看过你姨娘后仍旧回来,我还要你写字呢!” 沈萝儿一听,老爷子这是撒娇呢。 便抿嘴笑道:“知道了,今儿珍娘来吃过晚饭了?怎么她惹着您了不成?” 老太爷说:“正好有话要问你,你和珍娘要好,你可曾觉得她同之前不一样?” 第187节 传信 沈萝的笑慢慢沉下去,她需要时间思考老太爷问这话的意图。 珍娘来吃过饭了,她一出门便有护卫跟着,一定是被老爷子看见了,以他的脾气说不定将沈近山叫过来质问一番,沈近山会说什么?肯定不是好话。 沈玉朝一心和珍娘敌对,在一定会在沈近山面前力证她是个妖孽,这话也会说给老太爷听的。 “珍娘的脾气是有一些变化,如今要刚强的多!……不过,我听姨娘说过,其实她娘亲先夫人也是个要强的,许是她长大了,越来越像她了吧!” 老太爷看了她半天,“你知道什么对吧?” 沈萝心里一跳,觉得自己犯了个错误,急于要帮她也不能这么明显,老太爷虽然老,可是不糊涂啊。 “爷爷是说,最近家里有一些关于珍娘不好的传言吧,我听了几句很是生气!尤其是二哥哥,竟然还找了个牛鼻子老道到家里来招摇撞骗!说些入不得耳的鬼话,要不是三哥哥拆穿了他,珍娘要受好大的委屈!” 老太爷蹙眉。 “朝哥儿就这么挤兑他妹妹!这做派是跟他娘学的吧,图什么呀?还是那点嫁妆?瞧他那点出息!” 老太爷话锋一转又说:“但他说的珍娘的变化,也不是一点都不对。” 沈萝想了想只能老老实实说:“我虽解释不了,但我相信她就是我妹妹!何必盯着那些没根据的猜想,只看她做的事情是仁义的正确的不就好了么?” 老太爷觉得孙女说的有些道理,慢慢的说:“把我的烟斗拿来……” 他有心事的时候便要抽烟,沈萝把他那支珐琅彩的,银针顶上镶翠玉的水烟筒拿过来,放入刨子刨得细细的烟丝,水斗里放一片甘草和冰片,是入夏后防止上火咽痛的。 老太爷咕噜咕噜吸着,一缕白烟袅袅飘上来,仿佛思路的清气也上升了。 沈近山确实把怀疑珍娘来路不明的意思说了,说她不知道是不是被外邪附体了,当然也举出诸多理由证明这一点,同时也拿出命师的算命结果,说她去年那个大劫数很难闯过去等等。 沈援一辈子都信奉这尘世是属于人的,根本不相信神鬼灵魂可以踏足,即便有,也是在外界游荡和人不交集,在他看来,唐迎死而复生后,类似于重新投胎,别人投到婴儿身上,她投到十四岁的女孩子身上,她还是沈家人,意识上也是的! 但是刚才唐迎说要把嫁妆留给茹姑,自己不嫁人时,他却动摇了。 也许她真的不是珍娘!那她是谁呢? 不管她是谁,投到沈家就是有缘,我看她顺眼,我就是她的爷爷!那些妖孽之说必须肃清…… 唐迎回北府的时候,天上月明星稀。 经过正院,晚间的哭灵还没结束,沈茵那犹如铁勺刮锅底般的声音格外尖锐。 唐迎决定等小秦氏下葬后便要找机会溜出去。 那把槐字钥匙的秘密再不弄清楚只怕来不及了,还有,要请谁帮着去打听,有没有一个叫尤顺儿的太监呢?她听着夏虫啾啾叫着,不知怎么想起陆仰来了。 陆仰……真想不到,自己怎么会遇到这样一个人! 之后的几天倒也太平,她好好上药养伤,院子里的护卫也没再出现,但是只要一出院子就会发现有人在后面跟着,虽然穿着小厮的衣裳,行动间显然是护卫的风格。 她发现了,只呲然一笑。 这一天午后她去思芳园看钱络儿。 天渐热了,七个月的肚子颇具规模,顶着一件柳色撒花的薄绸交领长裙,头上只戴一个月牙形白玉梳,额头清爽的露出来。 不得不说,小秦氏一死,她的气色就神奇的好起来,今日一见竟然白里透红的,唐迎盯着看了一会儿才笑嘻嘻道:“姨娘看起来很好!倒像年轻了几岁似的。” 远远也在。 钱络儿便解释道:“毕竟二房还在孝期里,老爷说了,等我生了,孩子满百日那天把事儿一起办了。” 远远拿了她做的红豆蜜给唐迎吃。 “远远你想通了?” 她点点头说:“反正我以后还跟姨娘住在一处,我还要亲手带大小少爷呢!姨不姨娘的随便吧!如今凶婆子不在了,大概日子能好过一点,只要……姨娘不怪我就成!” 钱络儿听了苦笑:“真是孩子啊,就我这个身份哪里有怪你的资格,将来等新主母进了门,这种话绝对不能讲的!” “反正我就和姨娘一块儿!哪儿也不去……老爷答应我的。” 唐迎想了一会儿才发现重点:“姨娘说新主母,难道他还要讨老婆?” “嗯,这事奇怪吗?他四十还不到,难不成一辈子当鳏夫?” “不能将你扶正么?小秦氏不也是扶正的。” 钱络儿呛了一口气,咳了几句才说:“珍娘快别这么说!” 远远上前为她顺气。 “秦椿好歹是个庶女,扶正时还惹了多少风波,家里老一辈的都不乐意,因此连大祠堂都没有开,就在府里开了一天席就算过去了! 这么多年,凡是长辈做寿或是有老太爷老太太参加的大场面,老太太都不让二房去,只叫大太太和四太太去,凡是体面点的人来家里,都是大太太出面接待,只有老爷同辈和下属的宴请才会带上她,为了这个,她也不知道怄了多少气! 我不过是前夫人的丫头,把我扶正了就等于架在火上烤!此话休要再提!传出去还以我痴心妄想呢……” 听得她这么说,唐迎才知道,原来不是什么人都能扶正的。 回到春行阁里。 沈玉谦正在等她。 “猜猜这是什么?” “不是一封信吗?”唐迎自顾自往屋里走。 “你可知道是哪儿送来的?” 唐迎转过身,心跳莫名的快。 “国公府!” “是染秋!染秋怎么样了?”唐迎一把夺过来就打开信封,照理她该去看看染秋的,可是毕竟二房里刚死了长辈,在外人看来是一身热孝,怎么好随便往别人家里跑。 打开来先看署名,竟然是庞七! 想到那个矛盾又美丽的姑娘,唐迎的嘴角止不住翘起来。 第188节 牵线搭桥 信里说染秋恢复的很好,偶尔也能下床站一会儿,哦,不是床,是吊绷带!左臂虽然少了一节,但是国公爷却叫了黑荆去教她做恢复,还教她控制身体的平衡…… 然后就直接问你怎么还不来?若是因为继母新丧的缘故则大可不必! 又说染秋很想她!不过,我庞七可不想,所以你爱来不来吧!……但是,还有但是呢,你背上的伤须得好好察看一下!身体里的铅毒排的干不干净也要查一查,本来唐迎的伤治得好不好她并不担心,可是,她语气傲慢的说,她庞七的招牌可比你的小命更重要! 最后说,明天国公府有马车来接她去复诊,让她带些换洗衣物,需要在山苑住几天! 至于沈近山那里,国公爷已亲自修书一封说明了原委,料想他也不敢拒绝…… 唐迎看得泪水骨碌碌滚下来,沈玉谦在一旁说:“呀哟,你现在是怎么回事?老爱哭嘛!” 她擦掉眼泪笑道:“别笑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沈玉谦却露出个高深莫测的表情,低声道:“也许是我想多了,我师兄好像对你特别的好……”然后摇头慢慢走了,只丢下五个字:这下麻烦了。 晚饭前沈近山竟然来了。 他不怎么看唐迎的眼睛,也不知道在介意什么。 他说:“明天国公府有马车来接你,庞七公子要全面检查你的伤势,若是铅毒排的不净便要多住几日!”迟疑片刻后他终于还是问。 “国公爷为何这般照顾你?那个庞七我也知道,她祖父可是庞冬荣啊!那是大国医,是泰斗级的人物!也就是皇帝太后皇后太子之类的人物才敢叫他治病呢!她竟然亲自为你治伤……唉……珍娘还真是个有福人!连父亲都比不了你……” 说完又问:“你在国公府养伤那几日,都发生了什么?你同他……咳咳……可有” 他终究还是没敢往下说,因为唐迎的脸已经垮了下来。 转念一想又暗自笑了,是啊!陆仰若想要女人,什么样的没有?要一个炸得半死不活的干什么?虽说珍娘姿容出众,却也没到国色天香的地步,自己肯定是想歪了! “那就好生准备一下去吧!对了,虽然你母亲走了还不满一月,但你也不可穿的太素了,毕竟那是国公府,像湖青,水绿,月白这些颜色都可以的,头上首饰可清减些,金银少带,珠玉无妨……其他的么,倒也没什么好交代的,总之出门做客还是谨言慎行为上!” 说完便细细瞧着闺女。 怎么看都是闺宁年轻时候的娟秀样子,是自己的孩子吧?但愿那些妖孽外邪之说只是无稽之谈……谁愿意自己的孩子一下子就变成了异路人呢? “对了,下月凌家要来人谈萝姐儿的婚事”他总算露了一点笑容。 “等萝姐儿嫁了,就轮到你了,杜家应该是很满意你的……” “父亲!女儿不嫁!” “嗯?”沈近山抬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女儿不愿意嫁人,因此杜家若来人提亲,就请父亲说女儿有出家当居士的打算就好了……” 沈近山愣了半天,发现自己竟然怒不起来。 “你这又是……什么奇怪的想法,难道杜家你还看不上吗?” “不是,这和杜家没有关系,是女儿自己不愿意嫁作人妇!” 沈近山发现自己居然也没有很生气,叹了一口转身:“随你便吧!反正我现今也管不了你……” 沈近山走后,唐迎亲自把茹姑送去三房。 红蛋提着糯糯,松香松果带着她的绣绷花样和丝线,甚至还有枕头和被子。 茹姑对气味敏感,喜欢自己用旧的东西,衣裳也喜欢旧的,除此之外,她看起来正常的很,也不怕和生人说话了。 刘氏握着茹姑的小手道:“想来尽管来,若不是你们二房这个样子,我都想去求了老太太把茹姑过继过来了呢……后来想想算了,如今你老爷松过口了,要写家谱添进茹姑的名字,在你们新太太进门前这些事都要办好的……” 唐迎明显一愣的表情被她看到了。 “珍娘啊,照理你是个姑娘,这种事情是不该和你说的,但是你又同别的姑娘不一样,是个脂粉英雄!而且,你爹爹这人又靠不住,我们若不插手,他会娶个什么样的进门也说不准。” 唐迎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了。 难道她想帮沈近山张罗一个老婆? 刘氏接着说:“你四婶婶有个小堂妹说是相当不错,想看看和你爹爹有没有缘份……另外,你可知道汤绮兰这个人?” 唐迎皱眉想了想,其实没啥印象,但是她知道小秦氏和汤家关系好,沈茵每年都会被汤太太接到府里去小住几次的。 “汤绮兰相貌不俗,是同夫家和离了回娘家的,外界皆不知道和离的真实原因,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听说她是个爆碳一样的性子,生起气来连丈夫都敢撕的,小秦氏活着的时候,两人感情不错,每每遇到麻烦都是小秦氏帮她出主意想办法……” “那婶婶觉得我爹会喜欢哪个?” 刘氏道:“就是吃不准啊!虽然徐珮琳也是个美人,但大户人家的小姐肯定是矜持的,哪里有汤绮兰这种妇人有手腕,所以这事……” 唐迎听了想了一会儿,说实话她压根没想那么远,现在听刘氏一说也觉得是个问题,走了小秦氏又来个汤绮兰,祸害程度差不离,这事还真不能不管。 “下月十七正逢小秦氏阴寿生日,朝哥儿和茵姐儿已经在布置了,听说特地请了汤绮兰来帮忙筹备,知道的说是兄妹俩孝顺,不知道的还以为兄妹两想乘机为父亲牵线搭桥呢……” “我知道了,过几日我回来好好想想这个事情。” 刘氏点头,把脸颊贴在茹姑额头上,“说实话,我本是最讨厌这些耍心机的事情,我自己亦没什么要争的,但是真的不管也不行啊,你们这些小辈的日子还长着呢,” 唐迎明白,沈家分了府居住,却没有分宗,二房若是不太平,三房四房怎么可能不受其害,这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情。 第189节 左手也行 如今沈玉丰刚露头角,将来肯定是要当翰林入内阁的,家里的亲戚也不能老是遭人诟病,拖他的后腿! 唐迎点头道:“我知道婶婶的一片苦心。” 刘氏温和的笑笑,“等你回来了,我和你四婶婶会请徐珮琳来做客,人好不好一看便知道了!” 回到春行阁,只见院门口凤仙花畔一个落寞的人影站着。 “沈际?”唐迎头皮有点麻,自那晚过后,她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呢。 他有些消沉,穿着一件缥色缎子长袍,少有的素淡,胡茬也没刮干净,人似乎也瘦了,桃花眼里没什么神采。 “你是来找我算账的?” 唐迎在他三米远处就站定了,不肯再靠近。 “你是多早知道的?” “什么?” “杨照是我爹!” “我是猜到的,并不能肯定,其实你同他并不很像” “你还知道什么?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你母亲是被他强的,而且,他从未养育教导过你,因此你也不必将他看作爹爹,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 “撒谎!你知道!你明明知道,还利用我去打听他和太太的旧事!沈荞你够狠的!” 唐迎知道他心情复杂,此刻不欲同他计较,再说,自己对他确实算不上厚道。 她叹口气说:“沈际,虽然你也做过不利于我的事情但你也帮过我,而我对你就那么回事,你若记恨我,我也理解,不过,你真的不必为失去这样的爹难过,他也不配做你爹爹,与其怀悼他,还不如对我爹和祖母好一点,毕竟他们更疼你一些!” 他神色木然良久。 “我去问过你祖母,问她知不知道杨照是我爹,结果你猜她怎么说?” “我想她并不知道!” 沈际有些惊讶的看着她,“你真的这么认为?” 唐迎点头:“算了,你跟我过来,此处不便讲话……” 唐迎将他带到到一个相对僻静的角院,两三杆紫竹和一棵桂树种在墙角。 “我把我猜想的告诉你!但要不要相信你自己做决定……” 沈际迷惑的看着她,她神色微寒,有一种陌生无法接近的气质。 “你知道祖母嫁到沈府时还带了个女儿过来吗?” 他如被雷击一般晃了一下。 “你是想说,我和她……” 唐迎道:“她闺名叫邻月,据说长相美丽,是祖母最疼爱的人!只是小时候一场高烧伤了脑子,杨照大概就是利用这点诱jian了她,亦或者像对茹姑那样用了迷药,总之,大姑娘被人污了确实是一件丑事!” 竹叶投了影子在唐迎的脸孔上,令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当时沈近山刚入仕不久,这样的事情肯定是要掩盖的,长房沈近韬和简氏自来不亲近,沈近贤和沈近安年纪还小,她唯一能商量的人只有沈近山。 当简氏发现女儿怀孕的时候,其实已经过了三个月,她经过痛苦的衡量觉得堕胎的危险太大,于是决定让她生下孩子,对外便称邻月身染重病,不适合在沈府居住,安排了车马将她送回了山东,大半年后又传消息回来说不治而亡,从此沈家便再也没有过邻月的消息,伺候过她的人也全都清理了个干净,这个人就像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邻月虽跟着母亲嫁入沈府,但她不姓沈,因此老太爷从来不管继女的事情,她深居简出就连内院的妇人也很少接触,过得就像一个隐形人一样。 “邻月并没有回山东,而是送到了京郊的农庄里待产,为掩人耳目,便同我爹的随从张广称作夫妻住了下来,直到生产……后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她难产死了,你便被抱回了沈府,正因为你特殊的身份,祖母才格外疼爱你,疼爱到大家想不通的程度!” 沈际眼里有点淡红和微微的水光。 “我猜祖母并不知道是谁欺负了邻月姑姑,要不然,她有一百种方法弄死杨照!t他又怎么可能在沈府安然住了这么久……好了,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你其实是祖母的外孙,是我的表兄!你就算不能姓沈,至少还可以姓简,不然也可跟随你生父的姓氏。” 他惨笑一下,“你以为我如今还在乎这个?” “珍娘,我真想离开这里,远远离开沈府,我觉得之前的自己非常可笑!我为什么要在意那些一钱不值的东西?以我的本事,白手起家也不是不可以,干嘛非要靠着沈家?何况这沈家有几个人正眼看我?” 唐迎似笑非笑,“你本就是个聪明的人,又肯勤奋肯定不愁将来,不过沈家并没有容不下你,你不必如此…” “沈际!” 唐迎突然问:“你可有一点喜欢茹姑?” 他脸色白了一白,眼睛暗了一下。 “什么意思?” “就是我问的意思,若是有些喜欢,你可会冲破世俗眼光选择她?若是没有,就不必回答了,当然即便有点动心,你也可以不回答我。” “珍娘,我最不愿意你问我这个,也最不愿意你此刻问我这个!” “好吧,对不起,我好像……总是习惯性对你很差,所以,我要说抱歉。” 唐迎退后一步,看向远处廊下的灯笼。 “茹姑她……”沈际挣扎了一下,终于没有说下去。 夜色里,看着唐迎纤细的背影,沈际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小心沈玉朝! 第二天一早,马车向闹市驶去,到了宁远斋门口,唐迎下来。 小伙计一看是她立刻热情的迎出来,另一个飞快的跑进去通知冯子睿。 很快冯子睿穿着靛蓝色的夏袍疾步而出,眼角和嘴角的淤青处于收敛阶段,眉骨上一道伤痕,右手整个包着,手臂绑着绷带,唐迎看了忍不住生气:“他拘了你也就算了,怎么还揍你?” 冯子睿尴尬的看了一眼周围:“您能给我留点面子,进门再说吗?” 两人没有上楼,就在一楼最里边一张桌子旁坐下。 “我连累了你,今日特地来赔不是的,既是替我自己也替我父亲!……右手手指断了么?你还要打算盘呢!” “没事,我左手也能打算盘。” 第190节 神秘的丙戌柜 唐迎气得脸都白了,冯子睿一看连忙摇头:“小姐别这样,本来不至于,我说话也不好听把他给惹恼了,再说我也打了他一拳的……” 他看唐迎还在生气,便岔开话题:“小姐这次可受大苦了!伤好些了没有?” “……还好,碰到贵人施救,背上的伤也结痂了,我来,有件事告诉你。” “嗯”他眼里的柔和很像父爱,比沈近山的眼光更温暖,以至于唐迎有一瞬在想,当年大秦氏选了他会不会更好。 “我马上要去隆恒票号一趟,我必须要弄清楚,那个秘号是不是娘亲去开的。” 他表情里有不赞成的意味,“你不弄明白也可以生活的很好,你娘亲什么都没告诉你,就是不想让你知道,何必逆了她的心意呢?” 唐迎一笑,调开眼光郑重道:“你别拦着我,不按心里想的去做,我这人会疯掉的!” 他有些感怀道:“这点也真像闺宁啊!” “你放心,我害了你就会补偿你!等着我,要不了多久,我把宁远斋送给你!” 冯子睿惊愕的下巴都掉了,“啊?这可不合规矩!哪有您这样做东家的,一间旺铺说送就送了?真是胡闹……” 唐迎敲了敲桌面,抬头环顾一圈轻描淡写的说:“反正沈家也没人真的看重这个店,我又不懂经营,交给你是最好的归宿啦!不过……你暂时不要说出去……” 冯子睿心想,谁跟你一样缺心眼啊,我才不会说出去呢。 看着俏生生离开的唐迎,他站在大门口很久都没动一下。 隆恒票号的齐掌柜穿着褐金色的宽大丝袍,腰带上镶着一块鹤鹿同春的象牙雕,手里拿着黑色折扇从柜台后面款款走出来。 笑眯眯却又锐利的小眼睛迅速打量了眼前的主顾一眼,脑子里迅速搜集相关资料,肯定没见过!新客人! “请问大小姐是兑银子还是存银子啊?阿辛,倒降暑茶来……” 唐迎镇定道:“谢谢,不用,我来是想看看我秘柜的往来账!” “呵呵,大小姐在我们隆恒有秘柜?” 怪了,我怎么一点没印象?你一个小丫头要秘柜做什么,你知道秘柜里的银子每划拨一次要收一成的往来费么? 心里想着,脸上却依旧和气。 他慢悠悠亲自把一杯茶放在茶几上,让了让说:“请问,柜号是多少啊?” “丙戌!” 丙戌?至少五年内没人来看过,呵呵,有点意思。 齐掌柜的眼睛在她脸上定了定,又用了轻快的语气说:“哦,成啊,那麻烦您出示一下铜密钥,还有开户贵客的姓氏,少一样都是不能看的……” 密钥肯定没问题,姓氏么,唐迎需要迅速做出判断,大秦氏会不会用真实的姓,如果不会,她会用哪个姓。 齐掌柜看似温和的盯了她一会儿,说来吧!然后领着唐迎往柜台后面的内室走去。 一进门光线顿时暗了下来,脑袋顶上全是繁复厚重的木雕,发出沉朴的气息,前面走廊尽头六棱形花窗透进来白色的日光,楼梯转角处又见一扇黑压压的木门。 到了门口,齐掌柜笑得更加深沉。 “请大小姐出示密钥!” 唐迎从脖子里富贵平安锁里取出带有槐字的铜钥。 齐掌柜正色接过来,对着窗口的光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会儿,又伸手在某个地方摸了摸,抠了口,才露出个踏实的笑。 “东西对!是丙戌柜的。” 说完轻轻敲门,说了一句:“对锁” 门开了,里面轻手轻脚站着个小伙计。 入眼便是整整一墙包铜边的红木抽屉,抽屉大小和中药铺子的差不多,铜边都有两寸宽,统统是古兽脸做的锁面,一双双眼睛都看向一个点,站在房间中心看上去,好像有几百个脸在监视你一样,说不压抑那是骗人的,唐迎虽然不怕,脊背也有点凉凉的。 齐掌柜捧过来一本厚厚的字典。 “麻烦大小姐从名簿里选出贵客的姓!不要说出来,用手指点即可!” 唐迎这才恍然大悟,这是一部名簿啊! 但是打开一看才发现,全是按比划排好的单个的字,每个字大约拇指盖大小,写的馆阁体,周正秀丽看不出情绪。 唐迎慢慢翻着,大秦氏那么一个玲珑心肠的人,应该不会用秦字…… 她纤白的手指终于停在了她乳母的姓氏,“应”字上。 齐掌柜直起腰,不露声色平静的说:“选好了?丙戌柜选应字?选了就不能改了,一旦错了,大小姐以后都不能再进内室来了。” 到现在,他也没有完全信任唐迎,因为这个客人太生了,多少年都不出现,不过,想隆恒这种票号,只对票据存根这类事实物品负责,因为有一些客人一旦托付了便是上百年的契,老子不在了,就让儿子孙子来看账或销号转号,并不稀奇…… 唐迎点头。 这地方本来也没必要来几次,不过,京城里居然有这么一个特殊的票号,她也觉得是开了眼界的,同时心里暗暗佩服,大秦氏这个人实在太神奇了! 忐忑的等了一会儿,就看见那个小伙计走到一个高柜面前,不知道手在那里按了一下,那一墙抽屉就有一个自动开启了,小伙计搬了一个带滚轮的宽大厚重的梯子过来,拾级而上,从抽屉里取出一样东西后,下来。 齐掌柜接过来,还是不显山露水的样子,手里拿着的正是一本薄薄的账。 那就是蒙对了?唐迎迅速的站直身子,眼睛发光看着那个黑皮账本,脑海里各种猜想和疑惑噼里啪啦像炮仗爆在一起。 “大小姐您坐着慢慢看吧,这么些年汇进来的和领走的账目都在,看完了麻烦您把账本留下就行,若要雇马车尽管叫小伙计,我外面还有客人要接待就不陪着您了……” 说完优雅的一颔首转身便走了。 打开带着木头气息和墨香的账本,账号是弘定三年春天开的,首页上端丽的留着大秦氏的签名:应槐。 那时沈荞还没出生呢,从弘定三年起,每年二月初便有人将一千两银子汇入秘号,二月底有人将银子提走。 前头七八年提钱的人叫王屯,从第九年开始,这个来提钱的人叫:尤二! 唐迎立刻断定他就是尤顺儿!应氏的小儿子,大秦氏最信任的手下! 第191节 百舸争流 坐在去往长庐山苑的马车上,唐迎觉得笼罩在头顶的乌云正一点点散去,心里澄明的地方越来越大,如果尤顺儿真的在宫里,就和沈玉谦的猜想完全吻合了。 什么契约要和宫里的太监搭上关系呢? 这就真的要感谢自己曾在通州住过的那段经历了。 京城的西南门户通州,最重要的功能便是漕运!唐适曾特地带她去看过大运河,那时正值运河的丰水期,到了晚上,挂着灯笼的官船、商船、民船、画舫首尾相接,依然是一副百舸争流热闹又繁荣的景象。 而运河并非是一路畅通的,存在危险和易拥堵的航段。其中湖漕和河漕航段的危险在于风浪,闸漕的问题在于浅塞无法通行。 为了保证漕运安全,解决的办法就是趁河漕、湖漕航段无大风浪,闸漕航段水源充沛的时间进行运输。应当“河之未泛而北运,河之未冻而南还”,具体就是在最适合的月份通航。 但是,大小船只都要挤在这段黄金时期运行,航道拥堵的现象就凸显了出来,而通航顺序就变得极为的重要! 本朝的通航法令规定:粮运盛行,运舟过尽,次则贡舟,官舟次之,民舟又次之。 但实际运行时却不是这样,照理军运应该让路给民运粮食,也就是南方五府的白粮船,但是军船勇猛凌虐民运,其实已经变成了先军后民的次序。 而贡船又先行于军船。 贡船里有一种专门运送冰鲜、鲜梅、枇杷、鲜笋、鲥鱼等物的快马船则是最最优先的一种。 专门由宫中的太监指挥,运行迅速,八只或十只船一队,其余运粮等项船只一见前来,举皆避让,十分横霸。 正是因为拥有这样的特权,一些有财力的商船便愿意搭附在快马船贡船的后面,免去盘查核等候之苦,而掌管贡船的太监也可以借此牟利。 这么看来,大秦氏每年在“三月清明水高数尺且不害运”的航期之前将银子汇给太监,肯定是买了快马贡船的特运权! 唐迎想通了这一节简直是心潮澎湃。 可是问题又来了,大秦氏要运河的特运权做什么?秦楦又要这个做什么? 这么一想,秦楦在自己心里的形象又正气了几分,至少他不是为了银子铺子庄子,想到这个她心情也好了起来。 接下来,只要找到了尤顺儿大概就能找到那份契书,秦楦一心想得到的东西。 申时,马车终于回到了山苑。 下车便看见门房小厮脚步轻快的迎了出来。 “朱三,怎么比华公子预计的晚了,可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事情?” 唐迎忙替朱三回答:“不曾遇到什么,是我顺道儿去办了点事情……” 等过了垂花门到了内院便看见平娘子领着两个侍女在候着了,一看唐迎来了,满面笑容的上前行礼。 “姑娘好!这两个是新来的芳草和芳汀,快快见过姑娘!” 后面华笙穿着一件深青色的袍子走出来,斯文又干练。 “唐姑娘看起来气色不错,伤口愈合的如何?回府这几日过得可好?” 唐迎大方道:“我过的尚可,不过家里却有长辈去世。” 华笙一面陪着她往里走,一面轻声道:“已经有所耳闻,黑荆被你父亲送回来那天大致说了一下,具体的等见了国公爷再说吧。” 唐迎停下来认真的问:“为什么?” 华笙站定,斜阳从游廊顶上泻下,院中的芳草碧油油郁葱葱,丰美极了。 “什么为什么?” “国公爷,他怎么对我这么好?” 华笙没有看她的眼睛,面容很恬静,“你可以直接问他,说实话这和我一直了解的陆竟殊也有些不一样,所以我也回答不了你。” “不如套用一句很俗的话,也许这就是,缘分?” 唐迎不想再问了,连这词儿都出来了。 他徐徐向前走,“走吧,庞七还在等你,她今晚是要进宫去,太后也病了,非她不肯看的……” 进了她原来住的小院子,庞七果然冷着脸交叠着长腿坐在椅子上,脊背挺的直直的,那张小润脸并没因为板着而不可爱,反而惹得人想去捏上一把。 唐迎从未对女孩子产生过想戏弄或调笑的念头,偏偏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庞七会这样,她也觉得好奇有趣。 她嘟着嘴说,“让大夫等你这么久,你底气可很足呢!” “抱歉,以后不会了。” “当然!以后我也不会给你看了!我看过病的女人,还没有这么低身份的呢……” 唐迎只当没听见走向屏风后,庞七这话听着是嫌弃,其实又让人感觉不到嫌弃,正如有的贵妇待人得体如沐春风,可眼里心里却是深深看不起比自己身份低的人的。 比如凌安许的娘。 屋里只剩下平娘子带着两个侍女和松香,唐迎趴在床上解开衣裳,庞七仔细看了她的伤后沉吟了一会儿才说,“你这人是什么东西做的呀?” 唐迎侧过脸看她,眨眨眼,不明其意。 “皮不糙肉不厚的,恢复的好快!而且,伤疤也不会很明显,平娘子,你把这个玉檀膏给她擦上……” “还是奴婢来吧!”松香怎么好意思让这里的人伺候唐迎呢。 “你叫什么?”庞七顺口一问,大眼睛倏忽一闪。 “回……大夫,奴婢叫松香!” “嗬,陆竟殊的下人名字里都有个松字,你这名字取了多久了?是故意的吧?” 松香一面用骨勺背轻轻涂抹匀晶莹的膏药,一面轻声道:“这个名字叫了快七八年了。” 庞七不说话了,站在唐迎背后又看了一会儿,唐迎坐起来由松香帮她穿衣裳,她就看着唐迎的胸,又看看自己的。 那意思谁都明白了,她的胸小小的,稚嫩如少女,可是唐迎的,哦不沈荞的,却丰圆挺,大约心里有点不服气。 “我发现你穿冷色好看!”她突然转移话题。 她皱了皱眉说,唐迎今日穿着雪青色的纱裙,衣襟雪白,像山巅上未化的积雪,十分冷艳! “我们小姐穿红色也好看。” 松香觉得庞七对唐迎似乎不太友好,就忍不住帮小姐找回点场子。 第192节 偷花 庞七哼了一声道:“那就慢慢好看着吧!我要走了……你那个婢女,最好等她每天起床活动的时候再去看她,平时别打扰她!” “是!”在染秋的事情上,唐迎一向十分配合。 “你这次,可以把她带走”庞七又说。 “我正在加紧为她配药,足足两个月的量,用完后便不需再用了……我希望你这次走了,就不要再找借口回来。” “好!”唐迎爽快的答应。 庞七这才大步走出门去。 晚饭后唐迎被小厮请去了无华院。 一个管事站在门外说:“庞七公子说,您可以隔着帐子看看她,但是时间不能很长,说两句话就出来,因她还不能激动。” 唐迎红着眼眶点头。 令她惊讶的是,染秋远比她想的坚强!她不但第一时间就认出了唐迎,而且还给了她一个微笑,这笑容威力强大,把差点的生离死别又变成两个大活人之间的交流。 唐迎不敢在她面前露出过多的情绪,只是保持微笑。 “太好了,能再看见你好好的……” “我们的命是不是都很大?……”她眼角沁出了泪花。 “……不用内疚……不用觉得自己欠了我的。” 唐迎说:“谢谢你命大,谢谢你护着我,不然,现在我也是这个样子……” 染秋慢慢的摇头,“若不是我想看杂耍戏,我们早该绕道走了,也不会……” 唐迎赶紧打断她:“不是这样!他们是处心积虑盯上了我,所以这一劫是逃不掉的,你舍己救我,我……才得以保全……” 染秋眼光渐渐锐利起来,“是她干的对么?” “是!所以,我都会“报答”她的……” 两人相视很久,都感慨这劫后余生之不易。 “快快好起来!” 床上的婢女郑重点头。 回了自己的小院子,深宝蓝色的天空星子在闪耀,唐迎总觉得山苑离着天空特别的近,而夜色总是特别的美好。 “唐姑娘!唐姑娘……” 回头一看,松针一手扒着院门框一边在向自己招手。 “松针?进来啊!” 他摇头道:“不成!华先生不让男人进你的院子,你出来……” 唐迎向他走去。 他看见唐迎走近,喜得一张娃娃脸红扑扑的,“快走,我带你去看莺娇!咱们悄悄的别叫人发现……” 他拉着唐迎的袖子就往前走。 “什么莺娇?” 他左右看看无人,就凑近说:“国公爷种了好几年的睡莲,今儿是第一次开,可好看了!快点,天黑了才开,天一亮就合上了……” “看个荷花为什么要悄悄的?” 他眨眨眼说:“因为那是国公爷篆云楼的后院,华公子不让我进的……”他发现自己说漏嘴了,忙捂住嘴说:“不过,你没有关系,唐姑娘去哪儿都可以……” 看来,这孩子是拿自己当挡箭牌了。 跟着他抄了近路从花树从中穿出来,便来到一块湖塘,唐迎说不出话来了,因为眼前的景象太震慑了! 直径达一米的淡黄色巨大的莲花铺满了池塘,花瓣莹莹映着幽淡的天光,旁边四角方亭高高挂着两只米白色的大灯笼,照得犹如仙境一般。 “唐姑娘,唐姐姐……”松针拽了拽她的袖子。 嗯?唐迎用斜睨着眼看他。 “我想摘一朵呀。” “你一个男孩子要花做什么?” “我要给我姊姊。” 唐迎转过身看着他,要他把话说清楚。 “我听人家说,娇莺睡莲晒干后,用它煮了水洗澡可以消除身上的疹子” “你姊姊身上有疹子?” “是,她常年爱长湿疹,用什么药都不见好,又痒又难看……”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求华笙?他未必不会答应你!” “不可能的,山苑里从没有这样的先例” 唐迎看着他祈求的眼睛想了想说,“那就摘一朵吧!可是这么大,待会儿你怎么拿回去呢?” 其实唐迎哪里知道这池荷花的价值,且不说培育了五年才成功,而且要用特殊的淤泥,是从洞庭湖底采挖的,之前所用的淤泥都未成活。 “现在天黑了,我从树丛里钻出去不会有人看到的,明儿我把它晒到观澜书斋的厢房顶上,一天肯定能好!晒好了用布包起来就看不见了。” 唐迎说:“你一开始叫我陪你过来就想着要摘的,是吗?” 松针点点头,脚尖磨着地上的石面。 “下回记住,请人帮忙应该直说,而不是把人先诓过来再说,做人要守真诚两个字!若非看你年纪小我是不会答应的,所以,没有下次了,你答应我!” 松针没敢看她的眼睛,点头。 “我错了,我以后再不会了,这次,唐姊姊别怪罪我好不好?” …… 陆仰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唐迎和拉着松针的手,松针探着身子往池塘里摘了一朵黄色睡莲,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在偷他的花。 他退回去两步站定,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人的侧影,没有发出声音。 刚才在内书房里找东西,最近他应人之求正在制一把古琴,琴徽照例是要镶螺钿的,但是弹琴之人不喜欢螺钿,想要嵌和漆色相近的,陆仰便想到可以用玳瑁了,他有几块颜色深褐,图案似落梅的玳瑁十分漂亮! 已选了一块拿在手里。 又等了一会儿,看这两人还在嘀嘀咕咕没有要走的意思,陆仰终于轻轻咳了一声。 唐迎没回头,松针机灵,一转头就看见了陆仰,一朵大花藏在身后,像背着翅膀的一只大蝴蝶。 “国公爷!” 明知道藏不住了,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红着脸站着,像两只被抓住偷腥的猫儿。 “那个,花是我想摘的”唐迎还是选择了保护更弱的松针。 陆仰居高临下看着他。 松针低下头说:“不是的,是松针想摘了给姊姊洗澡用的,唐姑娘是陪我来的” 陆仰半天不作声,两人也不敢说话。 终于来自头顶的声音和气道:“池边小虫子多,水汽又重,时候长了对你的伤不好!” 松针拿眼睛觑着唐迎,我就说嘛,有她在,国公爷不会把自己怎么样的,不过,自己出来前还有半个书架上的灰没擦呢,被松涛发现了可是要挨骂的,他忙向着陆仰鞠躬道:“松针还有事情没干完呢。” 说完恋恋不舍当下了花… 第193节 我以前见过你 “带上吧!摘的都不容易呢,拿这个洗澡……我倒是第一次听见。” “说是这黄色的睡莲能治他姊姊身上的湿疹,他摘花倒也不是淘气……” 陆仰嗯了一声说:“那便拿去试试吧,若是没用告诉华笙,庞七那里应该有治湿疹的药膏……”说完顿了一顿。 “就说我说的。” “多谢国公爷!”松针伶俐的磕个头,一溜烟就跑了。 唐迎看着他的背影笑了,一回头看见陆仰手里的玳瑁壳,有点好奇。 陆仰递给她,“没见过?” “是不是玳瑁?” 陆仰点头。 “怎么会有梅花形的图案,很少见呀!” 洁白的小手拿着褐色的玳瑁,映得手更娇嫩,他淡淡一笑。 “跟我来……” 领着她往池塘边的小拱桥上走,下桥后是一栋三层的小楼,东窗紧挨着莲池。 一楼二楼都是他的藏品库,玳瑁就是在二楼杂玩柜子里翻出来的,三楼是个写字屋,西面一堵墙的书架上全放着字帖,北面的架子上放着一层层宣纸、一方方砚台、一盒盒徽墨以及一块块印章石。 虽然堆的满满的,却分门别类放置,见缝插针,有趣有序。 唐迎没见过陈列如此丰富的书房,很惊讶!陆仰难道要教自己写字?还是看字帖?不会吧…… 谁知他走到东窗前推开两扇巨大的花窗。 “这里的视野最好!整个池子都在眼前了,当时建韶年阁的时候,便想着要做一个随形的池塘,睡莲里粉色、白色、紫色都常见,只有这黄色不多,我特地叫人培育了这种接近黄莺嘴上的颜色,叫做莺娇,你喜欢就在这里看一会儿……” 原来这个小楼叫韶年阁!刚才进门的时候没有抬头看。 他离得近了,身上的青竹气息又传来,唐迎抿着嘴深深嗅了一下,不敢让他知道。 这样看出去,莲池就像一幅布局精美的画! 陆仰却把那块玳瑁拿在手里,远远近近的看着,仿佛在想着从哪里下手。 “你继母去世了?”他淡淡问。 唐迎转过身来。 “嗯,她没有勇气面对自己做下的丑事,就投井了。” “那你父亲,还有你兄长有没有怪你?” 唐迎看他一眼,嗯了一声。 “那还是轻的,父亲和兄长如今觉得我是个妖孽!说我变化太大,还说复生和复明根本不可能,都是妖术作祟!……兄长还找了个老道来家中,说原来三小姐的命在去年就到头了,我这个异路野魂借了她的身体! 父亲听了他的,前几天还派了侍卫看管我……若不是祖父护着,我恐怕也出不来。” 唐迎没有情绪的说着:“所以现在,反而不如出事前自在,我知道他虽然撤了侍卫,暗中还是有人在盯着我,继母离世我算始作俑者,兄长已经和我决裂了……毕竟,那是他的娘亲。” 她看到陆仰叹出一口气。 “竟和我想的大致差不离。” 他缓缓在屋里踱着步,戗银丝的水烟灰衣料摩擦发出细微的声音,唐迎对这种声音很敏感,耳朵里痒痒的。 “世人都以为家里是最安全温暖的地方,可谁知道,暗箭有时候就是从最近的地方射出来的,防不胜防,叫人里外皆伤!” “我幼年父母双亡,三四岁时就跟随唐适离开了家,对家没有那么依恋,也没有和家人相处的记忆,……对沈近山、小秦氏、沈玉朝也没有多少感情,因而他们误解我甚至害我,我也并不伤心! 我之所以还没离开沈家,是想报答沈荞借给我的这个身体,她的姊妹都是些可怜人,我想尽自己的能力帮帮她们…… 还有,秦夫人留下的家产也要处置妥当……不想它落入心术不正之人的手里。” 想到那张契书,唐迎略迟疑了一会儿又说:“不知道能不能请您帮忙找一个人?” “什么人?”他的眼光深邃又温和,很像今晚的星空。 “是个叫尤二或者叫尤顺儿的太监,他应当是弘定十二年左右入的宫。” 陆仰什么都没问就说:“可以” “您都不问为什么就答应了?”唐迎眼睛里水光灿灿,神色里有几分纯真。 他笑,波澜不惊,“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好了,难道我还护不住你?” 这话像一个小小的雷火弹在唐迎心里炸了!她扶了一下窗框来稳住自己。 陆仰的嘴角微翘。 “杜菎臣,是你未来的夫婿?” 唐迎啊了一声,忙不迭的摇头道:“不是不是的!不过是两家长辈刚刚开始有点意向而已,我已经跟父亲和祖父都说了,此生不嫁人!杜公子是个很好的人,我可不能耽误他……” “既然是个好人,为什么不要?”他目光幽幽。 “啊?”唐迎张着嘴眨了眨眼。 “我,根本不是沈荞啊!我是要走的!我这种人怎么可能当个官太太,在家里孝敬公婆带孩子管姨娘丫头婆子的,我这些都做不来的,也做不好,我还是喜欢自由自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生活!” 陆仰非常慢的“哦”了一声。 “一辈子这样吗?” 唐迎噎了一下又说:“您可能会笑话我,不过,我们唐家人没有一个活到天年的,大约早就认定自己一定会在沙场上,将头颅和鲜血献给国家和土地! 尤其是我,都已经死过一次了,不知道怎么重生的,也不知道哪天突然就走了,我不知道将来对我有没有意义,何况,去查清楚我和唐适的是怎么被陷害的,十有八九也是有去无回……” “若我,请你不要去查呢?”陆仰静静的问。 唐迎倔强的摇头“不行,我一定要去!不仅仅是弄明白真相那么简单,也不仅仅为了我兄长,是为了通州卫将士们的英魂,这个公道,必须经由我的手来还给他们!” “别人的手不行吗?” “不行,那是我唐迎的责任。”唐迎肃穆的脸上有晶莹的泪花在闪动。 “好吧,我会帮你。” 唐迎吸着鼻子摇头:“不行的,您身份贵重,您要对整个家族负责……怎么能管我的事情,万一牵扯到一些利害关系那可就糟了!” 陆仰什么也没说,伸手想掏帕子发现居然没带,他知道唐迎这个假小姐也是没有帕子的,索性翻开袖子用雪白的内衬给她擦眼泪。 “我看啊,你只剩一半的是小唐将军,我以前见过你……” 第194节 生日礼 看着唐迎惊讶,陆仰又说:“其实我也见过唐适,不但见过,还和他一桌上喝过酒,当时你就在旁边一桌,同一群士兵坐在一起,表情冷傲,喝起酒来一碗一碗的……你兄长说你心硬似铁,如今我看,并没到这个程度……” 唐迎的脸上发烧,不仅因为他居然为自己擦泪,而且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是怀疑自己的能力咯! “我……我确实变了好多。”唐迎眼睛湿漉漉的,像两丸黑玛瑙珠子浸在蜜汁里,鼻尖有点半透明的红,樱花瓣似的嘴唇抿着,细长的腰身像螳螂一般,丰隆的胸脯微微起伏,怎么都和之前的那个坚强似铁的狮娘子联系不到一起去! 陆仰笑一下说:“好了,如今你还能活着就很好,放心吧,不会莫名其妙又走的,等你完成了使命,一定会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那才是上苍叫你重生的目的……” 嗯,唐迎稀里糊涂的点头。 其实很想问:你怎么知道?谁又敢保证? 当然没敢问。 “不早了,我找人送你回去。” …… 但是,被陆仰袖子擦过的地方不肯睡。 唐迎失眠了。 只好坐起来调息运气,一刻钟后终于入睡! 一大早,平娘子来为她上药,一面抹一面说:“快好了快好了呢,这个盖子结得很好!四边儿都在往里抠,将来脱落的时候印子一定不会很深! 庞七公子的药还真神哪!” 松香和芳草一人拿了一面铜镜过来,把她的背照给她看,只见比桃子小比杏子大的一块深色的疤就在右肩胛骨的下面,动动肩膀还有些疼,边上有点痒,其他地方几乎看不到伤痕,还是一身雪花般的肌肤。 平娘子道:“这个疤落了但愿里面的皮能长得齐全一些,就还是漂漂亮亮的!” 松香服侍她换了一身淡极的黄色衣裳,头上一串槐花型的簪子,她不爱施脂粉,打算就这么好了,平娘子拿了个白瓷盒子拧开盖子说:“姑娘脸色有点淡,想必是之前失血多了,还是用一点胭脂吧!” 不由分说在她的脸颊上淡淡敷了一点红色。 用过了早饭,松香陪着她出门去。 刚到院子里唐迎就闻到风里飘来一股植物汁液的气味。 “这是什么味道?”她问,清而浓,苦而洌,像是熬得很久似的。 平娘子却低下头说:“我并没有闻到。” 再看其他人,两个小厮也摇头表示没有闻到,唐迎心里奇怪,不知道是不是什么禁忌,只好不再提。 到了外院里,又见三四个小厮挑着担子,竹筐里放着深碧色叶子圆圆,结了累累果子的植物往内院走,平娘子几个也是视而不见的样子。 整个院子里的人似乎都很忙,这和第一次来的时候风气不一样! 上次住在这里只觉得院子阔朗,看不到什么人,这时唐迎才发现山苑里养的人可真不少,就拿打扫来说吧,要先浇水,再剪枯枝黄叶,培土扫土,土上盖洁白的小石子,居然还用鸡毛掸子拂观赏石上的灰,青石和白石垒的墙壁也用大猪鬃刷清洗冲水,房梁门框窗框也用布擦拭…… 洁癖!唐迎立刻做出判断,陆仰这人必定有洁癖。 就这么忙了近两个时辰后,唐迎惊奇的发现所有的下人都换了新衣,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干粗活的都回去了,只留下内院伺候的轻手轻脚的在搬东西,什么屏风啊,桌椅啊,脚踏垫啊,杯盏碟碗盘啊,瓜果点心啊,还有陈列观赏用的盆景、花案、茶几、鱼缸都有序的摆在华笙指定的地方。 唐迎终于忍不住问:“这是要做什么呀?” 华笙觑眼看了一下日头才笑着说:“今儿是国公爷的生辰!” 唐迎啊了一声,“为什么没人早点告诉我?好歹我也该备一份礼啊,这也太失礼了吧!” 华笙摇头:“是我特地吩咐了不告诉你的” “那是为什么?” “因为国公爷也不知道今日我们会替他庆贺,他以前不肯过生日的。” “这么大的排场他会不知道?”唐迎深表怀疑。 “他一早就出去了,要过了未时才会回来,到时候全都布置好了,客人也到齐了……” “还有客人?那我是不是要回避?” 华笙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国公爷不不喜欢繁冗无聊的应酬,今儿不过是借着他生辰请了几个朋友来聚一聚而已,毕竟……”他顿了顿不再说了。 旁边一个小厮跑过来叫他:“华公子,您要的那套兔毫盏斗茶碗不小心打了一个,只剩七个了,是全换掉还是补上一个别的?” 华笙按了按眉心道:“补一个酱釉的吧!” 唐迎看他实在忙,行了个礼后就回院子去了。 不知道也就算了,还剩两个时辰,自己能不能想出办法送他个礼? 陆仰什么都不缺,金银珠玉文房四宝应有尽有!送什么好呢? 松香看得懂她的心思,便小声道:“小姐,就剩这么点时间了,不如做一道点心什么的吧!” 唐迎听了大喜,这个确实可以! 在卫所的时候,只要不打仗,唐适也会记得给自己过生日,虽然吃的菜都很家常,但是一定会有一盘寿桃!这个寿桃从外面看就是一只桃子,里面可大有乾坤,一般的寿桃都做甜馅儿的,要不是豆沙就是枣泥或者五仁,但是唐适做的是咸的,里面放豆芽头、火腿丁,笋丁、香菌、虾仁等八种东西,在鸡油和鲍汁里炒熟了包进去,作成大桃子的样子,蒸熟了一掰开来香气四溢,通州卫上下士兵都极为喜欢!唐适每次都要为她蒸上个几大笼屉才够吃! 唐迎决定就做这个。 想好了便去找平娘子。 在厨房待了两个多时辰,中饭也很简单吃了一点,到申时大厨开火炒菜时,唐迎做的二十只寿桃也完成了!看着笼屉里惟妙惟肖的桃子,平娘子笑道:“怪好看俏皮的,反正我在国公府这么多年还没见面点厨子做过这个,端出去时一定很有意思!” 华笙派来的小厮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一看见唐迎高兴的叫:“姑娘在这儿呢!总算找到您了……华公子说请您入席,国公爷也问姑娘在哪儿呢!” 唐迎忙拍了拍手上的面粉,摘了围裙洗了手,又交代了厨子隔水蒸的时间后就回到小院里重新梳了头换衣裳。 第195节 真迹还是赝品 想了想还是换了一身极淡的水红色纱裙,她很少穿红色,但今天毕竟是陆仰的生日。 晚宴的地点在正院啸风堂的后花园,亭台楼阁曲水流觞,没想到精明干练的华笙也很适合做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 院子里挂上了灯笼,全是米黄绢纱蒙的,柔和的光照亮整个园子如蓬莱仙境一般,和早上唐迎初见时的雏形大不相同。 陆仰和两个男子有说有笑从正厅里出来。 华笙引导他们入席,看到拱桥边一身清新淡红的唐迎,陆仰站定片刻,目光停驻,微笑道:“我自己都忘了,今儿正好是我生日,来,一同入座吧……” 他坐在主人位子上,指着右边的空位子示意她坐下来。 两位男子坐在左手边,一个三十几岁比较严肃,看什么都不动声色,另一个笑嘻嘻的年轻一点,长得也俊,不住的打量唐迎。 陆仰简短的介绍:“这位是林都督,前军都督府的左都督,他是吴鹏,工部吴尚书的大公子,如今是詹事府左春坊的赞善……这位是我的朋友,沈姑娘。” 林都督礼节性的微微颔首便不再看唐迎,吴鹏却似笑非笑道:“朋友这词最是容易误会,久慕不说清楚的话,我可是要多想的!” 陆仰道:“随你。” 华笙说:“庞七公子马上就到,冷菜已经传了。” 陆仰点头。 餐桌置于池中水榭台上,为防蚊虫整个台子罩了一层透明的细纱,一圈汉白玉阑干上放着香瓜大的小灯笼,既不太亮也不暗,柔和的光照着人脸有玉质的感觉。 下人们一盘盘上冷菜。 “陆竟殊!你怎么回事?” 一转头只见庞七怒气冲冲的跑进来,脑后的青丝像马尾一样甩着,衣袂飞扬,眼睛又黑又圆,眉头却皱着。 陆仰看着她到了跟前,“慢慢说,到底怎么了?这菜我们还没动呢……” 庞七根本不看菜,气鼓鼓的说:“谁问你菜来着……我在来的路上碰到元瑶了!她居然跟我抢道!我对车夫说,你要不把那辆车超过去今儿就别想活着……” “然后呢?”吴鹏笑着插嘴。 庞七大大白他一眼,“当然超了她的!她的马车弄的花里胡哨的,怎么比得过我?” “你明知道我讨厌她,为什么还要请她?”她瞪着陆仰问。 吴鹏用手遮着脸在笑,只要提到元瑶,庞七就是这副炸毛的样子。 “我并没有请她呀,她也未必是到这里来的,坐吧!” “肯定是!你不许叫人放她进来!……华笙,你到大门上去吩咐。” 陆仰看她一眼,不紧不慢的,“你说呢?郡主跑到门口,我将其拒之于门外这么做合适吗,难道梁王的面子也不给了?……你呀,怎么像个孩子。” “那就说你不在!”庞七坐下来抱着手臂,还残留着希望。 华笙笑着打断她:“七公子是从宫里赶过来的?这两日很辛苦吧!今天有您喜欢的川菜呢……” 庞七看他一眼,“那有什么办法,太后还好,确实是老毛病又犯了,但是德妃不知道凑什么热闹,不过下巴上长了个痘儿也要我给她开汤剂调养,非要说自己内火旺,晚上睡不着觉,又说太医院的药没用,又说两个月没见着皇上……拉着我啰啰嗦嗦讲了半个时辰!” “皇上不爱去她那里,她跟我撒什么娇?真是作……” 陆仰的目光像扇子拂过,虽是平静的,却宣告了他的态度。 庞七瞬间就闭了嘴。 唐迎听了突然笑着问:“七公子医术高超,有没有吃了可以让人话少的药?” 庞七卡了一下说:“下回我给她吃点哑药算了,一了百了!……哎,你是不是在打趣我?” 吴鹏又笑了,庞七的眼神还未杀过去,一个俏丽的人影逶迤而来,后面带着四个装束完全一样的婢女,庞七警觉的瞥了一眼冷笑道:“看来空了还要研究一下有没有吃了让人脸皮薄一点的药……” 丽人已经上了曲桥,婉约朝着水榭台而来。 娇声响起:“国公爷生辰大喜!元瑶特来贺寿……” 陆仰淡笑:“岂敢,天气炎热,郡主跑这么远辛苦了,梁王殿下最近可好?” “劳您挂心,父王这一向很好,说到天气热,出了城往西来倒是渐渐凉爽,风也清劲起来,京城里谁人不知长庐山苑最适合消暑纳凉呢……” “郡主风趣。” 庞七嘟着嘴沉着脸看两人寒暄,吴鹏就一直看着她,林大都督不看不听不说,就像不是这桌上的人。 元瑶微笑一挥手,身后的婢女捧着一个雕花漆盒走上前来。 “听说国公爷一直在找时炯的《倦客惊云录》,这里是全套三本的,不但有时炯的私章还有他书斋号浮余堂的章,元瑶也看不出真假,国公爷不如来鉴定一下,若是真迹,便作为生日贺礼吧!” 陆仰的眼里似乎有了点兴趣,这套书他找了好几年了。 庞七挤了挤鼻头上的肉,一脸不高兴的看着陆仰:“她怎么连这个也知道?你告诉她的?还是她太有心了!” 婢女把盒子恭敬的放在桌上,因为元瑶是最后来的,而且事先不知道她会来,华笙只好引导她坐在了吴鹏的旁边,和庞七隔了两张座位。 庞七立刻把椅子往唐迎这边挪了挪,唯恐避之不及。 元瑶坐下,三根嫩手指撑着下巴看着,陆仰慢条斯理的翻着书,好像天塌下来也会继续似的。 庞七便扭头对华笙说:“饿了呢!能快些上菜吗?哪有逼着人吃饭前看书的,不知道是哪个府里的奇怪规矩?……那些古籍善本的,几十年上百年多少人摸过,脏也脏死了!” 元瑶看向她嘲讽道:“庞七难道不知道书是香的吗?难道你从来不看医书药书?本事都是娘胎里带出来便有的么?” 庞七哼了一声说:“看书是要分场合的,没见过在饭桌上看的!” 元瑶不理她了,只柔声问陆仰,“请问国公爷,可是真迹?” 第196节 找不到的白象 陆仰一面慢慢翻着,一面道:“第一和第三本都是,第二本存疑……” 元瑶有些吃惊,不禁红了脸说:“您是怎么看出来的?不满您说,元瑶特地找了国子监的林大人和许阁老都看过……”她来之前对这套书的真伪是很有把握的。 毕竟林淮和许纵秋对古籍善本的研究是很有权威的,没想到还是比不过陆仰,心里既有些不甘,又对他更生几分敬佩。 “问题主要是出在纸张上……”陆仰竹节一样均匀修长的手指轻捻着纸,还低头嗅了嗅。 “这本里有一半的纸张是新纸做旧的,老纸薄而脆,纤维间的绒毛没有这么多……用嘴轻轻一吹声音当更轻些。” “还有这字形,临摹的纹丝不差,但气韵仍略显不够通畅,所有的勾尾都是一样的,而原著却有细微的变化!” 元瑶走到他身边,也学着他的样子捻了捻纸,觉得他说的应当不假,眸光流转间柔声道:“听您这么一说,元瑶又学了好些东西……既然这样,那就请国公爷先收下两本,容元瑶再去找另一本吧!” 陆仰淡淡道:“不用了,半个月前我已经寻得了……” 一旁小厮端了水盆过来,陆仰站起来洗手,唐迎发现两个姑娘都在看水盆,奇怪,洗个手有什么好看的? 等一下,好像是挺好看的。 那双称得上完美的手在水里姿态简练的游曳,三个女人都移不开目光,唐迎从来不注意男人的手,大约之前是没看过好的,如今见了陆仰的…… 元瑶又问:“既然国公爷说这两本是真迹,那您得的那套岂不是赝品了吗?” 陆仰接过雪白的帕子擦干水,坐回来道:“这套书早就没有所谓的真迹了,当年时炯的弟子文书华将此书誊抄了五份,却将原稿尽毁! 五套书又散失了两套,留下来的当有三套……碰巧半月前我得了一套,因此,多谢郡主的心意,为人却不可太贪,这两本还请郡主带回去吧!” “他为什么要烧毁原稿啊?”庞七问。 “文书华性子怪癖,他师父在世时对他比较苛责,所以时炯死后,文书华觉得自己的书法造诣超过了他,原稿没有存在的必要,便将它烧了……” “那他还不是写得时炯一模一样,自己并没有创出新的字体出来?”唐迎忍不住插了一句。 陆仰的目光调向她,“是,他也是到临终前才醒悟的,一辈子都活在师父的影响下,可惜,已经晚了……不疯魔不成活儿,却并不是疯魔的都能成活儿,不过,他留下的三版书里,有一版几乎完全保留了时炯的原貌,也可看作是真迹了!” 桌上一时寂寂,只有林都督独自喝着酒吃着冷菜,他对这些不感兴趣,但是陆仰娓娓道来,他也能勉强听着,最多不往脑子里记就是了。 元瑶眼神暗淡,咬了咬牙。 她长相美艳不输于庞七,右眼窝里有一粒小小的痣,很俏皮的。 开始上热菜了。 陆仰仍旧只吃素的清淡的,庞七照例只吃荤的重口味的。 唐迎发现一个令她惊讶的事情,她的面前竟然有一叠干切卤牛肉!别人都没有!而且,上菜的小厮竟然把一盘冒着热气的烙饼放在她手边。 这也就算了,陆仰竟旁若无人的对她说:“饼来了,你把牛肉夹进去吃。” 唐迎愣了一会儿才拿起一块千层饼,中间已经剖开了,非常松软!大约有点心不在焉,一个没拿稳差点掉下来,陆仰眼疾手快一把托住她的手腕,又微笑着将饼扶正。 “小心掉了。” 元瑶和庞七的目光同时钉在她脸上,都是复杂不明。 庞七抬下巴看了一下问:“那是什么东西?烧饼么还有牛肉?这是什么奇怪的吃法?只有赶大车的这么吃吧?” 高门大户里当然不会上这么俗的菜,庞七不认得也不稀奇,元瑶就更不会知道了。 “吃吧!”陆仰只对着唐迎说。 她低头咬了一口,味道真是不赖!好久没吃了。 “莫非很好吃?”庞七咽着口水问。 唐迎点头,那一刻像极了饿坏的孩子,笑颜纯真。 “为什么我没有?”庞七一脸委屈。 “她背上有伤。”陆仰说着,也拿起一块饼,自己夹了两片牛肉缓缓咬了一口,和唐迎交换着只有彼此了解的满足。 “饼夹肉治伤?我怎么不知道?……那为什你也吃?你不是不吃荤?”庞七一句赶着一句,非要问个明白。 元瑶的脸色却越来越沉,看向唐迎的眼里已有了乌云的影子。 “请问小姐贵姓,府上何处?” 她直直的看着唐迎,这个姑娘居然堂而皇之坐在陆仰旁边,而且得到他与众不同的关照,她是谁?从哪儿冒出来的?” 庞七不等唐迎回答已经傲然说:“她是我的病人,姓什么家在哪里都不与你相干!” 元瑶脸上一黑,翠眉蹙了蹙,吴鹏隐忍着笑意,却被庞七又瞪了一眼。 平娘子看看菜上了一多半了,便走到唐迎身边问:“可以上了吗?” 唐迎说好。 不一会儿蒸好的寿桃都端上来了,第一只自然端给了陆仰,他低头看了一眼新奇的问:“怎么还有这个?倒像是哄小孩子的点心……” 平娘子温顺道:“这是姑娘送给国公爷的生辰贺礼,她在厨房里忙了两个时辰做的!” 哦?陆仰转头看向唐迎,姑娘的脸上带着个清凌凌坦荡荡的笑容。 陆仰刚要用筷子去夹,唐迎已经拿起自己盘子里的,灿烂的笑脸露出洁白的牙,“直接掰开吃!” 陆仰听了放下筷子学着她掰开,里面的什锦馅儿香气一下就飘出来,再大大的咬上一口,就只有点头赞叹的份了! 其余几人除了元瑶坐着不动,也都有样学样。 “好吃!很好吃!”大家都赞不绝口,林都督一口气干掉三只。 陆仰把手里的吃完道,“谢谢!这个贺礼很好,吃进了肚子里永远都不怕找不到了……” “看来您有找不到的礼物?”唐迎问。 “是啊,收藏的东西多了,常常会找不到,被当作礼物的通常是些白象一样的东西。” “什么叫白象?”唐迎又问。 第197节 从容渡 陆仰柔和的回答:“就是像一头白象那样昂贵,却没有用的东西,占地方,还要费心打理,又不能丢掉……” “这个寿桃你怎么会做?” 唐迎慢慢收了笑容说:“以往我过生日时,哥哥就做这个,他也只会做这个……不过以后,连寿桃也只能自己做给自己了……” 陆仰的笑容也淡下来,眼光稀薄透明,有一种让元瑶看了忍不住嫉恨的东西,不知道是温柔还是,心疼?……她被自己的发现吓出了一身冷汗,事情有这么糟了么? 这个粗鄙的女人到底是谁? 为什么陆仰会用那种能把人能溺死的眼光看她? 一个俗到家的大包子就把他收买了,还一脸心疼的看着人家,国公爷什么时候品味这么差了? 饭后,几人又到陆仰的书房里去喝茶谈论诗书,风雅一下。 林都督对这些不感兴趣,便称有事情先告辞了。 吴鹏此人颇有些才情,说起这些来神采飞扬的,元瑶喜欢诗词,时常妙语连珠,陆仰话不多,偶尔说几句总能说得大家眼睛发亮。 庞七听得漫不经心,她知道元瑶擅长这些,最喜欢在陆仰面前显摆,再看唐迎,她一人站在窗前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庞七走过去问:“你听也不听,看来你不喜欢他们说的诗词呀?……你喜欢什么?” 唐迎转过身来脸上没有一丝局促和不耐:“我从小不接触这些,因而谈不上喜欢,不过,写的好的诗词虽然可人却也有些讨厌之处……”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这话够得罪人的,元瑶几乎要气炸了。 窗外的虫鸣细细叫着,几双眼睛看向她,等着她下面的话。 “一种感受你以为只有自己有,是独一无二的,可是有一日突然发现有人早把它写出来了,就像从你心里偷走了一样!” “你这话的意思,竟是不许这世上有知音和同道了?” 元瑶有些轻蔑的说。 “人的情感本来就会有类似,难道你不懂什么是共鸣吗?” “嗯,我确实不懂,我只知道,有的感觉还是一个人品尝得好……”唐迎说的很坦白,眼光幽浮起来,竟有些娴静的美。 元瑶语塞,哪里来的土包子,什么都不懂还敢大放厥词,陆仰那么风雅高洁,肚子里少说有上千首诗词,怎么会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 “不过,我最近听到一首曲子却非常喜欢,既然咀嚼一首诗会让人沉溺其中难以自拔,但那首曲子则不然,听的人心里的空洞都填上了,不疼了,也安宁了……” “什么曲子这么高明?可否告知曲名?”元瑶对琴曲也很喜欢,当然,主要是陆仰喜欢的缘故。 唐迎看她一眼,就张嘴哼唱起来。 她很少唱歌,在军营里,不过唱几句鼓舞士气的战歌,但她的声音非常清朗明丽,才哼了几声就让大家像三伏天吃了冰镇酸梅汤一样舒畅,元瑶听得直皱眉:“这是什么曲子?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唐迎毫不扭捏的继续哼,没有歌词,却有古琴声忽然加入,回头一看,陆仰早走到了琴桌前开始弹奏应和,等琴声和吟唱声一齐结束时,吴鹏第一个带头鼓掌。 陆仰从一本书里取出一张淡黄的纸递给唐迎,“你不过听过一次,怎么会唱我的《从容渡》?” “不过,下次再唱也可以试试它的词……哦对了,你若不喜欢这词,也可以再改……” 唐迎接过来一看,这应当是他的字吧! 字如其人说的太好了,陆仰的字气度雍容,筋骨清俊。 屋子里,一个看着歌词,一个看着看歌词的人,其他人好像都很多余,多余到不好意思再待下去。 吴鹏咳了一声道:“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告辞了,庞七你呢?” 庞七有点不高兴道:“我哪能像你吃完了拍拍屁股就走,我还要去看看我的病人,先走了……”说完大步就出去了。 元瑶看着陆仰道:“我的马车在来的路上被庞七的马车别了一下,有个车轮不大好了……”她看着陆仰,等着他说挽留自己的话。 吴鹏说:“那我送郡主回去吧!郡主的马车可以跟在后面慢慢走……” 陆仰听了温和道:“多谢你,天色已晚,有你护送郡主回去我也放心了!” 元瑶没有办法,只得上前施礼告辞,陆仰亲自送二人到院门口。 回来的时候唐迎还在看那歌词。 姑娘自言自语道:“奇怪,我这人不通音律的,也无暇自娱,可是这曲子好像从我心里淌出的一般,一下子就记住了,可是这歌词来来回回看了几次,就是记不下来……” “那不如你来填词?”陆仰接口。 唐迎抬头看他,“我不擅长这个。” “没关系,你慢慢的想,等填好了再给我看看……” 他忽然俯身过来,吓了唐迎一跳!不过,大约是她对他习惯毫不设防的,却没有任何躲避的动作,要知道像唐迎这种有过搏斗经验的人,对于突然袭近的人第一反应肯定是会闪开的。 陆仰的鼻尖离着她只有一寸,他在看她的下巴。 然后伸手拿下来一粒芝麻,烧饼上的。 唐迎的脸瞬间就红了。 接下来的事情可以把她吓晕,陆仰泰然自若把那粒芝麻放进嘴里,吃了! 我天!他不是悠游镇定高高在上恪守礼节行止有度,甚至有点冷淡疏离的国公爷吗? 这这这又是什么作派? 陆仰背手在窗边,忽然回头道:“那首曲子,我第一次弹的时候就是在觉园……” “其实我听过两次,有一日你在山上的琴台弹奏也被我听见了,我听得手脚都动不了,然后就记在了心里……” 手脚都动不了是一种什么形容?陆仰看她的目光似脉脉幽深的泉眼。 唐迎突然发现自己的心脏有毛病了,悸痛,混沌,然后,呼吸困难。 不行,赶紧走!再待这儿要闷死了! 她行了个礼什么也没说就仓皇逃了…… 唐迎睡了个懒觉。 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大亮,蝉声此起彼伏的叫着。 “啊哟!”松香和平娘子立刻跑进来。 “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我脖子不能动了!” 半个时辰后,一脸幸灾乐祸的庞七过来了。 “哎?脖子不能动看起来还挺端庄呀!……又不是伤口疼叫我干嘛,难道你们山苑里连个大夫都请不起?我庞七从来不治落枕这种小病,再见!”迈着长腿就走了。 第198节 心惊肉跳 唐迎听了也不生气,只是慢慢转着脖子,要不是她背上有伤不好动,落枕这种病根本不是问题,一个人在院里散着步,不知怎么就想起昨晚陆仰的眼神了,人突然像冻住了一样。 整个山苑里飘着植物汁液的气味,昨天就闻到了,这是干什么用的? 漫无目的的走着,忽然听见院墙外的林荫小径上有脚步声。 唐迎好奇心起,便跟了过去。 才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方净土!他来干什么? 倒不是两人有多熟,他那个威武的光头在绿茵下太显眼了,简直是闯入眼帘!唐迎知道他是陆仰的老师,看到他也就想起沈玉谦那个小鬼来。 方净土身后还跟着三个人,其中一个看起来有点奇怪,他穿着和之前唐迎生病时一样的棉白布袍子,后面系带子宽宽大大,赤足穿了一双布鞋,唐迎想了想,不弄清楚没办法就这么走掉,便僵着脖子尾随而去。 那是陆仰书房后面一个看起来有点偏僻的院子,墙壁是深青色石头筑的,院里种的植物全都是同一种完全不认识的,唐迎一闻就发现,这两天空气里飘着的就是这个气味! 绕到窗下听壁脚对她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干起来自然且毫不脸红。 陆仰在里面说:“不必了,我不同意!” 方净土说:“草药的效用越来越弱,再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总要试一试!” 陆仰还是拒绝。 方净土劝了几句还是不行,突然高声叫道:“韦雄!韦英!” 里面突然传来扭打喘气和身体相搏的声音,唐迎听得心惊肉跳,呼吸急促! 怎么了?里面怎么了?难道方净土要害陆仰?不可能啊!混乱中她发现自己第一次没办法作出判断。 沈玉谦最敬重的两个人掐起来了,方净土怎么可能害自己的学生呢?可是,陆仰明明发出被制住那样的闷哼声,到底怎么办? 自己直接冲进去救人还是叫人来帮忙?叫人会不会太晚了? 她决定先看看里面到底什么情形!便用手将窗纸扯破,眯了一只眼往里看,不看还好,一看差点魂灵飞上了天去! 血!血!陆仰的血! 她惊惧的看见方净土居然用一把雪亮的匕首割开了陆仰的手腕! 唐迎只觉得一股热浪冲上头,一脚踹开门就冲了进去,嘴里大叫着:“不许伤他!” 里面的人被她吓了一跳,那个穿白袍子的更是惊讶的合不上嘴,唐迎上前去解救陆仰,一脚便踢向那个不知道是韦雄还是韦英的,两个人长的很像,都一般的高大孔武。 其中一人立刻放了陆仰向她扑过来,唐迎和他缠斗起来,方净土突然想起这个女孩子是谁了,马上大叫:“沈姑娘且慢!我们这是在为国公爷换血啊!” 唐迎听了浑身一顿,手里就慢了下来,紧接着发出两声痛呼。 她的背好痛,脖子也好痛! 方净土一看陆仰左手的血已经流了一滩出来,不由得惊道:“沈姑娘你别妨碍我们!快快,赶紧把丝管准备好!” 唐迎傻眼了! 这是什么法子?难道庞七也不会吗?怎么是方净土在给他治病? 白袍男子已经将手臂伸了过去,方净土割开他的血管,又将一个银白色柔韧的管子斜插进去,那男人眉头微皱,很快,血就引流出来,渐渐将白管子的颜色一截截染红,但是并没有渗出来!唐迎都不敢呼吸了,她悄悄走进几步,又看着方净土把另一端拿在手里,直到滴出几滴血后,才管子插进陆仰的右手臂血管。 陆仰完全被韦雄和韦英控制住,始终闭着眼,额上却有汗珠冒出来。 唐迎用袖管擦他的汗,心里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请问,方先生,他为什么要这样?” 方净土看着缓缓流动的血正在往陆仰身体输送,才稍微和缓一些道:“十年前他还是世子的时候,中过一种奇毒,每隔一个月便要大量服用一种药汁来解毒,但是近来药汁的作用越来越差,所以他脸上时常会有青气泛出,我寻访了四方的高人异士后得到这个法子,以血换血……只是他却不同意,所以不得不用强了!” 唐迎只觉得目涩心酸。他的病竟然这么麻烦! “庞七公子也治不了吗?” “他不愿意庞七为他治病。” “为什么?” 方净土没有回答,但是唐迎想了想,大概因为庞七对他有情,他才不愿意叫她治病? “不过,庞七也不会有更好的办法。” 方净土上前看着陆仰的脸色慢慢道:“差不多了,第一次先这样吧!” 那个输血的男子说:“再多一点也行!俺身体好,有的是血!” 方净土平静道:“可以了,你好好养养,若是不受影响,下次还请你来!” “么问题!么问题!俺随时可以再来!” 方净土抽出那根柔韧的管子,迅速用止血药和棉纱盖住陆仰的伤口,正要为那男子上药,那人咧嘴一笑接过来,“俺自己来!俺没事!” 不知什么时候陆仰已经睁开了眼,看见唐迎红着眼睛关切的看着他,便摇头:“怎么,吓到你了?” 他有点无奈,“你胆子怎么这么小了……” 唐迎不好意思别开脸,刚一动就啊的一声僵住了,身体一歪竟然跌在陆仰腿上。 “你怎么了?” “我落枕……脖子不能动了。”唐迎声如蚊子。 陆仰居然用刚止住血的右手把她扶起来,唐迎简直不知道那是什么心情。 “来,慢慢坐下,待会儿叫庞七看看。” “她才不给我看呢,我只要活动一下再睡一觉,明天就会好……”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连方净土什么时候把人都带出去的都不知道,出了门听见他大声说:“国公爷记得在屋里歇息一个时辰……我在你书斋里等你。” 这下屋里只剩他们两人。 唐迎的心又慌起来。 陆仰想把左手上的纱布丢掉,唐迎着急的大叫:“不行!你的血还没止住呢!” 第199节 和他一起梦游 陆仰微微一怔,过一会儿宽和的笑了,暖意在眼里一层层打开。 “怎么这么着急?……嗯,其实也还是个孩子呢,你还未及笄?” “才不是,唐迎快二十岁了!沈荞……十四岁半。” “那如今的你至多折中一下,就算十七岁好了……” 这是哪门子算法?他声音怎么那么柔和……真是的,听得人好心慌。 “当然是二十岁!哪有往回过的道理……”唐迎嘟哝了一句,发现自己挨着他太近了,青竹的气息那么明显,那么好闻,然后就很丢人的深深嗅了一下。 “你方才冲进来,是以为方先生要害我?” 嗯,唐迎点头,“我,我看见方先生带了人过来有点好奇,就,就跟过来了……我本来没这个习惯的,就是到了沈家以后,处处提防有人害我,才添了这个毛病,一开始只是听个壁脚,后来发展到趴在长廊顶上了!我还有一套专门爬墙贴瓦的壁虎套呢……” 我天!我到底在说什么呀?还嫌不够丢人么? 陆仰右手挡在嘴边笑,笑的唐迎脸红得发烫。 “爬的时候,还是要注意安全,那橡皮套冬天的时候便不防滑了……”他认真道。 唐迎偷看他一眼。 “您真的不是在笑话我?”她尴尬的问。 “当然……我是在叮嘱你啊,不过,我以后找人给你做一副鳄鱼皮的,那个冬天就不滑了!” “哦,谢谢!” 陆仰终于呵呵笑出声来,耳廓微微泛红。 “您还是在笑话我!”唐迎有点泄气。 “没有,没有”他很自然的拂过唐迎耳边一丝头发。 “等你伤完全好了,我带你去爬齐王府的长廊,他的后花园里养了一只四川宝兴县逮来的黑白两色的貘,据说又凶狠又可爱!可是他这人小气之极不肯给人看,咱们哪天偷偷跑过去看看,可好?” 唐迎听了,也不知道该不该点头,天神一样尊贵的国公爷和她一起翻墙爬瓦吗?这是真的?还有,翻墙听壁角这种事情要说这么久吗? 着他幽深带笑的黑眸,她发现心口又疼了,憋闷的感觉又来了,难道炸药把我的心炸坏了?嗯,一定是的!完了,落下病根了。 “你饿了么?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不要,你还没歇满一个时辰呢!不能动啊……” 他刚要起身就被唐迎拉住了袖管,复又坐下。 空气又一次安静,唐迎发现自己傻得要命!你这个蠢妞!有什么话不能文文雅雅的说,怎么老是毛毛躁躁的?怎么能拉他的袖管呢! “好好,不去,那我们就在这儿待满一个时辰再出去……”他淡淡的说。 然后,唐迎就发现哪里又不对劲了,这话明明是对的,为什么听起来有点不正经呢?这个陆仰到底还是不是觉园里那个不可接近的人? 会不会是换了血的缘故? 身体里流着才那个糙人的血,所以他也变了。 到底是练武之人,到了晚间的时候,她的脖子竟然好了。 华笙过来请她,“国公爷请姑娘去用晚膳。” “那,方先生还在吗?” “在,方先生还说起姑娘会酿酒,说十分可口!国公爷都不敢相信。” 唐迎想想今天犯的傻实在太多,到现在都有点坐立不安的,就说:“我不太舒服,就不去了……主要是脖子不能动……” 华笙施施然离开。 之后唐迎在自己屋里吃了点清淡小菜,想起染秋的伤,就去看望了她一会儿,她用了庞七的麻药后还睡着,气色也渐佳,心里自然安稳。 出了无华院,只觉得夜风微凉,耳边又听到书斋坪地垭口那里的龙吟之声,脚步就不知不觉朝那里走去,直到了山廊脚下才停住。 身后传来一个温厚的声音。 “还是想去哑口?” 她猛地回头,惊讶的瞪大了眼。 “当心,你脖子不是不能动?” “能,动了……刚才睡了一觉就好了。” “您不是有客人吗?” “走了……先生还有重要的事情,走吧,我带你去看……”他徐徐走到唐迎身边,顺便,就握住了她的手。 “手有点凉……”他把她整只小手环住。 唐迎像梦游一般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她活了两世,从没有和男子拉过手,也不是,以往拉弓习武练剑的时候肯定碰过男子的手,但是,她还是糊涂起来,不确定那个和这个是不是同样的物种,这只手拉的她半边身子都麻木了,他的血有毒,难道皮肤上也有? “知道我为何要在山坳里种满树?” 他放开她,指着远处弯形的哑口,风吹得树叶树冠上下起伏。 “前朝起,这山所产的大石头被采下切割之后运去修皇陵,山中的树被砍下利用山溪流水将石块运出,时间长了山脚下游变成碎石滩,到了夏季暴雨时节,山体滑坡严重,我刚选中这里的时候就立志要改造它! 若是连这样的山坡都能造林成功,京郊还有哪里不行呢?” 他回头看着唐迎。 “山苑用了四年造好,用的都是碎石滩里的石头,造林从我开始设计山苑时就开始了,挖里前面湖泊的淤泥来填补石缝,再往上种草种树,那几年你若看见我,定然以为我是修河堤的河工!每一天身上都有泥,还晒得黝黑黝黑的……” 唐迎想想却柔柔的笑了,就算那样的陆仰也还是风华出众的。 “您真的只是为了改造荒山建造一个绝世园林么?要知道您以前可是个有韬略的大将军啊……”唐迎知道这话不该说,但还是忍不住。 “是不是因为您中了毒后就不能带兵打仗了?您是怎么中的毒呢?” 他转过头看着她,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你觉得改造荒山是没有意义的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您只做这个有点,有点大材小用……”她脸红了红,自己怎么敢在陆仰面前这么说话,真是胆大包天! “我刚中毒时,一天里只有一两个时辰能保持清醒,那是一种罕见的热毒,人总是处于昏昏沉沉发热的状态,你说,那样的大将军能带病出征么?” 唐迎的瞬间心揪成了一团!脸上的血色都失了…… 果然是这样!要不是身体不支,陆仰这种人怎么可能困在山苑里,而不去卫国尽忠。 第200节 国公夫人这差事怎么样 看着她揪心的表情,陆仰却轻快道:“好了,都是过去的事情,随我来,我兴致来了,弹琴给你听……” 啊?难道说,他要带自己去山上的琴台了?唐迎大喜,那可不是谁都能去的地方啊!想了很久了…… 进了书斋的前院,半掩在竹枝和木槿里的灯笼投出斑驳的光,两个小童立于廊下,看到陆仰恭敬行礼。 “取我的琴来,还有灯笼。” 一个小童很快从他书房里取了琴出来,外面套了个琴袋,另一个提了灯笼过来。 “给我就好,不必跟来” 他拎着琴,一手提着灯笼率先向后院走去,后院里那只曾经让她感动的樱花已经谢了,只留下一枝轻曳葱茏的绿,出了院门便看见一条幽静弯弯乖巧的小径。 左边紧贴着山壁,种满藤萝和爬山虎以及牵牛花,右边郁郁葱葱高高低低的种植金叶女贞、云杉和地柏,其间有沁人的茉莉香,低头寻觅可见星点的洁白,唐迎忍不住赞叹:“这山道太美了,您设计的精妙之极!” “现在不替我委屈了?”他随意一问。 “大约您这样的人是做什么都可以出类拔萃的,所以,关键是您自己喜欢什么样的生活就好了,我……” 陆仰打断她:“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生活?” 唐迎慢慢停下脚步,这个问题把她问着了。 可怜的她活了两世,除了跟着哥哥打仗,一场又一场的卖命拼杀,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对啊,就算她大仇得报,然后呢?去哪儿?沈家肯定是不行的,难道自己还去参军?唐适不在了,谁还会引荐自己入伍,其实啊,唐迎这个名字也已经是不存在的了…… 她一下就迷惘了。 陆仰握她的手一下说:“没关系,可以再想一会儿?先去听琴。” 所谓琴台,它高约五尺,长宽约十五尺,是个正方形,有台阶从侧面可上,背靠银练飞瀑,周围没有阑干,每隔三步一棵齐肩高的树,座椅最令人惊叹,是一架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老藤萝! 一个巨大的圆形又光滑的蟠根正似椅子大小,粗壮的藤条又长成了椅背的样子直直向上,满头橄榄大的树叶,垂吊着一串串紫色的小花,香气宜人。 “这藤萝天生长这样吗?” 唐迎伸手摸着银白色的藤条。 “七八分吧,我略微整治了一下,你要不要坐下试试?” 唐迎坐下后慢慢向后靠,还真舒服!闭上眼享受了会儿,就还给陆仰。 她笑而感叹道:“我还得收回在哑口说的话,这个琴台简直比瑶台仙境还要好!能造出这个山苑,并不比当大将军容易!” 陆仰坐下弹琴了,魔幻的手指随意一拨,清风也醉了,以潺潺的流水为应和,以淡淡的月光为映衬,还有一个沉浸在梦境里醒不过来的傻姑娘。 他洁白的手最后扶了琴弦,神态隽永,修长的手指诉说完故事,抬眉含笑问:“现在想好了?” 唐迎听得心潮起伏。 “没……没想好呢。” “过来坐一会儿,你的伤还没好。” 他挪开一些,留出一块地方给她,唐迎自然不会觉得不妥,她还跟男子同榻而眠过呢。 陆仰的鼻息轻轻在脸畔拂过,身上的青竹气息越来越盛。 “若是没想好,那我帮你想一个。”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不似一直以来的温和无波,眸底似有岩浆翻滚。 “唐姑娘,你觉得国公夫人这个差事怎么样?” “嗯?”什么? 唐迎挪不开眼睛,似乎被他吸进了一个深洞里。 “您,您不去问问您夫人么?她难道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陆仰嗯了一声,“她?” 眸中的热流流转了一圈,“我就在问她啊……” 轰隆一声,唐迎的脑袋里像放了一把窜天猴,噼里啪啦暴成一团。 “我,我我,您的意思是,您还没成婚么?” 陆仰凑近一点看着她:“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不负责的人?家里放着夫人,还带着别的姑娘散步听琴,还,拉手?”他轻轻握住唐迎两只握在一起的手。 “你啊,不是想冬天之前从沈家出来么?你想去哪里都不知道,难道打算睡在街上?还是像卖艺的走哪儿算哪儿?” “原本是打算租个小屋子住的……”唐迎没底气的解释了一下。 “你要租的小屋子比我的山苑好?” “别开玩笑了,那怎么能比呀?” “没开玩笑,等你回去后,我会去你家提亲,争取在下初雪前迎娶你进门……” “啊?”唐迎立刻就傻了,脑袋里的窜天猴又开始放,还不够,还有个戏班子在唱,整个人似溺水一般又像做梦一样眩晕…… “当然,嫁给我也不是十全十美的。” 他轻轻抬手理了理她的发鬓,“你也要做好当寡妇的准备,我的血毒肯定没那么好治,其实换血已经是最后一步了……” “我也迟疑过,担心娶了你却不能陪伴你很久……不过,我是今天下午突然想通的,你连杜崑臣那样的都没看上,大约也只会看上我了吧…所以,尽我所能在我还好好的时候对你好,也就没什么遗憾的,……傻姑娘,你若心里不愿意嫁我,那就现在说出来,你若害怕我走了没人陪着你,也可带着这山苑改嫁。” 唐迎听不下去了,瞪大了眼一把捂住他的嘴。 “我哪有那么狂?您快别说了!” “不喜欢听这个?”他的嘴唇在她手心里动着,声音含糊,却把她手心烫了一下,吓的她赶紧收回来。 “我怎么可能改嫁?”她结结巴巴的。 “我唐迎又不是耐不住寂寞的人…” “那就不改嫁……你可要决定了?”他怎么像在哄孩子似的,微微偏过头来,鼻息喷到她脸上,唐迎立刻就懵了。 “可是我……”她挣扎道。 “庞七,元瑶郡主,甚至公主,你可以娶的女子可多了,要谁不行,我……就算是沈荞的身份,也差的太多了!唐迎更不用说了,国公爷您是怎么选夫人的呀……说出去世人都要笑掉大牙了!” 他微微一笑,伸手碰了碰她红润的脸颊。 “真傻,好不好那是我觉得的……” 他靠近她温柔的眨眼,黑尾翎一样的睫毛好像能扇出风来,“你呢?是不是嫌我年纪太大老骨头一把?还是病入膏肓嫁了太亏?” “才不是!”唐迎脱口而出! 谁敢这样说陆仰,她大概会跟他打架。 第201节 喜欢到发癔症 “我继母才丧,按制要守孝的……” 陆仰淡淡道:“那是原配夫人才有的礼遇,她不过是继室,且非你生母,你生母身份比她更尊,你又是嫡女,这孝是不必守的。 二则,还要多谢你父亲当年的苟且与含糊,将她扶正时也未满一年孝期,未当着你们沈氏族长的面举行仪式,不曾礼全!……虽然你府里的人称她一声太太,而在外人眼里,你父亲还是鳏居之人,不过丧了一房妾室而已,这么多年沈府对外接洽之事你继母从来不露面,对吧?” 唐迎听了点点头:“是的,祖母和祖父都不喜她,正式场合都不让她到场的,她所主的都是府内的家宴。” 唐迎想起杜家老爷带了杜菎臣登门时,也是由大伯母田氏带着见客的,那日小秦氏还格外的凄楚。 “所以你根本不用为这事操心……那么,你可愿嫁我?” 他轻声道,眼底一片柔和坦白。 唐迎的脑袋晕晕的,嘴里像被喂了一口蜜,心上像压了块石头。 “您看上我什么呀?”这个疑问在心里盘桓很久了,想他陆仰,身边都是千娇万贵的名媛,自己算什么? 他的鼻息淡淡发出暖意,“去年冬天,我从四方书斋后廊出来,却正逢一场有趣的儿戏,一位小姊姊教他的弟弟说:你把《过恒论》总结成一句话,敲开大门冲进去大声的讲出来,一遍不行就两遍,保证管用……” 唐迎傻眼了。 当时他在?怎么没看见?不过,那情景就算有人在大概她也不会注意到,姐弟两都很紧张。 他笑容深深,眼里带着意趣,胸膛颤了两下后说:“我很好奇,这样的小姑娘倒是罕有,这主意也新鲜有效,再看她镇定自若有如战场上的指挥官,眉眼间英姿卓然,大大不同于普通闺阁少女,便记在心上……” 唐迎脸红的不行了,很怕听后面的话,又不敢叫他闭嘴只好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你既窘的听不下去,那便不说了……来,看着我,告诉我你可愿意?” 唐迎保持那个抱头鼠窜的姿势想了很久,实在没勇气说个不字,终于咬唇道:“好。” 话音一落,草丛里的虫鸣和山涧的瀑布都欢唱起来,唐迎觉得自己似乎又重生了一次…… 庞七为染秋全面检查后得出结论:彻底死不了,静养即可。 染秋体质上佳,一直习武,复原力一流!因此唐迎决定明天带她回去,家里的事情也不能拖了。 从无华院出来就碰见陆仰,霎时心里飞沙走石。 现在只要方圆五米内有他,唐迎就心慌,胸闷,还伴随一阵悸痛,她想,照这样下去谁比谁先死还不一定呢!只是庞七一直板着脸不理人,唐迎也不好意思去问她有关心脏的病因。 陆仰笑着问:“染秋还好吗?” 庞七小眉头一皱上前看着他:“你不对劲!为什么笑得怪怪的?你有这么爱笑吗……” “有吗?”陆仰对着唐迎问。 唐迎慌乱的摇头:“没,没有!” 庞七绕过来看着唐迎:“他笑他的,你干嘛脸红?你看见陆竟殊才脸红的!你在想什么?” 陆仰干脆走过来说:“来我院子里用晚饭吧!今儿有极鲜美的白鱼和河虾呢……” “你是邀请她,还是我?”庞七瞪着眼问。 “唐姑娘,你想来也可…”陆仰说完就镇定的走了。 “你不许去!你们两在干什么?我,我不同意啊!……那我也去!”庞七慌了神了,她觉得陆仰这个大香饽饽好像真的要被人抢走了! 还是被自己的病人抢走的,早知道救她干嘛?这件事实在是,太离奇太丢人太伤人太扎心了! 可是天不遂人愿,未时刚过,宫里就来人找庞七公子,说太后又头疼了!要她进宫去扎针!气的她把葡萄果盆都摔了,一口没顾得上吃就匆匆上了马车,心里一想到陆仰独独对着唐迎才有的情意绵绵,就觉得心头烦闷,一口气不畅眼前一黑,只好喂了自己一粒带着冰片气味的保心丸! 怎么办?陆仰真的看上唐迎了?想到自己喜欢他那么久,为了他这么竭尽全力的抢救他在乎的人,又这么风雨兼程的宫里山苑两头跑,一时间悲从中来,坐在马车上就大哭了起来! 陆竟殊,你太无情了!过河拆桥的小人! 朱红宝柱彩绘金漆顶,丁香紫贴金花佃的纱帘沉沉垂地,瑞脑销了金兽香炉。 一个四十许的贵妇卸了钗环首饰歪在红木雕花榻上,闭目养神,神色颓然。 旁边五六个豆绿上裳配老绿绸裙系月白腰带的宫女肃穆站着,榻前还跪着一个,在为贵妇轻轻揉着腿,榻上跪着一个在替她按着额角。 “庞七给太后请安!” 太后余氏慢慢睁开眼道:“好孩子,你可来了!快,我的头快炸了!” 庞七的医术在宫中备受推崇,太后许她自称庞七,不用称作奴婢,她没有官职,也不称臣。 庞七熟练的取出针灸盒子,准确利落的在她头上背上手上都刺了针,又偶尔在几处轻捻一下,伴随着太后嘶嘶几声,小半个时辰后,她开始一根根往下取针。 太后眼睛还没睁,脸上已经露出轻松舒坦的表情。 “幸亏还有你在!我这罪也能少受一点,这两日麻烦你宿在宫里吧!等我好一些就放你出去……” 话音落了许久没听见庞七应答,太后忍不住睁眼一瞧。 “这是怎么了?眼睛都肿了,谁敢欺负你我帮你管他!” 不问还好,一问,庞七便是忍不住又哭起来。 “过来”太后拉起庞七的胳膊,叫她坐在自己床前的脚踏上。 “说说吧,不说我怎么帮你,我又没个未卜先知的本事,嗯?再哭可就不好看了……” “国公爷他,他有了喜欢的女人了!” “谁?哪个?你是说陆仰?”太后睁大眼愣了愣,随即神色一冷。 “你还喜欢他呐?不是早就劝过你,叫你别等着他嘛!他这人,不合适的。” “可是我一直喜欢他,越来越喜欢!喜欢到发癔症了呀!”庞七抽抽嗒嗒的说,一双桃子眼哗哗淌着泪。 第202节 原来都是因为 太后看了看宫女,立刻有人递上干净帕子,一块不够,干脆取了帕巾盒子来一叠叠的管够。 “你一个,元瑶一个,还有冯家的尔蓝,现在这年轻姑娘怎么都害一样的眼病?陆仰有什么好,好在哪儿?都快三十了还不肯成亲!这就不是个好夫婿的样子!” “二十八。”庞七纠正。 “二十八也不与你相干!你的婚事我来做主,你都十八了!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我只喜欢陆竟殊!”庞七坐正了擦掉最后一点鼻涕。 “不成!” 太后有点生气。 “他绝对不行!不就是长的好一点,我也给你找个俏郎君就是了!” “庞七不要!太后要是真疼我,就给庞七赐婚!庞七只嫁他,若不是他庞七一辈子不嫁!” “胡闹!依我看吴鹏就比他好!他又喜欢你肯让着你,长得也算一表人才,家世也不差,官职虽然不高,但你只要嫁了他,我叫皇帝给他升官可好?” 太后只管不负责任的许诺着,庞七依旧摇头。 眼看她脸色差了起来,拂过裙子道:“我还能骗你?唉……你喜欢的陆仰恐怕不是个长寿的,你可知道他身上中过毒?” 啊?庞七惊讶的抬起脸,慌乱和担心也一下子冒了出来。 陆仰中毒为什么不叫自己去看?嗯,他脸色是不好,之前也问过他几次,难道是中毒的关系? 太后在耳边再说什么她也听不进去了,只觉得委屈和不解,自己这么厉害的大夫天天在他跟前晃,他都不叫自己治病,他是成心的吧! “中的什么毒?”庞七问。 太后看着她一脸关切,原本不想告诉她的,庞七的大眼睛楚楚清澈,让人很难拒绝,再说告诉她,也许能让她死心。 “是一种火蜘蛛的毒,很不巧,是刺到他血液里去了,因此他到现在都有热毒血症,要不然他一定去带兵打仗了,也不会一直住在他那个山苑里……” “可是,您怎么知道得这般清楚?我整天在山苑里往来从没听他说起过……” 太后站起身深深叹了一口气,“他那个毒,是我不小心给下的!” 庞七捂住嘴惊叫了一声,瞬间眼泪就流了出来。 “为了这事,皇帝生了我多大的气呢,也正因为这个,我才不得不同意陆紫舒进了贵妃位,陆家的孩子生来就有让人迷恋上的本事,所以我才格外忌惮啊……” …… 灯烛高照,陆仰篆云阁的花厅里,两人在吃晚饭。 唐迎这边有荤有素,陆仰那面全是素的。 两人都没说话,只是经常目光会遇上,每次遇上唐迎就会觉得心里咯噔一疼,然后须得吸上两口气缓一缓,过一会儿才能正常进食,所以这顿饭吃的很慢。 也不知是第几次,陆仰擦了擦嘴问:“你是不是伤口还疼?为什么我总发现你在吸气?” 唐迎脸色变了变,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自己大概心脏得了病的事情。 “到底怎么了?疼的厉害?” 他移开椅子向她走过来,这下唐迎的心更疼了。 “我大概这里病了!”唐迎白着脸说。 手指着心脏的位置。 陆仰果然紧张,立刻问:“怎么个不舒服法,告诉我,府里有太医在我去叫……” “先等等,并不是一直不舒服,有时候一点都不难受,只有……只有,” “什么时候不舒服?刚起床时,下雨天,还是觉得累的时候?” 唐迎摇头:“都不是,就是你在的时候才会!” “我么?”他愕然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他慢慢眨了眨眼,露出几分不可名状的表情。 “是,怎么样一种难受?” “嗯,就是突然蹦蹦蹦跳快几下,然后又闷又慌,有时候厉害了,眼前都要一黑,但是,只要你不在就没事……”唐迎老老实实的说了,大而亮的眸子有点委屈,表情困惑。 心想,我可不想说你不好,是你自己一定要问的啊。 一抬头却发现陆仰深潭似的眸子两簇明亮的火焰在摇晃,她顿觉重重的一声咯噔,这下连陆仰都听见了,他嘴角再也控制不住的笑了一下。 “刚才又痛了?” 嗯,“这样呢?”他凑近一些,唐迎立刻觉得更痛苦,快速的点头。 “这样呢?”陆仰走开几步,唐迎表示好一些了,再远些,就更好一些。 可以确诊了。 这个傻姑娘! 心动都不懂,唉!唐适带大的女孩儿是个珍稀物种啊…… “这个病是治不好的” 他微笑着一步步走近她,唐迎立刻将手按在心口上。 “过来!” 她战战兢兢却又舍不得不去。 陆仰抓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我也有同样的病,和你一样重!” 女孩子水杏一样的眸子乌黑湿润,鼻息有声红唇微微开合帮着透气,属于唐迎的英气也恣意散发着,轻揽过她细而韧的腰肢,把人拥进了怀里,将她僵硬的双臂轻轻环在自己腰上。 “姑娘,你是动心了,你自己不知道么……你听听看,我这里是不是一样跳的很快?” 唐迎鼓足勇气才把脸贴上他宽厚温暖的胸膛,心扑通扑通像擂鼓一般响亮,听得她鼻头一酸,差点哭了。 怎么两个都病了,真要命! 她脸烧得通红,薄却有质感的衣料贴着脸,陆仰把下巴压在她肩头闭上眼,兜兜转转等了这么久,原来这个人她真的在了…… …… 回去的马车上,染秋的药就装了一箱子。 陆仰亲自送唐迎到马车上,临走前忽然说:“三个月内……” 染秋莫名其妙看着红脸的唐迎,又看说不出哪里奇怪的陆仰,文不对题的说了一句:“是是,国公爷,三个月内,我们的伤肯定都好了!” 好吧,唐迎和陆仰都点头, 所以染秋觉得自己理解的正确。 三个月吗?唐迎感觉像在做梦。 原来自己不是不会动心,对沈际不会,对杜菎臣不会,不表示对陆仰也不会,可是,动心怎么是这样的呢? 那滋味陌生又甜蜜,还有点不安,像一个风车在心里呼啦啦的转,一会儿快,一会儿慢,一会儿酸,一会儿疼,一会儿甜、一会儿闷,一下子刚过,一下子又来了,原来都是因为陆仰啊…… 第203节 噬魂夺魄的相思 唐适,你说这事到底好不好?我能不能应付的来?会不会比落尘剑法更难学? 这时候想起哥哥的唐迎一手搭着窗框,一手掐着心口,染秋看的奇怪,于是说:“小姐,你变了!” 唐迎猛一回头看她:“哪儿变了?” “眼睛更亮了,脸上有红光,你的伤还没好呢,是不是补品吃多了?” 唐迎也不是藏着掖着的人,咳了一声说:“我大概,有点喜欢上陆仰了……” 染秋震惊得闭不上嘴! “国公爷知道么?” 唐迎点头“还是他告诉我的,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 “染秋,你说我这次的劫难还算不算劫难?怎么感觉是捡了个大便宜呢? 我自己也迷糊了,关键是,这种事情我没经历过,很怕搞砸了……” 染秋听了忍不住咯咯的笑。 “放心吧,喜欢一个人是人人都会的事情,人人都有第一次的……只要是选对了就不会搞砸,凡是搞砸的就没选对……” 唐迎听的连连点头。 “有道理!” “染秋,以后你是想跟着我,还是送你回舅舅那里?” 染秋想了想说:“跟着小姐吧!你只要不嫌弃我少一节胳膊就行。” “那怎么可能!” “那我永远跟着你,看着你当上国公夫人!” 唐迎忍不住打了个抖。 “……听上去很吓人,染秋你快闭嘴……” 两人移开目光,过一会儿又对上,眼里皆是笑意。 到了沈府,从门房到外院、内院,所有看向唐迎的目光都有些不寻常。 唐迎自己推测,大概是妖孽之说已经散布开来了,她倒是无所谓,别人的目光对她没啥影响,在战场上那种恨不能撕碎你的眼光都见得多了,她也没害怕过。 她照例去给沈近山请安。 沈近山语气平淡,自小秦氏走后,他只在书房里住着,正房也不大乐意去了,还说等着过了三个月后,要重新修整装饰一下,嫌里面家具颜色太重,又嫌陈设太花哨了点。 然后他婉转的问:国公爷那里是不是以后都不用再去了? 然后又自顾自解释,大意是说,毕竟你还是个未嫁女,就算你暂时不想嫁人,也要爱惜声誉,不方便往一个单身男子家里跑,哪怕这个人是襄定公,沈家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情。 最后说,还有十九天,要给小秦氏做阴寿,希望那天唐迎能给他点颜面,按照二房的嫡女身份做应该做的事情,不过这话说的没什么底气,说的时候也不看着她的脸。 唐迎知道,自己和他之间那点淡薄的亲情大约是完了。 “我还要去给祖母请安么?” “不必了,她现在,不乐意管北府这边的事情。” “好,那女儿就告退了……” 唐迎正要走人,忽而窗外刮进一阵大风,吹得沈近山桌上的书、宣纸、信件满屋子乱飞,盛夏时节常常有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转眼雷声轰隆隆而至,乌云堆出个黑压压的山头来,却偏偏在中心射出一道眩目之极的光束。 父女两都俯身去拾满屋子狼藉的东西,唐迎拾起一本躺在地上兀自在哗啦啦翻着的书,里面突然飞出一张手掌大小的人像! 她毫不在意的捡起刚要插进扉页,却发现上面是一张女人的半身像! 那脸庞娇憨、甜柔、媚得入骨,颈脖间一个月牙形的玉佩灿若明月,下面吊着蓝宝石细珠流苏,是十分少见的首饰。 再一看下面还有一行带着斑迹的小字:噬魂夺魄相思泪…… 唐迎好像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不露声色的在翻出的那页夹好!一回头,沈近山还弯着腰捡一叠字稿,唐迎把书放到桌上,又关上了窗才出门去。 噬魂夺魄的相思,那得多入骨入髓啊! 邻月原来那么美丽!看见她画像的第一眼,几乎让人心神一滞! 所以那天,他会把杨照往死里揍!像疯了一样,不过,他至于要对沈际那么好吗? 回到屋里她好好睡了一觉,醒了后松香为她和染秋上药。 “小姐,您的疤长的好快!庞七公子配的药当真灵!” 她看着染秋腹部的有些吓人的伤口始终下不了手,“我自己来!怕什么,也都长上了,以后不过是一道疤。” 松香眼泪汪汪看着她自己抹着褐色粘稠的药,完后再盖上纱布。 染秋抬头看她,“我们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受欺负?” 松香吸着鼻涕把那几天兵荒马乱的事都说了一遍。 “茹姑居然敢去找沈际帮忙?”染秋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是,茹姑这一段可厉害了!她还用铜盆打了阮妈妈呢!” 屋里很快响起了笑声。 门外小丫头来给三小姐请安,原来是刘氏打发人来请唐迎去吃晚饭。 刚到院门口,就看刘氏领着茹姑站在几棵茶树旁等她,茹姑已经跑过来拉唐迎的手。高兴的毫不掩饰,她长胖了些,眼中已有了神采。 “我和婶婶学做了菜,特地做给珍娘吃。” 唐迎笑眯眯说:“什么好菜?说来听听……” “鸽子脯肉炒菜心,凉拌目鱼丝还有清蒸白玉。”唐迎听她说的明明白白,心里一喜。 “多谢婶婶费心,茹姑在您这里越来越好了,还学了这么多东西呢!” 刘氏眼波一闪道:“这话说的,倒像你是她婶婶一样,你们都是我的侄女,我带你们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其实,不光是茹姑变了,刘氏又何尝没变?以前脸上的凄风苦雨早就一扫而光,现在的她除了穿着素一点,气韵和神采也不比四太太徐堂燕差了。 入席后,茹姑殷勤的张罗唐迎吃菜,刘氏似漫不经心道:“吃完饭你四婶婶也会过来……” 只一句,唐迎便知道她的意思了,看来徐家那里有消息了,两人对了一个眼神后,刘氏又说:“这几天你不在家,有些事情不知道,你二哥把原来二太太管的帐和沈际管的帐都收到自己手里去了……那架势是要自己管家了!” 唐迎咕咚咕咚喝完茹姑盛的汤,慢慢把碗放下。 “那沈际做什么?” “不清楚,他最近怪的很,看着恹恹的,人也瘦了!前日还特地送了一筐大桃子过来,说是给我和茹姑尝鲜的,一只足足有七八两!待会儿你带几个回去……” 第204节 一定要他吗 刘氏问:“珍娘,如今到了你手里的帐有多少?” “凡是盘完的我这里都有!二哥就算接管过去我也不怕,到时候我找人和他对账,若有出入或不实的,我正好有借口都要回来!” “嗯,那就好!” “婶婶,若我想送间铺子给人会不会很麻烦?” 刘氏并不多问,只慢慢道:“也不麻烦,写个放赠书,连同房契地契一并给他,然后两方都签字或画押就可以了。” “难道铺子的地契房契都在你手里?”刘氏有点吃惊。 “这事还是多亏了我舅舅,他逼着祖母给小秦氏施压,先还了京城闹市的三间铺子给我……” “哦,那可得好生收着……不会在你自己屋子里吧?”刘氏不放心。 “不在,婶婶放心,东西我托舅舅收着呢,我可不敢相信二房的人!” 刘氏笑着拧拧她的腮,“好个玲珑姑娘,真像你娘亲!……她要是活着,二房岂能到这般地步……” 吃完饭,刘氏叫人撤了桌子把茹姑差去洗澡睡觉,自己带着唐迎到了穿堂后面的书房里,那里本来是沈近贤的书房,后来变成了沈玉丰的,收拾的很干净,门窗一开南北对流,倒也很凉快。 “这里地势高,周围也没有池塘,蚊虫少,待会儿你四婶婶过来,咱们几个好好说会儿话。” 小丫头送了切好的西瓜肉和葡萄过来,很快小径上出现了朦胧的灯笼光,还有淡淡的香气和稳重又轻松的脚步声,草从里蛐蛐肆意叫着,很快来人就到了竹帘外边,一条月白色绣粉紫牡丹的丝裙出现在廊下,丫头低声道:“四太太来了!” 刘氏上前亲自推开帘子,徐堂燕端庄秀美的脸就出现了。 “三嫂好,怎么好叫您亲自打帘子?” 刘氏笑道:“那有什么,我巴望着你快点来!” 徐堂燕进来后还撩着帘子看外头,“珮琳妹妹快进来……” 唐迎和刘氏相视一眼,颇有惊喜,难道徐堂燕这么得力?人都给带来了? 外面传来清脆的一声答应,很快一个穿水绿色薄绸连身裙罩同色半臂薄纱的女孩子进来了,唐迎和刘氏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好看! 真的很好看! 同徐堂燕有三分相像,但是眸子含情粼粼,腮似红玉,菱角嘴微微翘起十分动人。 “她是我三嫂,你就叫刘姊姊吧!” 刘氏忙同她见礼。 “这个算是小辈,就叫她珍娘好了!”唐迎连忙见礼。 徐珮琳身上有一股清新灵气,这是整个沈府都没有的味道,唐迎看着她,不知怎么就想起沈近山书里的人像来,那个女子也穿着绿色的衣裳…… “方才怎么在外面那么久啊?”徐堂燕和颜悦色的问。 “一只蛐蛐叫得好听,我一听便知它有劲!一会儿让我逮了它吧……”她眉眼盈盈带笑,一点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妥。 刘氏新鲜道:“你喜欢蛐蛐?” 徐珮琳说:“不是我,是我那小侄子,天天嚷着要一只凶的呢!我们府里的都叫他逮完了……”说完一笑,艳光流淌。 “我这就叫人去逮!” 刘氏居然真的吩咐丫头:“去跟五少爷说,叫他带人过来逮蛐蛐儿!” 徐堂燕笑着摇头:“三嫂快别惯着她,怎么还就当真了呢!” “又不是要天上的月亮,一只虫子而已,妹妹喜欢就逮了呗,不过,若是打不过你那小侄子养的,我可没办法的,竟也不用送回来了!”说完自己就笑了。 不多会儿,外面果然传来沈玉谦的声音,刘氏道:“珍娘你也去帮着看看,要是还有,就多逮几只!” 徐堂燕也对徐珮琳说:“珮琳也去吧……” 丫头轻轻关上了门,徐珮琳站在台阶上半眯着眼辨着方向,神情甚是可爱!用手一指右边的草丛,“在这儿呢!” 小厮听了忙提着灯笼拿着纱罩去了,沈玉谦朝唐迎走过来。 “回来了?你的伤怎么样了?庞七怎么说的?” “我很好,等疤掉了就没事了!” “嗯”他笑得深沉,看的唐迎心莫名一颤,这眼光有点看不懂,其实,她大概从来也没真的看懂他过。 唐迎绕开他在草丛里看着,很快小厮高兴的说:“逮住一只!请小姐看看是不是那只?” 徐珮琳侧耳听了听摇头:“不是!那只还在这儿呢?” “那这只要不要?” 她摇头道:“放了,这只不成的。” 唐迎觉得她真可爱!一点都不做作,想什么就说什么,大约沈近山也会喜欢的。 小厮们只好重新上阵,徐珮琳只管专注的听着看着。 唐迎耳边忽然传来沈玉谦很低的一声:“一定要是他吗?” 她脚下一顿,一转头就看见他困惑却坦白的眸子。 “什么?” “没什么……如果你选的是他,我服气……幸亏是他……若是别人,我永远都不会服气的!” 隔了一会儿他又道:“因为其他人,都不会比我更好……” 唐迎愕然,这孩子啊,可不是成精了吗? 徐堂燕带着徐珮琳走的时候,竹编的小罐子装着那只叫声强劲的蛐蛐,徐珮琳看了一眼就说:是一只蟹胲青。 “算不算好的呢?”唐迎问。 她歪头听了一会儿点头,“差不多是八分的了,逮这个也要看机缘的……” 送走了徐家二美后,刘氏一把拉过唐迎的手到穿堂里,“你看着徐小姐怎么样?” 唐迎道:“好的很!我很喜欢她,只是这么好的人干嘛要嫁给我爹那样一个?我有点矛盾……” “说的也是!咱们满意了,人家却未必……”刘氏说。 “确实够可惜的,但是她二十二了,除非是做继室,要不就得嫁比自己小的,她又说过,绝对不要比自己小的……” “难道她愿意当继室?” 刘氏噎了一下。 “反正徐家老爷是松口了,毕竟你爹爹是个四品官,在外的名声也还不算差,人长得也是好的,而且两日前她看见你爹爹了,不是刻意碰上的,你四婶婶就顺便试探了她一下,问刚才那人看着如何?还说他是沈家几个老爷里长得最俊的一个。” “那她说什么?” 第205节 又闹一场 “珮琳说他,倒是看不出来有三十七岁了,望之而立的样子。” “这能算是看上了吗?” 刘氏笑笑,“你四婶婶是多聪明的人,哪能直着问呀,总不过没看出她有讨厌或者不适的样子,以后再慢慢的问呗。” “汤绮兰这人婶婶见过吗?” “我没见过,堂燕见过一面,妖妖巧巧的,妇人了嘛!三十了,比风情肯定是她强一些,但论相貌,徐小姐必定更胜!” “先不用急,四婶婶那里还得再问问,等她愿意了再说,我这里,也再想想……” 第二天吃了早饭,唐迎便去找人了,沈际。 沈际看见她从院外走进来,以为看错了,连着揉了几下眼睛。 “有什么事吗?”他亲自把唐迎领进屋子,又亲自给她倒茶。 “帮我找玉器房做个好一点的东西!” 沈际邪里邪气笑:“为什么找我?你二哥如今管家管得风生水起,要什么没有?” 唐迎瞪他:“再贫?不是你让我小心他的?再说了,玉器首饰这种东西肯定是你更懂呀!” 他叹息一声:“说吧!你的事情我还是会管的。” “拿纸笔来,说不清,得画!” 唐迎将心里的样子说了一遍,沈际在纸上改了五六遍,她终于点头道:“就是这样的!” “那不就是月牙形的玉佩嘛!”沈际咬着毛笔头说。 宣纸上赫然出现一只月牙形的玉钗,上面满是细腻的彩云纹,周围包一圈细细的金边,吊着海蓝宝石的流苏…… “无论花多少银子,我要最好的和田羊脂玉,在十日内要做好!”唐迎语气果断的说。 “十日?你倒真敢说”沈际冷笑一声。 “怎么了?来不及?” “你知道玉怎么雕出来的?那在水凳上用碢具丁子,靠着解玉砂一点点琢磨出来的,雕完了还得抛光钻孔呢!” “真不行吗?十四五日行不行?不能再晚了……” 看着唐迎沮丧的小脸他又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跟你说这个你也不明白,就当我欠你的吧!十四日我给你送过来。” “那,这两锭银子你先拿去……不够的话再给你!”唐迎从袖口里掏出一个锦帕小包递给他。 沈际说:“你告诉为什么要做这个,我不收你银子!” 唐迎道:“是送给一个姑娘的礼物,银子请你一定收下,我要做的是顶级的好东西,不能让你填空……再说你也知道,如今的我手里有铺子,不缺钱。” “好吧,我收下,”但又退回来一锭。 “这个够了!” 唐迎站起身道:“那个,就算跑腿费吧!” “还有,你最近都萎靡不振的,难道打算任由沈玉朝夺走你的差事?” 他不说话,眼光里没有焦点。 “你为什不去找祖母?她会支持你的!” “……珍娘,也许我真的会离开沈家……” 唐迎从他的语气听出正式的味道,他不像在开玩笑。 “你要去哪儿?” “你真的关心?” “不应该问吗?” “……现在还没想好,想好了会告诉你的。” 唐迎看着他说:“你也许有你的理由,不过我告诉你,沈玉朝管家产绝对不如你!你辛辛苦苦做出的成绩为什么拱手让人?那根本不是你是作风! 沈际,你在沈家多待几个月!相信我,到时候会有机会的!” 她大步出去。 “珍娘!”沈际追到门口抓住她的左手腕。 “你这话什么意思?” 唐迎正要回答,门外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哟,还拉拉扯扯的呢?看来旧情未了啊!” 院门口站着一身素衣的沈茵,头上系着麻布条子,没有脂粉的脸上白里带青,她身边的沈玉朝也是一脸讥诮,黑眸冷冷的,还有恨意。 “母亲活着的时候管家严谨,际少爷要见三姐还得翻墙趴窗户才得见,如今到底便利,大白天的在院子里都敢手拉手了!真让人大开眼界啊!” 唐迎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向外走去。 “站住珍娘!” 沈玉朝乌云压境般上前道:“母亲尸骨未寒你就如此不检点,实在有负她多年的教导,须到她灵前磕三个头,以示诚心悔改了才能走!” 一听这话沈际也怒了! “你们兄妹一唱一和的想干什么?” 他走下台阶盯着沈玉朝说:“方才珍娘被门槛绊了一下,我扶她一把而已,何来不检点之说?难道要看着她摔上一跤才叫检点?” 沈茵立刻道:“她大白天跑到外院外男的屋子里卿卿我我的,还不是不检点?简直是不要脸!” “外院外男?那请问你来作甚?你是想跑来和我拉拉扯扯?” “呸!你倒想!”沈茵气红了脸。 “我为什么不能来?我来找我哥哥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像你们,一对狗男女……” “啪!”唐迎上前就给了她一巴掌。 “我如今不会忍你,你哥哥既然不管你,那就我来!” 沈茵捂着脸呆住了,怎么也想不到唐迎竟然出手如闪电,还有,她真的敢打自己!沈玉朝拉过沈茵查看她的脸,眼光一寒就朝唐迎冲去,沈际冲上去挡在唐迎面前,一时间沈玉朝的低吼,沈茵尖叫声和哭声,沈际的喝声全都交杂在一起……转眼围了不少人过来。 人一多,沈茵叫的更响:“狗男女,大白天一对狗男女搂搂抱抱,被我撞见了居然敢打我!……爹爹!爹爹呀快来救茵儿啊!茵儿要被珍娘打死了!……” 哭嚎了半天,沈近山却不在家里。 倒把在四房来看沈苞和两个小孙子的简氏给叫来了! 她搀着沈苞领着徐堂燕,后面跟着一群丫头婆子呼啦啦来了。 简氏青着脸叫:“哪个没规矩的在哭闹,和前门外吆喝卖牲口的有什么两样?我看看是哪个没王法的丫头,给我打烂了嘴卖出去!” 到了院里一看是沈茵在大哭,眼里迅速闪过一丝嫌恶,一张脸也僵白了起来。 沈茵一看是祖母来了,气势就怯了,再一看简氏身旁的沈苞一脸吃惊瞧着自己,仿佛看见了什么不堪可笑的东西,心里更是恨。 第206节 人人都要罚 简氏继续道:“你看看你这个样子?谁家小姐是你这样的?跟那烧火卖菜跑码头的下人有什么两样?哪里还有一点尊贵?……” 沈苞轻声细语安慰祖母道:“奶奶您消消气啊,四姐可能是最近伤心坏了,情绪不稳,不然绝不会这样不顾身份的!” 沈茵恨不得上去撕她的嘴。 “祖母,是三姐动手打我我才哭的!您看我脸都肿了!” 她委屈抬起脸给简氏看,右颊上还有点红,其实唐迎根本没使劲,要不然她牙都能打落。 “老太太!祖母!”沈际和沈玉朝同时开口。 简氏看了两个人一眼,目光停在沈际脸上。 沈玉朝只好先停下来让他说,心里甚是不平,一个下人养出来的野种,竟然压自己一头!之前沈玉朝也看不起他,但当时心态上是居高临下的,不想到了简氏这里,竟然被他压了下去…… “珍娘托我给茹姑买点东西,出门时被门槛绊了一下,我不过扶她一把防她摔倒而已……谁知四小姐和二少爷正好进来,一句话不问就大喊起来,什么难听说什么,怎么难听怎么说!连狗男女、搂搂抱抱之类的话都说了……” “茵儿,你如今也学会这满嘴胡说的毛病了?小小年纪成何体统!你娘亲就是这么教你的?” 沈茵气鼓鼓道:“本来就拉拉扯扯的!” “那好我问你,他们拉拉扯扯是在院中还是屋里?” “院中!” “当时院里还有谁在?”简氏威严的巡视周围。 一个机灵的小厮举手道:“回老太太,当时小的正在担水!” “你可看见际少爷和三小姐拉拉扯扯?”简氏的那双大眼睛冷冷看着他。 “小的看见三小姐出门时打了个晃,可是小的一来离得远,二来手上脏,正着急得不行就听见际少爷说:当心!然后就扶住了她,就这时候四小姐和二少爷进来了。” 沈茵扭过头满眼怒火瞪他。 “若只是扶了一把,珍娘为什么打我一巴掌!她分明是被我撞到不检点恼羞成怒了!” “谁让你满嘴脏话!你若还敢这么撒泼,我还扇你!你不怕疼就尽管骂好了!”唐迎冷冰冰的说。 简氏厉声道:“都少说两句!当着长辈的面吵架,这是沈家小姐该做的?” 徐堂燕平静吩咐下人散了,转眼院子里只剩几个主子,简氏搀着沈苞往树荫下边走边说:“堂燕你看看这二房,我说我不乐意到你们这边来吧,好容易过来一趟就赶上这样的事情,没得叫人心烦!” 说完瞥一眼沈茵,满满的不悦。 “……主子自己不尊重,白白叫下人看笑话!一点点小事闹的这么大,这是安的什么心!朝哥儿你也不管管妹妹,你还当她的靠山陪着她闹对不对? 两个都是你妹妹,眼看着掐起来你不说压一压,倒任由她们出丑,你这个哥哥怎么当的?” 沈玉朝只得忍气吞声认错。 “今儿的事情你们几个都有错!都要罚!” “朝哥儿!身为兄长既做没有约束自己,也没有好好管教妹妹,去祠堂里跪两个时辰!” “珍娘和茵儿,回自己的屋里去闭门思过两个时辰!不得吃饭喝水,不得有人伺候!” 最后她看一眼沈际,“际儿,到我屋里去跪两个时辰!” 看着几个站着不动的小辈,她提高声音道:“现在就去!” 说完半愠半倦着脸,慢慢向院子外走去。 沈苞落在最后面,经过沈茵身边的时候掏出帕子掩嘴歪头一笑,换来她一个恶狠狠的大白眼,谁知简氏正好回头,就看见那个翻出天际的白眼,气的站住道:“真是不知好歹!你这个样子是恨上我了?今天不好好管你肯定是不成的,肖平家的!” 她身后一个管事媳妇应声而出。 “给我掌十下嘴!” “掌啊!”简氏怒道。 “……在这里吗?”肖平媳妇怎么都觉得好歹要到了屋里再说。 “就在这打!” 听着清脆的掌嘴声和沈茵委屈不甘的哭声,徐堂燕隐隐觉得沈苞嘴角的一丝笑和这事有关系,她有点心烦,虽然沈苞到目前还没有什么过份的举止,但是这份心机总让她觉得不安,为什么自己的孩子会这样? 她决定找时间和她谈一谈。 前方几米处是唐迎的背影,简氏突然叫住她。 唐迎回过身静静的站着。 “我答应过你舅舅,不让际儿再惦记你,但你也该自重一些,没事就别去找他了!你是无聊寂寞了就想起他来了么?……他早已为你伤透了心,你还要在伤口上撒盐那就过份了! 今儿这事情明摆着他在护着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唐迎听了淡淡的问:“邻月姑姑长得像您吗?” 简氏顿如被抢了小崽的母虎,身躯一震低吼道:“你说谁?” “邻月姑姑啊!您唯一的女儿。” “你怎么知道?你从没见过她!” “没见过不等于不知道,作为祖母您的心也是够偏的了,您若不在乎小辈们怎么看你就尽管这么偏下去,您若还在意一二,也该反省一下自己这么多年是怎么做的……好了,孙女去闭门思过了!”说完潇洒离去。 四房的花厅里,简氏呆坐着沉思。 徐堂燕亲自奉上冰镇酸梅汁和西瓜,看见她鼻头上有点细汗,便顺手用自己的帕子为她拭去,她这才醒过来似的,冲儿媳妇笑笑。 “老太太热吧,叫丫头来打扇!” “不用。”她自己拿起桌上一柄宫扇慢悠悠的扇了几下。 “有个事媳妇想告诉您……” “说吧,你又不是那不知分寸的!” “是!就是二哥续弦的事情……” 简氏的手慢了下来,兴致不是很高。 “现在说这个早了点吧!这人才死了几天哪……” “咱们觉得早,有人觉得不早呢。” 婆媳两个对视了一下,徐堂燕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听得简氏眉头一拧。 “汤家的?胡闹!汤绮兰?和离了回家的弃妇,这是要干什么!……”她手里的宫扇柄差点折断。 第207节 勾到心里的弦 简氏拉过小儿媳妇的手问:“方才你说有现成的人选,是谁?” 徐堂燕在她耳边说了两个字。 简氏先是一皱眉,后渐渐松开,眼光在扇子上逡巡了一圈后:“这样,会不会太委屈她了?” “委屈不委屈的,关键还是看人自己的,二哥这人有一点好,当真喜欢谁对人是很好的,您只要看看二嫂就知道了……” 简氏打断她:“什么二嫂!你二嫂早死了,秦椿哪里配叫做二嫂!” 徐堂燕也不解释,简氏又想了一会儿道:“嗯!老二倒是这样的,喜欢谁确实会对谁好,你打算怎么撮合,不妨说来听听……” “媳妇只想借您的院子一用,只有在您的地盘才不显得突兀,他们两有没有缘分,也得先相看了才知道……” 简氏听了点头,“这个容易,我来办……” 日子波澜不惊的又过了十来天,转眼到了夏末。 唐迎每隔一天去看钱络儿,宋大夫曾私下里说:这胎是男孩的可能性很大。 沈近山当然高兴,一面时不时的叫人送东西过来,一面也选好了稳婆和奶娘,思芳园里一派忙碌,等着迎接小公子的到来。 凌家真的上门提亲了,由沈近山、沈援和大太太田意梅出面接待相谈。 长女沈菊已在几个月前顺利出嫁,田氏如今一身轻松,心情也好,对沈萝的事情也有了几分热情,两家大人一商量,就将婚期定在了明年正月初九,细细一算也只剩下不到五个月的时间了。 是略微有点仓促,却也是沈老太爷的意思,他身体不好,生怕看不到孙女顺顺当当嫁人,而且凌安许年纪也不小了,凌家也不希望拖太久。 因此,终身大事定下来的沈萝,脸上也开始带了点盈盈的喜气,每天去陪伴姨娘安胎,整个思芳园是气氛最好,让人待着最舒心的地方了。 沈近山一般在晚饭前后去,有时候陪着钱络儿一起吃饭,有时候饭后看着她吃宵夜,唐迎、沈萝、刘氏、徐堂燕娘们几个就爱在午饭前后去看她,要么带些时鲜菜吃食一起尝鲜,要么就纯粹聊天解闷,人数够了也偶尔抹抹牌九。 刘氏笑着说:“咱们多久没这么安逸了,这才是娘们说话玩笑的惬意日子呢……” 一开始刘氏和徐氏还有点拿眼色看远远,渐渐的发现她还真是本份!就拿自己当个丫头,态度也自然,不像是作出来给谁看的,慢慢两人也愿意接受她了,还时不时送些衣料首饰小玩意儿的给她,她也不挑给什么都高高兴兴收下。 沈近山有时候也会宿在小院里,便是远远在伺候。 这一日初秋的午后,天蓝得深深的,云影带着清晰又张扬的线条,日头照得人心里也亮堂堂的。 简氏在院子里摆了个茶会,桂花树下端了两张八仙桌,上面瓜果点心蜜饯一应俱全,藤萝架下还放了一张紫檀方桌,张罗着徐堂燕和徐珮琳说要打牌。 简氏似乎兴致很高,吹着带着爽意的风说:“还是院子里好,我那两棵金桂开的正香,闻着连牙疼都不明显了……” 沈苞端了淡盐水过来服侍她:“奶奶,方才您吃了甜的,赶紧漱漱口,要不牙又要疼了!” 简氏得意的很,这个孙女最有眼力界儿,人又聪明,话说的好听,样貌也出挑,带出门挣面子,养在身边最贴心。 “难为你这孩子想得周全!” 徐珮琳坐着微笑,她有些奇怪简氏的茶会怎么会请了自己过来,徐堂燕说是老太太喜欢打牌,但是又挑人的厉害,便请她来凑个数。 珮琳是打算要在徐家养一辈子的姑奶奶,打牌这种消遣日子的事情不说成精也总算拿手了,打就打吧!才刚玩了一圈,肖平媳妇就说还有要紧事走了。 简氏脸上有些无趣起来,无聊的翻着牌。 “奶奶,要不要孙女顶一下?”沈苞问。 “那不成!你还要帮我看牌呢……” “要不要去请二姐来?” “她出牌实在太慢,又爱做大牌,不好玩……”简氏不疼不痒的说。 “不如,苞儿去请你二伯父过来玩两圈!” 沈苞站起身应了。 徐珮琳听了一愣,这本是女人们打发时间的,怎么把二房老爷也请过来了? 沈近山今日休沐在家,刚歇了中觉起来用香片漱了口就听见门外沈苞银亮的声音。 “二伯伯快来救急,奶奶那里打牌三缺一,想请您过去呢!” 沈近山抻抻胳膊问:“我?怎么你们没人了?不能找个媳妇婆子陪着玩?” 沈苞娇俏一笑:“人是有的,可是她们都没您有钱啊!奶奶喜欢玩大一点的……” 沈近山哈哈一笑,他最爱这样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便在她头顶拍了一下道:“好,那我就带上钱匣子去,一百两够不够?” 沈苞道:“先带着呗,不够我帮您回来取!” “小丫头成精了!” …… 小厮在院外传二老爷到了。 徐堂燕和徐珮琳都按一按发髻,整一整衣襟,徐堂燕想起唐迎吩咐过的,伸手将徐珮琳鬓角上那个包金白玉弯月钗往上扶了扶,又顺了顺那三串细若米珠的海蓝宝流苏。 简氏瞥了一眼,觉得似乎有点眼熟,侧脸想了半天却没有印象,便说:“那个钗子怪好看的!同珮琳十分相衬,显得脸格外的雪白!” 说话间沈近山就进来了,一身深蓝色的绸袍配褐金色腰带,宽眉长脸挺精神。 简氏开心大声道:“可来了!快坐吧!再不来我等得都睏了……” “母亲今日兴致很高啊?”小厮替他拉开椅子,沈近山就坐在了徐珮琳对面。 “可不是,老是凑不齐人……哦,对了,她是堂燕的小堂妹,叫做珮琳,她可是牌桌高手,依我看哪不比你差!” “哦?”沈近山这才发现对面端坐着的大姑娘。 原来以为人家会多少有些羞怯,却不想一抬眼就对上一双灿星般漂亮的眼睛!眼睛的主人淡而大方的微笑了一下,头上的海蓝色流苏细碎的碰撞,发出清泠泠的声音,纯净的蓝光映着午后的阳光似乎一下就照进了沈近山的心底。 他的笑容凝了凝,那个月牙玉雕,弯弯的,带着两个尖角,不知什么时候勾到了他心里的一根弦…… 第208节 传信 连输五局的沈近山却带着谜之笑容,简氏皆收眼底。 “老二今儿是怎么了?回回点炮,我们出牌你都不看的呢!专挑嫩牌生牌打,你有没有好好在打呀,那一百两真打算都交代在这儿了?” 沈近山微微一笑道:“母亲这么说为时过早,您就当儿子是在下鱼饵好了,……且看儿子连本带利的赢回来……” 徐堂燕突然说:“我叫人做了桂花藕粉园子,里面有枣泥、豆沙,还有金桔馅儿的,二哥要不要?” 沈近山很少吃甜食,便拒绝了,徐珮琳说要便起身去净手,回来经过游廊时,斜斜的阳光照在她孔雀蓝的笼纱裙上,似湖水荡漾,她不过随意将手在额前一搭,睫毛迎着光微微闪动,一身的清灵呼之欲出。 简氏放下甜汤,擦擦嘴低声同徐堂燕说:“瞧瞧,多好看的大姑娘!听说在家里也能干的很……帮着你二婶婶管着家呢?” “是啊,二婶记性不好,许多事情多亏珮琳替她记着,不然可要闹笑话了呢!上个月两家一个做寿一个治丧,一份红礼一份白礼,临到要送出去那天要不是珮琳细心查看了一下就生生的弄反了!吓得二婶一身冷汗……” “阿弥陀佛!这要是真送反了可了不得了,几辈子的老脸都丢光了……” …… “老太太您这院子里花草多,到了晚间能让人帮珮琳捉几只蟋蟀吗?” 珮琳笑盈盈走过来,丫头忙端了她的汤碗送上来,谁知碗外侧可能沾了汁液,手一滑竟洒了,翻了一些在珮琳手上,小丫头急急道:“哎呀,可曾烫了小姐?” 珮琳迅速将手一甩,立刻把手指叼在了嘴里,再拿出来时已见白嫩的食指上已红了一块,沈近山立刻起身,取了冰镇酸梅汁碗里的白瓷勺不由分说按在她手上。 “用冷敷!一会儿就好……” 那只小手带着兰花香气幽幽凉,另一只大手带着男子的温度,瞬间交叠。 沈近山轻声挑眉问:“方才你说要捉蛐蛐儿?” “嗯,不是我,给纯哥儿捉的。” 她红唇微翘道:“已经不疼了。”便抽回手自己拿帕子擦干了坐下。 杏眼瞧着手里拿着瓷勺站着的沈近山说:“您不是要扳本儿吗?珮琳却有把握继续赢您的钱呢……” 她双手飞快的码好牌,像纷飞的两只小燕子。 沈近山咳了一声,看着她头上白润的玉钗道:“无论输赢,等天黑了我帮你捉蛐蛐儿……” …… “这么说,我爹爹真的带了人捉了一晚上的蛐蛐儿?” 唐迎问道。 “是,最后珮琳带了四只又大又凶的走,说里面还有个黑将军呢!” 刘氏又说:“你四婶婶还说,他一进来就看到那个白玉月牙钗,果然表情是有点痴痴的,珍娘……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要让珮琳戴那个?” 唐迎舔了舔下唇,自己都有点看不起自己,这种内宅妇人惯用的小伎俩。 “我看到一张画像,上面一个绝色女子便戴了这样一个玉佩在脖子上,那幅画是我爹亲手画的,除了女子的五官脸庞外,最显眼的便是那个玉佩,所以我想,那应当是个信物!” 刘氏看了她很久才说:“你怎么会看到的?” “偶尔在他的书页里看到的” 唐迎想了想问:“那么珮琳呢?她对我爹看法如何?” “人家一个大姑娘,心思又纯净,并没有往那里去想,昨儿那个牌局的目的就是让你爹爹先瞧个好的,省的他眼皮太浅,以为汤家那个妇人就算好的了。” “后面的事情就要拜托您和四婶婶了……” 刘氏舒眉道:“放心吧,这事应当不太难办……”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在传五少爷过来给太太请安。 沈玉谦又长高了些,还是喜欢青空那般颜色的衣裳,眉目间已经少了几分孩子气,隐约有了峥嵘风采。 刘氏看了他两眼说:“谦哥儿瘦了……想是苦夏的缘故,嗯,待会儿我叫人炖鸡汤,晚上珍娘也来喝!” 说完她身边的大丫头下去吩咐了。 “最近功课怎么样?还应付得来么?”刘氏问。 “都好……母亲放心就是” “哪里有不放心,不要太辛苦了……还有,你怎么喜欢上了养鸽子?” “养着玩的……晚上要不要填个乳鸽盅?” 刘氏笑着啐他:“还是没个正经!……去吧,你给我做的东西我还等着用呢……” 沈玉谦揖了出去,眼角还是忍不住绕了唐迎一下。 “婶婶让他做什么东西?” 刘氏笑道:“我屋里的东西,凡是有点小修小改的,都是这孩子动手的,男孩子不能惯着,我让他在我床头做个支架,放些小东西用的顺手……” 果然,唐迎在回去的路上还是碰到了沈玉谦,他没说话,只递给她一封信。 “长庐山苑华笙传来的”说完也不看她就走了。 “五弟!” 他转身时的神态不同以往,目光也完全看不懂。 “算了,没事……”唐迎向前走,她不会安慰人,只怕是越说越拧,而且,沈玉谦又是个明白人,谁能劝得了他? 身后忽然传来恍惚的一句,“……我都知道,我只是需要时间罢了……” 坐在屋里的唐迎想了一会儿,将来,要什么样的姑娘才配得上沈玉谦呢? 不管怎样,都该是最好的才行! 拆开信,里面简短说:找到了一个叫尤二的太监! 唐迎激动得发抖! 尤顺儿竟然真的去做太监了?太不可思议了! 他对大秦氏的忠诚已经到这样的地步吗?成年男子净身的风险极大,痛苦也倍增!这个牺牲太大了! 唐迎真的很疑惑,什么样的原因让他这么做呢? 李嬷嬷在窗外叫三小姐,未等唐迎开口她身边的丫头已经打起了竹帘,她也不进来,冷毒的眼睛从唐迎面上扫过,说:老爷说了,明儿要三小姐拂灰,还要帮着二少爷摆碗筷,叫小姐一早便过去,衣裳穿素色即可。” 染秋从唐迎身后走出来,虽然不说话却满眼挑衅的看着她。 唐迎淡淡点头。 李嬷嬷从廊下慢慢的过去,染秋故意大声道:“这规矩也是奇怪,哪有给新丧的人过阴寿的,又不是家里的老祖宗整十逢百的……” 唐迎不欲她和李嬷嬷起冲突,便拉她进来。 “染秋,你去给舅舅传个信儿,就说我想要宁远斋的房契和地契。” 第209节 不是善男信女 第二天一早,唐迎穿了一身白色的裙子,收拾得清清爽爽的往正院里去。 刚到院门口就听见人声,就放慢了脚步,透过花窗一瞧,廊下站着个身材丰腴的艳丽妇人正指挥满院子的下人。 只见她体格风骚,穿的也勾人,淡金色的蝉翼薄纱内穿无袖无领的蓝色绸裙,领口绣着一簇白海棠,白藕一般的手臂在薄纱里隐隐可见。 这是要干什么?拉客?唐迎不禁冷笑。 “西面怎么能放东西呢?都挪到东面去!” “按兰姨说的做!”沈茵掀了帘子出来,乖巧往她身边一站,经历丧母之痛的她脸上有超出年纪的沉郁。 汤绮兰却横看竖看一棵洋槐很不顺眼,指着道:“左边这几枝特别长的都找人剪了!方向长的不好!” 小厮忙搬了梯子爬上去剪,她很快又指着井说:“哎呀差点忘了最要紧的!赶快拿红绸子把井围一圈都包上!你们二房里所有的井全都得包上!” 说着掏出帕子擦眼泪,回头一看沈茵眼睛里也有水光,她像哄孩子似的说:“茵儿过来,她虽然不在了,不是还有兰姨吗,咱们必得让她风风光光的走就是!” 身后传来沈萝轻巧的声音:“站在这里做什么,进去看吧,今儿定有好戏看的!” 唐迎侧身让她,“二姐走前头……姨娘可好?” “很好,就是小腿肿的厉害,父亲让她好好待产。” 两人一起走进来,沈茵和汤绮兰直盯盯的看着,沈萝领着唐迎站着不动,等着沈茵先行礼,至于汤绮兰,没有人引荐权当没看见好了。 “二姐、三姐”她终于示弱了,到底小秦氏不在,简氏又不喜欢她。 “这位是汤家的兰姨,是母亲生前的至交。” 汤绮兰正欲上前见礼,只听沈萝“哦”了一句,就带着清淡的笑容的往里走了。 汤家一个和离了的姑奶奶不在家好好待着,跑沈家来做什么?笑话!她是你的兰姨,可不是我的! 唐迎第一次发现沈萝傲慢起来竟这么有气势。 进了厅堂,沈玉朝背着手转过身来,彼此间毫无热度的称呼之后,沈萝领着唐迎退到东侧,院子外面又传来问候老爷的声音,沈近山的声音隔着墙壁听得也很清楚。 “汤家妹妹辛苦了,茵儿趁此机会同你兰姨好好学学,将来都用的着的……” 汤绮兰热络道:“姐夫这一阵明显看着瘦了,虽说您想念椿姐姐也是人之常情,但好歹看着茵儿和朝哥也该保重,不然,不用说椿姐姐了,就连绮兰……也是……不放心的。” 沈近山瞄她两眼,胸脯鼓鼓的,肌肤丰腻,倒有几分姿色。 “是是,多谢汤家妹妹提醒,我一定会的……” 沈近山正要进门,汤绮兰却忽然道:“哎呀,我都忘了说了,姐夫您今日要在怀里心口处放一块红色的丝帕……” 沈近山嗯了一声,“这是什么讲究?” “绮兰来之前问过道婆的,说是您这阵子伤心了,要护着心……” 沈近山停了一会儿道,“这,男人哪里有红色帕子?想必也不甚要紧吧……”说着就要进屋去。 谁知汤绮兰早有准备,已经从袖子里抽出一块大红的,手都举到沈近山胸前了又觉得不妥来:“哎呀”一声红了脸道:“失礼了,还是请姑娘替他放吧!” 红枫只好上前接过来,看着沈近山。 “到屋里再说吧!” 他似乎觉得有些无聊。 一进门看见沈萝唐迎齐齐在屋里站着,心情也有点好起来。 “萝姐儿珍娘来的倒早!” “哪里,四妹和二哥才早……还有您汤妹妹……” 沈近山往里走,“她也是热心,又同椿娘姐妹情深,有她在,茵姐儿也能好过一点。” 沈萝冷清清说:“嗯,茵姐儿也是个有福的,汤家姨母一向很疼爱她,不像珍娘,当年先母去世的时候,她还那么小,也真是可怜! 我听姨娘说,她个子小小的,站在地上还没棺材高,排位抱在怀里摇摇晃晃的,眼睛又看不见孝衣还宽大,一个不留神绊了一跤,磕掉了一粒牙弄的满脸是血……” 沈近山怅然了一阵子说不出话来,直到身后沈茵和汤绮兰进来,屋里形成对峙的两派,以沈近山为中心点,沈萝唐迎在东面并肩站着,沈玉朝沈茵汤绮兰在西面站着。 汤绮兰柔声提醒他:“姐夫,这时候该请朝哥儿点蜡烛上香了!” 沈近山点头:“就按你说的办吧!今儿,可是麻烦你了……” 汤绮兰似嗔似怨道:“姐夫瞧您说的,这事我若不来帮忙还对得起这么多年同椿姐……和您的情分嘛!” 沈近山没心没肺的点头:“那倒是,也都不是外人!” 这句话听得汤绮兰眸光带水,脸颊飞霞,得了沈近山许可的她瞬间有了底气,开始一本正经主持起来。 沈玉朝奉上一对画了符的白色蜡烛,要等烧满一刻钟后换上红色的,满满一盆锡箔纸折的元宝点燃了,火焰一窜两尺高。 唐迎的任务是用一块丝麻拂去供桌和排位上的“灰尘”,沈萝和沈茵一左一右立在供桌两边。 说实话,这仪轨有些不伦不类,但是沈近山也不管,由着汤绮兰煞有其事的指挥操持。 等一对白烛换下,连同烧的只剩零星几点的锡箔盆一起端了出去,沈近山才忍者低声咳嗽了几声。 “姐夫您咳嗽了?” 沈近山涨红着脸摇头:“不碍事,呛的!” “那也不是,定然是您劳累伤了肺了,叫人炖枇杷膏来吃上几顿就好了……” “好,好,叫人炖……” “姐夫,您帕子放好了吗?” “呃,还没有……” “去放吧,这是老人家传下来的规矩,必定有它的道理的……” “那,好吧!” 沈近山只得绕到屏风后面,红枫帮他去弄。 接下来又是各种神鸦社鼓,沈萝和唐迎在冷眼看着汤绮兰折腾,沈近山的脸色越来越无奈,等菜端上来时,总算大家都可以入座了,沈近山坐下便忍不住轻轻捶了捶腿。 第一杯酒端上来,每人喝一口就要全部换掉。 第二杯酒端上来,汤绮兰笑着用娇软之声唤道:“姐夫,我敬你一杯!” 沈近山只好打起精神拿起酒杯道:“哪里,正该我敬你才对……” “该洒了……”沈萝在唐迎耳边轻声道。 果然,两只杯子一撞,酒水就洒在汤绮兰的裙子上,“哎呀,是绮兰不小心,有没有洒到姐夫身上?” 第110节 试探失败 她掏出小帕子作势往沈近山腿上擦去,还差了半寸,沈近山突然说:“我没事,倒是你的裙子湿了,赶紧去换一下吧!” 两人飞快的对了一眼,汤绮兰发现自己看不懂了,明明对自己是有兴趣的,只要他半推半就让自己挨上了身便可视作一种承诺了。 可是他拒绝了,这个苗头不好,再做进一步的试探,她站起来轻轻拎起裙子,浅色的绸子贴在大腿上,显出一段诱人的弧形来,沈近山自然不是善男信女,索性大大方方瞄了几眼,不过,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茵姐儿,你带你兰姨去换件衣裳……” 汤绮兰心里一凉,脸上却堆着媚笑道:“多谢姐夫……” 两人亲亲热热牵着手出门去,沈近山抬头便见自家两个俏生生的闺女坐在那里,一样的白皮肤润泽晶莹,一样的黑眼仁半笑不笑。 好像还是安静一些的姑娘讨人喜欢! 他脱口而出:“珍娘饿了吧!先吃点凉菜,萝姐儿也吃……” 唐迎早就发现了,只要自己显得安静顺从一点,沈近山就会喜欢自己一点,只可惜,她常常做不到。 她不经意的问:“听说父亲会捉蛐蛐儿?” 沈近山身体一顿,又咳了几声。 沈玉朝眉头一拧,黑眸在两人脸上扫着。 “闲来无事……捉着玩的,你怎么知道?” “我也在捉啊,养在葫芦罐里挺有意思的,不过我的却比不上父亲的,您小时候也是喜欢斗蛐蛐的吧?” 沈近山脸上露出一丝扭捏的柔和,很快又被掩盖过去, “不用说小时候,便是十年前也玩过,有一种体型小其貌不扬的黑金刚斗起来极是厉害,等我哪日空了好好的去捉一只来给你……” “嗯,到时候咱们便来个斗蛐蛐比赛,再放点彩头才好玩呢……” “好!”沈近山一口答应,神色间浮上一丝遐想,眸色微动。 “什么彩头呀?姐夫可要记得带我一块儿啊……”汤绮兰已经换了衣裳回来,是小秦氏做了还没来得及穿的新衣,小秦氏比她瘦一些,一身秋香色的裙子裹着浑圆饱满的身体进来,沈近山眯眼看了看又调回目光。 “姐夫在说什么好玩的?” “……不过同珍娘和萝姐儿玩笑几句,还没说定的事情……” 几人沉默的吃着菜,只听见杯盏和勺筷碰击的声音。 “方才茵儿陪着我走了这一路,倒碰上一件奇怪的事情……”说着眼角拐了一下唐迎。 “什么奇怪的?”沈近山随口一问。 “在路上遇到一个丫头说是春行阁里的,竟然大摇大摆从外院回来,看见茵儿也不行礼,冷哼了一声抬脚就走,过门洞时居然抢着先进去了!姐夫您说这是不是太没规矩了……” 唐迎放下筷子坐直身体,看她往下怎么说。 “哪个丫头?” “我也是问了才知道,竟然是三小姐的贴身丫头!我当时看着不像样,就做了一件僭越的事情……姐夫你不会怪我多事吧?” “当然不会。”沈近山挤了个短暂的笑。 汤绮兰探身向前,丰满的胸脯搁在桌上,“我是想着椿姐姐若在,应该也不会听之任之,因此就……把她拦下来了。” “结果您猜她怎么说?” 沈近山脸色微沉,他已经猜到是染秋了,他知道染秋是个刺儿头,但是偏偏不好多管,这家里的人也都知道,只要不是太过份太扎眼,一般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她说她又不是茵姐儿的丫头,犯不上跟她请安,还说这门就是供人进出的,又不是皇城的午门,谁先到谁先过呗! 我看她似乎,手臂还少了一截就更奇怪了!不知道这样的人怎么会在沈府里当下人,还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幸亏今儿碰见的是我,要是哪天遇到要紧的客人,还不让人直直戳戳,说沈家驭下无方?姐夫,绮兰说话直,您该不会生气吧……” 沈近山哼了一声道:“那个野丫头,其实你不必理她,她是珍娘的舅舅送给她的,原算不得家里的下人,此番又舍生救主,自己才炸断了胳膊,也算是忠仆了,性子是傲气了些,回头我找人训她几句!” “本来说话冲人也不算大事了,只是,她竟然私自出府去又回来,这个,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沈近山皱了皱眉道:“珍娘,这是怎么回事?” 唐迎道:“是我让她送庞七公子的药给冯大掌柜,听说他腿上的伤口一直不好……父亲当时是用什么东西烫的?化脓的很厉害!” 沈近山色愠,却又说不出什么,毕竟他叫人打伤冯子睿这事确实有点不地道。 “当时是下人不知轻重打伤了他,天气又热,或许是伤口遇到了水或汗吧!” 沈玉朝忽然插嘴:“冯掌柜的伤,珍娘竟知道的如此清楚,难道亲眼见过?” 汤绮兰也做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一个掌柜的,怎么和三小姐有瓜葛?这倒真是新鲜啊!” 唐迎淡淡道:“自有人来告诉我,何须亲眼所见?” 沈茵撇嘴道:“不对吧,三姐姐去山苑那日好像去过宁远斋的,想必是那日得知的吧?怎么,一个掌柜的受点伤倒能劳动主子亲自探视,真是不简单哪!” 沈近山口气严厉起来质问道:“你好好的又去那里做什么?” 沈茵轻蔑道:“想必是看着冯大掌柜觉得亲切吧!三姐一向很奇怪的,总觉着外面的人比家里的好,也不知有没有别的特殊缘故……” 沈萝轻启朱唇道:“茵姐儿在客人面前数落自己的姐姐不大好吧!难道在你眼里,也是觉着汤家姨母比自己的姐妹亲切不成?若是这样,就更没有指责珍娘的立场了吧?” 沈茵瞪她一眼道:“哼,我才不是那种做事无常的妖人呢,兰姨和母亲情同姐妹,从小看着我长大的,那冯掌柜算个什么东西?也能和兰姨相提并论?” 沈萝不急不躁说:“冯大掌柜也是沈府十几年的老人,既是在沈府受的罪,珍娘又是他的东家,不过是叫人送些伤药去,充其量算是笼络安抚,要的是他好好继续为东家卖命,谈不上什么亲不亲切的话……比不得茵姐儿眼里的汤家姨母,既然看着和半个娘一样,那干脆认作义母好了!” 沈茵一听,急得差点跳起来! 第211节 猢狲出把戏 这个沈萝,以前从来不敢跟自己吵的,没想到一开口这么厉害!再顺着她的话讲下去,岂不是汤绮兰就变成了她一个人的义母了?那就同沈近山继室的身份擦肩而过了。 她怨恨的瞪她一眼道:“二姐姐待嫁之身,若不想在出嫁前节外生枝,还是少掺合些家里的是非为好!” 沈萝轻淡道:“我竟没看出来这是算是非……” 唐迎笑着接口:“因为二姐将我们看作家人,便看不出是非,在四妹眼里这都是是非,不知又将家人看作了什么……” 两人一唱一和,沈茵辩驳不过,一张脸气的白白的。 说到待嫁,又激起沈茵的旧伤心,凌安许,终究还是沈萝的夫君,再说那杜崑臣,沈荞表示不愿意嫁之后,沈近山竟然没有向杜家提起过自己,想到这忍不住怨看了父亲一眼。 其实她冤枉沈近山了,不是沈近山不想把她嫁到杜家,而是杜崑臣心里只有唐迎,当他被拒绝之后则伤心的表示,三年内一心把精力放在事业上,不谈感情。 再说杜家压根就看不起小秦氏,怎么肯让儿子迎娶她的女儿呢。 饭吃到这里也算不欢而散,沈萝和唐迎起身告辞,院子外丫头突然传:“老太太过来了!” 沈茵和汤绮兰就有点着慌了。 竹帘打开,一身宝蓝色丝衣绸裙的简氏缓缓走进来,手里还是牵着万年不变的沈苞,沈茵立刻嫌恶的皱了皱眉头。 一轮按着尊卑长幼的见礼后,汤绮兰尴尬的站着,简氏神情傲慢像看不见这个人似的,沈近山竟然也忘了介绍她。 大敌当前的沈茵像锯了嘴的葫芦躲在沈玉朝身后,最后还是沈玉朝上前一步道:“祖母,这位是汤家的兰姨,母亲当年的闺中密友。” “哦,”简氏随口一应,由沈苞扶着她坐下,眼角扫了扫汤绮兰的穿着打扮和相貌,一身媚态装扮风骚,嘴唇丰厚呼吸有声,一看便是帐中不知足的样子,心里早就将她讨厌上了。 这兄妹俩把这么个东西弄进来,是当自己也死了吗? “我一路过来,竟看见两口井围子都包着红绸,这是什么意思?” 沈玉朝听了就知道不好,原本他并不主张让汤绮兰来主持这件事的,汤绮兰太想在沈近山面前出头,提的许多做法都夸张可笑。 但是李嬷嬷和沈茵急着想要让她给沈近山留下好印象,才由着她作主的,沈茵看向汤绮兰,希望她能给出漂亮合理的说辞。 “老太太您不知道,椿姐姐是打井水里过世的,也算水厄,井水又阴寒怕残留了怨气在,所以才围上红绸子冲一冲。” 简氏面无表情道:“停灵的时候、三七五七之时已经诵经超度过了,哪里会有什么怨气?照你的说法,那上吊的死的,房梁上也得挂满红绸了,况且,若真有怨气在,你这寻常红绸还能缚得住她不成?” 汤绮兰赔笑道:“不过是以防万一,落个心里头踏实,既然都超度过的,想来不会问题……” 心里却骂道:我原来那婆婆就够难缠的,看来这个也好不到哪儿去,好在你住南府里头不大过来,今儿先把你这尊瘟神送走,来日再和你计较,你以为我像椿娘一样好拿捏呢?哼。 待她看到红烛锡箔等物之后不禁带着微怒问道:“这椿娘走了才一个多月,年纪不大又不是整寿,赤眉白眼的做过什么阴寿啊?即便是家里的老祖宗的也就在过年的时候祭拜一下就可以了,这么做还把不把我们两老人放在眼里头了!” 这话是看着沈近山问的,他只好满脸愧色的解释:“这事做的欠考虑,母亲切莫生气,主要还是孩子们舍不得他们的母亲……以后不会了,只此一次罢了!” “孩子们不懂,老爷便由着他们胡闹?还有朝哥儿,这二房里除了你父亲就该你顶天立地拿主意的,怎么倒叫妇孺下人们牵着鼻子走?你素来也算有主见敢担事的,明摆着不对的事情、过份的事情你也不拦着吗?还没有一点长子的样子了,将来这二房还能指得上你?” 沈玉朝只阴沉着脸认错,不敢多解释。 “萝姐儿也是的,待嫁的姑娘,婚期都定了,怎么不在屋子里做点贴身衣物和孝敬公婆的鞋袜?你姨娘又快生了,这种场合你还来凑什么热闹?” “是!”沈萝也不多说话,由着简氏发威。 “还有珍娘,你背上的都伤好了?”唐迎赶紧摇头。 “既然没好,不在屋里养伤到处乱跑什么?万一伤口长不好落一身疤呢?你还要不要嫁人?” 一圈训完了,一个个都唯唯诺诺没有回嘴的,她显然气也顺畅多了。 “你们两个先回去吧!” 然后转向沈茵和她身后的李嬷嬷。 “茵姐儿……”沈茵头皮发麻,只得低头先答应。 “把汤家的兰姨母请过来帮忙是你的主意吧?这家里你娘亲虽然不在了,可你还有伯母婶母在,往上还有我在,怎么就敢随便请外人来操持这样的事情?这传出去了,往后你兰姨母还怎么说亲?你年纪也不算小了,做点事情怎么顾前不顾后的,就不能想周全一点?……” 汤绮兰只觉得这话像两个苍蝇拍一左一右不断打在自己脸上…… 沈萝和唐迎都到了院子里,还能听见简氏那响亮的喉咙在呲叨沈茵,唐迎对着沈萝笑,心里想着:沈茵果然还是没长进!一拳挥出去打人是可以的,可是自己的命门也要护住呀,不然不但伤不了敌人,自己还被打的很惨! 可惜,已经没人能教她了…… 回到春行阁,染秋正翘首以待。 看见她便急急迎了上去。 “小姐,东西我拿到了!” “在那儿?” 她四面看看,眨了眨眼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在这儿呢!我不会随便放的……” 唐迎笑着点头说“好,明儿咱们就溜出去办这件事!” 晚上,唐迎把白天发生的事情去告诉刘氏。 刘氏听的几次笑出声来。 第212节 情字不宜沾 “真真是一场闹剧!亏她想的出来,活活的猢狲出把戏!……哪里学来的野路子也敢在沈府里大行其道……不是白白给了你祖母挑毛病的机会?” 她剥了一粒新鲜桂圆给唐迎又问:“你冷眼看着,你父亲对她有没有一点意思?” 唐迎仔细想了想说:“倒是看了她几眼的,她穿的……比较清凉。” 她也不知道该找个什么词来形容,就把汤绮兰的着装描述了一番,刘氏手里的桂圆差点滚落,“什么,里面穿的没领子没袖子的裙子,外面只一层月影纱?” 唐迎点头,她对穿衣打扮比较迟钝,没觉得特别不妥。 刘氏忍不住笑着摇头:“那是青楼里娘子的衣裳样式,汤绮兰还真敢穿……” 又问了几句后她淡淡一笑,“这么看来,你父亲并没有对她上心,放心好了,再加上你祖母出面阻挠了一下,这事肯定成不了了!” “那徐家的珮琳小姨呢?”唐迎忍不住问。 刘氏斟酌了一会儿道:“她呀,心思是个干净的姑娘,并没有往那上头去想,你四婶婶问过她,她似乎觉得不可思议,还说:一个男人到底要几个妻子才够?他都死了两任了,若是个多情忠贞的,难道不该多守几年,甚至独守终身吗? 说得你四婶婶也没话了,……大约她对你父亲也谈不上有好感,不过,她不讨厌他那是一定的……还夸了他几句,说这人有点意思,不那么装腔作势……就是这样!” 刘氏作出个小小的无奈的表情,透出几分少女的可爱来。 唐迎听沈萝说过,三叔叔活着的时候与她十分的恩爱,宠她入骨!虽然他已去世多年,大约夫君留下的爱的记忆还能偶尔滋润一下她的心灵吧! 但愿是这样。 第二天,唐迎还是选择了翻墙出去,她不想求助沈玉谦,那个孩子,应该保持距离以策安全;至于沈际,上次去找他被沈茵沈玉朝撞见,也闹了好大一场风波,这几天还是别再出什么状况吧。 翻墙本身没什么大不了的,怕的是万一被发现屋里又没有人,回来之后麻烦! 但是唐迎又岂是缩手缩脚的人呢? “染秋你要不要紧?”,翻下墙头的唐迎问,毕竟她是失去一截左臂的人。 她傲然道:“那有什么,不是还有右手在吗?”这脾性还真合胃口呢! 两人从一棵大槐树后走出来,唐迎指着街口道:“我们去雇马车!” 坐在车上,染秋说:“秦老爷问小姐要地契房契做什么,我都告诉他了。” “嗯”以唐迎对秦楦的了解,他压根不会在意这样的事情。 “秦老爷只说了一句,铺子反正是小姐的,随小姐处置,只是考虑一下这么做的后果,估计你那守财奴奶奶要是知道了肯定是要发脾气的!” “本来也瞒不住,迟早都会知道!……我不能再拖了,沈玉朝明里暗里在和我争夺产业,我知道他正在庄子上动手脚,逼的一些老佃户退租换成他的新佃户,接下来就该打京城商铺的主意了,所以我一定要把铺子转给冯掌柜。” “您行事的做派可真不像个小姐呢。”染秋说,语气里有几分俏皮。 唐迎说:“我之前听人说过,和人相处最忌摇摆暧昧的态度,你只要保持一贯性,哪怕一开始让人觉得离经叛道,最终还是会被接受,从这次受伤回来我就想过了,我便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他们能不能容是他们的事……” “是啊,反正国公爷对您好,这个靠山那么大,谁也不怕!” 染秋一说完就发现唐迎居然脸红了,这可够稀奇的。 回来的这几天她偶尔会想到陆仰,挂念一个人这种情感在唐迎的记忆里是极少出现的,哪怕是对唐适。 那种微微刺痛的甜让她慌乱而又无措,难怪唐适说,打仗的人情字最不宜沾染……沾了便容易分心掣肘消磨意志! 马车停在宁远斋门口。 唐迎对染秋说:“你去请冯掌柜到车上来,我们去别的地方谈话……” 上次她来过,没几个时辰沈近山和沈玉朝他们就知道了,看来这里是有眼线的。 唐迎挑开窗帘打量这座百年老字号的小楼,朝阳照在它苍劲古朴的招牌上,一点炫光彰显着它的荣耀! 小伙计已经在进进出出的忙碌着,每一分一厘都是他们辛苦赚来的,冯子睿几十年的心血铺在这家店里,他值得拥有它! 终于看到他一脸疑惑的走出来,一件藏蓝色的棉布长衫,袖管松松一挽,小臂上血管微凸,走路还不大顺畅,想是骨伤还没好全。 唐迎把车门打开,冯子睿看到一个和朝阳一般的笑容:“上车!冯大掌柜!” 他微微侧着头前伸看她:“您怎么来了?上次回去后老爷有没有训你?” 他脸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一点淡淡的印子,眼中的关切毫无掩饰。 “训了,你上来吧……” 他叹了一口气显然有点心疼,终于坐进来,和唐迎保持了一段距离。 “你不用担心,我也不是好惹的,现在他们拿我没什么办法! ……您对这里熟,咱们找个茶馆坐坐,我有事和您说!” “那去祥和楼吧!” 祥和楼就在明时坊东北面贡院的边上,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门前两棵垂柳半遮半掩,倒有几分江南小楼的精致。 冯子睿带着唐迎上了二楼的雅室,里面布置得颇有书香气息,一壶香片上来了,冯子睿亲自斟茶,窗格外桂花开的正好,一抬头秋空高远,两人都安静下来,也不着急说话。 “快中秋了……”冯子睿说,语气藏着淡淡的情意。 “你是不是一直想着她?”唐迎问。 冯子睿的手轻抚着杯沿,那手势里透出些缱绻来,眼光是柔和的,他看一眼唐迎。 “一开始是的,心里有了她便再装不下其他人,后来,放她的地方渐渐空了,回忆只剩下模糊的影子,空得久了,也不愿放别的东西进去,如今,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想念了……” 第213 一掷千金 “你还是,该成个家!”唐迎诚恳的说。 他似乎有些好笑,“您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怎么想起劝我了?” 唐迎捧起杯子啜饮一口,十分好喝。 “沈近山都要娶第三回了,你还一个没有呢……总不会是因为没有合适的女人吧?” “那倒不是,我冯子睿想成婚的话,愿意嫁的女人还是有的。” “那就找一个!不用太漂亮,对你好就成……” 他笑了,“多谢东家关心,不过,这事我暂时没什么兴趣……” “很快你就是自己的东家了!” 唐迎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一个筷子长短的蓝布套子,里面卷着拇指粗的东西。 “你打开来看看全不全?缺什么我再去要!” 冯子睿掏出两张卷在一起的纸,上面系着褐色的带子,展开只看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就冻结了,眼中并不是惊喜道,“这……您这不是在开玩笑吧?” “当然不是!” 唐迎笑眯眯的翘起腿理了理裙子,“做这件事让我很开心!我便做了……是不是还少个放赠书?……我问过,其实这两样给了你问题就不大了,不过以防沈玉朝简氏他们日后作怪,我还是写了……”说着又递给他一张纸。 “呶,你再找个中间人做个证明就成了……赶紧画押签字吧,我已经画过了!” 冯子睿盯着她的双眼慢慢泛上了红色,他将纸卷推回去,下巴的线条有点僵硬。 “我不会要,我留在宁远斋不是为了有朝一日吞下它,我离开它也饿不死,道理,之前我说过了,您应该明白的……” 呵呵,唐迎一笑。 “染秋进来!”门外的染秋应了一声推门进来,还没等冯子睿回头,她已经入闪电般欺身上前,右手疾风般在他胸前一点,冯子睿就不能动弹了。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染秋不知道哪里掏出来一个印泥盒,又抓住了自己的拇指蘸了印泥稳稳的盖在纸上…… 几张纸被卷好塞入了他的怀中,而做这一切的时候,他的东家小姐正得意洋洋的喝着茶,撑着下巴说道:“我就知道,你那迂腐又倔强的性子必定会拒绝!但是我想送的东西又岂能送不出去?宁远斋交到你手里才不是明珠暗投 ……我几个月后会离开沈家,你在沈玉朝手下日子也不会好过,到时候你倔脾气一犯丢下铺子就走了,我娘亲要是知道宁远斋越开越差劲,甚至关门大吉肯定是要难过的!” “其实你也知道像现在这样不是长久之计对不对?……所以,这是最好的打算!” “冯掌柜,哦不,冯老板也该好好的娶一房妻室,想必我娘亲是乐意看到的……我当然也是!” 冯子睿觉得脸颊上似乎有点凉凉的,宽厚的肩膀却一动不动。 “好了,宁远斋以后就拜托给你了,我呢会常常来白吃白喝的,到时候你可不要嫌我来的勤呀……” 唐迎起身,朝着他轻巧一福,“走了!你的穴道半刻钟会自解了,回去后还是要注意身体,你若想通了要成婚记得叫我来喝喜酒,我的好意就是我娘的好意,你可别辜负了!” 冯子睿僵坐着,表情怪异。 唐迎带着染秋扬长而去,像极了调戏过良家妇女后一走了之的风流公子。 “现在去哪儿?”染秋的心情也很好。 一出手就是一间羡煞人的京城旺铺,小姐一掷千金的派头实在太神气了! “去看我舅妈!我楠姐姐就快嫁人了……” “那您也不能空着手去吧?” 唐迎愣了一下,拍拍染秋的脸道:“对对对,你提醒了我,走,买东西去!” 她的钱主要是月例以及沈近山给的,沈援给的,还有秦楦塞的,攒了差不多一百两,出门前揣了五十两在身上,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买一般性的礼物是够的。 此时还不到午饭时间,主仆两便沿着闹市逛起街来。 唐迎对食品南北货兴趣不大,倒是进了一家书店、纸笔铺和一家专门卖精铁的铺子。 精铁铺里全卖的是上好的匕首短刀,掌柜的和伙计看见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走进来,不知是走错了还是闲极无聊打发时间,笑着敷衍几句,以为她很快就会出去。 唐迎却在最贵的一排货架前停下来,看得忒仔细! 最终选中了一把仅三寸长的薄刃小匕首,匕身银亮,开刃十分锋利几乎可称得上吹发立断!精巧的牛皮套上烙着战国时神龙的形态,张牙舞爪! 她面露满意之色收入袖中。 开价十五两!她价也没还,弄得掌柜的不好意思起来,又送了她一把非常小巧的弓形精锉,还声称只要一个时辰,连刑部大牢最粗的链条锁都能锉断!唐迎笑眯眯一起收下。 出了店门进了最大的首饰店。 “小姐,这家店咱们可买不起吧……”染秋在一旁提醒她,“只剩三十五两了!” “嗯,我就看看。” 然而,事实证明,女人说的我就看看,我不碰!和男人说的一样不靠谱。 她逛到一半的时候就看中一只芙蓉花掩鬓,实在太精美了!用了整块肉红色的珊瑚雕出来,花萼部分镶嵌上等的翠玉,底托是黄金的,喜庆又高贵。 小伙计一看她喜欢,更是将它夸的世间少有一错过要再等五百年!夸她眼光好,又说做这首饰的老师父是业内北斗,且已收山…说的唐迎立刻决定买下来。 一问价钱,三十五两!怎么跟算好了似的? “包了吧!” 于是小伙计屁颠屁颠取了丝绒盒子小心包好递到染秋手上。 “这个送给楠姐儿。” “那,太太的礼物怎么办?……没钱了……”染秋红着脸说。 唐迎继续往前走。 这回进了笔墨铺子,随手翻了翻宣纸,呵呵,不懂,撩了撩一架子毛笔,也不懂。 又看一锭锭徽墨,还是不懂。 这玩意儿沈萝和凌安许是行家。 一抬脖子看到里间一个展示柜上放满了砚台,心里一动,不是答应要送沈玉谦一块好端砚的吗?去看看! 染秋都不知道她哪来的底气,只能硬着头皮跟进去。 掌柜的看她穿戴贵气,少不得好生招待。 “请问小姐想要什么?” “要最好的白端!” 第214节 偷跑出来的 最好的?还要白端?大姐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您现在白砖头也买不起啊! 掌柜的取出三五方来,唐迎低头细细摩挲着看,摇着头:“没有更古的吗?不要崭新的这种……” “那您得早说啊,古砚台您得上古玩铺子里去挑,我这里都是新出坑的石头做的!……不过,我这个石质也不差的……” 唐迎谢过掌柜的背着手出来,染秋松了一口气。 就是吧,没钱有什么好逛的。 接下来又进了绸庄,她不紧不慢的看着,最后指着一匹精织的淡杏黄的缂丝锻,差不多是店里最贵的料子,要这个! 伙计殷勤问道:“请问要扯几尺?” 唐迎摇头:“不知道,不过是要做两身妇人穿的衣裳和裙子。” 小伙计说:“那恐怕得半匹,这料子是窄幅的。” “一匹吧!”染秋悄悄碰她一下,大小姐您知道您已经没钱了吗? “一匹是三十六两。”小伙计恭敬道。 唐迎转过来看着染秋,“不够了吗?” “早就不够了!”大姐您识数的吧。 “哦,那就用银票吧!” “银……票?” 唐迎从荷包里翻出一张面值五百两的银票,吓得染秋差点栽个跟头。 其实,这是大秦氏留给她的,她也是偶然间才发现的,不然哪里敢这么大手大脚的花银子,前世她几乎不用银子的,既不贪口舌之欲,又不爱打扮,吃住都是唐适的。 活了两世第一次这么爽快的花钱,花钱的感觉真好!好到要飞起来。 买了衣料后两人找了个饭店吃了午饭,唐迎边吃边叹气道:“虽然这家的菜也不错,不过比咱们宁远斋的可差远了!”小伙计听了呵呵笑。 “小姐您可真逗!这京城里谁家的菜能跟宁远斋比啊……” 唐迎听了心里美美的,付了饭钱直奔古玩铺子,终于在一堆几百年上千年的老物件里找到了送给沈玉谦的砚台! 一块透着古韵,质地极好,雕工精巧的白端! 和凌家老爷那块略有些像,是一块宋式的抄手砚,线条挺括简练,略几笔线雕白鹅凫水,几缕清波两三枝芦苇,云彩从中明月皎洁,唐迎一眼便看上了,还是不管价格包了就走! 再一想秦楦也写字,于是也给他挑一方样式庄严的澄泥砚。 我天!这两块极品砚台竟然花了六十两! …… 等到了秦府,已近申时了。 言氏听门房上说表小姐来了,还以为是弄错了,想想又不放心竟然亲自出了垂花门来看,当看见果然是唐迎走进来,一高兴便上前几步将人揽在了怀里。 “珍娘!你怎么突然来了,为什么不告诉你舅舅找人去接你!” 身后又传来秦楠的声音。 “珍娘!” “楠姐儿!” 唐迎也说不清心里的激动从何而来,她第一次来的时候心事重重,不似这次找到了“回家”的感觉,大约这个身体对大秦氏是有着很深的感情的,因而看着秦楦的家人也就亲近起来。 言氏和秦楠一左一右拥着她往里走:“今儿别走了!我这就叫人去沈府说一声,说你要住上几天!” 唐迎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其实,舅母,我是偷跑出来的呢!” 言氏怔了怔道:“怎么,难道沈家待你还是这般苛刻?连这里也不让你来么?” “哪里?他们也不敢的……是我懒得跟他们说。” 看着眼里不舍和心疼的言氏,唐迎索性道:“管他呢,那就烦劳舅母去沈府报个信,就说留我住一晚,明儿再回去,至于我怎么出来的也不用提了,等我回去后自己跟家里解释吧!没事的……” 听说唐迎会住一晚,言氏高兴极了,忙叫了身边的管事媳妇去张罗晚饭,又叫大丫头去整理屋子,秦楠在一旁嗔道:“娘还叫人准备什么呀!珍娘和我睡一个屋不好么?” 言氏听了笑道:“正是呢!可是珍娘会不会不习惯和人睡一张床呢?” 唐迎忙道:“怎么会,之前茹姑天天睡在我床上,我和楠姐儿正好说说话!” 进了正院,言氏忙拉了她进屋,很快端茶的,送点心的,送热水拿帕子的梳头的都来了,好一通伺候,唐迎终于可以舒舒服服的坐下来好好说话了。 “我也听说了,这一阵子你出了好些大事,说她,竟然走了!……你舅舅不愿意细说,但哪里能真的瞒住我,现在趁着他还没回来,你跟舅母说说,也省的我日夜悬心了。” 唐迎觉得没什么不好说的,便把自己跟踪小秦氏,小秦氏派人炸伤了自己,自己回去后的事情细说了一遍,听得言氏满脸惊惧,楠姐儿差点在椅子上都坐不住了。 “那你的伤呢?好了没有,可留下什么病根不成?”言氏抖抖索索的摸了摸她的肩胛,生怕弄疼了她。 “让舅母看看!” 唐迎跟言氏进了内室,解了衣裳给她看伤疤,身后传来言氏强抑的低泣声:“这,当时得多深啊!这疤都有拳头大了……好了,快穿上!” “真是造孽!怎么说她也是你姨母呀……” 言氏鼻子红红的,“这么说来,她是觉得已经山穷水尽了所以就投井了?” “……真是个心狠意决之人!就是不知到了地下,若是碰见闺宁,她有什么颜面为自己解释!” 唐迎说:“想来是遇不到的,我娘亲是善人,早就重新投胎做人了,她是带罪投井的,当在那阿鼻地狱里煎熬着呢……” 言氏抹着泪道:“珍娘说的对!是舅母伤心糊涂了,她们怎么可能会在一处……” “珍娘不怕,若是沈府实在难待,就住到舅母家里来,将来好好的寻一门亲事,照理不该说这轻狂的话,舅母只在家里悄悄告诉你,如今你舅舅在朝堂上……未必不如你爹爹,放心好了!” 唐迎只得点头,自己的婚事么? 突然陆仰的面容在眼前出现,她的心便是咯噔一下。 “怎么了?可是伤口疼?” 唐迎摇头,“不不,只是,渴了!” 第215节 那东西,是有的 刚说完楠姐儿就捧了一盏木瓜百合羹过来,说她背上有伤非要亲手喂给她,唐迎哭笑不得的吃了几口,但心里却暖暖的。 就在这一刻她做出了一个决定,那份契书,只要秦楦肯告诉她所用的目的,她就立刻把密钥和线索交出去! 秦楦一回来就得到了消息,跨进门槛的时候身形一滞,他看见外甥女和女儿坐在一处说笑,神情亲密,一旁的言氏守着两个闺女,那一瞬好像看见了妹妹回来了似的,笑的很是动容。 “舅舅!”唐迎上前行礼。 秦楦一把扶住她:“身上有伤不要动。” “珍娘来了。”他终于还是疼爱的摸了摸她的头顶。 “受苦了!” 秦楦坐下来,“最近我时常觉得后悔,当初或许不该阻挠闺宁嫁给冯子睿……” 言氏打断他:“当着孩子呢,老爷又说这个干什么?……” 唐迎却听了颇以为然,“冯掌柜那里,我今儿送了他一份大礼!” 言氏有些惊讶,但秦楦却道:“可是宁远斋?珍娘今天就是去办这件事的?” “对啊,送给他后我觉得心里好受了许多,他一个人守了这么多年,就当沈家给他点补偿……他还不愿意要呢,后来我叫染秋点了他穴道,强行给他按了手印……”她抿嘴笑一笑,似春花初绽。 秦楦也笑:“那是他的脾气,倔驴一般,没想到落到你手里也只能任你处置……这样也好,脱离了沈家,对宁远斋也算好事,不过,珍娘这么大方的东家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唐迎一笑,“我还劝他找个好女人成家!” 空气有点凝结,秦楦半晌才道:“果真能这样,自然是好……” “杨际真是杨照和吴邻月的孩子?” “基本可以确定,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祖母那么疼爱他,我爹对他好的缘故……” 秦楦看了看秦楠,她笑着起身道:“我去看看哥哥回来了没有……” 厅里只剩下三人,唐迎便把书页里画像的事情也说了。 秦楦沉吟片刻道:“也许,他对吴邻月存了些不洁之念……” 唐迎轻声道:“可能不仅仅是不洁之念,他新纳的姨娘告诉我,听见他在梦中唤妖儿……还有,一些亲热的言语,舅舅,您说这个妖儿会不会就是邻月?” “而且杨照那日说到他把邻月如何如何的时候,我爹像疯了一样对他拳打脚踢,我从来都没见过他那样失控!” 秦楦脸色微白,过一会儿说:“嗯,这事从宝瓶那里也得到了印证,她说,就在邻月早产那日,沈近山在她屋子里从午后一直待到近戌时,半个时辰后,邻月就出事了……也就是当晚,一直贴身伺候邻月的葵儿就不见了……” 唐迎有点发懵。 秦楦当然不能说的太明白,毕竟唐迎才是个未嫁的姑娘,沈近山又是她父亲。 但是身为刑部右侍郎的他岂会连这点推断力都没有? 一个男人画下一个女人的小像,又写下噬魂夺魄那样的话,在梦中唤她的名字,是只有两人之间亲昵的称呼,怎么可能只是放在心里那么简单。 他大胆推断,导致邻月的早产的,极可能是两人之间超过了限度的欢爱! 所以沈近山对沈际的好,其实是一种负疚感,一种补偿! …… 在吃过一顿异常丰盛的晚餐后,唐迎提出想和舅舅一同散步消食。 秦楦知道她应该还有更要紧的事情和自己谈。 秦府的大花园在西路,占地面积不算很大,人工湖做的九曲回肠,花树掩映下倒显出幽深雅趣来,几处亭台轩伟高峻,很符合秦楦的身份。 秦楦带着她登上世安亭,凉风习习,两人在围栏内坐下。 唐迎看着他清癯的脸庞坚定的眼神,开口道:“舅舅不是问过,娘亲可曾留下什么信物给我?” 秦楦听了慢慢站起来,神色微肃。 “但讲无妨……” 唐迎暂时避开他颇有些压力的目光说:“这东西,是有的。” “只是舅舅能不能告诉我,您要那东西做什么?” 秦楦站得笔直,脸上的线条都硬了起来,整个人像即将奔赴沙场的战士,凛然不可侵犯。 唐迎等了很久,等到她几乎以为他永远不再开口,他突然说:“要运重要的物品到京城!” “为什么不能走陆运?” “量大物重,且躲不开盘查!” 唐迎的心在不停往下掉,而且那个洞深不见底。 运到京城的、大量的、不能接受盘查的东西! “珍娘,别再问下去了!请你帮帮我!”他突然握住了她的双臂,大手捏得她上臂隐隐作痛。 “是粮草,还是军” “珍娘!”他急速打断她,眸子里有浓雾和雷火。 “事关重大我不能透露!丰水期只剩一个半月,时间已经极为紧迫,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信不信我?……我是闺宁的兄长,你的舅舅,我爱护你!但我更是朝堂的重臣!必要时,抛头颅洒热血亦在所不辞!……我不求你懂,只请你帮帮我!好不好?” 从没见过这样秦楦,这一刻眼前的他和战场上唐适身影交叠在了一起。 “若我说我懂呢?……舅舅心里是装着家国天下的人,我只是想知道,您所谋的大事会不会给朝堂带来震动,给百姓带来灾难,会不会把您自己卷入洪流?” 秦楦满脸震动。 “你……你竟然想得那么深远?” “那么我告诉你,这事若做不成,才会出现你说的这些!” 两人目光深深交错,仿佛都要看到对方心底去,在一寸寸测量和试探中慢慢建立信任。 唐迎从脖子里取下富贵平安锁递给他。 “舅舅,我信你了!” 秦楦接过来看着,一时看不太明白。 唐迎把密钥取出来放在他手心里:“每年二月初一千两银子汇入隆恒丙戌柜,然后宫里叫尤二的太监会把银子取走,买的是大运河快马船的通运权!舅舅要的就是这份契约吧?” 秦楦眸光厉盛! “你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唐迎站起来走近他说:“您带着这个去宫里找尤二,就说是应槐的人,后面的事情应该就好办多了……不过舅舅,您能不能告诉我,我娘亲一个大宅内妇,她续这份契约做什么?” 第216节 放开我,这样不好 “我也十分不解,若不是祖母去世那天她告诉了我,我大概到现在也不知道!那时,闺宁已经去世多年,她守了这个秘密很多年,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虽然她续着约,却不曾使用过!……或者,用过而我不知道。 这个通运权是秦家祖上留下的,这么重要的东西,不知为何只留给了女儿,想必是只想用来做商运……” “那么舅舅这次,绝对不是用作商运了。” 秦楦不回答,只说:“事后,东西会还给你,事情的来龙去脉也可以告诉你,但今日你我之间的谈话,请一定保密!切记切记!” 唐迎点头:“放心吧!我和娘亲一样,若想守住一个秘密,谁也探听不到!” 秦楦目光怜悯又复杂,只伸手摸摸她的额头。 *********** 琴台后面的山坡上有间小木屋。 陆仰正在嵌石面的工作台上专注的斫琴,为了达到泛而散的音质,在琴槽腹内要对项实、纳音、声池、韵沼进行合理的开剜,有效布局,对它们相互间的匹配做最佳的设计…… 一阵劲凉山风把木门吹开,哐当砸了一下墙壁,震的整个屋子都嗡嗡作响!地上的刨木屑旋转纷飞如蝶似雪。 “松针,把门关上!”陆仰依旧专注看着手下的琴胎,有力而修长的手指有韵的剔着木花。 风依旧吹着,把他烟灰色的袍子灌得飘扬,影响到他了…… 有人突然从背后紧紧抱住他,冰凉的脸庞贴在他背上,隔着薄薄的两层衣料也能感到一点**。 “……别这样……” 他拉开箍在胸口的手臂。 但是来人是铁了心的要抱他,死不放开,陆仰怕弄疼她,只好站着不动,却也不转身。 “放开我,馧春!” 馧春是庞七的大名,她生在初春时节,祖父便为她取了这个名字。 “有什么话我们可以谈谈……”陆仰从来没被姑娘这么紧紧的抱过,身体有些僵硬。 “为什么?凭什么?你到底喜欢她什么?” 背上的女孩子哭得泣不成声。 “放开我,这样不好……” 明明是温和的语气,却听得人心里更凄凉,也许粗暴一点说:滚!我讨厌你!反而能让她好受一点。 但是陆仰又怎么可能对女人那样说话呢? “你连中毒都不肯叫我治疗,你,早就将我拒之门外了!你那扇门是什么做的?铁的?还是石头的?陆竟殊,你欺人太甚!” “不是不叫你治,是你也治不了,我的毒血症一直是方先生在到处求医,照理两年前我就该毒发命夭的,能拖过这两年他和我俱是意外……” 庞七红红的鼻尖蹭着他的背说:“你太小看我了,一个大夫有多大的能耐,有时也要看她遇到什么样的病症,在遇到染秋之前你知道我敢开膛治病吗?……你所中的火蜘蛛毒只要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在他的血液中灌注祛毒的药,再将血换……” “馧春别说了!那这个人就废了,你知道我不会答应这么做的……” “还是说说你的心结吧!你现在可以放开我吗?” 庞七紧紧抱一下,带着哭音说:“真的不想放!陆竟殊你就是我心里的毒……我才是病入膏肓了!” 两人终于在放着琴胎的长桌旁一左一右坐下,窗外山风呼啸,枫树林和竹林在应和,并不是缠绵的倾诉,只是无奈的悲鸣。 “在遇到她之前,我确实没有要喜欢一个女人的打算,真的不是骗你……” 陆仰手里还拿着他自制的斫刀,尖尖的雪亮的嘴有个优雅的弧度,柄上还刻着细细一条卷草纹,陆仰的东西没有不好看的,就连工具也不例外。 “原以为我陆仰可以免于情思牵绊过这一生……直到那日见了她,她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合适的,她甚至……是极不合适的,但是我却毫无理由的对她上心了……偏偏上苍有给了我多次遇到她的机会,叫人不得不相信起缘分二字来……” “如今我心里只能容一人,它竟不受控于我,只在她出现的一瞬开闭了一下,便关了她在里面,从此也不会有第二下, 对你,我亦知我无情,你要是恨我我且受着,你惩罚我,我亦无言。” “其实,太后绝不会将你许配给我!你该知道……” 庞七任由眼泪流着,凌乱的摇着头凄声道:“我若苦苦哀求,太后疼我,未必不肯成全我!关键是你……是你不要我!可你霸占我的心这么多年,你可知我已经让你长在了里面,若强行挖去,我会死!我会沥血而死!” “你不会!没有人会因为一个人不爱自己就痛心而死!何况我早便同你说过……我当你做妹妹、同道、挚友、兄弟” “谁要谁要啊!你无赖,胡说!谁要同你做兄弟!别人叫我一声七公子你便理所应当把我当个男人了吗?你瞎眼了吗?吴鹏都不会当我是兄弟,宋齐和白公子也不会当我是兄弟,你是怎么当我兄弟的? 你敢说你不知道我的心?……陆竟殊!我都想剜出你的心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个暗格,是不是只有她走的进去?” “刀在这里……你随时可以剜……我之前明确答复过你的,我不爱你,并非是你不可爱,不值得爱,这世上爱你的人也许有千千万,只不过我不在其列而已……你伤心我能理解,但我还是那一句,情本就最是伤人的!一旦付出了就不由自己掌控了,虽然无奈却也要勇于面对结果……这点老天对谁都是公平的!” 那把五六寸长的匕首就在桌上,把柄处缠着浸过蜡的粗棉线,刃光冷冷见证着两人说的话。 庞七痛苦的捧着脸哭泣。 “我也一样,若是她不喜欢我,我的伤心也只能自己咽下。” “谁会不喜欢你!你知道太后说什么吗?”庞七哭道。 “太后说你们陆家的人天生就有让人着迷的本事!谁会不喜欢你!所以你永远不会知道真心落空痛彻肺腑的滋味! 你劝不了我!你根本就没资格劝我……”她气息乱了,分寸也没了,只觉得一腔的爱意被冻成了冰,心被戳的都是雪窟窿都是眼前这个人的错! 第217节 被自己吓一跳 “我是始作俑者,确实没资格劝你……所以你还得自己想明白,庞七,你十八了吧?……是该好好找个爱你的人,我不值得你爱,不值得你等……我在你这里就是个无情的人,你不用原谅我,尽管恨我,恨完了就想办法早些忘了我……” 说完起身向屋外走去。 “吴鹏真的更适合你,你若肯放点心在他身上,便会发现的!” 庞七哭着追出去,“你混蛋!陆竟殊……” 狂风把她颤抖的声音吹到山谷里去,再也收拾不起。 唐迎突然在秦楠的鹅梨帐大床上醒过来,一身的汗。 有人在梦里大声的叫:陆竟殊! “珍娘?” 秦楠软软的手覆上她的额头。 “做梦了?” 唐迎吐了一口气慢慢清醒过来。 “楠姐儿,你见过你的谭公子吗?” 秦楠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虽然羞涩却也大方道:“是啊!父亲说过,不会让我盲嫁的……就像他和娘亲,也是相看过彼此满意后才上门提亲的。” “你会看一眼便知道喜不喜欢这个人吗?”唐迎伸手到被子外面,摸着锦花的被面。 秦楠显然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便由仰面改为侧躺,看着唐迎的侧脸。 “我……不知道呀,但他说会!”秦楠在她耳边懒洋洋的说。 “他说世上的情感有一触即热的,也有细水长流的,有一见钟情的,也有日久生情的,无论哪一种,恰巧你喜欢的人也喜欢着你,便如雨后见着七色彩虹一般的珍贵……” 你喜欢的人也喜欢你,竟然这么珍贵吗? 唐迎忍不住用拇指压着下巴,陆仰那种身份的人,若不是他主动对自己挑明了心意,她大概就是喜欢死了也不会开口的,这么一想就觉得好险啊!差点错过这么一个人儿! 刹那间心里充满感恩的情绪,觉得自己重生后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有意义,而且老天也足够仁慈,让她这么快就遇到了陆仰,她遇到的竟然是陆仰! 一想到这个,脸就热了起来。 第二天一早,秦楠的贴身丫头喜气洋洋的伺候两位小姐起床,穿衣,打扮。 没等她们去请安,言氏居然先来看她们两个,眉目间的慈爱是唐迎两世里都不曾见过的,她亲自帮唐迎梳了个小髻,还为她一样样耐心的试戴头花。 秦楠故意撅嘴道:“有了妹妹就不要我了,母亲幸亏只生了我一个姑娘,不然我早就被您丢到窗外去啦!” 言氏却突然哽咽道:“你妹妹……也是个可怜的” 说了半句眼眶就红了。 秦楠无奈的叹气:“好了好了,您看您,妹妹才起床……” 言氏一抹眼睛笑道:“是舅母不好,珍娘以后会越来越好……走,咱们吃早饭去,岫哥儿在等你们呢,他特地已经叫人去买了菱角和莲藕,还有福建的蜜桔,海里的新鲜竹蛏、牡蛎、大虾,中午就做给你们吃!” 秦楠笑得眼睛弯弯,“我最喜欢吃竹蛏炒韭芽!哥哥真好!” 是啊!哥哥真好!唐迎想起了自己的哥哥,那个再也见不到的很好的男人。 午饭后,唐迎把自己买的礼物一样样拿出来。 在兵器铺里挑中的那把小匕首送给了秦岫,他十分意外,没想到唐迎竟然会挑选这样的东西,唐迎看了一眼倚在墙角的扁担,便拿过来用匕首快速一划,竟然划至半寸之深! 秦岫拊掌笑道:“奇也!这么薄的刃竟然如此锋利,好东西!珍娘的眼光一等!” 唐迎把皮套套好给他,他喜孜孜的挂在了腰带上。 再把衣料给言氏,她也笑着在身上比了比颜色:“亮而不艳,这个黄色很好,明儿就叫人裁了做衣裳去!谢谢珍娘!” 珊瑚簪子取出来,秦楠也惊喜不已,往发髻上一插便去问秦岫好不好看。 秦岫故作不耐烦道:“簪子很好,人嘛,一般般吧……” 秦楠的粉拳去捶他他才笑道:“漂亮的很,珍娘眼光好,只怕是,价格不菲的……” 言氏在一旁听了,看了一眼她的陪嫁媳妇,那媳妇微一颔首便进屋去了…… 再把秦楦的砚台递上去,秦楦是特地赶回来送她的,接过外甥女送的礼物抱在怀里,心里百感交集! “您不看看吗?” “是砚台我知道……哪怕是块砖我也喜欢的” 马车停在大门口,上面早放满了秦楦和言氏让她带回去的东西,秦楠拉着她的手说:“我出嫁前珍娘就住过来陪我,等我走了,你就住在家里吧!” 她热切的看着唐迎,突然想到了什么在她耳边小声说:“你看看秦岫怎么样?他还没找媳妇呢,要不你嫁给他吧!” 唐迎皱眉对她说:“胡说,我和你一样当他是哥哥!……不过,我以后帮他找个好的……” 秦楠点头,“嗯,这样家里的人更多些,也好……” 秦楦揽过唐迎的手臂向外走,唐迎低声嘱咐道:“舅舅,那件事,您千万要小心!” 秦楦没说话,只握了握她的胳膊作为回应。 坐上马车后,透过车窗看着门口满满当当送行的人,唐迎第一次有了离“家”的感觉。 染秋把一个小匣子递给她,“舅太太给你的!” 唐迎打开一看就愣了,里面一串极为圆润饱满的珍珠,一只碧绿透亮的翡翠镯子,一对红的滴火的红宝石坠子,还有两张五百两的银票…… “舅太太还说,沈家对你好不好都没关系,大不了把你当作秦家的小女儿嫁,排场嫁妆都不会比楠小姐少,还叫我小心照顾你,有什么困难和麻烦马上告诉她……” “小姐,她是真的对你好!” 唐迎笑着点头,把快要流出来的泪逼了回去。 回了沈府,唐迎刚回春行阁洗脸换了衣裳,小厮把秦府送的东西都抬进了屋子,松香忙着收拾,唐迎道:“先放着,我要选几样送给婶婶和二姐姐,忽然想到那个爱捉蛐蛐儿的徐珮琳来,其实,她若不是年纪大了些,和秦岫倒是般配的很,她很快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第218节 你们还以为她是珍娘? 这两人真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可是,那两张脸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合适,算起来,秦岫快二十了,其实也就比徐珮琳小两岁! 现在她开始暗暗后悔自己做的那个月牙钗了。 染秋对松香叫道:“那砚台放着,那是小姐准备送给五少爷的!” 唐迎扭过头去看,对了,还有这个呢,到底是自己亲自送一趟,还是叫人送过去算了? 她咬了咬红唇道:“松香,你把那个砚台给五少爷送过去,就说我偶尔逛铺子看到觉得好看就买下了。” “他要是问价钱呢?” “傻瓜,谁会问礼物的价钱?”染秋嗔了一句。 “不过,他一看就知道肯定便宜不了,凌大小姐送的他不要,咱们小姐送的应该会要的!” 唐迎才没这么自信,现在的沈玉谦她可猜不透也惹不起,那孩子倔起来像头驴,没准抄起来往地上一砸也说不定。 东西才送过去半个时辰,沈玉谦就亲自抱着砚台专配的红木盒子过来了。 眼光深深的,脸上有些红。 唐迎没底气来,站起来结结巴巴说:“你要是还给我,我会很没面子的……沈五爷!” 他半蹙眉头看得她心里越来越发凉,突然就揽臂抱了她一下又迅速放开,怀里的盒子硌着了她的腰。 “我喜欢!谢谢三姐姐!” 唐迎大大松了一口气。 “哎哟吓死人了,你喜欢就好,喜欢就好……不然真砸了我还挺心疼的,毕竟古玩铺子的老板说这样的白端也是很罕见的!” “我怎么可能会砸你的东西?”他不悦的眨着睫毛。 “凌安静的也是她自己砸的呀!我怎么会像她一样蠢!” “她不是蠢,她是气性大……” “就是蠢,啊呀算了,说她干嘛?三姐姐……这方砚台很好!” 沈玉谦笑的灿烂。 “不比凌老爷那方差!而且还是个老的,我喜欢老的!……我会天天用的。” 唐迎颇为得意,第一次出手就大获成功!心想幸亏没买那方新做的,她就知道沈玉谦喜欢古的! “可是你哪儿来的钱呢?这砚台盒子也是原配的,底下还有大家的收藏铭文,不会便宜!” “放心吧!我有钱。” “……” “真的有钱!”唐迎一副小暴发户的嘴脸嘿嘿两声笑。 “看来是不假,珍娘是真的有钱!所以才会把好好的铺子送给一个下人!” 姐弟间融洽和谐的气氛立刻被这怒不可遏的声音打断了,两人同时转头,窗外赫然站着简氏和沈近山,后面还有七八个护卫和一脸阴郁的沈玉朝! “谦哥儿先回去!我和你二伯有话和你三姐说。”简氏语气生硬的支开沈玉谦。 沈玉谦快速的看了三人的脸色,真是一个比一个黑呀!仿佛下一秒就要吃人似的。 刚才简氏说好好一间铺子送给一个下人,他立刻想到了宁远斋,难道唐迎已经将铺子送给了冯子睿? 这下麻烦了!就不能等一等嘛!他不悦的扫她一眼。 “谦哥儿还不走?”沈玉朝皱眉道。 “哦哦……”他掉头就走,没时间了,得赶紧求救! 他一面飞速的往三房跑,一面吩咐身边的小厮,去思芳园里看看二小姐在不在?不在就去南府,就说珍娘有麻烦了! 他飞也似的跑回屋内,放下砚台就裁了一个小纸条,找了极细的狼毫笔写了一行小字,吹干后卷成纸卷,再跑到院子里,樱桃树下搭着一个鸽子笼,他打开门从里面掏出一只体型最壮的来,鸽腿上有一个小小的羽管,他仔细把纸卷塞进去,爱怜的摸摸它的头。 鸽子咕咕一叫,像在抱怨。 “宝贝儿,快快回去吧!拘了你这么多日,吃的也不知合不合你胃口,以后咱们有缘再见!” 说完高高举起向天一纵,麒麟花迅速腾空,转眼就向西面飞去,沈玉谦仰头看着直到它消失了才低下头。 “你看,就连天意也是如此!看来你终究是他的……” 他苦涩一笑道:“也好,我还小呢,还不该懂什么失意的痛苦,等我长大了,这情伤也就不算什么了……” 沈萝得了消息后第一时间来找沈玉谦。 她愁眉道:“不能惊动爷爷!他这今天都没下床……腰疼的厉害……连上官房都是葛进背他去的,你说,珍娘把宁远斋送给了冯子睿?” 沈玉谦点头:“除了这个,别的都不能让奶奶那么生气!” 沈萝知道简氏商户女出身,重财轻情,这确实是她不能忍的事情!东家莫名其妙送铺子给一个掌柜,沈家从来也没有过的! “她还真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啊!”沈萝这口气也不知道是羡慕还是怪罪。 “你姨娘不知道吧?” 沈萝摇头。 “不管怎么样,咱们过去看看!” 两人向着春行阁走去,不敢去西院,只到沈萝的东院里,贴着墙听对面的动静。 那边简氏正怒嚎着:“……他一个掌柜的还懂不懂本份,竟然敢接受这样天大的馈赠,这就说明他心术不正,是个贪得无厌的东西!这要是在我们济南,他一出门就得被别人指着脊梁骨骂!……” “是我逼他拿下的!怪他做什么?” “你逼他!?这我就不懂了,你好好的一个东家小姐,做什么要倒贴,还要逼?你欠他情还是欠他的钱?你贱不贱啊?你是想同他开夫妻店?……” 这话隔着院墙都让沈萝和沈玉谦忍不住掩耳,果然,一动到财产她就彻底崩了,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 沈近山插嘴了:“珍娘不过是年幼无知……定是被他冯子睿给骗了!母亲不要着急,他不要以为骗到了地契房契就万事大吉了,珍娘明儿跟我去告他! ……说他逼迫你欺骗你将东西哄了去,我就不信告不倒他!……” 沈玉朝突然阴森森的说:“都到这地步了,你们还以为她是珍娘么?” 厅里瞬间静了下来。 “以前的珍娘可能联手下人做出这等吃里扒外的事情么?”他又道。 “她会莫名其妙跑出家去逛街买东西,还跑到秦家去么?” “珍娘会像她一样出手又快又狠的掌掴茵儿么?” “珍娘眼里何尝有过这样狼一般的眼光?” 简氏用眼角看着唐迎,说:“朝哥儿,你且停一停!” “珍娘你过来……” 第219节 复活的记忆 唐迎一步步向他们走近,几人的脸上渐显戒备之色。 沈近山沉闷又艰难的说:“珍娘,朝哥儿说的是真的吗?你到底是谁!……” 唐迎的沉默无疑将她置于了极为不利的境地。 沈玉朝不紧不慢的说:“祖母和父亲要印证也不难,问一些她去世之前的事情便可以了……除非是你们不想这么做……” 隔墙的沈玉谦和沈萝对视一眼,俱是一惊!心都不可控的往深渊处跌去…… 沈近山咳了几声终于开口:“珍娘,你十岁的生日宴上,你祖父送了一样什么礼物,你可还记得?” 简氏问:“去年中秋节,我叫人送了一个什么馅儿的大月饼给你?你若答得上来我便不再疑你……若不能,哪怕你长着珍娘的脸,我沈府都不能再任由你这样胡作非为下去!” 沈玉朝阴恻恻的问:“你十三岁时一个夏天的晚上,你和茵儿同我一起坐在母亲的院子里乘凉,你在杯子上摸到一样东西,是什么?” 继续沉默的唐迎几乎要把沈玉谦和沈萝逼疯了,沈萝果断的往外走,沈玉谦拉住她说:“你去哪儿?没办法了!只能惊动姨娘了!……” 唐迎闭上眼思索着,她自己也没把握能不能调动这个身体里的记忆,因为她一直把自己当作唐迎平常会刻意排斥沈荞的一切! 但是,没有人真的知道,她和沈荞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融合,沈玉朝不知道,沈近山和简氏更不知道! 都不知过了多久,沈近山的耐心用完了,六七个高大的护卫像收网一样一步步朝她走近…… 唐迎闭着眼闪着睫毛说:“我十岁生日那天,爷爷给我写了一幅字,我当时看不见,但是萝姐儿告诉我,那是一首《陌上桑》是嘉咏罗敷女操守的诗句,还说上门盖着爷爷的三枚私章,其中一枚清伦堂的印只给自家人写字的时候用……” 她蓦地睁开眼,过往的一切像骑马掠过热闹的集市那样看得人眼花缭乱。 “祖母送给我一只大月饼,直径近六寸,比我的脸大多了!是果料馅儿的,因我爱食甜特地送给我的,里面有莲藕、荸荠、莲子和桂花…… ……至于纳凉那晚,我伸手摸到的,吓得我大哭的东西,是不知哪里爬来的一只壁虎,我正好抓到了它的尾巴,冰凉的会动,那是我第一次摸到活的东西,当时觉得十分恶心!” 沈近山手一挥,护卫们站住不动了。 沈玉朝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怎么可能?她不是异路人吗?她不但知道,而且连细节都清清楚楚,到底哪里不对了呢? 他失控的叫道:“别信她!别被她所骗!她是个妖孽,当然能……当然能”他也说不下去了! 门外突然传来沈萝焦急的呼唤声:“父亲!祖母!姨娘肚子疼了!姨娘的胎动发作了!姨娘突然肚子疼,怕是要生了!” 沈萝从来不在家里大呼小叫的,此刻声音调都变了,沈近山和简氏听了简直心惊肉跳! 这里也顾不得沈荞是不是沈荞了,沈近山打开门第一个奔出去:“萝姐儿!可是真的?姨娘肚子疼了?” 沈萝慌乱道:“当然是真的!这种事情还有假的不成?” 简氏提了裙角跑出来,“问什么问?看了就知道了!她日子是到了……老二又不是第一次当爹!……这费劲的!” 沈玉朝紧紧抿着嘴,打斜里重重看了唐迎一眼也跟出去,唐迎吃不准这事的真假,但是她关心钱络儿的胎,便也追了出去。 跑到穿堂门口,有人一把拽过她到一旁,定睛一看,确是沈玉谦躲在一棵桔树后面,早秋时节,书上已经结了花生米粒大小的青绿小果,密密实实的。 “是真的要生了?”唐迎睁大眼问。 沈玉谦胡乱点了点头:“本来也快了,方才看你要挺不下去,我和二姐便去告诉了姨娘,前两日宋大夫就配好了催产的汤药,她二话不说,立刻让丫头熬了,谁知才喝了两口肚子竟然真的疼了,大概也是担心你的缘故……” 唐迎不懂这些,心里一急抓了他的手问:“那姨娘要不要紧?会不会有危险?” 沈玉谦任她抓着自己说:“这个谁知道,你问我啊?不过宋大夫也在,稳婆也在,想来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你呢?你后来有没有答上来?” 唐迎点点头:“都答上来了!” “哦,那倒真是有趣……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过你会想起来呢?” 唐迎放开手向前走去:“赶紧走吧!现在谁有心思说这个,我也去看看姨娘!你赶紧去请三婶婶和小婶婶,她们都是生过的孩子,也许能帮上忙!” 所以,二房的重头戏就从对唐迎的逼供变为等待钱络儿生产了。 内室里钱络儿羊水已经破了,吃了甜酒卧蛋后等着阵痛来临,她心里有数自己倒是不慌,沈近山和简氏在外屋里坐着等着,转眼刘氏和徐堂燕也来了,简氏马上站起来问:“你怎么也来了?苞姐儿道哥儿几个睡了吗?” 徐堂燕说:“媳妇不放心,躺着也睡不着,苞姐儿会照看弟弟妹妹,您不用担心!” 简氏露出个笑容来,徐堂燕说:“这里我和三嫂在,您早些去休息吧!” 究竟再怎么稀奇,一个姨娘生孩子她也不必全程陪的,到场看看也就说的过去了,于是点点头,由肖平媳妇搀着她慢悠悠的走了,经过唐迎身边,她停下来长久的看着她。 “就算能证明你是珍娘,你也没有送铺子给外人的权利,所以,这事不算完!等里头孩子生下来了,你还是要到衙门里去一趟的,去告冯子睿蓄意骗取东家的房契地契!” 她那双凌厉的大眼睛里闪着不肯罢休的光又补了一句:“不管你愿不愿意!” 说完又对沈近山带来的护卫说:“你们几个送小姐回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走出屋子一步!” 几人正欲上前,唐迎冷冷看她一眼道:“慢着,我要看着姨娘顺利把孩子生下来才走!” 简氏哼了一声不为所动。 第220节 满室生辉的人 刘氏不紧不慢说:“奶奶就让她在这里等等吧!姨娘一向疼她,为了保这一胎,珍娘和萝姐儿也算尽心竭力,就让她看小公子生下来再去也不迟……” 徐堂燕也说:“是啊,珍娘这孩子也是个倔脾气,若吵起来,惊动了里面的倒是节外生枝了……再说,爷爷这几日身体也不大好……” 简氏听了脸色微微一青,想了想才说:“既然你们两都在,那就让她在这儿等着吧!”说完刮了唐迎一眼就走了。 很快屋里传来钱络儿的呼喊声,婆子出来说开始发动了,沈近山开始不淡定了,烦躁的摩挲着扳指在屋里乱晃。 就这么折腾了近三个时辰,天都蒙蒙亮了,终于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 小君满眼欣喜和疲惫跑出来叫:“生了!姨娘生了个小公子!”,沈近山双手一抖袖管露出手腕,哈哈两声,志得意满。 很快稳婆喜气洋洋抱了洗好澡的孩子出来,朝着沈近山屈膝道:“给二老爷贺喜!母子平安……” 众人全涌上去看孩子,远远站着的唐迎眼里也有一丝笑意,那孩子红红皱皱小小的,真是自己和沈萝齐力才保下来的,这大约是沈府里近一段最欢乐的时候了。 不过,她可不太欢乐,她还要禁足呢! 简氏一定会逼着冯子睿把宁远斋吐出来! 不管了,先回去好好睡上一觉,睡够了再想办法。 在护卫的押送下,唐迎又回了春行阁,草草洗漱了一番后倒头就睡。 这一觉竟然睡到第二天未时! 阮妈妈已经来问过四次了,松香都说,小姐还睡着。 “心可真宽哪!廊下站四个护卫,后窗的小花园里站着两儿,她倒像没事人儿一样睡的昏天黑地!合着只要敢睡觉,什么事都不用操心了!” 染秋顶她:“不然呢?这么多人保护她,可不睡觉最踏实吗?难道你想看着她打架啊……” 阮妈妈恨她却不敢惹她,刚扔了个白眼过去,就看见肖平媳妇和红枫这两个简氏和沈近山座前第一红人相携而来。 这是什么阵法?有点看不懂哦。 “快叫小姐出来!有贵客来!” 阮妈妈道:“小姐还没起呢!” 肖平媳妇眼睛一瞪:“那还不快去叫!我们说话你听不懂还是怎么地?” 阮妈妈只好进了唐迎的卧室,隔着纱帐只见她侧躺着,仍在酣睡,大有睡到天黑的意思! 便上前挽了帐子挂上帐勾低声唤道:“该起了,小姐,有客人要见你呢!” 喊了几声都没动静,只好轻轻推推她的肩膀,唐迎慢慢睁开眼,翻个身继续,“不见!我要睡觉!” 阮妈妈尴尬的立在一旁,隔了一会儿才好言劝道:“您还是去见见吧!别又惹着老太太不高兴了……” “不见!她要见谁自己去见好了!” 红枫和肖平媳妇见半天没人出来,两人只好也跨了门槛进来。 红枫往日待人和善,唐迎对她还算有几分客气,便上前柔声道:“三小姐,不是老太太的客人,是专程来看您的,说是国公府的!” “什么?”唐迎像个弹珠一样咚地一声坐起来,差点撞上红枫的额头。 “你说是谁?”她气息急促眼睛发亮外加一脸懵。 “是国公府来人了!管事说马车柱子都是雕花的,上面刻有一个陆字!” 唐迎冲下来穿鞋,忽然觉得脚怎么有这么多只啊,两只绣鞋踢得在地上打转也伸不进去!红枫忙弯下腰帮她穿好。 国公府的人?肯定是华笙!要不是平娘子吧。 她飞快的漱口洗脸穿衣裳一气呵成,那速度简直把肖平媳妇和红枫看的直发愣! 她们哪里知道,这可是唐迎在军营里锻炼出来的本事,坐在梳妆台前,红枫和松香一起帮她梳头装扮,红枫取了青黛要描眉,松香要为她插簪子,唐迎一把拉下她们的手,“不用了!这就去吧!” 于是穿着一身折痕明显家常衣裳的唐迎梳着最简单的法式,没有一点首饰,没有一点脂粉,还带着刚睡起的氤氲眼神就这么大大方方去见客人了。 到了沈近山的正院她才傻眼了! 我天!这是来了多少人啊? 黑荆带着十二个侍卫背手笔挺似石碑一般站在甬道两旁,还有两个书童六个小厮都穿着新衣神清气爽的站在廊下,其中一个不停的朝唐迎眨巴眼儿,正是松针! 丫头打开帘子朝里面通报,三小姐来了。 唐迎抑制了一下兴奋的心情跨了一只脚进去,目光就被屋里一个高大英挺的华服男子给吸引过去了,陆仰! 为什么一个人能令室内熠熠生辉? 能让所有的目光都被吸引? 能让人不由自主想靠近? 他是按自己一等公的品级装扮的,一身如月光倾泻的银色缎袍,正是通经断纬织拐子纹的缂丝料,饱满的肩头处光芒隐隐,腰带是织金玄色底子的,一丛丛云纹淡而矜贵,腰间垂着银色丝绦、玉坠、深青色绣金色贝壳纹的荷包,黑色缎面的朝靴一尘不染。 肌肤仍似溪水冲刷过千年的白岩,眉目清湛,鼻梁高挺气节斐然,唇形丰满嘴角微扬,一屋子伺候的下人都屏息凝气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陆仰看见自己日日念着的姑娘走进来,来之前曾设想过几种看见她的情形,却绝对没想到是这么一副家常素素的样子,腮上枕席印子都在,脸庞红扑扑的,眼神虽亮却迷迷糊糊的,杏红的圆唇色泽光润,一头乌油油的头发就梳了个小女孩子的样式,簪子耳环一概没有,素净得像一朵百合,眼光里又带着英爽气质,又似带刺的白玫,两人目光一交接便黏住了,重逢的喜悦掩盖不住对彼此的欣赏,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没有一丝闪躲避人的意思。 沈近山和简氏都发现自己很多余!变成了屋里的两样摆设似的。 唐迎收回目光后才上前行礼。 简氏清了清喉咙道:“珍娘啊!今儿国公爷是亲自上门来向你父亲提亲的……” 虽然之前知道,唐迎还是脸上一热,心里一震,一双眸子更亮了几分,水光涟涟的看向陆仰,后者微笑看着她轻轻颔首。 第221节 陌生的撩人 刘氏不紧不慢说:“奶奶就让她在这里等等吧!姨娘一向疼她,为了保这一胎,珍娘和萝姐儿也算尽心竭力,就让她看小公子生下来再去也不迟……” 徐堂燕也说:“是啊,珍娘这孩子也是个倔脾气,若吵起来,惊动了里面的倒是节外生枝了……再说,爷爷这几日身体也不大好……” 简氏听了脸色微微一青,想了想才说:“既然你们两都在,那就让她在这儿等着吧!”说完刮了唐迎一眼就走了。 很快屋里传来钱络儿的呼喊声,婆子出来说开始发动了,沈近山开始不淡定了,烦躁的摩挲着扳指在屋里乱晃。 就这么折腾了近三个时辰,天都蒙蒙亮了,终于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 小君满眼欣喜和疲惫跑出来叫:“生了!姨娘生了个小公子!”,沈近山双手一抖袖管露出手腕,哈哈两声,志得意满。 很快稳婆喜气洋洋抱了洗好澡的孩子出来,朝着沈近山屈膝道:“给二老爷贺喜!母子平安……” 众人全涌上去看孩子,远远站着的唐迎眼里也有一丝笑意,那孩子红红皱皱小小的,真是自己和沈萝齐力才保下来的,这大约是沈府里近一段最欢乐的时候了。 不过,她可不太欢乐,她还要禁足呢! 简氏一定会逼着冯子睿把宁远斋吐出来! 不管了,先回去好好睡上一觉,睡够了再想办法。 在护卫的押送下,唐迎又回了春行阁,草草洗漱了一番后倒头就睡。 这一觉竟然睡到第二天未时! 阮妈妈已经来问过四次了,松香都说,小姐还睡着。 “心可真宽哪!廊下站四个护卫,后窗的小花园里站着两儿,她倒像没事人儿一样睡的昏天黑地!合着只要敢睡觉,什么事都不用操心了!” 染秋顶她:“不然呢?这么多人保护她,可不睡觉最踏实吗?难道你想看着她打架啊……” 阮妈妈恨她却不敢惹她,刚扔了个白眼过去,就看见肖平媳妇和红枫这两个简氏和沈近山座前第一红人相携而来。 这是什么阵法?有点看不懂哦。 “快叫小姐出来!有贵客来!” 阮妈妈道:“小姐还没起呢!” 肖平媳妇眼睛一瞪:“那还不快去叫!我们说话你听不懂还是怎么地?” 阮妈妈只好进了唐迎的卧室,隔着纱帐只见她侧躺着,仍在酣睡,大有睡到天黑的意思! 便上前挽了帐子挂上帐勾低声唤道:“该起了,小姐,有客人要见你呢!” 喊了几声都没动静,只好轻轻推推她的肩膀,唐迎慢慢睁开眼,翻个身继续,“不见!我要睡觉!” 阮妈妈尴尬的立在一旁,隔了一会儿才好言劝道:“您还是去见见吧!别又惹着老太太不高兴了……” “不见!她要见谁自己去见好了!” 红枫和肖平媳妇见半天没人出来,两人只好也跨了门槛进来。 红枫往日待人和善,唐迎对她还算有几分客气,便上前柔声道:“三小姐,不是老太太的客人,是专程来看您的,说是国公府的!” “什么?”唐迎像个弹珠一样咚地一声坐起来,差点撞上红枫的额头。 “你说是谁?”她气息急促眼睛发亮外加一脸懵。 “是国公府来人了!管事说马车柱子都是雕花的,上面刻有一个陆字!” 唐迎冲下来穿鞋,忽然觉得脚怎么有这么多只啊,两只绣鞋踢得在地上打转也伸不进去!红枫忙弯下腰帮她穿好。 国公府的人?肯定是华笙!要不是平娘子吧。 她飞快的漱口洗脸穿衣裳一气呵成,那速度简直把肖平媳妇和红枫看的直发愣! 她们哪里知道,这可是唐迎在军营里锻炼出来的本事,坐在梳妆台前,红枫和松香一起帮她梳头装扮,红枫取了青黛要描眉,松香要为她插簪子,唐迎一把拉下她们的手,“不用了!这就去吧!” 于是穿着一身折痕明显家常衣裳的唐迎梳着最简单的法式,没有一点首饰,没有一点脂粉,还带着刚睡起的氤氲眼神就这么大大方方去见客人了。 到了沈近山的正院她才傻眼了! 我天!这是来了多少人啊? 黑荆带着十二个侍卫背手笔挺似石碑一般站在甬道两旁,还有两个书童六个小厮都穿着新衣神清气爽的站在廊下,其中一个不停的朝唐迎眨巴眼儿,正是松针! 丫头打开帘子朝里面通报,三小姐来了。 唐迎抑制了一下兴奋的心情跨了一只脚进去,目光就被屋里一个高大英挺的华服男子给吸引过去了,陆仰! 为什么一个人能令室内熠熠生辉? 能让所有的目光都被吸引? 能让人不由自主想靠近? 他是按自己一等公的品级装扮的,一身如月光倾泻的银色缎袍,正是通经断纬织拐子纹的缂丝料,饱满的肩头处光芒隐隐,腰带是织金玄色底子的,一丛丛云纹淡而矜贵,腰间垂着银色丝绦、玉坠、深青色绣金色贝壳纹的荷包,黑色缎面的朝靴一尘不染。 肌肤仍似溪水冲刷过千年的白岩,眉目清湛,鼻梁高挺气节斐然,唇形丰满嘴角微扬,一屋子伺候的下人都屏息凝气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陆仰看见自己日日念着的姑娘走进来,来之前曾设想过几种看见她的情形,却绝对没想到是这么一副家常素素的样子,腮上枕席印子都在,脸庞红扑扑的,眼神虽亮却迷迷糊糊的,杏红的圆唇色泽光润,一头乌油油的头发就梳了个小女孩子的样式,簪子耳环一概没有,素净得像一朵百合,眼光里又带着英爽气质,又似带刺的白玫,两人目光一交接便黏住了,重逢的喜悦掩盖不住对彼此的欣赏,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没有一丝闪躲避人的意思。 沈近山和简氏都发现自己很多余!变成了屋里的两样摆设似的。 唐迎收回目光后才上前行礼。 简氏清了清喉咙道:“珍娘啊!今儿国公爷是亲自上门来向你父亲提亲的……” 虽然之前知道,唐迎还是脸上一热,心里一震,一双眸子更亮了几分,水光涟涟的看向陆仰,后者微笑看着她轻轻颔首。 第222节 繁花似锦 刘氏不紧不慢说:“奶奶就让她在这里等等吧!姨娘一向疼她,为了保这一胎,珍娘和萝姐儿也算尽心竭力,就让她看小公子生下来再去也不迟……” 徐堂燕也说:“是啊,珍娘这孩子也是个倔脾气,若吵起来,惊动了里面的倒是节外生枝了……再说,爷爷这几日身体也不大好……” 简氏听了脸色微微一青,想了想才说:“既然你们两都在,那就让她在这儿等着吧!”说完刮了唐迎一眼就走了。 很快屋里传来钱络儿的呼喊声,婆子出来说开始发动了,沈近山开始不淡定了,烦躁的摩挲着扳指在屋里乱晃。 就这么折腾了近三个时辰,天都蒙蒙亮了,终于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 小君满眼欣喜和疲惫跑出来叫:“生了!姨娘生了个小公子!”,沈近山双手一抖袖管露出手腕,哈哈两声,志得意满。 很快稳婆喜气洋洋抱了洗好澡的孩子出来,朝着沈近山屈膝道:“给二老爷贺喜!母子平安……” 众人全涌上去看孩子,远远站着的唐迎眼里也有一丝笑意,那孩子红红皱皱小小的,真是自己和沈萝齐力才保下来的,这大约是沈府里近一段最欢乐的时候了。 不过,她可不太欢乐,她还要禁足呢! 简氏一定会逼着冯子睿把宁远斋吐出来! 不管了,先回去好好睡上一觉,睡够了再想办法。 在护卫的押送下,唐迎又回了春行阁,草草洗漱了一番后倒头就睡。 这一觉竟然睡到第二天未时! 阮妈妈已经来问过四次了,松香都说,小姐还睡着。 “心可真宽哪!廊下站四个护卫,后窗的小花园里站着两儿,她倒像没事人儿一样睡的昏天黑地!合着只要敢睡觉,什么事都不用操心了!” 染秋顶她:“不然呢?这么多人保护她,可不睡觉最踏实吗?难道你想看着她打架啊……” 阮妈妈恨她却不敢惹她,刚扔了个白眼过去,就看见肖平媳妇和红枫这两个简氏和沈近山座前第一红人相携而来。 这是什么阵法?有点看不懂哦。 “快叫小姐出来!有贵客来!” 阮妈妈道:“小姐还没起呢!” 肖平媳妇眼睛一瞪:“那还不快去叫!我们说话你听不懂还是怎么地?” 阮妈妈只好进了唐迎的卧室,隔着纱帐只见她侧躺着,仍在酣睡,大有睡到天黑的意思! 便上前挽了帐子挂上帐勾低声唤道:“该起了,小姐,有客人要见你呢!” 喊了几声都没动静,只好轻轻推推她的肩膀,唐迎慢慢睁开眼,翻个身继续,“不见!我要睡觉!” 阮妈妈尴尬的立在一旁,隔了一会儿才好言劝道:“您还是去见见吧!别又惹着老太太不高兴了……” “不见!她要见谁自己去见好了!” 红枫和肖平媳妇见半天没人出来,两人只好也跨了门槛进来。 红枫往日待人和善,唐迎对她还算有几分客气,便上前柔声道:“三小姐,不是老太太的客人,是专程来看您的,说是国公府的!” “什么?”唐迎像个弹珠一样咚地一声坐起来,差点撞上红枫的额头。 “你说是谁?”她气息急促眼睛发亮外加一脸懵。 “是国公府来人了!管事说马车柱子都是雕花的,上面刻有一个陆字!” 唐迎冲下来穿鞋,忽然觉得脚怎么有这么多只啊,两只绣鞋踢得在地上打转也伸不进去!红枫忙弯下腰帮她穿好。 国公府的人?肯定是华笙!要不是平娘子吧。 她飞快的漱口洗脸穿衣裳一气呵成,那速度简直把肖平媳妇和红枫看的直发愣! 她们哪里知道,这可是唐迎在军营里锻炼出来的本事,坐在梳妆台前,红枫和松香一起帮她梳头装扮,红枫取了青黛要描眉,松香要为她插簪子,唐迎一把拉下她们的手,“不用了!这就去吧!” 于是穿着一身折痕明显家常衣裳的唐迎梳着最简单的法式,没有一点首饰,没有一点脂粉,还带着刚睡起的氤氲眼神就这么大大方方去见客人了。 到了沈近山的正院她才傻眼了! 我天!这是来了多少人啊? 黑荆带着十二个侍卫背手笔挺似石碑一般站在甬道两旁,还有两个书童六个小厮都穿着新衣神清气爽的站在廊下,其中一个不停的朝唐迎眨巴眼儿,正是松针! 丫头打开帘子朝里面通报,三小姐来了。 唐迎抑制了一下兴奋的心情跨了一只脚进去,目光就被屋里一个高大英挺的华服男子给吸引过去了,陆仰! 为什么一个人能令室内熠熠生辉? 能让所有的目光都被吸引? 能让人不由自主想靠近? 他是按自己一等公的品级装扮的,一身如月光倾泻的银色缎袍,正是通经断纬织拐子纹的缂丝料,饱满的肩头处光芒隐隐,腰带是织金玄色底子的,一丛丛云纹淡而矜贵,腰间垂着银色丝绦、玉坠、深青色绣金色贝壳纹的荷包,黑色缎面的朝靴一尘不染。 肌肤仍似溪水冲刷过千年的白岩,眉目清湛,鼻梁高挺气节斐然,唇形丰满嘴角微扬,一屋子伺候的下人都屏息凝气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陆仰看见自己日日念着的姑娘走进来,来之前曾设想过几种看见她的情形,却绝对没想到是这么一副家常素素的样子,腮上枕席印子都在,脸庞红扑扑的,眼神虽亮却迷迷糊糊的,杏红的圆唇色泽光润,一头乌油油的头发就梳了个小女孩子的样式,簪子耳环一概没有,素净得像一朵百合,眼光里又带着英爽气质,又似带刺的白玫,两人目光一交接便黏住了,重逢的喜悦掩盖不住对彼此的欣赏,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没有一丝闪躲避人的意思。 沈近山和简氏都发现自己很多余!变成了屋里的两样摆设似的。 唐迎收回目光后才上前行礼。 简氏清了清喉咙道:“珍娘啊!今儿国公爷是亲自上门来向你父亲提亲的……” 虽然之前知道,唐迎还是脸上一热,心里一震,一双眸子更亮了几分,水光涟涟的看向陆仰,后者微笑看着她轻轻颔首。 第223节 他语气萧瑟 刘氏不紧不慢说:“奶奶就让她在这里等等吧!姨娘一向疼她,为了保这一胎,珍娘和萝姐儿也算尽心竭力,就让她看小公子生下来再去也不迟……” 徐堂燕也说:“是啊,珍娘这孩子也是个倔脾气,若吵起来,惊动了里面的倒是节外生枝了……再说,爷爷这几日身体也不大好……” 简氏听了脸色微微一青,想了想才说:“既然你们两都在,那就让她在这儿等着吧!”说完刮了唐迎一眼就走了。 很快屋里传来钱络儿的呼喊声,婆子出来说开始发动了,沈近山开始不淡定了,烦躁的摩挲着扳指在屋里乱晃。 就这么折腾了近三个时辰,天都蒙蒙亮了,终于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 小君满眼欣喜和疲惫跑出来叫:“生了!姨娘生了个小公子!”,沈近山双手一抖袖管露出手腕,哈哈两声,志得意满。 很快稳婆喜气洋洋抱了洗好澡的孩子出来,朝着沈近山屈膝道:“给二老爷贺喜!母子平安……” 众人全涌上去看孩子,远远站着的唐迎眼里也有一丝笑意,那孩子红红皱皱小小的,真是自己和沈萝齐力才保下来的,这大约是沈府里近一段最欢乐的时候了。 不过,她可不太欢乐,她还要禁足呢! 简氏一定会逼着冯子睿把宁远斋吐出来! 不管了,先回去好好睡上一觉,睡够了再想办法。 在护卫的押送下,唐迎又回了春行阁,草草洗漱了一番后倒头就睡。 这一觉竟然睡到第二天未时! 阮妈妈已经来问过四次了,松香都说,小姐还睡着。 “心可真宽哪!廊下站四个护卫,后窗的小花园里站着两儿,她倒像没事人儿一样睡的昏天黑地!合着只要敢睡觉,什么事都不用操心了!” 染秋顶她:“不然呢?这么多人保护她,可不睡觉最踏实吗?难道你想看着她打架啊……” 阮妈妈恨她却不敢惹她,刚扔了个白眼过去,就看见肖平媳妇和红枫这两个简氏和沈近山座前第一红人相携而来。 这是什么阵法?有点看不懂哦。 “快叫小姐出来!有贵客来!” 阮妈妈道:“小姐还没起呢!” 肖平媳妇眼睛一瞪:“那还不快去叫!我们说话你听不懂还是怎么地?” 阮妈妈只好进了唐迎的卧室,隔着纱帐只见她侧躺着,仍在酣睡,大有睡到天黑的意思! 便上前挽了帐子挂上帐勾低声唤道:“该起了,小姐,有客人要见你呢!” 喊了几声都没动静,只好轻轻推推她的肩膀,唐迎慢慢睁开眼,翻个身继续,“不见!我要睡觉!” 阮妈妈尴尬的立在一旁,隔了一会儿才好言劝道:“您还是去见见吧!别又惹着老太太不高兴了……” “不见!她要见谁自己去见好了!” 红枫和肖平媳妇见半天没人出来,两人只好也跨了门槛进来。 红枫往日待人和善,唐迎对她还算有几分客气,便上前柔声道:“三小姐,不是老太太的客人,是专程来看您的,说是国公府的!” “什么?”唐迎像个弹珠一样咚地一声坐起来,差点撞上红枫的额头。 “你说是谁?”她气息急促眼睛发亮外加一脸懵。 “是国公府来人了!管事说马车柱子都是雕花的,上面刻有一个陆字!” 唐迎冲下来穿鞋,忽然觉得脚怎么有这么多只啊,两只绣鞋踢得在地上打转也伸不进去!红枫忙弯下腰帮她穿好。 国公府的人?肯定是华笙!要不是平娘子吧。 她飞快的漱口洗脸穿衣裳一气呵成,那速度简直把肖平媳妇和红枫看的直发愣! 她们哪里知道,这可是唐迎在军营里锻炼出来的本事,坐在梳妆台前,红枫和松香一起帮她梳头装扮,红枫取了青黛要描眉,松香要为她插簪子,唐迎一把拉下她们的手,“不用了!这就去吧!” 于是穿着一身折痕明显家常衣裳的唐迎梳着最简单的法式,没有一点首饰,没有一点脂粉,还带着刚睡起的氤氲眼神就这么大大方方去见客人了。 到了沈近山的正院她才傻眼了! 我天!这是来了多少人啊? 黑荆带着十二个侍卫背手笔挺似石碑一般站在甬道两旁,还有两个书童六个小厮都穿着新衣神清气爽的站在廊下,其中一个不停的朝唐迎眨巴眼儿,正是松针! 丫头打开帘子朝里面通报,三小姐来了。 唐迎抑制了一下兴奋的心情跨了一只脚进去,目光就被屋里一个高大英挺的华服男子给吸引过去了,陆仰! 为什么一个人能令室内熠熠生辉? 能让所有的目光都被吸引? 能让人不由自主想靠近? 他是按自己一等公的品级装扮的,一身如月光倾泻的银色缎袍,正是通经断纬织拐子纹的缂丝料,饱满的肩头处光芒隐隐,腰带是织金玄色底子的,一丛丛云纹淡而矜贵,腰间垂着银色丝绦、玉坠、深青色绣金色贝壳纹的荷包,黑色缎面的朝靴一尘不染。 肌肤仍似溪水冲刷过千年的白岩,眉目清湛,鼻梁高挺气节斐然,唇形丰满嘴角微扬,一屋子伺候的下人都屏息凝气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陆仰看见自己日日念着的姑娘走进来,来之前曾设想过几种看见她的情形,却绝对没想到是这么一副家常素素的样子,腮上枕席印子都在,脸庞红扑扑的,眼神虽亮却迷迷糊糊的,杏红的圆唇色泽光润,一头乌油油的头发就梳了个小女孩子的样式,簪子耳环一概没有,素净得像一朵百合,眼光里又带着英爽气质,又似带刺的白玫,两人目光一交接便黏住了,重逢的喜悦掩盖不住对彼此的欣赏,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没有一丝闪躲避人的意思。 沈近山和简氏都发现自己很多余!变成了屋里的两样摆设似的。 唐迎收回目光后才上前行礼。 简氏清了清喉咙道:“珍娘啊!今儿国公爷是亲自上门来向你父亲提亲的……” 虽然之前知道,唐迎还是脸上一热,心里一震,一双眸子更亮了几分,水光涟涟的看向陆仰,后者微笑看着她轻轻颔首。 第224节 这道坎儿 刘氏不紧不慢说:“奶奶就让她在这里等等吧!姨娘一向疼她,为了保这一胎,珍娘和萝姐儿也算尽心竭力,就让她看小公子生下来再去也不迟……” 徐堂燕也说:“是啊,珍娘这孩子也是个倔脾气,若吵起来,惊动了里面的倒是节外生枝了……再说,爷爷这几日身体也不大好……” 简氏听了脸色微微一青,想了想才说:“既然你们两都在,那就让她在这儿等着吧!”说完刮了唐迎一眼就走了。 很快屋里传来钱络儿的呼喊声,婆子出来说开始发动了,沈近山开始不淡定了,烦躁的摩挲着扳指在屋里乱晃。 就这么折腾了近三个时辰,天都蒙蒙亮了,终于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 小君满眼欣喜和疲惫跑出来叫:“生了!姨娘生了个小公子!”,沈近山双手一抖袖管露出手腕,哈哈两声,志得意满。 很快稳婆喜气洋洋抱了洗好澡的孩子出来,朝着沈近山屈膝道:“给二老爷贺喜!母子平安……” 众人全涌上去看孩子,远远站着的唐迎眼里也有一丝笑意,那孩子红红皱皱小小的,真是自己和沈萝齐力才保下来的,这大约是沈府里近一段最欢乐的时候了。 不过,她可不太欢乐,她还要禁足呢! 简氏一定会逼着冯子睿把宁远斋吐出来! 不管了,先回去好好睡上一觉,睡够了再想办法。 在护卫的押送下,唐迎又回了春行阁,草草洗漱了一番后倒头就睡。 这一觉竟然睡到第二天未时! 阮妈妈已经来问过四次了,松香都说,小姐还睡着。 “心可真宽哪!廊下站四个护卫,后窗的小花园里站着两儿,她倒像没事人儿一样睡的昏天黑地!合着只要敢睡觉,什么事都不用操心了!” 染秋顶她:“不然呢?这么多人保护她,可不睡觉最踏实吗?难道你想看着她打架啊……” 阮妈妈恨她却不敢惹她,刚扔了个白眼过去,就看见肖平媳妇和红枫这两个简氏和沈近山座前第一红人相携而来。 这是什么阵法?有点看不懂哦。 “快叫小姐出来!有贵客来!” 阮妈妈道:“小姐还没起呢!” 肖平媳妇眼睛一瞪:“那还不快去叫!我们说话你听不懂还是怎么地?” 阮妈妈只好进了唐迎的卧室,隔着纱帐只见她侧躺着,仍在酣睡,大有睡到天黑的意思! 便上前挽了帐子挂上帐勾低声唤道:“该起了,小姐,有客人要见你呢!” 喊了几声都没动静,只好轻轻推推她的肩膀,唐迎慢慢睁开眼,翻个身继续,“不见!我要睡觉!” 阮妈妈尴尬的立在一旁,隔了一会儿才好言劝道:“您还是去见见吧!别又惹着老太太不高兴了……” “不见!她要见谁自己去见好了!” 红枫和肖平媳妇见半天没人出来,两人只好也跨了门槛进来。 红枫往日待人和善,唐迎对她还算有几分客气,便上前柔声道:“三小姐,不是老太太的客人,是专程来看您的,说是国公府的!” “什么?”唐迎像个弹珠一样咚地一声坐起来,差点撞上红枫的额头。 “你说是谁?”她气息急促眼睛发亮外加一脸懵。 “是国公府来人了!管事说马车柱子都是雕花的,上面刻有一个陆字!” 唐迎冲下来穿鞋,忽然觉得脚怎么有这么多只啊,两只绣鞋踢得在地上打转也伸不进去!红枫忙弯下腰帮她穿好。 国公府的人?肯定是华笙!要不是平娘子吧。 她飞快的漱口洗脸穿衣裳一气呵成,那速度简直把肖平媳妇和红枫看的直发愣! 她们哪里知道,这可是唐迎在军营里锻炼出来的本事,坐在梳妆台前,红枫和松香一起帮她梳头装扮,红枫取了青黛要描眉,松香要为她插簪子,唐迎一把拉下她们的手,“不用了!这就去吧!” 于是穿着一身折痕明显家常衣裳的唐迎梳着最简单的法式,没有一点首饰,没有一点脂粉,还带着刚睡起的氤氲眼神就这么大大方方去见客人了。 到了沈近山的正院她才傻眼了! 我天!这是来了多少人啊? 黑荆带着十二个侍卫背手笔挺似石碑一般站在甬道两旁,还有两个书童六个小厮都穿着新衣神清气爽的站在廊下,其中一个不停的朝唐迎眨巴眼儿,正是松针! 丫头打开帘子朝里面通报,三小姐来了。 唐迎抑制了一下兴奋的心情跨了一只脚进去,目光就被屋里一个高大英挺的华服男子给吸引过去了,陆仰! 为什么一个人能令室内熠熠生辉? 能让所有的目光都被吸引? 能让人不由自主想靠近? 他是按自己一等公的品级装扮的,一身如月光倾泻的银色缎袍,正是通经断纬织拐子纹的缂丝料,饱满的肩头处光芒隐隐,腰带是织金玄色底子的,一丛丛云纹淡而矜贵,腰间垂着银色丝绦、玉坠、深青色绣金色贝壳纹的荷包,黑色缎面的朝靴一尘不染。 肌肤仍似溪水冲刷过千年的白岩,眉目清湛,鼻梁高挺气节斐然,唇形丰满嘴角微扬,一屋子伺候的下人都屏息凝气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陆仰看见自己日日念着的姑娘走进来,来之前曾设想过几种看见她的情形,却绝对没想到是这么一副家常素素的样子,腮上枕席印子都在,脸庞红扑扑的,眼神虽亮却迷迷糊糊的,杏红的圆唇色泽光润,一头乌油油的头发就梳了个小女孩子的样式,簪子耳环一概没有,素净得像一朵百合,眼光里又带着英爽气质,又似带刺的白玫,两人目光一交接便黏住了,重逢的喜悦掩盖不住对彼此的欣赏,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没有一丝闪躲避人的意思。 沈近山和简氏都发现自己很多余!变成了屋里的两样摆设似的。 唐迎收回目光后才上前行礼。 简氏清了清喉咙道:“珍娘啊!今儿国公爷是亲自上门来向你父亲提亲的……” 虽然之前知道,唐迎还是脸上一热,心里一震,一双眸子更亮了几分,水光涟涟的看向陆仰,后者微笑看着她轻轻颔首。 第225节 婢女叫汎汎 徐堂燕看向菱花形的窗格慢慢摇头,“在沈府里不妥,还是在外面好!” 说完拉过唐迎,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唐迎听了连连点头,过一会儿又说:“还有一件事情,婶婶有没有办法婉转的告诉珮琳,那个月牙玉佩簪子,以后尽量不戴出来!” 徐堂燕只看了她一眼就明白了,“是不是不方便让你爹爹看到?” 唐迎面带愧色点头:“是,那个东西别人瞧着只是好看,我爹看见了会有些联想……当时也是我有些欠考虑……” 徐堂燕摸摸她的脸道:“不用不好意思,当时大家都想促成那件事,也不尽是自私的想法,如今是珮琳不愿意,若她愿意其实也不算很差的婚配,你爹爹虽然年纪大一些,对妻子却一直是疼爱的,这个别担心……我自有办法让那东西找不到的……好了,同婶婶去吃晚饭!” 晚饭后,唐迎回了春行阁,叫人送了两瓶酒给沈近山。 撬走了他看中的女人,多少对他也有点内疚。不过没办法,是徐小姐没有看上他,不是两厢情愿。 茹姑这一阵子一直住在刘氏那里,她对唐迎的依赖从之前的病态状况已经变得相对平和,这让唐迎松了一口气,毕竟她也是要独立生活的。 刘氏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一样疼爱,领着她看书识字做女红,还教她看账本管家,确实比跟着唐迎更好一些,对于这点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第二天一早,因为二房没有主母,唐迎去给简氏请安时说自己要去秦府一趟,理由是之前落了东西。 简氏只迟疑片刻便爽快答应了,却一定要身边的青枝和一个婆子陪她一起去,唐迎没有拒绝。 马车刚到秦府门口就看见一身官服的秦楦飞奔出来,官靴上还沾着点灰,他是特地赶回来一趟的,他同尤二的接头很不顺利,尤二压根不肯见他,不要说三顾茅庐,顾了五次都没有用,他也想到一定是缺少了什么关键的信物! “舅舅!”唐迎向他一福。 他上前扶她,唐迎借着染秋挡在身侧之际,便将那个手指粗的图章塞到他手里。 秦楦神色一凝立刻反应过来,迅速将东西握在手心里。 “舅舅怕是还有公务在身吧?官服都没换……” 秦楦做出寻常的平淡的表情:“正要出门去刑部呢,你舅母在家里等你,我还有事情就不陪你了……今儿珍娘要不要住下?” 唐迎摇头:“吃了午饭便要回去的。” “好,我叫人送你!” “谢谢舅舅!” 两人优雅告辞,唐迎转身进了秦府。 喝茶时,言氏问起唐迎的婚事来,陆仰来提亲后,沈府也将消息传到了秦府,言氏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件事是真的!立刻便向她印证。 唐迎便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言氏听得又惊又奇又欣喜。 “你舅舅早就知道是襄定公救了你,说来有趣的很,他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唐迎脸微微一红,秦楦啊,到底是刑部的官员啊,这件事恐怕早有察觉了。 “舅舅有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被他看出来也是正常。” 她又似随口问道:“舅母,楠姐儿都要嫁了,怎么岫哥哥还没提亲呢?” 言氏眼神一空叹了一口气道:“珍娘不知道,岫哥儿他……” 唐迎心里一抖,不知是不是有什么隐情,想来不会,上次秦楠还问自己要不要嫁他呢,秦岫要是有什么毛病她也不该这么说。 “岫哥哥,他怎样呢?” 言氏道:“他,他心里藏着一个人,无论为他说谁家的姑娘他都不如意啊!” “藏的是谁?为何不去提亲?” 言氏苦笑:“若知道是谁还不好办吗?哪怕是不得接近的,也好叫他早些死心……是有一日他去白塔寺,在阜成门街上一顶青呢小轿擦肩而过,里面坐着个姑娘,只一句话叫他听见了,一个照面让他打着了,便入了魔了! 非说那声音听得他心头一跳,他转头去看,正好那姑娘掀了帘子往外看,两人就对了一眼,他便站着动不了了……就这一下子,惦记了人家三年!” 唐迎听得痴了。 秦岫却正好走进来,一听便知言氏又在说他的事情了。 当下里神色缥缈的进来给母亲请安又向唐迎见礼。 “珍娘正好问起哥哥的婚事来,我便把你的事说了……”言氏笑道。 “大家都当个故事听呢,因此也说给珍娘听听……” 秦岫已经恢复如常,坐下道:“您不是压根不信有这么个人吗?” “一开始确实不太信的,但看你这入迷的样子还真不是作假……说来也是天意弄人,你后来找了十几次吧,怎么就再也没遇上呢?难道还真是遇上狐仙了不成?” 秦岫神色微怔,低声道:“母亲说笑了,想是,还是没有缘份吧……” “岫哥哥当时没有追上去问问?” 要是以唐迎的脾气只怕会这么干。 秦岫失笑,“我岂能那般的唐突冒失,再说当时正好遇到一个友人拖步了,等我寒暄回来,人早就走的没影了。” “就什么都没留下?” “只听见她唤婢女的名字,叫汎汎……” 唐迎摇头惋惜道:“那可难找了,凡是像样点的府里,小姐的贴身丫头不会少于四个,就算上门一家家去搜也得大半年呢!何况丫头们年纪大了配了人了,那就更找不到了……” 言氏也说:“可说呢,人家到底是姑娘还是妇人也不知道,他只看着脸也没看见发式,再说了,就算当时是未婚,这都三年过去了,难不成和他一样的痴,还等着他么?” 唐迎心里也有些失落,长叹了一口气。 万万没想到,秦岫还是个情种呢,真太令人意外了。 “那岫哥哥难不成为她就不娶了吗?”她还是忍不住问。 秦岫的表情疏离,仿佛有点抗拒这个问题。 门外又传来一个温雅的声音:“那怎么行?哥哥也该好好寻一门亲事了,等我走了,母亲肯定要觉得冷清的……” 秦楠穿着一件粉红鸢尾花长裙走进来。 秦岫低头自语,“还有几日就满三年了,满了三年若还是寻不着,我也认命了……” 第226节 说清楚,我好帮你 屋里的女人都有点感慨,听上去还挺伤怀的,最好的年华若不能遇到最好的人固然是一种遗憾,但是遇到了却擦肩而过,则是更深的遗憾! 唐迎回了沈府的第二天就听说,徐堂燕在台阶上不慎崴了脚。 然后就请了堂妹徐珮琳来帮几天忙,珮琳在徐家的时候是张罗过两个侄女出嫁的,经验只怕比徐堂燕还足些,她一来,徐堂燕便觉得轻松不少。 隔一日,唐迎去看望四婶婶,进屋就看见她右脚绑着夹板缠着纱布搁在小板凳上,正低头打着算盘对账呢! 看见唐迎笑道:“珮琳,你招呼珍娘吃栗子,我这里还有一点点就好了!” 唐迎随便瞄了一眼,“这也是跛行帐吗?” 沈际教过她一些,还残余一点印象。 珮琳笑眯眯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点头:“珍娘说对了,这是一本银清薄,专门记银子收付的……” 因为是在室内,她穿戴也简单,一件丁香色樱草纹的上裳,一条月白色柳叶纹的湘裙,左手腕子上带着一只成色极好的玉镯。 外面一个扁脸婆子进来问:“太太,老爷身边的兴儿过来问,他书房里那套《绿烟集》找不到了,问太太……” 徐氏不等她说完道:“在后院场银杏树旁边的台子上晒着呢!” 这边刚走又来个管事媳妇问:“太太,厨房里说这次买的江米全都不能用,都是生虫的,到了外院采办处一问,说是买谷粮的时候忘了,后来从天胜米行补的……” 徐氏脸色一沉,正要说话。 珮琳已经清朗朗道:“既然是天胜米行买的,那就去退了就成了,采办处这点事情都处理不了,还要来请太太的示下吗?难道之前买错了东西每一样都来问不成?” 媳妇偷眼看她嗫嚅道:“厨房管事和采办处管事不是……才掐了一架么?” “采办处让厨房送出去,厨房让采办处来取,各不相让……已经拖了大半天了!” 珮琳俏脸微沉不疾不徐道:“当时买进来是采办处送的,现在自然该买办处来取,厨房里又没养着专门搬东西的小厮!采办处那七八个人都是不拿月例的不成?若是有人不愿意再搬东西了你来告诉我!” 媳妇连连点头道:“是,堂小姐说的是,我这就去……” 人走后,珮琳对徐堂燕说:“采办处的管事明天就换掉!这个样子怎么行?亏的你能忍……” 徐堂燕的按了按额角,略有些疲惫,她的丫头马上取了万金油给她擦。 “行!都听你的……那采办处管事原来是老爷身边马培安的亲弟弟,一开始来的时候还算本份妥帖,谁知道时候长了就渐渐忘了本心了,我原是想着先跟老爷说一声再换的……” “这种事不用告诉他,既然您管着家,就该您自己裁夺……姐夫若有疑问,也只管照实说好了,若他不高兴了就叫他来问我……他若是个明白人,这种事情根本就不该问。” 唐迎听了只觉得爽快,珮琳做事果断,一点都不拖泥带水!还真合她的胃口! 这才是内宅主妇的料呢! 两人同时发现唐迎静静听着,都看着她微笑。 “烦着你了吧?” “珍娘也该学着管家了,国公府里只怕人更多呢!” “汎汎,你帮三小姐剥点桂花栗子……” 唐迎的笑容就这么卡住了。 汎汎?哪个汎汎,怎么也叫汎汎,和秦岫听见的汎汎是不是一个?这世上能有这么巧的事情? 汎汎轻巧的上前来,先用小剪子在栗子上剪个口,再用手一挤,圆溜溜香喷喷的栗子就滚在了手心,轻轻捻掉那层软皮轻轻一吹递给唐迎。 “三小姐……这种滚圆的最甜了!”她看着大约十七八岁大,眼睛有神,嘴巴很小。 “汎汎?” “哎!”她欢快的答应。 唐迎忽然捉住徐珮琳正要转身的袖管。 她有些奇怪的回头:“珍娘有事?” 唐迎松开手问:“你还能记得三年前的事情吗?” 徐珮琳有些发愣,三年前的事情?全都要记得?具体哪一件呢? “我们小姐记性好着呢,不过,三小姐问的是什么事情啊?” “三年前,就是差不多这个季节,你到过白塔寺附近吗?还乘坐一顶轿子?” 徐珮琳水汪汪的眼睛眨了两下,眼睫毛像跳舞一样左右各扬起一个弧形,然后,唐迎看见她表情有点悠然起来…… “可是在阜成门的街上,你让轿夫停过轿子?” 珮琳又点头,眼睛放出了光华来。 “一个孩子跌在地上,你叫汎汎去扶他起来?” 珮琳点头。 “你掀起车帘子时,有没有看到一个年轻公子就站在……外面?” 珮琳的脸上泛起红晕,像一团胭脂在水盆里慢慢的晕染开,这次,她轻轻嗯了一声…… 唐迎扑过去抓住珮琳的手大声道:“你几天不许回徐家!”想想不放心,又跑到徐堂燕面前道:“小婶婶您千万记得不许放她走……就是天塌下来也不行!” 说完一阵龙卷风似的冲出屋子就不见了。 徐堂燕完全莫名其妙,但是汎汎却兴奋的浑身发抖道:“小姐,是不是他?会不会是他?……他呀!” 真的是他吗?徐珮琳只觉得浑身虚浮腿脚发软……命运会这么捉弄人吗?三年了…… 唐迎刚跑到三房和四房交界处的跨院里就被沈玉谦撞上了。 “三姐?”他惊讶的看着激动的满脸通红,眼里似乎还有泪光的唐迎。 “你怎么了?” 唐迎高兴的跳脚:“沈玉谦!快快,想办法送我出去!” 沈玉谦按住她的胳膊道:“能平静些吗?你这个样子不是被谁下了药?” “你是从四房里过来?” “嗯,快,咱们得出去!”唐迎拽住他想快点走。 “你干嘛不去求四婶婶帮忙?难道你想走着去?” 唐迎捏拳跺脚道:“哎呀!我的脑子啊……我要是没有你可怎么办呢?” 他高深莫测的笑笑:“不要紧,以后有陆竟殊也是一样……” 唐迎顾不上跟他打嘴仗,一溜烟又跑回四房去。 徐堂燕已经大致弄明白刚才发生的事情了,一看唐迎回来了,便问:“怎么了?珍娘可是认得那人?” 唐迎跑到她耳边道:“婶婶想办法送我去一趟秦府!”徐堂燕低声道:“说清楚些,我才好帮你。” 第227节 只要她愿意 唐迎便把在秦府听言氏和秦岫所说的故事大致同她讲了一遍,徐珮琳听得腮上飞霞泪眼婆娑,不断同汎汎相视抹泪。 徐堂燕点头道:“好好好!这才叫千里姻缘一线牵呢……我之前只听老人说过这样的故事,都没有这么传奇的……不说了,你赶紧去! 你打算是一个人去?还是带珮琳一起去?” 唐迎想了想说:“我带汎汎去!当日她站在轿子外面,秦岫见过她,她也见过秦岫……您看怎么样?” 徐堂燕点头:“这样好,也省的万一弄错了,两人都尴尬!” 说完唤她身边的丫头:“去二房说一声,就说我请三小姐帮我去取瑞福源做的衣裳了,晚些时候回来…叫大院管事亲自备好车马,再派两个稳妥的婆子好生护送她!” “汎汎你过来!” 汎汎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太太!” “你陪三小姐去一趟……到了那里一切听她的!”说完深深看她一眼。 汎汎抿嘴郑重点头,这种在主子身边伺候了多年的贴身丫头,基本上只需一个眼神就可以明白彼此的意思,像当年秦氏身边的钱络儿,简氏身边的青梅,沈萝身边的纤云,等等。 哦,除了唐迎身边的那些笨丫头……松香松果都到不了这个境界。 到了秦府的时候,已近酉时,夕阳像一只金光灿灿的孔雀尾霞光铺满了西天。 唐迎一下车就拉着汎汎冲进内院,门房上的小厮早就认得她,一路小跑着护着她一路高声叫道:“您可千万慢着点……快去告诉太太和小姐,表小姐来了!” 唐迎一把拽住他道:“我不找太太,我找大少爷!快去叫大少爷出来!” “哦哦!这就去!”此刻几人已经进了垂花门,门房小厮不能进去,里面接应的守门小厮像兔子一样直奔秦岫的院子去了,唐迎这才松了一口气放慢脚步。 不到半刻钟,就看见秦岫带着疑惑的表情大步走出来,他身材瘦高,长着酷似秦楦的清癯脸庞,一双湛湛的眼睛透亮平静,杜若色的长袍衣角翻起拍打在脚踝上,风姿卓然。 在唐迎身后的汎汎已经看见了他,一下便停住了脚步,捂着嘴又像哭又像笑的叫了一声,站在原地就动不了了! 秦岫和两人在之字形的游廊上相逢,他第一时间没看见汎汎,只停住脚步关切的盯着唐迎问:“珍娘妹妹,可是出什么事了?你如何来的这样急?” 唐迎笑得灿烂,迅速闪开身子,拉过汎汎的手大声问秦岫:“你可见过她?你还记得她吗?” 秦岫骤然一见汎汎只觉得有些眼熟,但并没有一下子想起她是谁,或是在哪儿见过,便蹙了眉头上下打量她。 “她就是汎汎!岫哥哥,你仔细看,是不是你三年前看见的那个汎汎?” 秦岫的笑容凝结了,双目如电重新聚集在汎汎脸上。 …… 转眼三人已经坐在了秦岫的书房里。 秦岫头上的筋都爆了,双手也在抖,顾不得礼节劈头就问道:“她在哪儿?她是谁家的小姐?珍娘可知道她……她有没有……”说着说着脸都白了,唐迎明白他在担心什么。 他担心他的佳人不是自由身,即便三年遇到的时候是,也不能保证三年后还是。 唐迎一拍掌得意道:“岫哥哥莫急,我带来的消息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 秦岫激动得连连点头,握拳强行抑制了一下自己的失态。 “她是顺安伯府徐二老爷的独女,也是我四婶婶的小堂妹!至今仍是待嫁之身,而且,三年前的那日她也看了过你,最神奇的是,她记得你并没有忘了你!” 秦岫腾地站起来,整个人几乎要跳起来,笑容由心底畅快的绽放,那一瞬的他简直有点耀眼了! 唐迎也在笑,汎汎也在笑…… 天地也在笑,万物都在笑…… …… “……岫哥哥,你可介意她大你两岁,又是否介意她望门寡的身份?……舅舅和舅母他们不知道能不能” 秦岫笑着打断她:“能!” “父亲和母亲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他们只会给我祝福,唯一担心的是……徐家二老爷肯不肯把她嫁给我!” “一定肯!”唐迎拍着胸脯保证。 连做沈近山的继室徐二老爷都能同意,何况是给刑部侍郎的长子做结发之妻呢! “那好!我本月内就会请了媒人上门去提亲,只要她愿意,我什么都能答应……”他的声音柔了下来,又加了一句。 “只要她……愿意……什么都不必担心。” …… 回去的路上唐迎一直都在微笑。 汎汎几次忍不住问她:“三小姐您为什么这么高兴?” “就是高兴!……这样的故事还不值得高兴?……”唐迎回答她。 “我长这么大就没有见过比这更叫人心里舒服的事了!哈哈……难道汎汎你不高兴?” “汎汎都快高兴哭了!自从那日遇到秦公子,小姐才有了心事的,之前的她什么都不想,也不会一个人默默的看着树和天空发呆,别人不知道她的心,我却知道……” “其实,我和小姐偷偷几次去过阜成门街,就在遇到公子的茶馆前,轿子经过那里的时候,小姐总会让轿夫停下来等一会儿,可惜,都没有再遇见……” “三小姐,汎汎在这里给您磕个头吧!若不是您,小姐这辈子恐怕不会嫁人的……”说着在车里就要跪下。 唐迎一把拉住她说:“要跪就跪老天好了,这才叫天意呢!” *** 回府后,唐迎过了几天轻松惬意安宁的日子,刘氏知道她在家里的时间不多了,便叫人送了茹姑回来陪她。 沈玉谦在一个午后突然出现。 他看起来心情还不错,一双眼睛仍是明亮而清润。 “我来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唐迎在轻飘飘心满意足的氛围里已经好几天了,懒洋洋的问:“什么呀?” “沈际说要离开沈家!” “……” 这倒有点意外,她发现旁边坐着的茹姑似乎也是一楞。 第228节 太低劣了吧 “他说想去南洋做生意,不愿困死在京城里……不过祖母似乎不答应,闹了好几天了!” “他是祖母的亲外孙,她当然不会同意。” “说起来他比我们几个还要亲一些呢!” 沈玉谦点头:“嗯,她自来偏心就重,一样的人还要分上几等,何况还真不一样。” 唐迎说,“之前就听他说过心灰意冷想离开沈府,当时我还劝他和沈玉朝争一争的,……不过现在我倒是觉得,走了未必不能闯出一片天地来,他身份尴尬,父亲又是那样一个人,母亲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还比不上之前忠仆的遗孤的身份叫人尊重些呢! 即便按照去年入赘沈氏的打算,也算不上什么明朗的前程。” “是这话,这话说得通透!”沈玉谦回答着她的话,眼睛却瞟向茹姑。 茹姑发现沈玉谦看自己,脸色更白了,眼光闪躲了几下就要出门去。 “三姐。”中秋节已经祭祖开祠堂添了家谱,茹姑已经是沈家三姐儿,唐迎就成了四姐儿。 “你想不想去送送他?” 茹姑嘴唇抽了两下一脸惊慌的说:“不是说,祖母不让他走?” 沈玉谦审视着她道:“但是他会偷偷的走,大约就这几天,我过来就是想问四姐……和你打不打算去见见他……” 茹姑的表情凝结了,过了一会儿低头怯柔道:“你们去,我就去。” 她这个样子,唐迎又怎么可能看不懂。 眼泪都在打转了。 只是,沈际这个花花少爷靠不靠得住却是个问题,茹姑借口去换茶,扭头的一瞬,眼角一点晶亮已经滑下来。 看着她出门去茶厅了,沈玉谦低声道:“要不要我们去探探他的意思?” 唐迎叹气六神无主。 “以你的眼光来看,他们到底合不合适呀?” 沈玉谦的表情也有些混沌,这倒是挺少见的。 “其实,就有点像两张各断了一条腿的凳子,左边的没右腿,右边的没左腿,分开来都摇摇晃晃,若是靠在一起,倒也能站的稳了,竟不用修了……” 唐迎听了只觉得贴切的很,和沈玉谦这种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 “那就试着撮合一下?!要不然茹姑也是要当一辈子姑奶奶的。” 唐迎露出决断的神情,她就是这点好,做决定就是快,当然,常常会有点顾头不顾尾,不过她现在不怕来,家里有沈玉谦,外面有陆仰,没有什么烂摊子是这两人收拾不来的。 “嫁了沈际这样的,至多是多娶几个姨娘,茹姑这个正妻的地位应当是坐的稳的,将来有三婶四婶看着,还有你在,他也不敢太胡来吧。” 沈玉谦却说:“先别想这么远,好歹咱们得问过了他才知道!” 两人去了三房的客厅,小厮去请沈际过来。 他走路的速度明显变慢了,脸上没有笑容,神情也有点淡,一件雾蓝色的袍子绣了点梅花,只有唇红齿白依旧。 看向唐迎的目光有些探寻。 “珍娘气色可真好……背上的伤全好了?” 唐迎大方点头:“都好了……谢谢记挂。” “不敢,我哪里敢记挂你呢……”他撇嘴苦笑。 “还真是因祸得福啊,没想到你竟有这么好的姻缘,襄定公的夫人,呵呵……若是半年前有人告诉我这话,我大概会觉得他疯了!” 听上去一点也不像祝福,空气有点沉闷。 沈玉谦突然说:“在这种事上大家其实都一样,总得两厢情愿的,才是真缘分……” 沈际睨他一眼:“哟你才几岁呀,也懂这个?够早熟哦……我想起来了,凌家大小姐” 沈玉谦严肃的杀他一眼。 “我和她没关系!” 沈际呵呵笑,虚虚捂着嘴吊儿郎当道:“好好,没关系……你叫人请我过来,做什么?不是就想告诉我什么算真缘份吧?” 沈玉谦还有点生气,直喇喇对唐迎说:“你说!” 唐迎向来不讲什么谈话技巧,清了清声直接问:“你真要走?” 沈际玩世不恭道:“怎么你想留我?” “不是。”眼看着刚开始的天就要聊死了。 “你觉得茹姑怎么样?”唐迎进行自我挽救,直接杀到第二问。 沈际走近她俯身盯她,眼里有风云在堆涌。 沈玉谦一看情形太暧昧,便插进两人中间,右手去推沈际冷冷道:“她婚期在即,还请保持距离。” 沈际冷哼一声走开,翘腿坐在交椅上,手指敲击着扶手,语气不算好:“你们两是觉得,我只配娶个她那样的?还是因为……她毁在了杨照手里,我就得替他还债?或者,我沈际生来就该是入赘的命?沈家给口饭吃我就得像乞丐一样跪在地上高举双手感激涕零的接受?” “我在你们眼里就这么不值钱?” 唐迎和沈玉谦同时色变。 这话说的如此露骨难听,尤其是唐迎,她从没见过这样恶劣的沈际。 “并不是你说的原因!……我只是以为,你会有点喜欢她……”唐迎觉得自己有点狼狈,也替茹姑感到刺心。 “我喜欢的女人多了去了!看对了眼也就缠绵个几日……你不也是我喜欢过的?我还抱过你呢……结果又怎样,不过是今天喜欢明天就腻了,看着跟脚下泥一般只想踢掉! 你自己嫁的好就想把茹姑塞给我?你怎么不把她带到国公府去给陆竟殊做偏房呢?……” 唐迎听得眼里冒火,立刻做出了一个决定! 揍他! 沈玉谦去拉已经晚了,她出手快如闪电,一拳头就砸在了他的肩窝里。 沈际毫无防备,疼得闷哼了一声,不敢相信的睁大眼叫:“我草!你,劲儿也太大了吧?嘶,呀哟……” 唐迎冷森森道:“谁让你嘴欠?我没打你脸已经很好了!现在要不要清醒点了?” 沈际揉着慢慢道:“我只是你随手一丢的物件儿,如今想起要派用场又捡回来?我没那么贱!茹姑这样的,我尝个味道也就算了,难不成还指望我娶她?” “沈际!” 沈玉谦忍无可忍大吼一声。 “我知道你有怨气,但是对着女人发泄也太低劣了吧?” 第229节 痴情的小傻子 沈玉朝毫不留情的把他手里的东西几乎都抢走了,甚至还用了些下流手段,有些手法沈际都不敢相信沈玉朝会用,因而被打得措手不及,输的一败涂地! 就连简氏出面干涉都没有用! 他这回这是彻底绝望了,才萌生了败走南洋的念头。 “你忘了,我是杨照的儿子,他既然无恶不作,我又能好得了?” “自暴自弃其实是懦夫的行为!……本来我还佩服你有几分练达的人情,对庶务也十分的精通,他沈玉朝本就” “你少他妈和我提他!”沈际怒发冲冠吼道。 “他做事早就不要脸了,连良心也喂狗吃了!有多大的仇啊,他把我往死里逼,比秦椿还狠上几倍!我倒没看出来,这就是一条饿得眼睛发绿的狼!” 他恨恨的朝窗外吐了一口唾沫,肌肉拧着,连花一般的相貌都扭曲了。 沈玉谦的耐心也磨光了,他才没兴趣听沈际和沈玉朝之间的无头官司。 “我们不管你的生意!我就是想问问你对茹姑的心意,既然你不喜欢,那就不必再说了!” 沈际晃了晃腿青着脸说:“一个小傻子,我喜欢她什么?”声音却戛然而止,眼睛直盯着门外…… 唐迎和沈玉谦齐齐回头。 茹姑揪着自己胸口的衣裳倚着门框在大口的喘气,脸上一点血色没有,乌黑的眸子里水光在汇集,她没看任何人,只死死盯着楠木桌上一只青瓷高脚盘…… “茹姑!”沈际站起来走过去。 这举动惊动了她,她松开自己的衣裳,像濒死前的小兽从喉头凄叫了一声,转头就跑! 沈玉谦和唐迎也追了出去,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刺激,平常行动慢吞吞的茹姑这次跑的飞快,连唐迎这学过轻功的都追不上! 只见她纤细的浅紫色身影似乎调动起全身的力量在逃命,三人追了半刻钟才在快到四房的后院里从三个方向堵住了她。 当时她已经跑到一口高沿井边,一面仓皇回头看他们一面低头看井,像是在做选择一般,吓得沈际一声大叫就扑了过去! “茹姑!你可不许跳啊!” 他跑的太急了被一截露出地面的树根绊了一脚,身子直扑出去摔在地上,下巴重重撞在井壁上,疼得他嗷嗷一声惨嚎,顿时血就飞溅了出来。 茹姑吓坏了,浑身都在发动,一张小脸泪水狼藉,只会捂着脸抽泣。 沈际疼得发晕,抬头唤她,鲜血已经流得胸前一片红:“小傻子,我这么俊的脸为了救你摔碎了!你干哭啥倒是拉我一把呀!……” 茹姑犹豫了一会儿,抖抖索索走过来,弯腰的一瞬间就被沈际一把死死抱住了双腿,茹姑一把揪住他肩头的衣裳尖叫,沈际狼狈道:“别叫了别叫了!待会儿人来多了,还以为是你把我打得这样了呢……我得多丢人啊!” 唐迎和沈玉谦在一旁看的又好气又好笑。 …… 等把这对宝贝重新请回了沈玉谦的书房,丫头也取了止血消炎的药来。 沈际高抬的下巴对着茹姑叫:“你给我弄!我是为你才搞的这么惨,我告诉你啊小傻子,我要是破相了,你得养我!” 茹姑虽然伤心的哭着,还不停用手背擦泪,但上药却异常熟练。 看她哭的梨花带雨,沈际柔声问:“你这是为刚才我说的话伤心,还是……心疼我流血了,啊?” 茹姑一梗,干脆丢了手里的纱布扭过身子嚎啕大哭起来。 沈际把她转回来:“喂你不管我了?我血可流干了啊!要死了啊……” 一个哭,一个抬着下巴等着,沈玉谦看了慢慢道:“若真是有情,就不要错过……她自然是心疼你的,只是你的话实在也混账!” 茹姑就哭的更惨了…… 沈际不说话低下头去看她,只见一双凤眼哭的红红的,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看得心里微微一痛。 “小傻子,你当真喜欢我?我,这么混蛋的一个?” 茹姑又拿了棉纱为他吸血, 沈际继续道:“……且不说如今我可是一无所有,以前也惹过不少风流债,之前有雅清楼的穗儿,府里原来还有个杏儿,我还真算不得清白可靠之人……” 唐迎忍不住插嘴。 “你别光问她,现在我再好好问你一次,你喜不喜欢她?当着的她的面清楚明白的说出来,若是不喜欢,今天就算一拍两散,从此大家各自丢开,你去你的南洋,茹姑,就在沈家好好养着……” 听了这话茹姑抬起了朦朦泪眼,两人四目相对,沈际下巴还敷了一半的药粉,仍有血丝在渗出…… “茹姑先说吧,我和沈玉谦都在,我们为你做主,你不要不好意思,更不要怕!” 唐迎上前扶住她的肩头说:“你可看清楚了,他就是这么个好看却很糟糕的男人!之前有一塌糊涂,之后也不能保证干净,若能舍得他放过了也就放过了…… 不过他若真走了,大约也不会再回来了……” 茹姑听到这里发出痛苦不舍的一声抽泣,显然是很伤心。 “那你,是想要他的咯?那就点点头!” 大概是唐迎镇定大方的语气鼓励了茹姑,她看着唐迎,又看看沈际,再看看沈玉谦,对着唐迎慢慢点了一下头。 “哪怕他以后纳妾你也容得?”唐迎追问。 茹姑依旧点头。 “出去喝花酒胡缠呢?逛楼子教坊也行?” 茹姑想了想又看看他,隔了很久还是点头。 唐迎从鼻孔里长出一口气,忍不住低低咒骂了一句。 “好了,现在轮到你了!破相鬼!” 沈际微不可闻的笑了一下,看向茹姑的眼里竟有些丝丝缕缕的柔情了。 他仰头看了看屋顶叹息道:“想不到我沈际还有这福份……竟遇到个痴情的小傻子!” “说呀!别磨叽!”唐迎踢他一脚。 沈际拉茹姑过来揽入怀里,茹姑又开始抽泣,脸也涨的通红。 “你连这样的我都要,我也要了你吧!也省的以后后悔……再碰不上这么傻的了……” 唐迎白他一眼道:“这话听着真气人!既然这样,明天就请三婶婶去和我爹谈这事,到时候我也一同去,沈际你也不用担心自己穷,沈玉朝抢走的东西,我们帮你一起再抢回来就是!” 第230节 良心不会痛? “至于茹姑的嫁妆,把我的分她一半又如何?反正我也不在乎……” 沈际挑眉讶异道:“你何必这样?我方才不过是自艾自怜一下,难道我沈际还养不活一房妻室?我沈际是谁?” “谁是为你呢?我是为了茹姑!我给她的东西与你无关……” 唐迎目光隐含着一点警告说:“不过,你也别太得意……茹姑性子好会由着你胡来,我可不会!日后你若三房四房的纳妾,小心我都给你轰出去!你若在外面花天酒地,我便揍你!” 这话一说完沈际脸色微微一变,忍不住又揉揉刚才挨了一拳的地方。 嘴里嘟哝道:“邪门了!以前走几步都要喘气的,如今力气比男人还大,我看还是个妖孽……” 唐迎从眸子深处笑出来,对着沈玉谦说:“好了,让茹姑给他上药,咱们去给婶婶请安!” …… 刘氏本是穿着一身新裁的檀香色衣裳笑眯眯听二人说事,结果竟然呛了一口水,丫头忙上前去抚背。 “这是真的?”她咳完了问。 “这一桩若成了,珍娘岂不是成就了两门姻缘?” 沈玉谦淡淡的笑。 “是的呢,将来莫要忘了还有我就行了!拜托了哦,四姐姐……” 这语调怪的,连刘氏都受不了了。 她朝他一挥手道:“罢了,这里都是女人,你且看书去吧!” 他不声不响一揖,转身就走。 唐迎明知道他说的玩笑话,却也暗暗放进了心里,将来若见了好姑娘,是该想着他的。 九九重阳节正是秋高气爽时。 前一天傍晚,长庐山苑就来人送重阳礼,都是按着房头配好的,一份份都用了极合时令的深棕色漆金菊纹的礼盒,看起来十分高贵,简氏和沈近山自觉甚有颜面,都很高兴! 唐迎这里自然更不一样。 染秋和松香兴奋的打开盒子,松香吱吱一声欢呼:“这样的重阳糕我可从来没见过!” 唐迎虽然不爱吃又甜又黏的糕点,还是凑上去看看,国色天香剔红漆盒打开来,一盒五色梅花形的重阳糕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色泽新鲜明亮。 “小姐明早上起来就能吃了……”小丫头分明在咽唾沫了。 唐迎道:“想吃就吃吧!不必等到明儿,明儿我一早就出门了。” 染秋打开一个白瓷瓶,低头一闻:“这是茱萸香膏!好用心啊!哎呀,还有菊花香膏呢……” “小姐,这里还有一封信!是给你的……” 唐迎一听心里甜甜的喜喜的。 接过来一看,信封上陆仰的字清劲有力,骨架饱满。 打开信,里面坦白的说:见字如面,他十分想念她,还问背上的疤是否脱落了,有没有觉得痒,还说新生的肌肤嫩,沐浴穿衣要格外小心。 接下来说,茱萸膏和菊花膏都是他亲手做的,茱萸膏祛湿除风邪,菊花膏可以用来护手,里面放了许多美颜药品。 最后说:明日巳时正马车在门口等她,什么都不用带,只带贴身侍女就好。 染秋看着唐迎红红的脸道:“国公爷那么尊贵的人怎么还会做香膏啊?” 说完取过一只圆腹的琉璃瓶来,拔开盖子给唐迎闻,“小姐你闻闻,特别好闻!比媚花天宫的胭脂都好闻……幸亏国公爷只做给小姐一人用,他若开胭脂铺子,媚花天宫和馥春坊可都得关门了呢!” 江南妇人偏爱馥春坊,京城的贵妇则偏爱媚花天宫,当然,唐迎是个例外,她哪个都不喜欢,不过,女为悦己者容也算是条金则,自从有了陆仰,她也开始注意起容貌和装扮了。 一屋子人都沉浸在被重视被关爱的气氛里,觉得幸福像云彩般在身边缭绕。 外面在传“老爷过来了!” 这里松香欢快的去打竹帘子,沈近山穿着一身暗紫色云纹团花夹袍走进来。 他似乎瘦了,下巴显得更长一些,看向唐迎的眼光有些不动声色的暗影。 “珍娘,在看东西啊……”他笑容有点薄薄的。 “国公爷,看来对你是很上心的……” 唐迎规规矩矩行礼,请他坐下,又令人给他上茶。 他慢慢拿起茶杯,心不在焉的吹了吹浮沫道:“秋天了啊!椿娘她……也走了快三个月了……” 听了这句,屋里的丫头全都出去了,屋里静静的,只剩父女二人。 唐迎不看他的脸,只瞧着花梨木桌子上飘逸的花纹嗯了一声。 “我就是随口问问,你觉得父亲还要不要再娶一房正妻?” 唐迎在心里哀叹了一声。 该来的总会来的。 “我只是您的小辈,这事不该和祖母去商量吗?再说,还有大伯母呢,二房没有太太,许多事都是她在管……” “你是我二房唯一的嫡女,我自然看待你不同些的……”他轻咳一声。 唯一的?嫡女?那沈茵呢?你不是一直宝贝的很吗? 唐迎半歪着脸打量他。 “五妹妹不算了吗?” 他眼光虚泛了一下,“呵呵,她母亲又不是入了族谱的夫人,宗亲之间也都是知道的……认真说来,我也不过是第一次正式续弦而已……” 唐迎在心里一笑。 沈近山啊沈近山,看来简氏已经告诉他徐珮琳拒绝他的理由了,他以为抹掉中间小秦氏这一段就成了忠贞之人,就能大大改观徐珮琳对他的印象。 “你母亲走了这么多年,我也……守了这么多年……”说着掏出帕子压了压眼角。 唐迎紧绷着嘴不让自己笑场。 之前是谁一本正经对自己说小秦是太太的?还逼着自己去守灵哭丧,大做阴寿…… 您那也叫守? 沈近山看她不作声,以为她被自己说动,继续说:“再说,你也大了懂事了,马上是要做国公夫人的了,有些事情办得也很……妥帖,很有你母亲的风范……到底是闺宁的女儿嘛!” 唐迎心想,我办的事那也叫妥帖?您良心不会痛吗?哪件事不气得你揪胡子? “爹爹您直说吧!我听得有点迷糊……”唐迎终于打断他。 “嗯……”他突然赧色起来。 第231节 心酸的成全 “我之前听你祖母说过,你四婶婶有个堂妹很不错,上次一起在你祖母的院子里打了一场牌,你是知道的,我这人对女人并不在意,可那次……却觉得似乎遇到了合适之人了……” “当时家里又乱又忙的……这你也知道,再加上我毕竟也算不得年轻了,心里虽然满意,面上却不便表露的太明显,一来是怕她觉得我不够尊重,二来,是吃不准她对我的心意……” “那这事儿,您也该去同四婶婶商量才对。”唐迎闷闷道。 “珍娘!”他微微探身向前。 “如今我对她甚是满意,可是她不知是否有所误解,还以为我是第二次娶继室,便以为我薄情寡恩的……其实你也该知道,爹爹并不是那样的人!” “难道爹爹是要女儿帮你去求亲吗?”唐迎故意可怜兮兮的问。 沈近山愣了愣,又僵硬一笑道:“不会……我怎么可能让待嫁的女儿去做这种事情!” 他舔舔下唇才说:“我是听说,你同徐珮琳有几分投缘……她还在你小婶婶面前夸过你来着,说你样貌出众,性子清爽可爱的,这不就说明她喜欢你嘛!” “你看啊,她若真做了你继母,必定会对你好,也会对茹姑好,你不就担心你走后茹姑受苦吗?想来她那样性情品德的妇人,自然是个兴家带福之人,我二房不就缺这样的太太吗?” 唐迎愣愣的看着他。 他眼里有急切的期待,他从未在女儿面前显露过这样六神无主的神色。 他看来确实很喜欢徐珮琳! 唐迎也不欲他伤心的,唉! “您想让我去说什么?” “就说说我实际的配婚情况,再说说我性子如何,最后说说我二房产业不薄,我并不只靠那指挥佥事的俸禄活着,京城、山西和南洋都有铺子在经营的,最后再说说我……你如今可不是平常人了,你陆仰的夫人!她定然会给你几分面子的,不是么?” 他顿了顿道:“我呢,身体也康健的很,不是……才得了个小公子的么?呵呵……呵呵。” 唐迎咬了一下舌头才忍住没有喷笑出来。 大约看出她的表情奇异,沈近山又问:“怎么?你不愿意帮爹爹么?” 唐迎猜测他大概还不清楚自己都干了什么,因此做事妥帖这两个字还能勉强出口,若是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发狂? 但是也不能把他蒙在鼓里了,秦岫和徐珮琳已经交换过庚帖!严格来算已经是夫妻了,秦岫的妻子也不是能随便惦记的。 看向他的目光里就带了点怜悯和内疚。 沈近山觉得仿佛看到了希望,女儿应该会肯帮忙,脸上就发亮起来。 “爹爹,那徐珮琳其实早有心仪之人了!” “啊?”沈近山嗖地站了起来,面有痛色。 “不会吧!上次见她时也没觉得啊……她若一点相看的意思都没有,以她尊重自持的性子,也不会肯去打牌的吧!” 唐迎只得硬着头皮道:“她打牌时并不知道是来让您相看的,还以为碰巧而已……而且小婶婶也不知道她心里有人,当时太太新丧也不便,之后没几天便遇到了她的心上人,两人兜兜转转三年才找到,都是格外珍惜这缘分,因此,因此上已经提亲了!” 沈近山胸膛起伏了好几下。 唐迎只看着他胸前的团花,这件袍子也是新做的,暗紫色配他白净的肤色,其实是很显年轻的。 “你……是如何知道的这样清楚?” 他语气苦涩又怀疑。 “因为她看上的是岫哥儿!” 他起伏的胸膛顿时梗了一下。 “岫哥儿?是……谁?” “便是我秦家表兄,秦岫!” “珍娘?!” 唐迎抬头与他对视,被夺了爱的失望弥漫在他眼里。 “最早这事儿也是听我舅母说的……徐家小姐和岫哥儿,其实三年前就遇到了,彼此是一见钟情,只是造化弄人阴差阳错走散了,唯一的线索便是秦岫碰巧记住了她婢女的名字,…… 前几日我正好听到徐小姐唤那婢女的名字……爹爹,这才是缘分!一个三年都没忘掉的名字居然还会记得,还恰巧被两厢知情的人遇上了…… 最难得的是三年里,秦岫没有娶,徐珮琳没有嫁,也没有换婢女,两人日日都祈盼着还能重逢……您说,像这样的情,谁又能忍心拆散他们?……” 她迎上沈近山微微泛红的双眼。 “爹爹,这大概才叫情比金坚!……您也算是长辈,不如,就成全了他们吧!” 沈近山的神情有点恍惚,半晌点了点头站起来。 “好,好一个情比金坚!好一个成全……好啊……哈哈,好!” 一边感叹着,一边慢吞吞的垂着头走出去,唐迎都不敢看他的背影…… 沈近山走了半天了,唐迎才自言自语道:“对不住了,我就没做过一件让您高兴的事……” 第二天大早唐迎就起床了,开始梳洗打扮。 松果捧了一件柿子红的披风进来笑着说:“这是四太太刚叫人送来的,说早晚天凉怕小姐冻着了!” 唐迎瞥了一眼,那上面深青夹金线绣的羽毛纹富丽高雅,忍不住摇头:“这也……太鲜亮了吧!我恐怕穿不惯的……” 茹姑走上前轻轻捧起来抚摸着看:“不鲜亮的,漂亮!好漂亮!就穿这个!” “好吧!待会儿试试再说。”唐迎妥协了。 这本就是穿给“他”看的,自己习不习惯有什么要紧。 发式照例是很简单的,透着小女儿的清致,妆容清淡,那也是因为这张脸生的得天独厚,肌肤如雪,五官妍丽。 因为披风鲜亮,里面便穿了月白的上裳,只在前襟上绣几朵木棉,下身是一条靛蓝色的长裙,唐迎习武,腰肢袅娜却十分有劲,圆满的桃子形的臀把裙子恰到好处的撑起,看得染秋和茹姑都甚觉惊艳。 “珍娘越来越好看了!”茹姑轻声的说。 “谢谢!茹姑也很好看的……” 茹姑还不惯接受赞美,早已羞红了脸。 “怎么?莫非我说了不算?要沈际说的才算对不对?”唐迎狎昵道。 第232节 交了皇差 茹姑更是红了脸着急的摇头:“珍娘说的坏话!……他,他才不曾说我好看呢!他只叫我,小傻子……我生的太笨,没他聪明!” 唐迎哈哈一笑:“那有什么?陆仰也比我聪明多了呢!沈玉谦也聪明绝顶的!你的沈际也是个很聪明的,他呀,才不是嫌你笨,那小傻子,是个爱称!” 茹姑听不下去了,捂了脸就往门外走去,谁知在廊下正撞到沈际。 他一把握住了她的双肩:“当心!怎么走路都不看?若摔了可怎么好?……真是个小傻子……” 本来大家都在打趣这个称呼,沈际偏偏脱口而出,院子里和屋里的丫头听了都笑起来,茹姑越发不肯露出脸了,沈际笑着拉开她的手说:“好了好了!害羞什么你看珍娘就大大方方的……” 他语气低柔,有着不容错识的宽容。 唐迎听得笑起来:“你这不是说我脸皮厚嘛!” 沈际扭了头认真道:“脸皮厚有什么关系,要紧的是自己自在!” 茹姑听了偷眼看他,觉得这话很有道理的样子。 去给沈近山请了安后,唐迎才可以出门。 一进屋子就发现,这个中年男人有几分憔悴,下巴上胡茬子也冒了出来,说话有气无力的。 唐迎只得说几句宽慰的话:“想是因为秋凉吧,爹爹脸色不太好,早晚记得添加衣物,别伤风了……” 沈近山应了,也不多说什么,亲自送她出去。 心里再不舒服不也好在女儿面前失了风度,毕竟这个年纪了,情事上不像年轻人那样看不开了,况且最近远远倒是听话顺从,他也得了点安慰。 到了大门外,国公府的马车已静静的在朝阳的沐浴下等候她的到来。 两匹优骏一样的黑棕色,皮毛一样的油光水滑,车厢比寻常的马车要大许多,官帽椅式的支架上左右各挂一盏肃字形琉璃灯,深青和墨绿两色的厚毡覆在车顶上,浑厚的大铜钉闪着低调的光泽。 一个青衣小厮上前行礼恭敬道:“请小姐前门上车!” 染秋抬腿刚要跟上小厮又说,“染秋姑娘,国公爷吩咐,你和松香姑娘上后门!” 唐迎转头一看,原来这马车的车厢被隔做两截,前后各有一门,染秋和松香笑着便上了后门。 唐迎弯腰低头踩着几乎沒了脚面的厚垫进去,伸了右手打算去扶厢壁却被一只暖暖的大手握住了,惊喜之下一抬眼就遇上一双微笑荡漾着星光,情意流转的深眸…… 青竹的气息泛滥,顿时脸上就热了起来。 “您?” 他眨眨眼做出噤声的表情,轻声道:“我来接你不好吗?” “好啊!”唐迎才不是口是心非的人呢。 “看见您真高兴!” 他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然后转过脸认真的打量她,从头到脚,像一种仪式。 “嗯,没瘦,看来还不错……” 唐迎说:“是啊,家里现在没人敢为难我了。” “听上去也不赖……说说看最近都干了什么?” “做媒!而且一下子就是两桩!”唐迎骄傲的举起两根手指头。 陆仰握住两只微凉的手指,唐迎的心跳蓦地加快,心悸胸闷的病症又出现了。 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她主动把徐珮琳和秦岫的事情说了一遍,想了想,又把沈近山和珮琳之间的纠葛也说了。 陆仰听了黑眉微微一动,点头,“这做事的方法确实少见……也好,我看你兴致很高,看来颇有些成就感?” 陆仰夸她,唐迎笑得面若芙蕖。 他忽然伸手用手指背轻触她的脸颊,唐迎惊愣住了,就打了一个嗝。 “怕什么,我只想看看是不是同我想的一样……” 想的一样?他会这样想轻抚自己的脸吗? 他缩回手,笑的若有所思,其实他只是看见她的笑靥很甜,润红的腮像半透明的羊脂玉一般,就突发奇想再次确认一下,重活过来的人也是真实存在的,时刻与身边的人是一样的。 唐迎哪里知道他的心思,只被这轻轻的一触弄的心里颤颤的。 “您今天怎么没在山苑里?” “今天咱们不去山苑……” 其实真相是文华殿大学士冯阁老力邀他去家中做客。 若只是阁老相邀谈天说地也就算了,怕就怕又是为了冯尔蓝,冯尔蓝不像庞七和元瑶,想什么便说什么,她的心思细腻如发,有一个九窍玲珑心说话又爱绕弯子,老是伤春悲秋泪眼朦朦的哀怨之态,陆仰不喜欢和她见面,于是天不亮就跟着马车出来了。 皇帝曾有让冯陆两家结亲的意思,大约也是冯阁老自己去求的,陆仰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是贵妃的亲弟弟,皇上的小舅子,皇上爱惜敬佩他的才能人品,倒也没有强迫,不过,冯家并未死心。 “咱们到正阳街、东西四牌楼去逛逛,然后去千佛寺后山赏菊,对了,你想到哪里吃午饭?” 唐迎眼睛一亮道:“当然是去宁远斋了!” “好!”他温柔道。 马车到了闹市,他扶着唐迎下来,后门出来的松香和染秋一看是他,先是一惊马上就要行礼,陆仰伸手一压道:“在外不必多礼……” 黑荆就跟在左右,一双眼睛看似无意,却时刻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陆仰逛店和别人不同,他会问米价、油价、盐价和菜价,也会问车夫脚力小工的价钱,还有植苗木瓦工什么的,西域来的马匹、毛皮、南洋来的珠宝、药材等等,唐迎好奇又佩服,只仰望星斗般看着他。 发现她在关注自己,便微微一笑携了她的手说:“是不是有些无聊?” 唐迎微红着脸摇头悄声说,“不是,怎么觉得您像微服巡防的天子呢?” 他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说:“被你猜到了,皇上常常向我打听各种商品的市价,我托懒许久不曾出来了……” 他眼里闪过一丝罕见的调皮之光,“前一次我都是估摸着说给他的,今儿细细一问,竟然和我胡说的差不离,心里踏实多了……不然可是欺君之罪!” 他温热的气息吹在脸上,唐迎有点迷迷糊糊起来。 他捏了下她的手拉着她往前走,“走吧,皇差交了,现在咱们逛有趣的去!” 第233节 福寿双全的鼻子 一路走到最热闹的地段,卖糖人的、卖风车、灯笼、竹编器、锅碗、扫帚、粪箕、祖传秘方,又有各类小吃、糕点、凉茶的,还有套圈、耍猴、算命、代写书信等等看得人眼花缭乱。 突然一举着招幡的相命先生与他们擦肩而过,唐迎微微一愣停在路上。 正是曾经叫她小相公,给她看过面相说她有大灾的那个。 依旧是拄着根开叉了的破竹竿,一身脏兮兮的黑色褂子,头发胡子乱糟糟,歪戴着一顶灰帽子,浑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露着亮光。 他也停下看着唐迎,沉吟片刻才哈哈大笑:“妙哉,绝世之好姻缘啊!……铁骨换柔肠,苍天有眼啊……妙的很!……” 陆仰一听这话里大有玄机,只深深看了他一眼,旁边跟着的小厮便往他手里放了一锭白银,他磊落的接过来往怀中一揣,也不道谢,便大摇大摆向前走去,再没回头看他们一眼。 陆仰握住她微微发凉的手向前走。 “别看,别想……跟我走就好了。” 唐迎这才回过心神,心里一暖,是啊,没什么好担心的,以前不管多颠沛飘零,她也没有叫过苦,何况现在她还有陆仰了! 有了陆仰,什么都不用害怕。 一路上逢店便进,买了些小玩意儿,陆仰眼光一流,挑中的东西有趣又独特,唐迎发现每靠近他一点,多懂他一分,就不由自主被他吸引的更深,这样的男人谁会不爱? 可是他竟然喜欢自己!还要娶自己!简直就是这世上无双无敌无可比拟的美梦! 陆仰相伴,身边便如有彩云缭绕春华花盛开的天上人间! 此时来到一座牌楼下,先是听到吃惊的一声吸气,然后被一个稚嫩的声音给唤住了。 “哦哟,从来没见过这么般配的,神仙一样登对的人儿呢!” 一扭头,牌坊下桥沿边站着一个八九岁大的女孩儿,手里拿着剪子,把手上密密麻麻缠着陈旧的红线,原来是卖剪纸的。 她穿的简单不过,一件洗的发白的蓝布褂子,一条赭红色有补丁的裤子,大辫子搭在肩头,笑的毫无遮掩,一口牙齿倒也整齐。 她扬了扬手里的红纸说:“仙女姐姐和神仙相公,要不要剪对儿像啊?我在这街上剪了好几年的人像了,还没看见比您二位更好看的人呢!” “剪小像可以去晦气,招喜气,仙女姐姐拿回去往书里一夹,夜里头没人时拿出来那么一瞧,心里得多美! 我把您二位面对面剪在一块儿,仙女姐姐的相公若偶尔出门做买卖,或是做大事去,姐姐您想他了,只要看着这成双成对的小像,第二天一早他一准儿就平平安安回来吃您亲手下的面条!” 这丫头嘴上说着,手上已经麻利的剪了起来,两只灵活的眼睛不住的瞄着二人对照,没多久,两张侧脸相对,眼光脉脉相望的人脸赫然出现在纸上。 “姐姐您看好了,您相公的鼻子多好看!像个小山峦似的,那是福寿双全的鼻子!天底下找不出三个人来!” “为什么是三个啊?”唐迎问。 小丫头指着天道:“第一个是皇上。” 然后竖起两个手指:“第二个是臣相。” 最后把纸往唐迎手里一放说:“第三个就是您相公啦!” 唐迎接过来迎着光一看,还真有七八分像,便笑道“剪的不错!” 小丫头嘿嘿的笑。 陆仰那里早已让人付了不知多少倍的钱,又携着她的手向前走去。 中午到了宁远斋,早已客满。 小伙计一看唐迎伴着一位高大英俊气度不凡的男子前来,早跑到冯子睿跟前去汇报了。 冯子睿迎出门一看,这不是国公爷?陆仰曾经来过两次,又是京城里数得着的勋贵,因而他认得。 “国公爷?……三小姐。”心里却一阵纳闷,不知为何这两人会一同到来,但看他们亲密不避人的样子倒也猜到了,心里自然吃惊,没想到闺宁的女儿竟寻得这么一位高门贵婿! 这么贵不可言的女婿,沈近山不知可有福消受?呵呵。 亲自迎着二人上楼,到了轻易不启用的雅间里,里面布置得甚是富贵雅致,全套的紫檀家具,茶具俱是哥窑器,变幻莫测的金丝铁线开片令人赏心悦目。 等陆仰饮了第一口茶后,冯子睿才问:“国公爷是按菜谱点菜还是我根据时令安排?” 陆仰微笑看着唐迎:“让她点吧!” 唐迎立刻摇头道:“还是冯老板根据时令安排的好!” 冯子睿道:“正好前两日有新菜出来,要不做给您尝尝?” 唐迎连连点头。 冯子睿立刻吩咐了跑堂几句回来后说:“菜大概要等上一会儿,今儿有唱曲儿说书讲笑话的,也有唱戏的,不知国公爷有没有兴趣叫一个?” 陆仰本想征求唐迎的意见,谁知就对上一双亮汪汪无辜又纯真的眼睛,猜到她肯定是不擅长这个的,便问:“有没有只吹笛子或弹琴的?” 冯子睿想了想眼睛一亮道:“有一个江南来的琴师,曲笛吹的极妙,但是懂得欣赏的人却不多,国公爷兴许能喜欢,我去叫她来……” 说着就要出门,唐迎却叫住了他,低声问:“沈家有没有人来捣过乱?” 冯子睿看了陆仰一眼,发现他沉静又安然,便照实说了:“来闹过两次,砸了招牌和桌椅……哦,不过半月前突然就安生了,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唐迎一笑说:“嗯,看来冯老板还是挺了解沈家的作派的,其实,他们本来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若不是国公爷上门来提亲,我的身价大涨了,大概还有人接着闹的……不过以后太平了,你只管踏踏实实开你的店就是!” 冯子睿若有所思的点头,“这就是了……” 他出去后不久,果然一个江南女子手持长笛袅袅上楼来。 这雅间是分了前厅后厅的,中间隔一席湘帘。 那娇娇一袭浅白影子朝里面一福,什么也不说就坐下,拆去了曲笛的锦布套子后先试了一个音,然后,悠扬清逸的笛声就响起来,似初春花树间的粉蝶,一下子就飞到人的心头。 陆仰啜着茶闭目细品,那凝神专注的样子吸引得唐迎默默打量他。 第234节 《听泉》 看着看着就移不开眼睛了,怎么会有这么迷人的脸庞?无论哪个角度看过去都让人心动!真的要感谢老天让自己复明,上一辈子她活了二十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好的人和事! 唐迎感恩满怀,目不转睛的看他,连笛声什么时候停的都没注意,陆仰睁开眼轻声问她:“陆夫人,我有这么好看吗?” 唐迎诚实道,“好看,的很!” 湘帘外伶人已经坐着等了一会儿了,在等客人的示下。 唐迎脆声道:“方才那曲《听泉》妙的很,麻烦娘子再吹一曲《浮云栖》吧!” 此话一出口,陆仰和伶人都是一惊! 伶人的身子一震,浅问道:“恕蘅娘造次,请问夫人如何知道这首《听泉》?又如何知道《浮云栖》” 唐迎慢慢红了眼眶隔着湘帘说:“两年前听过……” 谁知伶人更加震惊了,连声音都微微颤抖,“两年前……蘅娘只为三人吹过此曲,其中却并没有夫人这样一位如玉年华的贵人在。” “你……莫问了……”唐迎哽了才说。 “继续吧!” 谁知蘅娘双手举着曲笛不停的发抖,才出了几个不成调的音就吹不下去了,俄而竟掩面哭泣起来……悲怆之极。 这下连陆仰也奇怪了。 蘅娘一边抹眼泪一边弯着腰凄楚道:“实在是抱歉,蘅娘扰了贵客雅兴,蘅娘愿受罚……” 唐迎却站起身说,“你进来!” 蘅娘愣了一会儿,掏出帕子擦干眼泪,再款款一福,侧身轻轻撩了帘子进来,目光隐忍又急切的看了唐迎一眼,待看见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后,失望就毫无掩饰的显现在脸上。 “您……不是……”她眼中的火焰熄灭,喃喃自语道,竟不是……说着,眼眶又红了。 “坐下……我和你有话说。”唐迎亲自倒了一杯茶给她,她受宠若惊的抬起头又深深看她两眼,终于还是更失望的低下了头。 “你以为我是谁?” 蘅娘娇息微微,平静道:“看来是记错了……还请夫人不要怪罪……” 唐迎终是还不惯担“夫人”这个称呼,说道:“我还,没成婚呢……” 蘅娘惊栗的抬头看了她一眼,立刻便要跪下,唐迎温和道:“不用这么诚惶诚恐的,其实……也,也快了的……” 陆仰微笑道:“称夫人亦无不可……”说完看着唐迎,唐迎的脸就红了。 唐迎看着蘅娘说:“两年前你吹了这曲《听泉》给三个人听,其中两位姓唐,还有一位姓崔,可对?” 蘅娘猛地抬头又惊又疑的看她。 “你伤心是为了谁?” 蘅娘的泪水像开闸的洪水,源源不断的喷涌出来。 “那位唐适将军,他是蘅娘的恩公!” 唐迎想了会儿试探道:“那日之后,你可又见过他?” 蘅娘哽咽的点头,“见过……不但见过,他遇害那日当晚,蘅娘还求了两副白松棺木草草殓了两位唐将军。” “他二人葬在何处?”唐迎问。 蘅娘抽泣道:“蘅娘知道唐家在四川,照理该送二人回乡葬入祖坟才能安抚英魂,只是四川远离京城,蘅娘一个弱女子在京城本就举目无亲,实在是有心无力……不得已只得雇人把他们葬在了通州卫所的北山上,面向东南,权当是想往着家了……” 说着便痛哭起来。 唐迎也是哭的泪眼婆娑,陆仰干脆将她拥进怀里安慰道:“放心,我一定能把他们送回四川去的,哭吧,哭吧,想来你也忍了很久了……” 见唐迎如此伤心,蘅娘倒有些猜不透了,怔怔的红着眼看着,不知道眼前这个贵女是谁,同唐家兄妹又是什么关系,不过看她悲伤的程度不亚于自己,应该是极亲近的人了。 小伙计送了菜进来,一看蘅娘竟然坐在内厅,两个女子又哭的泪人一般,早就傻眼了。 忙收了之前欢欢喜喜的表情,屏声静气的把菜轻轻的端上来,本来还想报个菜名的,一看这样怪异的气氛,便收了餐盘悄悄出去。 陆仰看二人渐渐平复过来,便和气对蘅娘道:“你去门口领了赏银先下去休息吧!” 蘅娘吸了吸气道:“夫人既然想听《浮云栖》,又是故人,且容蘅娘为她吹完再走吧……” 陆仰点头:“也好,你若不觉得勉强,便是再吹几首也好,娘子的琴艺高超,犹若天籁。” 蘅娘退出内厅,坐下,静了静后悠扬宁谧的笛声才又响起。 离开宁远斋的时候,陆仰让随从给了蘅娘一张银票,还对她说:“你若厌倦了现在的日子,我今日便可带你回府去,你若想回乡,我亦可派人护送你,这银票也够你置办些赖以生计的小产业了……当然,你若习惯自由,还想在茶馆酒肆卖艺我亦不强求,他日若有麻烦,只管到城西长庐山苑来找我。” 哪知蘅娘听了忽而郑重下跪咚咚咚磕了三个头,弄的陆仰和唐迎都是一愣。 “你可是有事相求?不必如此快快起来!” 蘅娘哀楚道:“贵人容禀,绝非是蘅娘吃不得苦想要妄攀富贵,只是……只是,唐将军的骨肉却不可跟着蘅娘再流落” “什么?”唐迎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拉起她。 “你说什么?骨肉?唐将军的骨肉?可是真的?” 蘅娘恳切点头道:“还是去年中秋的事情……蘅娘爱慕他已久,他虽明白我的心意,却总说在他无法给我安定的生活之前,不能碰我…… 中秋那晚他与属下两人来摘星馆听曲,所饮的酒中有动情暖身之物……是我放的……” 她满面红云,声音也柔的要滴下蜜来。 “当夜,他便没有回去,我侍奉了他……他醒后,亦未怪我……” “他遇害之时,我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一时悲痛难忍差点落胎!” “……如今孩子已经满百日了,是个,男孩儿!……这是唐家的遗孤,不管多苦都是要抚养他长大成人的! 只是……跟着我这样的母亲,只怕连累他日后的名声,也对不起唐家的先祖英灵!我实在是,惭愧的很!…” 唐迎听不下去了,上前一把紧紧抱住她便叫了一声:“嫂嫂!” 第235节 阵势奇怪 三人从宁远斋出去,脚不沾地的赶赴蘅娘那白日也见不着日头的小破屋,一进大杂院便惊得一鸡一狗嗷嗷逃窜,睁眼就见一个裹着粗布包被的孩子躺在一个老太太臂弯里。 老太太一看蘅娘便奇怪道:“今儿生意不好?客人少?怎么这么点就回来了?米钱可挣着了?你又没奶,家里糖水也没了,再没有米汤,你儿子可怎么办呢!” 唐迎一听是悲从中来,几乎是夺过那襁褓里的孩子,就贴在了心口上。 蘅娘也又哭又笑道:“苏大娘您放心,以后都不会饿着宝儿了!” 那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有感应,立刻哇哇大哭起来,仿佛知道疼爱他的人来了。 唐迎这才想到去看他的小脸,虽然有点瘦,但鼻梁和眉毛赫然就是唐适的样子。 她哭的像个傻瓜一样说:“是他的脸!他的样子!他留东西给我了……居然是个小侄子呢……”想想又吸着鼻涕笑起来,陆仰看的好笑,伸手拍拍她的肩头示意她可以靠着自己。 蘅娘含泪带笑看着二人,只觉得像一对神仙眷侣一般光华耀眼,但是,她见过小唐将军的,并不是眼前这么一个千娇百媚的姑娘,实在想不明白她二人是什么关系。 接下来,原本安排的赏菊、游牌楼活动被取消。 陆仰决定立刻带着蘅娘母子回山苑去。 唐迎看向他的眼光里有殷切的托付,陆仰抹去她眼角的一滴泪温声道:“难道交给我你还不放心?” 唐迎眨眨眼摇摇头,“不是……我在想,若今儿没跟您出来,我大概永远不会遇到蘅娘和宝儿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就说成是感激涕零也不过分!” 陆仰微微一笑:“我们之间说这些生分的话做什么?……能找到唐将军的血脉,心里甚是安慰……能为你做这样的事我也很高兴!” “我先送你回沈府,然后带蘅娘回去安顿,你只管放心,我会定期放信鸽传消息给你……沈玉谦会收的…” 唐迎目不交睫的看着他,想把这个让她心神俱醉,灵魂安妥的男人好好看个够! “怎么,还是不放心?” 唐迎也不想矫情了,只管扑进他怀里抱住他道:“才不是!……您做事少说也比我稳妥个一百倍的,我就是,就是……”她表达不出来了,只把脸塞进他怀里,贪婪的嗅他独特的气息。 他抚着她的背小心避开受伤的部位,轻声道:“好好的了,不用说,我都知道……” 唐迎紧紧抱着他,是啊,这个人,他都知道的啊! …… 马车停在沈府大门口,陆仰亲自送她进大门,门房上早得了沈近山的吩咐说万一国公爷送唐迎回来,一定要请进来。 管事满脸堆笑的力邀陆仰进去歇歇脚,陆仰温和的拒绝了,只和唐迎交换了一个情意深深的对视后便又上了车回去。 唐迎看着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后才进去,正遇上飞奔而出的沈近山。 “珍娘,国公爷呢?怎么没进来?” “已经回去了!” 沈近山眉头一皱质问管事:“不是说了一定要请他进来喝杯茶的么?难道当我的话是耳旁风?” 管事哭丧着脸道:“回老爷,真不是我没邀请,是国公爷执意要走的!” 唐迎静静打断他道:“国公爷家里有非常要紧的事情!” 说完便向里走,沈近山恼怒的瞪视了管事一眼,斥道:“蠢材!不会说话!”便跟着唐迎往里走。 瞬间换了带着笑意的声音问:“珍娘今儿玩的可好?” “好!” “都去了哪里?” “就在正阳街和牌楼逛逛,国公爷也许久不曾出门散心了,用了午膳便得到消息,说是有要紧的人寻他,便先送了我回来再回去处理……”她转向沈近山。 “爹爹若想请他到家里喝茶,可以下次专程再邀的。” 沈近山道:“喝不喝茶的什么要紧,不过想着他特地送你回来,不请进来坐坐于心不忍……” 唐迎急于回去要好好消化一下自己激动的情绪,此刻没心思应酬他,只得说:“不妨的呢。” 沈近山终于没有再跟过来,唐迎松了一口气。 坐在屋里又是伤心又是高兴的,终于调整好了,就让人打了洗脸水重新净脸,又卸了钗环换了家常衣裳,她叫过松果问:“去看看,五少爷在家里吧?” 松果说:“不用去,五少爷今儿在家,他才刚叫人送了苞米南瓜做的糕过来呢,小姐您要尝尝么?” 唐迎站起来摇头,“不要,你陪我过去一趟!” 她大步流星往沈玉谦院子里走,连廊下甬道上多出好些人都没注意到,等进了月亮门了才发现,嚯嚯,这是,有客人? 沈玉谦和沈玉丰皆着正装一个在台阶上,一个在花坛边,沈玉谦身边还站着凌安诺和凌安静,沈玉丰身边围着凌安许和杜菎臣!? 这就算了,居然沈茵也在! 这是什么阵势? 唐迎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雪青色的七成新的府绸连身裙,连绣花都不带,头上只戴了陆仰雕的樱花玳瑁梳篦,脂粉才洗的干干净净,素面朝天,自己是不是又失礼了? 想要往回走已经不可能了,沈茵穿着一身金桂色的锻袍走过来,今天她的装扮格外高雅,虽不着红绿,不戴金饰,却别有些情致楚楚的韵味。 “四姐姐怎么过来了?今儿不是赴了未婚夫国公爷的邀约?还以为不到月上柳梢头不会回来的呢……”她娇俏而笑,冲淡了话里的挑衅意味。 杜菎臣第一个投射目光过来,明显可见他神情一滞。 凌安诺向这里张望,眼里有羞怯的暖意,小院里气氛有点怪异,凌安许笑了两声踱步过来:“四小姐,好久不见了,这一向可好?”说完慢慢一揖。 他眉目如青山,气质儒雅。 唐迎朝他回礼道谢。 沈玉谦总是那么善解人意。 他快步走过来问:“四姐,你这么急的过来,可是来取膏药的?” 不等唐迎反应,便吩咐身边的小厮说:“去把我书桌右角上的五贴膏药取来!” 这下唐迎再笨也知道他在解围了,便笑道:“是啊,用了几种,终究还是你这里的最好……嘿嘿……” 第236节 不与光明共存 杜菎臣却不淡定了,干脆走上前问:“表妹哪里不好?为什么要贴膏药?是什么膏药?”语气之关切真是毫不掩饰。 沈茵立刻就翻了个惊天地的大白眼。 她这个翻白眼的毛病怕是改不了,只要一被坏情绪控制就得翻一个才解气。 凌安许是彻底惦记不上了,杜菎臣现在是她夫婿的最佳人选,今日杜菎臣来做客还是沈玉朝知道到后找了个借口把她送过来的,唐迎没回来之前还同他说了几句话,杜菎臣涵养好,即便无意于她,也不会对她态度上有什么明显区别。 唐迎赶紧满面歉意道:“不是我,不是我,是,我的贴身女婢……” 杜菎臣松了松面色,一转头,沈茵咬着下唇盯着他,那目光只要不傻,谁又看不出来,他心里一阵乱烦沉闷,便慢慢走到游廊下去了。 “珍娘姊姊!”凌安静跨着骄傲的小步子走过来,脑袋习惯性的微微扬起。 她穿着宝石蓝的裙子,衬得洁白的小脸像玉雕的一般,红润的小嘴微微上翘,十分精致可人。 “没想到你在家里穿得这么随意,咦?你的梳篦真好看!我从来没见过把玳瑁雕成一支花的呢!……那是什么花呀?……能拿下来看看吗?” 她的语气娇嗔又显得理所当然,以她的个性,就算张嘴要过来也不是不可能,当然,她也不小气,只要是闺中密友,就算看上她的金银珠玉也不会舍不得……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唐迎头上,让她微微不适,那是陆仰亲手的雕的,她不想任何人碰。 这自然也与小气无关,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在她心里重逾千金! 沈玉谦一看就明白了,便道:“梳篦插着发髻呢,取下来头发都要散了,你凌安静什么样的梳篦没有,我见过你有一把象牙的就很好啊……” 凌安诺听了眉毛也飞起来,沈玉谦居然知道自己有一把象牙梳篦? 只见她两眼笑得弯弯的说:“哦?这个你也记得?” 沈玉谦不动声色敷衍的点点头,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凌安静有没有象牙梳篦,不过挑个常见的材质随口一说罢了。 凌安静心里美美的,却撅了撅嘴看着沈玉谦说:“好嘛好嘛!我又不会真的让你四姐姐把头发散下来,要不以后你送一把这样给我呗!” 沈玉谦淡淡道:“我又不逛女人东西的店,怎么知道去哪里买?” “你不是会雕东西的吗?我叫哥哥也寻一块玳瑁,不如你……” 沈玉谦打断她:“我可不会弄女人的东西,我做的都是木工活儿,粗笨的家伙。”说完就往回走,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沈茵在旁一看,心里窃笑道:“这个凌家小姐是不是眼睛有毛病?看上谁不行,偏偏看上个寡妇的小儿子,脾气又臭又硬,还不如选沈玉丰好一些呢!哼!高门贵女又如何,犯起贱来还不是蠢的要命?……” 脸上却换了热烈真诚的笑容,上前握握她的手说:“安静妹妹快别跟我五弟计较,他真的只会做点隔板啊,架子什么的东西,女人的东西确实是不会的……” 沈玉丰一看凌安静还是不太高兴,忙道:“栗子炒好了!茶也换了,咱们还是回厅里去坐吧!” 然后看着唐迎说:“珍娘一起去吧。” 唐迎立刻摇头,“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此话一说,杜菎臣和凌安诺都无限失落的向她张望了一眼。 沈玉谦却知道唐迎不愿意留下来,便招呼着凌安诺说:“你不是最爱吃栗子,还不快进去?” 凌安许揽过妹妹的肩头朝里走,沈茵看着杜菎臣走在最后,假作整理裙摆,等他恰好过来是伴着他一齐走上台阶,露出细糯米一样的牙灿然笑道:“菎臣表哥喜欢吃栗子吗?” 杜菎臣心不在焉道:“还行。” 一看他眼角还瞧着唐迎,沈茵心里一酸突然呀哟一声叫,左腿一软身子便向他那侧歪去,杜菎臣下意识伸手扶住她的手臂,沈茵左手肘向后一滑,抓住了他的手,右手拍着胸口惊魂未定道:“还好,幸亏表哥在,不然茵儿就要摔着了!” 杜菎臣想抽手却被她紧紧攥着,一张脸涨得通红,讪讪道:“是该,小心些……” 唐迎嗤地一笑,这些拙劣的路数倒是百用不厌,杜菎臣只是脾气好,又不是傻,人家可是榜眼郎,你这套把戏能吊到他的胃口才叫怪了呢! 出了院门她慢慢往春行阁走,穿堂下桔树旁一个人影孤单单长长的,像一柄收拢的伞,一抬头,却是不知已经站了多久的沈玉朝。 整个人也像一团阴影,不愿与光明并存。 不等他开口,唐迎就讥讽道:“你就这么由着她丢脸?杜菎臣不喜欢她怎么可能娶她,这样巴巴的贴上去又何必呢?” 听了这话沈玉朝的眼神更阴了几分。 “你知道什么,你敢不敢跟我打个赌,我非要让他娶了她!” 唐迎突然想到他对付沈际的那些阴手段,心里不禁打个寒颤。 杜菎臣可不能落在他们兄妹手里!不然自己于心难安!可是,自己能做些什么? 她想了想后走到他面前,仰看着他,沈玉朝原来不是这样暗到虚昧的眼神!他变了太多了!仿佛地狱使者一般不祥。 “你不把我当作妹妹也就算了,难道沈茵也不是你妹妹了?” 他仿佛听了什么笑话,整张脸都激动起来:“你怎么敢跟她比?如今我就是自己不痛快,也要让她痛快,她想要的东西我拼了命也要给她!你?我只有看见你痛苦,我才会痛快!” 唐迎冷冰冰的说:“好,我相信你就是这么想的,不过,你现在做的确是相反的事情!你明明就是在害她!她要的是毒,你也给? 以前的你是个多么聪明冷静的人,现在,你已经糊涂得不像个人了!” 沈玉朝厉声道:“敢说这种话,以为我不敢动你?” 唐迎无所畏惧的说:“秦椿这一生一直顺利,看似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她逼死我娘,得到太太的地位,她如意的掌管了我娘留下的产业,而且得到父亲的宠爱,可是你以为她真的开心真的满足么?” 沈玉朝寒寒的瞪视她,那眼神,好像随时要掐死她一般。 第237节 比强盗还流氓 “她那个太太的身份也就在家里喊喊,剩下的宗族之间就不要说了,就连祖母祖父都不愿承认,族里的大场合不是大伯母便是四婶婶主持,你看哪次轮到过她? 杜老爷带着杜公子来走亲戚那日,出面接待的还不是大伯母,秦椿那日脸色黯黄,眼睛都是肿的……你以为这是一种荣耀么?这样的痛苦对她那样骄傲的人来说无异于噬心啮骨的折磨!这是什么好事?你想让沈茵也重蹈覆辙?” “你**闭嘴!”他咒骂了一句伸手就去抽她,唐迎灵活闪过。 “你可以用手段设计杜菎臣,也许他妥协了会娶沈茵,但是娶了之后呢?就凭她的脑子和手腕,就凭她那沉不住气的性子,连秦椿一半的道行都没有,一着急只会翻白眼,她当了杜家的少夫人能驯服下人?能和妯娌和平相处?能得到公婆长辈们的欢心?杜家不比往常了,多少勋贵人家都想和他结亲呢……沈家的女儿连前五名都排不进去!这个,你难道不知道?” 沈玉朝气的红着眼睛叫嚣着:“不好过又如何,人活着本就是为了受罪的,那就大家都不好过好了!” 唐迎倏地又闪开他袭来的一掌继续说:“压根没到你说的地步!你若真为她好,就该好好找个真的疼她的人!她未必没有一个和顺的一生……” “……要不然,我和陆仰过的很好,沈茵却在杜家凄惨度日,你们岂不是彻底的输了?!” 沈玉朝站定,颤抖的手指着她,满眼的怒火在燃烧。 “谁告诉你你一定能过得好?你休想!妖孽,我若在地狱里煎熬,绝不会眼看你逍遥!” 唐迎听了摇头叹息:“你以为我怕么?我本就是经历过死亡的人,也见过这世间最深重的苦难和杀戮,痛苦的人我见的多了,但是我没见过明明可以活的好好,却一意往死里作的蠢人! 以前的你多么清高睿智,你是秦椿深以为傲的长子!她用尽心机要为你和沈茵创下一个繁花似锦的平坦大道,还特地为你定了一门体面的亲事,她不惜赴死也要成全身后的尊荣,还不是为了你们? 你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自己偏要往泥潭里跳,看着沈茵在边上张望还不忘记拉她下来!沈玉朝,你的脑子呢?你的眼睛呢?你的心呢?…… 你已经可笑可耻可悲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你知道么? ……好吧,各人走各人的路,一心要撞南墙的人拉也拉不住!我话都说得透透的了,你也不傻,只是被恨蒙蔽了心!你执意要走向毁灭也随你的便!你死了,我是不会给你烧一片纸的!” 沈玉朝咆哮一声,摔过袍子就往外走去,唐迎在他身后道:“再说最后一遍,我不是妖孽!珍娘所有的记忆都存在我心里,去年夏天,你用自己的胳膊为我挡住了高柜上突然倒下来的油灯,烫伤了右臂,这件事连秦椿都不知道,那个疤还在吧?……你连我都救得,又怎么可能去害自己的亲妹妹?沈玉朝,你该醒醒了!” 说完不再看他,径自过了穿堂向后院走去。 入夜前沈玉谦来了,撩了袍子往椅子上一坐。 “说吧,你下午找我什么事?” 唐迎道:“你真神了,你怎么知道我有事找你?” 沈玉谦瞟她一眼,“穿了件旧衣裳头也没梳就慌里慌张往我那里跑,这不是有事是什么?唉……你也是要当国公夫人的人了,老是这个样子可怎么行呢?” 唐迎心虚的一笑,又问:“今儿是什么情况,怎么凌家的人都来了?还有杜公子?” 沈玉谦懒洋洋道:“他们都是来看沈玉丰的呀!” “不对吧,凌安静也是来看沈玉丰的?”唐迎贼忒兮兮的。 沈玉谦不悦的瞪她一眼,抬眼指着她的脑袋说:“那个梳子是陆竟殊做的吧?难怪你不愿意凌安静碰……” 唐迎看他神色微凛,不敢再提凌安静,看着他眉目疏朗的脸,还是忍不住问:“沈玉谦,你这么聪明可怎么得了呀?以后得什么样的姑娘才配得上你呢?” 沈玉谦一本正经道:“我不要太聪明的,不然两人得斗一辈子心眼,没意思……就像你这么笨的就可以了!” 唐迎哭笑不得的说:“知道了知道了,以后给你找个笨的。” “到底是什么事?” 唐迎便把遇到蘅娘和唐适遗腹子的事说了,沈玉谦惊讶之极,半天合不上嘴。 过了一会儿才激动道:“冥冥之中天意有情啊!唐将军那样的大英雄怎么能孤零零含冤离开人世,原来他居然留了骨肉在世上!唉,听了这事真让人觉得既心酸又欣慰啊!” “现在孩子和你嫂嫂都交给陆竟殊了吧?” “嗯,也只能养在他那里,蘅娘的身份是个硬伤,以后也不能再抛头露面的,那孩子由姑姑和姑父养育教导也不怕没个光明的前程,哦,对了,过年祭祖时,别忘了告诉你们唐家的老祖宗这件大喜事!” 唐迎含着泪点头,沈玉谦说话总是能轻易说到你心坎上。 “哎哟喂,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弄的好像是我救了他们母子似的,救他们的是陆竟殊!你的如意郎君!我呀,不过是说了几句便宜话……” 唐迎感慨道:“你也是我的贵人,沈玉谦,你不知道吧,这个家里你是我最重要的亲人!” 沈玉谦刷地脸红了,腾地站起来两手按着额头踱步。 “你说这话……你看你,说得好像盖棺定论似的,说的好像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似的,真烦人!” 最重要的亲人不好意思说:“好了好了,换个话题,你是不是还遇到了沈玉朝?” “嗯!” “听说你痛骂了他一顿?” “嗯……” “骂的好!” 沈玉谦走到桌前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他就是个疯子!小秦氏一死他就失心疯了!做得事情比强盗还流氓!” 唐迎扑哧笑了:“什么叫比强盗还流氓?” “反正就是既强盗又流氓,破落又下作,再这样下去真是入魔了!不光是你,明儿我也要去骂他几句才行!沈际的事情上,他办的就太阴狠了……” “现在沈际是茹姑的相公了,不能眼看他被沈玉朝欺负!” “放心,你出嫁前我会想办法把他原来管着的铺子和庄子都讨回来!” 第238节 你凭什么? 阮妈妈在廊下来来回回走出脚步声,又咳嗽了几十下,沈玉谦才告辞。 她这个管事妈妈也当的够憋屈。 沈玉谦大半夜的待在唐迎房里又不合规矩,不能不管,她只能用这个办法提醒,看到他终于出了房门她才松了一口气,满脸堆笑把这个小瘟神送出去,还亲自锁了院门。 …… 日子悠哉哉的过着。 每天陆仰会通过信鸽把蘅娘和宝儿的消息传过来,有时候兴致高,还会附上一张手掌的画像,比如宝儿淌着口水睡在床上的脸,或者乌溜溜睁着眼睛的样子,都极为传神,似乎能闻到孩子身上的奶味…… 唐迎看了总是忍不住感慨,为什么同样为人,自己总是猜不到别人在想什么,想要什么,而陆仰总是能准确洞悉人内心的需要,然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事情做到满分。 这个人为什么这么可爱?由不得你不爱! 唐迎回信总是先表达一下谢意,然后会问起他的病症。 他回信时也总是说身体无碍,回答非常简短,不过,唐迎却怀疑他报喜不报忧,终究不放心,于是决定趁着明天沈玉谦要去四方书斋上学,亲自去拜访一下方净土,好好了解一下陆仰的毒血症。 这边刚从小花园里练里剑法回来,就看见简氏身边的肖平媳妇和一个内院管事领着六七个下人,伴着一个身材纤长华服灿灿的女孩子走进来。 浑身散发着珍珠一般的光泽,庞七?! 我天,这是吹的什么风,她来做什么?难不成是来送贺礼的…… 看见唐迎的庞七脚下猛地的一停,先是上下将她打量一番,然后脸色平静的回头对肖平媳妇和悦道:“多谢大娘送我到这里,现在我有话和你们小姐谈,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她说话时气势高贵却并不凌人,跟在她身后一个穿着很好的丫头依次给几人发了赏。 说实话唐迎也见过几个名媛贵女的,能做到这么润物无声优雅高贵的却只有庞七一个,像元瑶虽然尽量在掩盖内心的清高,身上还是会看到出芒的矜傲。 她走上前来冷冷道:“真看不出你哪里好,竟然可以收服陆竟殊这样的人?” 唐迎领她进屋子,庞七上下左右看了一圈,什么都没说也能知道她看不上这屋子的摆设。 这屋子还是小秦氏的手笔,乍一眼上去好像什么都不少,东西也都在档次上,配的上她嫡女的身份,但是仔细一看,每一样都虚华而甜俗,品味不高。 “庞七公子想喝什么茶?沈府自然比不得庞府和山苑,你若不觉得渴,不喝也可以……” 她收回看着挂着夸张大铜锁的高柜的目光,选了方桌右边的椅子坐下,斜睨了唐迎一眼说:“谁说我不渴?秋燥,秋燥你知道么?……那就叫人取了白梨榨汁来喝吧,记得别放糖!” 她说话的时候也一瞬不停的盯着唐迎。 唐迎叹口气道:“你到底来做什么?” 她睫毛一翻,有些疲弱。 “没什么,就是夜里睡不好觉,心气沉闷,想破了头也没弄明白你到底凭什么?” 细看她洁亮的肤色其实是敷了些粉的,眼底有点薄青色,人也瘦了,但身姿依旧是挺拔秀丽的。 “我庞七的才干和姿色如果都得不到他的心,你又是靠什么得到的?你告诉我!” 唐迎慢慢坐下来。 “我真的没办法告诉你!” “因为我就像做了一个美梦!不知道如何入的梦,也不知道何时醒来” “你为什么不去问陆仰?他岂不比我说的明白?” 庞七公子调开目光。 陆仰?自己认识他快十年了,都只敢称呼他的号,这个粗野的女人可好,竟然直呼其大名,难道陆仰就是喜欢这种不讲究的人? “今天我就想问你!你不敢说还是不肯说?“ “都不是……庞七,情缘这东西我本就琢磨不透,要我说答案那是不存在的……不过我的一点体会是,抛下一切去追逐所爱大概是一种极其不智的傻事……如果那个人真是你的,肯定不用那么辛苦!” 庞七的泪突然就涌出来了。 最后一句像带着尖角的石块从天而降砸得她头破血流! 辛苦么?当然!可那只是辛苦这么简单么?把心,把想念,把牵挂,把软肋,把尊严都交给一个人,可是他不要! 然后看着他把自己求而不得的珍宝都捧给另一个人! 那是用冰冷刀子戳进炽热的心里! 如何可以,真希望世上没有这个夺爱的人! 唐迎淡淡道:“我这人不会安慰人,陆仰也不是我抢来的,他若不喜欢我,我绝不会往前凑上半步!……但是他选择了我,我却无论如何做不到不要他!因他实在太好,叫人无法不爱!” “对你,我也说不出抱歉的话,恕我直言,陆仰爱不爱你和我没有什么关系,没有我,他大概依旧同你是挚友的关系……其实,你也都知道的,你冰雪聪明,怎么可能看不明白?应该是不甘心更多吧?” 庞七突然站起来转向窗外,用手背抹去眼泪。 “真不知道我来干什么,你不费吹灰之力赢了我,还敢嘲笑我的糊涂和不自尊,你可知道你的命都是我救的,我是你的恩人!你应该报恩才对!” 唐迎无语。 报恩是应该的,可是该怎么报呢?她能给的她不稀罕,她日思夜想的东西又不能给! “你是救了我的命,我该报答,但是不包括要我让出我喜欢的人!” 她从来没有这么郑重决断的对自己说过话,庞七从她眼里看到一种很坚毅的东西,这个发现让她困惑,一个千金小姐身上怎么突然有了剑鞘一样锋利的气质? 这让她感到更多的沉沦和绝望。 “那你打算那什么回报我?” 唐迎静静道:“你自己定吧?只要我做得到!” “好!既然你不愿意让出陆竟殊,那我想要回我救你的命!” 她银牙一咬突然揉身上前,手里赫然多了一把亮闪闪的匕首,匕首划出一个凌厉的弧线直奔唐迎的咽喉而去! 第239节 否则看着他死 唐迎嗤的一笑。 这是要同我格斗么? 她眼中露出蓝色的星芒,一伸手就捏住了庞七的手腕,没用什么劲,匕首就当啷落到地上。 庞七大声喘气拼命想挣脱,唐迎紧紧攥着她的手说:“太荒唐了,也太异想天开了!不论当时你救我是多大的恩情,我都绝不会放弃性命去偿还你的! 抱歉!你若要报酬,还是再想一个吧!” “疼疼!疼死人了!放开我!” 庞七这回是疼得流出眼泪。 “你的手劲儿也太大了!你练过铁砂掌吗?” 看着她头上汗珠都沁出来了,唐迎冷笑松开她。 “铁砂掌算什么?我才不屑学呢!” 庞七低头查看,雪白的腕子上赫然出现三个青色的指印!像钳子夹的一般…… 她看了倒吸一口凉气,惊恐的瞪着唐迎,一脸忿恨不甘的揉着手腕。 “说你是个野人真是不过分!……好,我抢人抢不过你,打架也打不过你,但是你也别以为我样样比不上你! 陆竟殊若娶了我,我好歹能竭尽全力去治疗他的毒血症!他娶了你还能有什么生路?就只能一天天等着毒发身亡了? 到时候你眼看着他一天比一天虚弱,毒血抑制不住的时候整个人痛苦得在地上打滚发抖,浑身的皮肤都是青灰色的!涕泪横流……到那个时候,你还能不能这么理直气壮?这么坦然?这么得意? 那你就是凶手!跟亲手杀了他没有两样!” 唐迎向后退了一步,整个人打起了冷颤! 最怕的就是这个!陆仰的毒血症!不能看着他死!当然不能! “把他让给我!我可以救活他!” “否则,你就看着他死在你手里!我绝不会救他,救别人的夫君……” 庞七说得极慢,一字一字像刀刻斧凿出来的一般! 唐迎木呆呆的站着,心里乱成一团麻,眼前的景物都在噼里啪啦往下倒…… 自她出生以来,两世都算上,都没有这么无助恍惚过,陆仰若选择了自己而失去被庞七救活的机会,自己还能不能这么坦然的活下去? 光是想想心都碎成了齑粉! 庞七走上前,摸了摸她的肩膀就不难发现她颤抖的有多厉害。 她忽而明媚一笑,那是一种扭曲又诛心的表情。 “我好奇怪,你怎么还没有松口……要我再给你一点时间?那就数十下吧,数完了若还没有答案我就走了,走了便不会再来了!十……九……” “你走吧!以后的确不必再来!” 窗外突然传来一个的声音。 两人都被惊吓到了,同时扭过头来,只见沈玉谦目光沉沉一脸寒霜的站在廊下。 …… “他是谁?”庞七惊讶又恼怒的问唐迎。 “沈玉谦!我的五弟,也是陆仰的师弟!” 沈玉谦直接推开门走进来,盯着庞七:“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庞七是谁?我朝大国医圣手的孙女!天边云彩一般的人物……” 他口气里充满了揶揄和讽刺,除此以外,也有一些可以辨识的敬佩。 “你生而就带着光环,是精湛医术的传承人,拥有超然的地位,享有世人的敬仰,你从事着最伟大的职业,无论是贫民百姓还是王公贵族,提起庞家谁不是肃然起敬?你庞家四代医圣挽救多少人的性命,你们家胜造的浮屠早就不是七级了……而是一座参天巨塔!” “可是你方才在说什么?庞馧春,你不会脸红吗?你太祖父、祖父什么时候要挟过病人?什么时候借救命之恩逼得人夫妻离散? 你不惜践踏庞家百年行医悬壶济世的荣耀,就为了抢一个根本不爱你的男人?这真是你……声明煊赫的庞七公子做的事? 我劝你忘了刚才说过的话,因为我打赌,今后想起今日说的话,会羞愧得只想撞墙!” 屋里静极了。 庞七呼吸急促脸庞通红,很久才慢慢平缓下来。 晶莹的泪像泉眼涌出的泉水一样汩汩的冒,瞬间整个人就颓废了下来。 她弯腰拾起那把匕首哽咽道:“这把刀是我行医用的,锋利异常,可惜了……刃都卷了……” 沈玉谦说:“可以去九天椠重新打造一把更锋利的!” 庞七神色复杂又含愧又含怨的深深看了沈玉谦一眼。 哑声问:“你到底几岁啊?怎么说起话一套一套像个老学究似的!……哼!” “十二!” 沈玉谦挺直脊背笑着说。 “成了精了!”她嘟哝一句。 庞七眼泪糊了眼,在身上到处找手帕,奇怪,明明出门前带了的,此刻偏找不到!沈玉谦递上自己的给她。 “把眼泪擦干净了再走!” 看她恨恨的不肯接又补充道:“不是为你啊!你祖父庞冬荣医圣是我极为敬重的人,你这个样子出去,实在太丢他的脸了!” 庞七用完他的帕子也不还他,只往桌上一丢便向外走去。 快到门口时,她红红的鼻尖半侧过脸道:“你,就当我今儿没来过吧……” “……哦,陆竟殊的病你也不用担心,就算他一心一意娶你,我也舍不得他死在我眼前!但是以我的本事到底能不能救活他,也未可知……” 说完才跨步出去。 沈玉谦却跟了出去,在耳门前叫住她。 “七公子!” 她满脸疑惑的转头。 “怎么?还嫌骂我的不够?” 沈玉谦笑笑,又笑笑。 “没什么,第一次看见你,甚觉出乎意料……” “什么出乎意料?是出乎意料的蠢,还是不堪?”庞七神情恹恹,脸上露出孩子似的迷茫。 沈玉谦温和道:“我……以为,你是一副严肃冷冰冰,不苟言笑的样子……” 庞七睫毛一闪愠道:“对啊!我就是啊……” 沈玉谦却摇头:“你不是……” “我早就知道你的大名了……嗯,不管怎么样,你敢那样救治我四姐姐和染秋,我还是想深表一下敬意……”说完朝她好好的鞠了个躬。 庞七却一副受惊后弓起腰的小猫架势,什么也没说,看了他一眼就匆匆跑了。 沈玉谦?陆竟殊的师弟?那也是方净土的弟子咯? 这么小嘴就这么毒,长大了还不得呼风唤雨啊……躲远点,躲远点! 第240节 他们要篡位? 沈玉谦若有所思的走回来。 一看唐迎茫然站在桂树下发呆便道:“你想过没有?若是陆竟殊的病真的要靠庞七的医术才能保命,他们俩相识这么多年,庞七果真有根除此病的妙法,何必等到今日?” 他顺手折下一枝来,“难道你出现之前她都不给他治的吗?” 唐迎慢慢抬起头,眼里有一丝红。 “我心里乱的很,总要明天问过方先生才行……” “别担心,蝼蚁尚且贪生,陆竟殊是一心要利国福民的君子,怎么可能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他没叫庞七治病,说不定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第二天一早,唐迎就陪着沈玉谦出门上学去。 姐弟两坐进车厢里,沈玉谦脚下放着一尺高的书箱,即便是路上的时间也不愿意浪费,还选了薄薄的一本在看。 “你好用功啊!”唐迎敬佩道。 他挑眉看她,你以为我整天吊儿郎当不干正事,跟沈玉朝似的?他把书签夹好,轻手合上书页。 “好,我陪你说说话吧……” “谁要你陪?”唐迎皱皱鼻子。 沈玉谦自顾说:“其实吧……庞七她,并非是你昨天见到的那个样子的人……” 嗯?唐迎看着他,没想到他此时会提起庞七来。 “我知道,她的心还是高洁的,唯一让她迷失了自我的是她太爱陆仰了!这迷失应当也不会太久……” 沈玉谦点头:“其实四姐一点都不笨呐,有些话说出来简直明白的不得了!” 唐迎可笑不出来,她也一点不关心自己是否聪明。 沈玉谦又说:“她其实,是不逊于她祖父的名医!……庞东荣医德高尚,去世前的最后一刻还用针灸救了一位孕妇,同时也保住了她腹中的胎儿……不过他行事风格极为谨慎,像庞七在染秋的医治方法上做的大胆尝试,他却未必肯去冒险!” 唐迎看着他闪亮的眸子。 “医者有仁心自然可贵,更可贵的是,她不惜冒着让自己身败名裂的危险去挑战古代险方,这份勇气全然是为着病者考虑的,若只是为她自己,她完全可以放弃!” 他双手相叠拱了拱,“因此从这个角度上来说,她确实是无私的,勇敢的!” 唐迎听了点头:“我懂,所以我从来都不会介意她对我的态度” “她从来不曾好好的同我说过话呢……真是个任性的姑娘!” ……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沈玉谦突然神色严肃犹豫起来。 “对了,还有一件要事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是关于你舅舅,秦楦……” “他怎么了?”秦楦也是唐迎关心的人,不由得色变,一把按住了他的手背。 “我昨天帮方先生去取大道书店定的书,因我到的早了些,江掌柜便引我到二楼稍事休息,二楼有三间书房,非文人雅士不得上去的,我坐着等待的时候听得西向一间里传出声音来……” 唐迎眉头紧蹙看着他。 “是秦楦在里面?” 嗯,沈玉谦点头。 “不知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耳力极佳!上次你在自己屋里被沈玉朝和祖母盘问,我在二姐的东屋里全都能听见!” 唐迎摇头:“我知道你聪慧,却不知道你耳力像蝙蝠一样……” 沈玉谦失笑:“哪有这么损人的?总之我耳力好,能听见别人听不见的声音” “说呀!秦楦怎么了?”唐迎的耐心到顶点了。 “秦楦居然和贤王在一起密谈!” 唐迎听得云里雾里,鬼知道贤王是谁?秦楦和他在一起有问题么? 看见唐迎傻傻的表情,沈玉谦就头疼了,其实朝堂上的派别之争很复杂,经过几次恶斗和清洗之后,大致剩下三派。 贤王党、万全派和激进派,激进派的人却喜欢称自己是新派。 具体的情况沈玉谦也不是很了解,但他听方净土说过,贤王,是个野心勃勃的阴谋家,是贤王党之党魁,也是当今圣上很头疼的人! 若秦楦一直是以激进派的身份立于朝堂也就算了,可是他却和贤王党纠缠不清……而激进派和贤王党势不两立水火不容,这就让人迷惑了…… “我只知道贤王这人比较危险,毕竟我也不接触政事……” 唐迎听了忧虑道:“我舅舅这人……哎,贤王危险他也肯定是知道的,你又是……这么一种情形下知道他和贤王有往来,这连劝都无从劝起,更不要说他又是那么固执的人!” “你到底听见了什么?” 沈玉谦过了很久才吐出几个字:“……他们要,勤王!” 大约是被唐迎惊讶的眼光灼伤了,他又解释道:“君王若有难,臣子举兵解围这可称的上正大光明的勤王,可如今君王好好的在朝,有什么可勤的?” “所以,他们是要篡位?”唐迎终于心惊肉跳的说了出来。 沈玉谦沉默了。 他正是这么理解的。 贤王是当今圣上保和帝的六叔,比保和帝大九岁,先皇弘定帝在位之时就是强有力的皇位竞争者。 若不是当时最尊的皇二子康亲王牵制了他一半兵力,命他在太祖皇帝天正帝驾崩前就去督建皇陵,以他志在必得的野心和实力,当时还是三皇子的弘定帝很难进行皇权的顺利更替。 保和帝登基时尚年幼,一直战战兢兢的警惕着虎视眈眈的六叔,当时摇摆不定的万全派被激进派所影响,顺从大义,最终决定拥立少主上台。 新帝登基后,万全派也遭到了贤王党的疯狂报复……若不是激进派的保护,门生几乎被砍伐殆尽!如今的万全派经过大换血后,在夹缝中苦苦生存,用的是一套不听不看不参与的缩头乌龟哲学。 登基后的保和皇帝深知平衡的重要,一方面扶持万全派,一方面依靠激进派,同时又担心它的规模发展太快,因而也不会完全打压贤王党,谁弱?扶一把,谁强?按下去…… 陆仰早就看透了这些把戏,因此他其实是潇洒的独行派。 正因为他的超然,皇帝非常信赖他,不过信赖归信赖,兵权是再也不会交给他,封荫和赏赐源源不断,也会派一些绝密差事给他,是作为一个高级幕僚伴在君侧。 第241节 我的血能用吗? 沈玉谦作为方净土的弟子,陆仰的师弟,当然也受了师父师兄的影响,倾向于独行派的作风,不过他内心却是欣赏激进派的,他们代表的是新锐、进取、血热和开明的士大夫阶层,秦楦作为激进派的第二号人物也一直深得他的敬仰。 结果,秦楦却暗中和腐朽保守的贤王党勾结在了一起,让他又惊惧又失望。 听完这一番简单分析后的唐迎陷入了思索,拇指紧紧按在下巴上。 如果秦楦真的背叛激进派和贤王党一起倒行逆施,交给他通运权的自己岂不是也成了帮凶?成了千古罪人!? 一时间只觉得汗湿透背,一颗心狂乱不停的跳着。 看她神情不对,沈玉谦反过来安慰她:“先别急!让我再好好想想,他和贤王说话的时候语气里有没有什么异样,话里有没有什么破绽?或者,我这几天空了还去大道书店定点书,万一碰到他,我可以再探听点消息……” “一定要小心,不能让秦楦看见你,否则他一定会疑心的……我们两个也先不要慌,这几天先找人悄悄跟着他,若知道他在哪里,在见什么人,你再想办法去偷听一下,想你说的勤王,这么天大的事情,总不能不筹备就开始行动吧” 唐迎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茫然慌乱中,她突然想起了秦楦的那双眼睛。 那饱含忧国忧民情绪的眼睛和他那慷慨激昂大义凛然的话语…… 有这样眼神的人怎么可能做出那种背信弃义的事情! 曾经作为战士的唐迎格外在乎气节,也相信自己有从庸俗气质的人群里识别出英雄气节的眼光! 秦楦就是一个有气节有大义的人!这点毋庸置疑! “虽然你听到了让我们吃惊和不解的话,不过,我还是想相信他……”唐迎终于说出心里话。 沈玉谦低头片刻抬起眼:“既然这样,我们就不要做无畏的猜忌……也许他这么做有他的道理,若果真是天下要大变了,就凭你我也是逆转不了的……” “好了先不说这个了,也不用急着判断,今晚回去后你再好好想想,实在不放心的话,明天我们一起去书店碰碰运气!” 唐迎听了,面色沉沉的点了点头。 到了四房书斋。 小厮捧了一大罐唐迎新酿的红云浆跟了进去。 守门的包子脸门童除了长高一些,其他的居然一点没变,就连缺的门牙也没长出来,一看见沈玉谦领着唐迎进来,先是一愣,然后就撇着嘴轻哼了一声。 “亦真!”沈玉谦唤他,他背过身假装没看见没听见。 沈玉谦笑嘻嘻的一点不介意。 “他还是不喜欢你吗?”唐迎问。 “不是!他可喜欢我了,只不过不肯承认罢了!对吧……” 亦真听了捏着拳头立眉转过身来气呼呼嚷嚷:“乱说胡说!谁喜欢你了!谁喜欢你了!” 沈玉谦道:“哟,原来你听得见啊……哈哈” 亦真嘟哝着嘴,顺手扯过一把笤帚在沈玉谦身后扫着,仿佛想把他也扫出去。 姐弟俩笑着径直往内院走去,前面又迎来一个书童道:“沈公子来了,先生在大书房里等你呢……” 沈玉谦向他点头道谢。 跟着沈玉谦过了圆洞门便来到大书房的院子里,一棵形状奇绝的松树站在面前,令人一看便精神一振。 到了廊下,隔着细竹帘,小书童在传沈四小姐求见。 里面顿时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很快方净土就道:“请进!”等唐迎和沈玉谦进去的时候,他已经站在玄关处候着了。 依旧高大伟岸,光溜溜的头更添几分气势 看见唐迎便淡然笑道:“稀客,快快请进,鹿儿,取瓮中的梅枝水来泡茶!” 小厮将酒罐放在地上,方净土看来很高兴,“这酒好!十分独特!只是国公爷他不擅饮酒,可惜他没有口福了……” 唐迎笑着行福礼:“以后酿了便给先生送来,怎么会可惜呢?” 入座后,唐迎定了定神,把刚才在马车上有关秦楦的事情暂时放一边,开门见山道:“您能猜到我所来为何吗?” 方净土沉吟片刻道:“应该是为了国公爷的血症吧……” 唐迎的脸色庄重起来。 “其实我早就在等你了,没想到你还挺沉得住气,到今日才来……” 唐迎看着他的脸小心问:“那么,他的血症到底能不能治?” 方净土面色无澜,并没有马上回答。 先是伸手摸了摸铁壶,觉得水温可以了,便拎起来冲洗茶盏,白雾般蒸汽升腾起来,映着他的脸也圣洁起来。 “蜘蛛的毒进入他的身体,当时我请来的西域解毒高僧用尽毕生所学,解了他体内的毒,但是,一部分渗入他血液的毒素却始终无法排出……” 唐迎的心被揪紧了,又像被锥子一下下的扎着。 “还是他自己想到以克制蜘蛛毒的草药汁浸泡身体,这样居然有了些效果,十几次后竟稍稍缓解了毒发的频率,而高僧曾说过他两年前便捱不过的……” “不过这么做却有两个后果,一是他体质会变得寒凉,二是,草药汁的解毒功效越来越弱,因此,我上回才不得不带了血奴来为他换血……” 他终于泡好第一遍的茶,亲自为唐迎斟满。 “目前来讲,每两个月找血奴来换一次血,是可以保住他的命的!” 唐迎在心里念了句佛。 “不过,他自己十分排斥这个做法,说那无异于夺人性命!” 唐迎想了想问:“是谁的血都可以吗?有没有什么要求?” 方净土摇头:“当然不是,血的种类若是不同,会发生凝结的现象,那可是要致命的!” “那您是怎么选择血奴的呢?” “沈姑娘问这个,是想自己输血给他?” 方净土一语道破。 唐迎点头:“若是我的血可以给他,岂不是便宜许多?别人的血他不愿意要,我的总可以啊?他若早殇我便成了寡妇,让他在要我的血和让我成为寡妇之间选择,他总不会选后者吧!” 一句话说的沉重的气氛都轻松了几分。 沈玉谦和方净土都难得的笑了笑。 沈玉谦插了句嘴:“她说的也有些道理!” 方净土开始泡第二遍茶。 “不管怎样,换血确实是眼下唯一有效的法子,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得用下去的……” 唐迎点头。 “我想知道我的血到底能不能用,请先生一定帮我!” 第242节 血谱 方净土不紧不慢道:“这事急不得,须得三个月的时间才能有答案……”一抬头看见唐迎失望的表情,便又温和解释道:“且听我解释给你听……” 方净土带着唐迎和沈玉谦推开后花园的门,走下台阶进入一个宽敞干净的大地窖。 厅中放着长长的条案,上面摆着三排一模一样的面汤碗口大小的白瓷直身罐子。 方净土说:“这里都是我收集血谱!” 沈玉谦和唐迎相视而惊,长这么大还从未听说过血谱的呢! “我能够分辨的大约有三十六种,至今尚未发现更新的,沈姑娘若有心献血,便在这里留个血谱吧!待我反复比对后,确认同国公爷的确实能够相融了再通知你!” 他取来桌上一只纯铜打造的长盒子,打开盖后取出一根极细的长针,递给唐迎。 “要取姑娘几滴血,血滴入后切切不可触碰瓷罐,也不可碰桌子,更不可落入灰尘或杂物,亦不可向水中吹气……” 唐迎点头,毫不犹豫刺破手指,将血滴入…… 只觉得鲜红的血液落入水中后开始丝丝缕缕的散开旋转,方净土却示意她该离开了。 只见他上前屏息极为细心的观察着,右手边早有一张宣纸在,他从灵璧石的小笔架上拿起毛笔,开始在纸上迅速的画起来,大约半个时辰后才停下手里的笔。 小书童取了托盘过来,小心翼翼将宣纸铺在上面。 “怎么样?”唐迎急切的问。 小书童已经为她擦好了止血药,正要为她包上纱布,唐迎摆摆手表示不用。 方净土说:“现在还不知道,等我晚间好好的比对后才能做出初步的判断,若是合型,则要进行进一步的比对……” “除了上次那个人,方先生还找到过其他合适的人吗?” “嗯,比较有把握的如今有三人,再过几日,我也要去一趟山苑……” 三人又慢慢从地窖里走出来。 沈玉谦突然说:“先生可曾想过,若把驱毒的药预先注入血奴的身体里呢?” 走在最前面的方净土缓缓一停,“想过啊!那样的血肯定比没有药物的要好,只是,血奴的身体却会承受不了……” “若无需关注血奴的承受度呢?” 方净土看他一眼,“玉谦脑子灵活,有什么好主意不妨直说。” 沈玉谦说:“有一种人是无所谓明天的,这样的人四姐姐的舅舅那里应该有许多……” 唐迎这才明白过来沈玉谦说的是那些大牢里的死囚犯! 用死囚的血来拯救陆仰吗? 好像可以,又好像令人难以接受! 方净土不发话,唐迎也不敢吭声。 “这种事,必须是自愿的,必须是有回报的……” “这是当然!只要他愿意,我们也可助他达成未完的心愿,照顾他的家人,总之不会强人所难便是!” 方净土沉思良久。 “我记着了,若真到了那个地步,也不是不可考虑……终究他,在我心里是无可取代的……” “既然这样……” 唐迎走到他面前拦住他。 “既然先生说了,比对血谱至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那这事还须早做准备,我明日去见舅舅,先让他把合适的推荐给我,然后再去征询囚犯本人的意见……” 方净土面色凝重,他知道沈玉谦聪明,一下子就抓到问题的关键,不过,这么做从道义上讲似乎总有点瑕疵,失去自由和未来的人,穷途末路的人,在恐惧中等待生命终结的人,怎么可能像正常人一样权衡利弊,做出清醒的选择? 更多的是别无选择的选择吧? 方净土当然不怀疑,他们会接受这个交换,但是,那也是泥潭里的交易,恐怕会带上永远擦不干净的泥印子。 而且,一个心性凶恶或自私贪婪或愚昧淫邪的人,这样人的血,确定要流进陆仰那种人的身体吗? 这算不算是一种污染和亵渎? 可是,若陆仰真到了九死一生的地步呢?是看着他死,还是用卑劣者的血去救他?方净土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压抑。 终究让他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吧! “……唉,先不去管它了,记住,一定要选身无疾病且体质中和的人!” …… 从四方书斋出来的唐迎心里安稳了许多。 好歹还有换血这条路,老天还不算太残忍,想到陆仰那白中带着淡青的气色,想到他寒凉的体质唐迎就恨不得立刻把自己的热血换给他! 回府后用了中饭,歇了午觉。 她又去看望小公子。 沈近山、沈萝、刘氏、茹姑居然都在! 她依礼给长辈请安,沈近山抱着平哥儿满脸喜气道:“珍娘快看看,是不是越长越像我了?” 唐迎凑近细看,然后肯定道:“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沈近山笑的哈哈。 刘氏笑道:“明明大家都说像了,二哥偏不信,非要珍娘说了才信,好像我们的眼睛都不灵光,我们的话都是小和尚念经似的……” 沈近山也不解释,只看着唐迎说:“天凉,珍娘穿的也太单薄了些!” 唐迎本来想说不冷,但是转念一想又说:“方才午睡起来有点热,早晚的时候还是穿的挺厚的……” “嗯”沈近山把平哥儿递给钱络儿,这孩子养的好,胖乎乎的,抱着还挺重的。 “听说上午你同谦哥儿出去了?” “是,之前酿的酒给方先生送去……” “闻听方先生每日爱小酌一杯,看来是真的了,你这事做的挺周到,等平哥儿到了上学的年纪,若也能到四方书斋里拜在他名下就好了……” 唐迎没有接话,岂是随便一个人都能投到方净土名下的,沈玉谦若不是聪慧过人再加上自己不太地道的以旧恩相要挟,方净土连他也是不会收的,况且平哥儿的资质如何,现在也不知道。 钱络儿看着怀里的孩子道:“其实,平哥儿只要健康孝顺就好,别的我倒真是不强求的。” 沈近山不满意这话了。 “哎,我二房还没有读书好的孩子,平哥儿若是个济事的岂有任其埋没之理?” 刘氏听了淡淡一笑道:“健康孝顺是一定的,你看他那双眼睛,谁看他他都盯着你,特别有神,一定是个聪明出众的!” 好话人人都爱听,何况夸的还是沈近山的老来子呢,一时间笑语声充满小院,欢乐气氛节节攀升。 第243节 七窍玲珑的人 门外忽听得婆子在传:“二老爷,姨娘,老太太叫我送柿子过来了!” 沈近山兴致很高,朝着窗子外说:“快送进来,正想吃这个呢!” 婆子都惯于察言观色听口气的,一听这喜滋滋的声音忙咧嘴笑成一朵花进来,见着沈近山深深一福,再是刘氏,然后是沈萝姐妹几个。 然后稳稳当当把一篮子柿子放在八仙桌上道:“这是今年河南来的牛心柿,个头不大却甜的很!……是杜家今儿一早送来的,老太太只咬了一口就说:姨娘最爱吃柿子,让送一篮过来,还嘱咐说性寒,每日不可多吃……” 沈近山笑着挑了一个红的递给钱络儿,再选了一个就给唐迎,然后是沈萝,一眼看见笑意腾腾的刘氏有点不好意思说:“三弟妹自己挑一个吧!” 刘氏道:“多谢二哥,不是客气,我身体本就寒倒是不能吃这个……” 不过她还是上前选了一个给茹姑,“茹姑吃吧!” 茹姑接过来有些怯意的看了看沈近山,沈近山挠了挠眉心道:“看什么?一个柿子而已,吃啊!你若喜欢就带几个走……” 屋里几个女人都不说话。 茹姑同他生份的很,大家想看看沈近山有没有什么亲近的姿态。 沈近山看着茹姑乌溜溜湿润润的眼珠,心也软了,便和气道:“哦,我那里有一套双宝攒珠金头面,还是前面特地叫人去天宝阁打的,你就拿去戴吧!……红枫!” 红枫在门外应了一声,她正和纤云还有刘氏带来的丫头几个人在院子里说笑呢。 “去把我靠西墙的圆角柜里的金头面拿来,就是墨绿色锦盒的那个……” 其实那套华丽的头面原本是为秦椿打的,现在人已经不在了,也就搁置了起来。 茹姑愣了,她长这么大,还没得到过这么贵重的东西呢。 刘氏推一推她笑道:“可是傻了?还不快谢谢你爹爹!” 茹姑红着脸颤声一福道:“谢爹爹!” 要是搁在往常,她也只敢唤父亲的,沈近山上前扶了扶她的胳膊说:“以前爹爹对你不起,都没有把你照顾好,你不会怨怪我吧?” 茹姑忙不迭的摇头,晃得眼泪像珠子一样洒落。 “哭什么?如今爹爹也想好好疼你……你是个乖巧听话的,如今又是苦尽甘来,沈际那孩子样貌才干都是出众的……” 茹姑刹那间就红了脸。 红枫腿脚快,已经捧着盒子跨门槛进来,一看茹姑和沈近山这情形,心里立刻猜到手里的东西是送给谁的了。 笑着柔声道:“老爷要的攒珠金头面来了!方才听您口气急,我没敢耽搁,一路小跑着来了,您看看,拿的对不对?” 钱络儿笑着上前去接过来,再递给沈近山。 “你若也会拿错东西,那别人更是拿不对的了……” 沈近山抖了抖袖子露出手腕,亲自打开盒子取出来,红蓝双宝镶嵌在凤尾花型纯金绞丝里,差不多巴掌大,颤颤巍巍举到众人眼前,映着窗外射进来的光,红澄澄蓝幽幽金灿灿的,晃得众人眼都花了! 随即而来的便是女人们一阵阵的啧啧称赞之声…… …… 晚饭后唐迎又去了一趟四房。 徐堂燕脚踝上的伤好多了,珮琳也回家去了。 唐迎进屋的时候就看见沈苞也在,两手轻轻放在膝头上,眼睛似乎有点红的,看见唐迎进来便起身笑道:“四姐姐好!” 徐堂燕不露声色看她说:“先去吧,去看着弟弟有没有睡了……” 沈苞转身出去,想了想突然又回过头来对着唐迎说:“四姐,你觉得杜公子这人怎么样?” 唐迎不假思索答:“他很好!” “嗯”沈苞微微一笑,轻轻拎着裙角出去了。 徐堂燕招呼唐迎坐下,看着女儿娇丽的身姿,她极淡的叹了口气。 “她这性子,竟不像我……” “我觉得苞妹妹很好!若是像茹姑那样柔弱或者像二姐那样冷清,我宁愿像她一样敢说敢做……而且还聪明!” 徐堂燕慢慢揉着脚踝道:“她十二岁了,又是个有主意的,有些话我也不好说的太重,我知道她聪明,竟不是个事不关己明哲保身的。 她希望别人听自己的却并不喜在明面上给建议,倒是喜欢暗里说上几句,或者挑准时机推波助澜一下,虽说到目前为止也没发现她做什么有悖正道的事情,不过这行事手法,我总看着不放心,太机巧了些……” 唐迎听了笑:“婶婶不必担心,我倒是觉得她很好!有这么一个智多星,将来也可以帮着姊妹们拿些主意,我看她做事还是有些格局的……” 突然想到刚才她问起杜菎臣来。 “她是不是有些看中杜公子?” 徐堂燕赧色,“我也不清楚,她的心思又细又深,之前没听她说过,不过……她知道茵姐儿喜欢他……” 言下之意,沈茵的事情,十之八九沈苞会给搅黄了的。 “这事珍娘不用去管,说实话,她若真对杜公子上心了,自有办法借了她祖母的力不显山露水的找机会,即便不成也不会落了着意,不会像茵姐儿那样弄得人尽皆知。” 唐迎哈哈一笑。 “所以啊,我还真希望他们能成呢!杜公子正该找个苞妹妹这样七窍玲珑的人,将来他在官场上少不了和各种人打交道,他又有些腼腆,心又善……嗯嗯,这样好,这个搭配好!” 徐堂燕哭笑不得。 “珍娘做媒是上瘾了吧……” 说完又叫了管家媳妇过来,把她出嫁那天要穿的嫁衣取来给她看。 “我叫人做了三套,料子都是一样的正红色蜀锦,但是样式略有些不同,绣花也有点不一样,你自己选一下当天要穿那一套?剩下两套一套进祠堂认亲敬茶的时候穿,还有一套回门的时候穿……” 唐迎听得讶异道:“哪里用得了三件?婶婶在我身上也太舍得花钱了!” 徐堂燕却没笑,淡淡的说:“你亲娘不在了,又是风风光光嫁去国公府,我给你做足面子,她在天上也能看见……” 三个丫头眼里闪着艳羡和喜气,同时高高举起手里的嫁衣,在辉煌摇曳的烛光下,红的像火,艳的像血,明媚的像霞,圣洁又动人心魄…… 第244节 马蹄很急 那天夜里,睡在床上的唐迎只要一闭眼,就能看见那三件红灿灿的嫁衣,于是乎,她又罕见的失眠了,好容易勉强入睡,却做起梦来…… 梦见陆仰站在山坡上,山隘里狂风肆虐,他孤独的站着,银色的广袖在风里凌厉的飘摇,蜿蜒一条刺目的血迹沿着袍身流淌着,竟然染红了脚下的泥地,顺着血迹一路看去,竟然淅淅沥沥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 唐迎大叫一声醒过来,浑身大汗! 隔扇外的染秋闻声跑进来扶着她的肩。 “可是着魇了?啊,没事啊……” 唐迎看见她一把抱住她说:“我梦见他的血流了一地!染秋!我有点担心!” 染秋怔了怔安慰她:“梦都是反的,而且,梦到血好像还是很吉利的呢!……不过小姐,我发现你真的变了好多……” 唐迎抹掉眼角的泪问:“哪里变了?” “自从你遇到了国公爷,就越来越像个女人啦!你以前哪会这么多愁善感,也不会这么爱哭,而且你,心也细了,柔了……” 唐迎抓住她的手说,“你陪我去……我现在就要去看他!” …… 一刻钟后,两人已经轻巧的翻墙到了偏院的马房,那里养着几匹马,染秋掏出沈玉谦送她的溜门撬锁实用工具打开了门,选了一匹高壮的黑马,之后两人共骑一匹向着京西疾驰而去。 坐在唐迎身后的染秋问:“不对,咱们也出不去城门啊!” 唐迎熟练的驾着马说:“出的去!陆仰给了我一个国公府的通行符,说只要给守门看一下,说是国公府的人四个城门随便过!” 染秋发出啧啧赞叹声,“这才叫特/权呢,以前我连想都不敢想!” 唐迎的骑术娴熟,再加上心里惦记陆仰,坐车要两个时辰的路她只用一个时辰不到就跑完了,看着不远处海市蜃楼一般的景象,整个山苑在星空的俯视和群山的环抱下显得很安静。 空气冷洌又清新,门口两只大大的灯笼照出两个朦胧的光环,她的心一下子就安宁下来,这么恬静美好,他一定没事吧! 染秋正要上前敲门,唐迎一把抓住她笑着慢慢摇头。 “咱们不进去?” “嗯。” “那咱们大半夜的骑马过来就为了看这两个灯笼?” “……不来一趟心里不安,来了又发现自己好傻……傻的离奇!他肯定会笑话我……” 染秋却斩钉截铁说:“他不会!他一定很高兴!” 唐迎拉着染秋在台阶上坐下,一抬头丝绒一样的深湛蓝的天空藏着几颗星子,微寒的风吹得山里的大树稀簌簌响,转眼脚下已落了好些黄叶,京郊的深秋苍凉空旷,美的深沉…… “要不要绕到后山去看看国公爷的书斋有没有亮着灯?” 唐迎摇头,“这么晚了,都快丑时了,他怎么可能还不睡觉……” “咱们坐一会儿就回去,我干了这么莫名奇妙的事情,不想让他知道……” “好吧……”染秋终于妥协了。 “染秋,你说我难道比庞七好么?国公爷为什么不选择她呢?说实话哦……” 这始终是她心里的疑惑,陆仰那里不方便问不表示她不想知道。 染秋转过脸打量她,说:“我按着男人的眼光来看啊,若单看相貌,小姐不输给谁,咱们府里几个小姐数你最好看,我还见过几个名门闺秀,也不及你,但论出身,庞七公子肯定比你强,不过,国公爷大概最不在乎的就是门第出身,他自己还不够高贵嘛?” 一阵风吹来一片黄叶,唐迎用脚踩住,耳朵却细细听着染秋没什么新意的解释。 “我是问,我比庞七好在哪儿?”唐迎强调了一句,不让她跑题。 染秋想了想说:“庞七公子救了我的命,在我心里她和天人一般圣洁,不过,小姐若说有什么比她更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就是……” 唐迎笑道:“好了,我知道你也不知道,别编了!” “你与所有人都不同!你热血,勇敢,柔韧而肯担当,不管这暗世如何混沌,心中始终澄明,不犹豫不嘁嘁,英姿勃朗,这世上,只你一个这样的女子……没人能比得上!” 这话当然不是染秋说的。 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门房的黑色小门里走出来的陆仰说的。 唐迎像被点着的炮仗一样跳起来转身,便看到披着黑斗篷的陆仰似高大的山石矗立在身后,脸上带着能安抚一切不安情绪的微笑。 唐迎早被刚才的赞美给抛进了云彩里,半天才落入凡间,傻傻看着他半天问:“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这也,太……难道您未卜先知?” “你的马蹄声很急促,黑荆早就听见了……” “哦!”唐迎慢慢低头下去,这个这个,若在战场上,夜里也会有负责瞭望和守哨的士兵每隔一段趴在地上听动静的,自己一心牵挂着他,倒把这茬给忘了。 “想我了?” 他走过来挨着唐迎坐下。 染秋吓得退开几步,“您怎么能坐在石阶上呀!” 陆仰朝她眨下眼睛,“不要说出去就行啦……” 说完拉着唐迎也坐下,用自己的斗篷把她裹起来,让她靠着自己。 “你还没回答我。” “什么呀……”唐迎脸红了。 “想我了?”他嘴唇就在她耳边,醉人的青竹气息将她围绕。 “想了,想的睡不着,就来看你,到了门口一看,自己是不是有点傻,就没有敲门……” 门房里出来一个华笙,向染秋招手,她轻手轻脚从两人身后溜了进去,小门关上。 真是的,这么大、这么美的山苑不进去谈情说爱,偏偏像两个叫花子一样挤在一起坐在门口台阶上卿卿我我! 你们两够够的了啊! 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啊! 我天! 我倒是想当个稀奇事说出去,关键谁信呐?你就说谁信吧? 陆仰紧紧搂着她。 抬头看着静谧的天空说:“我还,从来没在这里坐过呢!原来我这大门口这么适合看星星!” 说完凝视她的眼睛说:“你眼睛里也有星星……” 呼吸都搅在一起了。 第245节 更深吻重 唐迎感觉两人的鼻尖都碰到了,睫毛也在互相招手,头晕目眩中陆仰轻声道:“姑娘,你是不是该闭眼呀?……”他声音微哑的十分陌生。 唐迎顺从的闭上眼,像等待受洗礼的圣徒略微抬起头,心里扑通扑通像几百只青蛙在往井里跳,两片温凉的嘴唇轻轻贴了上来,旋着她柔凉的脸颊向下,到了下巴又回到耳垂,轻轻揉捻了几下又滑向另一边脸颊,然后吻到眼皮,鼻尖就停住了。 温热好闻的气息在脸上徜徉,却迟迟没等到那真正的礼物。 唐迎睁开眼闷闷道:“只是这样的话,其实用不着闭眼睛的……” 陆仰一笑,喉结滚动,眸中浮上一层流动的秘色,忽然果断的捧起她的脸覆唇上去,唐迎的心剧烈的疼痛了一下…… 触碰的那一刹那灵魂都在颤抖,真是奇妙啊!那感觉为什么是柔韧的清香的湿热的灵活的撩人的饥渴的? 脑子在轰鸣……意识在涣散…… 最后抱着他的颈脖含着他下唇不放的居然是唐迎! 陆仰保持着这个让她满足的姿势轻笑道:“麻了……” 唐迎这才惊觉自己有多孟浪多过份,红着脸放开他,不过,她终究还是江湖儿女爽利气质,没害臊很久就用亮晶晶水滟滟的眼睛看他说:“你亲我,我既欢喜又头晕,也顾不上假装矜持了……你,想要我装吗?”说着还舔舔下唇。 陆仰眸光一暗又重重亲下来,舌头带着火热的力度顶开她的唇齿缠绵许久,地怎么老的,天怎么荒的,海怎么枯的,石怎么烂的,估计和这个吻都有关系。 他呓语道:“就是喜欢你不会装的样子啊!……” 两人就坐在台阶上裹在一个大斗篷里紧紧搂着,唇齿相依,恋恋不舍…… 也不知什么时候,身后厚重的木门被轻轻敲了几下。 里面传来华笙的声音:“国公爷,更深露重,可要进来喝点热茶?” 虽然语气是努力想显得正常一点,但还是有点笑意逸出来。 “进去吗?” “想不想去看看宝儿?” 唐迎松开抱着他腰身的手摇摇头,“今日却不方便,我还怕吵醒他……我得走了!我是偷了马房里的马出来的,若是平常也就算了,关键是……婚期就快到了……” 陆仰眼里满是宠爱和宽容,旋即低头又印上一个吻。 “这么来去匆匆太累了,那我叫了车一起送你回去!” “不要!”唐迎立刻反对。 “那不等于告诉人家我跑来看你的吗?……人家会说,这个待嫁娘子连几天都等不及了,也太不害臊了……” 陆仰笑的胸腔都在震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细细摩擦。 “陆仰!”最要紧的事还没说呢。 唐迎突然直起身子正色道。 “怎么一下子这么严肃?……” “陆仰”,唐迎伸出手臂抱住他的脖子。 “尽管说……” 陆仰前倾身体任由她抱着。 “陆仰,你答应过我,不让我做寡妇的,是吧?” “嗯……我说是尽量……”他鼻子埋在她肩头的衣裳里。 “不能是尽量!是必须!” “好好好” “那你,要听方先生的话,用他的法子治病!你答应我!” 陆仰抚着她优美的脊背,深深呼吸了几次却没有回答。 “答应我嘛!” 唐迎推开他,捧着他的脸深深的看他墨潭一般的眼睛。 “并没到那个地步啊……”他慢慢的笑出来。 “不行!你答应我,先答应我,有关治病的一切都听方先生的!” 他看着她似嗔道:“怎么一下子就方先生方先生的,难道你不信任你自己的先生?” 唐迎去啄他的嘴唇,一下又一下,再一下。 “答应我!” 唉,他长长叹息,吻上去,仿佛要把她嘴唇的每条细纹都捻平。 “好吧!为了你,听他的……” 唐迎这才满意的点头。 两人站起来向马走去。 陆仰又问:“真的要这么赶回去?” “是!” “我今日还有要事要办呢!” 说完就后悔了。 “什么要事?”他握住她的手问。 “……没什么,只不过想去看看舅舅……” “嗯?”他有些探究的看着她。 “秦侍郎吗?” 唐迎点头,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您觉得,秦楦是不是一个坚贞的人?” 陆仰看向远方默默点头。 “他是这朝堂上少数几个有脊梁骨的人,不会随波逐流的人!” 唐迎松了一口气,陆仰看人不会错!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陆仰的眼光! “他是激进派的中流砥柱!萧霆瑞最得力的助手……” “谁是萧霆瑞?” “吏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兼太子太傅,也是激进派的党首,秦楦刑部侍郎的职位便是他力荐的。” “哦……”唐迎听了点点头。 “那我,就走了!” “等等……我陪你到朝阳门吧,再往前你自己回去,可好?” “不好!你身体弱,你回去休息!”唐迎摇头。 “我身体弱?”他逼近摸上她的下巴,一脸莫名的不好惹,唐迎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像被燎着了的狮子。 “我错了!错了……你不弱……我错了……” 唐迎被没头没脑亲得浑身瘫软,他的手霸道的揉着她的背和腰,一股股酥麻感腾地蔓延全身,她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陆仰没有食言,确实送到朝阳门街上看到思诚坊了就停下了马。 彼时,天已经朦朦亮,微熹的晨光从云层里射出梦幻的光,和他身上那极致的灰融为一体。 他对她微微一笑,就像云头绽开的日光,长臂伸过来,唐迎也伸手和他紧紧相握,两只手就像粘住了似的。 “前面不远了,自己好生回去……我走了……” “嗯……” “走吧……” “好……” “好好等着我来娶你……” “希望日子过的快一点,我天天都在等着呢……” “……” 他只好翻身下马,拉住她的手把她拖进怀里。 认真的从额头一路辗转吻下去…… 染秋只能捂着脸转过身去跺脚,真是的,大半个晚上还没亲够,这大街上已经有人在走动了,被看见可难为情死了呢…… 两人偷偷溜回外院后,刚拴好马,便听见旁边的小屋里传来打哈欠的声音,染秋灵活闪出,带上篱笆门扬长而去。 第246节 最在意的人 回到屋里,唐迎已经脱了外衣在被窝里躺好,染秋也迅速脱了外衣走到隔扇前说:“小姐好歹睡满两个时辰!我去跟阮妈妈说,就说你不舒服……” 唐迎带着慵懒又满足的声音回答她:“一个时辰就够了……” 她身上带着陆仰的气息瞬间入睡,这一觉甚觉香甜,醒过来已是巳时了。 沈玉谦已经在厢房里已经等了一会儿了,看见梳洗完毕走出来的唐迎总觉得哪里有点不一样。 像一朵花突然迎着阳光开放了,还沐浴着朝露,焕然一新生机盎然。 看见总爱穿天蓝色衣裳的沈玉谦唐迎笑道:“你陪我去?” 沈玉谦点头:“我陪你,你一个人我实在怕你坏事情,等陆竟殊接手后,就不必担心了……” 听到陆仰的名字她就脸红了,两眼水汪汪腮上桃花开。 沈玉谦看着不是滋味道:“不至于吧,他是很好,也没有好成这样吧,怎么一提到他,你看你那春心萌动的样子!女大真是不中留……啧啧……四姐你这样合适吗?”他叹息加摇头。 唐迎心情很好,摸摸他的头说:“不合适,可是我也没办法!” 沈玉谦甩开她的手一言不发往外走,唐迎跟出去在背后叫他:“你不管我了?他是你姐夫啊,我不中意他中意谁呢?” 沈玉谦丢下一句,“差不多就得了,跟上!” 坐在马车上,唐迎小心翼翼察看这孩子的脸色。 很沉静很高深。 大概聪明人的心思就是猜不透的。 “五弟……”他慢慢抬起头,眼眸里犹如早春那清淡淡的天空。 “我是真的喜欢他,但是五弟是我最在意的家人,一直都是! 我希望有一日有个女孩儿像我爱他一般的爱你,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 他眸子闪闪点头。 “会的,你会安心的……” 他们没有去秦府。 直接去了城西阜城坊附近的三司重地,刑部、大理寺、都察院都在那里。 得了消息的秦楦匆匆走出来,一看是唐迎和沈玉谦不免一惊。 走下台阶的他把两人领到左侧的石狮子边上,压低声音问:“有什么事吗?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您有空吗?我有事情和您说……” 他面露难色,“此刻正在审案宗,不得空,午饭时倒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唐迎还没回答,沈玉谦已经说:“那就午饭时好了,我们在宣武门里街的南风饭店等您!” “秦大人您赶紧去忙吧!” 秦楦带着歉意看看唐迎,又看看沈玉谦道:“好,你们不要乱跑,先找个茶楼或书店去坐坐,我脱身了便会早些过来!” 说完又匆匆回去了。 唐迎怔怔看着他,许是弹尽竭虑之缘故,鬓角已有几丝白霜。 他的背影宽厚,脊梁挺的直直的,大步流星,却又很沉着,看着比沈近山要稳重可靠多了! 他……不会是那种两面三刀的骑墙派! 沈玉谦同样也在打量他,他还是第一次和秦楦正面交谈,只觉得他目光凛冽而正大,身上显露着壮志必畴的决心,和贤王党那种腐朽和阴谋气质完全不同…… 现在他越来越怀疑自己当时偷听到的谈话了。 姐弟俩真的找了个茶馆坐下,说来,他们两这样悠闲的出来逛逛也还是第一次。 两人闲聊着家里的事情,又说到徐珮琳和秦岫的婚事,唐迎的兴致就高起来。 “差一点就拆散了一对天作之合!” “不会,凡是看着一步步很险,其实是上苍安排好的,他们的姻缘必得遇到你才能成就呢! 若不是你要替二伯张罗婚事,也不可能见到她,见不到她也不可能觉得她和秦岫合适,若不是你存了心向你舅母打听秦岫的婚事,也不会听到他们初遇的故事,关键你还记住了她婢女的名字……再后来才一步步水到渠成……” 沈玉谦把桂花茶推到她面前说:“喝吧!去胃火的……这里面你是个关键人物,只是,二伯那里是空欢喜一场!” “我大约是老天派来向他讨债的……”唐迎说着,吐舌一笑。 沈玉谦正想答话就听见楼下吵吵嚷嚷的,从窗子探头出去一看,一个妇人仰面倒在地上,口吐白沫,四肢抽搐,周围看热闹的像向日葵花瓣一样围了个正圆形,却无一人敢上前去看。 “哎呀哎呀,这妇人是不是要完蛋了?” “还没呢,腿还在抽抽呢!” “都翻白眼了啊,差不离了!” “谁懂医啊?赶紧救人……” 然而一圈葵花花瓣你看我我看你,一个比一个头摇的猛。 此刻三层外的人群里突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都躲开!快让出一块地方,让她透透气!” 唐迎一听这声音熟悉啊,怎么这么像庞七啊? 沈玉谦也伸长了脖子看去,果真是她! 庞七穿着一身极淡的果绿色锦袍,纤腰束着腰带,一头青丝像马尾一样垂在脑后,她拨开人群走近那妇人,丝毫没嫌弃的蹲下,先试鼻息,再翻看眼皮,又俯身听她的心跳。 人群里嗡嗡声渐起,有人说:“这是个公子还是小姐啊?她会不会看病啊?” 众人的议论声已经干扰到了她,秀美蹙着神情有些不耐。 沈玉谦在窗内高声叫道:“大家让开些!她是大夫,别打扰她抢救那妇人!”说完已经飞快的跑下楼去,唐迎本想也下去的,刚踏出右脚就改变了主意,退回来静静站在窗前向下看着。 沈玉谦已经来到庞七的身边,庞七乍一见他很是诧异,很快注意力又回到妇人的身上。 “我来帮你!” 庞七冷冷道:“不用!” 她的侍从已经把随身的药箱拎过来,庞七有条不紊的打开盒子。 先是取出一块纱布迅速擦掉妇人吐出的呕吐液,然后取出一块形状的奇特的骨头,娴熟的掰开妇人的嘴往里塞。 但是妇人牙关似锁住了一般,她非但没能放进去还被她咬了一口,食指上赫然出现两个深深的牙印。 “我来!”沈玉谦直接从她手里夺过骨头不由分说掰开妇人的嘴,顺利塞了进去,妇人的嘴就被撑开了…… 庞七托起她的头向她口中张望,确定没有杂物,便迅速捏碎一个黑色药丸塞进去,转头向人群道:“快取水来!快!” 第247节 有毒!放手! 大家都在看别人,表示自己没有,围观人群几十个竟然连一个带水壶的都没有!庞七简直气的要命! 缺水的消息一层层传到了茶馆里,小伙计立刻从店里拎了个冷水壶跑出来,“来了来了,水来了……” 沈玉谦帮着给妇人灌下去,庞七瞅准时机干脆利落的一抬她的脖子,水和药就顺利流了进去,过了一会儿妇人咳嗽了一声,似乎复苏了,却依旧不睁眼。 庞七便要去取她口中的支架,沈玉谦无师自通,伸手轻巧一抠就取了出来,用自己的帕子擦拭了还给她。 庞七却不亲自接,示意随从收起来,浓黑的睫毛闪了一下,命令他:“帮我把她扶着坐起来!” 妇人在两人的协助下总算软绵绵坐住了,庞七在她胸口猛击一掌,又在背部猛击一掌,只听得那妇人自口中长长的“呀”了一声,竟慢慢睁开了眼睛…… 活了! 人群自是一阵阵欢欣称赞鼓掌议论声。 “神医啊!这女公子是神医啊!” “是啊,没见过这么治病的,还真厉害呢!” “神医都来了!快快,还有谁有病,赶紧请她治一治啊!” “对啊!既然她医术高明,治病还不要钱,那还不快点!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果然,人群里胆大脸皮厚的已经上前了。 “神医,我咳嗽半个月了总不见好,麻烦您给我点神药吧!” 庞七听了,默默给他几丸镇咳的药。 “女大夫,我腰疼的厉害,可否也给我点膏药啊?” “大夫大夫,我脚肿了烂了!您看看还有没有救啊……” “女神医,我母亲眼瞎了几年了,还能复明吗?” “神医公子!我,我和我媳妇结婚十载都没生出儿子,您能不能给……” 转眼庞七就被自称有病,以及各种疾病的人围住了,那个刚醒过来的妇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惶恐的坐在地上看着头顶越聚越多的人脸。 庞七不顾身边七嘴八舌的人,只问她:“你这病是第一次犯吗?” 妇人傻乎乎的不知道她是谁,只觉得这姑娘一身光灿灿的华服仿佛天边的云霞,皮肤光洁雪白,竟然肯蹲在自己身边,绣鞋上已经沾了点灰,身上还有好闻的药香。 她肯定不是凡人!一定是王母娘娘身边的女官仙娥吧…… 沈玉谦赶紧告诉她是庞七救了她,她这才感激涕零的朝她磕了个头说:“之前也犯过,被家里人用臭烟给熏醒的……” 后来又说也找村里的大夫看过,说她这是一种治不好的晕头症,说不准啥时候晕,哪回儿彻底晕过去这辈子就完事了…… 庞七听了淡淡一笑道:“虽然这病断不了根,但是用臭烟熏的法子却是对的,土方也有土方的妙处!……实在没有臭烟的时候,叫人朝你前胸和后辈各猛击一掌也能让你醒过来!” 妇人听了千恩万谢又磕一个头才挤出人群走了。 亲眼所见庞七神奇的医术,那些自称有病的人一个个围拢过来,不得已,庞七只好又给几人切了脉,少不得又免费开方子舍药的。 谁知这好心倒招了事了,看病的人越来越多,居然排起队来! 沈玉谦眼看着她额头渐渐沁出汗珠,脸色也有点白,到后来话也说不动了似的,就连随身带的药箱里各类常用药品也被分配完毕。 庞七带着歉意开始小声说自己没药了,还有其他事情要办,想要他们放自己一马……但是求医问诊的人却不愿离去,放弃这个绝佳的机会。 沈玉谦看她勉强支撑,已是强弩之末,甚至有人不相信,私自在药箱里翻着,要把她最后一瓶不明内容的小瓶子拿走! 庞七看了着急恼火!却苦于被众人纠缠,来不及制止。 沈玉谦眼疾手快一把夺过那小药品道:“这个有毒!放手!” 那人这才松了手,此时沈玉谦突然手指着远处大叫道:“前面一条街的古家医馆,古大夫亲自坐堂免费诊疗三日,大家快去快去!我们这里没药了!你们再等也是无用,快去古家医馆看看吧!” 又听得人群里一个女声附和道:“是啊!快去吧,我刚看了回来,病都好了一半了!那古大夫妙手神医,不比这女公子差的……再不去可就晚了,每天限号十人哟!” 几个反应快的拔腿就走,带领着后知后觉者撤了大半,最后是六神无主的人跟着也散了,沈玉谦一把抓过庞七的袖子就向茶楼里跑,“快跑!等他们明白过来就晚了……” 庞七也说不清哪里来的慌乱感,想也不想就跟着他跑,沈玉谦觉得她的袖管都在发颤就加快了步伐,庞七听见他呼吸急促,更是大受影响就跑得更快,茶楼的木楼梯被两人踩的咚咚响,像擂鼓一般! 庞七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围堵,说实话那感觉十分糟糕! 人群里不但气味难闻,还有一些极其不注重礼节的人,甚至还有一个灰扑扑脏兮兮的男人拍了她的肩头!弄得有洁癖的她恨不得立刻就回去沐浴更衣…… 到了雅室里唐迎却不在! 沈玉谦喘了几声后才取过杯子倒了一杯桂花茶给庞七。 “口渴吧!你方才讲了好多话……” 庞七接过杯子喝了几口放下,“你幼时得过气喘症?” 沈玉谦点头:“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不适宜跑的太快!” 庞七看他一眼不再说话。 “你以后非要在大街上给人看病,麻烦看完了就赶紧走,不然你看看,若不是我在,你人都得被掳了去吧!” 她脸上红了红道:“这还是第一次呢,我极少一个人出来,正好遇上了!……再说,见死不救终不是行医之道……” “行啊!那以后你就坐在大街上一个个的治?” 庞七想了想,那情形也真是不寒而栗,说来她自小也算养尊处优,所看的病人属唐迎和染秋级别最低了,哪里见识过底层的市井小民? 更何况还有无赖泼皮…… 看病并不可怕,可怕是没病也要顺点不要钱的药,还有答非所问的问诊,肆无忌惮的目光和粗莽无礼的举动。 第248节 不是人乳吧? “那古家医馆,真的免费坐诊?”她睫毛微翘着问。 沈玉谦用袖管擦了擦汗,仿佛听到了什么奇闻似的转头过来,“你说呢?” “古家医馆在京城开了快一百年了,也就是弘定帝登基时义诊了一日,还是官府逼的,今儿又是个什么日子,古大夫出来义诊?” 庞七幽怨的看他一眼,“等他们发现被骗了,还回来怎么办?” “放心好了,我已经交待伙计了,说神医已经走了,没人知道你在茶楼里!” 两人同时回头,正是唐迎站在门口。 沈玉谦满眼笑意,“方才在人群里说古大夫限十人免费诊治的是四姐吧?四姐如今也学会说谎话了……而且说的恰到好处!”。 唐迎走进来瞪他一眼。 “明明是你撒的慌,我不过帮着圆一圆罢了,难道看着你们两被拆穿然后被人家暴打一顿不成?” 庞七却俏立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还给我吧……” 什么呀?唐迎有点不明白。 沈玉谦从怀里掏出那个小药瓶递给她。 庞七眉头一皱一脸严峻,扯过他的手来查看。 “怎么了?” “洒了!” 沈玉谦眉毛一扬问:“很要紧?还是很贵重?” 庞七迅速掏出自己的帕子把他手上的残液擦去,再把药瓶擦干净盖子盖紧收好,最后把帕子扔进了垃圾篓。 “很要紧!也很贵重!……刚才你顺口一说却很对,这药确实有毒!” “我中毒了?”沈玉谦笑嘻嘻的。 庞七一脸凝重的点头。 “是的,你麻烦大了!” 沈玉谦满不在乎说:“你吓唬我玩?一点药水而已,不至于吧……” “至不至于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许是庞七的脸色很不轻松,又或是沈玉谦也觉得手隐隐在疼了,表情也开始不自在起来。 唐迎突然指着沈玉谦的手说:“越来越红了!” 果然,被药水沾到的三根手指眼看着红起来肿起来,上层皮肤渐渐透明像烫伤一般,他嘶嘶叫了几声,甩着手说:“疼……疼……还麻!庞七,这个到底是什么毒啊?你没事带瓶毒药在身上做什么?嘶,呀哟……真疼啊……” “快救救他!”唐迎知道沈玉谦并不娇气,若不是真的疼,绝不会这么龇牙咧嘴的叫出来。 庞七瞪她一眼:“急什么?让我想想……” 她思考片刻后对门外的随从说:“你去买冰片、野麻黄和蟾酥来!若没有蟾酥,就买生地黄和鸦葱。” 又对唐迎说:“你去买牛乳或者羊乳,若有人乳就更好了!” 沈玉谦忍着痛插嘴,“人乳?” 庞七不理他对二人说:“快去!你们用的时间越多,他吃的苦头就越多!” 人都走了,沈玉谦用另一只手掐着肿痛的手指,头上汗涔涔的,眼里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血丝。 “别掐!会伤了筋脉……” 庞七转身去叫小伙计。 “有生黄瓜片、萝卜片或土豆片吗?没有就去隔壁饭店买来!要多些!” 说着丢给他一块碎银子,很快小伙计就端了满满一大盘萝卜片和土豆片回来,往桌上一放鞠个躬。 “这是找您的钱!” “赏你了!……在门口候着,记得随叫随到!” 小伙计惊喜的连连应了。 庞七将萝卜片敷在沈玉谦的手上说:“觉得不凉了就换一片,药来之前没有别的止痛办法,你且忍一忍!” 沈玉谦用手按着萝卜片,他已经说不出话来,紧紧咬着下嘴唇,不住的吸气。 庞七只觉得时间异样的漫长……窗户外头的日光刺眼又讨厌,还有风,有什么好吹的,真烦人! “实在疼就哼出来好了!”她有些烦躁。 “我是大夫,你不过是个小孩子,在我面前不用装的那么强……” 沈玉谦抬头看她,居然还能挤出一个笑容:“虽然疼,却不及我七岁那年摔断腿来的疼,那时我都没哭一声……就这点痛我干嘛要哼哼?!” 隔了一会儿怪怪的问,“你喜欢听病人哼哼?” “闭嘴!”庞七生平第一次吼自己的病人。 “闭不了……还有话说,我也不算是小孩子了,许多二十岁的男子还没我懂的多呢!” “是是是……你懂的多,还是少说两句吧!” 沈玉谦终于皱眉道:“……你这个到底是什么药水啊?也太霸道了!” 庞七闷闷回了一句:“峒蠡水……是制给陆竟殊的,想试着解他血中寒毒,用的是以热驱寒,以燥怯湿的法子,所以才这么霸道……” “那么厉害……塞子也不塞塞紧……”沈玉谦哼了一声。 “没想到原本要给师兄的药水,却用到我身上来了,果然是无福消受……” “没谁有这个福消受……再说这也不是什么福!” “谁让你乱揣的?还跑那么快?” “……是不是疼的特别厉害?” 沈玉谦白着脸说:“厉害!……我看我快顶不住了,要不你锯掉我的手指算了!嘿嘿……” 话音才落人往后一倒一头栽了下去…… 等他再醒过来时,手指已经被泡在乳色液体里,庞七正不断往盆里放着奇怪气味的药材,不过,疼痛似乎减轻了一点,可是,后脑勺为啥这么痛? 伸手一摸,竟然有个小包? 庞七瞥他一眼:“别摸!你头撞到桌角了!” “我栽下去时你没抓住我?” 庞七没好气道:“你说着说着话突然就往后倒,我哪里来得及?再说了,你不是挺瘦的嘛,怎么那么重啊?拽都拽不起来!” 说着还揉揉自己的腰。 “我是男人啊!当然比女人重……” 庞七又瞪他。 唐迎背着手似笑非笑看着庞七,又看沈玉谦,不知道在想什么。 “四姐,你老实说,这不是人乳对吧?” 唐迎却一本正经道:“正是人乳!刚出胡同口就看见一个妇人坐在树下奶孩子,我说求一点奶救人命用,人家连银子都没要我的,就挤给……” “四姐!”沈玉谦涨红了脸大叫,急忙要把手从盆里拿出来。 庞七秀美一蹙叱责道:“不要动!” “难道你真的想截掉手指?” 第249节 悲歌之士 沈玉谦默默的放回去,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呵呵笑起来。 “四姐你骗我!” “嗯?”唐迎抱着胸走近他,就不信这小子看得出来,他不会连这个都懂吧! “这里足足有小半盆呢,哪个妇人能一下子挤……这么多?” 庞七再瞪他。 唐迎拍他一下,“哎,真是个人精!你说你这么聪明做什么?” 这当然不是人乳,是唐迎买来的羊乳。 庞七不想再听人乳羊乳的话,打断两人说:“时候不早了,你们回去后也照着我的法子给他泡就是了,这用的是生地黄和鸦葱,蟾酥没有买到……不过我自己的药柜里却有一些,明日会叫人送到贵府去的……” 说完拎起沈玉谦的手指看了看,轻轻按了一下。 沈玉谦很配合的呲呲叫了一声。 庞七淡淡道:“若是家里有藏隔年的冰可以加一点,若没有,就用井水……先走一步了……”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屋里变得静静的。 不可否认的是,给人治病时的庞七特别迷人!就连唐迎也这么觉得,沈玉谦更是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唐迎伸手在他眼前晃一晃。 “走了哎,你该不会,是喜欢她吧?”唐迎在他面前张望个不停。 “不行么,你失落了?”沈玉谦玩世不恭的笑着,头上就挨了一下子。 “可是真的?”唐迎正色问。 沈玉谦什么也不说。 “那咱们得好好说说了……” 唐迎忧虑道:“若真看上她的话,结果可不乐观,陆仰说过,她肯定是由太后指婚的,好像人选都有了,况且你们之间的年龄……也太,那个了……” 沈玉谦叹了一口气看她,“四姐你想到哪里去了!” “我对她并不是男女之情,四姐就不要乱猜了……” “是啊?”唐迎却不大相信。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沈玉谦对姑娘这么上心呢!虽然他目光坦荡,话说沈玉谦这种小鬼什么时候不坦荡过呢? 就在她出神冥想的时候,耳边传来沈玉谦嬉笑的声音。 “该走了!你舅舅还在饭店等咱们呢!” …… 南风饭店是经营正宗苏帮菜的。 老板精明又和气,操着一口水乡风味的京话,舌头捋不直,前后鼻音和卷舌音也分不清,但是菜却做的不错,像新鲜的鸡头米炒虾仁,还有菱角肉炒腌菜,银杏果炒牛肉粒,还有鲃肺汤什么的,都是京城其他饭馆里见不到的菜色。 在沈玉谦执意要求下,放了中药的奶盆倒掉了,他手指上敷着萝卜片去见的秦楦。 不好意思说是被药水毒的,只说被毒虫咬了一口,秦楦看他肿的挺厉害忍不住问了几句,却发现唐迎和他都不愿多说,便也不再多问。 三人坐在一张式样精巧的八仙桌旁,菜一个个端上来。 秦楦舀了一碗飘着豌豆苗的鲃肺汤给唐迎问:“到底什么事情,要特地跑这一趟?” 唐迎便把方净土四方求医,在为陆仰寻找合适血奴的事说了一遍。 秦楦沉吟片刻道:“从死囚犯里找合适的?” 他抬眼看看外甥女和表外甥,语气里有些不太赞成的意味。 “你们想过陆仰的感受吗?” “血是身体之精华,一个人的血也是被意志哺育,被灵魂统摄的吧?” 唐迎认真说:“正因为血液被灵魂统摄,那么,不管是谁的血,一旦流入陆仰的体内,也将被他的意志所哺育……” “卑者的血流入尊者的身体,这个,我却觉得不堪想像……” 沈玉谦换了一片萝卜片说:“其实,世人的血都是一样的,骨肉也是一样的,不用说人了,就连飞禽走兽,它们的骨血也同人是一样的!” 这话连唐迎也没办法接受,总不能用牲畜的血给陆仰治病吧! 秦楦犀利的看他一眼,“奇谈怪论耳!” 过了一会儿又问“……你真这么想?设若得病的人是你,你又当如何?” 沈玉谦慷慨道:“只要血源适配且取之有道,我自会接受!为什么不接受?……终究活下去才是最要紧的事情,何况是陆竟殊那样的人,他是整个朝廷的一股清流,是万人心中正义和勇敢之楷模! ……他若早殇,何止四姐姐一人悲痛,简直是朝野上下的巨大损失!” “那,国公爷自己愿意吗?”秦楦问。 唐迎说:“他答应我听从方先生的治疗方法,到时候只要他配合就可以,根本不必告诉他血是谁的……” 秦楦看着桌子长久不言。 半晌才拿起筷子道:“吃菜吧!” 两个小辈乖乖服从。 唐迎不断偷眼看他,眉峰似两柄剑,眉间因为思虑,有两道淡淡的纵纹。 沈玉谦隔了一会儿清楚道:“因为不是谁的血都可以,而且需要身体康健之人的,先生需要差不多三个月的时间来做选配,这是件极为精密且不能有丝毫差错的事……还需要有个采血谱的过程,若是表舅愿意相助……” 秦楦放下筷子问。 “什么血谱?” 沈玉谦简要说明了一下,秦楦立刻就明白了。 他微微颔首道:“虽然我并不认同猥琐者和高贵者流着一样的血,但我,愿意帮这个忙!事不宜迟,两日后就请方先生来采血吧……” 唐迎忙起身道谢。 秦楦把她扶起来,“不必如此,为你做这点事又算得了什么?国公爷,亦是我极为敬佩之人!” 事情办的顺利,姐弟二人十分高兴,不过,那件让两人无法释怀又无从问起的事情还是冲淡了一些喜悦。 秦楦扬眉问:“还有别的事吗?” 两人憨笑着齐齐摇头。 他站起来整理衣袍,“若还没吃饱,就接着再用些,我先去结帐,官署里还有事情未了,实在不能再陪你们了,再会……” 然后又交待唐迎:“婚前就不要再出来了……免生是非!” 说完大步向外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迎觉得他的背影看起来十分孤单,像一位就算没有同道、没有希望也要向前走,注定只能一肩挑起风雨和责任的悲歌之士。 第250节 我看配的很! 回去的路上,唐迎问他:“手指还疼吗?” “略有好转!” 看起来还是红肿的,没有再恶化就不错了。 “你舅舅说的对,婚期临近你不要再出来了!只管一心待嫁就好……” 沈玉谦看着她说:“采血谱的事情就交给我,一定能帮你选出合适的人,你只管放心!” 唐迎笑着说:“我对你一直都很放心啊,我也绝不可能比你做的好……” “不用这么讨好我……你其实是有大智的人。” “哦?真的?”唐迎却觉得此话不可信。 “真的,你能让最厉害的人甘心为你做事,这便是大智!” 唐迎有点讪讪的:“那不过是运气太好的缘故,我有你这个弟弟,还有陆仰那个夫君,还有秦楦这么一个舅舅……本来要被炸得外酥里嫩的了,偏偏贴身丫头也在关键时刻舍己护主,还能遇上庞七那种国医圣手,这也算我的大智?” “算!”沈玉谦点头。 “同样是瞎子,沈荞在家里活的孤立无援,最后还走了绝路,你刚投生回来的时候各方条件也很不利,你并没因此而消极,也没有放弃走上宽敞光明的大道,你肯信人,也肯助人,一旦做出决定便勇往直前不犹豫,这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难道那不叫无知者无畏吗?我天! 唐迎捂住脸低下头。 “求求你别夸了!我这么好,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沈玉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一直很好,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讨厌讨厌! 接下来,隐约觉得自己很好的唐迎真的老老实实在家待嫁了。 每天给沈近山请个安后便到钱络儿院里逗逗平哥儿,隔日去看望老太爷,还有便是刘氏和徐堂燕那里拉拉家常,日子倒也过得悠闲舒坦。 这一日午后,唐迎逛到四房,坐在徐堂燕屋里吃陕西来的大苹果。 肉质紧实,还甜! 唐迎不爱睡午觉,徐堂燕忙起来也是顾不上睡的,却喜欢坐在圈椅里喝上一杯普洱就点酥点,歇上大半个时辰。 两人就唐迎婚礼的细节说上几句,唐迎几乎没什么要求,只希望一切从简,徐堂燕却唯恐不够隆重不断的添规矩添东西,两人说不到一块去,最后徐堂燕索性独断专行里。 “凭你怎样,东西只能增不能减!哪能那么简单?你这里太省,将来茵儿、苞儿、芸儿几个又该怎么省?” 唐迎听了无奈道:“那就婶婶做主吧,别再问我了,只是别把沈家掏空了就行!” 徐堂燕忽地一笑半真半假道:“你能掏空?你二哥被李嬷嬷撺掇着,恨不能四脚朝天直往炉膛肚子里掏呢!” 唐迎听了问:“沈际管的铺子庄子不是都还给他了吗?” “还是还了,没少被挖墙脚祸害,再说了,沈际管的不过十之三四而已,之前二嫂……哦不,秦姨娘管的部分,除了你祖母要回去了几个庄子以外,剩下的还不是落在他们手里,等朝哥儿明年成婚后,估计就交给新过门的二奶奶了,再过几年,你父亲那点家当恐怕也要被啃光了……” 唐迎知道她没夸张,实际情形只怕更糟! 徐珮琳嫁了秦岫自然是百般美满,可是沈近山确实有点可怜啊…… 她不免有点不忍。 “婶婶,我爹那里,还是得张罗一个女主人才行!” 徐堂燕这才松了口气道:“就是这个事啊,我这几天思来想去觉得,你们姐儿两个大事已定,倒是你们父亲的事情又堵在眼眉前了……如今趁着你们还在家里,还能有人商量商量,等你们都嫁了,他被自己儿子吃着掏着骗着,身边一个靠得上的也没有,那日子可凄凉了! ……我看着也只能干着急使不上力,毕竟我是他弟媳妇,你四叔又不与他亲近……” 唐迎为难道:“可是,这一时半会儿道到哪里去找个合适的呢?” 徐堂燕用小银钎子插了一块苹果吃了,慢慢道:“你父亲这人吧,还是喜欢有些性格的女人,当然,也得漂亮!” 嗯嗯,唐迎小鸡啄米般点头。 “前日我跟你四叔去他一个姓罗的朋友家做客,偶尔听他说起前几年病死的钦天监副邓涛来。” 唐迎眼睛一亮。 “我就知道!婶婶您快说……” 徐堂燕用手刮刮她的鼻尖,“邓监副的妻子,当然如今也是寡妇了,据说是个出众的女子!不但样貌俊俏,而且聪慧坚强,擅长女红厨艺和园艺,今年不过二十六岁!……而且” 她看了唐迎一眼,凑在她耳边说:“那邓监副身体不好,并没有留下子息,且他本身也是个孤儿,那邓寡妇也没有公婆要伺候,家里人的意思,是还叫她回去重新再嫁! 当时在罗家我只当个故事一听,回来后却暗暗觉得,说不定是你父亲的缘分来了!” “您认识的人里头,有谁见过那妇人?可有人了解她的性情?” 徐堂燕又笑:“可巧了,都不用问别人,珮琳就认得她!两人小时候还有过一段手帕缘,她说那邓寡妇,哦,程依依不但是个明理尊重的女人,性子也并不一味的柔软,人也勤谨,和珮琳极合得来,两人至今还有走动的……” 徐堂燕还没说完唐迎就按住她的手道:“时间不多了,不必思量来思量去的白费功夫,我看赶紧安排他们见个面,成最好,不成的话再找!” “唉……珍娘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以后到了国公府里也这么着?”徐堂燕倒有些担心起来。 “婶婶不用管我,陆仰不讨厌我这个样子,倒是那邓,程依依,要不咱们现在就去见见她?” 徐堂燕失笑,把头上的点翠蝴蝶花簪插插紧说:“别急,我已经私下里叫珮琳问过了,那程依依几年前在赵家大公子的婚礼上见过你父亲,对他印象不坏! ……毕竟她也才二十来岁,已经除服了,没有守一辈子活寡的道理,现在关键是你父亲看不看得上她……且说程家三代里不过出了个举子,没有一官半职,但她好歹也是寒门里的正经小姐,自己也会读书识字,身世也清白,就是这寡妇身份没办法改掉!” 唐迎带笑坐着,右手大拇指在下巴上摩按。 寡妇怎么了?他自己不也是鳏夫?我看配的很! 只是以前简氏那迂回的打牌相亲的法子不能再用了,那就用我唐迎自己的法子好了! 第251节 掐就掐! “婶婶,如今我不方便出去,不如您明天就把她和珮琳请来做客好了,让我先看看好不好?” 徐堂燕嗔她一眼还没说话,院子外面就传来吵闹声! 两人一细听,竟然是沈茵在叫,期间还夹杂着李嬷嬷的声音。 “沈苞你给我出来!” 又听见丫头婆子周旋迎合的声音:“哟,这不是五小姐来了,我们六小姐还在午睡呢,太太也在休息,您不如小声些,先到厢房里坐坐……” “午睡?她还有脸午睡?她是想养足了精神好继续抢男人吧……” 唐迎和徐堂燕皱眉对视一眼,心想这事十有八九和杜菎臣有关系。 徐堂燕神色严肃理了理发鬓就要出去,唐迎却拉住她摇头。 “婶婶此刻出去反而不好。” 徐堂燕胸膛起伏了几下,脸色不好看,“不管怎么行?……不知苞儿又怎么了,茵姐儿这么火津津的吵上门来……” 唐迎低声道:“婶婶先在屋里听听,我觉得苞姐儿自己能应付,实在不行我出去帮忙,犯不上捅到您这里……沈茵可巴不得您出去呢!” 徐堂燕妥协了,“也好!先听听怎么回事……” 外面突然传来沈苞带笑而轻快的声音,都能想象她毛茸茸的小髻系着杏红缎带飞舞的轻灵样子。 “哟,是五姐!大中午的你不睡午觉吗?……也对,你一向精神好,刚才那两声叫唤,把芸儿的画眉都吓得乱跳呢!” 李嬷嬷阴**:“六小姐倒懂养生,只可惜养足了精神不知道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沈苞讶异指着她道:“咦,这婆子是谁?是扫地的还是洗衣裳的?怎么一个眼错不见就跑到我四房内院里来了?” 沈茵上前大声道:“这是我二房的管事妈妈!” 沈苞立刻换了冷冰冰的声音,“弄错了吧,管事妈妈这么没规矩!看见主子连礼都不行一个?我四房里凡是这样的一律不许进内院,都要罚了去洗恭房的……” 陡然间她拔高音量厉声道:“魏伯!还不把她给我叉出去!” 沈茵尖叫:“你敢!?不许动她!” 接下来沈茵、李嬷嬷、家丁护院、婆子丫头的呼叫声搅在一起,人就在沈茵眼皮子底下被人架出去了,沈茵只带了凤仙一个丫头,哪里是这一院子人的对手!这亏是吃定了。 不管她怎么扑往哪儿扑都有人拦着,她一看无法靠近李嬷嬷便向沈苞冲去,想抓破她的脸解恨,谁知沈苞天天在院子里和弟弟妹妹玩老鹰捉小鸡的,身子异常灵活,像个兔子一样左躲右闪的,边跑嘴里还叫着:“呀呀,就差一点点,五姐你是不是又胖了呀?呀哟,风声好大呀……五姐小心地上有砖缝,可别崴脚了……”她熟悉地形,专门引着沈茵往花坛,树下,台阶等不便处跑,终于,被愤怒统治了的沈茵一个没留神就被一块大青砖绊倒了,那块青砖和地上的一样,是上回修厢房顶漏水时不小心被砸裂的,管事特地找了一块差不多的过来,还没来得及换上就在院角上搁着。 沈苞轻巧跨过,沈茵可就没那么好运气,一脚踢上去绊住了一个狗吃屎摔在地上!哇哇大叫,凤仙赶紧去搀她。 沈苞已经跳到了南窗的走廊上拍着手叫:“可摔疼了不曾?我有心要来帮你揉揉,又怕你迁怒于我,不好意思了啊……” 屋里徐堂燕无可奈何的笑了。 唐迎看着她说:“您看,不用您出面吧,沈茵根本不够苞姐儿玩的……” 外面沈苞,清灵灵的说:“快搬个椅子来请五小姐坐着。” 然后又对沈茵说:“五姐过来就是追追打打的还是说话的?若有话那就好好说吧,我听着呢……” 沈茵一瘸一拐被凤仙和一个小丫头扶着坐下,绣鞋都磕破了,凤仙用帕子一边擦着灰一边哭兮兮的问:“小姐可摔疼了?要不要紧?还是先回去找大夫来看看……” 沈茵忍着痛瞪她一眼道:“我不疼!你不要说话!” 然后抬头向沈苞尖声道:“沈苞你真是个不要脸的!” “哦?话可不能这么乱说哦,我怎么不要脸了?我的脸可好好的,倒是五姐的脸都蹭破了……” 凤仙赶紧去替她擦拭。 沈茵摸了摸脸颊上的血丝恨道:“重阳节你为什么和杜菎臣去爬了香山?你说,是不是你约的他?你是怎么哄骗他带你去的?” 沈苞笑的甜甜的说:“那就奇怪了,那日明明是杜夫人和杜小姐邀请我一同去登高赏菊,杜公子原本约了同窗好友去景山的,临时散了约才赶过来,谁告诉五姐是我约的他?难道五姐自己听见的?” “杜夫人和杜小姐怎么可能邀请你?胡扯!我才不信呢,定是你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笼络手段……她们凭什么邀请你?你有什么好的?” “我能用什么笼络手段,又不能像五姐那样用两个金锞子买通了杜公子的车夫,又送了银镯子给杜小姐院里的小丫头,想必是那个小丫头没有近身伺候的机会才传错了话吧……” 院里的下人听了开始议论纷纷,沈茵又气又羞,脸皮紫涨,腾地一声站起来叫:“你胡说!你满嘴谎话……我才没有做这种事情!” 沈苞还是那不紧不慢的速度说:“我是不是胡说五姐自己心里清楚!上有天下有地,中间有神灵,五姐敢不敢发个毒誓啊?哈哈…… 不过,我还是想奉劝你一句,若真想得到有用的消息,怎么也得多下些血本才行,若不能买通杜公子贴身伺候的人,只买通他的车夫是没有用的……照理五姐也不缺钱啊?实在不够,可以朝我借嘛……” 沈茵急的直拍椅背叫:“闭嘴闭嘴!胡说八道!我才没有……贿赂杜家的下人……我干嘛要这么做!你再恶意猜测,我去告诉婶婶!还有祖母,罚你!” 沈苞嘻嘻的笑。 “好了,反正这招以后也不会管用了,杜家已经把公子和小姐身边不可靠的人都换掉了! 这事我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自然是有证据的,我也不想怎么样,不过给五姐提个醒罢了……还有别的事吗?没有就赶紧回去吧……” 她施施然走下台阶带着胜利者的姿态走到沈茵面前。 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喜欢杜菎臣?没有问题,咱们两凭自己的本事去争……” 她笑出一个小梨涡来,“我也喜欢他,那么优秀的青年才子谁不喜欢是不是?嗯?……不过,我告诉你你赢面不大!” 第252节 这样的程依依 她小鹿似的大眼睛狡黠一闪:“杜夫人必要嫡女做儿媳妇,她倒是有几分中意我!” 这句话戳到了沈茵的痛脚! 一夜之间家里的人都不再承认小秦氏是太太,甚至有人称她秦姨娘?! 她痛哭流涕去找沈近山申辩过,但是沈近山说,族里长辈和祖父母都拒绝承认她继室的身份,主要是,有关她那些入不得耳的传闻已经传到了长房,沈援和简氏俱颇觉丢脸,此时不要说为秦椿正名了,他们甚至悔恨默许了二房里称呼她太太这么多年!…… 沈茵正气的肝都疼,沈苞巧笑倩兮的说着:“……我唯一的劣势是年纪小了点,不过也不甚要紧,杜公子这几年压根不想结婚!我等他便是,我有把握慢慢让他喜欢上我。 ……所以,五姐,你不如,祝福我吧……” “放屁!做梦!你痴心妄想!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你就是嫁了他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看着沈苞像骄傲的孔雀摇晃着华丽的尾羽飘然而去……沈茵气得浑身发抖,凤仙只好扶着她的胸口为她顺气! 屋里的徐堂燕无力的坐下来。 “这张嘴啊,这绵里藏针有仇必报的性子……”她抚额喃喃道。 唐迎却翘起大拇指称赞道:“我真是觉得她很厉害!” “四婶,苞姐儿没什么问题,难道对付沈茵这样的人不该这么厉害吗?我只恨我长了个鸭子嘴,只知道硬,不会说话!脑子也没她转的快……” 徐堂燕长吁一口气:“算了,她自求自福,我哪里还管得了她……且随她去吧!” 既然沈苞小小年纪就能把沈茵玩的提溜转,徐堂燕终于明白自己可以不用为她操心了。 这家里尽出人小鬼大的精灵,一个沈玉谦,一个沈苞。 算不算钟灵毓秀呢? 唐迎觉得算。 ………… 当日午后徐堂燕就派了贴身丫头把消息递到了徐府,让徐珮琳第二日无论如何把程依依带来一趟。 谁知徐珮琳也是个急性子,第二天巳时才过就带着程依依来了。 据说是一大早上门去邓家直接给“劫过来的”! 等唐迎得了消息,便以请安为借口来到四房,掀了门帘一进去就看见穿着一身孔雀蓝,神采奕奕的徐珮琳像块晶莹的碧玉一般站在堂屋里,身旁一个月白素缎妇人袅袅婷婷立在窗前。 她头小小的,脸也小小的,一双妙目自制且明亮,衣裳的样式很普通,首饰也戴的少,但那身段,嘿嘿,着实不赖! 完全可以用纤侬合度来形容。 她个子不高,像个香坠儿似的,身上有一股甜悠悠的香气。 唐迎一进门就打量她,直到徐珮琳掩饰性的咳嗽了一声走到她面前。 “珍娘快来,我带了章家合的酥饼,你要玫瑰馅儿的还是绿豆的?……还有大满贯的萨琪玛要不要?” 唐迎笑嘻嘻收回目光说:“要萨琪玛!” 程依依带着恍然不觉的淡笑,看着唐迎吃了一块又擦过了嘴后才问:“请问这位就是即将出阁的四小姐吗?” 这下唐迎可以大大方方看她了。 严格算来,她和徐堂燕是一辈的,徐珮琳便做主让唐迎唤她一声:“程姨母!” 她款款上前握了握唐迎的手。 她的手柔滑偏凉。 慢声说道:“出来的匆忙,并未准备见面礼……” 眸光在自己身上一转,便从手上取下一样东西递过来。 “若四小姐不嫌弃的话,就请收下吧!” 徐堂燕和徐珮琳相视一眼,照理这不算正式场合,有没有见面礼都没关系。 她纤手在身前伸着,恰如采莲般的委婉姿势,手指上拎着一串十分均匀的珍珠,并不是正圆形,全都是长椭圆形,有花生米大小,颜色也无差别,竟然泛着淡蓝紫的光泽。 虽不十分珍贵,却难得一见。 看唐迎站着不动,她又说到:“确实简薄了些……这珠子形状不好,却是我幼时居住在南海边的大伯家里时一粒粒凑的,差不多四五年光景才得了一副。” 徐堂燕热情道:“长辈给的,珍娘就不要推辞了,我看这珠子颜色罕见,倒是挺配你寻常爱穿的冷色!” 唐迎接过来道谢,“谢谢程姨母,只是,收下您这么有纪念意义的礼物,却有夺爱之嫌……” 程依依微微一笑收回手叠在肚前,甚是端庄。 “说的哪里话?若不是颜色少见,我也真拿不出手来送你,其实这串珠子我也很少戴,昨儿在屋里翻东西可巧见了便戴上了,后来一忙就忘了摘。” “可见它竟是与你是有缘的。” 说着眼角上扬,风姿动人。 是啊,是啊。 徐堂燕和徐珮琳在一旁点头附和。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家常,说的人和事唐迎都不熟悉,有点无趣,又觉得自己差不多该走了,便告辞出来。 出门前徐堂燕给了她一个满含深意的眼神。 唐迎理解为:可以行动了! 出来四房时间还早,沈近山要晚饭前才会回来,忽然想到沈玉谦那三根香肠手,觉得不能不去探望一下。 刚到三房门口,就看见沈玉谦的贴身大丫头芒玉正送人出去,看见唐迎就福了福说:“四小姐怎么一个人过来?五爷正敷药呢……这位姑娘专程来送药的,我这便送她出去。” 那姑娘也是个下人,所穿的缎子却是上好的,气度也好,唐迎一猜便是庞府的丫头了。 到了沈玉谦屋里,果然看见小厮正用两根长柄银筷子在一个瓶子里夹东西。 沈玉谦左手压着一张纸,“一钱便够了,你夹那么大一块浪费!” 小厮只好又拨剌筷子换了一块小的放进木盆里。 唐迎看他抿嘴,仔细的看着纸笺便不想打扰他,慢慢走到他身边,沈玉谦抬头看她,眼光却幽深。 “还真是个奇方!一般人绝对想不到用黄酒来制蟾酥,都觉得酒性热,于蟾酥的寒性相克!殊不知庞七这么做,恰恰是借了酒的散发性快速激发了蟾酥的寒凉之性……” “什么意思?”唐迎傻乎乎问。 “就是很高明的意思!良医和庸医差别就在于此!” “嗯嗯,庞七本来就很厉害嘛!”唐迎用手捂住鼻子,这气味确实不算好闻。 第253节 美人看风骨 沈玉谦怼了她一句:“什么叫本来,她是思维灵活不受禁锢才想的到,既有天赋又有胆量……”话语里有毫不掩饰的赞美之意。 “看来你是真的喜欢她!”唐迎一语道破。 沈玉谦笑笑,眼中澄明,“再说一遍,此喜欢非那喜欢,我爱她的才华禀赋,却没打她人的主意……” 嘿嘿,唐迎笑的贼贼的。 没打她主意有什么好解释的?我又不是庞七的妈,解释就是掩饰! “那,你手好些了吗?” 沈玉谦点头:“有改善,但是完全消肿还需两三日,药还是要敷的,庞七的丫头还顺便送了十丸镇咳消喘的药过来,说让我一个月吃一丸,能让气喘病彻底断根!” “那你吃啊!她居然还帮你治这个……”唐迎惊喜的眼睛发亮。 庞七可真是个宝啊!人生在世怎么少了这么一个朋友?只要你没死透她就有办法让你重回人世。 唉,不对,她怎么可能管起沈玉谦的旧疾来了? 这不像她的风格啊,这是不是意味着不简单呢…… “沈玉谦你过来!”唐迎抢了他日常坐的那张旧椅子,上面的棉垫和腰靠都做得非常合适,一看就知道出自刘氏之手。 慈母就是舍不得你有一点不舒服的那个人。 沈玉谦自己端着小木盆挪过去。 “你还有五六天就要出阁了,可别再想着闯什么祸?我手也受伤了,收拾不来太大的烂摊子!” 唐迎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却面不改色。 “哪会哪会呢” “我只想告诉你,今天我在四婶婶那里看中一个人,适合做我继母、你将来的二伯母!” 沈玉谦手一抖差点打翻那盆药奶。 “怕什么来什么,这也是该你张罗的事?你忘了前一次了?” 唐迎脸红红的道:“就是因为前一次办的不妥,才有了这一次!” “……” “你怎么确保这次不会不妥?” “这次真不会,这个人选的哪儿哪儿都合适?” “那是你这么看,毕竟你不是二伯!” 唐迎恼了。 “不妥就不妥呗!” 姑奶奶办事之前从来不管后果。 “反正我都走了,他还能追来找我算账不成?” “你看你看,就是说烂摊子还得我们替你收拾。” 沈玉谦用好的那只手抓了抓头。 “这就是你出嫁前留给我的礼物,你是怕你走了后我会孤单对吧?所以刨一个大坑让我慢慢填……” 唐迎被打击的有点气馁。 闷闷的坐在椅子上不说话了。 沈玉谦看她很少这样的表现,又缓和道:“好了,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怕你走了后二伯觉得孤单,又怕沈玉朝做事不地道,吃里扒外损了二房的利益!” “说说看,是什么样一个女人?” 唐迎哪会真的生气,当下里便细细表述了一下有关程依依的事情。 沈玉谦听完眨眨眼说:“嗯,除了身份有点问题,长相确实很好?” 唐迎站起来说:“要不我带你悄悄去看看?这时候想必还没走呢……” “……也行!咱们两到四房穿堂的游廊那里候着,只需远远瞧上一眼,我便知道她入得入不得二伯的眼了!” “为啥?” “美人看的是风骨,若真是个气质超越的,二伯自然会满意。” “走走走,看风骨去!” 相看过程娘子,又在三房吃了午膳。 沈玉谦陪她回到春行阁。 “你觉得怎么样?” 沈玉谦看后一直不肯发表评论,急的唐迎恨不得掰开他的嘴。 “七成。”沈玉谦突然说。 “此事当有七成把握。” 唐迎听了先是一喜,随后一忧,“那余下那三成在哪里?” “缺一个有身份的中间人!此人不可以是沈家人,亦不可是程家或邓家人,若有这么一个热心人从中搭桥撮合一下便容易多了!” “到哪儿找中间人呢?”唐迎犯难了。 这种保媒拉纤的事情,又都是二婚头,谁吃饱了没事干来这个帮忙呢。 沈玉谦也在思量。 不过只要他肯想,唐迎就觉得有希望。 “让我想想吧……” “那我能做些什么?” “等二伯回来你先同他谈谈这个程娘子,不必过于热心,先看看他的态度,若是乐意的,我再去找人不迟!” “好!”唐迎一口答应。 晚饭后,天还朦朦的有些光亮,唐迎就到了卷翠楼沈近山的书房里。 “爹爹屋里熏的什么香?” 唐迎刚跨过门槛就闻到一阵香味。 “安神的,最近睡不好觉!” 沈近山在门口迎她进来,语气里有点百无聊赖。 “来坐吧!” “四小姐请用茶”红枫进来送茶水,出去后将门掩好。她一看唐迎这个时候来,又是一脸正色,就料到两人有事情谈。 沈近山坐在灯下细细打量唐迎:“这样好看,以前衣裳颜色太素,不合你的年龄和身份!” 目光又移上她的脸庞,“真是女大十八变了!和闺宁那么像,当年她出阁的时候,喜婆就说过,京城里头新娘子她见得多了,没几个有她标致的……” 唐迎一笑:“喜婆嘴里的话哪句不好听?三分也被说成了八分……” 沈近山推过桌上的新枣盘给她:“闺宁可是真有八分的……吃吧,挺甜的!” 唐迎拿过一粒在手里滚着,“珮琳小姨的事情,爹爹还怪不怪我?” 沈近山的眼睛一时失焦。 苦笑一声:“怪你做什么?人家没看上你爹爹,再怎么比,年龄放在那儿,我快四十,秦家公子才二十几岁,谁不喜欢少年郎?” “爹爹,看着也很年轻……” 沈近山萧瑟道:“看着有什么用,老了就是老了,以前睡觉一夜到天亮,如今也有睁着眼看月影西移的时候了……” 唐迎听不得这样又酸又文的话,直接打断他。 “爹爹,今儿我看到一个不错的人,性格样貌都出挑,就不知道您乐不乐意!” 沈近山的眼光在她脸上巡了一圈。 “我乐不乐意?既然那么出挑,岂有我挑她,倒没有她挑我?……珍娘说话呀……唉!” “爹爹只说还要不要找吧!” 沈近山摇头:“我也想过了,终究我当年对不起闺宁,想来她走时也有怨气,说不定也不愿意我再婚,我注定是要孤零零终老的了,就当是赎罪吧……” 第254节 笑面佛与狠角色 唐迎扑哧一声就笑了。 这时候想起大秦氏的遗愿来了,明明是自己受了挫折,非要说成是为她赎罪!大秦氏才不稀罕呢! “爹爹说什么笑话啊!您身体好,精神旺,又正值壮年,愿意嫁您的女子多着呢!怎么可以不美满? 说什么我娘走的时候有怨气,您是他夫君,一心一意要维护照顾的人,就算看在我的面上也不忍心看您孤零零的!” 她凑近他说:“如今真有一个好的,错过了可惜。” 他挣扎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是,谁家的小姐?” 唐迎泪崩。 小姐?他以为他是皇上纳妃!谁家的小姐要上赶着当他沈近山的第三房老婆? “不是小姐了,是和爹爹一样,失去了爱人的……” 沈近山先愣了一下,瞳仁缩了缩靠向椅背。 唐迎忍着气把程依依的身份和她见过沈近山的场合说了一下。 沈近山摩挲着扳指陷入了回忆。 哦,那个妇人,是见过的, 几年前在赵家参加婚宴,他和邓涛同时到的大门口,确实记得邓涛带了一个清丽出众的妇人,乍一相逢,两人寒暄了几句。 寻常别家的内妇早就退避一旁了,邓太太却袅袅向他一福,笑吟吟的吩咐丫头,说要去街对面卖藤编手艺的小贩那里买一个花篮,要带回去。 她说话声音很动听,当时沈近山就多瞧了一眼,怎么说呢,是个挺梦幻的妇人。 发现同丈夫说话的陌生男人看她,她便转开了身子向着街对面。 “怎么样?可还有印象?” 沈近山慢哼道:“隐约记得些影儿……” “爹爹想必也知道,邓监副早已撒手而去,只剩下程娘子一人,程家舍不得她守寡,执意要接她回去再嫁……” 沈近山眼里快速闪过一丝亮色。 “她年纪不大吧!说不定也想找个年轻些的……” “这倒不是,她之前的夫君还小他一岁,说是有些任性轻狂……她是说,再找宁愿找个成熟的能疼她的人!” 沈近山慢吞吞站起来朝窗前走去,背手看着窗外摇曳的黑色树影,浅淡的灯笼光照着一簇枝条,叶子已经落了大半,唯剩下两片并蒂的叶子依旧绿油油,看着,不知怎的心里就活泛起来…… “我出嫁前两日,四婶婶会请了她来帮忙。” 唐迎顿了顿又道:“当然是作为程家娘子,并不是邓家遗孀的身份,至于合不合您的心意,总要亲眼见过才好,爹爹还有事情吧,那珍娘先回去了……” 唐迎步履轻快的走出院子,刚出门就听见一个媳妇和一个婆子在嚼舌根,夜色掩护下她们只顾着说话并没有发现她。 “我呸!这算什么?二房若这么当家,迟早就败光了,还要规矩有屁用!” “可不是!那老货不就奶了个姨娘,况人也死了半年多了,还赖在这里不走!图的什么,不就是挟持着二爷和五姑娘往自己口袋里捞油水吗?” “对啊!个面酸心狠的,就那双三白眼,我看着就……” 唐迎从桂树后走出来问:“你们两在说什么?” 两人一看是是二房里最值钱的金凤凰来了,唬得一缩脖子就噤声了,你推我一下,我瞧你一眼的,刚才那唾沫横飞的泼辣劲儿早就不知道哪儿去了。 “不碍事儿,你们只管告诉我什么事,再磨磨蹭蹭我可要发脾气了……” 婆子偷看唐迎一眼,发现她是真想知道,便咳了一声壮着胆子说:“便是那秦……姨娘的奶妈子,李嬷嬷!” “李嬷嬷怎么了?” “她,侄儿媳妇死了,竟然……跟二爷讨了二百两的烧埋银子!”婆子说着,还竖起两根粗肥的手指头,一脸不甘和嫉妒。 “那,理当给多少呢?” 媳妇见婆子回话唐迎并没有不高兴,还挺认真的打听,自己也按捺不住道:“就算按着太太陪房的亲儿媳妇算,也不过二十两,最多三十两已是撑破天了……何况,如今也不让叫太太了,她的奶妈子原算不上一等的,死的又只是个侄儿媳妇,本来二爷看重的人,多给几两也正常,大家也不敢不服气!……可是二百两哪!啧啧……”她撇嘴摇头,一副心疼到快死了的样子。 唐迎听了脸色也暗下来,一语不发向外走。 很好,这个老妖怪,要不要替程依依先除去她呢? 不行!还是留着她给程依依亲自开刀树威信的好!她若连个前任的奶妈都搞不定,以后二房交给她也不能叫人放心! 婆子和媳妇看着唐迎远去的背影,吐舌对视了一下,就心虚的一东一西溜了。 第二日,徐堂燕就以女宾宴席处人手不足为由,特请了程依依和大太太田意梅家的大爷,田之皓的太太,城里有名的全福人皓大奶奶来帮忙,因徐珮琳自己也待嫁闺中,不方便来了。 皓大奶奶是个团团面笑融融的人,为人和气,因为身份尊贵,她父亲是正三品的顺天府尹,夫婿又是大肥缺盐课提举司的同提举,在沈府颇受关照,就连简氏都亲自带着她和程依依一起向全体内外院仆妇训了话,大家都不敢得罪她,面子给的十足十。 可是背过来,一些刁奴泼妇很快发现她像个佛爷,特地钻她尊贵宽容的漏子偷懒耍滑,皓大奶奶心里未必不明白,却不愿意管的太严,有些事就得过且过了。 可是程依依则不然,她说话虽然慢悠悠的,但胜在条理清楚脑子好,精明有韧劲还较真儿! 连抓了几个纰漏,任你机巧诡辩她自岿然不动,不按她说的改就是不放过你,盯到你头皮发麻!才来了大半天就让几个管事媳妇丢了脸,到了下午,内外院子都传遍了,都说这个看着小小柔柔一脸温婉的妇人才是个狠角色。 话传到唐迎耳中,她十分满意。 非得这样的人才能管好二房呢! 于是乎,待嫁的四小姐,未来的国公夫人亲**问感谢两位前来帮忙的妇人,送去两碗“亲手炖的”血燕乳鸽参汤。 还没完呢,下了官衙回府的二老爷听说了此事,又叫人来传话,说晚膳要请两位贵客去正厅用,还特定命人从宁远斋叫了一桌席面犒劳她们,四太太二小姐四小姐作陪。 第255节 瞬间共识 酉时不到,沈近山就派人去请了徐堂燕、沈萝、唐迎、皓大奶奶和程依依。 正厅早已摆好冷碟茶果。 沈萝第一个到来,面带诧异,看着比自己晚到一些的唐迎,微挑眉峰低声问:“这算个什么宴?我倒是不明白了,皓大奶奶也就算了,那个是谁家的娘子,长得好秀丽,又是个什么人?请来做什么?……让我们两作陪,不是有点奇怪?” 唐迎意味深深道:“皓大奶奶只是个幌子,那程家娘子么,嘿嘿,二姐这么聪明,想想就该明白了……” 沈萝一皱眉眼睛一亮,轻轻一掐她的手臂,“莫非又是你捣的鬼?” 她又看了看端坐在桌前的程依依说:“样貌身段这般好!这事已经成了七八分了,不过人家能愿意么?” 唐迎笑道:“她也是个寡妇,二十五岁了,不嫁爹爹这样的还能嫁给谁?你看她今日做事那么尽心,就该知道她是乐意的!” 沈萝从鼻子里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因为沈近山伴着徐堂燕后面跟着红枫绿柳进来了。 程依依今日穿了件暖鹅黄的四喜纹上裳,下身一条墨青色织并蒂莲的马面裙,身材丰满匀亭,细腻的颈脖挺得直直的,小小的螓首,乌发梳得非常典雅,首饰不多,倒显得清丽,和通身富贵宝气的皓大奶奶坐在一处,一点也没显得寒碜,终究还占了容貌姣好的光。 沈近山进来时长长看了她一眼,眼底有小小几点火星子。 他已经沐浴更衣过了,胡子刮的干干净净,一身碧空蓝的缎袍,前襟绣银色菖蒲纹,腰间织金的腰带上配着和田玉,身上淡淡一点檀香,身姿挺拔,看着也相当不赖! 唐迎和沈萝对视一眼,立刻能判断,至少,沈近山对她的外貌是满意的! 席间程依依始终带着甜中带清的笑容,沈近山热情的推荐菜品,说到哪个,丫头便用银勺给两个客人布菜,然后才是徐堂燕和自家两个姑娘,一顿饭吃下来着实有点撑。 饭后徐堂燕便笑着说太饱,要沈近山上最好的普洱来消食,沈近山欣然应允,唐迎喝着酽酽的茶说:“时候还早,早睡了容易积食,爹爹这里可有什么好玩的游戏?” 沈近山笑看她一眼说:“打麻将和叶子牌你任性一样?” 皓大奶奶放下茶杯,指着屏风半遮的西墙,那里放着一张大方桌,上面有个棋盘说:“那个是围棋盘吧!程家娘子会下棋的,我也喜欢看下棋……比打麻将推牌垒墙的有意思!” 沈近山惊讶道:“是吗?爱下围棋的女子倒不多……” 他看向程依依的眼光专注。 后者给了他一个善意而温润的回眸。 “我下的不好,皓大奶奶不知道,您可别抱太大的期望……” 沈近山柔和道:“那有什么,对弈次数多了,水平自然就好了……不过,皓大奶奶看到的并不是围棋盘,其实是,我上个月找到的古弹棋盘!” “哦?”几个女人都感了兴趣。 沈萝说:“听说弹棋自宋以后下的人渐渐销声匿迹,爹爹从哪里弄到这么一个稀奇物件?” 说完第一个起身去看,程依依和皓大奶奶随后。 沈近山有些得意道:“说来还是要谢谢珍娘呢!” 唐迎正和徐堂燕私下里交流着,听了这话直起身子问:“谢我?” “对啊,这个棋盘还是托了国公爷弄到的呢!这京城里,若论起对古玩古意的了解,还有谁比得过我……国公爷呢?” 他一时忘形差点说成我姑爷,后来一想太招摇,临时就改口了。 唐迎这才知道,背着自己,沈近山和陆仰是有来往的。 程依依那只采莲般的小手轻轻抚着棋盘问道:“这弹棋该怎么玩呢?” 沈近山兴致勃勃道:“等我取那本《艺经?弹棋》过来,那上面有写唐人是怎么玩的,我棋子都已经配好了……” “棋子也是老的?”程依依转过脸问,红唇微启,角度诱人。 沈近山凝神一怔。 “呃……不是,唐人的玩法要二十四粒子,到哪里都找不到原配的二十四粒了,哦,除了国公爷那里有一副完整的,全京城里,恐怕也就他有了……呵呵……” “等着,我这就去取!” 红枫在一旁问,要不要自己去取。 沈近山和颜悦色的摇头:“不用你,我自己去,你把茶都端过来,还有灯,把这里弄亮堂些!” 说完就脚步轻快的去了。 皓大奶奶看了他背影一眼,又看了程依依一眼,圆眼睛略眨摸了一下,好像品出些什么来了…… 看来是郎情妾意了呢。 这个顺水人情要不要做?她决定回去和田大爷商量下这个事情,若是以前,沈家这种事情是不值得帮的,可如今沈近山是谁?那可是一等公陆仰,皇帝小舅子的老丈人啊! 若自己没赶上或没看出来也就算了,偏偏她又看出了沈近山对程依依的好感,锦上添花的事没意思,如今他们缺的是雪中送炭的人吧,这个媒,可以考虑做一做! 严格来说,她这人并不算很市侩,可是毕竟是官宦人家出身,又做了田家宗妇这么多年,什么事情该做,做了对家族利益有提升还是分辨的出来的。 很快沈近山抱着两个藤盒,胳肢窝下夹着一本书回来了。 嘴里说着:“其实我已经研究了几天了,有谁感兴趣的,同我一起!” 皓大奶奶的头款款一动,头上的金簪子滑过一道富丽的亮光道:“自然是程娘子,她一看就比我聪明,不如你帮着二老爷看看?” 说完,和徐堂燕对了个眼,两人瞬间达成一种共识。 徐堂燕从她话语里和眼里看到了她的态度,那就是尽一己之力成全二人。 皓大奶奶抚了抚脸颊说:“哎呀,老是程家娘子程家娘子的叫着,挺生分的,我看,不如就叫依依妹妹吧!” 依依妹妹?这个称呼自人心头划过,说种不出的旖旎缱绻。 沈近山打趣道:“你们之间称姐妹怎么是好,我这么叫可就唐突了……呵呵。” 几个女人相互看看,不知道他的意图是什么,都不便答话。 第256节 墙翻的漂亮! 程依依自己打破了怪异的沉闷,她打开一个藤罐盖子问:“这棋子怎么是红黑两色?为何不是一人执红一人执黑?” 沈近山走近她道:“每人六颗红子六颗黑子,黑色为贱,红色为贵,玩的时候两方先布局,之后都尽量用自己的贱子去弹对方的贵子,贵子尽量要留到最后……” 她点头道:“嗯嗯,这书上还说,棋局中间为圆顶,象征着天,局的四边代表地……”程依依说话的时候目光似水。 沈近山微斜眼看她,她低头下去,报以两块粉桃似的红晕,那情状尤甚少女。 皓大奶奶不露声色的退后一步,桌前只剩他们二人。 沈近山翻着古棋谱在开始讲解方法,她有问,他便答,问的细心,答的也周全。 两盏油灯在窗台和桌角上照着两人的脸庞,一样暖油油的光芒,显得其余人都很多余。 最先是沈萝,借口要看爷爷先走了。 然后是声称有些困了的唐迎。 徐堂燕说不放心两个捣蛋鬼也走了,只剩下了皓大奶奶是不能走的。 她和程依依一起来的,她若一走,程依依也非走不可!那便不是成人之美而是棒打鸳鸯了,这事做不得! 因此她只得装模作样坐在一旁一会儿剥松子核桃,一会儿掰桔子的,偶尔插上一两句。 要说程依依确实也聪明,很快就弄明白弹棋的古玩法,两人便开始试着布局对阵起来…… 唐迎一出门便看到特地来送斗篷的松香。 “我不冷……” “不冷也要穿上,四太太说过,若这几日照顾小姐不周出了纰漏,我们几个可有的罚了!”小丫头理直气壮,唐迎想了想只好妥协。 主仆二人经过窗下时,松香往里探头,忍不住“咦”一声。 “这么晚了,老爷怎么和一个女子单独在一起?她是谁啊?” 唐迎镇了她一眼,她连忙闭嘴。 “你看看纤云平时是什么样的?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 松香低下头吐舌头。 以前唐迎自己也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管事妈妈又上不了台面,压制不住底下的丫头,所以才养出这口没遮拦的奴婢,但松香她是要带走的,到了山苑里可不能这么没规矩。 唐迎倒是不在乎,那陆仰的颜面不能不要啊! 看来要麻烦平娘子好好给她们立点规矩了。 婆子打着灯笼殷勤的走在前面,每一块砖地都自己踩过了才放心,磨磨蹭蹭的弄的唐迎很不耐烦。 突然听见远处灌木里一声细啾啾的猫叫,唐迎站住道:“那里有小猫的声音,你去看看,若是刚出生的小猫就送到院子里养起来,别冻死了……” 婆子听了堆笑道:“阿弥陀佛,咱们四小姐菩萨心肠,这小猫可是遇上贵人了!” 说完指使小厮:“快去看看有几只,都逮回来!” 过一会儿一个小厮抱着三只小猫回来了,两黑白花一黄,眼睛都没睁,显然是刚生的,也不知道母猫上哪儿去了。 唐迎对婆子说:“你带它们回去好生养着,过几天我来看它们。” 说完看看松香,松香明白,忙掏了荷包里一块银子递给她。 婆子谢过道:“四小姐不如给它们取好名字,有了名字容易养活!” 唐迎用食指一个个点着毛茸茸的小脑袋说:“松花、棉花、蛋花吧!” 话音刚落,就赢得婆子和小厮的连连称赞,说名字好! 也不知道好在哪儿,唐迎懒懒一笑带着松香继续往内院走,到了一僻静处,忽见一团黑影自角落里急速窜出,快极了,如旋风一样卷走了松香,松香连一声都没来得及吭就被掳走了! 唐迎又惊又怒,二话不说劈手上前夺人! 谁知那黑影竟如鬼魅一样,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唐迎想也不想拔腿便追,刚到拐弯处,忽见一高大人影跑出来,伸开双臂等着她自投罗网,她毫不犹豫就伸掌砍过去,那人竟然不躲不闪! 眼看唐迎的掌风已经到了他胸口,一阵熟悉青竹气味传来,她蓦然大惊!出了一身冷汗!忙强行收势…… 她重心不稳脚步踉跄,正好跌进那个怀抱!随即被人紧紧抱住,霎时间犹如斗转星移…… “小狮子,你好吗?” 唐迎浑身一震,接着一酥。 这个称呼也太……销魂了吧! 那么自持尊重的人,怎么私底下是这个样子? “陆仰!?” 唐迎推开他不可置信的问。 “我差点伤了你!你……你怎么进来的?你怎么能……我刚才要不是闻到你的气味,你就……” 陆仰低声一笑,突然亲了亲她的耳垂,唐迎浑身一哆嗦就住嘴了,瞪大眼惊讶的看着他。 这个人……太流氓了!怎么会一见面就亲人家的耳垂呢!好酥好痒,脸都烧起来了! “我知道你不会……亦舍不得……怎么,你能来看我,我就不能来看你?……”他浑身洋溢着让她喜欢的又清又暖的气息。 “我还比你来的早些呢!” “可是,我把你往哪儿带呀?” 唐迎从长廊的贝壳纹花窗左顾右看,到处都有拎着灯笼在走动的仆妇。 “咱们不在这里!我们出去……” 黑暗中一个精瘦的豹子一样的人影出现在陆仰身侧,唐迎只看一眼就知道是黑荆! 陆仰身边像这样的高手有三个。 黑荆、白堤、灰鹏。 都是以一当几十的高手! “国公爷,夫人,这边走……” 他带着两人神奇的避开了所有行走的仆妇,转眼便来到那个有一颗马尾松的角院,便是上次沈际从后面闪出来的地方。 墙头上垂下一个软梯,陆仰快速无声的爬了出去,唐迎只需稍借一点力便凌空翻出来。 “漂亮!” 陆仰赞叹道。 “恰若惊鸿翩飞!” 形容的很美,只可惜翻的是自家院墙,实在帅不起来! 唐迎一笑,回头看看那墙。 “这矮墙算什么?城墙都爬过……” “攻宣府制兵暴的那次吧?”陆仰问。 唐迎点点,“最凶险的一次!城墙也是最高的……” 他握住她纤细的手指说:“以后都不用了,不过……却不包括今晚!走,去看个奇怪又好玩的东西……” 第257节 心血沸腾 走出胡同口便见一棵大枣树下停着马车。 刚坐进去的唐迎问:“去哪儿?” 陆仰在她身边坐下快速亲一亲她的鼻尖道:“有点凉……穿的太单薄……”说完用自己的斗篷裹住她。 唐迎被弄晕了,他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却来了个亲昵举动,没回味过来话题又落在自己的穿衣上。 “我不冷啊!”她辩解。 陆仰笑的宽广,顺手拿过一个锦包放在她腿上,两根褐金色的带子结了个如意结,怎么看都好看。 “打开来!” 唐迎低头一看,不过半个枕头般大小,轻轻扯开带子,锦包自动打开了,里面是个象牙雕花的小盒子,莲花形的扣,按下花心就弹开了。 盒子里躺着几样小玩意儿,一个带链子的芙蓉冻石图章。 “图章?是谁的?”陆仰靠着车壁说,自己看。 拿起来一看,不是字,而是惟妙惟肖一个威风凛凛的母狮子头,眼神凌厉,颈脖扭转十分有力道。 “这是……您刻的?” 他点点头。 “以前从来没刻过狮子,特地到兽园去看了几次,才抓住了神韵!” “可是,我要这个图章做什么?”唐迎傻傻的,在她看来,图章都是名字,只有要紧的文书上才需要用到。 “日后自有用处,我会告诉你,我在狮子的毛发间做了暗记,别人都仿不来的,喏,在这里……” 说着指给唐迎看。 两张脸几乎贴在了一起,他英挺的鼻梁像玉琮一样,唐迎看的心砰砰乱跳。 “我有个库房,里面有些重要的文书和珍藏,将来你用的上!” “我不要!” 一点都不吉利!人家还没过门呢好不好…… 他一下就洞察她的心思,解释道:“收好!这些事就该在日常时全都交待好的!……放心……我舍不得离开你,我不是都答应按先生的方法治病了吗?” 看唐迎还是不太高兴,又说:“他收集的血谱里,如今已有五六个能用的了……” “真的?那我的呢能不能用?” 陆仰的笑淡了,“你也留了血谱?” “是啊!”唐迎攀上他的肩热切道:“我的若能用那该多好!我一直习武,身体健康,万一……” “没有万一,我不会要你的!” “为什么?” 陆仰深深注视她,半晌才说:“女人的血,男人不能用……” “是吗?”唐迎半信半疑,若真是这样,方净土怎么从未说过?骗人!陆仰也会骗人! “好不容易见个面,说这些干什么……”他凑近了对她笑,唐迎基本没有抵抗能力。 他伸手摸摸她的头,“继续看……” 盒子里还有东西,唐迎欢喜的低下头。 这是一只琥珀胸针,金灿灿的蜜蜡里是个姿态翩飞的小蜜蜂,外面镶了漂亮的蝴蝶翅膀,在手心里一放,只有樱桃大小,十分有趣。 “这个也是您做的?”她有些怀疑。 “当然,送你的东西都是我做的!” “下面还有!” “下面?”唐迎轻敲隔层,果然有空心之声! 隔板拿开,眼前是巴掌大的两块椭圆形的黑灰色皮!凹凸不平…… “这是什么?”唐迎一左一右拎出来。 “送你的鳄鱼皮攀爬套啊!” 唐迎眨巴眼,用了好些时间才想起来,他好像是说要送自己一副鳄鱼皮套的,说冬天用好,比橡皮的轻巧…… “住在山苑里也要用这个?” 她傻的可爱。 大约是这个懵懵的表情取悦了做皮套的人,她得到一个缠绵的吻。 “当然不是……”陆仰的热气呼在她颈脖里,弄的她心旌摇荡,没着没落。 “咱们马上就要用到啦!” “爬墙啊?”唐迎心血来潮学着他往他脖子吹气。 陆仰蓦地直起身子,盯着她看,眼里星光碰撞。 “别……”他哑声道。 “此事我做得,你做不得……” 看着唐迎明媚滟涟的眸光,他从袖子里也掏出两块形状相同,尺寸略大的来。 “咱们要爬齐王家的墙!” “为什么?” “去看他养的宝贝!” “为什么不能正大光明的去?……哦,他同你关系不睦……” 陆仰眼露顽皮之色摇头。 “他,邀我前去看过……” “此人实在太小气!只许人隔着栏杆远远一观,只看见一个黑白两色极类熊的野畜,憨态有趣,正欲上前细看,他竟然说勿要扰它睡觉,将我们几个请了出去……” 陆仰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啼笑皆非,唐迎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只觉得什么样的陆仰都动人。 “其他人也是这样远远看上一眼?” “嗯,没有其他人,齐王把它当个宝,只有我和姚大人、贤王还有永昌候几个人看过……” 贤王?唐迎心里一跳,难道陆仰和他也有接触吗? 他何其敏锐,一下子就感到唐迎不同的目光来。 便询问,“怎么了?” “哦,那您能被邀请去已经算是荣幸之极了。” “并不是……”陆仰眸光一闪。 “他请我们去看是另有缘故的……”说着掀开车帘向外看看。 “还有点路,你若累了便靠着我休息。” “我不累,你若累了便靠着我休息!”唐迎一本正经说。 在她眼里,陆仰才是比较“柔弱”的那个,至于她自己,真是扔到荒山野地里也能熬上两天一夜的,要说吃苦,她还真不怕!” “好”他山一般的身子突然靠过来,将头搁在她肩上,额头蹭着她的脸颊。 两下里都是细腻的肌肤,像剥壳的鸡蛋贴着光洁的鹅卵石,不大的接触面熨着熨着,热度一点点上升,唐迎只觉得脸上渐渐烧了起来,却又舍不得这样的亲昵,心里满漾着温柔的水,随着马车一下下晃着…… “唐迎……在你之前,我都不知道我还会喜欢一个人,其实我……并非像人看见的那样四平八稳不露声色,我陆家的爵位是几代人的血换来的,我的宏志,我的劫难,我过往的一切……每每想起都让我心血沸腾,难以安宁……以后你,可莫要失望啊……” “才不会!我只想多了解你的过去……” 第258节 肉麻到忍无可忍的话 他在她肩上摇头,手臂揽过她的身体,亲密又陌生。 “那些已经不重要,我惟愿能给你尽可能多的将来,答应我,不问过去,只向前看……” 唐迎心里激动,转身抱住他的头说好。 甜而且疼痛,能得到什么变得一点也不重要,只想为他奉献一切,这就是唐迎深切体会到的爱意。 “哦,差点忘了告诉你,宝儿和你嫂嫂都很好!你嫂嫂还为你做了几件衣裳,我没带过来,反正你很快就要过门了……” “还有,你嫂嫂说,孩子的大名要你来取!” 这下唐迎犯难了。 她肚子里墨水太少,能取出什么好名字? “还是您帮我取一个吧!” 陆仰在她臂弯里睁开眼,突然起身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我们孩子的名字由我来取,这个,还是应该姑姑来……” 唐迎又被他亲懵了! 真是一段甜蜜的旅程啊! 夜色里的齐王府看着也低调不起来。 灯火明亮,巍峨耸立有如城堡。 他们当然不会出现在正门,而是绕到后院的侧门。 白堤先趴在地上听了一会儿,然后贴墙又听了一会儿,向陆仰和唐迎点点头,表示可以行动了。 黑荆借一点助跑,在墙上点了两下就一个鹞子翻身掠过墙去,这边,陆仰和唐迎都戴好了鳄鱼皮的攀具,略一着力就如贴付在墙上一般,对面黑荆和白堤接应着两个主子顺利落地。 四人隐藏在浓密的常绿树背后,两队侍卫提着灯笼在面前的石子径上交班,一小头目向一个家仆点点头道:“你怎么蔫儿不拉叽的?” 那人垂头丧气道:“那活宝不好好吃东西,瘦了几斤,王爷看了心疼,被骂了几句!” “那也是你该着了,上回那畜生对着王爷翻了几个跟头,把他乐得跟见了活祖宗似的,你不也得赏的了?弄得好像是你翻的似的……” 家仆听出这话里浓浓的幸灾乐祸,啐了他一口扭头就走。 “妈的,就知道你问没安好心!” 人都散了,黑荆领头,白堤断后,带着二人向一个精巧的,种满了竹子的小院走去。 门被迅速打开,四人沿着西向的小径往前走…… “啊……原来这貘长这个样子!” 唐迎同陆仰站在高高的两层木栅栏前,就看见一个黑白两色的大圆毛球躺在一层干竹叶上。 还隔着几米就闻到动物皮毛和粪便的气味。 屋里有一颗截了上端的粗壮大树,此刻它正靠着树在睡觉,看不见头,只见一只大爪子搂着头,腹部微微起伏。 陆仰轻轻唤它的名字:“大有!大有!” 黑白貘球恍若未闻岿然不动。 唐迎哭笑不得的说:“看来它并不在乎您国公爷的名头呢!” 陆仰笑道:“不但我,齐王和贤王也是一样,它特别懒,用竹竿戳它也不动,不过,若是兴致好的时候爬树打滚调皮的很,据说还很凶,上次一口就咬断了一条猎狗的脖子!” 唐迎眼里露出兴奋又吃惊的表情。 “可是,它要是一直不动,我连它的脸长什么样子都看不见啊……” 陆仰微微一笑:“放心,我自有办法!” 说着掏出个小竹哨来,四面看看后吹了一声,那黑白毛球的应声动了一下,再吹,它居然松下了头顶的肥爪子,抬起脸向这里张望。 “大有过来!有好吃的给你!……大有……” 名字倒也取的贴切呢。 这时白堤解开腰间的袋子,取出一个密眼网兜来,里面竟是两只毛茸茸东突西窜的东西,是活的! 吱吱……吱吱…… “这是……老鼠?”唐迎更是诧异。 “是竹鼠!”陆仰在她耳边轻声说。 “这个貘,它最喜欢吃这个!……齐王都不知道,成天喂它竹子和果子,难怪它要瘦了!” 黑白球异常兴奋,像被勾了魂一样,跑的屁滚尿流的过来了。 看来它真的很喜欢竹鼠! 白堤就要解开网兜,唐迎担心的问:“放出来它逮的到吗?它那么懒……” 陆仰揽过她的肩说:“你看就知道了,它奔行起来简直快如虎!白堤,先放一只……” 白堤的网兜里窜出一只暗灰色的胖鼠。 黑白球像扑向良家妇女的恶霸一样欺身而上,看都没看见,一口就吞了! 唐迎看得瞪大了眼睛捂着嘴。 “原来它只是看着又笨又懒,天塌下来也不肯挪挪屁股,其实,它只是没遇到真爱之物!” 陆仰笑着用下巴碰碰她的脸。 两只竹鼠瞬间都喂了,它馋虫勾出来又没吃饱,就晃着肥肥的屁股爬过来用大爪子扒拉三寸宽的厚木板栅栏,耳朵圆圆小小的,脸上倒挂着如两个大黑鸭蛋般的眼眶,脑袋蹭着木板,一副祈求的样子,哪里凶了?分明又憨又嗲又丢人啊! “没有了吗?” 陆仰握她的手说:“不能一下子喂太多,不然明儿它更不肯吃素的了!” 白堤突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警觉的看向院外。 四人立刻悄无声息的闪到貘舍的侧面。 原来是夜巡的人来了,两个小厮一人拎着木桶,一人抱着一怀新竹叶进来。 一看那胖貘竟然不在睡觉,却在栅栏前抬头望着外面,不觉惊喜道:“奇了,它今儿倒是精神好,怎么好像知道咱两要来似的?” “大有,大有!” 一人拿了竹叶去逗引它,它生气的一把拍下那可厌的东西,扭过屁股就走了,任由两人再呼喊它也不理不睬的。 ………… 回来的路上,唐迎一想到那黑白貘的可爱模样就咯咯的笑。 世上竟有这么滑稽甜憨的野畜! “喜欢?”陆仰低头问。 “挺好玩的样子!” “以后我也找人去川蜀密林里捉一只回来!” “不要!”唐迎按住他的手。 “太难伺候了,还要抓竹鼠给它吃,又那么懒,像所有人都欠它吃食似的……嘻嘻……”想想又很趣,依旧忍不住笑。 “也是,自从齐王养了这货,竟比供了个佛爷还麻烦,银子就不必算了,有一次它病了,齐王也跟着茶饭不思的,大家都笑话他是自讨苦吃,劝他放貘归山,他自然不肯的,依旧钟爱宠溺的……” “小狮子……” “嗯?”唐迎转过脸,看着他的眼睛。 “我亦钟爱你……”那语气深情恳切,她听得心里一麻,手脚像断了筋似的瘫软下来。 然后居然也说了一句对她来说肉麻到忍无可忍的话:“我也爱你,陆仰……” 第259节 新人要新衣 第二天唐迎起的晚了点。 伺候的人不疑有他,以为是天冷了的缘故。 唐迎刚梳好头浣洗完毕坐着吃早饭,就看见徐堂燕笑着走进来,一身桂圆色绣白色海棠花的广袖锦袍穿得神采斐然,后面带着她的陪嫁媳妇和管事妈妈、丫头五六人,院里丫头齐声请安。 “四婶婶这么早?” 她看了看唐迎的膳食问:“早饭怎么没有羊乳?” 松香答:“小姐不爱吃!” “那就换牛乳或人乳,这个不能断……” “为什么?”唐迎问。 徐堂燕笑而不答,过一会儿说:“别问了,吃完了要开面了!” 她的陪嫁媳妇是个瓜子脸女人,长得体面,一双吊梢眉特别精神,说话声音像花旦那样脆。 “四小姐皮肤又白又细,本来汗毛也不多,待会儿我伺候您绞干净了就更不得了了!” 那就绞吧! 更不得了的四小姐在镜子里仿佛上等的羊脂玉,白莹莹的,眼角的喜气更添一份动人的妩媚。 徐堂燕含笑看着,仆妇们啧啧称赞,纷纷拍着胸脯表示,唐迎绝对是沈府里最好看的姑娘! “你们先出去吧,我和四小姐有话说!” 徐堂燕坐下来,略定了定说:“珍娘猜猜,程娘子那里什么情况?” 唐迎以为事情不妙,脸上的笑容都僵了。 “不会吧!昨晚上爹爹不知道多高兴呢……难道是程依依不乐意了,还是邓家有人反对?” 徐堂燕笑:“不是!想哪儿去了……你爹爹没那么坎坷……” “两人进展顺利得很!” “那就好……”唐迎松了一口气。 “你爹爹他,今儿一早就去看你祖母了,说要在过年的时候迎娶程娘子进门!” “啊?那么快?” “简……我奶奶能同意?” 徐堂燕倒:“你奶奶同意了,她也知道珮琳没看上你爹爹,又担心拖下去又冒出个汤绮兰什么的……” “可是,萝姐儿不是正月里出阁?他要在过年期间办事,会不会太急了点?” “他急也有他的道理,说是二房没个主母看着不像样子,他早点娶了程娘子,萝姐儿婚礼,朝哥儿大婚的时候就有二太太了,也能圆满一些!” 唐迎啼笑皆非道:“听上去倒是为小辈们考虑的更多啊……” 徐堂燕道:“罢了,你祖母既然同意了……这次倒是答应的很痛快!哪里还由得别人说三道四的呢!” “那媒人呢?祖母出面去找吗?” “不用!这不现成的?” 唐迎看着她弯弯的眉眼道:“哦……皓大奶奶!” 徐堂燕坐直道:“可不!她昨儿从你们二房出来后还来看了我,说愿意做这个媒!” 唐迎点头,“她可真是个热心人!” 徐堂燕笑笑,心想,这傻丫头!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多识趣的热心人,还不是你这个国公夫人的身份值钱?要不然呢…… “我想了想,也好!”徐堂燕站起来。 “程依依这人我信得过!早晚都要进门的话,还不如早些……有些烂摊子也早就该收拾了……过年本来就是要忙的,添这一件也不算什么,况且这件事情办妥了,后面萝姐儿、朝哥儿的事情就轻松了,磨刀不误砍柴工……” 过一会儿又自语道:“这么看来,程依依还真对了你爹爹的脾性了,之前只觉得他大概会接受,却没想到这么满意!” …… 唐迎去正房里请安的时候,休沐在家的沈近山哼着小曲儿在看衣裳,红枫和绿柳轮流举着让他挑。 他抚着下巴皱眉说:“我越看越觉得都挺老气的!凌魁志和我差不多年纪,我看他就从来不穿这些死气沉沉的花色,上次我……” 一转眼看见门口的唐迎,他立刻笑成一朵花说:“哎呀珍娘啊,快进来帮我看看穿什么好?” 说着又补一句,“若是都不好,我马上就上成衣铺子里买新的去!” 说完扯过一件赭色的绸衫道:“你看看这个柿蒂纹,织的这么满这么俗,像个百花不落地的大罐子似的!……真不知道以前是怎么看上的!” 唐迎忍着好笑说:“这个我可不懂,您该去问沈际才对!” 他两眼放光一拍头道:“这是个正经主意!快!去把际少爷给我叫来!” 沈际来的时候,唐迎正被奉若上宾坐在椅子上吃松子肉核桃仁,他的目光在她脸上绕了一下就收回来了,怎么越来越漂亮了? 陆久慕真是好福气,娶得这样姿色的女子为妻,珍娘更是好福气,竟然是诰命夫人的命! “老爷!” 自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杨照以后,就不再叫沈近山父亲了。 沈近山听了还是有点心酸,毕竟也是自己身边养大的孩子,说起相处的时间来,只怕比朝哥儿还多一点呢。 “怎么这么叫我?你就算不愿当我儿子,也总算是我女婿吧!” 沈际点头改口:“父亲!” “嗯……”沈近山走近他,沈际比他高出一寸,这家里,除了杨照就是他最高了,哦,忘了我姑爷了,那陆仰似乎更高大挺拔些,真是个美男子啊! 和际儿的美不是一种类型,际儿如春花,陆仰如青峰,际儿柔美,陆仰刚毅。 这么比下来,自然陆仰更胜一筹。 话说我的珍娘也比茹姑要强上许多啊!呵呵,月老没有乱牵红线,一切合情合理。 他选择性的遗忘了自己当时和简氏是怎么想把珍娘配给沈际的了。 这自我排毒加美化的本事实在是实用的很! 屋里一瞬时的安静,沈近山回过神来。 “来来来,际儿,这家里的男人数你最会打扮,你帮我好好看看这些玩意儿还能不能穿?不行的话这就陪我去买新的!” 沈际巡视了一屋子的衣物后直言相告:最好还是买新的吧! 唐迎送沈近山和沈际一起出院门。 正遇一身白的刺眼的沈茵。 她尖着喉咙给沈近山请安,至于唐迎和沈际,就当没看见一样。 沈近山不高兴了:“你四姐也在呢,好歹也该称呼一声啊!” 沈茵冷冷叫了一声四姐就站着不动了,一双眼又嫉又恨的在她脸上刮来刮去。 “哪儿找了一身白衣裳穿?后天你四姐就出阁了,多不吉利!赶紧回去换了吧……”说完就领着沈际向外走去。 第260节 换的好! 沈茵对着他的背影尖利道:“我娘昨儿托梦给我了,说父亲看中的狐狸精不能娶,娶回来会损福德坏风水的!” 沈近山又愠又羞的转过身,脸涨的通红。 右手颤抖着指着她道:“我可是听错了?这便是我二房的姑娘嘴里说出的话?……你以为我不知道,但凡有个不如意,你就借着你姨娘托梦胡说八道乘机撒气!你姨娘怎么不直接托梦给我呀!她果真反对,托给你又能有什么用?” 沈茵哇地就大哭起来。 “什么姨娘姨娘的,别人作贱她也就算了,你可是她的夫君呀!当初也是你让大家都叫太太的,如今她尸骨未寒你就把她降成了姨娘,还要取个克死了丈夫的寡妇进门,还有她!” 她满眼怒火指着唐迎说:“她明明是个妖孽,不知道用了下狐媚手段迷住了襄定公,你们就一个个眼红心热的贴了上去,恨不得要去舔她的脚面了!” “再胡说休怪我!这也是你一个小姐该说的话?你管教嬷嬷呢,给我叫过来!” 很快一个婆子苦着脸跑过来,一看沈近山锅底一般的脸色,噗通往地上一跪。 “这就是你带出来的姐儿?你当我沈家是流水席,吃完了抹嘴拍拍屁股就完事了?好好的姐儿交给你的,如今你听听,她那张嘴简直是个乱喷东西的泔水桶了!” 唐迎差点笑出来,沈近山也是气糊涂了,哪有这样说自己女儿的。 简直和沈茵半斤八两! 沈茵气得委屈的呜呜叫,一咬牙就的扑上去。 “你不是我爹爹!那个疼我的爹爹被妖孽害死了!我爹爹才不会这么骂我!……” 沈近山袖子一挥,沈茵被拂得踉跄,几个家丁看这样不行,五小姐这是失去理智了,也顾不得规矩纷纷涌了上去拉住她。 “反了反了!疯了!……给我好好管教,好好管!若管不好,你和你小姐这个月都不要出院子了!带走带走!” 沈茵听了愈加暴怒,她曾经是小秦氏的心头肉,也是被沈近山捧着长大的,何尝受过今日这样的怒斥嫌弃和屈辱?一听居然要自己禁足了,就索性大吵大嚷起来。 就连你瞎了眼了……色迷心窍了,昏庸糊涂之类的话都说出口来,气的沈近山踹破了几盆山茶花,要不是沈际拦着,差点就动手揍她了! 最后沈茵是被几个婆子用毛巾捂住了嘴拖走的。 沈近山气的手都在抖,发髻都松了,一回头却见沈际和唐迎平平静静的站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竟然不受一点影响,不由得汗颜。 “惭愧……茵姐儿她,说到底是被宠坏了……还是她姨娘不称职!” “爹爹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您这个年纪是该保养的了,保养的好看着三十岁,保养的不好就像五十岁,茵儿的事不用您操心,等程娘子进了门,自有她来教导。” 沈近山听了点头:“是是是,女人还是要女人来管,程娘子聪明的很,她一定会有办法!” 不知是不是真的怕显老,还是程娘子三个字对他有奇异的安抚作用,他很快又恢复了兴致。 沈际适时提醒道:“咱们快去吧,胜春堂今儿要来一批好衣料,晚了花色就不齐了……” 说完父子两就匆匆而去。 唐迎目送他们远去后才回自己的院子里。 她后天就要出嫁了,才不会因为沈茵心情不好呢! 出嫁的前一天下午,沈萝突然来了。 几日不见,她气色看上去很好。 纤云把一个玉雕石榴形的罐子放在桌上,沈萝淡笑着打开盖子,从里面取出甘蔗粗的竹管,拔开塞子放到唐迎鼻前。 “你闻闻,喜欢吗?” 一股非常优雅宜人的香气飘来。 “这是什么?” 唐迎吸着鼻子问。 “芬琼雪膏!” “啊?那是什么?” “今儿晚饭吃清淡一些,凡是有气味的油腻的都不要吃,然后用这个掏樱桃大小一块洗澡用,据说可以香整整二十四个时辰!” “我要那么香做什么?”唐迎撇撇嘴。 沈萝嗔她神秘一笑:“明晚你洞房花烛夜……你说你要香做什么?嗯?” 唐迎脸红了,那个啊……洞房花烛? 她想起陆仰的拥抱和陆仰的吻,那些只让人觉得甜蜜而舒服,可是洞房又是怎么一回事? “你别不好意思了!待会儿我走了,自有四婶婶身边的婆子来同你细说这个……记住了啊,樱桃大小一块,一定要用的啊!” 她捏捏唐迎的脸颊看她,忽而泪睫盈盈抱了抱她。 “竟想不到这么快就要分开了……” 她这人情绪不喜外露,有些不好意思,快速逝去眼角的湿润。 唐迎拉住她的手说:“咱们俩都嫁了自己喜欢的人,这是运气!二姐姐放心,我会经常去凌家看你的,也会邀请你到山苑去小住的!” 沈萝快速收拾好心情点头。 “是啊,都得偿所愿了,还有什么不满足!你啊!到了国公府还是要谨言慎行一些,毕竟不是普通人家……对了,我昨儿听爷爷说,明儿为国公爷保媒来迎娶的是齐王和姚尚书,把爷爷吓了一跳呢……” 唐迎也吓了一跳。 这排场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齐王是当今皇上的亲哥哥! 姚尚书是礼部尚书! 沈萝看她有点发愣便安慰道:“放心,国公爷自己请的人,不会不妥当的……” “好了,你今儿还有许多事要准备呢,我先走了……”她握握唐迎的手深深看她一眼后才袅袅而行,出了院门。 沈萝才走,徐堂燕和刘氏又来了。 松香和染秋忙着上茶和点心。 徐堂燕这两天忙的四脚朝天的,她来就是要告诉唐迎,明早上背她上花轿的由沈玉朝改成了沈玉丰了,原因是沈玉朝昨晚上为了沈茵的事情和沈近山大吵一架,撂挑子不干了! 刘氏淡淡道:“这是为难谁呢?又不是缺不得他……我们丰哥儿还比不上他不成?是样貌差还是身份差?是人品差还是学识差?” 徐堂燕拍拍她手说:“好了,如今这府里还有谁敢跟丰哥儿比呢?……” 她眼角一扫西面又说:“本来让他背我就不放心,可是赤眉白眼的又不好生换了他,这下好!换成了丰哥儿,我今晚上只怕还能睡的好些!” 第261节 心情明朗 “为什么不找我呀?” 一回头,却是沈玉谦笑着走进来,对着女人们上前请安。 刘氏眼里有无奈的宠爱,拉过他来,拎着袍角道:“倒是又长高了……你四姐姐有兄长,当然用不着你这个弟弟来背……” “照理说兄弟,都是一样的……” 徐堂燕很喜欢沈玉谦,笑着说:“若是你三哥哥不在家也只能你背了,如今他在,自然该他来,将来苞儿、芸儿都由你来背!” 沈玉谦对她连连点头。 唐迎看看他,亲手送上一杯热茶,明天就要走了,她是很舍不得他的。 沈玉谦的眼里也有惜别之意,当着母亲和徐堂燕的面却很收敛,只乖乖坐在椅子上。 “你的手好了吗?” 他伸出来给大家看,已经与平常无异了,皮肤上稍微有点红。 “是那个庞七公子送来的药治好的?”刘氏问。 沈玉谦点头:“非常管用,几天就好了……” “你受伤也是因为他呀,所以啊,这药用对了治病,用错了可就害命……这个庞公子虽然有过人的才干,却也危险的很……” 唐迎和沈玉谦相看一眼,一来两人都不忍心有人说庞七不好,二来,刘氏显然还不知道庞七是个姑娘。 徐堂燕拿着茶碗喝了一口,眼角扫过神情有异的姐弟两。 她知道庞七是姑娘,便笑道:“三嫂不知道,庞七公子其实是个女孩儿,她不但医术高明,还是个传奇的人物,心地善良,人品也没得挑……” “哦?好好的姑娘,为何以公子相称?” 沈玉谦解释:“她庞家嫡支里没有男子,从小便当男孩儿养大的,继承了祖父的衣钵,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敢用险方为病者治病……” “当男子养大的,那她行为举止岂不若男子一般粗犷了?” 沈玉谦眼里闪过一丝不忍。 唐迎忙说:“不是的,婶婶,我被炸得半死不活时,全靠她精湛的医术救活过来,她虽爱穿男装,却生得非常美丽,气质高雅!” 她也不知道为啥急着为庞七申辩,反正就是听不得有人误解她,而且,说完这句后,她觉得沈玉谦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唉,他还说对她没那意思! 简直就是掩耳盗铃之叮当乱响…… “真是这样吗?”刘氏有点吃惊,她还是这才知道给唐迎治伤的就是庞七。 徐堂燕又看了姐弟两一眼,“太后的头疼还有娘娘、公主的病都是她治的,我听近安说过,她庞家是积善门庭,每年药师佛节都会舍药义诊的,并没有因为常年给达官显贵治病就看不起普通百姓了!” 刘氏听了点头,眼里也有了些尊敬之色。 “那也算难得了!” 毕竟明天是大日子,刘氏和徐堂燕坐了会儿就走了,沈玉谦也不便单独留下,转眼屋里就安静下来。 染秋走过来说:“方才小姐帮着庞七公子说话,我听了好高兴,虽然她上次做了对小姐不利的事情,不过,在染秋心里,她还是令人尊敬爱戴的圣医……我这样说小姐不会不高兴吧?” 唐迎说:“那当然!咱们两的命都是她救的,我怎么可能不维护她?再说了,那件事,我一点都不怪她!……她爱陆仰也是坦坦荡荡的,是真心付出的,设想一下,若有人从我手里抢走陆仰,我怕我会发疯呢……哪里只是带把小刀威胁她那么简单!” 以前从未经历情事的唐迎当然不会有此感受。 当她爱上陆仰后,女人天生的独占心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头,谁敢抢我的陆仰?一想到他搂别的女人亲别的女人,她的气血就开始翻腾,戾气暴涌,杀人都算轻的! 想到此她自己先哆嗦起来。 果然一陷入情网,人就变成了另一个样子啊,好可怕! “我对她是有愧的……所以,除了把陆仰让给她,其他什么事都可以为她做,染秋,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个恩将仇报的人?” 染秋摇头:“不是,国公爷是自己选择的你,并不是你用手段把人抢过来的,庞七公子那么出色,以后会有好男人爱她的……” “对!会有的!” …… 唐迎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一个时辰后,沈玉谦居然出现在了庞府的大门口。 门房小厮看见他有点稀奇,上前鞠了躬后试探道:“小公子好,不知您是求医还拜师啊?我们七公子今日不在府内……所以您还是先回去吧!” 沈玉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打鼻子里哼出一声。 “不在?那你把这个给她的丫头,就说沈家来人求见……” 他拿了个药罐子,当时送给他的药就是装这个罐子里的。 小厮陪着笑却不伸手,“没骗公子,她确实不在,这东西也不能随便往里递!” 沈玉谦傲然道:“你睁大眼仔细看看,这是你们七公子的东西,我手受伤时她特地派人送给我用的……” 小厮疑惑的捧了过去,看了一圈,不识货,送去给管事看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肚子微凸衣衫整洁的中年男子走出来客气道:“那东西确是庞府的,我已经叫人送去七公子院里了,至于她的丫头肯不肯给她看,她又能不能见你,我却是做不得主的……还请公子原宥……” 他打量沈玉谦虽然年纪尚小,却气质轩然,目带光华,便觉得来历不凡,顿了顿又说:“要不这样,公子还是在前厅坐着等等吧,一有消息便告诉您!” “不用……就在此地等着好了!”沈玉谦背手而立,远眺四周。 庞府离着皇宫不远,是为了随叫随到进宫给皇室治病方便。建造得恢宏而古朴,一砖一瓦都显露出不同于普通高门大户隐淡却又不容小看的气势。 鸽阵在头顶飞了几个来回后,边门打开了,出来一个精致衣裳的丫头。 “小沈公子……”她声音甜美,套一件丁香紫的缎子长坎肩,粉紫的夹棉缎袍九成新,手腕上的肌肤很细腻,头戴金饰,一看便是庞七贴身伺候的人。 “七公子请您进去!” 沈玉谦嘴角微扬,不知为何心情就明朗起来。 第262节 狗皮膏药烦死人 过了垂花门向后院走去,一路上仆妇们纷纷避让行礼,深秋时节,大多数树木都落尽了叶子,尽管如此,仍旧能看出盛夏初春时节庞府处处浓荫密布花树葱茏的风貌。 转眼来到一个大院子,地圃里一排排种满了草药,有的打桩吊着桶,细管子引流了水下来,有的用支架暖棚罩着,若非丫头领着,完全想不到这里就是小姐的院子了。 丫头径直领他走上甬道,整个院子的房梁、窗棂、门框都漆成了深褐色,陪衬着白墙,十分洁净素朗。 各种药香在鼻尖飘溢,更显得这里与众不同! 来到廊下,丫头隔着竹帘道:“小沈公子来了!” “请进!”答话的却不是庞七,而是她身边大丫头桑枝。 紫衣丫头打开帘子送他进去,桑枝垂手站在屋内向他曲膝,却不见庞七。 沈玉谦昂首进去,环视了屋子一圈,到处都是书和草药,窗下的大书案上草药包、竹匾、药箱、切刀、石臼、小秤乱中有序的放着。 他往椅子上一坐道:“麻烦姐姐倒杯水来……” 水来了,人还是不见,沈玉谦也不问,自己走到书架上找了一本医术看起来,时间一点点过去,桑枝只管为他换茶续水,送了些点心,却只字不提庞七去了哪里。 沈玉谦其间去了一次官房,之后就津津有味的回来看书,看累了就走到屋里晾干的草药前,捻一捻闻一闻,再沉思片刻,忽然疾步向长案走去,那里放着几十味草药,他打开一包细观,再一包,正要动下一包,身后终于传来庞七郁闷的声音。 “别动!” “不是什么草药都能摸的……” 一回头,她面带不悦站在身后,穿着月白绣同色暗花的圆领缎袍,随意梳了个四六分的歪髻,秀发如云,只一个紫藤花形的金钗别住,这装扮一看便是一直在家的舒适打扮。 “你回来了?”沈玉谦问。 她脸上红了红,并不回答。 “你来有事吗?手按理该好了,气喘也该好了,那还赖上我做什么?”她走到长案前整理被碰过的东西。 沈玉谦一直打量她。 女装的庞七腰身楚楚,手脚细长,一副仙风秀骨的样子。 “你这个样子很好看啊!”他由衷的赞美。 庞七听了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瞎说什么!你一个小孩子……”她突然噎住了。 这个小孩眼神太成熟,简直像个成年人,再加上那似笑非笑,半侧着脸的神态,让她觉得自己才像个小孩,顿时就没了教训他的兴趣。 “你找我有什么事?……我忙着呢……”一看那亮晶晶的眸光,她底气又泄了几分。 “……真的……” “我来道谢!”沈玉谦转正身体,恭恭敬敬朝她一揖。 “我的手和气喘都好利索了,你的药很棒!” 庞七闪开些敷衍的点头:“哦哦,好,知道了,不用谢,那你,可以走了吧!” 沈玉谦却非但没走却向她走近,吓得庞七捂着嘴后退。。 他往前,她后退,像两只僵持中的斗鸡。 “你,要干什么?”庞七的声音都在抖。她的背已经贴到桌案了,桑枝和紫衣丫头忙一左一右去拉沈玉谦。 沈玉谦轻易挣脱嘿嘿一笑,撩起袍子扑通往地上一跪,双手平举。 “师傅在上,请受徒弟一拜!” 说完弯下腰去额头碰地,大概离着庞七太近了,这个头干脆磕到了她的鞋面上。 沈玉谦发现她的鞋很精致,石青色的绸底上面绣着一只胖乎乎的鸟,眼睛还镶了两粒黑玛瑙呢,于是顺便欣赏了一下。 庞七吓得天崩地裂了!右手抓着自己的衣襟,左手捂着自己的嘴,弄不明白这小孩是犯了什么病?等她清醒过来,沈玉谦已经起身拍着膝盖上的灰了。 “等等,方才你说什么?”庞七放下手疑惑的问。 “方才你收了我为徒弟啦!恭喜师傅,得了我这样一个聪明伶俐好学的弟子!” “我才不要!我没有答应!荒唐荒唐……”庞七激动的挥着手语无伦次,洁白的脸庞涨成猪血色。 刚要逃跑,却被笑嘻嘻的沈玉谦一把揪住了裙子下摆道:“师傅师傅,我拜了你了,你方才并没拒绝啊!那就算师徒礼成了……我都给你磕过头了,你怎么能不认账呢?要不……我再给你磕几个?” 说完作势要跪下。 吓得庞七尖叫起来,“来人哪!快把他拉出去!快快!……别让我再见到他啦!” 桑枝立刻唤了两个家丁进来,两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制住了沈玉谦,沈玉谦也不反抗神色自若的任凭他们控着他。 “七公子,是要把他赶出去吗?” 庞七慌乱的点头间鬼使神差的看了他一眼,却发现,无论家丁怎么死死压住他的肩膀,他只管咬着牙一声不吭的又挺直肩膀,衣裳被扯歪了,纽子也掉了,脸上有灰还涨的通红…… 本该是狼狈的神情啊,可是他眼神怎么那么坚定又深刻,两道目光似剑,一寸寸刺过来,令她无法忽视。 她打了个冷颤……这到底是在谁家啊?到底谁逼谁啊?乱套了…… 庞七咳了一声后说:“要不先等一下……先说好啊!你不许再磕头吓唬我!要不然我真的赶你出去!” 庞七都想打自己一顿,明明失礼的是他,明明过份的是他,为什么自己莫名奇妙的就让步了呢?我庞七的屋子里也是谁可以乱来的?要不是看他还是个……呃,孩子,我早把他扔出去了! “我可是看在你姊姊的面上才放你一马的!” 她总得找回点场子吧。 “我知道!我不是吓唬你……我就想你收我为徒!想了好久了……” 庞七秀眉一立道:“你别得寸进尺啊……你凭什么同我讲条件?我庞七从来不收徒弟……” “我知道啊!不过,我可不一样,你敢不敢听我说几句话?” 庞七一个头有两个大,烦躁的在屋里转了一圈,扭过脸恨恨的看他,眼珠乌黑乌黑的,小脸皱成一团。 “真是个狗皮膏药!你,快说!” 第263节 我不是外人 沈玉谦柔和却坚定的说:“我想像你一样做个了不起的旷世名医,饱读医书,广种草药,尽己之力拯治天下伤病者,并收集疑难杂症,撰写药方和病例,把有生之年奉献给那些看不起病的黎民百姓们!” 庞七呆了。 真的假的?是这孩子说的?怎么有点掷地有声的感觉呢? 是一时头脑发热还是他的立世宣言? “我……”她咳了一声。 “我并没有拦着你呀?即便我不收你,你也有其他途径达到这个目的啊!” 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怎么缓和下来的,听上去一点也不坚决。 “没办法,谁都不及你!我沈玉谦要拜就拜最好的老师,读书做学问唯有方净土先生,学医治病,唯有庞七公子!” 他停了一下又自信的说:“因我是最好的学生,配得上最好的老师!” 庞七像看怪物一样看了他好一会儿。 怎么都觉得他灿烂的笑容里似乎透出点邪气来。 “你们先出去……” 两个家丁你看我我看你确定庞七说的是自己,才慢吞吞出去。 “千山替小沈公子整理一下衣裳!” 原来紫衣裳丫头叫千山。 “能不能去掉这个“小”字?”沈玉谦忍这个字很久了。 “不能……”庞七果断拒绝。 千山帮他整理好衣襟,又取过猪鬃刷刷掉他身上的灰,又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公子了! 庞七沉思了一会儿认真道:“不是推辞,我真的没有那么多时间教你……我没有固定的时间,随时会被叫进宫里,剩下的时候还要研究古方、配药;而且,你也知道,陆竟殊的病很难治,我想尽力把他治好……” 沈玉谦宽宏大量说:“所以说我也不是一般的弟子,我每十日去方先生那里受教一日,功课做得比那些天天上学堂的人还要好得多! 你这里,我也十日里来一日便好了,你只要先给我些书看,我若有了疑惑再来请教,效果会更好……” 庞七半沉着脸为难的看着他,睫毛闪个不停。 终于勉强点头:“那好吧!既然你自学的本事很大,我可以考虑一下……不过,你学成什么样我可不管,你不问的我便不说!” “师傅放心,弟子不会让你太费心的!” 庞七忍了忍还是说:“还是叫庞七吧!” 她走到书架前翻书,拿出《神农本草经》和《黄帝内经》给他。 沈玉谦摇头:“都看过了!有没有再深一点的?” 庞七吃惊加不悦道:“熟读!这个最好能背出来!关键要理解……” “能背出来!赶明我把心得写出来给你看……”沈玉谦不动声色的说。 庞七又愣了,半天才又转身,取出两本给他。 “这个不会也看过吧!” 沈玉谦接过来摇头“没有!从来没听说过!” “嗯……这是我祖父写的,已经是入门级的了,你回去好好通读,等我考问过没问题了,再来换两本!” “好!多谢……”沈玉谦一脸兴奋。 旁边桑枝插了句嘴:“那老太爷的书不是不能外借吗?” 沈玉谦把书揣进怀里得意道:“我又不是外人,不算外借!” 桑枝瞥他一眼,心想你脸皮可真厚!你还不是外人,你难道是内人啊?一转眼看见自家小姐眼波虽有些恼,脸上却有一点奇怪的红晕,就不敢再说话了。 “哦,对了,我也有贽见礼送上的!” 庞七一听掩面而走。 “休提这个,不必了!”她是个视金银为粪土的人,寻常连首饰衣裳脂粉也不爱的,整天和草药膏土打交道,贽见礼什么的,简直连粪土都不如! “先别急着推辞嘛!” 沈玉谦一点不介意她的态度。 却像变戏法一样从袖口里掏出一个扁纸筒,打开盖子往手心里一倒,把一样东西往庞七面前一伸。 “喏,就是这个,你不会不认得吧?我采到的时候,山农说是一种极罕见的草药!” 庞七已经躲开的视线又被吸引了过来,一把抢起来。 “是红冬蛇菰吧?” 沈玉谦看着她问。 庞七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我自己翻了好多书才弄明白的!” 庞七瞪他两眼。 “你是妖怪吗?你真可怕!” 说着欣喜的转着药杆子说:“它全株可入药,具有补肝益肾、止血生肌、清热醒酒之效,又可作行气止痛剂,治痔疮、虚劳出血和腰痛等症……” 沈玉谦欣赏的看着她,“我只知道个大概,到底还是你厉害!” 庞七先白了他一眼,最终还是说了一声谢谢。 “这个,确实很珍贵!” “不会比你愿意收我为徒更珍贵的……庞七……”沈玉谦忽然正色唤她。 嗯?两人对视了一眼,又迅速转开眼光。 “明天,国公爷就要迎娶我四姐了……” 庞七脸色一黯,眼睛红了。 “我知道……你不必提醒我,除非你想我去抢亲……” “你不会……你心里有更大更广的爱……” 沈玉谦微笑:“所以你虽然痛苦,却不会沉溺其中很久的……” “……” 天哪,被一个小孩子看穿的感觉,怎么说呀?真是一言难尽,百感交集…… ………… 佳期如梦这几个字,唐迎如今才深有体会。 总担心一觉醒来一切都是虚空,自己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可是深秋初冬的早晨那么美好,霜花结在树枝草叶上,沐浴着乳白寒冷的雾气,嗅一口清冽到了肺腑,四肢百骸充满了生机,一屋子正红色的衣裳衾锦帐幔都在提醒自己,今天,就是今天,她即将成为陆仰的夫人! 她手持三炷香出了房门,遥向通州的方向庄重鞠了三个躬。 “唐适,自我今日出嫁之后,以一年为期,为你血洗冤情,还你和我通州卫上百官兵的清白!” 之后她抚胸痛哭,隐藏了太久的泪水肆意畅快的流淌,她固然是坚强的,只是这样的日子太容易让人心潮澎湃了,哭声惹得仆妇丫头们远远在身后探头探脑却不敢上前劝。 松香自作聪明的说:“小姐是想太太了!” 说完也大哭起来,这院子里的下人大都没和大秦氏见过面,但是主子哭,主子身边的大丫头哭,自己不哭也显得不够忠心,于是,都抽出帕子擦着好不容易挤出的眼泪。 唐迎哭够了回来,看着一院子“忠心耿耿”抹眼泪的,奇怪道:“你们哭什么?” 没人敢乱回答,只管迅速收拾起悲颜,福了福就散了。 第264节 出嫁 刚回房净了面调整好心情,梳头的媳妇就来了,然后更衣的,戴首饰的,化妆的,捧着红漆盘次第入得房来。 这边匀净面刚要抹第一层口脂,就听得徐堂燕一声娇喝,人还一半在门外呢,探着头说:“百合莲子汤喝了没?……还有那步步糕,都拿来!” 这边阮妈妈脚底着火一般提溜着裙子飞过来,“回四太太,马上就端来,在路上了!” 徐堂燕皱眉,也不看她,向身后一招手,她的大丫头就送上前来。 “等不了,我特地带来了……就怕你们这里没个成算的,快端上来!” 唐迎食不知味的刚喝了汤,又被塞了一红一黄两块糕。 “都吃了!你今儿要饿一天呢!这还是我嬷嬷的法子,我出嫁那日就靠这两块东西顶了一日,听话啊!吃了才有力气!” 唐迎其实想说她饿两天也不会有事,但是婶婶是真心疼爱自己的,她吃的是爱,不是糕! 这里涂脂抹粉的,那里小厨房的丫头提着食盒进来,怯生生的伸头问:“百合莲子汤来了,小姐快些用吧!” 一眼看见方桌上已经空了的碗,不是四喜如意碗,却是个粉彩牡丹的,就知道不是二房的碗,不由得着急了起来。 “小姐没等……这个才是百合莲子汤啊!” 徐堂燕站着说:“吃过了!这个先放着,待会儿染秋松香几个也要喝的……” “可……这是给小……小姐的……” 阮妈妈本就在徐堂燕前没脸了,一看这个拎不清的还来添堵,心一横干脆一巴掌挥过去道:“叫你放着就放着!四太太的话也敢驳?快去……别在这碍手碍脚的!” 小丫头一脸委屈慌张,拎着食盒就向外走去,大约手挨了骂的缘故,一味低着头竟和对面来的人撞了一下,两下里都是一声哼! 抬头一瞧,竟然是程依依身边的丫头! 小丫头不认得她,不过一看穿着打扮知道是主子或来宾,愣了一下才跪下赔罪。 那丫头揉了揉胳膊抱怨:“拎着东西呢走路也不看道儿……” 她毕竟是随着主子来做客的,不好说太重的话。 而程依依一双眼睛却一刻没离开那丫头的脸,慢慢道:“这东西不是给小姐的?怎么又拎回去了?” 小丫头不抬头道:“小姐已经吃过了,这个……也凉了……”便向前走去。 “凉了?……”程依依微微侧头看看自己的丫头。 她的丫头便尾随而去…… 她独自一人袅袅平稳的向内院走去。 唐迎大喜的日子,她又是特地请来帮忙的,照理也该穿红,只要不是正红,像玫红、枣红、橙红都是合适的。 但她毕竟刚脱了寡妇身份,便穿了一声檀香色的锦袍,只在袖口和领口镶嵌了一圈枣红色的缠枝莲刺绣,里面夹了金线和白珍珠,耳畔一对柿子红的南红莲花耳坠摇曳,倒显出格外端庄盛大的气质来。 口红也用了橙红色,配着雪白的脸庞,小巧的下巴和鼻梁,望之只十七八的容颜,她其实是比小秦氏更会打扮的女人,方才过来的路上她撞见沈近山了,正在吩咐管家做事,沈近山看见她的第一眼便顿隔了片刻……手停在空中抓了几下才想起来自己要说的话来。 两人没有交谈,只像钥匙插锁芯般深望了一眼,程依依含羞施礼,沈近山含笑还礼。 直到她走出几百米了,还能感到两道粘着的目光热辣辣的追随着自己,以至于她用好一会儿才让滚烫的脸颊恢复正常。 进得屋来,徐堂燕和唐迎都笑着招呼她。 “我过来看看四小姐打扮的怎么样了……” 唐迎说:“程姨母叫我珍娘就好了,四小姐是外人叫的……” 程依依微笑,南红耳坠映红了脸庞。 “珍娘可穿好了?吉时就要到了。” 徐堂燕说:“马上就好!只是霞帔上的穗儿挂了南珠金珠还有这孔雀石,有的带角,会刮着嫁衣上的珠绣……就不服帖了,也怪我当时只想着意头好,没想到这一层……松香!” 松香眼睛亮亮的大声应着。 “你一路上都要注意珍娘的霞帔,若是挂住了,及时理一理!” 程依依睫毛一闪:“我来看看……” 她的女红在贵妇圈里是有名的,绝对是心灵手巧又独特,这种问题在她面前应该不算问题。 “拿丝线来!要宝石绿的……” 松香哦了一声就捧着丝线盒子来了,程依依迅速抽出三根,在一根穗儿上先打个结,用香头轻轻一烧一捏就不会脱落了,然后右手灵活的编织起来,很快就将有角的孔雀石缠上了。 她边绕又编的说:“金珠南珠不会刮,主要是这有凸起的地方,我半刻钟就能好……” 说话间已经好了一个,徐堂燕一摸,丝滑的,果真不再刮了。 不由佩服道:“真真一双巧手!我是比不了的……谁娶了你谁有福气……”听了这颇有深意的话,她手里顿了顿。 这样唐迎的头也可以继续盘着,一点也不耽误功夫。 过了一会儿程依依才淡淡说:“上不了台面的小技,既为了打发时间,又是博一点虚名……真正有福的是四太太这样的。” 屋里静下来,只听见妇人们的呼吸声和丝线细琐的摩擦声。 唐迎从菱花镜子里看她的脸,似乎眼中盈盈有些水汽。 “程姨母……” 嗯?她在镜子里看她,眼睛里盛了很淡的哀愁,我见犹怜的。 若不是见识过她的固执和强硬,唐迎几乎以为她就是这样文弱的女人了。 此刻屋里只有最贴身的仆妇在,唐迎极轻的说:“沈氏二房一向不太平……以后,二房的事情就要靠您了……” 她低下头编着,并没有说话。 镜子里唐迎还看着她,等她回应。 她又抽出三根丝线,手里捻着似不经意却郑重道:“好,四小姐!” 这是一个正式的承诺,也有点像交接仪式。 唐迎说这话便是摆明了支持她的态度,她的回答也是慎重负责的。 第265节 心动心痒 程依依是经过孤独和苦难的女人,她有刚柔相济的性子,她也有好强计较心,她有心计手段,她善于抓住机会拯救自己,严格来说,她的格局没有徐堂燕大,但是二房必须要这样主母才行! 唐迎一身大红嫁衣,足登富贵平安履,腰系白玉流苏带,头戴明珠、玉石、镂金菱花和缤纷翠玉凤冠,身披四合如意百婴嬉霞帔站在众人面前。 徐堂燕和程依依一人拉起她一只宽大繁复美轮美奂的衣袖,两人眼里都跳动着惊艳! 实在太美了! 女人都看呆了,陆仰一定会满意到震惊的…… 灿若明霞的大红盖头覆上,徐堂燕亲自把龙凤玉佩结在腰带上,笑着说:“好生坐着等,一会儿国公爷就来了……”话音未落,外面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起了,隔着那么远都觉得有气浪在冲击胸口。 屋里的仆妇纷纷笑着道喜说着美妙的吉祥话。 徐堂燕和程依依一前一后出门去,程依依的丫头素宛看见主子出来,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主仆二人便走到偏处耳语了几句,思忖了一会儿程依依向徐堂燕走去,低语了几句,徐堂燕的神色冷凝起来,她招手叫来跟着自己的婆子吩咐几句,婆子听了后点头快速离去…… 程依依长长吐出一口气看向澄蓝蓝的天空,又红又大的太阳正从东面升起,照得人头顶暖洋洋的,这是珍娘的大喜日子,也是我程依依踏上新征途的日子! 一切皆按照吉礼顺利进行。 拜别长辈,上花轿,在喧天的爆竹声里下轿,跨火盆,拜天地,送进洞房。 唐迎坐在婚床上时,也不知道外面是是什么时辰了。 照理她出嫁应当带自己母亲留下的老人的,但当年大秦氏的陪房被小秦清理的差不多了,无人可带,徐堂燕从两个府里选了十几个本份的婆子、采买了二十来个丫头,还把自己的陪房茂儿一家陪了过来,简氏则把瑞东媳妇,沈近山把老倪一家都给了她。 加起来有近两百人的送嫁队伍浩浩荡荡进了山苑。 茂儿一家十分忠心能干,茂儿媳妇在徐家的时候就是个利落体面的妇人,这次跟到了国公府,自然成了陪嫁大军的领袖,在和山苑的大管家简单商洽后,很快就有条不紊的把人安顿了下来。 唐迎身边四个丫头,除了染秋、松香、松果,还新添了一个十二岁的箬叶。 勉强也算四角齐全了。 染秋轻轻碰碰在耳边说:“茂儿媳妇好厉害的!” “怎么了?”唐迎一抬头,盖头滑开一点,染秋用一只手为她拉好。 “瑞东媳妇仗着是老太太的人,一来就拿腔拿调挑肥拣瘦的,被茂儿媳妇几句话就怼回去了,她说不过茂儿家的,气的干瞪眼!” 唐迎笑:“那当然,婶婶是先知道瑞东媳妇要陪过来才特地挑的茂儿媳妇,一物降一物!” “小姐你饿不饿?” 唐迎摇头,徐堂燕给的那两块糕仿佛汇集了山川之灵气、日月之精华,吃下去后先是撑的要命,堵在喉咙口,好容易咽下去后把肚子也胀满了。 “天黑了吗?” 唐迎有点想拿下盖头自己观察一下,染秋激烈反对道:“黑了黑了,酉时快戌时了……估计酒席就快结束了……你可别动,这盖头必须要国公爷来揭的!” 这话说的,好像唐迎等不及了似的。 主仆两又说了几句话就听见门外的丫头欢呼道:“国公爷来了!新郎官来了哟……” 伴随着有快有慢有厚有沉有轻有密的脚步声,仿佛跟了不少人过来。 这么快?酒席散了? 转眼门被推开了,嬉笑的人群被华笙都留在了门外。 喜娘又清脆又欢快的声音像飞进林子的小鸟在回旋。 “和和美美甜甜蜜蜜,新郎官揭盖头!” 忽然眼前就出现了一截正红底子织金江牙海水纹的袍子,一双黑缎绣金色蒲草纹方头皂靴,便知是陆仰来了,唐迎的心像泡在浴盆里那样温暖荡漾起来,随着秤杆慢慢提起,令人倾心的容颜就出现在眼前! 他的眼睛这么亮这么黑,而且形状优美之极,带着爱慕与专注,鼻梁是最精致的山峦,就像剪纸小姑娘的说的,好看又福寿双全!含笑的嘴角温和又矜贵,唐迎才看了一眼就神魂颠倒了。 痴痴对望间,喜娘已经在唱撒帐歌了,桂圆花生红枣从头上欢快的滚下来。 交杯酒端来,两只高脚金杯系着五彩丝绦,他宽厚的臂膀围绕过来,带来久违的令她迷恋的青竹气息,唐迎脸红了……彼此的呼吸洒在脸侧,更是缱绻的不得了。 人都出去后,屋子全然安静下来,陆仰扭过头来轻声说:“方才第一眼,差点没认出你来!” 唐迎抽出帕子狠狠的擦口红,还有那两道翠眉。 “我知道,我照过镜子了……”她悻悻道。 “路上已经偷偷抹掉点了,不然更得吓你一跳……” 陆仰拉下她的手握住:“眉毛一洗就好了,这里,还是我来……” 等他一口吻了上来,唐迎才知道他说的这里是哪里。 好讨厌!好,喜欢…… 他吻得缠绵透骨还带着点侵略性,一种前所未有的麻电感呼啦啦在背后窜,唐迎推开他像离水的鱼一般喘气,脸颊通红,眸光迷离…… “没有吓到我,是觉得美的陌生又奇异!……我的小狮子……” 他最爱看她眉眼间一段明朗的英气,有致命的吸引力! 他看她头上光辉灿烂却沉甸甸的头饰说:“叫丫头来帮你卸了,去洗漱一下?” 唐迎迫不及待的点头,遭了一天的罪了,要不是嫁的人是他,她早就不耐烦了。 不过,其他人她大概也不会嫁。 唐迎陪嫁的四个丫头还有山苑里的四个丫头一齐进来,终于帮她把幸福贵重的“枷锁”都卸了,又伺候她到耳房的净室里洗漱干净,换了一件绣杏色牡丹的紫色圆领丝绸睡袍,长发披散着,闪着羽毛光泽,浑身带着难以描述的香气,正是沈萝送来那个香膏的功劳。 她被丫头护送进来的时候,背着手的陆仰闻声转过来,眼中瞬间升起奇异的火焰。 她段弧度如荷茎一般细腻雪白的脖子露来出来,耳垂被热气蒸的粉粉的,这样旖旎柔淡的色泽,叫人看了,心动心痒难耐…… 第266节 来! 他不露声色的轻握了握拳又放开。 然后向耳房走去,经过唐迎身边低声道,“天冷,去盖被子!” 一旁的平娘子听见了道:“哪有新娘子先上床的?我们用棉斗篷为夫人围上,国公爷只管放心,冻不着夫人!” 一转头,她手里果然举着呢,不由分说将唐迎一裹,送到床沿坐好,甚至连脚也包上。 唐迎抗议:“这个也太厚了吧,我不冷啊!” 陆仰已经徐徐走出门去。 依稀听得到隔扇开合和水声,唐迎这才觉得自己口渴,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喝掉,一对龙凤红烛烧的又齐又旺,却没有闻见呛人的气味,想必是蜂蜡和鲸膏做的了……她忽然想起徐堂燕交代的,要用剪刀剪一下烛芯,便从炕桌下的小抽屉里找出剪刀,象征性的剪了一点。 眼光却落到窗台上一篷开得极盛的红色醉芙蓉上,明知道它没有香气,还是忍不住凑上去嗅了嗅…… 哎?似乎有点清香。 刚站直身子后退了一步,就撞进一个宽厚柔韧的怀抱,心里一颤,知道他回来了。 “这花喜不喜欢?” 唐迎心砰砰乱跳着点头,他这个怀抱不同于以往,仿佛要把她嵌进身体里,带着点霸占的意味。 陆仰把怀里的人转过来,顺势脱去她身上的斗篷,随意落在地上,打横里抱起她向着那红的叫人目眩的大床走去,低沉道:“有我,就不用这个了……” 为什么这话听上去很不正经呢? 以前只知道他人品正大措辞稳重,但是,私下里狎近亲昵的时候…… 他穿着天青色的圆领绸袍,两人的身体紧紧贴着,体温相熨,亲密无间。 唐迎被放在绣着并蒂莲的大红锦被上,长发铺成扇形,雪白的脸孔衬着艳丽的红有着妖孽一般的吸引力,他笑着覆上身来,两臂撑在她身侧,俊朗的面容一点点放大,墨黑镀了一层秘色的眸子靠近。 危险又诱惑…… “怕不怕?” 唐迎摇头,这又什么好怕的,但是有点紧张。 徐堂燕的乳娘给了她一本画本,又简单解说了一下,只说“开头可能有些疼……以后就好了……” 有些疼对于唐迎来说基本不算事。 唐迎后悔的是忘了问一句,他会不会疼不疼? 不过看他似乎很期待的样子,也许是自己多虑了。 陆仰伸手开始解她的钮子,专注而耐心,躺着的人狂乱的心跳却同他慢条斯理的动作正好相反。 每解开一粒便露出寸许白里透粉的肌肤,烛光映照进红帐里,更是催人心醉。 衣裳打开,颈间细细一根湖蓝色丝带,腰间再堪堪一系,兜兜是水蓝色的,只绣了一对五彩的交颈鸳鸯,被想象了无数次的*丘以柔软骄傲又无比清晰的弧度颤颤撑起,无需描画已勾人魂魄…… 他停下,只用呼吸和凝视就让唐迎燃烧起来,什么火烫的东西在身上碾揉?他手所到之处窜起的是熊熊的欲望之火、两个人无法自控的战栗,等他覆唇而上,更是时光停驻天崩地裂,那一刻就算是生灵涂炭,这两个人儿也不会在乎! 缠与磨,快与慢,深与浅,轻与重,疼与甜,侵略与奉献,赞叹与吟哦再没人分得清…… …… 餍足累极的两人相拥而眠。 她的脸紧贴着他的胸膛,双腿弯曲叠压在他左腿上,右手抱着他的腰。 他的体温比她低,屋里还烧着地龙,唐迎只觉得燥热,只有贴在他身上才觉得舒服一点,**的汗也混在一起,陆仰哭笑不得的睁着眼,左臂揽着她的背,右手在枕边够东西,先是一件自己的薄绸寝衣,他取过来擦拭了自己没被霸占的部分,再抽过一件替她擦着,手底下的触感弹软的不可思议!动作就缓慢了下来。 身体又起了反应。 唐迎被什么顶醒了,迷茫间伸手握了一把。 嘶…… 还没意识到那是什么,就换来炽热的吻和抚摸。 “嗯?”她一睁眼就看见陆仰那双星空一样的眼睛里带着火彩。 “我弄疼你了吗?”她糊里糊涂的问。 他喉结滚动翻身压下去呢喃,“没,是我想弄疼你!” 方才陌生又激动的记忆再次浮现,那个“有些疼”没什么印象,最初的胀和不适过后,令人灵魂出窍的感觉让她浑身瘫软。 不过,到底是被什么样的东西给“欺负”了,唐迎却没看清。 如今那器物颤巍巍就在眼下,不看一眼实在是……嘿嘿。 嘿嘿…… 看过后的唐迎面皮紫红,心跳如雷,咬了咬下唇,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看着陆仰。 陆仰闷笑一声竟带了丝邪气,“画本上没见过?嗯?” 唐迎不知点头还是摇头,画本上的没这么轩昂,也好像更丑! 他咬了咬她的肩头抱住她纵身顶进,叹息道:“虽然不好看,用着还是可以的……” 唐迎浑身一震,差点惊呼出声,不觉搂住他的脖子。 坏人坏人坏人!这般流氓的话也说得出来! 不过,显然唐迎对他有多坏认识尚嫌不足,这个人……今晚上真的很坏! 再一觉醒来已是天光微亮。 他仍酣睡中,唐迎却是每天固定这时辰起床的。 忍着酸软的腿脚勉强穿了寝衣又裹了条薄被起床,吹熄了两只燃了一夜的红烛,回头看帐中人,光滑的脸庞阖着乌黑的睫毛,睡的很安详,露出半个肩膀像溪水中的岩石一般。 她轻咳一声敲门,外面传来染秋的声音。 “小姐?” 另一个女人笑道:“染秋姑娘该改口了!” “夫人?” “备水,我要沐浴!”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染秋灵活的闪进来说:“备好了,方才有媳妇听见里面有动静说是夫人醒了,就已经去弄好了……” 听见里面有动静? 唐迎疑惑。 是才听的,还是早就听着了…… 一个媳妇道:“姑娘赶紧伺候请夫人沐浴,不然水该凉了……” 等唐迎洗浴回来神清气爽,陆仰也已经穿上了寝衣坐在床上枕着头看着她。 丫头一看这架势忙又出去关上门。 “来”他柔声说。 这话像软绵绵的棍子敲在头上,来不及分辨他的意图就乖乖走了过去。 第267节 甜到恍惚 他伸出手将她拉进怀里。 唐迎的额头正贴着他的喉结,鼓起一块,唐迎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他拉下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道:“听着,你没有公婆要侍奉,当能自由许多……当然,也少了些长辈的疼爱;如今,我陆家只剩一个老祖母,住在老国公府里……身体不太好离不得床榻,明日我带你去看她!” 虽然他语调平静,唐迎却听出些许心酸来。 “我至亲的唯剩一个姊姊,或许你听说了,便是当今皇上极为宠爱的陆贵妃!” “姊姊大我两岁却爱我极甚!犹若母亲一般……这两日会有旨意下来,到时候我便带你去见她,她爱屋及乌一定也会疼你,你尽管放心,她会对你很好的!” 唐迎忍不住插嘴,“然而呢?接下来总该有些难缠的人或事了吧?我不怕,你尽管说吧……” 他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 “然而……” 唐迎笑了,陆仰也笑。 “有些事以后再告诉你,你慢慢看在眼里自己也会明白,对了,若是入宫见着太后……谨言慎行一些便好了……” 半晌都没有声音。 “就这些?”唐迎觉得不可思议。 “对啊!毕竟有我呢,谁敢为难你?” 唐迎心里一暖,把他紧紧抱住,脸在他颈窝里埋一埋。 “陆仰陆仰” “嗯,小狮子……” “陆仰!” “小狮子!” “你这么好……你居然是我的!” “……昨晚谁骂我坏的?” 又来了…… “我打算再坏一点!” 唐迎红着脸躲避着他的狼吻和虎爪。 若真想挣脱也不是不可能,但是那人一压下来,好闻的气息迷乱的呼吸,惑人的声音和有毒的吻就让她彻底卸甲投降了…… 无法形容那种甜到恍惚的悸动,每一下都想和他紧紧嵌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天大亮时两人才偃旗息鼓。 收拾梳洗更衣打扮后走出房门的陆仰还牵着她的手。 一院子的下人以刚才那个妇人为首齐齐给国公爷及夫人请安。 她是宝沁,已近而立之年,是老国公府老陆夫人身边的可靠人,老夫人身体不好出不得门,但孙子成婚这样的大事总要叫个明眼妥当人来看着,回去也好演说一番,便选了能说会道的宝沁。 陆仰笑着叫人打赏下去,众人皆喜孜孜捧着红布袋里的银锞子各自归位,宝沁笑道:“请问国公爷和夫人在哪里用早膳?早起怪冷的,以后早膳便摆在东面的暖阁里可好?” “我都可以,问问夫人的意思吧……”陆仰笑看着她。 唐迎道:“便按你说的好了。” 宝沁又一福,“那就请国公爷和夫人到暖阁用膳吧!” 陆仰微微颔首,带着唐迎向东面走去…… 初冬时节,花的种类不多,暖阁的地上摆了几盆盘子大小的墨菊,花瓣饱满十分精神! 紫檀圆桌上早放了八种酱菜,等陆仰和唐迎入座后,丫头才盛上新熬的粥和刚烙好的饼,还有各色面点,琳琅满目放了一桌子。 陆仰只递了一杯牛乳给她,“待会儿我有客人要见,谈的是些无聊的事情,不去又不恭,时候不会很长,你空了可以去西院看看,你陪嫁过来的人都安顿在那里,我叫平娘子和宝沁陪你一起去!” “哦……差点忘了,待会儿你嫂子和宝儿就过来了……” 唐迎一口牛奶正要咽下去,听见这句激动了一下,忍不住咳了几声。 陆仰伸出长臂轻拍她,“别急,昨日那场合,他们俩不便露面,其实她,比谁都想见你!” 唐迎终于顺好气了。 “只是她能想明白我是怎么回事么?我同她第一次见到的唐迎可大不一样!” “我替你解释过了,说你就是唐迎!只不过风云际会魂魄寄生在了别人身上……放心,她虽是个伶人,心胸却不狭窄,素来也是相信因果宿缘的……” 好,唐迎忍不住笑着拭泪。 事情交到陆仰手里没有什么不周全的,看向他的眼光里不觉带了痴情和钦佩的混合意味。 陆仰看了神色更柔,微微前倾道:“干嘛这么看我,再看我就走不了了……” 又来了! 随便一句不正经就让人脸红心跳的,坏人坏人! 他起身微笑道:“我走了,午膳等我一起……” 唐迎点头。 昨晚上他多折腾啊!怎么现在看来仍神采奕奕的? 除了脸色仍是那略带青气的白,眼睛却瑰丽幽深,一丝笑意常挂嘴角,看得人就想吻上去! 送了陆仰出门后,唐迎自己思量了一下。 本来想先去看昨天带来的那群乌合之众的,茂儿家的若果真值得扶持,也须得当着所有人的面确定她的地位,省得简氏送来的人老是不自量力的闹腾。 现在看来当然应该先看蘅娘和宝儿了。 这边刚走出暖阁,就听见台阶下芳草在说。 “夫人,蘅娘子来了!” 一抬头就看见一个杏色衣裳的妇人快步朝自己走来,后面跟着一个媳妇儿手里抱着个孩子。 “夫人!”她颤声叫了一句竟要拜倒,脚下是冰凉的砖地,初冬的早晨已经结了一层霜花。 唐迎一把扶住她将她拉站直,带着恼意说:“你是我嫂嫂!” 蘅娘带着愧低头说:“我哪里敢以将军正妻的身份自居,他若还在,能将我收作妾室都是奢望了……” 唐迎挽着她的手往正房里走。 一面看顾了乳娘怀里的宝儿一眼,乳娘是个玲珑人,只把孩子裹裹紧说道:“外面冷,等到了室内再好好抱给夫人看!” 染秋和松香一看有客人,忙张罗着上茶点。 蘅娘从乳娘手里把宝儿递给唐迎。 不过一个多月,这孩子已经白胖了许多,唐迎亲亲他的脸颊,那双酷似唐适的眼睛乌溜溜的转着,偶尔嗯哼一下,过一会儿竟露出个奶香四溢的笑来。 唐迎两世里也只见过两回孩子,一个是沈府的平哥儿,一个便是宝儿了,终究觉得稀奇,欣喜道:“他笑了,笑的像个人似的……” 乳娘捂嘴笑道:“夫人这话说得怪俏皮的呢……” 蘅娘抹着泪说:“他是个极乖的孩子,很少哭闹的……” 唐迎抱了一会儿便将孩子还给乳娘,便由染秋领着去厢房了。 屋里只剩姑嫂二人,蘅娘说,陆仰称自己是已故旧友的遗孀,生计无着特地接到山苑里来住,还说暂时不便和唐迎相认,因为唐迎在世人眼里,还只能是沈氏四姑娘。 第268节 两虎相争 “嫂嫂”唐迎正色道。 “如今唐家本门在四川是人丁凋零,旁支也长久不联络,几乎没了消息,京城里只剩了我……” 她站起身遥望西南方。 “你既然诞育了唐家的孩子,理当以长嫂的身份立足……只是,你毕竟还年轻,将来若有新的感情……” 蘅娘听得脸煞白,一手拔下簪子朝西南方一跪。 “夫人不必再说了!我蘅娘虽沦落风尘,谈不上恪守妇道,却也懂得情之所钟从一而终的道理,唐将军便是蘅娘这一生之始终,他在世也罢,离世也好,我心里再容不下他人!” “……空说无凭,不如这样吧……” 说着眼中厉光一闪,竟用簪子的尖头划向自己的脸…… 唐迎眼疾手快,用手掌一隔,簪子堪堪从蘅娘耳边刺过,唐迎没料到她竟然用了十足十的力气,耳垂上还是戳破了口子,血珠顿时就冒了出来! “你这是做什么?”唐迎捏着她的手腕抱怨。 “又没谁逼你!……就算你此生不愿再嫁,难道不考虑宝儿的感受了?好好的容貌毁它做什么? 我也是为你好,人这一生长着呢,不一定遇到的第一个就是最后一个!” 她想到徐珮琳,又想到程依依,若都是认死理的话,也不会有后来的幸福,不管是谁都应该得到自己的幸福! 蘅娘也是女人,她也有这个权利! 耳垂上的血滴落在肩头,蘅娘哀楚却郑重道:“蘅娘知道,但是,此生绝不负他!” “……好吧”唐迎喟叹一声。 “既然这样就不提此话,从今日起,你便是大嫂了,以后再不要叫我夫人,就叫我小姑吧!” “快擦擦……” 蘅娘这才掏了帕子按住耳垂。 “在外人面前还是叫您夫人……宝儿渐渐大了,还请小姑给起个名字。” 唐迎想了想,挠挠鼻子,也不用想那么多,还是单名走之底取一个响亮点的吧。 “小时候哥哥教我念论语,我记得有一句叫迅雷风烈……那就叫唐迅吧!” …… 离着西院还有几百米呢,就听见一个高亢的女声在叫嚣。 “打量我好欺负是吧!最西面的屋子给我,这大冬天的想冻死我啊……也不去打听打听,我长这么大还没住过西屋呢!” 唐迎站在院墙外,透过扇形的花窗看见一个长脸细瘦的妇人叉着腰,对着西院的管事和十几个沈府带过来的婆子和丫头在发威。 管事是山苑的人,听了后不冷不热的说:“华公子把这一片二十来间屋子给了你们,该怎么分配却不让我过问,就怕分的不好落埋怨,你还是问那茂儿媳妇吧,都是她主的事,我还忙着呢,就先走了……” “茂儿媳妇?笑话,谁允许她自作主张的?我来之前老太太可说了,这边的事情我说了算,那茂儿媳妇算什么东西!” 唐迎其实很烦处理这类事情,只想速战速决,她吩咐松香,“去叫茂儿媳妇过来!” 看见唐迎带了人款款进来,瑞东媳妇忙放下支在腰间的细胳膊,笑的浮浮的走过去施礼。 “夫人啊!您怎么贵人临贱地了,您有什么事只要叫个丫头婆子过来就行了呗……天还这么冷,哎呀,可别冻着了。” 说着吩咐小丫头,“去端张椅子过来,垫上软垫子啊!” 染秋听了好笑道:“刚才还说天冷,那还让夫人坐在风口里吗?” 她听了倒也不急:“姑娘这就不知道了,夫人既然过来,定是有事情要交待,椅子放在廊子下朝着东面,既能晒着太阳,两旁又有人挡着风哪!” 唐迎听她巧舌如簧,知道是个难缠的了,正好茂儿媳妇来了,便看了染秋一眼示意她不要说话,且看她怎么拿捏她。 茂儿媳妇上前利落一福。 “夫人,来的晚了叫您久等了,还请恕了我怠慢之罪……” 瑞东媳妇怪声怪气道:“想是那东屋里又大又暖和,床铺也舒服,起不来床了吧!” 茂儿媳妇镇定的看她一眼,向着唐迎道:“并非起晚了,昨儿带来的一个小丫头突然生病了,那孩子原本就年纪小又想家了,哭闹了半宿,我过去哄哄……” “切!病了自有大夫去瞧,要你装什么贴心?这小丫头带过来二十来个,以后哪个闹你都去陪着?……你陪的过来吗?” 唐迎没理她,问道:“她好些了么?她多大了?” 茂儿媳妇答:“这下好多了,她今年才十二岁……只因她老子病重家里把能淘澄的都拿出来治病了,最后还是不够……本就是积贫积弱的人家,没病时都过得紧巴巴,何况还添了个无底洞呢……她嫂子便做主将她卖了,她之前也是家里的宝,捧在爹娘手心里长大的,一下子适应不过来了!” 瑞东媳妇嘴狠狠一撇嘟哝,“哼,心还挺高,可惜命不值钱!” 唐迎听了说:“你告诉她,会找人往她家里送些药钱,让她不必挂念她爹爹,等她病好了,叫到我跟前来看看……” 茂儿媳妇叹息道:“不必了,她老子前日夜里便走了……” 说完吩咐身后人:“去叫月芽过来” “她其实并不是病了,昨晚上得了消息说老爹走了,一时里伤心才做了糊涂事……” 她看了唐迎一眼又说:“人已经没事了,腰带刚扔上房梁就被发现了……” 瑞东媳妇眼看几人都不说话,便上前道:“夫人,既然茂儿媳妇在,那我有个请求说给您听,您可得给我做主!” 她示威般瞪了茂儿媳妇一眼后说:“我这腿有风湿,又老爱咳嗽,受不了阴寒,可她偏偏把西边的屋子给我,自己住进了最暖和最干净的东屋,我这里头,不服!”她攥着帕子的手拍拍胸脯,虽然那里扁平一片,看着没几两肉。 唐迎平静道:“茂儿媳妇,你把你的道理说出来听听!” 茂儿媳妇上前半步挺直脊背说:“我奉了四太太之命,要照管整个送嫁队伍,四太太说,我今后就是整个西院的管事……至于分给瑞东媳妇的屋子,其实是除了我住的东屋之外最大最好的一间,虽说靠西,但是墙却是加厚的,里面还有防潮的隔层,而且里面还放了最大的一个炭盆……” 第269节 爱哭的小狮子 “你是管事?新鲜!我可没听说!我只知道出门前老太太叫我先管着的!” 人群一下子静了,既然瑞东媳妇敢当着夫人的面说这话,显然是有恃无恐,就看夫人怎么处理了。 唐迎心想,这才叫厚颜无耻呢! 不过,这事是该立刻见个真章!天无二日,不然这两个媳妇的拥趸者日子也不好过,一个往东,另一个偏要往西,不过半天时间就已经尝到乱糟糟的苦了。 “以后你们就听茂儿媳妇的!” 说完转向她,“你每天巳时和未时过来回话,有急事也可以随时过来!” 瑞东媳妇懵了!出嫁才一天就敢不把老太太放眼里了? 当下里支愣着喉咙叫道:“可是夫人!老太太真说让我管的……” 唐迎没有表情,“祖母从未同我说过这话,倒是出嫁前两日,四太太特地叫了茂儿媳妇来见过我,当面把管家的规矩同她细说了一遍……我自然认定是她了。” 然后上下看看她削瘦的身材。 “你不是哪儿不好么?那就多养养吧!” 一转头,两个大丫头押着一个捋不顺毛的小丫头来了,那孩子红鼻子红眼眼睛俨然哭个没够的,不过一张小脸却很清秀,皮肤也算白净,看来之前也没吃过什么苦。 “你就是月芽了?” 小丫头绷着脸不说话,旁边的大丫头推她:“嘴锯了么,夫人叫你呢,快去磕头请安!” 另一个恨铁不成钢道:“不是都教过你了,怎么还怎么笨?” 唐迎看她目中有傲色,并不驯服,倒起了点爱惜之心,难得下人里也有这种脾气的人。 “你识字吗?” 她不吭声。 “不认得也没关系,那就先跟着染秋学认字,以后就伺候我吧!” 一院子都是艳羡之声,大家都觉得馅饼砸她头上了,只有她木木的站着。 “不愿意?” 她还是不动。 “也行,你实在不愿意当丫头,我可以放了你,但是赎身的银子须得你自己赚出来,你若来伺候我,月例肯定比现在高,早些攒够了早些回家去,可好?” 好字还没说完,她已经眼睛一亮!像出了水的鱼突然又活过来。 左右挣脱了大丫头奔过来问:“夫人说话算话吗?” 那表情天真又执拗,倒有几分可爱。 “当然!今天在这里的人都是见证,你只要将银子还清了,我就把契还给你!” “我去!我伺候你,我识字的,可以帮着夫人做更多的事情……” 唐迎微微一笑往回走,扔下一句。 “染秋把她带上!” 她就是喜欢有个性的人,这孩子倒合了她的胃口了。 瑞东媳妇在背后叨叨,“说还银子就赎身的,当着这么多的人面,可不要散了人心?要是大家伙儿都想走呢,难不成都答应?切……” 茂儿媳妇身边的敏儿听了朗声道:“瑞东媳妇的话大家都听见了?还有谁眼红的也想赎了卖身银子回家的,尽可以提,咱们西院才不是那种强按牛头吃草的地方……” 下人们没有一个出声的,要是在家里过的舒坦,谁还出来当奴婢? 就算辛辛苦苦攒够了银子赎身,出去又能谋什么生计?再说了,好些个大户人家做事有章法上路子,常常会开恩将伺候得力的奴才放出去,不但不要卖身银子,还赏钱赏屋子配人家的,像国公府山苑这种高品级的府邸,进来都不容易,谁想出去啊……那不傻吗? 敏儿冷笑着刮了瑞东媳妇一眼,“哟,看来除了你,并没有人动心呢,你若想走,想必夫人还没走远,追过去还来得及!” 说完蜂腰一扭扶着茂儿媳妇就往东屋走去。 噎的瑞东媳妇说不出话来,只朝着她们的背影呸了一声才解气。 回到屋里的唐迎对着芳草说:“你是老国公府里出来的,有眼力,你看着茂儿媳妇这人怎么样?可堪一用?” 芳草笑吟吟道:“很好!她心细又大度,若不是她,那月芽果真寻了短见,事儿就大了,夫人把管事的位置交给她是可以放心的!” “只是,那个小月芽看着是个有些傲气的,夫人为何一定要带她回来?” “不就是个孩子,她若果真能攒够银子赎身,我便成全她好了,一屋子都是唯唯诺诺的人也没什么意思!” “嫌谁唯唯诺诺了?” 一回头,陆仰正跨过门槛走进来。 唐迎心里一喜迎上去。 染秋芳草几个忙退了出去。 他握住她的手慢慢走进来,“去过西院了?” “是,确定立了茂儿媳妇的身份,以后不会群龙无首了!” “很好,管家这种事情,只要用对人,就只管放手就好……” 唐迎听得连连点头,“就是就是,放手容易,不放的话就成了个烫山芋呀……” 陆仰笑着摸摸她的脸:“嗯,有气魄……反正你的心也大……这样的人才适合做国公夫人……” 这个,到底是好话还是赖话?唐迎有点吃不准,难道还有比自己更不称职的宗妇吗?管家?没经验,女红?没学过,应酬?不在行…… 所以陆竟殊你还能再虚伪一点吗? “虚伪”的陆竟殊带着她去吃午饭。 当唐迎发现桌上有卤牛肉和烙饼的时候,还是有点惊喜。 “我听说你喜欢这个,便叫人备了,不过,你真的爱吃?” 唐迎把牛肉夹进饼里,熟练的一挤,再深深嗅了一下,不可置信的问:“咦?这怎么是通州老孙头家牛肉的味道?”再闻闻,千真万确啊! 陆仰慢慢道:“是啊,我特地叫人去买的呢,不过有些凉了,口感可受些影响?” 唐迎忍住了泪意。 才几片牛肉就让自己更爱他了,这个人就是有魔力!太后说的对,虽然这话原本是为了劝庞七对他死心! 吃的太快了,有点噎着,陆仰摇摇头把一盅乳鸽汤递给她。 “又不赶路,吃那么急做什么?” 熟悉的味道在嘴里弥漫,那些峥嵘岁月的记忆赫然重现,终于没忍住哭了起来…… 伺候进膳的丫头只好都退了出去。 陆仰揽过她说:“是不是想起你兄长来了?……也怪我,不该好好的让你吃这个……” 唐迎靠着他说,“我发现自己真的是变了,去年刚从棺材里活过来的时候,才是孤立无助到了极点,眼睛还是瞎的,我都没有哭……谁知道,这个沈小姐越当心越软越当越窝囊,现在简直是无事也要哭三场了……” 陆仰在她额头印了个吻说:“那是因为你有了我!我宠你爱你,你自然就柔弱起来,这分明是好事啊!想哭便哭,又没什么大不了的……爱哭的小狮子,照样可爱的很哪!” 第270节 禾苗盼天雨 唐迎的心被暖烘烘的撑满了。 这个人的嘴是抹了蜜的!她竟无言以对,甜蜜又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对了,唐将军以往是怎么叫你的?” 陆仰用指腹擦掉她睫毛上的泪花。 唐迎道:“在家里时顺着母亲的习惯叫我大姐儿,在外就叫我唐迎,不过……” 她露出一丝悠远的神情,“高兴时也会叫我迎妹!” 随即又说:“不过,却叫的不多……很久都没听见了……” 陆仰怜惜的看她。 “以后在家里,我叫你迎妹!” “快吃吧!” 他挟了一块八宝熏鱼过来。 “在沈家叫你珍娘,在外人面前叫你夫人,在,床上……还是叫小狮子好了……” 唐迎刚从善如流的端起碗筷,就听见这句不正经的,脸皮一臊,谁知下面还有更不正经的。 “吃完了一起歇个中觉……好好叫上几声小狮子……” 你看看,坏人就是坏人吧。 “毕竟昨晚上没怎么睡……” 他居然还一本正经的解释? “……” 事实证明,这个中觉大部分时间就是纯粹的睡觉。 大部分的意思是,陆仰先搂着她的腰老老实实睡了差半个时辰。 然后……迷糊间听见陆仰在耳边轻声唤她。 “小狮子醒了吗?”语调异样温柔…… 刚睁开的眼就被两片温柔的唇盖住了,轻轻拂来拂去。 过会儿才看见他的湛黑眸子就在眼前,仿佛能将人吸进他的深渊里去……睫毛和睫毛交叉,鼻尖抵着鼻尖。 “没醒”唐迎赶紧闭上眼睛转身。 一双热乎乎的大手抚上身来,像探索什么珍宝一样细细摩挲着揉着,那力度,说轻不轻,说重不重的,触感叫人忍无可忍。 身侧是唐迎的痒痒肉,一触就忍不住要哆嗦的,所以她也装不了多久。 轻撩了几下她就抽气吸气抵抗不住了,纠缠间他的手乘虚而入,从宽大的中衣下摆伸了进去…… “嗯,比桃子软,也大……” 唐迎恨不得立刻捂住他的嘴。 “……握着,真是比什么都美妙!……若能一亲芳泽……就更好了!” 捂住的嘴还是有声音漏出来,唐迎只好捂住自己的耳朵。 这就是放弃阵地了,所以人家就得逞了。 可恶的是还有舌嗦唇嘬的声音传出来,那妙处还有蚕食的微痛酥麻之感,唐迎很快就迷失在如真似幻的漩涡里…… 陆仰毕竟是二十八岁的成熟男人! 禁yu了多年一旦开闸,欲望的洪水又岂是一点自制力能阻挡的。 再说他也没想自制…… 那就随欲而欢吧! 山苑里没有长辈看着,两人就不免孟浪了些! …… 不过当晚的陆仰要收敛许多,因为明日要回老国公府去看老夫人。 收敛的意思是只开了两局…… 第二天一早,两人把自己收拾妥当,一个气宇轩昂一个风姿绰约相携着出门去。 宝沁穿着紫红妆花的锦缎小袄和墨色湘裙,精神奕奕的在院门口候着,看着这对璧人忍不住夸赞道:“等老太太看见玉雕似的这么一对儿,一高兴说不定病都好了一半!” …… 老国公府便是陆仰的太祖父奉敕令建造的老宅子,距今已逾百年,门头的赤金匾额还是当时的开国君主亲笔书写的“襄定护邦”四个大字,笔锋稳健又凌厉,隐隐透出王者风范,虽历经百年沧桑,仍叫人看上一眼便肃然起敬! 公府的高墙陈旧,古树参天,每一块石头都是积淀了历史和荣耀的,沉静的坐镇一方,无声的教化着民众,比之亲王府也不差根基! 门前有行人走过都会下意识的收敛表情、挺直脊梁、加快脚步,乞丐不会在附近乞讨,也没有小摊小贩的市井喧闹之声,这种气象传统,便是本朝的暴发户和新贵们都望尘莫及的了! 站在门廊下的唐迎怀着复杂的心情。 从熙来攘往到屋梁寂静,也不过三代而已…… 门房上早得了消息的,唐迎和陆仰才下马车,乌漆铜环厚重的大门就沉扑扑的打开,扇页里居然没有吱呀呀的声音! 看来是经常上了松油的,足足有一尺半宽的门槛漆水已见斑驳,却干净之极,像年轮一般记录着往来人群的显耀。 一位身穿整洁的八成新褐色棉布袍的老门房带着两个小厮上前行礼迎接,态度亲切、语调舒缓、用词文雅,那风度说像个教书先生也不为过。 唐迎感慨,她想起沈府门房上那些势利眼来了,马车旧一点的客人都得不到一个好脸色的,不禁悄悄叹了一口气,能把礼仪传到最末等的仆人那里,这才是真正有底蕴的人家啊! 从进了大门起,唐迎就发现问题了…… 先是外院的管事和仆人,首先他们不知已经等了多久了,仿佛一个个是钉在木桩上的钉子,冻的鼻子都红了也不愿意挪动,从看见陆仰和唐迎跨过门槛起,就像被毛笔染了颜色的线描画一样突然焕发了生机。 “国公爷来了!夫人来了!” “国公爷! “国公爷……” “给国公爷和夫人请安!” 一个个宛若大旱的禾苗盼着天雨一般,又像久居深宫的妃嫔们看见了皇帝一样,激动得口鼻颤抖、热泪盈眶、手足无措、欢天喜地,就差敲锣打鼓了。 然后便一拨拨上前请安,鞠躬的鞠躬,作揖的作揖,行福的行福,前面的还没完,后面已经翘首企盼了,还有脚底如行云流水般专管传话的仆人来回穿梭,急着向里院报告外面的动静,偶尔交首低语,偶尔上前观望…… 说实话这副景象让唐迎纳闷极了! 至于嘛!回个家而已…… 陆仰却安之若素的微笑着,时而回应老仆人的问候。 跟在身旁的宝沁居然也眼带红丝,不时的提醒越围越多的下人说:“好了好了,国公爷会在家里住一晚的,大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这么踢脚绊道的……真是没了规矩了” 话虽这么说的,但口气一点不严厉,因此人也不见少。 “哎呀!大管家,高管事,你们两怎么也不管管?……里面老太太还等着呢……” 第271节 重返他的宫阙 陆仰身旁亦步亦趋走着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一张风霜遍布的长脸神情坚毅,眼睛也是红的……穿着缝了青色护领的黑色棉袍,厚底黑布棉鞋,边洗得白白的,不见一点灰。 老实说,光看这身打扮实在过于简朴了!但气度却是有的。 他大手挥了挥略哽咽道:“这不都看见了吗?那就去吧……把差事办好才是本份!” 他声音不大也不严厉,但话音一落人就开始散去,自己却依旧站在陆仰身边。 陆仰微笑着伸出手,他毫不犹豫伸出骨节粗壮的双手紧紧握住…… “您,总算回来了……” 他热切的打量他。 “瘦了……也更有威仪了……前几日家里的老人儿就在盼着了,是我答应大家,让他们都出来见您一面的,您不会怪我擅专吧?” 陆仰柔和道:“当然不会,看到他们都好好的,您也身体硬朗,我很欣慰!老管家把家管得很好……和从前一样好!” 老管家点头:“什么都和您走的时候一模一样,东南角上那棵玉兰,您小时候总爱画的那棵,去年那场大雪给压坏了,左半边都枯了,我特地叫人到各个园圃去挑了一棵形状大小都差不多的回来,您看看,和您小时候天天瞧见的一样不?” 陆仰认真看了点头:“您不说,我还以为就是那棵了!” 老管家听得高兴,脚步都轻快起来。 此时几人已经来到第三进院子,轩伟壮丽。 高管事看氛围好了一些了,便适时插嘴道:“这些游廊上的窗框都是木头的,有的被虫蛀了,大管家也不让全换新的,说是哪儿烂就换哪儿,原来有结疤的地方还得抠一个出来,漆水上完了用砂纸磨旧了,说国公爷讨厌崭新的东西!” 陆仰听了哭笑不得。 他是喜欢有内蕴的东西,可老管家这么做,也实在是矫枉过正了。 但是老家人的心意不可辜负,他只能说:“旧的好,一百多年的屋子了,突然多出个新物件看着也突兀……老管家费心了!” 老管家的笑容就更舒畅了…… 又过一进,是个幽深大气的院子,飞檐挑得十分潇洒,钟形的青铜风铃依旧发出清脆的声音, 看得出这里许多屋子都不住人了,但是窗框、门框、斗拱、雀替上的雕花看起来都很干净,还有小童踩着梯子用鸡毛掸在掸灰,看见管家和大主子进来,都很乖巧的收了掸子向外边恭敬的行礼。 这么大的宅子,除了刚才陆仰进门时略有些骚动,很快就恢复了安静有序,所有的人都各司其职,看起来既忙碌又透着些自信的悠闲。 到了第五进院落。 五间带耳房的正房赫然而立,和布局讲究的树木相融成一幅画。 两边的抄手游廊越发精致有趣,深沉的老漆柱和颜悦色的站着,满园落了大半叶子的乔木露着铮铮铁骨,并没有悲风,反而摆出一副善于等候的姿态,在等着游子归来。 不知道陆仰是什么心情,反正唐迎莫名的就鼻酸起来…… 原以为这就是老夫人的住所了,结果大管家还领着他们往里走,直到了第七进,唐迎悄悄吐了一口气…… 真厉害!已经超过大多数王府的规制了,看来当年皇帝真的十分看重陆家! 若不是敕造,即便是一等公也不能建超过五进的宅子。 襄定二字的封号是何等的庄重大器,不过,帝王也是最无情而又功于算计的人,又怎会白白赏给你荣耀?得到的背后,还不知付出过多少沉重的代价。 这最后一进的建筑风格反而柔和起来,借鉴了许多江南园林的形制,想必当年是给家里年轻的女眷们居住的。 绕过一个青砖细雕宫灯头的大粉壁,终于来到院中,花草的种类娟秀起来,氛围也柔雅起来。 几棵枫树红的正好,姿态清奇,地圃里种满兰草,十字甬道是大青砖拼成的米字形,连缝里的青苔都长得很得体,毕竟有了年头了,已经被踩的非常平滑,还有了些承载过往事的起伏弧度。 陆仰行走在这宅子里,带着天然契合的风度。 像枝头挂上了银杏,像林间穿过的飞鸟,王者重返他的宫阙,精灵回归他的乐土。 好好的国公府这么大不住,他为何跑到京西去建了个山苑呢? 看来自己还要好好的了解他呢…… 正房连竹门帘都是上了年头的,由轻狂的青黄变成了稳重的琥珀色,四周一圈枣红莲纹锦布边,散发着常年熏香后沉蕴的气息。 门口两个丫头高高打起帘子,嫩生又轻柔道:“国公爷,夫人,请当心门槛!” 原本觉得这提醒的有点刻意,后来低头一看,原来这门槛其实是个木坡啊,延伸约三尺远,上面刻着整齐的水涡纹防滑,走上去稳稳的。 “慢一些!”一抬头遇上陆仰的眼睛,说不清什么时候,那里面已经多了些沉重的内容。 映入眼帘的是撑满东西的紫檀隔扇罩,将正厅隔为内外两部分。 隔扇罩后几步是一架小巧的绸布屏风,陆仰站在屏风前竟有片刻的失神,理了理衣襟后转头看着唐迎说:“走,我带你去见她……” 她,应当就是陆仰的祖母,老襄定公夫人。 绕过屏风只短短一瞬间,却仿佛穿过了历史的长河,两扇宽六角形的南窗中间放着一张式样大方靠背很高的罗汉榻,铺设墨绿色的衾锦厚垫和菱形靠垫,榻左右各站一个年轻媳妇和两个贴身丫头,榻正中坐着一个老妇人,但是唐迎第一眼看的并不是她,而是坐在她左手边的一个年轻姑娘。 仙娥还是神妃? 怎么那么漂亮? 唐迎还是第一次被女人的容貌惊艳到。 来不及消化惊艳来的冲击,就看见陆仰在离着罗汉榻五步远的地方直直的跪下…… 坐在榻上的美人儿立刻站起侧过身,神情也有些激动,美丽的五官紧了紧后舒展开来,她盯了陆仰一会儿很快把视线从他身上剥离,投到也跟着跪下的唐迎脸上。 像是了悟了什么,或是洞悉了什么似的,她的眼睛微微一亮又平和下来。 “祖母!” 唐迎听见他声音哽咽,立刻回头看向他,心也跟着狠狠的抽动了一下。 “回来了?” 榻上的老妇慢慢的说,“京城可真大啊,大到孙子要四年才走回家看奶奶一眼……” 唐迎惊讶的将目光投向床榻上的人。 然后发现自己的心脏又狠狠的抽动了一下! 第272节 惊喜与惊吓 “您……不是,那铁骨夫人?……” 唐迎猛地站起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陆仰听了这话也惊呆了,包括那个如画的美人,都用一种你疯了吧的表情看着唐迎。 榻上的老夫人慢慢抬起头,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睛霎时透出些锐利之光。 “哦,祖母,她便是您的嫡长孙媳,沈氏二房的四姑娘” 然后低声对唐迎说:“快请安吧……想是认错人了……” 唐迎的脑子里闪过一串画面,越想越觉得陆仰说的可能性更大,榻上这个老太太长着一张正宗鹅蛋形脸,虽然岁月不饶人,皮肤色泽不再,皱纹纵横,但五官的比例都无懈可击,更不要说浑身的气韵了,年轻时必是个美人无疑! 她复又跪下磕头道:“孙媳沈氏珍娘给老夫人请安!” 空气里有片刻的凝滞。 过了一会儿老夫人才说:“孩子你走近些,我看不清楚你……” 唐迎向前走去,老夫人又对陆仰说:“你也上前些,我看看四年不见,我孙子有没有变化……” 于是,陆仰和唐迎一左一右坐在她身边,她先看孙子,目光利落的巡视了一圈,看不出悲喜,就连呼吸节奏都没有变,然后是唐迎,也是不露声色的一遍,但与她对视了片刻。 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有一点波澜涌过,又像厚厚沉沉的云团缝里偶尔射出一线阳光,转瞬不见。 就在同时,唐迎又差点脱口而出:铁骨夫人。 太像了!年纪和相貌,眼神和语气……就连,她目光向下一弯,去看她的腿。 再抬眼时,身体都微微有些颤抖。 果然!右腿膝盖以下是没有的! 虽然她盖着厚厚的毯子,但是坐近了一看还是能明显发现相比左边瘪下去一块!那个铁骨夫人,也是没有右小腿的! 两个人会有这么大的相似之处吗! …… “珍娘……倒是一副难得一见的好相貌。” 话音才落,窗前一个身穿宝蓝色衣裳的媳妇就捧了一个紫檀首饰盒过来。 “也不知道我选的东西你喜不喜欢,年节时拿出来戴戴,一看便知是长辈给的,也是个意头……都是我做新娘子时候的样式了,比不得时新货,不过多传了几代人,看着厚重些!” 唐迎将它抱着怀里,沉甸甸的,盒子上的花纹精美,里面还嵌着金银丝。 “打开看看吧。”陆仰笑道。 “顺便也让我开开眼界!” 老夫人看他一眼,淡淡的神情里有些怅惘。 首饰唐迎不懂,珠宝也不太懂,但是手里的簪子,项链,手镯,耳环无疑可以用宝藏两个字来形容。 比如这串统统鸽子蛋大小碧潭一般的绿宝石项链,比如这对心形的深玫瑰红碧玺耳坠,又比如全套的掐丝金八宝头面和一对白莹莹喜上眉梢和田籽玉手镯…… 余下的唐迎都不敢再看了,只觉得手臂似有千金重,还火辣辣的烫人! 陆仰看出她的不安,轻描淡写说:“都很好看,颜色很正,样式也大方……现在的首饰铺子未必做得出来……” “太贵重了……”唐迎还是喃喃道。 老夫人定看她一眼说:“觉得重,就对了,国公夫人的位子,本就是重的……封号听着沉重,身份贵重,就连责任也是重的,其余的东西,还真算不上重了……” 唐迎听了心中一凛,正不知该怎么回答,就听见陆仰说:“轻与重,终究还在人心里,孙儿倒是希望,从现在开始,陆家不再担那么沉重的东西。” “希望是好啊,只怕宝座上的不甘心呐……” “宝座上那位若嫌吃亏了,后悔了,大可以收回去……” 老夫人犀利的目光扫他一下。 “这样的话,十五岁的你都不该会说的吧?” 陆仰眼里暗流的交汇被压了下来。 ”以前不会,不表示如今不会,以前陆家人都不太懂得珍惜自己,都忍辱负重惯了……“ 老夫人眉毛微动打断他,“饿了吧!” “尔蓝,你先陪他们去饭厅,我随后过来……” 尔蓝?尔蓝! 那不是冯阁老家的小姐?一直喜欢陆仰的那个,庞七嘴里那个弱不禁风的尔蓝?磨磨唧唧悲悲戚戚的尔蓝? 她怎么会在国公府里? 唐迎正觉脑子不够用,却被陆仰温暖的大手握清醒了。 那眼光能使她心里哗啦被撕开的口子得到愈合!不安也被击散。 尔蓝和两个媳妇走在前面,陆仰和唐迎并肩走在后面,尔蓝走的很慢,二人走的更慢…… “祖母冯氏,是冯阁老的堂姑姑,是冯尔蓝的堂祖母……” 陆仰在她耳边轻说道。 唐迎虽然明白了,嘴里却泛起些苦涩。 毕竟冯尔蓝的美貌也太过出众了! 一直听家里人奉承自己好看,虽不至于沾沾自喜,但对外貌当是自信的,但是和尔蓝一比,还是有些距离! 游廊的尽头上本来就走的很慢的尔蓝停下转身,“陆表哥你看……”她玉似的手指着一块形状奇特的太湖石,旁边一杆竹子配的很有意境。 “你还记不记得这块石头?” 陆仰看了一会儿只是摇头:“眼熟的很,不记得了……” 她脸上飞逝过一丝痛意,“那是你十八岁时在我家霜净湖里看到的那块啊……当时你说,它瘦皱有形,只是漏得不够,须要在那里钻个洞出来才好的。” 陆仰惭愧一笑,也不知道想起来没有,“十年前的事了,你的记性可真好!” “倒也不是记性好,不过是……”她看了唐迎一眼,放低声音。 “想不想记住而已。” “那个洞也是我叫人钻的,就是你说的位置……这块石头在这里五年了,每次我来陪伴堂祖母都会来看它……” 陆仰想了想,还是说了声谢谢。 也不知道是谢她陪伴老夫人,还是谢她来看这块石头。 唐迎经过时张望了两眼,说实话,她没看出这个洞是钻出来的,要她说,这纯属吃饱了撑的,但是既然陆仰说那里该有个洞,那就该钻!没错的! 几人继续走,到了一个小巧的院子里,仆妇们正端着防止散热的红漆罩食盒往正厅里走,门帘也是棉的,朝外一面枣红地子上织着五彩的百果五谷图案。 进了屋里,热气迎面而来,罩着熏笼的大炭盆放在屋角,嵌石面的红木圆桌上早就摆好了冷碟,四个丫头垂手站着,一看见主子进来了,齐声福道:“国公爷吉祥,夫人吉祥,表小姐吉祥!” 第273节 热辣辣 唐迎坐下一看,嗬嗬,泾渭分明啊! 桌上的菜赫然分成红色和其他颜色两类,主位一边全是辣菜,客位这边各色皆有。 尔蓝顺着她的目光柔柔的解释:“祖母爱吃辣的,但是别人都受不了那么辣……沈小姐估计也不行吧?” 正在摆什菜羹的宝沁手顿了顿,陆仰已经开口:“是表嫂……” 尔蓝慢慢道:“是了,表嫂……一时没反应过来,陆表哥已经大婚了呢……” 她把老夫人的椅子向后拉一点点,对着一个红裙子丫头说:“记得椅子腿以后不要压着地缝……” 小丫头红着脸应了。 宝沁笑着拍拍那丫头的肩头说:“哎呀,今儿是十二了,快去把隔壁屋子里架子上的腌菜拿来,萝卜片切成丝,撒点芝麻粒儿……去吧!” 忽听得侧门有木轱辘声,转头便见两个丫头推着一架小巧灵活的轮椅,上面端坐着身穿黑底檀香色宝相花的老夫人。 到了桌前,她扶着丫头的手起身,靠着一只脚移动坐进椅子里,整个过程缓慢而有尊严,周围伺候的人都面色平静,显然是习惯了的。 她入座后,小辈也可以坐下了。 尔蓝自然而然坐在她左边,右边空着,老太太不经意道:“没有人爱吃辣的吗?” 陆仰没有什么表示,他能吃辣但不酷爱,可是他忘了唐迎祖上是四川人,她对辣的态度是,不吃时常想,多辣都不怕,还有一句是,若有人敢挑战,全都能斩于马下! 不知是不是多心了,唐迎感觉老夫人那双能穿透一切伪装的眼睛似乎在看自己,那好吧!她自告奋勇站起来,“我能吃一点!” 尔蓝极淡的嗤然一笑。 她虽然坐在老太太身边,筷子却只伸向不辣的菜,表嫂?你大概不知道这些看似诱人的菜有多辣吧…… 唐迎坐下后老夫人道:“这个黄色的辣椒看起来温和得很,其实挺辣的!”说完伸出筷子挟了一只。 唐迎毫不犹豫也挟了一只。 陆仰上前制止,“换个一般的吧。” 她对他一笑,面不改色的吃下去。 老夫人说:“倒有几分道理的” “您觉得哪个最好吃?”唐迎拿着筷子问。 “爱吃辣的人,自然觉得最辣的最好吃……” 老夫人亲手取过一个蘑菇形状的面点递给她,“垫一垫,不然伤胃……” 唐迎接过来几口就吃掉了。 尔蓝染了淡红蔻染的手指指着一盆漂着红油的玉兰肉片说:“这个便是最辣的,表嫂有没有兴趣?” 陆仰打断她:“好吃的菜还是五味调和之故,那个只剩下辣味了,不吃也罢……” 陆仰维护自己的态度始终是很鲜明的,唐迎心里明白,但是,你真的不用担心。 “可是我想吃!”她不知不觉间用了点撒娇的语气。 开口的那一瞬,尔蓝的脸色都变了。 陆仰的眼光放柔了,“那……去把冻梨切了拿过来备着。” 一片,两片,五片,唐迎吃的津津有味,除了嘴唇红红更平添了几分妩媚之外,没有一丝受不了的样子。 那个穿宝蓝衣裳的妇人忍不住激动道:“……这肉片,老夫人也是食欲不振的时候吃上两片,夫人空嘴就能吃这么多!……” 陆仰推给他冻梨片,眼睛却毫不掩饰的看着她的嘴唇,唐迎脸上火烧。 “辣坏了吗?” “还好!刚才你说的不对,除了辣,还很麻,也很香,你要不要也尝一片?” 这回老夫人直接出马镇压了。 “他可吃不惯!”忍了这么久,终于露出了护犊子的心。 陆仰笑着眨眼睛,筷子已经伸了过去。 “你孙媳妇都吃了,我还能不吃?” 一片下肚就见红晕从额头一直爬到下巴上,嘴里轻轻吸着气,眼睛格外晶亮,唐迎笑着把冻梨推给他,他取过一片含在嘴里……长吐了一口气。 尔蓝早就放下了筷子,目光虚泛的看着桌子。 隔了一会儿才听见老夫人似喜似悲道:“这个家里,总算有能陪我吃饭的人了……” 再看向唐迎的眼里竟有了些流淌的暖色。 唐迎听了鼻酸,这么大一个宅子就她一个主子,又是残缺之身,风烛之年,也许只有麻辣的菜才能带给她一点安慰吧。 “孩子,来,这个芝麻萝卜片也是我爱吃的!” 接下来才更像是普通的家宴了,布菜的丫头在席间穿梭,宝沁和宝蓝衣裳的媳妇负责上菜,陆仰和唐迎时不时交换一个眼神,老太太和颜悦色的看着小辈,只有尔蓝带着个稀薄的笑容越来越沉默,仿佛一开口就会戳破了似的。 午膳后几人在一个茶厅里小坐片刻。 宝蓝衣裳的媳妇弯下腰说:“老太太还是去歇个午觉吧!” 老夫人轻嗯了一声,宝沁和尔蓝就要上前去推轮椅,她隔开宝沁的手直直看着唐迎。 那意思,就是要她服侍她去休息吗? 唐迎心里打鼓,她哪里伺候过人呢……不过,从来不缺勇气的她还是走上前去。 满面笑容道:“我推您去吧!” 陆仰听了也说:“我送你们到门口!” 老太太纹丝不动说:“谁要你……你去老管家那里看看,他还有好些事情要请你的主意。” 陆仰只得望了唐迎一眼,刚要转身又听见老太太哼道:“放心!你媳妇少不了一根汗毛……” 宝沁打圆场道:“国公爷尽管放心,我和珊云都在呢,用不了夫人动手!” 又对唐迎说:“老太太,这是喜欢您……” 唐迎理所当然的点头。 几个女人看着他走出圆拱门,看着尔蓝情绪不高,宝沁故意轻快道:“表小姐快看这云头,像不像一只小狮子狗?” 尔蓝略向她指的方向眺望一眼心不在焉道:“嗯,像。” 所谓伺候老夫人午歇,不过是把丫头手里的东西递给宝沁和珊云两个。 不过听上去很简单的事也并不容易做好,比如,香帕要从左边递过去,比接的人要低半寸,梳子要从右边递过去,柄朝着人;又比如塞腰靠,这可是个技术活儿,老太太在人前上半身从来就挺拔不屈的,其实她的腰却很吃力,毕竟腿不好常年坐着的缘故,所以这腰靠一定要卡在腰眼里… 第274节 你怎么认出我的? 就算是午后小憩这样简单的事,到了身有残障的老国公夫人这里也变得复杂起来。 卸了钗环后,再用热水敷脸敷手,擦香膏,再梳头,这些事情足足由六个人伺候了半个多时辰,好容易把人弄上床榻,唐迎以为完事了,谁知外面又进来两个婆子,一个拿了温热的粗盐袋盖在老夫人的腰腿上,另个卷起袖管开始轻轻为她按摩,然后丫头和媳妇才无声的退出内室,珊云显然是最贴身的一个,她往老夫人脚边一坐,看来是要陪睡的了。 等她眼睛阖上,按摩也停了,尔蓝起身退后,带了唐迎一眼,大概是提醒她也该遁了,榻上却传来一个弱而清晰的声音,“殊哥儿媳妇儿留下。” 尔蓝苗条的身子微微一滞。 殊哥儿媳妇,这几个字像小刀从她心头划过去,多亲热,多不见外啊……而且老夫人睡觉时从不让小辈陪的,说是不愿意过了老人气给孩子们,怎么,这规矩要改么? 唐迎却抹了下鼻尖上的薄汗,这屋子里炭盆烧得暖,别人可能觉得正好,她可热的够呛! 刚才大伙儿忙了这么一通,怎么她老人家还没睡意呢? 珊云怕唐迎没意识到是在唤她,轻道:“老夫人是心疼夫人累了,请您留下歇息,我和宝沁就在隔扇外头,有事只管叫我们……” 唐迎看她一眼,那副不慌不忙和声细语的态度让人心生好感,原来觉得徐堂燕身边的媳妇就够得体的了,如今看了宝沁和珊云才知道还是有差距…… 于是唐迎坐在了刚才珊云的位置上,手下枕着方柱形的肘垫,背靠着大厚垫,说难受不难受说舒服不舒服的。 屋里静悄悄,一盆淡绿色的蟹爪菊刚喷过水,偶尔一滴落在白瓷盘里,发出轻微的滴答声,香熏里散发着淡悠悠的香烟,闻着人都迷糊起来,唐迎猛地睁了一下眼,很怕自己先于老夫人睡着了,万一她要递个水什么的,那可就闹笑话了! 躺着的人徐徐睁开眼,似浓云隙开,露出一目的青空。 “孩子,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骤闻此言的唐迎顿时睡意全无,抖了一下坐直了身子…… …… 时光倒回到宣府守城兵官哗变那个大雨滂沱的盛夏…… 唐迎和唐适奉命在十二个时辰内攻入宣府城,捉拿叛军首领,当然完整的旨意是,活捉最好,没有活的就提首级来复命! 唐家兄妹仅用九个时辰就强行攻下城楼,活捉三个首领里的元魁,其余两人负隅顽抗,一个跳城自杀,另一个被枭首示众! 当时的唐迎和唐适对朝廷忠心耿耿,听从五军都督府的调遣是他们这些政权机器的职责,也是荣誉来源和安身立命的根本。 可是经过兄长和自己被杀害那件事后,怀疑的种子早就发芽,信仰也在悄悄的崩塌…… 这几年东征西战,除了有限的几次抵御外敌之外,大都在所谓的平暴,现在细想之下,哪有那么多暴乱? 为什么自己和唐适突击的时候遭到了群情激昂的反抗,那些士兵穿着和自己手下一样的军服,他们嘴里大叫着“长官党同伐异!世道不公!圣心蒙蔽……”也喊着“将士们一腔忠血却备受排挤!”他们甚至用仇恨和鄙视的目光看着厮杀得红了眼的唐家兄妹…… 万一,他们真是冤屈的呢? 后来唐迎他们俘虏了五百多名缴械投降的士兵,看在当时的唐迎眼里,这些人没有骨气没有节气算不得男人! 既然敢暴乱,为何不敢以热血酬志,追随自己的信念理想? 而现在的唐迎却会在血流成河的噩梦里惊醒,他们也是人,他们的家人天天祈盼着他们活着回去,父母兄弟妻儿朋友,哪一个人的祈盼不值得他们保全生命? …… 五百多俘虏历经艰辛长途被押解回京,在离着西直门几十里的地方突然接到命令,说是不必继续往城里送了,直接把人拉到昌平北延庆县张山营镇的冠帽山去! 接到这个命令的唐迎兄妹也大吃一惊!去往冠帽山的路极为凶险,更不用说当时正值夏季暴雨时节,从宣府回京的路上几场大雨瓢泼,从俘虏到押送官兵没有一个人身上有一寸干的地方,一路之上腹泻、中暑的、摔伤的不下几十人,眼看就要到了,却接到这样不近人情又解释含糊的命令,别说俘虏们了,就连唐家兄妹也很是不解! 不解还是轻的,就在队伍打算掉头的时候,人群里开始有谣言传出,说冠帽山就是鬼门关!都督府就是要斩草除根!半道上就会把人都杀光,朝廷甚至嫌他们的血脏,连死都不让他们死在天子脚下! 于是场面又失控了,一度混乱之极……唐家兄妹又得到命令,凡是哗乱闹事的当场斩首,可是,在唐适看来,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俘虏啊! 屠杀俘虏这样不光彩的事,信奉义勇礼正武士道精神的唐家兄妹可做不出来。 做不出来就是违抗军令,而俘虏们又认准了去往延庆就是送死,有的人宁愿死在城里也不愿死在荒山野岭!何况更多的是不愿意死的和打算铤而走险的。 两方气氛紧张,一触即发! 就在这万分危急之际,一辆气派的马车正好经过…… 那便是从昌平封地上处理完家事急着回府的陆老夫人。 她并没有飘然无视而过,而是叫人下车去问明了缘由。 然后立刻叫人拿了信和令牌去请都督府的传令官员,而自己就坐在马车里等着他,官员见了东西后跑的像黄鼠狼一样快的去见她,她直言要求都督府收回成命,立刻把这些俘虏就近收入卫所休养,并派军医来为受伤者治疗…… 官员万死不敢从,说自己这么做是越权了,回去脑袋不保。 老夫人怒斥他道:哪个要你做主?不过叫你去传个信!你去是不去?!…… 气头上一柄宫扇掷过去连他的官帽都砸掉了! 官员惹不起她就愁眉苦脸去了,老夫人又叫丫头开了车门,自己仅靠着一条腿勉强站起来,向着外面激愤的人喊话。 一是让大家不要喧闹,二是保证自己就是搭上这条老命也必要扭转此事…… 俘虏们自然是怀疑的,但却慑于她的气势和胆魄,倒也渐渐安静了下来,接下来,老夫人同官员们僵持、谈判、谈崩、再谈判、下过雨又暴晒过的盛夏闷热似蒸笼,斡旋了半日后,终于有了结果。 第275节 铁骨夫人 直到月满西楼的时候,几百人在一片稀落的柳树林里已经等待了五个多时辰,大雨过后泥地成了沼地,青蛙呱呱叫得人心烦,也有官兵削尖了树枝在水塘里逮青蛙,穿成一串剥了皮烤着吃。 老夫人还命人到处搜罗给每人配了两个白馒头,加上官府临时送来的米熬了粥,几百人就在城郊野地壮观无比的吃了一顿晚饭。 戌时过,终于从宫里传出太后懿旨。 大家也都颇感意外,为什么不是皇帝的旨意,太后一般管命妇后宫的事情,什么时候也收拾起这种烂摊子来了? 太监站在一块略为平整的石头上抑扬顿挫的宣旨,说是太后宽怀慈悲见不得民间疾苦,体恤诸位将士,急召了兵部侍郎商讨对策,紧急签署调令,命几百人立刻绕到德胜门,在千佛寺临时驻扎一晚,三日内陆续到后军都督府管辖的燕山卫报到! 最重要的一句是:只要好好继续服兵役,皇家一律开恩,既往不咎! 从始至终,唐迎和唐适都策马而立,远远看着那位老夫人镇定自若却又寸土不让的和往来官员交涉,他们不认得她,也不想打探她的身份,只知道是京城里举足轻重的权贵人物,一般的内宅妇人怎么可能有胸襟、胆量和能力做这样的事? 尘埃落定后几百人涌至恩人的车前磕头,几百个泥腿子跪在黑黢黢的野地里,当真也有点瘆人! 当有人问及她尊姓大名时,老夫人面有倦意双目却炯炯的看着大家道:不过是残年朽骨老妪尔,何必一问? 说完巡视一圈满地的泥人,也深深看了唐家兄妹一眼后,命人驱车离开……听见她那句话的人却一厢情愿的称她为“铁骨夫人”,几百人赤足相送,嘴里喊着“铁骨夫人福寿安康,铁骨夫人长命百岁……”等等,官员看到如此情景既是尴尬又生怕有变,遂强行将人拦在了沉沉夜色里…… 这件事很快在士兵里传播开来,变成了传奇,见过她的人更是添油加醋,将她描述得和骑马挂帅智勇无双的女将军一般,却无一人提及她只有一条腿的现实,因为在大家心里,她就是正义慈爱勇敢智慧的化身,是最完美的人! …… 唐迎确实为难,以她做人的准则,怎么能在这样受人敬仰的人面前隐藏自己的身份? 可是,真的说了,她能接受自己的嫡孙媳妇是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复杂人吗? 老夫人保持躺在靠枕上的姿势,并没有坐起身,是不想给唐迎带来压迫感,她并不怀疑唐迎可能听说过这个故事,她奇怪的是,当时并没有任何一个年轻小姐在场,她是怎么只看了自己一眼就认出来的? “是有为难之处?” 过了一会儿竟苍凉的说:“好……我不问了,也不过是一件往事,和陆家在任何一个时刻做出的牺牲和周全一样,只是出于良心和责任的驱使,与荣耀和名利都没有关系……” 她从腿上把粗盐袋拿开,轻轻揉了揉。 “祖母!”唐迎胸中激荡着敬意和心酸。 这样的胸怀的老人,自己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您还记得那日的两位押送官吗?……” 老夫人把目光投向她,“哦……那两位啊!为首的姓唐吧?是那通州卫的指挥使,号称从未打过败仗的人……” 唐迎的心怦怦跳着,不自觉低下头来,当时自己和兄长被左都督齐保良捏在手中,指哪儿砍哪儿,就像两把没有灵魂的屠刀,老夫人这样睿智的人肯定是看不上的。 “那位唐将军,也正是那次之后从初授的武略将军,升授为武毅将军……说来也都是忠烈之后啊,可惜没有遇到正直的长官和开明的政局……” 唐迎抑制不住身体在发抖,忽然掩面而泣。 “怎么了孩子?你同他们可有什么渊源不成?” 她向前探出身子,伸手抚了抚唐迎的肩胛。 唐迎把脸埋在手心里点头,然后把自己重生前后的经历细细说了一遍,自己如何同兄长出生入死,如何接到兵部调令前去“平叛”,结果到了集结地却被说成是起兵造反! 被诛杀后初次醒来,就变成了沈家四小姐…… 老夫人听了很久没有反应,直到外面传来丫头行走的声音,一个人在轻声问:“老夫人可醒了?” 珊云低声道:“还不曾叫,你先出去等着。” “竟然有这样的事……我也算活的久了,还是第一次听说。”她喃喃道。 “殊哥儿他,知道吗?” “他不但知道,还收留了我兄长的遗孀和遗腹子……” “唐将军有孩子?” 老夫人眼中一亮。 “是!我也是偶然发现的,只可惜,他自己直到死前都不知道!” “会知道的……英灵长存于天地间……” 她忽而转头看向她,目光锐利。 “孩子!你不会,还存着报仇雪恨的念头吧!” “你在沈家蛰伏这么久,当真是个沉得住气的,你若真是唐将军的妹妹,人称狮娘子的所镇抚,凭你的热血和心气……你们通州卫出了名的雷霆手段,必定是要去查明真相为那日遇难的将士讨个公道回来的吧?” 这句话像一只手果断揭开石块,唐迎的心事就像突然暴露在日光下的蝎子,虽然犀利却一时无所遁形。 老夫人无需她回答,已经从她骤寒的眼神里看到了答案。 “他不会,也打算助你?” 唐迎说:“他并没有阻止我的意思……” 老夫人指了指桌上的茶壶,唐迎忙起身为她倒了一杯茶,她饮下两口后静静道:“这事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也不是你一个人能查明白的……其实,真相我倒是略知一二!” “殊哥儿病的这些年不愿意理会这些勾当,他知道的未必比我多,我说句实在话……这仇你恐怕报不了!” 唐迎一瞬不眨的看着她,情绪变得激动,声音不觉间就高了。 “您的意思是,我通州卫一百多官兵都白死了不成,他们还背负着叛乱的污名,遭人唾弃!死后连个全尸都没有,更不要说入土为安了,就连家人凭吊都找不到地方!” 屋里是一阵死寂,门外传来珊云疑惑的声音。 “夫人,可是魇着了?老夫人醒了吗?” 唐迎这才清醒过来,忙低头道歉。 老夫人清清喉咙对着外面说:“我醒了……殊哥儿媳妇同我讲故事呢!” 然后她平静温和道:“别着急孩子,听我好好告诉你……” 第276节 执迷不悟 尔蓝来到的时候,老夫人卧房的门依旧紧闭,宝沁和珊云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守在门口,看见她目光讶异,宝沁笑着摇头。 “表小姐来了?里头还没叫呢……” 尔蓝上前一步侧耳倾听,里面依稀传来絮絮的说话声,还夹杂着几声啜泣…… 不禁心下骇然,不知两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哪有这么多话讲,而且,又哭些什么? 当着两个媳妇的面她也不便再听下去,珊云走过来道:“夫人和老夫人在说故事呢,表小姐不如先去用些点心,今儿下午表少爷、淦大爷和大奶奶也要来呢……” 哥哥来做什么? 他不是早就同陆仰闹翻了吗? 还有那个陆淦,他是陆仰的堂弟,难道婚礼上没闹够,今儿特地赶到国公府来了? 吃啥啥没够,干啥啥不行!长得人高马大一副痴愚像! 这是她哥哥冯宗杰给陆淦的评价。 但是,再不济他也是陆仰血缘最近的兄弟,陆仰只有一个亲姐姐和妹妹,姐姐在宫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势头直压皇后,妹妹在十岁的时候离奇失踪,从此下落不明…… 老夫人日常起居皆极准时,像今日这样午歇过了小半个时辰的现象极为罕见。 尔蓝走后,珊云想了想,还是要提醒一下。 屋里老夫人刚用浅显的语言解释完风云诡谲的政局,并简要说了唐迎报不了仇的原因,又安抚她的情绪让她平静下来。 听到珊云的叩门声后,慢慢吐纳了一口气说:“这不是钻牛角尖就能解决的事,若一意飞蛾扑火,只会白白丢了性命,辜负了菩萨让你重活一次的恩惠……” 唐迎抬头道:“您放心,我没有那么冥顽不灵,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需要等待时机我还是知道的,即便狮子搏兔也不是不分场合不看情势的,何况是我弱敌强呢,再说,我如今是……他的夫人了。” 说到这里,脸上红霞一片,眼睛更是不可思议的明亮。 “两世里,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强烈的想爱一个人!想要长伴他的左右……” 老夫人目光深动。 这么明目张胆大大方方坦陈自己感情的姑娘,老夫人还是第一次看到。 心里感慨不已,不由得想到尔蓝,除了那唯有紫姝可与之争锋的美貌,那万千细腻心思和婉转柔情,陆仰竟毫不动心! 难道他就是喜欢这种直接热烈的表达? “好,记住你说过的话,聪明人就在于自控。” 她伸手,要唐迎扶她起来。 这样的事情唐迎很在行,战场上受伤的战友,她可以背一个抱一个的救回营地。 老夫人感到了她大大不同于丫头媳妇的力量,心里又生出一股恻然来,也是个吃过苦的孩子啊!和尔蓝那种豪门内院长大的娇小姐确实不同。 外人皆以为陆仰活的精致典雅,其实,他内心深处也是有着浓烈英雄情结的,沙场也不是没有征战过,饮毛茹血铁马冰河的日子也过的潇洒! 所以他最终还是喜欢有些气概的女子吧…… 在她唤人进来之前,终于还是说了一句:“尔蓝是殊哥儿的表妹,也是叫我一声祖母的孩子,如今她你手下败将,怎么样让她止于礼而又不太伤感情就看你的了,殊哥儿……就算是病重之时,喜欢他的人也不少……” 哪知唐迎听了只挑了挑眉说:“之前的,在我出现前她们都得不到他的心,那就根本不必在意,在我之后的么,我觉得也不会有,他不是那种招蜂引蝶的人!” 老夫人听到这自信到粗暴的回答,忍了忍,才没让嘴角暴露出笑意。 这大概就是老话说的傻人有傻福吧! 我陆家长房的规矩是不娶妾室… 陆仰过来的时候,就看见珊云和唐迎一左一右推着坐着轮椅的祖母从廊下出来,尔蓝倒和宝沁走在之后。 行了礼后只看着唐迎问:“陪着祖母歇息习惯吗?” 唐迎直言道:“并没有睡着,光聊天了,我做这个大约也不太合格。” 这话说得宝沁和珊云都笑了,尔蓝转过脸去看着花草。 老夫人还是淡淡的说:“在家不常侍奉长辈的孩子都是这样的,以后多做就好了,也不是什么难事……” 以后?陆仰可说的是就住一天的。 陆仰上前握住唐迎的手,与她并肩而行。 旁边的丫头都不敢看,抿嘴扭开头,只有尔蓝紧紧盯了那两只手一眼,然后落寞的向前走去。 “怎么那么能吃辣?” “你忘了唐家是四川人?” “怎么把老祖母收的服服帖帖了?” “……没,是她把我收的服服帖帖……” “能被她收服也是要看造化的,终究还是你厉害……” “她老人家才厉害呢,我佩服的五体投地!” 陆仰在她耳边道:“说的什么故事?晚上也和我说说?”还很不正经的捏了她手一下。 好!唐迎答应,她本来就没想瞒着陆仰,他和陆仰之间就要坦诚相待的。 几人来到第五进的正厅德和厅,因为来了外客,便将茶宴设在了这里。 尔蓝一眼看见兄长冷着脸从照壁后绕过来,不知怎地眼眶就红了。 “哥哥!” 冯宗杰一眼看到台阶上泫然欲涕的妹妹,下颌似乎又更尖了,不由得眉头一皱,带着些不满的看向并肩站着神情契合的陆仰夫妇。 他是来带妹妹回家的,以前陆竟殊不住在国公府里,尔蓝来陪伴老夫人也还说得过去,现在人家新的国公夫人都入府了。 再不走就是个笑话了! 可是你看她那副伤心的样子,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个失落的人吗? 到此为止吧,再怎么样,你冯尔蓝也是阁老的独生女,又生的天仙般的姿容,就是做皇家的媳妇也不在话下,怎么能留在陆家让人指指点点? 他上前几步向着老夫人一揖。 然后是陆仰,同时眼光冷冷扫过唐迎的脸。 没看出好在哪里,怎么就从众贵女之中脱颖而出一举获得陆竟殊的心了呢。 男人的口味果然千差万别,其他男人看见尔蓝的美貌,甘愿俯身为奴的也大有人在,这陆竟殊八成是害了眼病吧!他这张脸,真是害人啊! 就连庞七那傻丫头也执迷不悟的! 一想到她,冯宗杰的心又是一缩,唉,痴情果然是没有道理可讲的,自己当年那般钟情与她,什么都肯为她做,可是庞七却看都不愿多看他一眼! 第277节 重纳门庭 “好久不见……”陆仰的语气里没什么情绪。 冯宗杰却不大自然道:“可不?国公爷多年不在府里住着,堂祖母甚是寂寞,如今您带着夫人回来了,我也要接尔蓝回去了……” 尔蓝蓦地抬头看哥哥一眼,再看看陆仰,竟是一副不舍的神情。 冯宗杰心里头一闷,恨不得立刻拽了她就走。 “妹妹,父亲连日身上不舒服,让我来接你回去……” 尔蓝急切问:“他怎么了?哪里不好?要不要让陆表哥请庞七公子去看看?” 又来了又来了,怎么什么事都绕不开这两个人? 我冯家兄妹是上辈子欠了他们的? 冯宗杰立刻摆手:“那倒不必,太医来瞧过了,说是克化不好,开了消食的方子……” “表少爷难得过来,大家都高兴,有话进屋说吧!” 宝沁带着挑不出毛病的笑脸又来圆场了。 进了厅里,尔蓝坐在哥哥身边转头问:“爹爹可是吃了什么不好?” “他本就胃寒,贪嘴多吃了一只螃蟹,又不爱吃姜……你回去后记得也劝劝他,我们几个,还是你的话他听得进些……” 尔蓝闷闷的点头。 “嫂嫂可好?宁姐儿呢?” “都好!宁姐儿也想姑姑了,闹着要你回去做松子八珍糕呢!我看你今儿就跟我回去,箱笼衣裳什么的也不急,叫丫头收拾好了明儿我再派人来取一趟。” 尔蓝脸色微白,心乱如麻。 她,真的要回去吗? 其实,只要陆仰愿意,即便是效仿娥皇女英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但是这话,以她身份之尊,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况且爹爹和哥哥也绝不会同意,一霎时内心绝望升腾,心像被人生生掏了去一样。 “尔蓝啊,既然你爹爹身体不适,你该回去尽孝的,总不能为了照顾我倒让他榻前冷清……” “宗杰,既然你爹爹不是急症,也不必这么急着赶回去,总得让尔蓝把东西收拾妥当了再走,不然这么慌里慌张的回去,叫家人看着,还以为她在这受了什么委屈……” 冯宗杰心想,可不就是受了委屈吗?这委屈还大呢! “明儿也不用你再派人来接,让尔蓝做我的马车回去……” 尔蓝听她这么一说,自己回家的事情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她袅袅起身走到老夫人身边蹲下,头放在她膝盖上鼻音微沉,“尔蓝舍不得您。” 老夫人的手慢慢抚上她的肩头,“我知道,你是个暖心的好孩子……” “若不是你,我一个残废的孤老婆子哪有什么乐子可言……你的好我都记着呢!” 这话,说者不知是否有心,听者却很难不留意。 屋里竟沉默起来,一直不太说话的珊云突然红了眼眶向陆仰一跪道:“国公爷和夫人什么时候能住回来?老夫人她,每晚睡前都……” “珊云!说话注意分寸……”老夫人忽而打断她。 这话算重的了,珊云这种有脸的媳妇多少年都没挨过训了,就算偶有失误,老夫人一个停留时间略长的眼神就足够了。 她忍着愧生生吞下后面话,却跪着不肯起来,宝沁也往她旁边一跪,双眼看着陆仰和唐迎,但那意思人人都懂的! 然后其他丫头婆子像插水稻似的跪了一排。 老夫人面色一沉,拍了拍轮椅上的小面板寒声道:“这都是跟谁学的?我国公府的大事小情看来要你们做主了?当着表少爷表小姐的面,像个什么样子? 你们这是在为我乞怜吗?我陆冯氏这辈子只怕委屈别人,偏不怕委屈自己!……我破庙也住得,馊饭也吃过!大火烧断的房梁砸断腿也不吭一声!……如今这么安逸清闲的日子倒住不踏实了?……全都给我起来!统统扣这个月的月钱!” 下人们吓得脸色惨白,但是珊云和宝沁没起来,其余人也不敢动。 “好好!国公爷回来了我的话就不管用了是吧?那就……” “都起来吧!” 陆仰突然清晰的说,慢慢走到祖母面前,高大身影被侧窗照进来的光勾勒得愈加伟岸。 老夫人停了话,微微眯了眼看她的嫡孙,什么时候他竟然这么沉稳厚实了?年少时眉目间的清润如今是一片坚毅,和君堂长得多像啊!让人一看便忍不住想要亲近依赖…… 陆仰撩起袍身慢慢跪下。 “祖母,孙儿已近而立之年却一事无成,离家四载音讯不传,居未致其敬,养未致其乐,病未致其忧,负祖君之期望,令重慈寒心,无可立身无可行道五以扬名,无以显父母,不恺不悌,无德而少顺,孙儿实为不孝已极!” 说到这里终于泪光闪动长揖到底。 老夫人动容的看着他,哑声道:“然后呢?若是还是这罪己的话也不必再说了……我老了,记性不好,之前的事情说忘便忘了,来日亦无多,你究竟……是何打算?” 陆仰挺直脊梁道:“孙儿恳请祖母重纳门庭,允许孙儿携妻眷家仆回国公府居住,伴您天年颐养……” “哪天回来?”老夫人虽然还肃着脸,但声音里却带着难抑的激动。 “下月初一!山苑里人多物庞事杂,十几日的时间用来收拾已是极限了!” “华笙还帮你管着家么?” 陆仰点头称是。 “人手我这里多的是!珊云,你去告诉老管家,叫他凑个百来个人去山苑里帮着归置搬家!” 珊云大声哎了一句,站起来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 宝沁擦掉泪,俏皮话又出来了:“哎哟哟,这国公爷还跪着呢,您不起来,我们也不敢起来呀……” 老夫人嗔她一眼道:“还不快去搀他!” 冯宗杰淡淡冷笑了一下,和尔蓝相顾,目光紧盯着她,仿佛在说:你看看,陆仰成婚了,第一件事便是带着媳妇搬回来住吧!你还不愿意跟我回去? 尔蓝却哀伤到无力。 他是为了那个女人回家的,她盼了他这么多年,放弃了多少自己的时间代替他陪伴老夫人,他终于是回来了,却带着别的女人! 众人沉默间,老夫人缓缓开口了。 “尔蓝陪伴我这么久,功劳苦劳都有,我在顺义高丽营有个带温泉的庄子,前后二十来间屋子,北面带一个月季园,大约十几亩的样子……孩子,你过来!” 尔蓝的脚步沉重,这是要打赏自己吗?是货银两清做了断了? “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开花的时节去住上两天,什么烦心事也都忘了……冬天也可以去泡泡温泉!” 冯宗杰有点吃惊,毕竟这手笔算很大了,他知道那是老夫人的嫁妆,照理这些东西都该是留给陆仰的夫人的,想到这不由得偷看了唐迎一眼,后者只顾着和陆仰眉目传情,没有丝毫的不悦,不知道是真不在乎还是没意识到这份礼的贵重。 “尔蓝不要!尔蓝是真心想要陪伴您的……” “傻孩子,正因为是真心,才应该得到的……”说完瞪了她孙子一眼又说:“他这些年弃我于不顾,难道我还要奖励他不成,我还没老糊涂呢!” 宝沁又出来圆融气氛,说那里的月季品种齐全,不但好看好闻,还附带着一个香料铺子,还打趣说以后会上门去讨要精油呢! 尔蓝虽然还是难过,也感到一些安慰,毕竟老夫人待自己还是很好的。 门外传话的婆子请示:“老夫人,淦大爷和大奶奶到了大门口了,说话就要进来了……国公爷,华公子在门口呢,说出门办事正好路过,顺便过来给您和老夫人请安!” 陆仰依旧笑着,抬眼看了下门。 “请安就不必了,我出去见他,正好有事要他去办……” 第278节 有事了! 一定有事! 华笙和他之间早有默契,除非是要紧的事情,否则他绝不会突然跑到这里来! 陆仰站起身有条不紊的理了理衣襟才出去,到了门外收敛了笑容。 华笙站在廊下,一见他就上前请安,眼神却定定的移动得很慢,这就是有事的表情! “来的倒巧……正好我有事派给你……”陆仰领着他往院里的大银杏树下去,金黄色的扇叶铺满了砖地,踏之无声。两人一前一后走入灿烂的落叶阵里,一片正从头上晃悠悠落下,不露声色的停在华笙肩头。 他轻声说:“秦侍郎,出事了……” 陆仰眼里一道幽蓝闪过,另一片叶子也落在地上。 “……两个时辰前锦衣卫从朝房里直接带走的……” “可是因为他?” “他?”两人用眼神交换并确认。 华笙慎重又慢的点了点头。 “那就不会是小事了……”陆仰肃然。 “我和你一起回去!” “那夫人怎么办?” “她留在这里,等有了确切消息再告诉她!” 华笙迟疑片刻问:“可以告诉她吗?” 陆仰微一抬眉,像清晨的湖面上翩然飞过一只雁。 “当然!这种事瞒了她,只会适得其反,她不是那种遇事只会六神无主的妇人。” 华笙半含下颌。 “那您怎么走?就算夫人不会多问,老夫人那里该怎么说……” “祖母那里,只能说实话……” 华笙略一思量就笑了,“是了,她老人家只怕更有主意,还是您想得明白……” “走吧,你去给她请安,我找机会告诉她……” 华笙进屋来请安。 老夫人亲自告诉他陆仰下月初一要搬回来的事,嘱咐他好生安排。 华笙笑着点头:“老夫人尽管放心,其实,一个月前我已经在准备了,国公爷一些贵重的藏品已在装箱了……” 老夫人听了点头,“你一向很好!” 华笙又向门外唤了一声:“送进来吧!” 帘子掀开来,两个总角小厮端了一盆一米高的植物进来,上面结满了橙红色的小橘子,居然还有很淡的香气。 华笙笑道:“这棵福橘整整结了九十九个小橘子,十分好看!我就顺便带过来孝敬您了!” 大家都没见过长得这么累垂可爱的小橘子树,纷纷围了上去,趁此机会陆仰走到祖母身边耳语了几句,老夫人眼睛微微一眯,点了点头,随后笑道:“你们看归看,可不许摘啊!” 宝沁笑道:“谁舍得摘啊,不过好奇想数上一数,看看到底是不是九十九个!” “哟呵,这是是什么玩意儿?怪好看的呢……” 一听说话不用抬头就知道是陆淦来了。 陆仰少不得和他们夫妇二人寒暄几句,老夫人作势看看窗外道:“天暗下来了,不知道过几天要不要下雪呢,竟殊你过来!” “我昨晚上梦到你太祖父了,你大婚他很高兴!” 陆仰的神情恭敬起来。 “方才我突然想到,他说要供个大海灯来着……多少年都不曾开口要东西了,不如你亲自去一趟庙里把这事办了,今儿务必要弄好!” 陆仰立刻领命。 “珊云,你开了西库房去取最里头的老银锭子,记住一定要有天正元年官印的,老太爷只认那个时候的银子……” 众人虽然觉得这事突兀,但老夫人却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不由得都慎重起来。 珊云带着陆仰和华笙走了,宝沁才喃喃道:“天正官印,那不就是开朝的皇帝爷爷的东西?咱们家还藏着那时候的银锭子哪?” 老夫人点头,“嗯,也没多少了,给老祖宗办事时才拿出来用用……” 唐迎听得一愣一愣的,敢情这银子还分老的新的呢?陆仰的太祖父果真不好伺候啊! 陆淦一张富贵花开的圆脸笑的没心没肺道:“奶奶不如也赏一锭给我玩玩呗?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呢!” 淦大奶奶用胳膊肘撞他一下,低声道:“哪有一进门就讨银子的?” 老夫人笑笑:“就是五十两一个的银锭子的,同本朝的一模一样,不过底下的字不同罢了……” 陆淦嘿嘿一笑,揉了揉肉乎乎的鼻子。 “奶奶您别介意啊,是我没见识!” 他倒是没啥下不来台的,一旁的冯家兄妹都低下头去,脸上分明都是看不起的表情。 陆淦只当没看见伸出胖胖的手指着那橘子树说:“这橘子长得挺红的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吃?” 这话一说,冯宗杰的脸上更添一层不屑。 唐迎倒是不讨厌他,便说:“那个是看的,不能吃,桌上有好吃的蜜橘。” 宝沁听了,早已笑盈盈的拿起一只剥了皮递给他。 他接过来只乐呵呵的谢谢堂嫂。 门外又传来小狗的吠声,老夫人向丫头点点头,一个枣红棉袄的小丫头就去抱了一只全身雪白的小狗进来。 “胖雪!”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大团子就从眼前滚了过去,然后就看见陆淦欢天喜欢的从丫头手里夺了小狗抱在怀里。 用自己大鼻子和狗鼻子碰碰。 嘴里还亲热的叫:“喔,胖雪乖儿子!胖雪宝贝儿,我想死你了呢!” 尔蓝已经无法直视这场景了,便对冯宗杰说:“哥哥,这屋里有点热,我去园子里转转……” 说完忽然想到什么,带着个清浅的笑容转回身子对唐迎道:“表嫂可有兴趣一起去?将来那都是你的了……” 去啊!为什么不去?难道我还怕你不成? 唐迎摆出一个仿似长辈的笑容,“好啊!那就有劳表妹带路了……” 老夫人没有反对,只吩咐丫头:“起风了,给殊哥儿媳妇和表小姐穿上披风再去!” 淦大奶奶带着点八卦神情看着两人出去,尔蓝行动如弱风扶柳腰肢柔软,唐迎却如一枝挺拔的美人蕉,骨肉丰腴有韧劲。 她也知道尔蓝钟情陆仰已久,而陆仰却突然结婚了,娶了这个从没听说的什么沈家的姑娘,在京城的顶级名媛圈里根本挂不上号的人物,就能猜想到娇贵的尔蓝心情得有多糟了! 外面天色果然暗,阴寒的风吹过来耳朵隐隐作痛,尔蓝的丫头为她围上了宝蓝色厚披风,松香也要给唐迎穿,她拒绝了,不是作,她真的不觉得冷。 尔蓝似笑非笑道:“表嫂还是穿上吧!花园里穿堂风更大!” 唐迎想起老夫人的话,毕竟是陆仰的表妹,那就穿吧。 一蓝一红两个美人徜徉在画廊上,尔蓝看着满院的萧瑟的树影语气哀楚道:“ 沈小姐,你可知你羡煞多少人?” 第279节 媳妇是山大王 看到尔蓝杏圆的眼睛里有淡的泪影,唐迎认真说:“我不知道,因为我即便在最糟糕的时候也不会羡慕别人,别人羡慕我,就更不与我相干了……” 尔蓝有点吃惊。 她交往的贵女们善于用最委婉巧妙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意思,说的越直白越会让人笑话,像唐迎这么说话的倒真是少见。 那么就调整对策吧。 她又说:“你想不想知道陆表哥以前的事情,你想不想知道在你之前他有没有喜欢过别人?” 唐迎眨眨眼点头:“想啊!……不过,让他自己告诉我不是更好吗?” 尔蓝哧地一笑。 “这可能吗?……看来他真的没跟你说过,他若到现在都不说,大概永远都不会说了……” 听出她语气的深意,唐迎对自己说,这个时候要更相信陆仰! “他不说便不说好了,反正我不会向你打听的。” “可是你很想知道不是吗?”尔蓝走近,娇美的身段和如画的脸庞带来一阵香气。 “表哥在你之前喜欢过一个人,若不是出了意外,他根本不会选择你!” 美人就是说出诛心的话来,也还是美的让人有点想原谅她。 唐迎紧抿着嘴唇站着,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听下去,也说不清心里是一种什么感觉。 “若非因为她,表哥未必会喜欢长身条的女子……”尔蓝一双水眸闪着冷光。 “其实,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不小的吃了一惊,天底下还真有神韵相似的人!” 唐迎背了手挺直腰,这是她惯于迎战的姿态。 “等等……和我打交道,最好用我的方式,你若老是喜欢拐弯抹角的讲话那我就走了!” “你恐怕是口不对心吧,不然方才你就可以走了……” 唐迎抬腿就走,跟我玩这套,去你的吧! 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我唐迎才没兴趣呢! 尔蓝不可置信的追过来,“表嫂!” 唐迎依旧往走着,她只好小跑跟着。 “君虹!她叫李君虹……华笙也知道她,有没有骗你你一问便知!” 唐迎回过头来说:“所以,是你更有兴趣叫我知道,李虹君是陆仰之前的爱人么?那又怎样,她若真那么重要,陆仰为什么不娶她?” 尔蓝露出一个稀薄的笑,残忍的像冬雾里的花。 “她死了……死在和陆表哥最年少情浓的时候,而且是为了救他而死的,那一次表哥伤心到吐了血!……之后还病了几个月,此后便再没有女人走到过他的心里……” 看唐迎默不作声,她又说:“你们两个都长着华笙说的螳螂腰,身上有闲云野鹤的气质,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气,表哥就喜欢这样的女人,我这样的,长得再美家世再好他也不会动心!” 唐迎转头盯着她:“既然这样你还在留恋什么?你那么聪明、尊贵,你本来可以像流云一样潇洒,为什么非要像长满刺的荆藤一样纠缠?” 她一点也不懂这种没事找抽的女人,大约闺中实在是寂寞,心又黏又执,巴在什么东西上就再也撕不下来!何苦呢? 尔蓝一低头,晶莹的水珠从脸上滚下来。 “还用得着问吗?” 她的声音尖锐,“若不是一个可恨的情字,我至于像个病人吗?” 唐迎叹口气。 “好了好了,哭有什么用? 你说吧,到底想要什么?我又能为你做什么……其实,你若不是陆仰的表妹,又是老夫人心疼的小辈,我都懒得问你……” 尔蓝像听了什么稀奇话似的瞪大了眼,悲伤一瞬间变成了羞愤。 “你以为我是在求你?”她走近一步气的脸红。 “我是告诉你,你无法占据他的心!哪怕他头脑发昏娶了你,你永远不是他最爱那个!” 没有看到期待中的嫉妒和愤怒,唐迎就那么静静的站着,仿佛听着一件于己无关的事情。 “你就不难过,不嫉妒?”她不死心的问。 唐迎冷哼道:“你给我听好了,我原本是没有嫁人打算的,也就是遇到了陆仰才临时改变了主意!我嫁他,是因为我想要他!我爱他,我想天天看见他陪伴他,这样我才会心甘情愿把他放在心里护着……” 尔蓝听得面红耳赤嘴唇发颤脚下发虚。 不要脸不要脸! 这是个什么品种的女人啊!你有廉耻之心吗?你们沈家都不管你的吗? “天哪!你刚才说的是什么呀!” 尔蓝惊恐的问:“你识字吗?学过女训女则吗?你在家里也这么说话?” 唐迎居高临下微笑,根本不屑回答那么可笑的问题。 “冯姑娘你记着,现在陆仰是我的夫君,只要他愿意伴我身边,我就会好好的待他,至于他藏在心里的过去,我也不会去问! 谁心里没有些不愿人知道的东西呢?他日他若爱上了别人想要离开我……” “怎么样?”尔蓝追问。 唐迎鼻翼微张一下,眼中风云突变:“那我就把他们两个都杀了……”说完慈祥的笑笑,举步向前走去。 尔蓝几乎要扶着廊柱才能站稳,我的天哪! 这到底是个什么女人啊! 完蛋了,表哥这下真的完蛋了,他这算不算是入了虎穴狼窝土匪村啊! 他媳妇简直是个女山大王! 表哥该不会是,被强迫的吧?他的余生会不会很凄惨呢? 尔蓝揪着自己的衣裳,那个只懂得风花雪月和小情小事小别扭的脑袋里犹如惊涛拍岸,虽然唐迎最后一句说的轻飘飘的,可是却自带一股杀气,她一下就想到庙里菩萨两侧的怒目金刚了,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快走!明天就回家去…… ………… 独自往回走的唐迎嘴角弯着一个轻诮的笑。 想用这种事来恶心我?哼,我能上你这么低级的当? 别说那李君虹死了,就是没死我也不怕,陆仰这种是个女人都想要嫁的男人,自己原本是不会上赶着去争取的,可是,你惹上了我,又招惹得我爱你入骨! 你就自认倒霉吧!不再有逃脱的机会了! 当然,刚才那狠话是吓唬冯尔蓝的。 杀陆仰?开玩笑,那怎么舍得?他以后若是不乖,那就好好管管呗…… 目前看来他还是很乖的……哦,除了在床榻上…… 第280节 珍娘 到了晚饭时候,老夫人对内厨房婆子说:“开饭吧!……” 宝沁用长柄银勺慢慢搅着山药麦仁粥问:“不等国公爷了?” 老夫人慢悠悠说:“方才殊哥儿派人回来递过话儿了,说是临时遇到事情赶不回来了……晚上也回不来……” 说完抬眼看着唐迎。 “殊哥儿媳妇可能要委屈一下,今晚上一个人住在这里,你是要住正院里头,还是跟着我住到后头去?” 正院就是第五进,原来陆仰父母所居的院子,后头就是第七进,老夫人和当年大小姐的院子。 唐迎想也不想答:“当然随着您住!” “好”,虽然就一声,大家还都听出了舒服来。 宝沁笑吟吟把粥递给老夫人,“等国公爷和夫人搬回来,家里就有的热闹了!往后我们便称老夫人和少夫人,听着都觉得心里有底气!” 老夫人笑道:“就数你嘴利落!” 隔了一会儿对着其他下人说:“你们都听见了?以后就这么叫吧……” 宝沁一看气氛好,故意撅了撅嘴说:“唉,等国公爷和少夫人回家了,宝沁第一件事就去讨赏……” 众人讶异的抬眼看她,她却不慌不忙看老夫人一眼说:“这个月月钱不是扣了吗?总得找补些回来吧……” 话音一落,大家又都笑了。 淦大奶奶捂嘴笑:“宝沁这么能干,怎么还被扣月钱呢?可是逗我们吧!” 老夫人静道:“这能干也是会出事情的……你们既然做了越格的事情,说了扣便是要扣的,但是殊哥儿带着媳妇回家看我也多出不少事情,这几日你们也很辛苦,差事办的好自然也该赏。” “珊云,你记得晚饭后到我私库里取点银子,按着我过生日的规矩打赏……” 宝沁听了明明眼眶一红,却欢喜福道:“谢老夫人!” “奶奶,孙儿也要赏!” 陆淦突然插嘴。 老夫人笑道:“淦哥儿先别说话,让我猜上一猜……” 陆淦竖着胖耳朵欣喜的看着祖母。 “你想要胖雪是吧?” 淦大奶奶一拍筷子怒吼道:“不成!绝对不成!狗要是敢带回去,你就别回去了!” 随即柔声向着老夫人,“奶奶!您可别送给他……我刚把他家里的狮子狗和狼狗都送人了,别人养狗不过是找个乐子,空闲时逗一逗,他可好!吃饭一起吃,睡觉一起睡,弄的床上衣裳上到处是狗毛!” 陆淦还是不死心,扯了扯媳妇的袖管。 “我只要是有了胖雪,别的狗都不要了也成,谁都没有胖雪好!我保证不让它上床!” “你别想!”淦大奶奶瞪他一眼,寸土不让。 “求你了媳妇!” “求也没用!” “我保证!” “先吃饭!饭桌上不许吵架……”老夫人啼笑皆非的呵斥。 …… 这对活宝夫妻一来,屋里就只有他们的戏份了,尔蓝更是沉默到只剩下呼吸,偶尔趁着唐迎和老夫人说话的时候偷偷看她。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唐迎身上有一股蛮荒之气,像旷野里奔跑的动物,和她见过的所有的名门闺秀都不一样! 果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没想到陆竟殊这个人竟是要靠硬抢的。 早知道自己也强硬一点就好了,还有庞七和元瑶那两个可怜虫,如今也是同病相怜了。 饭毕,她第一个起身告退,理由很明显,回去收拾东西。 老夫人和颜悦色的叫她去了。 又坐着絮了些闲话,陆淦带着夫人也回去了,自然胖雪也没带走。 陆淦这人虽一无用处,却十分听太太的话。 窗外的寒风一阵比一阵猛,吹得老树呜呜作响,老夫人说身上寒津津的,让宝沁早些带着唐迎去休息,又特地叫了内院的厨娘进来问她的口味,是为明天的早饭做准备。 唐迎知道说什么都可以这种话反而不恭,便顺口说了几样容易做的。 厨娘仔细记下又问,“少夫人喜欢芝麻酱脆饼吗?” “喜欢!” 厨娘听了便高高兴兴去了。 老夫人说:“原本明儿殊哥儿该陪你回门的,这么看来是耽搁了,我已经叫了个稳妥人去沈府向沈老爷赔罪了,等到了第九日上再回吧……” 唐迎完全不在意的点头。 “全凭您做主就好!” “唉……其实,许多人家会根据女儿嫁的远近来定回门的日子,像第七日、九日、满月都是合规矩的……” 唐迎笑道:“其实,家里也忙的很呢,我二姐正月里出阁,我爹爹他,嘿嘿,过年就要娶亲呢……” 老夫人倒是怔了一下,随即又笑了,“都赶在一块了,倒是三喜临门!” “你爹爹这是……” “娶第三个!”唐迎大方回答。 “原配便是我娘,第二个是妾室扶正的,族里长辈都不承认……是夏天走的,因此严格来说,这还算第一次续弦!” 宝沁带笑留意听着,珊云却是目不斜视平静无波的样子。 “殊哥儿媳妇在家里的时候可有闺名?” “家里人都叫我珍娘。” “嗯,那我以后也这么叫你,珍娘这名字好!可见你娘亲当年有多疼你……” 当然,大秦氏对沈荞的爱毋庸置疑,绝对是掏心挖肺的好! 老夫人这个态度,显然是把她完全当作沈荞来看了,唐迎不傻,知道老人家的期许。 是啊,谁会希望自己唯一的孙子媳妇是个行伍出身,整天打打杀杀的女人? 况且中午的时候她已经把这里面的利害关系都告诉自己了。 他们兄妹就是上层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贤王党和激进派争夺军事重镇和京城周围的卫所控制权,从宁夏镇到大同镇,再到宣府,唐家兄妹出了名的英勇善战为自己赢来了宣府那场恶战,后来又陆陆续续打了几场小胜仗,打完之后就要面对卸磨杀驴的命运! 只是他们自己完全没意识到而已。 这仇若真的要报,就要算到贤王头上去! 就连五军都督府和兵部主事的官员也在后来被一步一步清理掉了。 老夫人说贤王这人做事十分毒辣狠厉,重要的事情上,同一个人只派一次用处! 这句话的真实的意思是,用完就杀掉!以绝后患! 那么,真的要去杀贤王报仇吗? 第281节 罪恶感 这大概就是典型的以卵击石了。 就算此刻唐迎脚踩风火轮、手提青锋剑抵在贤王咽喉,自报家门然后顺利杀了他,他恐怕也死得莫名其妙! 这一生干了那么多大阴谋害那么多人,若把这些人论资排辈摆在他面前,唐迎兄妹连前一百位都进不去! 真是应了那句话,想杀我的人多了,你算老几?! 而且贤王党又哪里只是一个贤王那么简单,他的智囊、党羽、爪牙遍布朝廷各处盘根错节,早已形成一个高速运转的利益集团! 他本人有着极强的斗争经验,行踪诡异,嗅觉灵敏,别说潜入他的府邸了,就连想接近他的马车都很困难! “就连他最信任的人,每次与他见面的地点都不相同,而且都是临时通知的……” 老夫人如是说。 唐迎一听便知这是一条多狡猾的老狐狸了! …… “好了,早些去洗漱吧,有什么缺的不习惯的只管告诉宝沁,我这个院子一多半都交给她了!” 宝沁苦着脸说:“老夫人这是埋汰我呢!我人笨又经不得事儿,本就管得乱七八糟,整日里战战兢兢的……不过以后可好了,少夫人回来以后就不缺人手了……” 她和珊云,一动一静,一个内敛一个外向,一个坚守一个灵活。 唐迎想到自己带来的那些宝贝儿了。 真是惭愧啊! 幸亏还有山苑里跟过来的人,平娘子、芳草、芳汀,还有徐堂燕给的茂儿媳妇这几个,大约能撑得起来吧! 宝沁热情的带着唐迎到了东小院里,宝沁说这里叫紫玉阁,也是第七进院子里最好的地方! 布置得也比较华美,是当年陆仰的姐姐陆紫姝出嫁前住的,她是国公府的嫡长女,父母的掌上明珠,身份贵重,屋子里所用的都十分高级又不露声色,细看之下才发觉处处经得起岁月的考验。 宝沁亲手替她摘了斗篷又倒茶,倒弄的松香和染秋几个像看热闹的,不过她们也确实只顾着看热闹了,这屋子样样精美,犹如仙宫一般。 唐迎终于忍无可忍说:“松香你能待会儿再看么?” 宝沁爽朗笑道:“不妨的呢!姑娘年纪还小……今儿姑娘还算做客,是该松快点儿,同时也可以带只眼瞧着学起来,咱们府里有一些祖上传下来的规矩……” 一看松香几个脸色都变了,她又笑道:“别担心!姑娘这么年轻记性好,保准一学就会!再说了,会有管事妈妈专门来教的!而且少夫人带来的人,也不会管得太严厉……” 一看松香还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她更是放轻了声音说:“平娘子和芳草是这家里的老人儿了!凡事多问问她们的意见就好啦……” 丫头进来说,热水都准备好了,问夫人要不要沐浴。 宝沁上前开始替她卸首饰,嘴里说着:“少夫人现在要去吗?” 唐迎点头:“你做主就行了!便按这府里的作息习惯……” 宝沁对丫头说:“去备着吧,夫人这就过来……” 再转头笑问:“少夫人可有什么喜好或禁忌?有没有讨厌气味?”这类话通常是问贴身伺候的人的,主子是不该回答这类问题的。 这回松香反应过来了,答曰:“没有,哦……就是不喜欢太磨蹭,凡事都麻利儿些……” 宝沁笑着对唐迎说:“您这一天也累了,我之前伺候过大小姐两年,大小姐比较在意美容养生,又最会享福的,要不我先按着她的习惯伺候您,您觉得好的就用,觉得哪里不好,立刻按您的意思改过来。” 唐迎点头说好,她哪里懂什么养生享福的,陆紫姝这种人琢磨出来的东西还挑的出毛病不成? 宝沁当场心里一定,少夫人倒是个省事的。 将来等老夫人仙逝了,这家可是少夫人说了算,这个主子可得伺候好! 一个澡洗下来唐迎才知道什么是享受。 光是按摩挠痒的玉器件儿就有整整十二样儿,梳子的也分干梳和湿梳的,洗之前干梳,洗好了湿梳,至于藻豆和香膏精油什么的更是摆了一台子,脸上、身上、腿上甚至**都有分别! 宝沁有条不紊的指挥丫头婆子一轮轮伺候,唐迎在觉得舒服的同时甚至产生了罪恶感,实在太奢侈太讲究了! 宝沁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坐在一旁用厚的巾子吸着她头发上的水,一边柔声说:“少夫人可是觉得太细致了?其实啊,也就只有小姐是这样娇养的……而且也并不一味的娇惯,像刺绣、裁衣、做鞋袜、琴棋书画、厨艺还有管家,看帐这些都是要学的! 其实我们大小姐一天下来是很辛苦的!” 唐迎听了更惭愧:可我却是啥也不会啊! 等躺到了床上,四肢百骸已经被伺弄的舒舒服服,被褥床垫都柔软馨香,宝沁拿了个八爪鱼似的木头轮子轻轻在她头顶上滚着,絮絮说着话。 轱辘发出很轻又单调的声音,颇有催眠效果。 “……陆氏长房是有祖训传下来的,一律不许纳妾!” 唐迎闭着眼想,这倒是少见的,一般的大户人家讲究开枝散叶,子嗣总是越多越好的,难怪陆家到了陆仰这里,只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连个亲兄弟都没有。 “就不怕正牌夫人生不出孩子来吗?” “也怕……不过,我们老太爷说过了,若果真这样也是天意!不必违逆……所以从他开始直到现在的国公爷都只娶正妻……” “宝沁,我问你……” 唐迎睁开眼,目光竟依旧清亮,若是大小姐的话,这时候早已是星眸迷离了。 “什么是螳螂腰?” 宝沁的手稍一顿。 “……不知少夫人是哪里听来的?” “这有关系?” 关系大了! 宝沁心想,这词儿可不是坊间外人说的,最早是华笙说出来的,原本解释一下也没什么要紧,可是关联到的人却不怎么方便提起呢,她心思玲珑,瞬间已转了几个弯来…… 夫人既然问自己,那口气不似随意,应该不是顺口一问,自己若说不知道肯定是不诚恳的,也犯不上这么遮遮掩掩的。 第282节 夫人胸怀宽广 “就是说那条儿顺腰细的大姑娘!”宝沁终于给出答案。 哦,唐迎问:“那不叫蜂腰吗?又怎么像螳螂了?” “蜂腰只是细溜儿,杨柳腰是说柔软,这螳螂腰是劲挺,女人若是螳螂腰,看着便有几分英姿了!” 宝沁只盼着唐迎不要再往下问,她小心翼翼查看少夫人的脸色,见她慢慢合上眼,一片恬淡端丽。 咱们少夫人乍一看不及表小姐漂亮,仔细一看,却有与众不同的味道,倒是和许多年前的那个她人有几分像…… 轻轻放下帷帐后人都出去了,宝沁睡在隔扇外,床前不到两尺宽的踏板上铺了软垫,染秋守在那里。 蜡烛吹熄后染秋听见唐迎自语了一句:就不再问了吧…… 陆仰是第二天午后回来的,当时老夫人正在午睡,唐迎服侍她上了榻后就被好言请出去了,昨日是例外,她从来不要小辈陪睡觉的,只留下珊云随侍。 陆仰来的时候正看见她在小厅的窗前站着,窗居然开着,冷风吹得环佩发出响声,身姿卓越秀丽。 他向两个丫头挥挥手,屋里便只剩了他俩。 “怎么不去午睡?”他从背后贴过来,把人拥进怀里。 “我没有午睡的习惯……” 唐迎转过身来抱住他的脖子,觉得还不够,又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外面天寒,他的脸颊是凉的,滑不溜秋。 陆仰猛地转过脸用唇吸住她的唇……有点疼。 刚触到的一刹那两人都不禁战栗了一下,像两块磁石,靠近时才知道吸引力竟有这么大。 直亲到浑身发软脑子里乱成浆糊,再下去就失控了,唐迎推开他,脸上红艳艳。 “你没去换件衣裳?” 不止是衣裳,他神色也有些疲倦…… “你没休息好吗?……庙里没有禅房?” 他笑一下,眉目风卷云舒,太好看了!唐迎的心深深动一下。 “你不在,我如何安寝?”说着还上下看她。 “你倒是气色上佳,没我在看来睡的很好!” 唐迎故意忽略他的不正经,“前半夜还马马虎虎,后半夜想你来着……哪里叫好……” 嘴上又被亲了一下,再一下。 “等老太太醒了,咱们就回去……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他收了嬉笑的脸色,又恢复那镇静无波的样子。 …… 坐在车厢里,他伸了手臂说:“我可能要睡一会儿……等我醒了有话和你说!” 唐迎听了拍拍腿说:“你可以躺下来!” 他眼睛一亮:“真的?甚好!” 然后就心满意足的枕在她腿上,双手环着她的腰,脸埋在她臂弯里调笑道:夫人胸怀宽广…… 原以为他会趁机“捣乱”,没想到片刻就睡着了,唐迎低头端详他朝向自己的侧脸,眉似青峰,好像每一根毛都是俊逸的,眼睛阖着微微凸起优雅的弧度,鼻梁线条高华,嘴唇形状饱满,看得她的心毫无条件的软和下来。 就这样看着他好了,天荒地老也没有关系。 不知看了多久,颈脖都有点酸了,怀里的人轻轻动了动。 “夫人需要我换一面躺吗?”他突然说话,气息热热的,慵懒的眼神意味不明。 “嗯?”唐迎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一面看够了换一面看看,不能厚此薄彼。” 他起身重重的亲她,撞到了牙齿,唐迎轻嘶一声。 “看我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他又啄她的唇,那频率像雨中屋檐的滴水瓦,一滴一滴连绵不断,亲的唐迎心里冒火,浑身燥热。 这个人就是这么坏! “只喜欢看我的脸?”坏人逮住一切机会说坏话,继续一下一下亲她,从眉梢沿着脸侧一厘一厘到嘴角,再亲上去换一侧,然后一圈一圈亲着颈脖…… 这到底是什么怪趣味? 喘气时还不忘问:“……其他地方喜不喜欢看?” 唐迎被这个酷刑折磨得几欲发狂,终于一口咬回去! 那嘴唇有着极佳的弹性和口感,气味也好闻,很快两人就激烈起来…… 闹的累了,这回换唐迎躺在他怀里。 “你不是说有话要讲?” 他的手还握着他最喜欢的绵软之处,不断变换着花样和力度,她强忍着不发出不雅的声音来。 他呓声道:“乖啊,就一会儿……说正事的时候就不能这般放纵了……” “什么正事?”她抓住他的手。 他额头抵着她的肩平复了一会儿,为她理好衣襟,等自己也坐直了,眼里已是一片清正,又变回持重稳健的国公爷了。 “珍娘……” 一听他唤这个名字,唐迎就觉得有些不妙。 “莫非这事和我有关?” “是秦侍郎。” “我舅舅!他出事了吗?……”唐迎脱口而出:“是不是因为……因为运河漕运?” 陆仰握了下空拳轻放在膝头上。 “怎么回事?你好像知道什么……” “他到底怎么了?” “昨天午前被锦衣卫带走了!” “继续说!”唐迎去摸他膝头上的手。 秦楦的下属参了他一本,说他在北郊有个院子,地窖里藏有大量武器火药! 唐迎惊呆了! “难道沈玉谦听见的是真的?” 陆仰眉头一皱,“沈玉谦又是怎么知道的?你,是怎么想到漕运上去的,难道这些军火是走漕运来的?” 唐迎便老老实实从大秦氏留下的那把锁说起,到自己查出秘柜的秘密,把运河快马船的通运权交给了秦楦,还有沈玉谦无意间听见贤王和秦楦的谈话,等等和盘托出…… 陆仰听完了倒也平静。 只用手点点她的额头叹了口气:“叫我说你们姐弟两什么好?这胆子可不是一般的大!心也真大,这么紧要的事情能在肚子里放这么久! ……唐迎,你竟连我也瞒着?” 他摇摇头,竟是哭笑不得的样子。 “若不是事发了,你还打算瞒到何时?” 唐迎也后悔不及,是啊!也许自己早点告诉他,秦楦就不会被抓了! “他要不要紧?会不会受刑?会不会丢性命?”唐迎此刻最关心的当然还是秦楦的安危。 陆仰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昨儿打点了一圈,连夜找了人去疏通,既然到了锦衣卫的大牢里,提审受刑是难免的,我只能保证他性命暂时无忧,不能保证不伤筋动骨!” 唐迎眼圈一红,心里一抽。 第283节 初雪 “我就不明白了,我舅舅不是激进派的吗?怎么跟贤王一起造反了呢?” “这个我也不能回答你,不过,他利用运河到底运了多少军需?是不是只有地窖里那些?” 陆仰陷入了沉思。 唐迎不敢打扰他,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这个人,好像深思的时候也好看……别人皱了眉是一副愁苦像,他却更生动了! 对上唐迎的目光他失笑了,微微嗔道:“现在知道后怕了?嗯?” 唐迎点头。 “以后有事还敢不敢再瞒着我了?” “不敢了不敢了……不过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事了吧,天天在你眼皮底下……” 他用手指刮一下她的腻滑的脸庞说:“看来,这几天一定要进宫去!……” “我能做什么吗?……你知道的,我可以做好多事。”唐迎攀着他认真问。 他的手臂肌肉硬邦邦,很结实,被她柔软的手捏着有点异样的酥痒。 他看了看那双粉色的手忽而一笑,眼里星光泛滥,“可以做好多?” “嗯!”唐迎点头,却又觉得哪里不对。 “好啊,是有好多要做的……” 话音未落,人又被抱住了…… 对于这种一瞬间变身为轻佻流气少年的陆仰,唐迎发现自己还真是不适应! 不适应啊…… 回到山苑的第二天,宫里的旨意也到了。 宣襄定公携夫人于明日辰时进宫给陆贵妃请安,陆仰一早便出门去了,旨是唐迎接的。 到了傍晚时,雪忽然开始下,先是似有若无的,很快就纷纷扬扬起来……唐迎想起陆仰说过要陪自己看初雪的话来,转头问平娘子。 “国公爷还没回来?” 平娘子看着天色担忧道:“门房上还没有消息……但愿已经在路上了!” 室内烧着地龙,处处透着春意,唐迎穿着件真紫色丝棉小袄,下穿同色十二幅湘裙,胸前袖口缀性的绣了点点梨花,十分清雅!这身还是三太太带着茹姑绣的,唐迎第一眼看见就很喜欢。 平娘子取来几本内院账册,是一早唐迎要看的,松香拔簪子拨蜡烛芯,一旁芳草看了笑道:“松香姑娘拨烛芯的时候怎么从上往下剔?” 松香听了傻乎乎的问:“难道是从下往上的?” 芳草拔了自己的簪子演示给她,“从下往上顺着火性儿,光不会变暗呐……” 松香忙记在心里。 敢情之前都是错的啊! 唐迎听了道:“以后多跟着芳草学学,不然到了国公府里愈加难了!” 松香点头悲壮道:“是,松香一定学会,不丢小姐的脸!” “……我的脸是无所谓了……” “叫夫人!……该改口了……”平娘子提醒她。 吓得松香又吐舌头。 陆仰不在家,晚饭就直接摆在次间里,几个小菜配羊肚鸽子鲜蘑汤面,吃下去暖暖的,看着唐迎很满意的样子,平娘子问:“夫人喜欢这汤面吗?” 唐迎赞叹着点头,“嗯真好吃,天冷了可以常做!” 芳草听了,默默叫人去赏了厨娘。 “也不知道他吃了没有……怎么还没回来呢?” 唐迎站在窗口,看着各处仆人们都在点灯笼了,桔黄色的光映着莹白的积雪竟有一种深山秘谷里的神奇感觉。 又有人来传话,说国公爷叫人来请安。 一抬头竟然是松针! “夫人!”他欢欢喜喜的跪下磕了三个头。 “干嘛行这么大的礼呀?”唐迎看着他的小脑袋问。 “夫人入府后我还是第一次给您请安,当然要行大礼!”那孩子已经利落的爬起来,身上是青色的新衣,看着挺精神。 “你来有什么事?国公爷回来了吗?”平娘子问他。 松针说:“国公爷回没回来我可不知道,他昨儿跟我说的,今儿一准下雪!” 又得意洋洋说:“又说他今儿可能不在家,叫我等雪下够一个时辰了就带您到莺娇池去!” 唐迎露出个神往的微笑,那个在夏季开满了荷花的池子,旁边就是陆仰藏书的韶年阁。 这里染秋几个给她穿上银狐大氅,风帽也兜好,出了门一看,已是鹅毛大雪,一朵朵轻悠悠旋转着落下来,最厚的地方已有三寸了…… 平娘子撑了一把伞在台阶上,前面是引路的丫头小厮,后面跟着打灯笼的婆子,呼啦啦一群人瞬间集结在廊下。 唐迎看了一眼尴尬道:“染秋和松针还有平娘子陪我去就行了,你们都留在这里吧!” 其余人等都望着平娘子,她略一迟疑说:“还是让他们远远跟着吧,下了雪地上滑,万一您有点闪失…… 是啊,也不能叫下人们太为难……如今自己的身份不同了,比不得沈府,在山苑里还好些,回到国公府更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 行走在漫天飞舞的大雪中,脚下咯吱吱的,她第一次觉得好美。 以前打仗行军时最怕雨雪天了,速度慢危险大。 之前在西北的一场战役中,因为埋伏在雪地里时间太长,好多士兵的脚趾和耳朵都冻坏了,而且在野外还找不到吃的,全靠携带的干粮充饥,馒头和窝窝头冻的像石头一样硬,非要切开在火上烤过才能吃……营房里更是冷的要命! 那时候的雪,在唐迎眼里简直就是催命符!哪有什么心情去欣赏它…… 过了篆云楼再往西,就看见那个小山坳一样的园子,每隔几步便有灯笼高高挂起,光影交错,明暗参差,景色竟比白天还美得耐人寻味! 荷花早就谢了,只余满池高低错落的枯荷,却并没有任由它杂乱的生长,而是被修剪得颇有画意,积雪后便如一个个戴了白帽子的纤瘦少女,或立、或行、或凭栏、或弯腰,千姿百态。 地圃上种满了常绿的灌木,尤以地柏、金丝桃、含笑、女贞等长得好,如今绿枝顶端全铺上了白棉絮,一眼望去煞是好看! 松针像个孩子似的跑跑跳跳,离着十来米远就指着小楼说:“国公爷让您到韶年阁里去!” 唐迎一边走一边问:“怪了,他怎么知道今天要下雪?” 松针昂头道:“下雪算什么,国公爷还能预测地动呢!” 第284节 热宠 进了小楼,松针又指着楼梯,“国公爷让您上二楼!” 染秋看着他兴奋到红通通的脸说:“俗话说下雪狗欢喜,你这么高兴做什么?” 松针撅着嘴:“姊姊怎么骂人呐?” 染秋咯咯的笑。 到了楼上,松针又像兔子一样噔噔噔跑到窗前,打开窗探头出去,过一会儿满脸兴奋的把窗关好,转身抵住,声音里有一种隐藏不住的激动。 “你做什么呀?外面有什么?”染秋好奇上前。 松针一掌平推大叫:“姊姊你莫要过来!再等一会儿,你数到一百下我才能开窗!” 染秋瞧着他笑弯了腰,“夫人,你看这孩子奇不奇怪,要不要我把他提溜开看他闹什么鬼?” 唐迎笑着摇头:“你就帮他数一百下吧……” …… 推开窗后,外面的景象让人惊叹! 本来山苑的地都是黑色石头拼成的,积满雪后就成了白色的画纸,现在有心人却将它画成了一幅狮子图! 不是站着的,也不是坐着的,而是四蹄凌空矫健勇猛的样子,双目圆睁须发峥嵘,尾巴骄傲的昂着,像活了一样! “是国公爷画的吗?”唐迎激动的捉住他的肩膀问。 小家伙只嘿嘿的笑,鼻梁上皱起几道纹理。 “多威风啊,像要咬人似的……” 狮子图后面的树丛里缓缓走出一个人,身穿烟灰色大氅手持一盏琉璃灯,影子叠在狮身上游移,唐迎向那人用力的挥手,那人抬头与她四目相对,纵然隔了七八米远仍是火花四溅。 一个镶嵌在小轩窗里,一个傲立在大风雪中,彼此眼中都是美到惊心入骨的画面! 地上那人将灯放下,徐徐张开双臂,什么也不用说了,唐迎扭头就向楼下跑去…… 松针也要跟下去,被染秋一把揪住后颈脖。 “你去干嘛?” “我……我也……不去了还不成嘛……啊呀松手!” 小家伙又去看窗外,却被染秋抢先一步无情的关上了窗。 “姊姊你好过份!” 染秋斜睨他一眼。 “你还小!我这是为你好! …… 楼下,漫天的飘雪中,唐迎纵身投入陆仰的怀抱,姿势嘛……咳咳,有点那个,双臂抱着他脖子两腿夹着他的腰…… 陆仰一手揽着她的螳螂腰,一手兜着屁股把人抱稳,转了一圈才放下。 后面跟着的人都识趣的转过身去。 唐迎目光灼灼胸口涌动着狂喜和感动道:“你早就回来了对不对!故意叫人瞒着我,就为了画这个给我?” 陆仰轻吻她的鼻尖。 “雪地里作画可真不容易!……这个礼物喜欢?” “喜欢好喜欢!”她嘴里呵出白气来。 唐迎抱着他的腰跳了几下,脸上是灿烂到繁盛的笑容,又扭过头去看地上的狮子图。 “要怎么保留它呢?我舍不得它化掉呀,它要是化了可怎么办?”竟是一副撒娇口吻。 陆仰握了握她细细的指尖说:“真傻!以后每年的初雪都给你画好了。” 唐迎忙不迭的点头,心里想着,也许这就是宠爱了吧! “陆仰,你这么好,我到底是那路香烧对了,得到哪个菩萨眷顾才让我遇到你了?” 他不说话,只是笑,落在睫毛上的雪花遮住他专注的黑眸,却被唐迎亲掉了。 当晚两人的热烈程度可以说是丧心病狂加无休无止了…… 陆仰在她背上发现那个形状像一朵花一般的伤疤…光是那朵花,就被他来来回回抚摸亲吻了上百遍……渐渐清醒的唐迎懒洋洋趴着,咬着牙为自己刚才的激烈反应深深后悔和羞愧! 我会不会太不矜持了? 他会不会笑话我? 看着身下的人闷声不响,眼神呆滞,陆仰也趴过来看着她,睫毛一下下扫着。 “小狮子怎么了?吃不消了?” 唐迎拉过锦被将自己裹紧,离他远一点。 YIN欲啊YIN欲! 没想到我唐迎有一日竟沉沦在YIN欲之中无法自拔! 他还没怎么样呢,自己就忍不住哼出声来…… 他脱你的衣裳,你怎么能也脱他的衣裳?不要脸!不要脸! 唐迎掩面转过身,觉得节操已经灰飞烟灭了。 “别理我!我不是小狮子!” 被子里的人痛心疾首的说着。 “那你是谁?”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爱谁谁吧…” 陆仰带笑的眸子逼近。 “嗯?” “要不要我帮你回忆回忆?” 唐迎用被子蒙住头,连耳廓和后颈都是红的,也是诱人! 又来了!又来了!他一靠近自己就会失守,他若开始攻城,自己忍不住就跑去“献俘”了…… 哼哧哼哧把闹情绪的人剥出来裹进怀里,两人紧贴着的肌肤像阴阳太极图一般吻合。 “傻不傻……嗯?” 男人在耳边低沉的说,掌心极富心机的捻着女人背部漂亮的线条。 “夫妻啊!我们是,你喜欢和我亲热不是很正常么?你若不热情我才失落呢!” “……再说,我就是爱透了你真实不造作的反应,很迷人很好啊!” 脸埋在他怀里的女人睁开一只眼像猫儿一般瞄他。 “真的?” “当然是真的…好了不别扭了!” “哦……”酥红幽香的女人勉强答应。 “那就好……”男人的大手在她紧实的臀瓣上轻轻揉着,渐渐就偏离了正大光明的地带开始撩拨起来。 女人呼吸急促的躲他。 他一手握住她两只纤细的手腕举上去……另一只手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带着哭意已经快抵抗不住的女人问:“都几次了?您不该节制一下么?” 火热的兽角却迫切寻找自己的乐园,肆意游曳、突围。 男人嘟哝着,“……又不是记账,算那么清楚做什么?我都……节制了三十年了……” “胡说……” 有这么算的吗? “……乖,噤声……不然,就惩罚你啦……” 然而天不遂人愿,噤声后的女人还是遭到了惩罚。 惩罚的方式一开始遭到女人激烈的反对,然而……最终还是进行了尝试…… 沉醉在忘我的最原始的幸福里,浑浑噩噩弃一切于不顾的新婚夫妇啊…… …… 进宫的衣裳首饰都是陆仰帮她选的。 唐迎穿戴整齐后往镜子前一站……我天!这个美人儿是谁呀? 明明已经是鲜泠泠香气四溢的果子,放在眼前已经够诱人了,偏偏还浇了一层油蜜在上头,那个明艳景象哟……。 第285节 日月倾斜的美貌 陆仰后退一步看了一会儿,默默用丝帕擦去她杏红色的口脂,让芳草换上更淡樱色,再端详一下,又把金海棠掩鬓换成了青色玉兰的。 颜色略敛了两分,不那么扎眼了。 “好了,可以了!” 芳草由衷的赞美,“少夫人容色真是出挑……” 两人相携而出,在雪光映衬下,这对主子简直称得上夺目了! 连平娘子这种见多识广的都忍不住猛一眨眼,嗬嗬,这京城里头哪儿还找的出比这一对更漂亮的人儿? 我们国公爷从来就招女人爱慕的…… 今儿一瞧,少夫人也确实够好看! 脸上不免露出些与有荣焉的得意。 马车上的陆仰很规矩,只握着唐迎的手平静的交代事情。 “进宫后尽量目不斜视,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不说,以微笑代替,行动慢一点便觉得端庄了。” 嗯嗯,唐迎点头。 “若是有不会回答的,就推到我身上,什么都说是我的主意就可以了……” “有些问题没办法推给你,要怎么办?” 唐迎睫毛一闪,娇滴滴的问。 陆仰被电到了,做贼似的在她嘴上碰了一下才说:“那就装糊涂!假装没听懂……若还是混不过,就说要上官房好了……” 唐迎眼波流淌哈哈笑起来,双手捧起他的脸在下巴上亲了一口。 “知道了!国公爷,人家会以为你娶了一个傻媳妇的!” 他笑着拉开窗帘向外看看,低声说:“本来就很傻的……” 过了一会儿,陆仰才说起秦楦的事来。 要说也真是奇怪。 秦楦被捕后朝廷各派像是被念了定身咒一样都没有反应,既没有讨伐要求严办严查的声音,也没有求情疏通的声音。 陆仰昨天混进狱中看了他,他一个人被关在一间还算干净的牢房里,只被审问过一次,确切说是半次,提审官只问了几个不触及核心内容的问题就打住了。 陆仰和他只有片刻眼神交流的机会,没有说上话,见他没有受什么罪神情也不萎顿就出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 唐迎完全看不明白了。 “萧霆瑞对这事的态度也让人猜不透,照理秦楦是他的人,若是为他办事被抓的,要么是撇清关系,当然,这是很困难的,要么积极搭救,而他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我派出去的人回来说,他除了去打点过狱中说不让用刑之外,便再没有其他动作了!” “那贤王呢?” “他若是为贤王做事,以贤王一贯的风格,应当是弃車保帅,甚至用些阴私手段直接谋害了他,但是他也没有,而是和萧霆瑞一样按兵不动……” “那您是怎么看的?” 陆仰端坐沉思,左手放在腿上,右手指在窗台上轻轻点着。 那只手骨节均匀而修长,粗细适当,有着力度和控制感的良好结合,唐迎发现自己又他的手迷住了。 “我觉得秦侍郎不会背叛激进派!” 他说的很果断,说完的同时右手也不动了。 “所以唯一的可能是,他设法取得了贤王的信任成了卧底,以我之前对他的了解,这次的事情败露,是他故意而为之……虽然具体的细节还不知道,但他的目的应该是彻底扳倒贤王党!” “怎么扳啊?” 哪有先把自己搭进去的?看着唐迎困惑的目光,他又笑。 “你不用多想,你不是一直想为兄长报仇么?” 唐迎脸红了,我天!您能不提这个吗? “奶奶都说我报不了这个仇了……” “报的了!……其实,秦侍郎早就在这么做了,尽管他的本意不是为你,所以,我们只要帮助他达到目的就可以了!” “怎么帮?” 陆仰叹口气,忽然伸手遮在她眼前,移开。 “你啊……先不急于看……” 再用手捂了捂她的耳朵。 “不多听……” 最后用食指轻轻按在她柔软的唇上。 声音也变得更低。 “也不急于说……” 唐迎被这一套华丽的教育弄的心跳加快。 “您就是让我装聋作哑呗……”她悻悻的说。 陆仰眼睛一眨问:“对了,那日你说的铁骨夫人,应当真有其事吧!” 唐迎笑,“您真聪明,一猜就准!” “我只不过是了解你罢了,你接触的人虽不多,却从来不会认错,对吗?” 唐迎点头称是。 然后便把那日和老夫人谈话的内容,以及老夫人救下几百个俘虏的往事告诉了他。 “她才是真正的狮娘子呢!” 唐迎语气里都是敬佩。 陆仰正色道:“祖母是令人敬重的人!……所以,你要听她的话,好好再家当她的孙媳妇儿,唐将军和秦侍郎的事情都交给我来办!” 到了宫里唐迎才发现,除了梁柱高一些,厅堂更大些,奴婢更多些,氛围更庄重些,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也不过是座百年老宅子。 而到了陆贵妃的钟秀宫就能发现,处处透着国公府第七进院子的气质,看来陆紫姝也是个念旧的人。 原以为尔蓝是自己见过最美的女人了。 等磕完了头抬起眼看见陆贵妃的时候,她差点想咬舌自尽! 所以话还真不能说的太早啊! 不知道已逝的老国公和夫人长什么样子,是怎么生出这一双好看到让男人羡慕女人嫉妒的儿女的! 凤撵上坐着一个身材丰满高大,肤白似雪,红唇如樱,双眸含春的美丽女子。 气韵和陆仰有六七分像,若是站在一起,日月都得向他们倾斜,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赞叹才好! 看见唐迎有点发愣,陆紫姝展颜宽和一笑,唐迎只觉得那个笑容如云开日现能让冰河解冻…… “殊哥儿媳妇来过来坐,殊哥儿你也过来……” 陆仰没动,唐迎也不敢动,她也知道这个人可不是陆老夫人,她身边的位置不能说坐就坐的吧…… 谁知陆仰很顺从的说是,然后带着唐迎就走过去了。 陆紫姝身边的宫女也已经关上了宫门,双手叠在腹部快速无声的回来。 “坐呀……”陆紫姝语气十分坦荡。 “不必顾虑,我这宫里我说了算……他也知道,弟弟就是我的命!” 这话听的唐迎暗暗吃惊。 怎么这口气和老夫人的如出一辙,说淡定霸气都是轻的,简直有点傲慢! 第286节 这孩子我喜欢! 她玉指纤纤拉过唐迎的手看着,眼光便如慈母一般热情又细致。 看得唐迎既有点局促又有点感动。 “你就是珍娘!”这是个陈述语气,而非询问。 “多大了?” “十五。” “那比殊哥儿小十来岁呢,看着并不稚气,看来家里教养的很用心……” 唐迎认真的摇头,“家里的教养实在谈不上用心,其实我好多东西都不会……” 陆紫姝楞一下掩唇道:“哦?想是因为你生母早逝的缘故” 唐迎补充:“也是,主要还因为小时候眼睛不好,别人学绣花裁衣的时候我整天坐着跟自己伤心,后来眼睛好了也学不像了……” “有多不好?” “看不见……” “……” “那又是怎么好的?” “先是磕到了头把脑子里堵的地方撞通了,后来又用针灸,加上运气调息就慢慢治好了……” “运气调息?和功夫差不多?” 陆紫姝满脸的兴趣,那双能看得人灵魂颤抖的美目一直看着她。 “嗯,是这样……殊哥儿眼光与众不同!这孩子漂亮又不黏糊,我喜欢!” 黏糊是个什么形容? 难道自己是吸溜爽脆的? “娘娘不嫌弃我什么也不会?”唐迎问。 陆紫姝不以为然的说:“我到是什么都学了,样样拿得出手,可哪一样是有意思的?我想学骑马,长辈又偏偏不让!……唉算了不说了,最后还不是被扔在在金牢笼里……” 她抬头冷冷的看着彩绘屋顶然后是红漆柱和琉璃丝的缎幔,再是精雕的窗棂和华丽的落地罩。 “又有哪一天是为自己痛痛快快活的?” “对了,你会骑马吗?” 对面的陆仰动了一下,唐迎适时改了答案,摇头。 “那以后咱们一块学!”她握了握唐迎的手,完全是毫无距离的亲热。 她又回过头看陆仰。 “之前是谁说不打算成婚来着?结果这么快就娶回来了,还巴巴的进宫求我,一定要推了郡主的好意思……” 陆仰无声的笑。 屏风外进来一个女官,垂手而立不说话,陆紫姝晾了她一会儿才问:“我和国公爷和夫人话家常呢,你有什么事?” 女官恭敬的行礼后说:“皇后娘娘知道国公爷来了,说要过来看看……” 陆紫姝露出厌恶的表情。 “麻烦你去回一声,我们家里人叙旧,说的都是琐事,娘娘未必感兴趣的,用过午膳后国公爷要去见皇上的,请娘娘直接去皇上的书房里看吧……” 女官站了好一会儿,发现陆紫姝没有改变态度的意思,便深深一鞠走了。 陆仰淡淡说:“姊姊还是这么个脾气,你还老叫我养性包容的……” 陆紫姝说:“姊姊和你不一样!我这十几年一贯如此,城池已固若金汤,他们也该习惯了,再说余氏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对她们开了门便如同揖盗,寻了空便往你这里钻,像蠕虫似的恨不得钻进你脑子里,你不屑做的事她却乐此不倦……我天天关在金牢笼里还不够憋屈!还要和她周旋?还要看她那张虚得掉粉的脸?” 唐迎听了这嘎嘣脆的话立刻作出判断,这也是个狮娘子啊…… 来的路上陆仰说过一些,皇后余氏出身只能算中上,和陆紫姝这种百年勋贵家里的大小姐根本不能比,不过是运气好,在几方争夺后位的势力角逐到你死我活之时,如夹缝里的野草得了一缕风、几滴雨就长了起来,竟然登上了皇后的宝座。 大约也是自知根基不稳,时常自降身份要来亲近陆贵妃。 但是陆贵妃根本不愿意搭理她! 至于细节陆仰没有说,唐迎发现,所有过去的恩怨和斗争陆仰都只轻描淡写的带过,他不喜欢唐迎了解的太多。 陆紫姝看一眼唐迎笑:“珍娘不要奇怪啊,姊姊就是这样性刚少和的,大约是小时候跟着祖母的关系,她年轻时脾气也不太好,就连爷爷也是要让着她的……我们陆家都是这样,当年我父亲也宠着母亲,这可是传统了……” 说完看弟弟一眼:“你也要让殊哥儿让着你……男人在女人面前使强的最没意思了!” 唐迎忙为陆仰解释:“他一直让着我的,我也没少给他惹麻烦……” 陆紫姝笑了,犹若明珠出海。 “那有什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越交集越情深!只一条……” 她凑到唐迎耳边,一阵令人迷醉的淡香飘来,“多给他生几个孩子!到了第三个送一个进宫来陪我……” 看着唐迎又害羞又奇怪,她继续低声说:“我不愿意给皇上生!皇上以为我生不了,其实我是不愿意!” 她的眼里忽然露出雾一般的惆怅。 “当然也有其他考虑在内……她们已经够忌惮我的了,我若想清静度日必得这么做……” 没等唐迎消化这话,她已经站起身。 “不早了,午膳备好了么?” 宫女温顺道:“回娘娘的话,已经好了!” “走,陪我好好吃顿饭去……” 她身姿犹如天鹅凫水般高雅,一手拉着唐迎,一手扶着陆仰的小臂,款款向外走去。 唐迎看着都惊艳,一个女人连走路都这么好看,皇上得多宠她? 这顿饭吃的宾主尽欢毫无拘束感。 因为陆紫姝一句:要像还在家里一样的吃饭,气氛就变得温馨起来。但是午饭快结束的时候,姐弟两的话明显少了起来。 陆仰喝着消食茶,一个小太监进来磕头慢慢的说:“娘娘,西平巷的雪扫干净了……” 陆紫姝正色道:“知道了!” 姐弟两对视,陆紫姝说:“大约一刻钟,你去吧!珍娘在这里等你……” 唐迎自然奇怪,但是也知道不该问。 陆紫姝带着她回到自己的寝宫,一进门就闪得唐迎睁不开眼了。 殿内到处摆满了东西,从点心食盒到衣裳料子、再到首饰珠宝、还有各类精致的玩意儿甚至和一对儿小巧的玫瑰椅和炕屏、瓷器、绣品等等。 “珍娘走过去看看,喜欢什么就带走,我这人最烦什么赏赐的了,当真要别人满意就该让人自己挑,这些东西里没有一件是皇家的东西……当然,主要是皇上的眼光也一般,我基本都看不上!” 第287节 阿倾 她说的波澜不惊,就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用不着客气……襄定公第一次带着夫人进宫,回去的礼仗队须是来时候的两倍,前朝便是这个规矩,少了不是你们没面子,是显得皇恩不够浩荡了……” “当然,也用不着都拿,待会儿皇上那里也要赏的。” 既然这样,唐迎也不再推辞,就挑顺眼的选了三四成,马上有太监和宫女熟练的把她挑中的东西抬了出去。 陆紫姝始终面带微笑看着,表情像看着自己独自玩耍的孩子一般,她上前拉了唐迎的手坐下,“我知道殊哥儿喜欢你什么了……” “当真是爽利的性子,我都能想象若是换了尔蓝和元瑶该得多麻烦,一个诚惶诚恐不停的道谢,或是设法套我的意思,一个犹豫不决瞻前顾后,拿多拿少都怕人笑话……你倒好,我才喝了两口茶你就选好了……真是有趣!也真可爱……” 大美人竟然夸自己,唐迎觉得受宠若惊。 一刻钟后陆仰果然就回来了,表情上看不出刚才去做了什么。 陆紫姝似刚做了决定,站起来说:“走吧,我送你们去他那里。” 陆仰问:“姊姊?” 陆紫姝失笑:“怎么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看不懂姐弟两之间的哑谜,唐迎只管跟着陆仰随着陆紫姝出了钟秀宫的宫门。 宫里和大宅院里一样,并不是把各处的雪都扫起来,也只收拾了行道上的,像琉璃瓦、花圃里、和不走人的地方,雪还是任由它覆盖着。 陆紫姝身披一件罕见的棕紫色毛皮大氅走在宫墙下,因为身材高挑挺拔,显得气韵天华,珠光玉润,一张精致到看不出年纪的脸,耳畔带着一对深紫红菱形耳珰,发髻如云朵一般饱满亮泽,只在右眉上方插了个约四寸长赤金缠枝莲纹的钗子,但就是这么简单,还是让人看不够。 “这雪一下确实不一样了,以往出来瞧一眼只觉得混沌,今儿到显出几分清净来。” “珍娘喜欢下雪吗?” 唐迎说:“以前不喜欢,今年喜欢了。” “那是为何?” 陆紫姝慢下来问。 “许是嫁了国公爷的关系……” 陆仰轻咳了一声竟有点脸红,忍笑道:“罢了,娘娘别问她这些,她,都会照实说的。” 出了钟秀宫后,陆仰便改口称娘娘了。 陆紫姝一点不介意道:“让她说好了,我可不就要听实话吗?”她牵起唐迎的手说:“这就是你的福气,嫁了他呀,想什么便说什么,想做什么也不会拦着你!我陆家的人毕生都在追求这个……只可惜,这却是件顶奢侈的事了。” 到了云照殿,门口的太监和宫女呼啦啦跪下齐声请安。 一位管事太监精神饱满喜气悠长的通报:“贵妃娘娘到,国公爷国公夫人到……” 里面很快有人迎出来,年纪四十来岁,瘦高个儿,有点驼背,看服饰品级应当是皇帝身边的御用太监了。 他看见陆紫姝显然眼睛一亮,立马响亮的请安,然后屁颠屁颠的亲自带着他们往里走,嘴里热情的说:“唉哟,今儿一早奴婢左眼皮老跳呢,就知道有好事,没想到是贵妃娘娘带着国公爷和夫人一块儿过来了,娘娘这气色好啊,奴婢一看这心里头暖乎乎的,还以为冬天绕道走了,春天来了呢……” 唐迎忍着才没笑出来。 再看陆紫姝只微微一笑道:“徐公公这话才叫人心暖呢。” 他笑着继续说着:“皇上今儿心情也好,早在里边儿等着了,唉,小心门槛,国公爷,有日子没见您了,您愈加看着伟岸了……” 陆仰平静道:“公公也精神的很……” “精神!精神,托您的福啦……” 他弯着腰又看向唐迎:“哟,少夫人您好啊……下雪天冷,您一大早就进宫来可辛苦了!” 唐迎只得向他点头一笑。 徐公公只管说着:“今年是个双春年,成婚了进宫谢恩的小夫妻有好几对儿呐,依奴婢看来,竟没有比您二位更像神仙的了!” 说完自顾自笑得憨悠悠的…… “哟,到了!……领着贵人们走路也不累了,这路怎么还短了呢……呵呵……” 终于进了内书房,落地罩一边的纱帘垂着另一边的束着,袅袅香烟自雕花缝隙里飘出来,唐迎觉得这香气里隐约有嶙峋之感,并不顺和。 大约就是世人说的龙涎香了吧。 屋里背着手站着个男人。 大约三十几岁,身穿深赭红色绣游龙的锦袍,体形很结实的样子,双目正看着外面。 陆紫姝和陆仰立刻跪下,唐迎也跟着跪下。 请安之声还没落地呢,里面的皇帝已经唤道:“阿倾!” “你怎么会过来?”声音里分明有着惊喜。 陆倾是陆紫姝的大名,皇帝唤她阿倾而不是爱妃什么的,透着一股不容反驳的亲近。 陆紫姝婷婷起身没有说话,皇帝的眼光在她身上绕了一圈才看向陆仰。 “竟殊,你也有两个月没进宫了吧?……这便是你自己选的夫人了?” 陆仰说:“皇上记性好,确实快两个月了。” 然后介绍唐迎:“她便是内人沈氏……” 皇上看了一眼说:“还不错……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女子……” “……既然成婚了,那就好好过日子,你的婚礼朕没去成,等世子生了,朕再好好送上一份大礼!” 陆仰又道谢。 皇帝说:“别急着谢啊,朕的礼也不是那么好收的……对了,那件事进展如何啊?” 陆紫姝忽然说:“皇上可别忘了,殊哥儿他病还没好呢……” 皇帝转头看着她,认真的解释说:“并不是什么费神费力的事情……” 陆仰也说:“娘娘放心,只是举手之劳的小事……” 皇帝对着陆紫姝慢慢说:“什么时候阿倾也能这么护着朕就好了……你跟过来,朕还以为你是来看朕的,现在看来,原来是不放心朕,怕朕麻烦你弟弟……”他语气微涩。 陆紫姝听后笑了一下说:“臣妾,毕竟是他的姊姊,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过来的,皇上总不会计较这个……” “朕倒想计较来着,只怕有人不放在心上……有时候,还真羡慕他……” “晋阳公主不是也常常把皇上放在心上的,这话让她听见不扎心么?” 皇帝微哼道:“你知道,朕却不是这个意思……” 第288节 虎头虎脑 气氛就忽然粘着起来,陆紫姝有些不自在,忙换了个话题。 “臣妾想着这两日下雪天寒,就做了两双续了丝棉的袜子……” 皇帝兴奋道:“哦?怎么舍得劳你亲自做这个?” 看他这般高兴,陆紫姝倒有些惭愧,其实这丝棉袜子她是给老夫人和陆仰做的,今儿临时决定要过来,便让宫女带了两双。 “……那,拿来朕看看……” 万乘之尊又怎样,还不是被心上人一双袜子哄的甜蜜蜜的。 宫女双手递上一个托盘,上面果然有两双绣着银色云纹的袜子。 陆仰一看便明白,那是姊姊每年都会做给自己的,永远绣着银色的云纹。 皇帝满面光彩拎起一只,伸手摸了摸袜底道:“果然只有你会做这种续了棉的,又暖和又透气!朕待会儿就换上!……你说,要朕怎么赏你?尽管说……哈哈……” 陆紫姝一怔后柔声道:“要什么赏,给您做点东西不是应该的吗?” 皇帝一瞬不转的看着她,目光里的情感不言而喻。 “朕是担心你费眼……夜里可不许做针线!” 是,陆紫姝回应。 “嗯,阿倾今天打扮的格外好看!”他声音淡朦朦的,好像怕惊了谁似的。 唐迎和陆仰对视了一下。 这两个也算是老夫老妻了吧,怎么皇上还像个情窦初开的小郎君呢?会撒娇会吃醋,为对方一点心意而感动。 他长得和唐迎想象中的皇帝也不大相同,并没有一副威严或富贵凌人的样子。 而是有点,虎头虎脑的? 没错,就是虎头虎脑! 头型圆满,眉毛浓而弧度温和,眼睛大而有神,鼻子高鼻头有肉,下巴也宽,整个人看着很厚实。 这当口,陆仰说话了。 “皇上,这是臣前几日的绘的,您看看是否满意吧……” 徐公公忙上前接过陆仰手里的一卷白绢。 展开一看,原来是一张园林手绘图,里面亭台楼阁,花草树木,拱桥水池和假山一应俱全。 “嗨哟喂!若不是奴婢亲手拿着这画儿,简直以为自己在逛园子呢!” 陆紫姝和皇帝同时走近了看。 皇帝右手的食指贴着下巴说:“嗯,好!好!……阿倾可觉得眼熟?” 陆紫姝看了眼神一黯道:“这是自然,这不是国公府的花园吗?” 陆仰说道:“不完全一样,有些地方我做了修改,假山的比例也缩小了!” 皇帝转头对陆紫姝说:“朕一直说要重修你钟秀宫后面的园子,竟殊亲自临摹的,你总不会不喜欢了吧!” 陆紫姝只看着不说话。 “怎么了?还是不喜欢?” “这个园子一修,少说要十几万两,臣妾不要……” 皇帝面带失望道:“银子的事朕自有办法解决,你只说喜不喜欢就好!” “多谢皇上的心意,但是臣妾不要!” 陆紫姝又道:“这些钱可以做的事情多了,修园子是最不要紧的,皇上若真想让臣妾高兴,就让人把这幅绢裱起来镶个框送给臣妾!” 皇帝隔了一会儿闷闷道:“可是花在别处,都不能让朕高兴……” “原是想着你三十岁生日,也该有份像样的礼物,你又常常惦记国公府的花园……唉……” 看到他一腔热情被浇灭,大概也觉得有些不忍了,陆紫姝慢慢走到皇帝身边坐下。“在臣妾眼里,国公府的一草一木都在脑子里,又何必造一个一模一样的?倒有这幅画就足够了……” 皇上侧着脸问:“真的?” “真的!” 心爱的人难得主动坐在他身边,又是一脸温柔楚楚的,他的心都快酥了,不禁握住了陆紫姝的手…… 落地罩外传话的小太监跪下说:“皇后娘娘求见……” 皇帝眉头皱了皱,陆紫姝的手已经抽了回去,起身走到一边,皇帝看了看她的背影冷声问:“可说了有什么事吗?朕这里正见客呢……让她明儿再来吧!” 小太监匍匐在地上头也不抬,“娘娘听说国公爷和夫人进宫了,特地过来的……” 皇帝转头看陆仰说:“她消息倒也快,看来还没死心……” “莫非还是为了她那个表妹?”一眼看见陆仰紧挨着唐迎立着,一对璧人灼灼其华神情亲密,皇帝就咽下了后面的话。 “去和娘娘说,国公爷和我谈正事呢,不方便……改日见吧!” 小太监顿了一下才起身说是。 “还是让娘娘进来吧!”陆紫姝突然说。 “不然,以娘娘的性子,竟殊出宫的路上,想必也会“偶遇”的,外面冰天雪地可别冻着她了……” 皇帝挑了挑眉后点头。 “那就让她进来吧!” 所以唐迎又意外的见到了皇后,此番收获可不小啊。 老实说她也算个美人,尤其一双柳眉画的十分漂亮,鼻梁稍微有点窄,嘴唇薄,眼神灵活,脸上带着些刻意养成的尊贵。 可是在陆紫姝的面前,就像菊花开在了牡丹前,锦鸡碰到了孔雀开屏,萤火遇到了烛光,一句话,就是不能比! 如果宫里都是皇后这种姿色的,那么就不难理解皇帝对陆紫姝为何这么特殊,这么稀罕了! 何况陆家兄妹都有一种让人看不出年龄的本事,三十岁的人,看着也就二十的样子,但是皇后可就没这么幸运了,精致的妆容也遮不住淡淡的眼角纹。 皇帝又不瞎,还能看不出来吗? 按着尊卑见礼后,皇后的目光先在陆紫姝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笑着赞道:“妹妹真是光彩照人,这么多年了,就算昨儿才见过,乍一碰面还像是第一次看见时那么年轻漂亮!” 语气也算真诚,不过终究带着点苦味。 陆紫姝只好再回礼。 “娘娘太客气了,三十出头了,臣妾自知没有那么神奇……” 然后看陆仰。 “国公爷,新婚大喜了……” 陆仰再揖。 “谢娘娘记挂……” 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唐迎身上,像一把尺子似的从上到下量了一圈。 “夫人好年轻!真是……没有想到。” 唐迎站着福了福。 她慢慢走近,似乎兴趣全在唐迎身上,亲切问:“听说夫人的父亲是京卫的官员?” 第289节 解围 皇帝还在看袜子,听了这话头也不抬的说:“她祖父原先是刑部的沈老侍郎。” 沈近山这人在京城的官场里没有什么建树,才干也一般,若不是靠着父亲的威望,指挥佥事这个职务也混不上的,但是沈援的名气则要大多了! 皇帝这么说,维护的意思还是挺明显的。 “哦,原来是沈老侍郎的孙女……”皇后笑意深深。 “那夫人的母家是哪里啊?也是京城人士么?”皇后亲热的问,睫毛微微颤动。 陆仰看了唐迎一眼说道:“内人自幼丧母,为免于其念及伤心,臣从不在她面前提起这些,还请娘娘慈怜……” 皇后一怔。 不让提沈氏的母家怎么往下说?原本要借着拉家常说出她和秦侍郎之间的关系,然后才好做后面的文章,但是自己赤眉白眼的在皇上面前提起肯定是不妥的。 而且皇帝身边的人一个个猴精儿一般,没人愿意冒着得罪陆倾的风险把这事给捅开。 “哟,没想到国公爷还是铁汉柔情啊,对夫人呵护备至……” 她只得先停了话头,再找机会。 原以为陆仰不会接这个话茬,谁知他坦荡道:“女子嫁进夫家,便以夫为天、为仰仗!夫妇能否和睦在于循礼与互持,臣年长内人许多,多护着她一些也是应该的!” 说的皇后都心酸起来。 皇帝也可以听听了,我才是你的正妻呢,这么多年了,还不知道被护着是什么滋味! 皇帝却看着陆紫姝,仿佛在说,朕一直护着你的,怎么你还是不知不觉的? 气氛又微妙起来。 陆紫姝问:“弟弟可去见过祖母了?” “见了,娘娘放心,她老人家身体还好,臣下月初便带着珍娘搬回去住……” 陆紫姝听了连连点头,哑声说了一句好。 “我那院子后头的花草,也就拜托给你了,上次宝沁说我的小羽藓长得不好,珍珠藓也死了大半……” 陆仰轻轻打断她:“娘娘放心,苔园里的苔藓都交给我,保证像您在家里的时候一样好!……等分盆的时候,给您送进宫来。” “苔藓?”皇帝像发现什么秘密一样,眨了眨眼睛。 “阿倾喜欢的是苔藓?” 他走到陆仰身边问:“嗯?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朕……难怪我送的崖柏和牡丹她都不喜欢……阿倾为什么也不说?” 姐弟俩相视一笑,享受着姐弟间特有的默契,站在一处像一双出尘傲世的奇花,倒显得周围的人都成了墙角的荒草。 陆紫姝转向皇帝,语气是难得的温柔。 “臣妾并没有不喜欢旁的花草,只不过最喜欢苔藓而已……” 皇帝点头,“那朕也为你建一个苔园好了……又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陆紫姝只好起身谢恩。 皇后的脸色飘摇…… 陆仰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 皇后第一个失神的站起来欲言又止。 陆紫姝深深的看了弟弟一眼 “也好,那就去吧!” “那臣妾也告辞了,顺便送他们出去……” 皇帝看她一眼站起来,“朕正好有事,顺便送阿倾回去……” 皇后张了张嘴后说:“太后今儿又头疼了,臣妾正好想去看看,不如就……” 没等她说完,磕完头的陆仰夫妇已经起身,徐公公摇摇晃晃引着皇帝向外走去,陆紫姝站在他身后没动,在等皇后上前,皇后快步走到皇帝身边,正笑着要说什么,皇帝却回过头对陆紫姝说:“要朕等你多久?” 陆紫姝默默叹了口气上前,皇帝脸上却浮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她其实还想和陆仰说说体己话呢…… 再说皇后在,也轮不到自己走在他身边啊。 徐公公的眼睛一转,忙堆了一脸的笑去和皇后说话,棉花套子似的奉承话一轮轮的上,一来缓解了皇后的尴尬,二来让皇帝和陆紫姝能再说上几句。 忽然一阵狂风吹来,把屋檐上的雪都刮了起来,打着旋儿袭面而来,把几个女人斗篷上的帽子都吹开了。 几乎是同时,陆仰伸手替唐迎又戴好,还顺便用手心捂了捂她凉凉的耳朵。 “冷吗?” 唐迎水汪汪的眼睛看他,摇头。 “谢国公爷!” 那一头,皇帝竟然也在为陆紫姝戴帽子,陆紫姝原本是想谢绝的,但是皇帝眼中认真又执拗的神色震动了她一下。 他到底上圣上啊……又是一片好意。 她只好任由这位九五至尊细心的为自己戴帽子,还把斗篷的带子重新系紧。 皇后的表情更凌乱凄惨了。 她的帽子是自己的贴身宫女给戴的…… 此情此景,徐公公只能在一旁拢着手吸着鼻子视而不见,这已经不是他那娴熟漂亮的奉承话能解围的了。 这还没完呢,皇帝忽然回头,瞟了陆仰一眼似挑衅般的问:“怎样?朕算不算护着自己的妻子?比你不差吧?” 陆仰愕然。 皇帝这是在和自己抬杠吗? 这是一个既不能说是也不能说否的问题。 他说的是护着妻子,那只能是皇后,可他戴的又是陆紫姝的帽子; 但说不是也不行啊,皇帝的眼里有较真儿的意思,谁敢把他比下去呢? 徐公公没资格开口,陆紫姝自己就更不适合开口了! 所以唐迎只好很没气质的当街打了个喷嚏……又做势抖了抖肩膀。 这下徐公公可以说话了,“哎哟喂,这天可真冷啊!国公夫人莫不是着凉了,这回去后可得好好的怯怯寒气……” 可是皇上并没有放过陆仰的意思。 一边慢慢走着一边说,“朕,问你话呢……”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的唐迎只好捏了捏染秋的手,又很“不当心”的踩了一脚雪,染秋顿时就明白了,嘴里大叫“夫人当心!” 然而,夫人却“惊慌失措”的失去了重心,很不巧的又踩了一脚雪,华丽的打了个滑向地上斜斜摔去,染秋一心护主,毫不犹豫冲过去抱住她,唐迎“娇弱”的躺在她背上,她“完美的”充当了人肉垫子…… 这下惊动的人可多了,一堆奴才大呼小叫去拉人,陆仰一把搂过夫人急切的问道:“摔着了吗?疼不疼?怪我没拉住你,怎么样?动动脚看有没有事,还有手……” 唐迎在他怀里猛的一眨眼,然后做出受了惊吓的样子,惊恐的说:“是我自己不小心踩了冰……” “扭着了没有?”陆仰在她腰上轻掐了一把。 唐迎想了想说:“嗯嗯……好像,有……一点?” “有一点吗?”陆仰问。 唐迎看出他的迟疑,明白戏过了,真“有一点”就麻烦了,这毕竟是在宫里,恐怕连带着连扫地的宫人和陪着的宫女太监都要倒霉。 她站直了扭扭腰,又转转脚踝,然后惊喜道:“没事,我没有摔着,刚才染秋挡在我身下,我只不过,吓了一跳……” 第290节 偶遇与惊吓 唐迎转向皇帝和陆紫姝深深一福。 “臣妾失礼惊了圣驾,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平静的看她两眼。 “冰天雪地路难行,何来惊驾之说,夫人言重了,你没事就好……” 陆紫姝关切的问:“真的没事吗?” 唐迎含愧道:“谢娘娘关怀,真的没事。” 陆紫姝赞赏的看了染秋一眼,皇帝就对身旁的太监说:“赏吧!” 太监立刻送上银两个锞子,染秋单手接过叩头谢恩。 这一打岔,皇帝自己也忘了刚才的问题,一群人又正要开路,皇后却走上前说:“夫人的丫头怎么只用一只手接赏?是进宫前没有学过规矩么?” 众人又站住了。 陆仰再呵护她,这话也只能唐迎自己来回答。 “回皇后娘娘,那是因为臣妾的丫头只有一只手。” 这话一出皇帝和陆紫姝都是一愣。 染秋只好又跪下,朝前伸出双臂验明正身。 皇后看了更是惊讶,好一会儿才问:“夫人竟要一个身体残缺的丫头近身伺候?这倒是罕见的很,你不知道残疾的奴婢是不能带进宫的吗!” 唐迎腹诽了几句粗话,忍着气冷冷道:“她这只手是为了保护臣妾才失去的,还差点送了性命,臣妾看中的就是她的一腔忠心,四肢俱全的人里,欺瞒者、侵吞者、背叛者、作乱者也大有人在……” 本来还要说下去,忽然想到这是在宫里,又是对着母仪天下的皇后就住了口。 皇后听到这里眼睛一亮,朗声道:“说到作乱者,我倒是想起了秦……” “皇后!” 皇帝突然开口,语气已经隐含不豫。 “天寒地冻又在这风口,你不冷?” 说完转身握住陆紫姝的手说:“阿倾冷了吧?朕这就送你回去……” 皇帝一走,其余人自然跟随。 皇后孤零零站在原地看着几人离去,突然想到,自己几次要在皇帝面前引出沈氏和秦侍郎的关系,陆仰出言阻挠也就算了,怎么皇帝也有意无意的打断自己? 莫非他早就知道了? 寒风卷起她的衣角,冷飕飕的直往身上钻,心里更是凉到了底,旁边的贴身宫女低声提醒:“娘娘,要不,咱们也走吧……” 皇后看着陆紫姝神妃一般的背影苦楚的想:总是这般高高在上的,有朝一日从云端跌落又该如何? 秦侍郎,就该是那柄刺破祥云的利剑吧! 我就不相信凭陆仰这么宠沈氏,会对此事作壁上观,只要他出手搭救,就能找机会拖他下水!他栽了,陆紫姝还能快活多久…… 眼下,要怎么把表妹弄进国公府去? 堂堂一个国公爷总要添几房妾室的吧?让裙娘做妾也许有点委屈。 但谁又不委屈?我贵为皇后还不是受着妃子的压迫?再说我余家养她这么大,也该是她报答的时候了…… …… 恭送皇帝和陆紫姝去了后宫,陆仰带着唐迎向宫外走去。 他挠了挠她的掌心。 “挺机智?” 唐迎看向他,眼波含情。 陆仰喉头一紧,捏捏她的手。 低声道:“别这么看我……惹事。” 唐迎当然懂得那是什么事。 她收回目光向前一看,午门即在眼前,宗室王公由西侧门进出,陆紫姝和皇帝派来相送的太监已经交涉好了,守门的戍卫态度恭敬,肃立两排,静候着襄定公和夫人出去。 身后红墙琉璃瓦下的白雪地上,几十个青灰色衣裳的太监像一排兢兢业业的蚂蚁,抬着皇上皇后和贵妃赏赐的东西脚步整齐的走着。 前面圆圆深深的门洞前雪花飘扬,只要走出去,便远离了森严的禁区,迷蒙的白光投射在脸上,外面安静的宫门口却传来熟悉的声音…… 一个清澈的女子声在说:“你自己回去吧……我还有事!” 一个少年说:“可我没有马车呀……” “这么大的雪,你想让我走回去?” “我给你车钱好了……” “我不要你的钱!我怎么来的就怎么回……你可不能始乱终弃呀……” “胡说什么!……你这人怎么这么赖呀?” “你为什么总想甩了我?” “你像块黑膏药似的…再说我要真想甩你,还会带你进宫给太后治病?” “那也是我软磨硬泡的来!” “沈玉谦你别得寸进尺!……我可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我知道,耐心嘛,磨着磨着就有了……” “行!我要再管你,我就……” “你就习惯了呗!” “混蛋!” 然后是靴子重重踩在雪地上的声音。 “师父!你真的不要我了吗?我可还小呢,你舍得嘛……” 少年的声音带着点委屈,唐迎听得直掉鸡皮疙瘩! “你别逼我!”庞七已经快崩溃了…… 沈玉谦这个臭小子,什么时候也会撒娇了?他怎么会和庞七在一起?听这话还不是一天两天了,还一起进宫给太后治病?还有,那声师父…… 天哪,这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庞七先发现的陆仰和唐迎,吓了一跳后脸色迅速发白,本来要上车的,却像被冻住了似的呆立在雪地里。 沈玉谦是发现她不对劲才往身后看的,也当场石化。 没等陆仰和唐迎说话,庞七突然冲着沈玉谦大叫:“你走不走?!” 沈玉谦回过神了,笑嘻嘻对着两人作揖。 “四姐姐好!姐夫好!” “到底走不走?不走我走了!” 陆仰看庞七一眼,向她走过去。 “能和你说几句话吗?” 庞七不看他,眼眶里淡红一片。 “说什么?你的话还不够伤人吗?” 陆仰静静站着,沉默也带来不一样的力量。 “天冷,到车上说吧……” 陆仰率先朝马车走去。 这边唐迎揪着沈玉谦的脸颊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鬼!” 他挣脱开大大咧咧说:“我不是告诉过你要跟她学医?我拜师成功了呀!” 这回轮到唐迎发愣了。 “她……她怎么可能同意?凭什么?……” 上下打量他:“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啊?” 沈玉谦气鼓鼓斜睨她,“什么话!你弟弟很挫吗?你见过谁比我学东西更快?” 唐迎哽了一下说:“那倒没有,只是庞家的医术是祖传的,怎么可能随便教给外人?若非讲究嫡支正统,她也不必称作七公子了!” “我感动了她!她便收了我呗,今儿给太后治病还是我给打的下手呢……” 第291节 还恨你吗? 这么一说,唐迎才发现他居然穿着庞府里药童的衣裳,白色镶赭色寸许宽边,护腕绑腿也是赭色的,有几分仙师身边童子的气质。 庞家的药童有男有女,进宫给皇家治病的时候一般都会带两名,一直以来都是这个规矩,所以庞七带了沈玉谦进去也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沈玉谦这一阵子长高了,也壮了,又一脸自信,看着比庞七还像个大夫。 说实话,唐迎已经隐约看到了一个小男子汉的未来。 他已经不像个孩子了……也许本来就不像,眉目间的宽朗让他看起来有十五六岁似的。 “……那你,学的顺利?” “当然!”沈玉谦笑道。 “我学得太好了,连师父都常常傻眼,如今,我已经能和她探讨一些医者之间的话题了!……本来大丈夫立行于世报效国家造福百姓就可以有很多种途径,其中最高尚的便是行医! 我愿将毕生精力倾注于此,也想助她在医学上建立更伟大的丰碑……” 志向其远大兮,口气也何其大哉! 唐迎耐心听他说完,不在点子上的乱嗯了几句,突然福至心灵的问:“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她?” 这句带着唐迎一贯风格的问话杀过来,沈玉谦表情一凝。 随后看向庞七的马车。 “没有没有……我对她没有非分之想! 我跟着她只是为了学医,我们之间的谈论也仅限于医典、草药和病症之类的,而且,你又不是知道她心里放着谁……” “是吗?”唐迎深表怀疑。 偏了头去看他的眼睛,这死小鬼极善控制自己,那双眼睛里映着天空和雪花,映着高大的宫墙,映着唐迎自己的脸,就是看不到什么蛛丝马迹。 唐迎直起头。 说不清情绪说:“庞七她是值得爱的!你真要看上她也说明你有眼光……” 陆仰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庞七没有下马车。 到了姐弟面前,陆仰淡淡对沈玉谦说:“去吧,她在车上等你……” 沈玉谦礼节周到的和两人告别,一步步稳稳的向马车走去。 “她还恨你吗?” 唐迎扯着陆仰的衣袖问。 “恨吧……”陆仰说。 “还打了我几拳……说早就想这么做的……” 唐迎露出心疼的表情,陆仰笑着叹气。 “上车吧……”陆仰回头看看,小体积的东西都已装好了,一些大的物件放了好几板车会由人专门运送。 进来车厢里坐下,唐迎说:“她打你是什么意思?” 陆仰直接把她抱进怀里,拉下风帽就吻了上去。 唇齿缠绵,说不尽的甜蜜悸动。 “一样样来……”他说。 “路还长,咱们先从快乐的开始!” 快乐! 是啊,两次人生,唐迎这才算尝到快乐的滋味。 …… “姊姊真是个风华绝代的女人!”唐迎感慨道。 陆仰玩着她的耳垂,下巴搁在她肩头点了一下。 “她好像,不怎么在意皇帝……” 陆仰低声道:“这话不要说给奶奶听……” 唐迎的耳朵被揉得又软又烫,她拉下他的手坐起身。 “其实,皇帝和姊姊也算青梅竹马,小时候皇帝就喜欢粘着她,而她却很傲气……她其实不愿意委身于任何男子,进宫也是迫不得已,若不是奶奶劝了她整整一夜,她差点连夜逃跑……” “莫非她有自己的心上人?” 陆仰没有说话,只笑着抱紧她。 “别乱猜……姊姊如今可是贵妃……” “不过,皇上对她真的很好!” “君王的好便犹如暴雨中的闪电,照亮黑夜的时候,也很可能燃起大火……” 唐迎听得一愣,觉得此话颇有深度。 陆仰又说:“这话便是姊姊说的……” 也许,作为皇帝身边的人,陆紫姝有理由说出这样的话,不过就今天看到的,皇帝这闪电温柔的很,似乎只想照亮她的面容,只为了痴痴的多看她两眼! “姊姊她好爱你的!……那棉袜子,你少说也有十双吧!” 这回陆仰毫不犹豫的点头。 唐迎笑道:“……可别让皇帝看到了。” “国公爷,我连袜子都不会做,也从来没有给你炖过一碗汤,你会不会很失落?” “会啊……所以你要做给我吗?” 唐迎咬牙毅然的点头。 “做!我跟芳草学,她的针线特别好!” 陆仰捏捏她的鼻尖说:“逗你呢!我还缺做衣裳的人吗?你就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了……” 唐迎摇头:“不行!我一定要为你做袜子!” 想想还不够,又说:“这就是我喜欢的事情!衣裳、还有,炖汤!” 然后抱了他的腰说:“我若不做,总有一天其他女人会为你做的……” 陆仰动了一下才道:“有真句话你要听吗?” “要……” “其实,你只要做好另外一件事就行了……” 现在的唐迎已经听得懂这不正经的弦外之音了,于是掐他的手臂。 “唐迎,我不会纳妾的,这个,宝沁已经跟你说过了?” 唐迎知道,可是,也许女人在对待自己爱人的事情上天生有点敏感,哪怕是像她这种粗枝大叶的类型。 陆仰这么炙手可热,仿佛身处一个众女环伺的餐桌上,总有人想把他变成自己碗里的菜,哪怕他已经成婚,也没有断绝她们的念头,而且,今天伸过来的这双筷子,好像还和皇后有关。 回到山苑时,华笙站在门外迎接他们。 唐迎下了车一看,发现后面跟着人都不见了。 华笙笑道:“夫人不必担心,那些东西全都直接送去国公府了,也省的搬家时再折腾一回。” 他想想又问:“是不是里面有特别喜欢的?我可以马上叫人送回来……” 唐迎摇头:“没有,只是觉得你办事特别牢靠!” 这夸赞不含水份,冷不丁弄得华笙脸都红了一下。 “……” “这也是跟随国公爷多年,众多受益之一了……” 他慢慢陪着陆仰和唐迎往里走,一路上下人们纷纷驻足行礼。 “今天沈府里来人确认夫人回门的日子……” “我说了是第九日。” 第292节 少有的好福气 华笙说:“回门礼也都准备好了,夫人空了不妨去六洲堂看看,若有不满意的还来得及换” “不用看……”唐迎道。 “我的主意还不及你的。” 华笙听了哑然失笑。 陆仰随后道:“夫人信任你,你只管按放手去!” 看着唐迎进了内院,华笙似自语道:“夫人真是这京城里第一无二的国公夫人!” 陆仰听了,嘴角再也抑制不住的扬起。 接下来的几天陆仰都是白天出门,下午申时左右回来,午饭不能陪唐迎,晚饭一定陪,还有就是,床上一定陪,咳咳。 唐迎则过起了练剑习武加学针线的生活。 这一日陆仰进门的时候,看见她捏着针,很努力的在缝袜子,雪白的手指并不灵活的戳在布上,烛火映着她白净平整的额头,脸上有蜜一般的光泽,她一天比一天更美。 发现有人在看自己,她一抬头,是陆仰,由衷的从心里笑出来。 随手把针线往笸箩里一扔,朝他展开双臂,陆仰几步上前把她抱起来转个圈。 短短几日,屋里跟着伺候的人都见怪不怪了,夫人和国公爷就是这么不分白天黑夜的搂搂抱抱! “今天回来的早……” “明天要陪你回门啊……” 唐迎发觉他脸色略有点淡青色,就想起是不是又该清血毒了。 面上不露声色说,“我还帮你熬了汤,你要尝尝吗?” 陆仰笑着坐在炕上,唐迎亲自为他塞好靠垫,刚要走,忽然低头看他的脚,于是蹲下为他褪了靴子,旁边平娘子忙递了室内穿的棉鞋过来,唐迎很不熟练的为他换上。 “迎妹?”陆仰双手撑着炕耸着肩,眼神深不可测的看她。 “啊?”唐迎被这眼神触得浑身一颤。 一个蹲在地上仰视,一个坐在炕上俯视,端了汤进来的染秋一看这情形实在发腻,撂下就出去了。 屋里只剩两人。 唐迎起身一点点靠近他的脸,她进他退,一寸一寸,最后陆仰干脆闭眼躺在炕上,胸膛起伏呼吸绵密,唐迎手脚并用趴在他身上。 等了好久都不见温香软玉投怀送抱的陆仰睁眼一看,他的迎妹支着下巴看着他,一双黑柔柔的眼睛正和他对上。 “陆仰,回门后我们一起去看方先生好吗?” “嗯?看他做什么?” “陆仰……” “我怕!” “怕什么?”炕上的人紧紧抱着她,一双大手在腰臀处细细摸索。 “怕你的毒血症,怕你的病不好……陆仰,我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唐迎说着眼泪就下来了,一滴水落在陆仰的鼻梁上。 “我怕死,我怕离别,凡是有危险的事我都会犹豫了!我有了软肋,我怕没有你,……陆仰,不管用什么办法我都要治好你的病!” 陆仰的手不动了,人也躺着不动,唐迎觉得他是不喜欢这个话题的。 半晌,他抱着唐迎一起坐起来。 “你熬的参汤?”他端起来闻闻。 唐迎有些心酸的立在炕桌前,恻然看着他一口一口喝掉。 他喝汤的表情有种云雾缭绕的感觉,始终看不清瞳仁的颜色…… “过来。”他突然说。 “唐迎啊……”他叹息一声,目光深沉。 “我也怕死的啊……你便是我的贪生之源……放心好吧,嗯?” 他伸出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洁净的大手,掌心的纹理细腻,唐迎把自己的手放进去,如果可以,她真想用手把自己健康的血传送给他…… 回门那天,沈府张灯结彩得像过年一般。 沈近山和简氏满面春风,家里出了个国公夫人,这在亲戚邻里面前简直耀光极了。 更何况陆仰又是个谪仙一般的人物,成亲那天国公爷相貌脱俗的话便已传出来了,但是当天实在太忙,好些管事和下人都没亲见,今日一看都呆了,也包括第一次看见陆仰的沈茵。 唐迎结婚那天她被禁足,不曾参加。 她以为国公爷快三十了,已经是个半老头子,谁知今日一看简直是个俊到没天理的郎君,再看那气度,那穿着打扮,那风采,打赏下人还那么大方,她简直要不停的掐自己才没有昏过去! 难怪沈荞连杜菎臣也不要了,瞎子一睁眼,全世界的东西都由着她挑了吗? 她咬得下唇都出血了。 最后她只得称身体不舒服,早早让凤仙扶着她回房去了。 令唐迎意外的是,程依依也被请来了。 时隔小半个月,她也脱胎换骨一般的明丽起来,虽然还没有名份,却已经在二房里主持起内务了,这当然招了不少口舌是非,但是她果然没有让沈近山、徐堂燕和沈萝失望,对于人言可畏这件事,她仿佛一点也不在意。 我自来自去,安之若素,原则就是原则,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她也遇到过挑衅她的下人,但是她坦荡荡的说:“你们老爷既把对牌给了我,就是把管家的权利交给了我,那便是我说了算,谁要错我半点必不能含糊的!第一次犯错我不怪你,可能是没听清楚,第二次就现行发落,这么多年攒下的脸面若还在意,那就好好当差……” 她环视众人后说:“明儿咱们四小姐回门,这件大事若是我操持的不好,大不了向二老爷赔个罪也就走了,但你们不一样,沈家是你们安身立命的地方,谁要在这当口出岔子,那就趁早另谋出路吧……都听见了吗?” 加上她之前赏罚分明连着办了几件事,大家发现她做事是很讲原则的,做的好会赏,真错了是没有侥幸脱逃一说的,也就渐渐安份下来。 所以唐迎看见的沈府二房呈现出空前清明的氛围。 沈近山更是对她赞不绝口。 据内院可靠的小道消息,她住在二房内院的某一晚,沈近山近亥时进去看她,第二天寅时才出来…… 所以,大家都该懂的,她必是未来的二太太无疑了! 有了这个可能,谁还敢找她的麻烦呢? 回了家的唐迎按着规矩磕头敬茶呈礼之后,被女眷们簇拥着来到徐堂燕的屋子里,沈萝、钱姨娘抱着平哥儿、刘氏、茹姑、沈苞、沈芸围着她,叽叽喳喳聊着家常,你一句我一句的问她国公府的情况。 唐迎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说的都是实话,徐堂燕和刘氏听了都说她的天下少有的好福气! 第293节 不得不服 茹姑也老道了,说话利落许多,脸上虽常常挂着娇怯的笑容,但眼神已经敢和人接触,她几乎寸步不离的守在唐迎身边,恨不得连茶都喂到她嘴里。 唐迎也想念她,走到哪儿都牵着她的手,像一对儿双生花似的。 好容易趁着去净手的空档就问她:“沈际对你好不好?他要是敢不好,你就告诉我,我来治他!” 茹姑腼腆的点点头。 “好的!” “怎么个好法?”遇到陆仰之前,这类问题肯定是问不出来的。 茹姑想了想才说:“给我买点心,送我衣裳、首饰,下雨了,帮我撑伞……” “有没有亲你?”唐迎坏坏的问。 茹姑不敢相信的涨红了脸,瞪大眼呼吸很响,紧闭着嘴不肯说。 唐迎哈哈大笑。 “逗你玩的,不用告诉我啦……肯定亲过了!” 回来后娘们几个又聊了一会儿,徐堂燕的话渐渐少了,沈萝和钱姨娘明白,便起身告辞,说带平哥喂奶去,刘氏也带走了茹姑。 人都走后,徐堂燕的脸色沉静下来。 “珍娘……那件事你知道的吧?” “我舅舅的事?” 徐堂燕点头:“这人都捉进去五六天了,一点消息都打听不到……表少爷急的不行了,你舅母……也病倒了!” 说完试探的问:“这事儿……国公爷知道吗?” 唐迎说:“便是他最早得了消息的,婶婶您放心,国公爷一直在疏通营救,那也是我唯一的舅舅,不可能坐视不管的……” 想了想又说,“我明儿会去看望舅母和岫表哥的……” 徐堂燕稍稍宽慰,吞吞吐吐的说。 “说是……舅老爷私藏军火,意图谋逆……这个,我真是一点也不相信!他好好的刑部侍郎做着,又受器重,没理由做这种事啊……珍娘,你说会不会是有人栽赃陷害他?” 自从被陆仰教育过后,唐迎也不敢随意乱猜乱想了,便安慰徐堂燕道:“婶婶,这些事情咱们都未亲见,切莫要私底下议论,国公爷已经找了可靠的人去看过他,说他目前状况还算好,事情还没查清楚,罪名也没定……我也相信舅舅是清白的……” “婶婶!” 唐迎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徐堂燕听了很久才点点头。 “也对,我回去就告诉珮琳,让她不要乱了阵脚才好……” “珮琳她也吓坏了吧?” 毕竟说未来公公出事,她怎么可能淡定呢? 徐堂燕蹙眉道:“倒真还好呢……她比表少爷还稳得住,这孩子,确实是个经得住事儿的,你舅母那里也是她在陪着……” 唐迎暗暗佩服。 外面丫头在叫:“老太太请太太和夫人过去用膳呢……” 徐堂燕忙起身,整理唐迎的衣襟和首饰,又亲自为她扑了点胭脂,待要擦口红的时候唐迎拒绝了,徐堂燕看看说:“也是,用不着,珍娘整个儿神采奕奕,比出嫁前还要漂亮……想来是国公爷疼你的缘故……” 说完在她耳边问了几句。 唐迎红着脸笑。 “还害臊呢,我说的可全是圭臬之言,你看婶婶……”她举起手并拢四根手指。 “别说你小叔没有娶妾室,他就是娶上三五房我也不放在眼里!我身后有道哥儿阔哥儿,还有苞姐儿芸姐儿,你说我有什么可怕的?” 说完又在她耳边秘授几句才伴着她出门去。 刚到院子里刘氏带着茹姑也来了。 “没办法!她时时念着你,你刚嫁的那两天,这孩子夜里还偷偷哭来着……” 茹姑不好意思的转过身去。 徐堂燕笑着说:“那就一起去,今儿晚上你还陪着珍娘睡可好?” 茹姑开心又狼狈的点头。 唐迎心里一软,拉过她的手往前走。 刚到正院,对面的月亮门也来了一群人,都是男人。 陆仰是无疑是最瞩目的,一看见他来来这边的女人们齐齐噤声,仿佛田里被强光突然照到的青蛙似的…… 他旁边是笑得舒心的沈近山、沈近安,后面是沈玉谦、沈玉丰,还有面无表情的沈玉朝。 他也瘦了,看谁都一副冷冰冰挑刺儿的德性。 陆仰放慢了脚步,眼光投射过来,在一群女眷中一下就找到她,带着可以驱散寒气的温柔,专注的看她,才一眼,就醉了。 女眷这边也慢下来,沈芸在身后轻扯她的衣裳小声说:“四姐夫看四姐姐的样子,好像是……顶要紧的一件事……” 她童言无忌,却说的唐迎脸红了。 沈苞笑着对妹妹说:“是那么回事,芸儿说的贴切……” 徐堂燕微微一笑,不管沈苞如何有心机,又如何与沈茵针锋相对,但是对这个妹妹始终是很好的。 但不知为什么,沈芸却对她有点敬畏…… 私底下她问过二女儿缘由,沈芸跟母亲说:姊姊她像个……大人,而且姊姊那么聪明,总觉得自己又笨又傻的。 那姊姊对你可好? 沈芸点点小脑袋,丁香花的小耳坠一抖。 好的,而且觉得姊姊会永远护着自己。 徐堂燕听了默不作声,只理了理小女儿的包包头,沈苞能做到这样,看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而且,前几日杜夫人还特地来四房做客了,专门给沈苞和沈芸带了礼物,话里话外透着对沈苞的满意,被徐堂燕猜度出几分想结亲的意思来…… 而且昨晚上她和沈苞也谈了心,特地问起她对杜崑臣的心意。 沈苞大方直率道:喜欢杜崑臣! 再问到杜崑臣对她是怎么看的,沈苞笑眯眯道:“杜公子如今心里谁也没有……但是他肯定不讨厌苞儿,苞儿不急,有的是时间,他不是爱种茶花么?还喜欢农家风格淳朴自然的生活,又爱读诗,这些我都可以投其所好……” 她微微红着脸说:“上个月,我把培育出来的茶花给他看了,令他大吃一惊呢!……四姐姐固然好,但是远远比不得我对他的用心……他嘴上虽然不说,心里都明白的!” 徐堂燕终究心疼女儿,不禁揽了她娇圆的肩头说:“值得么?就凭你,未必找不到这么好的夫君……” 沈苞正色道:“苞儿挑剔,只愿嫁自己选中的人!再说了,他也遇不上比我更聪明更适合他的女子……” 女儿小小年纪竟这般自信而有主意,徐堂燕不得不佩服! 第294节 病根 回门宴出嫁的女儿是娇客,因而唐迎伴着陆仰坐在主桌,其余女眷都隔着屏风坐在西窗下那桌。 她发现程依依不在,略思忖了一下说。 “爹爹,程姨忙了几天也辛苦了,何不请她一起入坐呢?” 沈近山心里是愿意的,但是简氏却没有立刻点头。 大太太田意梅看看唐迎再看看陆仰,笑着说:“位子还有的空,请来热闹热闹也好……” 简氏嗯了一声,就算答应了,沈近山忙叫人去请。 程依依进门的时候,屏风后面沈茵的脸色明显发僵。 几日前程依依干脆利落的赶走了李嬷嬷,沈茵冲到沈近山面前去告状哭闹,谁知沈近山按了按额角说:她连日咳嗽不止,没准是得了肺病,断断不可留在院里!还劝沈茵也不要接近她,若不幸被传染,便要单独住到小满园里去。 什么?沈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满园?!你以为我是沈茹吗? 沈近山看她就要炸毛了,随即安慰她说:“好了,你要是喜欢年纪大的下人,你程姨母身边也有两个慈眉善目的婆子,将来带过来后都拨给你用。” 说完还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说:“你程姨说的对!你是自小被你姨娘宠过头了,瞅不冷的失去她的宠爱是极不适应!……别担心,等她进了门一定会好好疼爱你的……” 沈茵听得火冒三丈外加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她恶狠狠从齿间迸出几个字:“她宠爱我?哼!凭她也配?” 沈近山眉头一皱,脸上一寒。 “你看你可不就是宠坏了?你看看萝姐,人家也是姨娘生的,多么的懂事守礼,从来不让人操心,你看,所以运气也好,连凌家大公子都能看上她!你再看珍娘……” 沈茵彻底气疯了! 捂着耳朵跺脚喊道:“闭嘴!我不要听!我要不听!” “我娘是太太!才不是什么姨娘!你被那骚狐狸给迷住了眼了!我娘她尸骨未寒,就想着要把我关进小满园了……定是那歹妇挑唆” “啪!”沈茵的小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沈近山沉着脸早就厌烦了她的歇斯底里,对身边的人冷冷的说:“带小姐回去……如此不知好歹,叫婆子看着她跪满两个时辰再说!若再闹,就掌嘴五十!” 沈茵慢慢止了哭声,看着似乎不认识的沈近山。 他意气风发,穿着以前不穿的鲜亮颜色,样式也新潮了许多,这个一心一意要迎娶小寡妇进门的爹,他早就不是原来那个爹了! 她的天地已摇摇欲坠,再也没人无条件的护着她了…… 哥哥?哥哥在哪里? 她抹了把眼泪失魂落魄的走出去。 去找哥哥,沈玉朝总不会不管她吧…… …… 程依依今儿穿了件梅紫色的谷纹缎子小袄,下摆垂着同色坠银珠的流苏,行动之间流苏发出非常轻的声音,下身是条麦色的丝绒裙子,裙尾绣着点点樱草,头上带着双飞燕金钗,燕子嘴上吊着一粒浑圆的白珍珠,圆润的耳垂上戴两粒葫芦形状的金珠滴溜溜的转着,身姿那么娴雅,首饰却都选了灵动的,这是一种颇有心机的诱惑。 果然沈近山眯了眯眼一笑,目光就没离开过她…… 隔着屏风的沈茵顿时胃口全无,丢了筷子闷闷的坐着。 沈苞笑眯眯对着沈萝说:“二姐姐尝尝这个蟠龙菜,特别好吃!” 卷卷的睫毛瞟了沈茵一眼后说:“知道今儿有回门宴,程姨特地从宁远斋定的……四姐姐最喜欢这个菜!”说完帮沈芸也挟了一块。 沈茵怨毒的目光射向她。 沈苞假作不知。 “还有这酿金瓜,也是四姐姐喜欢的……对了,等二姐姐出阁那天,也让宁远斋送几个招牌菜过来。” “你说够了没有?”沈茵黑着脸瞪视着她。 沈苞惊讶的看她一眼说:“够了,够了,五姐可是有话要说?只管说,妹妹听着呢” 沈茵哼出一声,“你就什么都捡沈荞剩下的好了,菜也是,男人也是……” 这话难听到一定程度了,沈苞听了一脸委屈说:“若是在穷苦人家,姐姐穿下来的衣裳鞋袜给妹妹穿,也算不得丢人……哦,苞儿懂了,定然是四姐姐的东西没有先到五姐那里,菜也就算了,就是不知道男人说的是谁?” 那边沈近山听见了,警示性的咳嗽了一声,他知道沈茵又在作怪了。 沈茵压低了喉咙说:“这个人是谁你心里没数吗?哼……沈荞甩了的男人你却没脸没皮的贴上去,也不嫌不害臊!” 沈苞也有点气了,忍了忍道:“有一种人自己做过的龌龊事记不得,倒是时刻不忘记往别人身上泼脏水,我贴便贴了又怎样?关键有人想贴都贴不上呢!送去的柳叶合心绣帕都让人退了回来,这脸打的都肿了吧?……好歹我做的檀香木书签他还用着呢!” 沈茵腾地站起身,袖子一拂便打翻了身前的一盅豆腐丝汤,温热的液体顺着桌子流下来,孔雀蓝的裙子上马上湿了拳头大一片。 终于坐不下去的简氏和徐堂燕过来了,随后是被沈近山用眼神求过来的程依依,沈茵气得嘴唇发抖,一副想要去撕了沈苞的架势,凤仙忙着为她擦汤汁。 简氏忍着气问:“怎么回事?这汤是谁放的?怎么能离桌沿这么近呢……可曾烫了五小姐?” 听这话,便是不想事态升级,就地掩埋了。 一个丫头忙跪下认错。 看见程依依来了,简氏挤出个半咸不淡的笑说:“既然二房的事都是你在管,那我就不管了,只一条,国公爷还在呢,别搅了他的兴致!” 然后警告的瞪了沈茵一眼,又瞟了瞟徐堂燕,示意她留下来帮着处理,刚走了一步又回过头来,换了一张慈祥的笑脸:“苞儿来,帮我剥对虾!” 沈苞甜甜应了一声起身,扶着祖母向主桌走去。 程依依清淡道:“五小姐要不要去换身裙子?” 虽然感到汤已经渗入了衬裙,沈茵还是脱口而出:“用不着!” 程依依脸上不带一丝火气,声音也没有起伏说:“还是,去换了的好,听说前几日五小姐才罚了跪,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吧?……两个时辰下来膝盖本就受了伤,若再着了凉寒气就会长驱直入,小小年纪可别落下什么病根才好……” 第295节 整一年了 沈茵猛地抬头看她,只觉得那双秀目深的吓人,她人小小的,像个扇坠儿似的,怎么就莫名的给人压力感? 她说的话和秦椿平时说的差不多,为什么听了背上发凉呢? 这不是劝慰,只是不带感情的陈述,如果自己的膝盖真的落下毛病,她会心疼才怪! 是啊,再也没有了!那个一心护着自己,可以从别人嘴里夺下最后一粒糖给自己的人,她再也不在了! 现在这些人,一个个巴不得自己倒霉! 四面楚歌的她突然泪流不止,又想到前几天见到的沈玉朝,是那么消沉颓废,两腿交叠在炕上躺着,自己跟他哭诉了半天,只换来古井般的沉默。 等她哭够了,沈玉朝忽然半死不活的说:“以后那些闹了没好处的事,还是省省吧,何必一次次把自己置于被欺辱的境地?……你也该学着动点脑子了,这内宅里的事情,我也帮不上你……” “哥哥,你在说什么呀?我可是你妹妹!” 看她执迷不悟,他不耐烦的换了条腿补了一句:“沈苞比你还小呢,心计和手段都比你强多了,与其乱发脾气被她利用,还不如向她学一学……” 失望已极的沈茵终于明白,原来这世上她真的只剩下自己了…… “我去换……”她拉开椅子昂着头向外走去。 徐堂燕看了程依依一眼。 她好像也没说什么呀?怎么一下子就让炸药桶一样的沈茵偃旗息鼓了呢? 沈茵走后再没有回席,好像也没人在乎。 当晚陆仰被安排在最好的客房里,唐迎还回到春行阁,茹姑陪她睡。 夜里,茹姑一直舍不得睡去,一双亮灿灿的眼睛就在枕头旁边看着她,唐迎转过来对着她说:“以后可不能这样看着沈际啊……” 黑暗中也不知道她脸红了没有。 “不会这样看他的”茹姑小声辩解。 “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他的?”唐迎问。 “……” “那么,你喜欢他哪里?” “他聪明能干……而且还好看……” 唐迎无语,是啊,谁不喜欢聪明又好看的呢?自己第一次看见陆仰的脸时不是也七晕八素的吗?到现在也常常被他的男色所诱惑…… “珍娘……”茹姑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 “我有点害怕……” “什么?” “我以前是个不干净的人。” 唐迎粗鲁的打断她“胡说!那不是你的错!你没有不干净!你是个好姑娘!” “不是那个……” 茹姑伸出手攥紧唐迎的被褥。 “我受过伤……以前,有很多血从身体里流出去……疼的不得了……” 唐迎听了心里一揪。 “三婶婶也在担心,怕我,以后不会有小孩子了……” “……” 唐迎握住她冰凉的手,想用自己的热量温暖她。 “不怕的……”她安慰道。 “我认识最好的大夫,我请她来给你看病,一定能治好!” 黑暗中茹姑哽咽了,悉悉索索擦掉了眼泪,半晌才嗯了一声。 “你放心,我明儿一早先去看望舅母,然后就去找庞七,请她来给你看病。” 之后两人都不再说话,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 一早拜别了沈近山和简氏后,陆仰便带着她去了秦府。 秦岫亲自在大门口迎接。 他瘦了,但人还算好并没有垮掉。 唐迎直接去内院看言氏,陆仰由秦岫领进了小书房去。 言氏一看见她眼泪就下来了,刚要下床唐迎就叫:“舅母别动!” 她疾走几步按住了言氏的腿,旁边的丫头帮着把腿又塞进被子里,屋里炭盆烧的很暖,有一股药香和清凉油的气味。 “快去开窗换气!”言氏吩咐。 “不用了!”唐迎坐在她床畔。 “开开吧!我这里又是膏药又是万金油的,别熏了你!” “……舅母,您别担心!” 言氏憔悴的低下头去。 “我也不全是担心,天冷,本来就身体不好……当然,主要还是怕他在里面受罪!” 她抬眼看着唐迎说:“你说他到底是为什么呢?这个右侍郎才做了不到一年,他又不贪钱不图名的,整日里忙得看不见人,病了都不肯休息一日……一心只想着他的伟业,他的抱负……” 说着掏出帕子擦眼泪。 “您别多想了,事情也许不像表面上看见的那样……” “国公爷正和哥哥说话,要紧的消息一定会传递,该做什么他们也一定会去做,眼下您保重身体最要紧,哥哥的婚事即在眼前,还等着您操持呢!” 言氏未必真听得进去,却还是顺从的点点头。 “放心,我这身子躺躺就没事了,你舅舅的事,我也日日上香祈祷,相信他日常的所作所为皇帝和同僚也都看在眼里,也不会……轻易就,就判定他有谋反之心。” “是是是!”唐迎点头。 “舅舅的老师是萧霆瑞大人,当时是他举荐的舅舅,他那么器重舅舅不会不管他的……还有国公爷,也在积极搭救他……咱们可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切不可自乱阵脚!” 就这么陪着言氏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外面小丫头在说:“大少爷来了!” 棉帘子一掀,正是秦岫。 他眉头略有舒展,神色轻松了一些。 进来后先和母亲请安,然后对着唐迎说:“珍娘辛苦你了,国公爷在书房里等你,说你们还有事……” 唐迎走近他说:“舅母身体不好,岫哥哥还要多照顾她,还有你自己,也要注意休养……” 秦岫连连点头。 出了院子,陆仰正背着手站在一棵橘树下,听见动静转过身来。 “见了你舅母了?” 唐迎点头,一瞬不眨的看着他的脸庞。 “怎么了?”他微微皱起眉头问。 唐迎走过去拉住他的袖管,“没什么,就是觉得你真好!” 他笑了,和陆紫姝很像,犹如湖面上突然飞过一双大雁。 “我们回去吧,庞七那里我亲笔写封信叫人送去,她只要有空,一定会去给茹姑看病的……” “会吗?”唐迎并不十分有把握。 “你不相信我?” “不是啊,她现在不是还恨你吗?” 陆仰轻笑,伸出手指背刮一下她的脸颊,然后牵过她的手向外走去。 “恨,但她会去的。” 回到山苑的时候已是天黑。 整个山苑灯火明亮,像一条发光的盘龙,唐迎站在马蹬上的时候顺便欣赏了一下山苑的全景,觉得它美丽得像个梦境! “好看?”陆仰问。 “等元宵节时全挂满了彩灯,我带你到后山上去看!” “元宵节我们不在国公府里陪着奶奶吗?……对了,我们也可以带着她一起回来欣赏夜景啊!” 他揽着她的肩慢慢往里走。 “奶奶来过这里吗?” 陆仰似乎沉默了一下,嘴里喷出一团白雾说:“还没有……” “那么,就这么说定了,带她一起来!” 他转过头看她,眼光非常温柔。 唐迎觉得自己又被诱惑了,特别想一头扎进他怀里。 “当心!”她过门槛的时候罕见的绊了一下。 简直丢人到家了,想她唐迎可是会轻功的啊,上房揭瓦都不在话下,现在居然被门槛给绊了。 由于两人只顾着赶路不曾吃晚饭,平娘子便叫人送了一桌简单的饭菜进来。 唐迎换了家常衣裳就挨着他坐,单手托着下巴看着他笑。 “不饿吗?” 他笑着用鼻尖点她的鼻头。 “饿了!” “那就吃饭。” 陆仰端过饭碗,夹了一块金灿灿的茄汁煎鱼,再放几根碧绿的韭菜炒银芽,一勺虾仁豆腐。 唐迎接过来埋头就吃。 “迎妹?” 哎?唐迎从碗里抬起头看他。 这语气……这眼神,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我的呢?”他问。 唐迎明白了,原来这人在撒娇啊! 于是照原样给他也布了一份放到他面前。 “我想喝汤。” 唐迎拿起瓷勺舀一点轻轻吹凉,喂到他嘴边,他乖乖喝下去,眼睛始终看着她,星光在跳跃,鼻息馨香。 “亲一下!” 唐迎乖乖凑上前吻了一下带着鸡汤香味的嘴唇。 “不够。” 那就再狠狠亲一下好了,反正又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他拉她过来圈在怀里,坐在自己的腿上,细腻温柔的仿佛在吻一个婴儿。 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大雪,随风斜斜的飘着,抚摸着整个天地。 屋内暖黄的烛火辉映在他眼里,唐迎看得醉了,心思却恍惚一飘。 原来,到今天,她重生已整整一年了。 甜甜的大结局 就在唐迎和陆仰搬回国公府的前一晚。 早早哄着她上了床的陆仰顺着自己心意和她结结实实的欢娱了几场。 已经熟悉彼此身体的两人完全知道该怎么享受醉人的时光,又该怎么取悦对方;一个喜欢肌肤厮磨和无间隙的拥抱,一个喜欢绵密的亲吻和揉抚,一个喜欢缓慢细致,一个喜欢疾风暴雨…… 餍足后的陆仰抚摸着她背上那朵花。 “小狮子先睡,我还有点事情处理下……” “现在?”唐迎看看漆黑的窗外,寒风呜呜的穿行在树杈间。 从酉时末一直缠绵到戌时,这个点了,他还要去办事?还办的动? “嗯……见一个重要的客人,他白天不方面露面。” 唐迎懒洋洋趴着点头,锦被在肩胛下裹着。 曼妙的线条在被子里,腋下那半个软圆有一点阴影,格外诱人! 陆仰的眼光离不开那里了…… 干脆俯身去又品尝了几下才起身穿衣。 “不要等我,也许会很晚!” 唐迎点头,过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 她是被窗外的风声吵醒的,只觉得眼白清亮再无睡意。 陆仰果然还没回来,她穿了衣裳下床,简单梳了梳头又套了一件狐毛大氅。 染秋问:“您这是要出去?外面可冷的很呢!” 唐迎把手指竖在嘴唇边笑笑。 “明天就要搬回国公府去了,我想再看看山苑……你陪我一起去?” 染秋也穿斗篷。 “那当然!” 她替唐迎拿了个毛皮袖笼。 “我也舍不得这里……” 两人心照不宣的看了一眼,不想惊动守夜的人,于是打开侧门出去。 厚雪踩在脚下咯吱响,枝头的积雪压弯了树木,寒星点缀的夜空像深海一样蓝,两人在院内漫无目的的游曳着。 “夫人您看,国公爷的书斋还亮着灯呢!” 唐迎翘首一望,还真是的! 正犹豫着要不要去看看,就听见廊外传来脚步声。 唐迎拉着染秋往墙根下一靠,从扇形窗探头一看,居然是黑荆和白堤带了一众人潜夜而行。 她朝染秋摇摇头警告她别动,黑荆武功太高,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他发现,过了很久,那些人朝着书斋的方向走的没影了…… 唐迎说:“我们回去吧。” “您可变了,这要是在沈府,您早就跟过去瞧热闹了!” “我那是瞧热闹嘛!” 她像猫一样抖了抖大氅上的雪。 “在沈府我要是也这么凡事不走心,早就被小秦氏弄死了!” 染秋笑嘻嘻的说:“那是!其实,那种日子也挺刺激的……所以说,国公爷对您可真好!您把一切都交给他什么也不用担心!” 唐迎慢慢往内院走去,呼吸着寒冷又清香的空气,隐约有梅花的暗香在浮动。 本来还想睁着眼等陆仰回来的,谁知她抱着陆仰的枕头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然后做了一个梦,梦里看见骑着马的唐适在树林里驰行,而唐迎自己在上方飞翔,拼命的要追寻他。 “唐适!唐适……等等我啊……” 她不停呼唤。 “你抬头看一看我,我是唐迎啊!” 也不知道叫了多少声,马上的唐适终于抬起头,浓雾却遮住了他的脸。 “唐适,你会不会怪我?你怪不怪我?” 浓雾里的唐适马不停蹄,声音无波无澜的断续传来。 “……过你该过的日子吧……” “你到底怪不怪我?”她拨开树枝加大马力飞翔,急着追问他。 树林里传来像回音壁前的回声。 “过你自己的日子……自己的……日子……” “迎妹!睁睁眼……” 耳朵传来另一个温暖的声音。 唐迎急促的晃了几下头终于醒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陆仰深情的眼睛。 一双大手伸过来擦掉她额头的汗。 “你魇着了……一直在喊唐将军的名字……” 唐迎慢慢清醒过来,一语不发抱紧他的脖子,他一下支撑不住,压在她身上…… “重!我刚进门还没换衣裳呢……” 他整个人都是凉的,冰凉的脸,冰凉的衣襟,只有呼吸是热的。 唐迎不顾一切的亲他,额头、眉毛、鼻梁和嘴。 “陆仰陆仰,我梦到他了……” 他嗯了一声陪她躺下,用被子裹紧她捞进怀里。 “我很少梦到他……我以为,我不再需要他了……” 陆仰的大手一下下抚着她的头发。 “可是我又觉得愧对他,自从我爱上你,我发现自己的勇气都变成了缠绵……我以为他会怪我……” 陆仰亲她一下摇头。 “不会的,他应该远比你明白那种黑暗的强大,他不会眼看你第二次毁于它之手!他若知道你有了爱人,一定不愿意你去冒险!” 唐迎盯着他看,乌黑湿润的杏眼里嵌入他的倒影。 “怎么?不相信吗?我告诉” “我信!”唐迎打断他。 “哥哥在梦里说了,要我过自己的日子!” 陆仰坐起来,把她也拉起来。 “来……是该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他亲自取过松香递过来的衣裳给她,眼色里有郑重的内容。 “穿好衣裳,有个人要见你……” “是嫂嫂?”唐迎已经做在梳妆镜前,芳草过来给她梳头。 “我也正有话和她说呢……” “梳简单些的!”陆仰吩咐芳草。 很快一个回心髻就盘好了,只用两根扁豆形的玉钗一插,妩媚又精致。 “跟我来。” 陆仰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去哪儿啊?”唐迎莫名其妙。 到了卧房后面的小院子,院子里黑荆负手站着。 “国公爷,夫人!”他抱拳躬身。 再过了一架藤萝,来到一个拉着窗帘的厢房门口,陆仰推开门示意唐迎自己进去。 “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进了屋里,光线很暗,家具的颜色都是黑色大漆的,空气里有青茶的香气。 一个人静静的坐在窗边的椅子上…… “珍娘!” 唐迎快步走过去抓住那人的手臂。 抑制不住激动的喊了一声,“舅舅!” …… 和秦楦谈了小半个时辰后唐迎走出来。 陆仰静静站在初阳升起的游廊下等她,雪光映照他的面容,血毒症导致的淡淡的青色和熬夜的倦色一点没有影响他的风采,唐迎看着他走过去,不由得想起觉园的晚上第一次看见他的情景,他身影一如初见时那般从容不迫,像一仞青峰峤石,又像潇洒的江上轻舟…… “迎妹,你的勇气还剩下一点吗?” “是有事要我做?” 陆仰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秦侍郎救出来容易,收尾的事却不能马虎……” “我知道,我可以!” 他紧紧捏住她的手。 “你不是一直想亲自做点什么?” 他微眯了下眼看看日头。 “那就听从你的内心,毕竟你曾经是那个叱咤风云的狮娘子!……也算是,对唐家众位英烈的告慰! 等这件事过后,就好好的回来当我的夫人……” 他驻足在一块苍劲的太湖石旁,温柔又深情的说:“然后为我生几个孩子!” 唐迎的脸居然红了,心里软到滴出水来。 “昨晚上方先生也来了,带给我一个好消息!” 唐迎跳起来叫道:“是不是找到了新的血奴?” “差不多,是他找到了新的换血方法,不必给献血的人喂解毒药,只需在血液流过的地方加一段药芯……用这个法子只要两三次基本可以把残留的毒过滤掉……” “太好了!太好了!那你就完全是个好人了!” 唐迎激动得眼泪汪汪。 今天的好消息太多了,心脏都不能负荷了。 过一会儿才想起来问:“你要我做什么?” 陆仰垂了下眼睑说:“去一个人身上盗一样信物!” “身上去盗信物?” “什么时候去?” “今天!” “今天我们不是要搬家?” 陆仰微笑道:“所以就是今天,他也知道我们今天搬回国公府,不可能抽出时间去干别的……” …… 唐迎要做的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贤王随身携带着一个拇指大小的金镞箭头,睡觉洗澡都不摘下的一样重逾性命的东西,要把它偷出来,至于为什么要偷,陆仰没有告诉她,只说有了这个东西就能让秦楦正大光明的回归,也可以把贤王党推下悬崖! 当然,能走到这关键的最后一步,秦楦和萧霆瑞他们前期做了大量周密的布署,包括把秦楦投入大狱中。 陆仰等人的积极营救帮他们把这个令人煎熬的过程大大缩短了,提前看到胜利的曙光。 “真的只要偷出那个箭头吗?”唐迎还是不敢相信。 陆仰扶着她的肩膀说。 “是的,但是这事并不容易!” 他有些担忧的看着她,双手上移捧住她的脸,像捧珍宝似的。 “贤王身边只有女人能够靠近,伺候他的几个下人忠心耿耿,我们完全没有办法策反,只能从外围动手,此人虽然色欲深重,但是宠幸一个女人却从来不超过一个月……” 陆仰对她说,你只有一次机会接近他,若不能得手则必须立刻全身而退…… 唐迎静静的问:在哪儿动手? 陆仰看向东方清晰道:“齐王府晚宴后……” 唐迎要扮作王府里的美艳侍婢,由齐王“大方的赠与贤王”,在晚宴结束后回程的马车上完成这个艰难的任务。 …… 之后的事情和战斗前的准备差不多,山苑里像模像样的搬着家,行李一样样往马车上抬,陆仰和唐迎前呼后拥的领着近身伺候的下人上了最大的马车,前前后后几十辆车浩浩荡荡向国公府蜿蜒而去。 一路上百姓、商人、官员、农人、士兵、僧侣都为自己能见到如此壮观的场景而惊叹,街头巷尾议论的人也很多,都说第四代襄定公荣耀回府,是皇上又打算仰仗功勋老臣治理天下了。 陆仰带着唐迎先去给陆老夫人磕头,然后按规矩开了大祠堂给列祖列宗上香,一家人吃了团圆午饭后,各自回屋去收拾。 老夫人带着笑容道:“殊哥儿和媳妇辛苦了,都回去歇息吧,晚上我自己在屋里吃斋,你们就随便吧……” 并肩走出来的两人对视了一眼,陆仰看了看日头说:“时间紧,这就开始……” …… 等唐迎全都装扮好后坐进了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 陆仰在里面等她,往她手里塞了一个沉甸甸的金属桶,有甘蔗粗,两寸长,尾部拴着一根带弹力的绳子,他把绳子上的圈绕在她食指上,再递给她一把乌墨色的小刀。 “这是什么?” 唐迎问。 “磁吸具。”陆仰的呼吸有点急促。 “用这个把他箭头吸出来!” “那个不是金的吗?” “是!但是芯子是磁铁做的……用这个先把它吸出来,然后用刀迅速砍断它的链条!” “无论成不成功,都从马车后壁冲出来,黑荆和白堤时时在后面等着你……记住,只有一次机会,不成也要走!”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一把抱紧她,下巴紧紧压在她头顶。 “也许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怕什么?”唐迎从他怀里出来,斜睨着眼看他,媚态动人。 “陆仰你是怕我办不成?” 他眼里有血丝,嘴角不自然的抿了抿,鼻翼也在轻轻翕动。 “他杀人如麻,血债如山!”他字字句句说。 “我觉得有点后悔了……不如再另想办法!”他突然拉着她的手就要下车。 “别骗我了!要有别的办法你绝不会来找我!……放心!” 唐迎笑着说。 “你知道我杀过多少人吗?你忘了我也是个女魔头?” “……” “他这人是狠在心志上,我却是狠在拳脚功夫上!相信我!……除了黑荆我没有把握能赢,贤王,我还真的不怕!……” “再说我志在必得,而他毫无防备!” “点头呀!给我鼓励!” 唐迎捧着他的脸。 “将士们上战场前,主帅怎么能说丧气的话,陆仰!” 他终于点头。 深深一闭眼后睁开。 “记住我说的,只一击,便撤退!” “好!” ………… 齐王府应该算第二次来了。 上一次是跟着陆仰半夜偷偷的去看那只黑白貘。 这一次她终于看到了贤王。 唐迎第一眼没看他的脸,而是看他的肩膀和手臂,然后是腰和背,最后是走路的姿态。 一个男人有没有力量有没有功夫一看这几个地方便知。 虽然他保持着良好的体型和精力,走路的样子也很警觉,但他略显疲软的腰腿让唐迎一下子就放心了。 这人玩近身肉搏,绝对不是自己的对手! 她立刻收敛了自己的目光,松下肩膀,陆仰嘱咐过她,切不可盯着他看。 齐王安排了四五个女婢伺候他,每一个来到他面前,他都只用一瞥就判断合不合自己的胃口。 唐迎出现的时候看似很随意,她是作为齐王的小妾出现的,一身樱花粉的衣衫第一时间就引起了贤王的注意,当他看了她第三眼的时候,齐王笑眯眯的说:“樱樱……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 然后看向贤王,两个男人短暂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这笔买卖就算成交了。 然后唐迎就被送到了贤王的马车里。 里面果然豪华,香帐,软垫,炭盆,香薰,茶几,茶点,衣箱,薄被,一架小屏风后居然还有一个红漆恭桶!……简直就是个移动的厢房! 唐迎没有等太久,看来贤王对她还是比较满意的,宴会结束后连茶都没有喝上几口就出来了。 外面森严的守备下,他噙着一丝轻浮的笑弯腰进了车厢。 并不曾马上走近,一双染上了征服欲望的眸子带着玩味上下看着坐在锦凳上的唐迎。 马车开始行走。 “樱樱?” 唐迎坐着一动不动,对他冷冷一笑。 来之前陆仰说过,贤王讨厌甜美的笑,喜欢冷到讥讽的笑,说那才够检验美人的相貌,若美人只能傻笑来取悦人,则俗而无味。 这样的笑果然起了作用,他哈哈笑了一声,喉结动了动。 “有点意思!” “你跟过齐王?” 唐迎不理他,微微扭过头,颈脖显现出一个美丽的弧度。 这也是设计过的姿势,贤王不爱美人的胸,最爱美人的脖子! 他曾经把他一个十三岁稚嫩姬妾的脖子整个咬破!理由是,她太迷人了! 笑完的他突然说:“真是不错!过来吧!” 唐迎知道机会来了。 她精确计算着他与自己的距离,一步,再一步,手里的磁吸具从袖口滑入右手心…… 天蚕铆的小刀滑入左手心。 “樱樱……来……樱樱” 贤王梦呓般的唤着,鼻息越来越沉,眼光死死盯着那一截腻白的颈脖…… …… 当唐迎紧握着磁吸具撞开马车后门凌空飞出刹那,一直跟随在后面的黑荆一跃而起抱住她,再后面的白堤将他腰间的链子一提,黑荆就像展翅的大雕一样迅速翻了几个筋斗,稳稳落在地上。 一匹黑色的骏马突然奔来,黑荆单手环着唐迎的腰飞身上马。 转眼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贤王在破洞的马车厢里睁裂了眼眶咆哮:“抓她!快抓她!都去给我抓!……” …… 半个时辰后,唐迎回到国公府,刚下马,就被一身便服的陆仰一把横抱起来! 然后他一路狂奔着回到了第五进的正院,进门的时候没等丫头打帘子就一头撞进去,吓得门口的丫头抚胸惊叫。 国公爷这是怎么了? 难道夫人脚受伤了? 国公爷什么时候这么毛毛躁躁的? 里面染秋和芳草忍着笑轻手轻脚出来,把帘子放好,把门关紧。 屋里唐迎被扔在床上,陆仰随即覆盖上来,没头没脑的亲上来,一边亲一边脱自己的衣裳。 “喂,哎呀呀,东西你不要了?人家好不容易得手的呀……” 他红着眼睛开始扒她的衣裳,嘴里嘟嘟哝哝的:“这什么衣裳啊!太难脱了!” 等不及了,索性哗啦一撕,只听的嘶嘶几声,唐迎身上就什么都没有了……粉玉似的身体散发着甜香,起伏的曲线令人血脉喷张。 他迅速摆脱自己的衣裳压下来,把她紧紧按在怀里揉着。 唐迎抱着他的脖子说:“你怎么了?有这么急吗?” 他埋在她的柔栾里又亲又舔闷声哼道:“我……后怕死了!” 他鼻子凉凉的,拱得唐迎缩了缩才适应,然后亲着他的耳朵说:“很顺利!他完全想不到!我之前还担心要和他搏斗……才能得手,谁知道他……根本不堪一击!” 她浑身颤抖了一下。 有一样火热的东西挺进入了自己的身体,让她脊背酥麻,又疼又渴望。 “你说……我听着呢……”有人一边律动一边抱紧她说。 “嗯……哦……他……年轻时……嗯……大约,练过功夫……啊……嗯……” 帐内的风景已经无法描述…… 几度风雨过后,偃旗息鼓的陆仰才从她手里拿过那个被汗水浸润的金镞箭头。 ………… 这是一柄令箭的头,有了它,不但可以调动他私自豢养的秘密部队,还可以证明他不容质疑的身份,因为这箭头是先皇嘉奖给他的,上面铸有他的徽号。 秦楦将最后一批约五分之一的货藏匿在自己的别院里,故意透露风声给下属,让他将自己告发,而且这最后一批全是要命的部件,那就是枪管! 为了掩人耳目,特地将火枪的枪管全部拆了下来,放到最后运,因此,若不能拿到这些枪管,前面的东西就等于废铁一堆! 贤王怎么可能放弃? 无论如何也要将它们偷偷弄回来!狡猾的他又岂肯自己出面,便收买了一群流寇将东西抢了回来,陆仰和秦楦碰头之后早就料到他有这一手,便故意让他得逞,但是,必须要留下能证明是他的信物! 这箭头原先之前不知藏在何处,秦楦被捕后他坐卧不安,放哪儿都觉得不妥,就天天带在了身上,正好给了陆仰和唐迎可乘之机。 贤王党终于倒台了,唐迎的大仇也算报了,以后就算梦中与唐适相见也不会心存愧疚。 后来萧霆瑞出面向皇帝陈情,是自己派秦楦潜入贤王党的,他不但不是逆匪,而且是个大功臣! 因此,就在贤王党被瓦解的一个月后,秦楦正式升任了刑部尚书! 当然皇帝心里也知道,垮掉的贤王党需有新的代替品,于是又扶植保守派势力,占据了贤王党留下的权利坑,搞平衡总是帝王的一贯作风,这也算是他的自我保护。 此事过后,陆紫姝依旧受宠,皇后在宫里愈加没地位。 她处心积虑要送给陆仰的表妹被硬生生退了回来,从此,再没有女人敢打他的主意,襄定公永不纳妾的旗帜在京城里迎风飘扬。 ………… 沈府里,程依依顺利入主,沈近山对她言听计从。 从此,沈氏二房渐渐有了点国公夫人娘家应有的气象,妻贤妾孝的二老爷生活美满,钱姨娘和远远都得到应有的待遇,当然,也被管得服服帖帖的。 二老爷每月各有四天去亲近两个姨娘,但事后都需要服避孕汤药。 程依依说了,等她有了孩子后,才会给两个姨娘停药。 茹姑作为三小姐招赘沈际。 沈际继续打理大秦氏留下的,沈荞又分给了茹姑的那部分产业,做的风生水起,他原本就是个厉害的生意人才,这回终于名正言顺的当自己的家了。 沈萝顺利嫁入凌家。 进门第三个月就怀上了孩子,这当然是天大的喜事。 沈玉朝开始信道念经,原本冷清的性子愈加沉默寡言,新娶进门的妻子也爱理不理的,沈近山常常好言劝他,也不见起色。 沈玉谦和庞七还是离不开又和不拢的。 庞七嫌他年纪小,他明明喜欢庞七嘴上却又不肯承认。 直到有一天太后要把吴鹏指给庞七了,才吓得沈玉谦深更半夜跑进国公府去求助,那时候唐迎挺着七个月的肚子把他臭骂了一顿,然后又连夜和陆仰商量对策,最后想了个巧妙的法子推了这事。 唐迎叉着腰问他:“你给个痛快话!你到底什么时候娶庞七!” 沈玉谦红着脸低着头想了想说:“十五岁吧!” 庞七则像被踩了爪子的猫一样跳起来叫:“荒唐荒唐,我才不嫁比自己小的呢!” 沈玉谦不说话只望着她,眼光瘆人。 庞七越说越慢,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哑口无声的看着他。 沈玉谦走近,一把抓住她的手。 她颤抖着尖叫:“你要干什么?” 天哪天哪,这个孩子什么时候长这么高了? 怎么他看自己竟然有点俯视的感觉? 怎么他的手劲这么大? 还有他……什么时候有了喉结? 嘴唇上什么时候有了绒毛? 他的眼神怎么那么……那么……看的人发烫? 沈玉谦撩开袍子跪下。 红着脸却朗声道:“不如今儿就把这事定了吧……我十五岁便来提亲……庞七……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你愿不愿意等我?” “我知道你比我大六岁,但是我,大约,可能,好像是,真的喜欢你,离不开你了!” 陆仰赶紧扶着唐迎出去。 闹腾吧!随便闹腾! 这屋子是你们的了,该亲亲,该抱抱,没有什么是情人间的亲亲抱抱不能解决的 …… …… 若干年后,襄定公的第四个孩子,唯一的女孩子出生了。 同年,老夫人离世,为了纪念这位令人尊敬的铁骨老太太,大小姐沿用了太祖母闺名里的一个字,恩,乳名便叫做恩姐儿。 恩姐儿美貌之极,颇有几分陆紫姝的神韵,国公爷在她一岁时立下规矩,陆家小姐永不进宫!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久久小说网(www.jjxsw.cc)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