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www.Zei8.me【贼吧网】整理,版权归作者或出版社所有,本站仅提供预览,如侵犯您的权益,请联系本站删除。】 《神啊,请赐我一世平凡》作者:一金 文案 没有任何预警以及原因的情况下我来到了这个世界。 既没金手指也没有绝世美貌,更没有显赫背景,我拼不了爹也拼不了颜。 然而我安于平凡也贪图平凡,可老天偏偏不让我如愿。 我被莫名其妙的卷入一场江湖间谍的活动中,然后我遇到了他。 清秀俊朗、神秘莫测却让我恨的牙痒痒的他…… 一句话简介:低调路人甲被腹黑清冷神秘男死盯的故事。 注:本文1V1,HE。 架空言情,请勿考据。 如无意外,每日更新。 绝对不坑。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穿越时空 布衣生活 搜索关键字:主角:迟南 ┃ 配角: ┃ 其它:   第 1 章   我站在势力遍布整个柳州城的邬门门外,哀叹着流年不利。   已经等了快一个时辰了,日头越来越足,门后却一点动静也没有,看来今天又要像昨天一样无功而反。正想着要不要走远点找棵大树遮遮阳,身后的铁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   正是我一个时辰前拜托传话的小厮,他避着阳光,站在铁门的阴影里,看都不看我一眼,一脸不耐烦的道:“门主今日有事,你改日再来吧。”   果然,又是有事……我正想追问一句,铁门又“嘭”的一声关上了,急不可待。   唉……我一连来了五日,日日如此,也不知是真有事,还是不愿意见我,或者是这小厮看我不顺眼,根本没传话。 我抬手挡着头顶刺眼的阳光,转身准备离开。此时前方却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年轻男子正从远处向这边走来,此人身形削瘦,穿着灰色粗布深衣,白皙的皮肤,清秀端正的五官,风尘仆仆,他面无表情的经过我身边,踏上邬门门前的台阶,叩响我才盯了一个时辰的铁门。   我偷偷打量着他,忖度着也许这个人能带我进去,我实在是不想继续再吃闭门羹了。心动不如行动,我抓紧机会,快速上前出声拦道:“公子?请问公子是邬门中人?”   他停住,看了我一眼,剑眉凤目很是好看,却并没有回话。   我连忙继续,“是这样,我叫迟南,是城东迟记酒铺的老板,前几日不小心送错了酒水,给门主造成了麻烦,今日特来登门道歉,可……可我苦于见不到门主,不知公子能否为我引见引见?或者能否帮我带个话? ”   他还是没出声,眼睛转向别处最后凉漠的垂了下来。听到我说酒水时,才又抬头看了下我,表情依然淡淡的,好像前几日邬门宴请武林各大门派长老,却让人喝变质的酒水并没有得罪任何人一样。   等了一会,也不见他回话,我心想八成是不行,泄气的打算圆个话就回家。   他却抬头对我道:“跟我来吧。”   没有任何起伏的低沉声音,还有点沙沙的。   跟他清秀的面庞有些不协调,却异常好听。   开门的还是那个小厮,看到我明显一愣,“不是跟你说门主今日有事,你还站在这里干吗?”   灰衣男子抬手示意,“无妨。”   小厮毫不掩饰的瞪了我一眼,表情不善,但还是让开了。   我跟着灰衣男子走开没几步,就听见那小厮明显不满的嘀咕声,“哼,搞砸了邬门的事哪能便宜了她?见了门主又能怎样?要是触了霉头,门主怪罪下来我又要倒霉……”   我心里一阵打鼓,我来道歉的事如果是小厮瞒下未通传,事情倒好解决,可如果门主并不想见我,我现在去见他不知道会不会起反效果。可无论如何,这事不能再耽搁了,我方有错在先,他后如何打压报复我也无话可说,与其关起门来发抖,不如大大方方把事情摊开来说,只希望别连累这个领我进来的人就好。   进了里院,灰衣男子把我交给一个待女,自己就向别处走开了。   很快,我就见到了门主。   这人跟我想像的不太一样,五十岁左岁,身宽体胖,面容温和,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上位者,当然我说的只是表像,他坐在书房的案后慢悠悠的喝着茶,看到我来了也没有表现出不满或生气,反而微微笑着道:   “迟姑娘,久仰大名。”   ……我一个小酒铺的老板,哪来的大名?可听着却也不像是讽刺,只听他又道:“坐吧,不用客气。”   我没有坐,傻愣的站在原地,胖门主的态度远在我的意料之外,我想过他也许会再让我在书房外等上一二个时辰,想过他对我冷眼相待,或者吹胡子瞪眼,斥责我一通。就是没想过他会如此客气还一付很欢迎我的样子。好像我家的酒水并没有出错,我不是来道歉是来做客的,好像他真的不知道我已一连吃了五天的闭门羹。   我这出负荆请罪被他开了个诡异的头。   不管怎么样这罪我自然还是要请的,我很快回神,诚恳的把我的来意和歉意表达了一遍,又拿出之前他手下人买酒时给的五百两银票,放在他的案上。   胖门主笑笑,推着茶盖,并未说什么。   “我知道以邬门的财力,物力,五百两实在九牛一毛,可我是商人,诚信为本,既然是我铺子里的酒水出了问题,我自然要把收的银钱尽数还回。”   “道歉的人总要更有诚意些才好。”胖门主笑眯眯的眼睛总算张开了些,露出狐狸的光。   我当然也没想过还个银子就能让事情一了百了。   “这个自然,迟记酒铺愿意免费为邬门提供半年的酒水,酒量不限,酒种不限。”   这是我能给的最大限度的赔礼,凭这一点他甚至可以让我破产。我当然舍不得,可邬门的势力遍布柳州城,真想要搞垮一间酒铺,实在不费吹灰之力。所以我要给他最好的条件,让他一次就满意。   胖门主显然也很惊讶我的话,盯着我看了好一会,然后露出满意的笑。我暗自松口气以为事情解决了。正准备告辞,却听到他突然说:   “老夫早先便听说过迟姑娘。”   我看向他,不明白什么意思。   胖门主站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这本来应该有型又派头十足的动作因为他宽横的身材显得有些滑稽,但他自己显然毫无所觉,一本正经的道:   “三年前柳州城最有名的酒楼‘鹤轩居’的老板,让已近关门的破败酒楼在半年内成为日进斗金的柳州第一居的幕后运营者,不就是迟姑娘吗?”   我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我,原来他一开始说什么久仰大名是指这个。   可这种夸奖的说法,我还是头一次听说,不知道他是从那里听来的,坊间传的明明是:   乞丐出身的酒楼老板一夜之间被打回原型,泥鳅就是泥鳅,怎么折腾也变不成金鱼。   “迟姑娘是个爽快人,不知道姑娘愿不愿意和邬门交个朋友?”他又笑眯眯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可我分明看到有条狐狸尾巴在他后面摆来摆去。   胖门主继续道:“老夫门下正有一间酒楼,生意不尽人意,月月亏损,又苦于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打理,如果姑娘不嫌弃,我把它交给你,我不要求它像鹤轩居一样赚钱,只要你将它转亏为盈,老夫定不会亏待姑娘。”   原来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之前不让进门,又嫌道歉不够诚意,怕也只是在拭探我。如果我一开始就逃避责任,或是表现的唯唯诺诺,赔礼给的吝啬小气,他大概也就不会想要用我,可我并不想给人打工,更不想跟江湖人扯上太深的关系,我原本就是因为怕卷入更大的麻烦之中才会想要尽快解决问题,没成想反而因此被他给盯上了。唉,真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面上堆起诚惶诚恐的样子,摆手道:   “门主谬赞了,鹤轩居早已是过去的事情,它现在是不是日进斗金我不知道,但三年前的时候肯定不是,而且当初打理它的人不只我一个,还有我爹跟我哥,我远没有门主想的过人本事,门主所托之事,我怕是没能力承担,让门主失望实在抱歉了。”   “迟姑娘不必谦虚,事情到底如何,老夫心里自然有数。”胖门主没有因为我的拒绝有半点不悦,仍然客气道:   “姑娘也先别急着拒绝,不如回去再考虑看看。如果真的不行,老夫自然也不勉强,不过姑娘的半年免费酒水,邬门可就不客气的收下了。”   “这是自然。”我自动忽略前面的话,赶紧违心的笑着拍马屁道:   “久闻门主不仅武功盖世,还胸怀宽广、气概非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如此,我也不便多做打扰,告辞。”   胖门主并没有因为我的溜须拍马露出一丝高兴或是得意之情,只客气的道了声“慢走,不送。”便自顾自的继续喝起茶来。我退出客房,一边向外走还一边小心的听着身后书房的动静,直到确认没有什么异样,才长出口气,来时高悬着的心总算松了大半。我虽然不准备答应他的要求,但这胖门主看着也不像要逼迫我的样子。而且邬门这么大,一年到头要忙的事情应该不少,那有空刁难一间小小酒铺呢?   我沿着原路往外走,却又看到了刚才的灰衣清秀男子,他好像换了一身衣服,样式跟之前一样,只是干净了许多。他人正往这边来,我忙笑着走上前跟他道谢:   “今天真是多谢公子,亏得你的帮助我才见到了门主。”常年在外面摸爬滚打,受了别人恩惠,下意识就要回些好处,我摸出足有五两的银锭,心疼的要死,“这个你拿着,聊表谢意。”   银情两清,我想他也会喜欢的。   可他没有接,冷漠的眼神纹丝不动,淡淡道了句:“不用”。   然后片刻未留的转身走了,空留我一人伸着拿着银子的手,尴尬的站在原地。   我很快收拾了尴尬的情绪,没事一样往家走,脑子里断断续续回想着邬门门主跟我说的话。   鹤轩居……   已经好久没有听到人提起这个名子了,这个曾经给我成就感,满足感,无力感,痛苦,愤怒……种种复杂情绪的三个字已经被时间化作一屡轻烟,虚虚淡淡的,再也引不起我一丝感觉。   第 2 章   我穿过街道,七拐八拐的回到家,推门而入,老爹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看到我,眯着眼睛笑呵呵的道:   “猫猫,回来啦。”   他今天的心情好的有些异常,我应了一声,大步走过去,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杯水,咕咚咕咚解了干渴,顺便问:“怎么就你一个人?狒狒呢?”   老爹立刻炸毛:“呔!说了多少次了,叫他迟北!迟北!他现在是有功名的人,那畜生的名字再不能按在他身上,让人听了去,又要被笑话!”   “那你还喊我猫猫。”我撇嘴。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我跟迟北都是老爹从城郊破庙外捡来的没名没姓没人要的小儿,那时我穿刚到这个世界,饿的奄奄一息,老爹捡我回去后,喂了我一碗发馊的东西,蹲在一边问:你叫什么名字?   浓重的馊味在口腔乱串,真冲我的鼻子,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却连吐的力气都没有,更无力回答他。   当时已脏黑到根本看不出样子的老爹伸手挠了挠他鸡窝一样的头发,自答道:你有没有名字?唉,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活过明天,你要活过了,以后就叫你猫猫。   ……   就这样,我因为一碗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的馊物捡了条命,顺便附送了个名字。   我后来告诉老爹自己有名字,叫迟南,老爹不以为意:啥?痴男?啥玩意儿?啥玩意儿也没有猫猫好,猫有九命,你这条命就是多亏这个名字换来的,懂不?   我想吐槽自己是活过来后才叫的那名,他的理论根本不成立,直到他拉过旁边的男孩,男孩比我大一些,蓬头垢面,仿佛是缩小版的老爹,只不过他有一双黑白分明,像泉水一样清澈的眼睛,老爹拍拍他的背跟我说他叫狗子。   狗子,狗子,狗子……   这是何等高大上的品味,让我心里一瞬间有了绝望感与平衡感,自此,我再也没有抗议被唤做猫这件事,这个男孩就是迟北。   迟北起初很是温吞,片刻不离老爹,不说话的时候像个女孩子,对自己被唤作狗子的事也没有任何不满。待时间一长大家混熟了,我才了解到,迟北虽然看着胆小,但心细如发,而且极讲义气,我们三人乞讨,他总是讨的最多的那个,无论他讨到什么,不管自己当时有多饿,他都会分给我和老爹,从不食独食。在那种困难时候,我很快视他如已出,两人的关系也越来越亲,这个时候再听到附近的乞丐叫他狗子,我便有些不乐意了。   我同伴的名字叫起来的时候就算没有气势如虹,起码也要有点派头,所以我硬是给他改了名字叫“狒狒”。   狒狒!嗯,听起来霸气多了……   再后来我们要重登户籍,得起个正式点的名字的时候,老爹绕梁三日依旧无果,最后灵光一现想起了我原来的本名,然后摇头晃脑的决定了三人名字:迟忠、迟北、迟南。   私下里,我们还是称呼彼此猫猫、狒狒、老爹,直到迟北考中了秀才,老爹便再也不准别人叫他的小名。   “唉,算了,这件事先放一边,你先看看这个。”老爹指了指桌子上的一幅画像。   我凑过去,画里是个书生样的男子站在树下,手持一把折扇,身材高高瘦瘦的可是面容模糊。   “怎么样?中意不?”老爹捋着胡子,一脸的满意。   “嗯……画的糙了些吧,你画的?”   “谁让你看画的怎么样了?我是问你,这画中的男子怎么样?”   “五官根本看不清啊,还能怎么样?不怎么样。”我摇摇头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对此无甚关心。   老爹随即刮了我一眼,切齿啐了句“朽木”,拿着画像在我面前摆放端正,一本正经道:   “西坊张生,本地人,年纪二十又八,身高体健,容貌俊朗,家中只有一老母……”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是要给我说亲呢。   我忙打断他,“老爹,西坊的张生,前年已成亲,儿子都已经周岁了,家中只有一老母?谁跟你说的?”   “不是。”他连连摆手,“不是那个张生,是临街专门收租的张生,媒婆说人家忙于产业,耽搁了成家,我看着不错……”   你看着不错,我血压上升……   “收租的张生?他常年窝在染香居。”我点点头表示颇为认同,“嗯,染香居的门面是他家租出去的,确实是忙于产业,至于耽搁了成家……”我笑笑,“他前年染上了花柳病,连染香居的姑娘都避之不及,你说他还怎么成家?”   “什么?”老爹啪的合起画扬声道:“当真?”   “我骗你干吗?”   我很少骗他,更不会拿别人的名声来撒谎,他自是知道的。   “可恶!”老爹三下用力团了画像,扔了老远出去,又嫌不够解气,狠啐口唾沫道:   “龟孙!这种人也敢拿上门来给我看,老媒婆子下次再来,看我不扫把伺候!”他气的不轻,胸腔因为用力喘气上下起伏着。   我心里很是无奈,其实这种事情已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偏偏老爹就是不死心,回想起之前的种种被老爹催婚的经历,我的脑仁不自觉的痛了起来,双手按着太阳穴劝道:   “老爹,你不要老是闷在家里,也出去走动走动,张生的事情,都快烂大街了,我看也就你还不知道。”   他横我一眼,坐回桌前,提起茶壶直接往嘴里猛灌,仿佛如此才能浇灭他心里的怒火,“我又不是三姑六婆,咱也没亲戚,有什么好走动的。”   “前面住的刘老汉不是老凑棋局,上个月你不是还总往那跑,最近怎么不见你去?”   他一听更怒,“有啥好去的,去了还要听闲话,受闲气!我不如自己呆会儿,乐得轻松。”   “他们又说什么了?”   “啊,也没什么……”老爹徒然变得支支吾吾,连忙做擦嘴状,意识到自己心虚又大声道:   “我腿脚不好,往那走?再说,都是一堆臭老头子,我干什么跟他们呆在一块!”   我没再追问,任他碎碎念的转移话题。   其实他不说,我也大概也猜得到。   我穿越前只是个普通的打工仔,没有任何特长,也不算聪明,各方面表现都平平,到了这个世界后,我亦没被赋予什么特殊的能力,小说电视里穿越人的奇遇也没在我身上发生,我除观念和这里的人不太一样,其它没有任何不同,真要比较的话,我也是处在绝对的劣势。这里的社会形态,人们的生活习俗,商业情况,地域势力,等等的一切,我什么也不了解,待好不容易了解了又与固有观念处处冲突。   你不遵循人家的规则,就只会处处碰壁。   连要饭,都要被人欺负。   一开始我跟本讨不到饭,全靠老爹迟北分给我吃食,才不至于饿死。若是那天遇到好心人扔下几个铜版,还来不及捡,就被周围其它乞丐一窝风抢空,捡不到钱就算了,偶尔还得挨上几脚。   我那时的身体只有五岁,面黄肌瘦根本没有反抗能力。这种落魄无力的情况一度让我感到绝望。   好在我身旁有老爹和迟北,被抢的东西,他们帮我抢回来,打在我身上的拳头,他们为我打回去,虽然结果往往是三人一起挨揍又被抢,可对这个没有任何用处只会拖后腿的我老爹与迟北从未嫌弃,也没有过半句怨言,正是这份难得的善意与温暖拯救了我。慢慢的我也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不再讨不到饭,也学会了怎样才能不被欺负。   可我要一辈子做乞丐吗?   老爹年轻时因为事故,腿上落了残疾,没人肯收他做事,实在没出路了,才来乞讨。那我和迟北呢?   彼时我已七岁,迟北十一,迟北在这里已经是可以出去做事的年纪了,我年岁小些,好在我个子比同龄人要高,虚报二岁也没人看得出来。我跟迟北提起此事,他自然也是乐意的,可要怎么跟老爹说?   老爹却像是早就知道了我们的心思,托着他的跛腿跑了大半个柳州城,找来一件还算干净的男子大衣,拆补成二小件,从他为我们准备衣服到我们去找活计,他没有过任何挽留,只在我们走时说了一句话:   “谁要是欺负了你们,回来告诉老爹,老爹上门找他去,定饶不了他!”   我回想着这二年跟着他的日子,他的爱护与宽容,眼眶一热,抱住他对自己说:我们一定会回来接你。   我身处的这个朝代算不上盛世,但好在比较太平,只要身体健康,想找份活计,并不算很难。   很快我和迟北就在一家饭馆找到一份冼碗扫地的工作,月钱都不多,勉强租个小屋就什么也不剩了,虽然饭馆包吃,月月却不得余钱,我们辗转的换了几个别的活计,情况依然得不到改善,这样下去想要接过老爹更是天方夜谭。   我要赚钱。   想来想去,要赚钱,还得做买卖。最保险的自然是餐饮,我们又回到之前的餐馆,一边干活,一边收集信息,从食物的做法到饭馆的运营手段,全部偷偷记下来,看见什么学什么。我们退掉了租来的小屋,晚上到处打游击,一有机会就偷偷住在饭馆里,每半个月便赶路回城郊老爹住的破庙三人聚在一起,开一顿小灶,闲谈扯屁嘻嘻哈哈,隔天天不亮再匆匆往回赶,我跟迟北从未说苦,却总是能看见老爹偷偷的擦眼角。   就这样,我们用大半年攒下的钱在街边摆了个食摊,虽然简陋,也是个开始。   我以为我们正慢慢走上赚钱的康庄大道,可生活从来都不会如我想象的那么简单,赖账的客人,收保护费的地保,如果遇到周围有人打架生事,砸桌子,摔椅子更是少不了,食摊摆了半年,愣是没赚着一分钱,反到赔了好几个铜板,虽然中途屡屡想放弃,可我们还是挺过来了,钱是没赚着,可我们慢慢的学会了如何跟赖账的客人周旋,怎么打发地保,如何在别人要打架斗殴时快速的收好自家装备,日子也算是在摸爬滚打中好了起来。   我们却并没有收住自己的欲望。   好了,还想更好。   我们用了十年的时间把食摊变成饭馆,再从饭馆变成酒楼,也就是盛名一时的“鹤轩居”,其实拥有一间酒楼倒也不算什么,可拥有它的却是原本流落街头的三个乞丐,情况就不一样了。   三人的名气一下子在城中传开,坊间争相讨论,有人说是祖上积德,时来运转,还有人说我们中有人是福星转世,上天眷顾,有人羡慕有人嫉妒……   事情到底如何,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祖上如果积德,又怎会让他的后人做乞丐,福星没有转世,穿越人倒是有一个,可今天所拥有的一切跟我是不是穿越人没有半点关系。   这一切都是过去十几年的艰苦和汗水换来的。不管怎么样,托坊间的福,鹤轩居的名气被转的越来越大,生意也越来越好。   我以为过去咬牙硬吃下去的苦就要换来以后等价的甜,好日子终于要来了。   好日子是来了,可惜好日子并不长。   第 3 章   有句俗语叫:人怕出名,猪怕壮。   就在鹤轩居声名鹊起的那一年,程王看上了它。   在这个当地最高权力者面前,想要活命,能做的除了臣服还是臣服。   于是他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收走了我十年的心血,而我还要陪上一张笑脸,多谢不杀之恩。   我们从人人羡慕变成人人幸灾乐祸,那些因为利益而前来结交的朋友瞬间变成路人,一个不剩。   之前传的时来运转,福星转世变成了终究是个乞丐命,人定胜不过天。一夜之间,我们成了云祥街家喻户晓的笑话。   “我不管,这个不行,就找下个,不准再推三阻四,你都二十岁了,别人家的闺女二十岁孩子都满地跑了,你再看看你,一点姑娘家的样子都没有,吧啦吧啦……”   老爹还在不依不饶,他现在已经视我这个滞留在家的老姑娘如眼中钉肉中刺了,恨不得拔之而后快,虽然我知道他是出于好心,可他这种三天一劝五天一吵的架势真真是让我叫苦连天,伏地哀嚎。   我心里喊着救命,面上还要做出可惜又无奈的样子,“找,我也想找,可也得人家愿意才行,我的臭名早已远播,谁还敢来提亲?”   这十几年我整日穿着男装忙里跑外,女人该做的我一样没做,不该做的,我倒是做了个八九不离十,更何况又发生了鹤轩居的事情。   谁愿意娶一个被人当做茶余饭后笑料的男人婆呢?   老爹看着我,若有所思道:“猫猫……”   我以为他又要说车轱辘话。   可他迟疑着说的却是:“猫猫……你是不是对迟北……”   迟北。   我一下子就明白他要说什么,心脏像是突然被电击停了一拍。   但我面上仍旧一派镇定,“狒狒是我老哥,瞎说什么呢?”   我一直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可到底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我的心思他大概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一直未拆穿,不过,打死我也不会承认的。   老爹不管我的否认自顾自的叹气道:“你们俩个老爹不是没想过,可那小子他……他……”   “迟北喜欢的是金桃。”我接过他的话,“而且,他从来都只把我当妹妹看。”   迟北和金桃在一起是早晚的事,就算不是金桃,那个人也不会是我,这一点老爹清楚,我比老爹更清楚。   “你都知道?那你还……”   我对天翻个白眼,“那我还什么?我可没说喜欢他,你不要乱给我扣帽子。”   我无论如何都不上道,老爹泄气的直拍桌子,“老爹老了!眼花了!可心没花!”   我笑笑,不再说什么,解释的越多就显得我越心虚。   反正打死我也不会承认的。   ——————   摆脱了老爹,我来到后院,书房的窗户正开着,远远的就看见迟北坐在案前一手握书,一手提笔在写什么,他没有束发,如墨的长发就这么随意的披在肩上,阳光透过树叶斑驳的撒在他身上,像一幅画。迟北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脏兮兮的小乞丐了,俊秀儒雅,风神奕奕这些美好的形容词现在放在他身上,任谁也不会说个不字。   我放轻脚步,悄悄接近,却发现他沉着脸,眉头紧皱,我大概猜得出他现在写的东西有多枯燥无味,迟北很专注并未发现窗外有人,我所性靠着墙柱看他。   我突然希望时间停在这一刻,让我就这样默默看着他就好,偏偏风不如我意,一阵顽皮,迟北案桌上的纸向我刮来,我下意识的伸手抓住,迟北应声抬头看到我先是愣了下,紧锁的眉头随即展开,露出个大笑脸道:   “什么时候回的?怎的不知一声?”   “我怕打扰你喽,扰了你念书,回头老爹又得收拾我。”   生活变好之后家里就请了先生教我和迟北念书。   迟北很聪明,学过的东西,二三遍就不忘,悟性又佳,先生让他参加科考,他却拒绝了,这里的科举内容并不主张考生发挥自己的思想,提倡死啃四书五经,而死记硬背的东西,迟北最是讨厌。彼时我们对功名权势没有任何兴趣或是向往,觉得靠着自己的努力过着衣足饭饱的生活,我们堂堂正正理直气壮,又什么也不缺,这样的生活已经足够了。   直到程王收走鹤轩居,它像盆冷水,浇醒了我们。   这里不是人人平等的世外桃园。   就算再勤劳努力,再有钱财,我们依然只是一介白丁俗客,任何一道指令或莫须有的罪名都可以让我们暗无天日,某种程度上来讲,我们就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在这个时代,想不被人看轻,不随便被人欺负,财富、能力、品性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其实是你的身份。   而对于此,我虽然不甘心,可也无能为力,而且经历的事情越多,我越是深感平淡安然的可贵,对于现有的生活其实颇为知足,我已经没有任何野心,只想好好守护现在所拥有的小小幸福。   迟北却决定要参加科考。   我自然理解他的心情,可我不想他不开心,不想他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情。   “狒狒,不喜欢就别念了,”我随意甩着手里的抄纸,“老爹那边我帮你说,反正都已是秀才了,可以了。”我深知道他有多烦这些八股,实在不想他再受折磨。   迟北收回抄纸,展平放在桌上,“哪可能什么事情都让人喜欢,要得到就得有牺牲,谁都如此。”   他的话透着股坚定,好像功成名就是他多年的梦想,是他多么梦寐以求的事情,其实他对这些根本反感至极甚至厌恶,他只是想变得强大来保护我和老爹,不希望我们再随便受到伤害。   迟北就是这样,他对人好,为别人付出,却从来不要回报,甚至没有邀过一次功,叫过一声苦,只默默的做他能做的一切,而他这一点是正是我最喜欢的。   我正想着他的好,他却问了让我极扫兴的问题,“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今天看到老爹请了媒婆来,怎么样?他跟你说了没?”   我点头,“说了,他跟我说收租的张生一表人材……”我又把老爹的反应学了一遍。   迟北毫不客气,搂着肚子笑个不停。   我不满的撇嘴,“你行了啊,拿别人的痛苦当乐子,还是我哥不?”   他继续哈哈大笑一点要停的样子都没有,“老爹也是为你好,你……”   我知他要说什么,可那些劝嫁的话我唯独不希望从他嘴里说出来,打断他道:   “你自己的事情都没搞定,还来管我?等你什么时候把金桃变成了嫂子,我再谈婚论嫁也不迟。”   他难得在我面前脸红,尴尬的只会呵呵傻笑,只是这份羞涩属于另一个女人。   长大的迟北个性沉稳又不失开朗,再加上天生一副好相貌,这些年明里暗里喜欢他的姑娘其实不少,但他却如老僧入定一般不为所动。   直到隔壁搬来了金桃。   金桃像是迟北寻找多年的另一半苹果,令迟北一见钟情,老僧都定不住了。不得不说迟北还是很有眼光的,金桃人长的漂亮,个性又温柔可人,两人站在一起就像那话本里的男女主角,我只能在旁呵呵傻笑,纯粹个路人。   心中一阵酸涩我做出不削的表情,“切,一个大男人像个小姑娘似的,怪不得金桃现在也不肯嫁给你。”   迟北终于不傻笑了,回击道:“彼此彼此,咱俩半斤八两,你一个姑娘家行为打扮没一点不像男人,我看老爹给你说再多媒也是白搭。”   我点头表示认同,“这就叫……”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他像是知我心思,完美的异口同声。   迟北与我对看一眼,随即同时哈哈大笑,笑声惊起树上歇息的麻雀,惊跑墙头酣睡的野猫,可我不管不顾继续没有形象的笑着。   笑吧笑吧,请把我心中那些苦涩与失落都笑散,把我心底的贪念与妄想都笑光。   第 4 章   我又看到了那个安静的有些冷漠的灰衣男子,这一个月他来铺子里代邬门取过几回酒水。虽然回回都有见他,但因他少言寡语,我只知道他叫丁言,他刚刚才从我家酒铺里出去,现在却被个粗壮的摊贩拦住要钱。   “赔钱!”那摊贩长了张虎脸,声色俱厉。   丁言对着如此凶悍又高他一头的摊贩倒是神色淡淡,也看不出任何紧张或害怕,只解释道:“是你的小孩撞了我,才碰掉了你的东西。”   虎脸摊贩却咄咄逼人,根本不讲道理,“老子不管,老子什么也没看到,反正是你撞坏的,你就得赔钱!”   丁言无奈叹气,“我今天身上没带银两,明天再来还你。”   “明天?谁知道你明天还认不认账?你要是躲起来,老子可没那闲工夫找你!”虎脸摊贩一挥手,周围几个同伴一拥而上把丁言团团围住,这几个人明摆着是要讹他。   这个丁言,气息不稳脚步杂乱,没有一点内力,明显不是习武之人,再看那弱不禁风的削瘦样子,分分钟就得被这粗壮彪悍的摊贩搞定。   照这样下去,这家伙要么被揍被搜身,或者被揍被搜身。   我抱臂站在看热闹的人群里驻足观望,压根不打算上去帮忙。   可我一转眼,却看见我铺子里的伙记拉着装满酒坛的板车站在一边,哆哆嗦嗦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我心下一阵咒骂:   真是个蠢的,你到是走啊,管他干吗?不认识路还是怎得?   我虽气他不中用,可这样下去我那车酒准得赔进去,到头来损失的还是我。   ……啧,真麻烦。   于是,出于对自己利益的考虑与担忧,我心不甘情不愿磨磨蹭蹭的走上前去。   虎脸摊贩看到有人突然插入中间也是一愣,上下打量我几眼,突然一付恍然大悟的样子,歪着嘴怪笑几声:   “哟,这不是迟掌柜吗?赫赫有名的鹤轩居的迟掌柜。”随即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   “啊,对不起,说错了,是曾经的,赫赫有名的鹤轩居‘曾经的’迟掌柜!”   “哈哈哈……”周围的讹人同党们立刻捧场的爆发出一阵哄笑。   站在一旁的丁言微微皱眉,不知是因为我的出现,还是因为我被嘲笑,我自作多情的想成后者,然后对他微微一笑,给他个没关系的表情。   其实这种场面我早已经习惯甚至麻木了,比这更残酷更不堪的事我都挺过来了,还想用这种小菜来打击我,未免嫩了些。   不过什么时候连这种偏僻街边的摊贩都认识我了?看来我真是很有名,我暗自点头,全把他的嘲讽当夸奖。   虎脸摊贩没想到我会是这么个反应,稍稍一愣,可很快便想起自己是要讹人的正事,沉声道:“迟掌柜有什么事?我这正忙,可没工夫招待你。”   我伸手指了指一旁站着的丁言,“他刚才弄坏你的东西,我来帮他赔。”   虎脸摊贩大概没想到我这个突然出现的程咬金这么痛快的就答应赔钱给他,反而踌躇起来,可显然,他没有忘记本来的目的。   他狐疑的看了我两眼,然后狮子大开口,“十两。”   我也没指望他能给出什么合理的价钱,但,十两?以为别人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呢?   我走上前去指着地上看不清什么玩意儿的破烂道:   “十两?就你这些个不知道从哪弄来的破……什么东西,造出天花花来也值不了一两,你要十两?也太漫天要价了一点吧。”   虎脸摊贩一副无赖样,“货是我卖的,卖多少钱自然我说的算,我说十两它就是十两,一个子也不能少!”   谁惯的你这臭毛病,一个子也不能少?老子一个子也不给你!   这些有碍形象又伤和气的话,我当然不会说出来。   我温和的笑,“对不起,十两我没有,就是有也不打算给你,你不如去报官,让官府来裁决应该陪你多少银钱。”   说完转身示意丁言跟我一起走,虎脸摊贩哪会这样善罢甘休,讹人不成终于脱下受害者的外皮,现出了强盗的原型,恶声恶气道:“走?想的到美,银子不留下,谁也别想走。”   几个同伙又围上来,彪悍的虎脸摊贩首当其冲,伸手便来抓我,我倏的一个反手,施力拧住他右臂,他大概没想到我一个女人还会功夫,骂骂咧咧,扭动身子想挣脱我。   可他挣脱不动,我也不想跟他多费工夫,抬手点了他软皮蛇穴,把他扔在地上。   几个同伙刚还讪笑自己老大居然跟个女人拉扯,待发现他倒在地上大喊大叫,却一动不动时才反应过来我不是个吃素的,立刻一拥而上,人虽多可到底只是群力气大的莽汉,我左闪右点,一个来回,这些莽汉便通通被我放倒了。   虎脸摊贩总算认清了形势,再也不要十两了,嘴里求饶道:“迟掌柜,迟姐姐,迟姑奶奶,我错了,放了我吧,下次再也不敢了。”   他认错我很乐见,可被个虎脸大汉不停的叫姐姐姑奶奶的,真让人感觉一阵恶寒。   “‘姑奶奶’我可当不起,可你随便讹人也着实不该。”   虎脸摊贩立刻拼命点头,“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没有虐待狂的嗜好,更不喜欢在别人身上浪费自己的力气。   摊贩听我如此说道立马笑了,以为我会给他解穴放他走人,真是个单纯的汉子啊……   我笑眯眯的又道:“一会差爷来了,我自会给你解穴。”   “……”   “你不是要十两吗?跟官府去要吧。”   地上霎时传来一片此起彼伏求饶求放过的声音,嫌他们太吵,我又蹲下身点了几个人的哑穴,既然怕见官,一开始就不应该做坏事。   我拍拍身上的尘土,起身走过去对躲远了的丁言道:“我刚刚让我那伙计去报官了,过会衙差就应该来了。”   他点点头对我会武功的事情好像并不吃惊,“多谢姑娘帮忙。”   我友好回道:“不客气。”   我又不是为你,是为了我这车酒水。   丁言又道了声谢就不再讲话,对于初次见面我欲贿赂他五两银子之事亦绝口不提,不过他这样我更乐得轻松,对于他们这些江湖中人我本能的想保持距离。   我们站在原地等着伙计和衙差,趁此工夫我又细细打量了他一番:   此人身材修长清瘦,背挺的笔直,粗布灰衣,头发干净利落的束在发顶,和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打扮一样,他的皮肤细白如瓷,在阳光下显的有些刺眼,凤目薄唇透着股疏离冷淡,他长的很是清秀俊俏还有种书生气质,按理说这种长相的人虽算不上扎眼,但也决不是会让人无视的路人。   可是很奇怪,几次见面下来,我却发现他一点也不引人注目,甚至毫无存在感,像今天就算在这人流不多的街道,要不是他被人讹上,我跟本不会发现他就在我旁边,我猜丁言是故意在人群中隐藏自己。   可能是我的目光太过□□裸,丁言回头对上我的眼睛,问道:   “姑娘在看什么?”   “啊,没什么,我在想人怎么还不来。”我大方自然的移开视线,好像我刚刚根本没在看他,而是盯着他旁边的一棵树。   我话音刚落,便看到远处一众衙差踢踏着脚步直直冲我们走过来,我伸着头但却未看到我的伙计,应该跟在后面吧,我想。   领头的棕衣衙差却堵住我的视线,硬声硬气道:“你是迟记酒铺的老板?”   我点头刚要解释现场的凌乱,他身后的一群衙差却纷纷提刀将我跟丁言围住,棕衣衙差厉声道:   “城东的屠夫阿彪昨日喝了从你铺子里买回的酒,暴毙家中,大人怀疑迟记酒铺贩卖毒酒,谋害人命,跟我们回衙门一趟吧。”   我被这事情的突变弄的一愣,搞什么?他们不是来抓这些讹人的团伙的吗?将我围住做甚?而且他刚刚说什么?   “我家的酒水有毒?差爷搞错了吧?什么屠夫阿彪,我根本都不认识,而且谁会往自已家卖的酒水里放毒?”   棕衣衙差根本不听,继续发号着施令,“这些话你还是留着跟大人说吧,带走!”   “等一下!”眼看着他们欺近,我忙指向丁言,“他跟这件事没关系,把他放了吧。”   我倒不是在为他着想,而是少一个人,少一份麻烦。   对方果然是吃官饭的人,态度嚣张的很,他口气恶劣,用下巴示意丁言:   “说!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干什么的?”   丁言像是没听着一样看也不看他一眼,我牵起嘴角对棕衣衙差尴尬的笑笑,一边支着手肘偷偷拨动丁言,他却铁了心一样就是不理。   棕衣衙差被拂了面子,抬手就要招呼丁言,我忙上前阻止替他答道:“他叫丁言……”   衙差却情绪不耐的打断我,“不必说了,跟嫌疑犯有关系的人都得带走!走!”   说完,不等我们反应,一众衙差推搡着我们走向衙门。   第 5 章   到了衙门,二话不说,我和丁言就被下了牢,按理说,男女应该分开收押,可我们却被关在一起。   我走到牢房的铁栏杆边刚开口问:“差爷……”,差爷却给我留了个背景以及响亮的关门声:嘭——。   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叫谁谁不搭理,我泄气的坐在草垫上,丁言在我对面也坐了下来。   这人真够奇怪的,都这种时候了,还是一声不吭,而且看不出半点紧张,一副悠哉悠哉的样子,不像是下牢,到像回家。   这种麻烦事,我很不希望有外人扯进来,而且还是邬门人,想到刚刚他的表现我更是不满,于是直问道:   “你刚刚干吗不说清楚,这事明明跟你没关系,现在倒好,连你也跟着关在这里了。”   我语气不善,他却不在意,反而很配合的答道:   “那人早就一副认定我就是你同伙的表情,我说什么他也不会听进去,说了也只是白费工夫。”   他停顿下继续道:   “而且如果让他知道我是邬门人的话,到时恐怕更麻烦。”   我虽然不满意,可他说的确有道理,只好干笑二下,“你到是挺镇定的,不过你是江湖人却不会武功?”对这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他不会武功为何却如此会隐藏自己。   “江湖人就一定要会武功吗?你会武功,不也不是江湖人。”   我被噎了下,没想到他这么会讲,我以为丁言是个闷葫芦,现在看来倒更像只披了葫芦皮的刺猬。   牢里没有点灯,四周一片漆黑,整个牢房好像就我们俩个人,静的连呼吸声都听的见,我有点尴尬,可也不想没话找话,索性盘起腿,一边打坐一边思考这处处透着诡异的事件。   究竟是误会还是有人想用莫须有的罪名来冤枉我?我不记得自己最近有得罪过什么人,只除了邬门……想到此我下意识瞄向丁言,丁言正合着眼靠坐在墙边,一副闭目养神样,我暗自摇头,以邬门的实力如若想要报复我还用的着如此大费周章?更不可能扯上官府,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找不到一丝头绪,我叹了口气,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隔日升堂,却未果。   衙门找不到毒死屠夫的真凶,也没有确切证据证明酒铺一开始卖出的就是毒酒,只好把相关的嫌疑人继续关进牢中,只是这回倒是把我跟丁言分开收押了。   就这样我被关了整整三天,直到第三天晚上我被个差头呵斥着领进一个四面皆是泥墙只得一扇厚铁门的密室。   我暗自心惊,不是要对我严刑拷打吧,案子没进展,就要逼人就范了吗?正当我考虑要不要越狱的时候,门外又进来一个人。   时间仿佛一下子静止般,我曾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看到他,我的手不自觉的拳起,全身的肌肉变得紧绷,厌恶和想要逃避的狂潮一下席卷了我,我忙低下眉遮掩自己的种种情绪。   是程王。   第一次看到程王的时候,是他来鹤轩居落脚,我当时还是居里的掌柜。   他就站在门口,眸若灿星,绝世风华,使得阳光都暗淡风尘都息落,没人不看向他没人不注意他,人们的目光痴迷又嫉妒。   他太美了,美的不似凡人。   可惜,上天给了他一副完美的外壳,却忘了给他按一颗善良的心。   “怎么?看见本王吓傻了吗?连打招呼都不会了?”他愉快的笑着对我道,表现的极亲民,仿佛在等待许久不见的友人,只是人物不对,地点也不对,一切都透着一股诡异的违和感。   纵使千万心绪在心头,我多么不想见到他,现在也只能低头拱手,行礼道:   “草民参见王爷。”   “免了吧。”他挥挥手,几个衙差一并退出去,牢房的铁门重重关上,房里只剩下我和程王,程王随意的坐在房中木方桌前的长凳上,又对着我说:   “听狱卒说,你这几天不吵也不闹,给吃就吃,给喝就喝,过的还挺舒坦的,倒是让本王刮目相看。”   他到底要干吗?我猜不透他的心思,只能继续低头站着沉默不语。   感觉到他的视线在我身上扫来扫去,他又道:   “你过的比本王想像中要好。”   “……”   好?在这阴暗的牢房里说我过的好,他是专门来讽刺我的吗……   程王好似知道我的心思一般,“本王是说,从本王最后一次见到你以后。”   意思就是从他抢走鹤轩居以后……   我刚这样想,他居然主动提起:   “听说鹤轩居是你十年的心血,本王本以为你失去它会受到不小的打击,没想到你回头就又开了家酒铺,还经营的有声有色……”   你怎么知道我没受到打击?我受到打击还得特意去告诉你不成?我不开酒铺难道还要饿死街头?   我实在不耐烦听他说这些有的没的,抬头问道:   “王爷特地来牢里不会就为了跟草民说这个吧?”   有话快说,有X快放,老子没空跟你在这瞎耽误工夫。   程王并没有因为我打断他的话而生气,反而笑道:   “你是聪明人,本王也不爱兜圈子,鹤轩居……本王可以让它再次属于你。”   “……王爷想让草民做什么?”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他贵为王爷却亲自来这阴仄的牢房,还抛出这么大一个诱饵,八成是要我做什么不得了的事。   他没有直接回答,却问我:   “你听过施衣教没有?”   我摇头。   “三十年前,一度横行江湖令众人闻风丧胆的第一魔教,教主施邪武功诡异莫测,强极一时,可惜后来不知什么原因,施衣教在江湖中突然消失,施邪也不见了,施邪早年曾写过一本手记,里面记载了他平生所学,从机关到巫毒再到奇功,无一不有,据说这本手记就藏在邬门里。”   他停住,目光里闪现着遮掩不住的渴望。   “本王听说前阵子邬门门主有求于你,可你却拒绝了,本王想你今次答应他的要求混进邬门,帮本王找出那本手记,当然本王也不会亏待你,事成之后,鹤轩居自然就是你的。”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我一定不会相信,这个如谪仙的一般的美男子,会说出这种没品又不要脸的话。   让我去偷东西,还拿从我手上抢走的鹤轩居当奖赏,这得是多么没有羞耻心的人才能说出的话啊。   鹤轩居本来就是我的!!!   “可我已经不想要了。”我不受控制的脱口而出。   程王许是没想到我会这么快就拒绝他,愣了一下,随后扯起嘴角挂起他让人想要狠揍的微笑淡淡道:   “不要这么快就答复我,不如再考虑考虑,鹤轩居……你应该没有那么容易就放下吧。”   我收敛情绪,尽量让态度显得谦卑。   “王爷,草民只是一介俗客,也并非江湖中人,王爷所托之事草民不敢,也确实没有能力去做,至于鹤轩居……它注定是属于王爷的,草民也早已不再妄想,草民对现在的生活已经很知足,辜负了王爷的期待还请王爷海涵。”   “是吗?看不出你这么淡泊名利。”   程王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回答,终于收起了假惺惺的客气,他一直刻意伪装的友好也变成了讥讽。   他起身在牢房里背手踱步,偶尔抬头看看四周。   “你知道本王为什么选在这里跟你说话?”   “你本无罪,屠夫的死跟你酒铺里的酒一点关系也没有,为什么官府还迟迟不肯放你出去?”   “是不是本王对你客气点,你就误以为本王跟你是平等的?”程王在离我半步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的俯视我。   “迟南,本王不过是想给你个台阶下,你不要不知好歹。”   程王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我坐牢是他一手设计,我如果不答应他的要求就得继续蹲在这,可我为什么要答应,跟坐牢比起来为他做事才更让我恶心。   我铁了心不答应他,弯腰抱拳,“草民实在无能为力,请王爷赎罪。”   我以为这下他总该恼怒离去,没想到他却呵呵笑了,“你说你已经放下鹤轩居,但本王想你的哥哥一定还没放下,听说他最近在准备乡试?”   “……”我心里一紧,他怎么什么都知道,我家的事他到底调查的有多清楚。   头顶一片阴影罩下来,程王低头凑近我,温柔的在我耳边轻声说:   “你说本王要不要给他制造点障碍?你们哪个瘸腿的爹好像对他期望很高啊,他们好像都很关心你,要不先让他们二人也进来陪陪你?”   这个人一下就抓到了我的弱点。   刚刚还铁一般的心瞬间便被击溃。   我不在意鹤轩居,不在意迟记酒铺,我甚至不在意自己会不会继续坐牢,可我无法不在意迟北,不在意老爹,他们是我在这个世界里仅有的亲人与牵挂。   他说的对,我们从一开始就不是平等的,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我只是低等的草民,在他面前我永远只能做承受的一方。   我不由自主的垂下头,心中的屈辱与无力感化作一枚利刃,在身体里肆意的绞刮着。   我想挥拳,我想呐喊。   “我知道了。” 我听见自己轻声的说:   “草民愿为王爷献犬马之力。”   第 6 章   隔日,天还没亮我就被放了出来,原来程王早早就派人在邬门附近放出消息,门主得知此事后也许是看在自己人也关在里面的关系,居然真的找人打通关系,在程王暗地里的按排下本来就无辜的我很快就无罪释放。   一起出来的自然还有丁言,这几日都没有再看到他,不知他在牢里过的怎么样?   看着他不紧不慢的弹落衣服上的灰尘,我本想慰问几句,张张嘴却什么也问不出。   反正不会比自己差,我自嘲的想。   我情绪低落没心思跟他寒暄,道了句连累了他真对不住之类的就默默走开了。   将要到家,却看到老爹和迟北关了家里大门正匆匆往外走。   我意外道:“天都没亮,你们这么着急干嘛去?”   “猫猫!!”两人看到我同时大喊一声,直把我吓了个趔阻。   迟北跑过来,吃惊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这话说的,“难道你想我在里面多呆几天?”   “不是”迟北摇头,忙改口,“我跟老爹知道你今天出来,正想去接你,谁知你自己这就走回来了。”   “我……”我正要说话,老爹突然过来上下拍打我的后背,又来回摆弄我的手臂。   “老爹你干吗?”我纳闷。   老爹认真的看我,皱着浓眉闷声闷气的道:“没受伤吧?好好的吧?”   初秋的清晨其实寒意正浓,走路都要缩着肩膀,可此刻我怎么突然觉得暧融融的。   ——————   我泡在迟北烧好水的浴桶里,听着老爹在厨房做饭切菜的声音,此刻我本应尽情的沉浸在这珍贵的美好家庭气氛里,程王却像颗老鼠屎,坏了我这一锅幸福的汤。   我禁不住想起他昨晚跟我说的话,让我做的事,那个什么鬼手记,我怎么找?   邬门那种地方,是我想找就能找的吗?你当人家是公共场所哪,想去哪就去哪?怕是到最后,东西没找到先被人抓个现形给处置了。   唉……   吃过早饭,不顾老爹迟北反对,我又去酒铺打理事情,铺子刚解封,就算官府张贴告示澄清了事实,生意难免会受到些影响,整个上午一个客人也没有,我索性做在柜台里发呆。   其实从头到尾这只是程王编排的一出戏。   他有效的利用牢房这一阴暗逼仄让人会产生不安恐惧的地点来刺激威胁我答应他的无耻要求,又设计邬门门主出手相助,给了我一个名正言顺以报答之名进入邬门的理由。   这招一石二鸟用的真是漂亮。   连我这个受害人都忍不住要为他鼓掌。   如果按他的要求,我现在应该兴冲冲的去邬门登门道谢了,可惜我不是他手低下的扯线木偶,当时虽然答应了他,现在满脑子想的却是如何摆托他,我半趴在柜台上,漫无边际的胡乱想着。   这时刚好在铺子外面驻足的两个锦衫男子也在谈论着程王,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   “柳州城有句俗语:宁可得罪阎王也别得罪程王,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程王要你三更死,一更没到,你就咔——”他配合着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突然向对面人探头压低声音道:   “这个程王,手段阴毒是出了名的,凡是得罪过他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轻的断手断脚重者死无全尸,据说皇上就是见不得他心性太过阴狠才把他打发到柳州城来的。”对面的人显然是个外地商人,被他的话吓的一愣:   “那我的礼还送不送了?”   “送,当然得送,而且还要送最好的……”   我不想再听,收了酒铺跨门而去,心底无声哀叹,那人说的我何尝不知,程王那天威胁我的话自然也不是说着玩的,可让我就这样被人摆布,如何都不甘心。   我回到家里,将自己关在房内,绞尽脑汁的想着,整整想了一天,得出唯能一行得通的方法就是:逃跑。   关掉铺子举家离开柳州城,只要出了程王的封地,他再想威胁我就没那么容易了,虽然不怎么光彩,可总比被程王逼着当小偷强。   这事自然得先跟老爹迟北说,此时已经戌时,天色已晚,但事不宜迟,我起身推开房门,才走两步却看到老爹从厨房端着碗热腾腾的水饺过来。   我奇怪道:   “老爹,正想找你呢,还怕你已经睡下了,这么晚了怎么还做吃的?给我的吗?”我作势伸手去接,却被老爹一巴掌拍回来。   “呿,这是迟北的。”   “迟北?他什么时候开始吃夜宵了,这时候他不是快睡了吗?”我佯装不满的抚手嘶嘶道。   老爹一时没回话,反倒长叹一口气把饺子放在石桌上才回身道:   “你被关起来这几天,迟北跑遍了柳州城,能找的人都找了,也花了不少银子,可一点作用也没有,他们就是关着你不放,他不只一次说,如果他也谋个一官半职,你就不会这么轻易被人抓走,这几日他越发沉默用功,日日念书到凌晨,没能救你出来,他心里一直非常难受。”   “……”   “猫猫啊,是老爹没能耐,眼看着你有麻烦却一点也帮不上忙。”我头一次看到这样的老爹,那个开朗,活泼的甚至有些刁蛮的老爹此刻含着胸,脸上爬满了自责和失落。   我的心像是被人揪住一般,一阵疼痛,我想要表现的轻松无谓,一张口声音却已经喑哑:   “……别这样说,我这不是出来了吗?你们为我做的已经非常非常多了,如果不是老爹你,当初我早就饿死了,而且对方是官府,我们只是平常百姓,你看过那个平民赢过官府的?这不是老爹你的错,也不是迟北的错,只不过是我自己运气不好而已。”   所以别再难过了,我不要你难过。   “你说的对。”老爹转头看向远方,眼里透着丝丝期待与坚定喃喃道:“我们只是普通百姓,民不与官斗,迟北也深知这一点所以才想考个功名,有了更高的身份我们就不会随便的再被人欺负了。”   “……我知道。”我当然也知道迟北的心思,可如果迟北老爹知道,对手其实是程王……   我不想在他们脸上看看到失望,便先试探着问道:“老爹,干脆我们走吧,这样迟北也不用逼自己参加什么劳什子乡试了。”   “走?往哪走?”老爹一脸的不明所以。   “离开柳州城,离开程王的封地,世界之大一定会有让我们容身过平淡日子的地方,去一个天高皇帝远,山好水好民风淳朴的地方”。   老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脸色却还是苦的,他伸出手轻拍着我的头道:   “傻丫头,离开这里别的地方就好了吗?老爹我是喝着柳州城的水长大变老的,我的根在这里,人离了根怎样都不会踏实,再说我们走了金桃怎么办?那丫头嘴上什么也没说,心里其实早早就已认定你哥了。”   是啊,为什么我没有事先想想老爹在柳州城生活了大半辈子突然让他离开,老爹愿意吗?迟北虽然不喜欢科考不爱死读书,可他已经准备快三年了,就让他这样放弃,迟北愿意吗?还有金桃呢?金桃与迟北的感情的要怎么办?难道要让她也与我们一起逃亡?可她也有自己的家人啊,我一心只想着摆脱程王的威胁却完全没有顾及他们的心情,我太自私了。   老爹看水饺凉的差不多了,端起碗往迟北的书房走,又想到什么回头问:   “对了,你刚说你正要找我,这么晚了找我有啥事?”   之前明明想了十几遍的说词,现在却一句都说不出口,我摸着脖子一副想不起来的样子:“啊,我忘了,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老爹狐疑的看看我,嘱咐道:“刚刚的事你不要在迟北面前提,他本不让我跟你说的。”   我点头答应。他这才满意的回身往亮着烛光的书房一跛一跛的走去。   “老爹!”我突然出声叫住他:“我不做生意,做个江湖人怎么样?”   “什么?”他好像没听清一般的问道,却张着嘴不可思议的看着我。   “你看,我们那么费力都没办成的事情,邬门只说几句话的工夫就成了,反正我不能当官不如去当个侠客好不好?”   “好你个头!”老爹蓦的瞪起眼珠子,端着碗筷又冲了回来,反应强烈的怒道:“那种打打杀杀的地方有什么好?就算真是欠他们个人情好了,可我宁愿再免费送他们半年的酒水也不要你去那种危险的地方!”   老爹说完还是觉得不放心,又道:“猫猫,不准你去那种地方,听到没?”   我苦笑:“嗯,听到了。”   次日,我还是去了邬门。   第 7 章   我以感谢之名提出答应帮胖门主打理他上次提过的酒楼华锦,之前我一副打死也不干的样子,现在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我以为胖门主多少会有些疑心,没想到他豪不怀疑,对我的通情达理连连点头欣然接受。不止如此,他还怕我初来咋到环境不熟悉,又担心我一人忙不过来,让前两天刚跟我“共患难”的狱友丁言给我当帮手。   虽然我是来找施邪的手记的,可做戏就得做全套,先要取得对方信任才行,我跟着丁言在邬门绕了大半圈才到了帐房,查看华锦楼这半年的经营收入情况,这是我第二次在邬门里走动,上次来时一心只想着怎么为自己的酒铺善后,根本没注意过这里的环境,这次跟在丁言后面偷偷观察,才发现邬门的内部结构非常的复杂,盘根错节,好似迷宫。如果没人带领,生人根本找不着东南西北。要在这样的地方找一本才巴掌大的手记,是何其的困难。   唉……我对自己的前路更加的忐忑担忧了……   为邬门做事,我本想瞒着老爹迟北,可纸包不住火,不到两天二人就都知道了,老爹劈头盖脸的把我痛骂一顿,但表面上看,我确实欠了门主一个大人情,帮他做事也算合情合理,所以虽然他极不高兴,可最后还是妥协同意了,迟北也不疑有它,只让我注意安全。   没有人觉得这件事有任何蹊跷,没有人想过也许背后还有另一个人。   不得不佩服程王做事的谨慎周密,我那时问过他手下有那么多人,为什么一定要我来做这件事?   他的回答是:   “因为你最合理,同时又最不会让人联想到我。”   ——————   我在华锦忙上忙下,转眼就过了半个月,其间又去了邬门几次,没什么大收获,勉强混个眼熟,可这半个月却把我累个半死,直到月底的千秋节,门主才开恩放了我一天假。   柳州城的千秋节向来极热闹,全城同欢来庆祝皇帝的诞辰,由其到了晚上,连街的夜市歌舞升平,不少人都通宵嬉戏。   每年这时我都是跟老爹迟北一起过的,本以为三人会一直这么过下去,但从去年开始,便多了金桃。   “你试试。”金桃双手提着件淡绿色长裙在我身上比来比去。   “……干吗?”我白日里在华锦累的像狗,傍晚回到家里只有趴在桌上喘气的份,一动也不想动。   “难得你有假明日不用工作,好好打扮打扮,今晚跟我们一起去逛夜市。”   她口中的我们自然是她跟迟北。   “不了。”我趴在桌上不动,“你就让我好好在家歇歇吧,今年的节目,我就算了,你跟迟北好好玩,回来给我带点好吃的就成。”   最重要的是,我可不想再当你们的电灯炮。   “你明天不是有一天假吗?够你歇的了。”   我一脸讨好的表情对着她,“可我现在起都起不来,怎么跟你们去?姑奶奶,放过小的吧。”   金桃对着我转一圈眼珠,便放下手中的长裙,淡淡道:   “你不去也行。”   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放弃了,我心下一喜,正打算跟她说二句:你多注意安全,和迟北好好培养感情之类的话,突然又听到她不紧不慢道:   “老爹前几天找了王婆子给你说亲,就等着好好看看你本人呢,可你早出晚归的,连个人影都找不着,老爹知你今日会提前回来,特意约好王婆子傍晚来看你。我看这会儿她也差不多快到了,你不想出门,就好好在家里等着见媒婆吧。”   我蹭的一下坐起来,“真假?”   她乐了,“如假包换。”   我感到脑仁又一阵阵发痛,抬手用力往下按着穴位,“有没有搞错,连过节都不让人消停会儿。”   “那你去还是不去?”金桃凑过来又问。   “……去。”   她笑弯着眼睛,满意的又拿起那条长裙递给我,“你快试试,一会儿我再给你绾个发式。”   我忙躲开,“不要,换来换去多麻烦,就这样子吧,挺好的。”   是去玩,又不是去选美。   我闪来闪去就是不配合,金桃泄气的把裙子卷挂在手臂上,“迟南你真是够怪的,明明是个女儿家,干吗天天穿着灰扑扑的男装?好看吗?”   我摊手无奈道:“方便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活计,跑上跑下的,穿着女装多麻烦。”   金桃不为所动,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溢于言表,“但你现在已经下工了回家了,这种时候别人家的姑娘都恨不得穿上自己最好的衣裳,化最美的妆,你呢?整天素着张脸,扎着个头发,连支发簪都没有,你又不丑,为什么非得把自己弄的像个男人似的,你就不想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吗?”   可我就算打扮的再好看再有女人味,迟北的眼中也只有你。   她声情并茂的声讨我形象上的惨淡,我却只给她两只耳朵,并不作声,待她明白怎样都说不动我时,便也坐在凳子上按着额头,找了个理由安慰自己:   “算了,也不怪你,谁让你是被二个男人拉扯大的,没这个意识也情有可原。”   这个理由还挺说的过去的,我不自觉的笑出声来,“哈哈哈……对,迟北要是女人可能情况会好点。哈哈……”   他真要是个女人就好了。   “金桃。”说到迟北,我禁不住问出心里一直的疑问,“我不明白,你明明很喜欢迟北,为什么却迟迟不答应嫁给他?”   她比我小一岁,但在这里十九岁的年纪也不算小了,去年迟北就提过娶她过门,金桃却没有答应。   她没想到我突然把话题转到这上面,愣了半天也没回答,待我都要放弃时,她才缓缓的轻声道:“他心里有事情,我不想这时候打扰他,让他分心。”   她在说科考。   金桃虽然是后搬来的,可我家的事,她应该知道的不少,但她从未在我们面前提过一次,无论是感慨我们从乞丐变成富人的辛苦,或是为鹤轩居的事情抱怨不平,这些好似可以更加融入我家的话,她一次都没有说过,我知道这是她的善解人意跟温柔。   她真的是个好女人,我欣慰又苦涩,欣慰迟北看上的人果然不是错的,苦涩自己连一分的机会都不会有。   我真心道:“我真羡慕你们,彼此都找到了对的人。”   金桃笑着伸手摘掉我身上的断线头,“放心,总有一天你也会找到的,只属于你的那个人。”   我抬头看天不以为然,“我看希望渺茫。”   “所以才要把自己打扮的美美的,多给对方发现自己的机会,来,先把这条裙子换上。”   “……”   ——————   胳膊拧不过大腿,最后我还是穿着本来的衣服跟着迟北金桃走进人流涌动的夜市里。期间我多次想要趁乱跟他俩走散,却都被二人拉了回来,他们像时刻照看自己的孩子一般对待我,让我哭笑不得。   这时突然一股人流,金桃被人挤得脚下不稳,迟北本能的把她揽在怀里,站稳后二人同时红了脸。   这一幕就在我眼前直播,我抱着胸故意嬉笑着调侃道:“喂喂,你们俩个让我跟来,是为了在我面前秀恩爱吗?”   迟北放开金桃有些尴尬的轻咳二声又对我笑道:“确实是为了刺激刺激你,让你有点紧张感,别什么事都让我这个老哥给抢先了。”   “嗯哼。”我不满他的揶揄,上前拉起金桃的手,“你要是真关心我,干脆把金桃让给我?”   我以为他会笑骂我又胡闹,然后撵我走远点,可迟北只是轻轻的把金桃拉回自己的身边,笑着却认真:   “不让。”   金桃本来看热闹的表情倾刻变得温柔又甜蜜。   真是讽刺啊。   偏偏让我来见证他们爱情的美好。   怎么就没有人流来挤我,把我给挤散了呢?我失望的转着头,却在二米开外的地方看到一个熟人。   第 8 章   丁言站在卖杂物的桌摊前,手里拿着个木质盒子,看的很仔细。   真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看到他,我以为以他的个性这种日子他一定会闭门休息,足不出户。   灵光飞快的在眼前一闪,我突然想到要怎么摆脱身边这对甜蜜情侣,挥手高声喊道:   “丁言!”   我挤过人群,三步并二步的走到他身边,前所未有的热情道:   “你怎么在这?我正有事想跟你说。”   他大概也没想到我会突然出现,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东西,“没怎么……”   就在这时迟北跟金桃正好也走了过来,因为丁言现在是我的同事,迟北来找我的时候跟他也是见过几次,虽然没怎么说过话但也算认识,二人点头示意,算是打了招呼。金桃却是头一次看到丁言,她站在迟北身边,眼睛半盯着我,半把丁言打量了个遍。   我正要借着丁言当理由跟他们分开,金桃却对迟北开口,“既然迟南跟这位公子有事要说,我们不如先走,反正几个人在一起也逛不完整个夜市,不如各自分开玩,要是遇到什么有趣的小玩意或美食小吃,回头给彼此带一份就是了,如何?”   虽然不知道金桃怎么突然提出这个要求,但正合我意,我连连点头称是,迟北迟疑了一下,可能考虑到我有事要跟丁言说,也不便说什么,四人就这样分开了。   待迟北跟金桃离开直至人影消失不见,我才暗自松了口气,既然怎么也不会是我的,那我也有权选择不去看见,我有权力逃避,有权力保护自己。   “你找我什么事?”丁言对我的表现明显有些不解,他突然一问,倒把我给问住了。   “啊……我找你啊……就是……”本来就是个借口,哪有什么事。   “就是华锦的一些小事,后天上工再说也不迟。”我找不到什么好的说辞,只好随便搪塞两句,怕他再追问又连忙转移话题,“你接下来要去哪?”   他摇摇头,“不知道。”   “哦……”   这半个月在华锦一起共事,丁言这种冷淡凉漠的性格我早就已经习惯了,反正我的目的已达成,本来也跟他没什么好说的,道了句:“那你慢慢逛。”转身便要走。   丁言却出声道:“你不跟我一起?”   “……”我诧异至极的回头,自己没听错吧?这个沉默寡言向来喜欢独来独往的丁言居然要跟我一起逛夜市!今天太阳是从东边落下去的吗?   我有些迟疑,“……我以为你想一个人。”   丁言转头看向人头涌动的里街,表情莫测的淡道:“我无所谓。”   你无所谓,我有所谓,我可不想跟一块木头过这难得的假日,正想要拒绝他,眼角却刚好扫到右前方的一个卖话本的铺子,它像个警示牌,一下提醒了我。   我是要去邬门找施邪手记的。   我虽然在华锦楼工作了半个月,但对邬门的事情知道的甚少,而眼前这个人却是个地道的邬门人,他不正是一个很好的探听对像吗?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还视而不见?   我暗恼自己的愚钝,马上笑着改口,“既然你不嫌弃,那我们一起转转吧,你真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既然想从丁言这探听消息,自然得先投其所好跟他拉近关系,可他喜好什么呢?财?我想到第一次见他时,他对我五两银子的不屑一顾,还有这几日在华锦每晚对账摊出白花花的银子时,他看也懒得看一眼的情景……想来应该不是财。   我们漫无目的的往前走,他看到有趣的东西就驻足观看,我则在一旁暗自揣度:不是财,难道是色?   不会吧……我拿眼瞟他,丁言正看着前面的一场杂耍表演,画着红蓝花脸的男孩子正在熟练的耍花枪,连续十几个空翻后周围爆发出一片此起彼伏的鼓掌叫好声,丁言看的很专注。   他真的不像是好色之人,而且他的寡淡少言反倒有点像禁欲者,可也不能就这么草率的下结论,搞不好表面越是看着正经心里可能越龌龊,他其实有着不为人知的癖好也不一定。   总而言之他好不好色还是要试过了才知道。我心里暗自思量,又带他兜兜转转看了两场短戏,穿过几个画摊,貌似不经意间就走到了醉花斋。   醉花斋是柳州城规模最大名声最响的烟花销魂地,这里的姑娘在柳州城是出了名的年轻貌美,平日的此时醉花斋定是热闹非凡,来往的客人摩肩接踵,可今天不知为何门前却熙熙攘攘,我跟丁言还没走到门口就看到几位花一般的姑娘莺声笑笑在门外招揽客人。   我背对着她们好似在看另一家酒楼,然后不经意的放慢脚步,我知道丁言就在后面,这种时候通常不用走进去就会有姑娘主动来拉客人了,更何况丁言长的白秀清俊,怎么看都应该是个抢手货。   我不禁开始想像他被一群花姑娘围绕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是佯装恼怒喝斥她们放开,然后半推半就的跟着进去,还是不知所措向我求救,然后半推半就的跟着进去?   可惜我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他半推半就的跟着进去,反而等来一双柔胰摸索着搭上我的肩头,仿佛让人骨头都酥掉的声音伴随着轻轻吹气在我耳边甜腻的道:   “客官干站在这做什么?怎么不来醉花斋坐坐,小阮愿意陪官人喝上一杯。”   我不由得一阵苦笑,自己束发男装又背对着她,她八成误以为我是男人了,正移身想要避开她的手她却反身贴过来,我转过身她正好倒在我怀里。   我无奈道:“姑娘,抱歉,我也是女人。”   我并没有束胸她也感到了我的身体,不等我说完便一下弹起来。   我歉意的一笑,“抱歉,让你误会了。”   她愣了一下,并未生气反而瞬间换回职业笑容,“原来是位英气非凡的姑娘,小阮失礼了。”   我不好意思的连忙摆手,“不不不,是我的错……”一边回头张望着寻找丁言,却怎么也未看到他的身影。   本以为这个小阮知道我是女人后就会自己走开,没想到她不但未走,还继续拉着我攀谈。   “是小阮不识金镶玉,姑娘不如来醉香斋坐坐,小阮给姑娘陪个不是。”她顿了一下,然后伸手伏在我耳边小声道:“斋里刚来了两个清官,还可以好好陪陪姑娘。”说完向那边的姐妹丢个眼色,几个花姑娘马上围过来把我往醉花斋里拥。   这个朝代,女人找小官虽不像男人逛窑子那么平常,可也不算稀奇,这些人许是对我的打扮有些误解。   “不用了不用了。”我忙不迭的拒绝,感觉自己的脑门上已经开始冒汗,可她们却把我的反应当害羞,硬拉着我往醉花斋里走,此时我已经顾不得找丁言了,扬着身子用力挣脱她们,却正好看见丁言站在前面,表情淡淡的看着这边。   奇怪了,他什么时候过去的?这些姑娘怎么没发现他?   我急着摆脱这帮花姑娘,脱口道:“我朋友就在前面,不如你们先去招待他?”然后手指偷偷指向丁言那边,几个姑娘这才看到丁言,顿时向蜜蜂看到花,嗡嗡的围了过去,解放了我。   我大口喘气、擦汗,然后偷偷回头,丁言正直直的盯着我。   ……   他还是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明显跟平常不一样,他不高兴了。   因为丁言长的秀色可餐,花姑娘个个拿出比对我还要多十倍的热情招呼他,可还没近他的身,就听见他说:   “别碰我。”   声音不大,却让人听的清清楚楚,语气里还卷着一股寒流。   真有气势啊,我在一旁感叹,邬门的人就是不一样。   花姑娘自然不是傻瓜,什么是佯装生气,什么是真生气,分的可比谁都清楚,马上变得规规矩矩,只有一个不死心,说着好话又贴上来。   丁言躲了一下没躲开,被她撞个满怀,他看向她紧皱眉头口气极不善道:“放开。”   花姑娘的柔媚笑容瞬间变得尴尬,不等她自己起身,丁言伸手就把她推开了,其他的姑娘见状更不敢再粘上来,只客气的陪笑着让他进去喝一杯,丁言除了皱眉没别的反应,知道请不动,花姑娘们只好讪讪的去揽别的客人。   跟我想像的不太一样,他恼怒了也说了放开,不过不是佯装的,这么多美人,各种类型,他眼里没一点高兴或是欣赏,反而充满了不耐和厌烦,看来他也不是个好色之人。   花姑娘们一走,我便上前跟丁言打哈哈:   “这么美的姑娘你都不喜欢?”   他冷淡,“你喜欢?”   “……”知道他不高兴了,我只想赶快换个地方,带头往前走,他却停在原地,“你去哪?”   “嗯?”我转回身看他,一脸不明所以。   他撇了一眼醉花斋的长牌匾,“你刚刚在这停留这么久,不就是想去这醉花斋?”   不待我回答丁言便径自迈开脚步。   一旁忙着继续揽客的花姑娘们此时都错愕着一张脸,看向刚才还一脸反感嫌弃的丁言现在却自己走进了醉花斋。   第 9 章   我错愕半天确定丁言不是开玩笑后忙上前拦道:“喂,你真要进去?你不是不喜欢吗?”   我只是想试试他是不是好色,可没真想跟他进去,倒不是因为自己是女的不好意思,而是因为:   这里面是很贵的……   “我是不喜欢,可你不是想来吗?”他说的一本正经,好像真是这么回事似的。   “我没有啊……喂!”   丁言一口咬定是我的原因,也不听我说话大步向里去了,我又不能放他一人在这自己走开,只好   硬着头皮跟上。   里面人不多,大厅里几个花姑娘伴着男客人吃酒聊天,中间的楼台上坐着位紫衣姑娘,半裸香肩,抱着琵琶轻声吟唱。   老鸨看到有客人进来忙上前招呼,看到男装打扮的我时表情没有一丝变化,显然这种场面早就见多了,她脸上拢着笑问道:“二位客官,是要上楼还是……”   丁言也不客气,“一间包房。”   包房?   我转头睁大眼睛看着他,无声的抗议:你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你知不知道这种地方的包房,起价最少也得十两,再说你要包房干什么?你还能在这睡觉是怎么的?   他好似知道我的担忧,给了我一个放心的表情。   可我一点都不放心,我虽然不知道他身家多少,有钱没钱?但肯定不是个公子哥。十两,不是小数目,而且不能只是单要个包房吧,顺便再叫个姑娘唱个小曲,喝个小酒,出来时保不齐得二十两、三十两,我可不认为他身上会有这么多银子,别到最后他变成霸王,还得把我连累进去。   想到此,我一个箭步挡在丁言前面,对老鸨道:“包房不必了,就在这下面吧。”   老鸨询问似的看向丁言,丁言这回倒是没坚持,点点头同意了,我暗松一口气,二人找了张靠边的圆桌坐了下来。   期间我又插嘴回绝了老鸨叫个姑娘来陪的提意,丁言要了壶酒,给我也倒了一杯,我没喝,拿手指点了下放在嘴里浅尝,心道:劣质,骗钱的玩意儿。   紫衣姑娘弹完琵琶弹古筝,也许是人不多的关系,整个场面的气氛不高,观看的客人陆陆续续上楼的上楼,走人的走人,她明明唱的是首欢快的曲子,却透着股凄凉的味道。   最后终于轮到我跟丁言走了,我到现在都没搞懂丁言为什么要来醉花斋,他一开始表现出来的明明是厌烦,难道他真觉得是我想来,于是顺水推舟完成我一个心愿?应该不会吧……他也不傻啊。   他何止不傻。   这个原因,我很快就知道了。   结账的时候,老鸨果然报出个天杀的价钱:十二两。   我听着都肉痛,可人家做的是合法生意,况且这种地方,谁难道还会指望她给出批发市场的价钱?我等着丁言掏钱,内心不地道地有些幸灾乐祸。   可这哥们儿却像个木头一样站着,手都不抬一下,根本没有掏钱意思。   老鸨的笑容顿时变得有些僵。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偷偷扯了扯丁言的袖子,牙缝里挤出声道:“喂,十二两。”   丁言这才不紧不慢的对我轻笑了下,语气一派轻松的道:   “我没钱。”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笑,但却让我直想哭,而且我清楚的从他的笑容里看到了报复的快感!他这是在报复我带他来这里害他被花姑娘缠了是吗?   他在用行动告诉我,他虽不善言辞但不是个软柿子,不是谁想掐就能掐的。   可也不需要用这种坑人的方法吧?十二两!我在华锦当掌柜一月也才五两的工钱。   十二两会不会太败家了!!!   我一肚子的怒火,但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又不便发作,况且我本来的目的是投其所好接近他,然后打探消息,并不是要得罪他。   眼看着老鸨在跟打手使眼色,丁言还是没动作,我只好咬紧后牙槽,从自己怀里摸出十二两,这些钱还是我跟迟北金姚分开时迟北硬塞给我的,我感觉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出了醉花斋的大门我拼命控制自己想对丁言施暴的冲动,忍气吞声的默默向前走,丁言很识趣的跟在一旁并不作声。   此时天色已晚,我从出来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过,顿觉腹中一阵饥饿,与此同时传来一连串咕噜咕噜的抗议声,发出声音的却不是我,我寻声望去,丁言神色如常的看向我道:   “我饿了。”   “你饿了关我什么事?”我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但还是说了实话。   丁言似是毫无察觉,“我没钱。”   “……”我感到有一万匹群草泥马在我胸中奔腾而过。   敢情他刚开始邀我一起逛夜市原来是因为他没钱?   我真是控制不住了,正要对他爆粗口的时候刚好走到我常去的一个食摊,眼珠骨碌骨碌一转,突然计上心头,回头再看丁言时已挂上了一副笑脸,友善道:“那我们去吃东西吧,我请客。”   他诧异的看了我两眼,但还是点点头同意了。   我让他去占座位,自己跑去跟老板点吃食,“刘叔,给我二碗……”   不一会儿我便端着两碗肉丸粉回来,我在丁言对面坐下,随意的推给他一碗,二碗粉看起来一模   一样没任何分别,他不疑有它,夹起个肉丸送到嘴里。   不到二秒,就听见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丁言捂着嘴,脸上立刻一片通红,我得逞的笑了,还笑出了声。   在华锦的这些日子,中午大伙总是一起吃饭,我发现丁言从来不碰带辣味的东西,刘叔的丸子粉是这里的招牌小吃,丸子给的多,而且还带馅,我特意要了个劲辣馅的丸子粉,让刘叔不要放辣椒在汤里。看起来像不辣的一样。   虽然猜到丁言不能吃辣,但没想到他这么的不能吃,他还在不停的咳,本来白如膏脂的皮肤像染了色一样,连耳朵都是红的,完全破坏了他往日的冷漠形象,看起来有人味极了。   刘叔发现了这里的情况走过来关心的问道:“怎么了?不能吃辣?等一下,我给你倒杯水。”   我邪笑着制止道:“不用了,刘叔,他喜欢这样,不用管他。”   听到我这样说,丁言才抬头瞪了我一眼,可他的狼狈样子让他瞪的一点气势都没有。   刘叔没听我的,最后还是倒了杯清水端过来给他,眼角含笑的看着我们道:   “小俩口吵架差不多就得了,别伤了感情。”   “……”   “……”   丁言一下就不咳了,我也变得笑不出来,场面顿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我抬起头一脸正色的纠正刘叔,“刘叔,我们只是一起上工的伙计,不是什么小俩口。”确切的说,我是掌柜,他是伙计。   “好,伙计伙计。”刘叔点头附和,可脸上却是一点都不信的表情,不等我再解释,他就忙着去招待别的客人,我只能无奈的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万分不解他到底是怎么把我跟丁言看成是“小俩口”的。   算了……这种事情,解释也没用,反而会越描越黑,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刘叔的误会并没有让我觉得尴尬,丁言也只是看向别处没什么特别反应,虽然脸还是红红的,但我觉得那完全是辣的。   事到如今我也不再掩饰我的情绪,怪笑的看着他,揶揄道:“好吃吗?比你那十二两的花酒好吃多了吧?”   他没再动筷,咳的声音都有些哑了,依然逞强道:“还行。”   这人可真够别扭的,虽然还在为那十二两心痛,但也让对方不痛快了,我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注意力一分散,刚才的腹饿感便更明显了。我看了看干坐着的丁言,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那碗丸子粉推给他,拿过他的那碗,也不管他有没有意见,自个吸流吸流的吃起来,全无形象。   我并不是不嫌弃他,只是不喜欢浪费食物,我挨过饿,知道食物的珍贵,而且他只是夹了个肉丸,都没碰过第二次,实在谈不上什么脏不脏的。   丁言却盯着我,表情有点怪怪的。   我嚼着肉丸,含糊道:“吃啊,你不是饿了吗?那碗不是辣的。”   他没回话,也没动。   “怎么?嫌弃啊?”我用手指敲敲碗侧,我都没嫌弃你,你有什么好嫌弃的?再说,“那碗肉丸   粉我根本没动过。”   丁言喝过水脸色好了很多,但还是粉红粉红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害羞呢,他还是没说话,垂下眼睑,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最终他却是拿起筷子也吃了起来,许是真饿了,他吃的并不慢,但样子却比我好看得多,若真要比较起来他反而更像个姑娘,我埋头苦吃,不再管他,他却突然停下来低声道:   “那些银子我会还你的。”   啧,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头也不抬。   “谢谢,请尽快。”   “……”   第 10 章   填饱了肚子心情又好了一些,跟丁言一起出了巷子正好来到城中的一个广场,四周挂满了彩灯,纷繁柔和,广场一侧高高的看台上坐着几位官员,下面四周围满了民众,中间一群头戴蓝巾的青年正在击鼓起舞,动作整齐又极具韵律,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异常美妙。   是夜舞会。   每年千秋节,官府都会举行夜舞会,本地和异地的舞团纷纷在这一天聚在柳州城城中的广场上,为民众献上他们最好舞姿,表现最好的,会得到程王亲笔写的横幅,官府还会奖赏一笔非常可观的奖金。   夜舞会在傍晚举行,现在也应该快到尾声了,这算是千秋节里最热闹最好看的节目了,早些年我和老爹迟北早早就会拿着小木凳来这占位置,直到三年前,我们再也没来看过,因为我们谁也不想再看到程王。   我现在更不想看到他,我本能的想快速绕开这个地方,但高台中央本应做着程王的位置却是空的,他不在?我转着眼珠不着痕迹的寻了一圈……真的不在。   这里人极多,想要绕过去其实非常麻烦,既然讨厌的人不在我索性踏上后面的石砖靠着身旁的高大槐树观看起场中的舞蹈。   丁言明显不太喜欢这种人挤人的场面,皱着眉停在巷口处。   我挥着手提声对他道:“丁言,你要是不喜欢就先回去吧。”反正我本来也要回的。   他踌躇一下,还是侧身穿过旁边那几个人,站在我身边道:   “看看也无妨。”   我们站在最后,场中表演的舞蹈看的不是很清楚,反而看高台上那几个官员到是一目了然,几位官员皆端坐在椅中,目光投向场中舞群,偶尔交头接耳,推盖喝茶,面上却看不出一丝欢快,明明是热闹的节日舞会,却愣是让他们弄出开政治会议的感觉,不知道他们这么严肃是不是因为领导不在的关系。程王不在,高台中间空留一把太师椅,周围三公尺内没有一个人影,那儿其实是观舞的最佳位置,民众为了看的清楚一些,在下面差点挤破脑袋,观舞最好的位置却是空无一人。   “真好啊。”我支着下巴懒懒道:“坐在那种地方一定看的很过瘾,不用跟这么多人挤,还可以喝茶水。”   “你说的话跟表情不一致。”丁言不以为意,“一点羡慕的样子都没有。”   也许是因为月色清亮,灯火柔和,也许是因为节日的特殊气氛,也许是因为疲累的一天让我有些不设防,我一不小心就对丁言说了真心话。   “有茶喝当然好,可要用自在和随意来换的话,我宁愿不要,下面的观众可以大声欢笑,手舞足蹈,甚至高声和歌,台上的官爷却只能干巴巴坐着,连笑容都像刻意装饰过的,活像个木偶,谁会羡慕一具木偶。”   丁言没有看我,眼睛直盯着高台,用从未有过的清凉声音道:“正因为这些木偶,才有的这种节目,你口中的‘自在随意’也是因为在木偶的允许下,才能行的通。”   一针见血,残酷却现实,但也极扫兴。   我送他一记白眼,这人真是越来越毒舌了,他却毫不在乎,“我只是实话实说。”   说话间最后一只舞已经结束,舞者们并没有退场,而是一起手提着花篮,开始向观众抛洒圆形的彩色包球,这是每年夜舞会结束时的惯有节目,也是这么多人一直等在场外没有离去的原因,圆球是用竹条编制的,外面缠了彩色布条,里面放了各种小礼品,福签、糖果、布花之类的,如果你幸运,甚至还会得到二枚铜钱,随着彩球的撒落观众们一下便沸腾了,纷纷挤上前去挣抢彩球,后面的道一下空出不少,我拍拍丁言示意离开。   正往外走,一个身穿浅粉色粗布衣的小姑娘跑了过来,小姑娘七八岁的样子,圆圆的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亮,透着股大人少有的精气。她在空地上转来转去,许是在察看地上有没有抛下来的漏网之球。   可惜半个也没有,小姑娘不甘心的跟在那群人的后面,也跳着希望得到一个竹子彩球,可一波又波的竹子彩球抛过来,却没有一个落在她手中,没有人看到她脸上充满渴望又失望的神情,甚至没人注意到这个小姑娘,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又那么瘦小,明明没有任何可以拿到彩球的机会,她却没有放弃,依然在争取。   我心下有些动容,走到她身边,在下一波彩球抛来的时候,足尖运气一个起身,顷刻就抓到一个。   我的动作轻捷非常,夜色亦暗,旁人的精力又都在接抢彩球上,自以为没人会注意到我,可一回头却撞进了小姑娘的眼中。   她不再跟随别人一起跳着抢彩球了而是仰着头张大嘴巴看着我,样子有点滑稽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可爱。   我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她却没接,只盯着我发呆,我只好蹲下身把球放入她手里,她这才反应过来,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道了谢,然后高兴的走了。   丁言在原地等我,刚才的事情自然一目了然,我以为他会赞我轻功了得谁知他眸中透着不屑,语气上也毫不掩饰,“多管闲事。”   这人今天吃了枪药吗?不停跟我抬杠,我说一句他抬一句,我帮他付了十二两银子就以为我好欺负了是吗?我正要发作他却转着头不知在看什么,自顾自的道:   “想要的东西就应该自己去争取,既然能力不够就不应该贪图,否则即使得到了也不一定守得住。”   我顺着丁言的目光望去,却看到不远处刚走开的小姑娘正被几个高个子的男孩子拦住去路,几个人连争执都没有,小姑娘手中的竹子彩球被一把抢去,我下意识的想去阻止,丁言却拦住我道:   “你能帮她几次?你准备要对她的人生负责?想不被人欺负就得有击败敌人的实力,否则一辈子只能做个弱者,这便是现实。”   我倏的愣住,他说的对,我的帮忙只能是一时的,这种事情这里解决了那里又会再遇到,我只是个陌生人,不可能时时跟在她身边,就像丁言说的我一开始就不应该多管闲事。   看着垂头离去的小小身影渐渐远离我的视线心底不禁升起一阵怅惘,不想被人看出心事,我忙低头收敛神色回身对丁言摆摆手道:   “没意思,回去了。”   丁言这回没再说什么,也跟我一起往回走,刚出广场,突然感觉有人在拉我,居然那个小姑娘,她没我想像中的失落神情,反而笑的一脸阳光拿着个树枝盘成的花环递给我。   “大姐姐,这个给你,谢谢你刚才送我彩球。”   我应该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笑着说不客气再开心的接过花环,这才是善解人意的做法,可我却控制不住的说出了心里话:“但你的彩球被人抢走了。”   她一愣,尴尬的挠挠头,“你都看到啦。”   她应该责怪我,责怪我为什么不帮她,既然给了她彩球,为什么看到有人来抢却袖手旁观,可她却给了我一个歉意的笑容像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对不起啊,大姐姐,你给我的彩球,我还来不及看里面是什么东西就被人抢走了。”   她的反应超乎我的意料,我不禁弯下腰与她平视。   “你不生气?”气我冷漠,气那些坏小子抢走自己的东西。   “生气?彩球没有了是有点失望啦。”她举起手里的花环,笑着道:“不过没关系,我现有这个啦。”她的眼里没有一点阴霾,反而闪着萤萤之光。   “可你却要送给我?”   “嗯,大姐姐帮了我,我想谢谢你。”她用力的点头然后继续不好意思的傻笑。   “谢谢。”我由衷的道,我的心情好似穿过一片黑暗遂道终于见到了太阳,豁然开朗。我接过花环放在她的头上,“可你更配它。”   我一边看着头上戴着花环红着脸跑开的小姑娘的身影一边回味这份纯洁坚强之心的美好,一旁的丁言却又惹人厌的给我泼冷水,他凉凉的道:   “无意义的自我满足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事情重蹈覆辙。”   我有些气恼,没好气的回道:“你怎知事情会重蹈覆辙?你怎知她不会变得更强变得能够保护自己?难道每天哭丧着脸就能解决事情了吗?而且她根本不是自我满足,她只是心态乐观,这又没什么不好。”   显然这些说辞打动不了丁言,但他也没再说什么,他这种冷漠现实的态度一点都不像个江湖中人,我好奇问他:   “丁言,你可是江湖中人,江湖人不都讲求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拘一格潇洒随意的吗?”   “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像,江湖人也都只是凡人,大多数人只为谋求自身的利益,而且会为了利益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正因为这样,江湖中人才更要变的强大。”   “所以有的人至死都在追求绝世武功,或是一生都在努力攀爬权力的高峰?”   他没回话,算是默认了。   我跟丁言根本不是一类人,况且人各有志,这些事情本没什么好讨论的,我大步迈开往前走,想就此结束这番对话。那个笑着说要把花环送给我的小小身影却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忍了忍终究没忍住,回头道:“丁言你说的对,这本来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弱者只有被欺负的份儿,为了更好的生活,努力让自己变强,这无可厚非。可我们毕竟不是猎豹也不是狮子,我们是人,会思考有感情的人,人类的寿命只有短短数十年,如果只是为了变强,攀爬权力的高峰,而倾尽自己的一生……这样的人生,太可怜了。”   “可怜?”丁言大概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盯着我的眼睛里充满了意外。   “难道不是吗?我们还有家人朋友,或是品尝一道美食,路过一段风景,这些跟变强或是升官发财一样甚至更珍贵。”   丁言半天没出声,我以为他多少有些触动,却听他谈谈道:“我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但我不觉得自己可怜。”   “……”没想到自己一下就踩到雷区。   “咳咳。”我单手给自己扇风,却没扇走一点尴尬,自己连忙找补道:“你当然不可怜,每个人的目标本来就不一样吗……再说你现在没家人,以后一定会有的,你、你条件这么好,找个老婆又不是难事……”   “敷衍的话就不必说了。”丁言斜觑我一眼,不给一点面子。   “……”我识时务的赶快闭嘴。   气氛不是很好,我便想赶快跟他就此分道扬镳,正要道别却在人群中望见一样东西,暗自转了个心思,我让丁言在原地等我一下,说去去就回。   原来我们不知不觉已回到了出发的地点,我挤过人群快步来到丁言一开始站在的桌摊前,那个他看不停的木盒子还没被人买走,仔细一看,原来是个八卦锁。   老实说今天过的并不算愉快,不,就我个人而言是很不愉快。但我终究没有忘记本来目的,我是想跟丁言拉近关系然后再打探手记消息的,不能因为个人情绪彻底坏了正事。我将八卦锁买下,心里希望这东西可以有一点弥补。   走回去时,丁言竟还乖乖的在原地等着。   我喊出声,“丁言,接着!”怕他拒绝,我远远的就把八卦锁抛给他,他本能的伸手去接,看清   楚是什么时,居然有一瞬间的怔然。   这是什么反应?应该不是讨厌吧?我轻咳两声又道:“那个……刚刚我根本了解你的状况,自顾自说些有的没的……抱歉了,还有你说你没有朋友,你要是不嫌弃,我愿意当你的朋友。”   丁言看向我,白皙的脸在夜色里有些莫测不明,他没说同意但也没拒绝,最后却是一声不响拿着八卦锁转身径自走了。   我被晾在原地却浑不在意,本来我也没指望一个街摊的小玩意就能扭转乾坤,他没当场不屑的把东西扔还给我,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不过,不管怎样经过这一趟同行我彻底的了解到关于丁言的一条重要信息:   此人一派风清云淡却不是善主,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第 11 章   跟丁言分开后我并未直接回家,这半个月一直在华锦工作,自家的酒铺还未去过,虽然有伙计老马帮我看着,但终归是会惦记,此时铺子应该还开着,趁着还有些时辰便想去看看。   刚拐进铺子所在的那条街,突然听见后头有人喊道:   “猫猫!”   迟北提着大包小包满满一手的东西正一晃一晃的往这边跑。   ……糟了,说好回来时给彼此带些好玩好吃的东西我全抛到脑后去了,看着迟北停在身边,我寻思着怎么解释自己的两手空空,迟北却压根没往这方面想,他应该追着我跑了有一会儿了,说话的时候有些喘,“你要去酒铺?”   “嗯,金桃呢?怎么就你一人?”我来回张望,却没看到金桃。   “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她爹,她就跟着她爹先回去了。”   我随手拿过两兜纸包,迟北连忙往回抢,“不用,我拿的动。”   “走吧,又不重,你怎么不跟金逃他们一起回去?”   他挣不过我只好作罢,朝我笑道:“我也想去看看铺子。”   “你不是还得背书?铺子里的事你就别操心了,安心准备你的乡试吧。”   他摇头,“总不能把包袱都甩给你一人。”   我嗤笑,“包袱?我一个人数银子数的不知道有多爽,是你没这个福分,况且我已经托了老马打理铺子,平日不用来,月底对对账就行。”   说话间,远远便就听见老马的哈哈笑声从铺子里传来,老马算是我家酒铺的老伙计,为人可靠深得我心,可以说是我的左膀右臂,我不在时他便是掌柜。   难得劳累他过节还得看铺子却还有如此好心情,我加快脚步心里盘算着回头可要给他准备一份奖金,距离越来越近,老马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此时我可靠的,我的左膀右臂的话语,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传到我耳朵里:   “老子等了二年,那臭娘们总算是走了。”   “她整天在店里转悠我早就烦透了,有什么了不起,不过就是个娘们儿,老子想做的话哪样也不会比她差,只不过老子没那个本钱盘铺子罢了,现在她不在,大爷我不知道有多自在,要我说,这女人啊说到底她不是男人,嫁户好人家相夫教子才是正道,以为束个发揪穿个袍子就是男人了?做的再好,那能跟男人比?她也不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鬼样子,男不男女不女的……”   伴随着清脆的酒杯碰撞声,对面的男声跟着附和,“就是,就是,怪不得她嫁不出去,就她那德行的,倒贴我我都不要。”   “哈哈哈哈,跟你们家的比起来,着实是一个天一个地。”   “我看这个迟南啊,一辈子只能做个老姑婆,等到老的头发都白了,还穿着灰扑扑的破衫子在街上晃来晃去。”   “哈哈哈哈……”   街灯昏黄,来回的路人流动不息,我停在其中,迈出的步子怎么也无法再往前。   迟北站在我身边脸色早已变的阴冷,他最见不得的就是我跟老爹受人欺负,怕他冲动坏事我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道:“算了,就当没听见,我们走吧。”   这种时候冲进去撞破事情反而更尴尬,大不了以后找个由头把他打发掉就是了,何必非要撕破脸,弄的老死不相往来。   迟北沉着脸,把手里的东西嚯的全推在我怀里,“你算了,我算不了!”说罢,抬腿大步进了铺子。   我抬头看着清亮无比的月亮,心底感叹早知道今日会有这么些麻烦事,还不如呆在家里见媒婆。   我没跟迟北进去,抱着一堆东西靠在铺子旁稍远一侧的墙边,铺子里面隐隐传来迟北的呵斥声,没多久那个跟老马说话的人就匆匆出来了,不巧他贴着墙走竟与我撞个正着,慌张的神色瞬间加多了尴尬,不等我反应飞快的低着头急急走了。   我脸朝着他走远的方向,眼睛却在放空,其实这种背后话对我而言早就不新鲜了,听多了,心理自然的就产生一种抗体对它变得麻木,我认为自己此时也应像往常一样,只当它是轻风过耳,一笑置之。就算不能摆出如此潇洒的姿态,至少我心里应该是轻松的,泰然自若的。   但为何我现在会如此失落,甚至做不出一个苦笑的表情。   我会二话不说就把掌柜的位置交给老马,半个月都不来铺子里看一次,对他的信任可见一斑。他跟着我一起工作二年了,每次见到我总是亲切的喊我:迟姑娘。   迟姑娘早。   迟姑娘好。   迟姑娘别太辛苦了。   我一直认为他是个勤恳朴实又真诚的人,不嫌弃我丑名在外总是被人议论纷纷,却原来一切只是我自已的异想天开,其实我在他心里是如此的不堪。   很快老马抱着他的包袱跌跌撞撞的从铺里走出来,他背对着我并没看向这边,垂头丧气的离开铺子。   我抱着东西进铺子时迟北正坐在柜台边,脸色还是很不好,“你躲在外面干什么?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吗?”火气十足。   我把怀里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倒在柜台上,便蹲下身子在柜台里面翻翻找找,“进来能有什么用?还不就是让气氛变得更尴尬,再说,你不是为我出头了吗?”句尾赤|裸裸的讨好和谄媚。   可迟北却根本不吃我那套,仍旧板着脸僵硬的问:“你在干什么?”   “找去年写的招工启事,现在想招到一名逞心的伙计很难了。”尤其还是我这种“不男不女”的人做老板。   也不知道这句话怎么就刺激到他了,迟北火气一下又上来了,“你还有心情弄那个?你到底有没有自尊心!”   他噌的站到我旁边,一把把我拽起来,“迟南,你是个姑娘!被人说了那么难听的话,能不能有点正常的反应?”   我被他拽的手臂生疼,今天的烦心事本来就够多的了,真不明白他干吗还在这找不痛快。   我不耐烦再牵就他,也学着他的样子板着脸道:“自尊心能当饭吃吗?能当钱花吗?你想要我有什么反应?也跟着你一起冲进来?然后指着他鼻子骂‘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这样吗?我真搞不懂,人都已经让你撵走了,你还有什么气好生的?再说,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二次……”   “我气你不挣气!”啪的一声,迟北用力的一掌拍向柜台,截断了我的话。   “你怎么就能任由别人在背后这样羞辱你?你以前那股不服输的劲头哪里去了?”迟北情绪激动脸色气的涨红:   “他们说你没男人,你就找一个给他们看看啊!他们说你不男不女,你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让他们闭嘴!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整日装聋作哑,一副没心没肺的作态,你窝不窝囊!”   我呆呆的看着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   我从未想过迟北有一天会跟我说这样的话,我一直觉得他是最懂我的人,我们配合默契,我们心照不宣。   我也一直坚信无论我将来做些什么,即便我做错了,即使全世界都唾弃我,他依然会愿意站在我身边,默默支持我,现在看来,一切都只是我的一相情愿了。   我觉得心口像是被人挥了一记重拳,又闷又痛,痛的我声音都有些哑了:   “迟北,别人怎么看就那么重要吗?”   他显然也发现了我情绪的转变,表情变得有些不忍,缓和语气道:   “迟南,我们终究不是生活在荒芜人烟的深山里,而是在人群中,无论在家在外都得跟人打交道,别人怎么看,它也许没那么重要,但绝不是不重要。人言可畏,这四个字的意思别跟我说你不懂,那些背地里传的话语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无形中对你的伤害有多大,你知道吗?难道你没察觉你都没什么朋友?那些本不认识你的人因为流言对你的印象都先入为主了,谁还愿意结交与你?”   他有他的考虑,我知他在为我着想,心理总算好过一些,但他的这些话根本说服不了我,旁人的眼光永远不会比我自己的感受更重要,我为自己而活,无论在现代还是古代,即使到了洪荒,这一点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我无谓道:“会轻信旁人闲话的朋友,我不需要。”   迟北气结,控制着情绪,强忍住不再爆发。   “你!我到底要怎么说你才能懂,你以为每个人都是慈母?圣人?我们都是普通人,就是开铺子也要口碑的啊!口碑坏的地方你会想去吗?”   我们的观念不一样,怎么说也是说不拢的,我不想再跟他争论但也不准备妥协,淡淡道:“你有你道理,我无权干涉你的想法,但你说的那些,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我在乎!”他倏的又变激动,“你这种放任自流的态度,只会让闲话越传越凶!你知不知道,现在就已经有人敢在我面前取笑你了!”   我愣住,他的话就像天边飞来的一支剑,直插入我心,我突然好似如梦初醒,“……所以,我让你丢脸了是吗?”   迟北表情滞了滞,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我这样子不是一天二天了,你早怎么不说,偏偏现在来念?原来是我连累了你。”   我不想被他看见我的伤心,于是调动心中的愤怒,后退二步冷声道:“迟北,对不起啊,我这么大岁数还嫁不出去,对不起啊,我不是个大家闺秀,不能给你面上添光,对不起啊,我终究……只是个被人耻笑的乞丐。”   迟北看见我的样子,也变得有些着急,“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乱想,我只是不希望别人整日在背后议论你,我实在听不得别人说你不好。”   “是听不得别人说我不好,还是你也觉得我不好?你嘴上不说,心里其实跟他们想的一样不是吗?我只是一个女人,到了时候就得赶快把自己嫁掉,就像熟了的瓜,得赶紧卖掉,不然烂在家里又臭又烦,邻居看见了还要笑话!”   “你想哪去了?我根本不是这个意思!迟南?”   我不想听他再说,只因他解释的再多,在我心里也都变了味道,我不再理他,一人径自回家。   第 12 章   晚间迟北又来我房门外解释,我也没作任何回应,隔日连早饭也没吃就饿着肚子上工了。   这不是我第一次跟迟北吵架,但却是我第一次真的跟他生气,我一直把他放在心里最珍贵的位置,所以他的那些话对我的伤害比起旁的人要更加多百倍,千倍,它甚至直接反应在我的表现上。   我在华锦柜台后坐了一上午,结账就结错了八次,连一向淡定冷漠的丁言都扫了我好几眼,为了避免造成更大的过失,我果断的把收账的活推给另一个管事的伙计,自己则到内场打打下手。   但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我现在就是个废物,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呆在一边,可我却偏要多事的归拢什么椅子,这下可好,一抬身正撞到个跑堂的伙计,要命的是他刚从后厨出来,手里端着壶滚烫的茶水。它正对着我,我的身体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紧闭双眼等待下一秒即将降临的疼痛。   下一秒却突然有人使劲推了我一下,我受不住力,一屁股坐在地上,但却幸然躲过那壶毁容茶。   我躲过了,但推我的那个人就没这么幸运,他整只手连带手腕被茶水彻底浇了个遍,瞬间就呲红了。   这个呲红手的人却是丁言。   场面一时好不混乱,众人纷纷慌乱焦急的道:“哎呀,烫到人了烫到人了怎么办?”   “快!快去拿猪油!”   “迟掌柜,你没事吧?”   整个上午都浑浑噩噩的我此时终于精神了,一手撑地跳起来,冲到柜台里抓过一坛白酒二话不说   就往丁言的手上冲倒,此举明显惊到了另一位管事的,瞪着眼挤过来对我嚷嚷:   “迟掌柜!你这是干什么?这可是要卖钱的酒,你怎么能这样糟蹋?”   他急的跳脚,但我现在才是华锦的老大,他抗议也没用,没人听他的。他不甘心的又在一旁念叨我弄脏了厅内的地板,惊扰了客人等等,我嫌他太吵,一手拿着酒坛,一手拉着丁言便往后院走,走时还听见那管事的对着围观的伙计们大声斥责:“你们看什么看!很闲吗?都不用干活了吗?”   后院没人,安静的环境让人不自觉的松口气,我马上继续给丁言冲洗伤部。热度慢慢被冲降下来,丁言蹙着的眉这才松了松,我心里禁不住感叹:被烫的这么严重,他居然从头到尾没吭一声。   饶是我冲掉大半坛的白酒,他的手上还是起了水泡,连着有四五个之多,而且还不小,我没有消毒的针也没有事后涂抹的药,一时也做不了其它。   好在医馆离这不远,我便让丁言干脆去让大夫处理下,顺便买些烫伤药来,他却挥挥手,淡淡道:“不用。”   “不用?”我盯着他泛黄的水泡,如果他没推我,这些水泡现在就在我脸上,“水泡化浓了怎么办?你碰到那里到时发炎了怎么办?”   他还是老样子,不咸不淡的,“没事,不用管它。”   “……”   丁言本身的皮肤极白,这让他手上的烫红显得异常突兀,由其还是被自己连累的,看着就更加刺眼了,我没勉强他,叹气道:   “好吧,那你在这等我。”说罢匆匆走了。   再回来时我手上自是拿着消过毒的针,纱布和万花油。丁言看着我,抿了抿唇,好像有话要讲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我心里过意不去,只想赶快处理他的烫伤,大步上前想也不想的便要拉起他的手,丁言却侧身避开了,他微垂着睫毛并未看我,轻声道:   “我自己来。”   “……哦,好。”   我一时心急,竟忘了男女之妨的讲究,这才反应过来,把东西给他。   丁言烫伤的是右手,我以为他左手会不方便,没想到他动作不只顺畅手法还很娴熟,好像不只一次做这种事情。   既然他完全不用我帮忙,我也不想干站在他身边像木棍一样杵着,索性就在旁边的石阶上坐下,想起还没跟他道谢,便赶紧道:   “丁言,谢谢你啊,刚刚要不是你,我这张老脸怕是要保不住了。”   丁言低头瞥我一眼,闭口嗯了一声。   没有了刚才的紧张情绪,我整个人又有点松散,不自觉的开始发呆,丁言却突然问道:“你有心事?”   “啊?”我抬头看他,他动作很快,这点功夫药都擦好了。   他又道:“你今天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   “……没有啊。”我本能的想要回避这个问题,笑着遮掩道:“没有,我这种人能有什么心事?”   话一出口,却让我愣住了,“我这种人”居然连我自己都在说“我这种人”……   我一直是怎样看自己的呢?难道潜移默化中,我早已认可了那些人的话?   我脑子里像有一团浆糊,粘腻不清,身体和心理上的疲惫让我不自觉的把心里的疑问问出口:   “丁言……我是不是很差劲?一无是处?看起来还不男不女的?跟我一起工你作是不是也觉得很丢脸?”   丁言闻言低着头斜觑我半饷,最终也没正面回答,只赏了我二个字:   “无聊。”   “……无聊啊……是挺无聊的,哈哈哈……”自己的问题被人嫌弃了,我只好傻笑掩饰尴尬,不过他没给肯定答案而只说了无聊,我竟莫名的有种知足感。   他大概被我的颓废样给烦着了,侧对着我坐在旁边的长廊上,垂着眼盯着左手不停摆弄着的万花油,淡淡道:   “你比外表看起来要细心,武功……也还可以。”   我失笑,“你又不会武功,怎么知道我武功还可以?”   其实我的武功真是一般般,我擅长的是轻功和点穴,当初学这些东西也不过是为了自保,但真要遇到高手,能顺利逃走就已经算是不错了。   丁言没说话,我以为自己又踩到了雷区,说到了他的伤心事,连忙转移话题,“不过,还是谢谢你安慰我,已经很久没人夸过我了。”他算是给了我个惊喜。   丁言径自起身,转过头来看我,“下次别再问这种浪费时间的问题。”   他语气僵硬,神色却并没有不耐烦,我心里突然觉得:   这是个不错的人。   实话实说丁言的性格我并不讨厌,沉稳安静不多言,虽然有些冷漠不好接近但身上没有一点流气和浮夸。如果他不是邬门的人,我不用做间谍,也许我们可以真的成为朋友。   可惜这个“朋友”很不给面子的对我说:“你还要继续在这里偷懒吗?我要走了。”   ……这人真是不禁夸,我忙道:“等一下,一起走。”   说罢倏的站起身来,我早上本来就没吃东西,刚刚又奔波一趟,身上难免有点虚,这一下起的又急,突觉眼前一黑人便往地上倒。   我以为我要狗啃屎了。   然而它并没有出现,丁言伸手扶住了我,从刚才他推我那一下我就想说了,这人看着瘦瘦的颇有些弱不禁风,力气却挺大,我两条手臂都被扶的发疼。   两人的距离一下被缩短,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皂角味,跟他的清冷的气质到是相配。如果是一般家的姑娘,被个男子这么近身的接触,大抵都会脸红心跳,客气的推开他再低头羞涩的道谢。   我倒也想做做样子,可无奈人太不挣气,眼前的金星始终不散,丁言几度想要松手,我却硬攀着人家不放,“再等一下,我晕。”   “……”   ——————   月亮高高挂起,到了下工的时间。   我才出华锦大门就看见迟北站在门口,手上还拎着什么东西,让我不禁想到昨晚,心中便觉气闷。他对我笑了笑,刚要开口,我却移开眼睛快步越过他直直向前走。   迟北连忙跟上,话语间充满无奈叹息,“猫猫,等等我。”   我不理。   他追着道:“喂,我给你买了糖糕。”   以为我还是三岁小孩呢,打个巴掌给个甜枣?我走的更快,半步不停。他紧跟在旁边自顾自的说了好几句道歉示好的话,我却还是不答理。   终于迟北耐心磨尽,直接冲到我面前挡住我去路,无奈的神色变得恼火,“迟南,你到底要生气到什么时候?我不过是训了你几句,你偏要曲解我的意思,你应该知道我根本不是那么想的,而且我都已经道歉了。”   这是道歉的人应有的态度吗?   我站住,抬头对着他冷冷道:“你现在是在怪我胡乱发脾气了是吗?”   “难道不是吗?是,我昨天的话说的确实有些过分了,可我还不是为了你好?谁愿意自家妹子成天被人嚼舌根?老爹最近为什么频繁给你找媒婆你不知道?”   我最讨厌他的时候,就是他在我面前臭摆兄长架子的时候。我脸色越来越沉,“既然你觉得自己没错,你还跑来找我干吗?”   “我要不是你哥,我才懒得管你!”   “但你根本就不是我哥!”   话重了,可我意识到时已经晚了,而且还讲的那么大声。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气势,突然消失不见,迟北怔然的看着我,表情像霜打的茄子。我心中懊悔不已,脑子里翻过各种道歉的话,却愣是一句也说不出口,气氛一时无限尴尬。我们都没心情再吵,此时才注意到旁边的路人和街贩一直频频向这边注目,二人于是自动自觉一前一后的往家走,谁也不再说话。   我跟在迟北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往日总是挺直的肩膀此刻不自觉的耷耸着,他是真的伤心了。   冷静下来后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次二人吵的这么凶,我虽然总是跟自己说,自己跟迟北之间是不可能的,没希望的,可始终我还是以一个女人的角度在看他,而迟北却是以兄长的身份在对我,如果我站在他的角度想想,谁会希望自己的亲人性别越来越模糊,不停的承受着周围人的议论纷纷然后一直孤独终老?   我们一直站在不同的立场角度看待对方,却都得不到想要的结果,于是落差出现,矛盾产生,其实事件的罪魁祸首不过是我的痴心妄想。   想通了,气也消了,在进家门之前我首先打破沉默轻声道:   “迟北。”   迟北背影一滞,慢慢转身过来,他人对着我眼睛却落在地上,神情变得有些萧索。   道歉的话再不耽搁,“抱歉,迟北。”我走上前二步,轻声道:“刚刚的话是我说重了,我说的只是一时气话,你不要当真,无论将来发任何事情,我、你、老爹,咱们永远是一家人。”   迟北这才看着我,低声问:“你不生气了?”   “嗯,我不气,你也别难过,这事就这样过去吧。”   他眸子浮动最终还是垂下来,喃喃道:“不气就好,不气就好……”   第 13 章   许是被迟北伤心的样子刺激到,晚间我便失眠了,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数马数羊数星星,却怎么也睡不着。   好不容易在后半夜眯瞪过去,第二天一早居然是被眼皮跳醒的,直到我上工一下都没停过,它跳的太凶我心里难免不安,做事也变得小心翼翼,可直到日落西山,无风无波什么事也没发生。   我心下松了一口气,暗笑自己想太多,谁说跳眼皮就一定会发生坏事情的?又没有科学依据,亏我还是个现代人,我一边鄙视自己一边继续怀着轻松的心情往家走。   经过一个无人巷时却被辆马车拦住了,马车看上去颤颤巍巍的有点破,驾车的是个大汉,一看就是个练家子,他把马车横在路中间,轻轻一跃便落到我身前,我退开几步本能的全神戒备,大汉却不理我反身去挑车帘,我一头雾水,待他挑起车帘让我看清车里坐的是谁时,先前才松的一口气顿时变成块巨大铁石重重压在我心上,让我的心情顷刻跌入谷底,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眼皮跳不停了。   阎王都找上门了,眼皮能不跳吗?   马车表里如一又窄又破,此时天色已渐黑,车里甚至连只蜡烛都未点,只有两个硬邦邦的木板凳,这种马车柳州城满大街都是,任谁也不会想到里面坐着的会是含玉而生通身贵气的一城之主——程王。   程王倒是一派从容淡定,好像他身处的不是破旧马车而是豪华包间,他神色淡淡的对我命令道:   “上车。”   我皱起眉却依言躬身钻入,可马车太窄了,我站也不能跪也不能,只好挑了个离程王最远的地方坐下来,这个“最远”也不过是离他不到半米的距离,许是离他过近了,程王眯着眼盯了我半晌,看的我直发毛,我挪着屁股不着痕迹的努力往外移,他却突然出声省时省力单刀直入的问: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我搁下屁股,心里有些发虚面上却平淡道:“……还没有头绪。”   “头绪?”他哼笑一声:“本王看你连本王交待你做什么事都忘了吧,还哪来的头绪?”   程王不待我回答继续道:“你最近为邬门办事到挺用心的,你莫不是以为投靠了邬门,本王便动不了你?”语气轻淡,却透着股丝丝凉意。   “……草民不敢。”我不是没想过把事情告诉胖门主,可对手是程王,我还没有天真到认为邬门会为了一个小小掌柜去得罪王爷,即使这个王爷暗中觊觎他家的东西。而最终形势权衡之下,成为炮灰的人只能是我。   程王又冷冷道:   “你嘴上不敢心里倒是敢的很呢,这半个月你只顾给邬门卖命,本王的事你未办分毫,你是当本王死了不成?”   对于他的这种质问我早已想好了托词:   “邬门是什么地方想必王爷比草民还要清楚,结构复杂如迷宫,到处是身怀武功的守卫,要在这样的地方找一本草民见都没见过的巴掌大的手记实如大海捞针,草民没有三头六臂,也不会隐身穿墙,能力不及,所以不敢贸然行事,还请王爷体谅。”   “狡辩的说辞倒是一套一套的,有这个功夫不如给本王做些实际的事情。”   我不懂,他这样的人锦衣绸缎,美酒佳肴,几乎要什么有什么,他又不是江湖中人,还要那样一本手记干吗,而且这确实是个不可能任务,我鼓起勇气老实道:   “王爷有没有想过即便草民做了实际的事结果也极可能达不到王爷的期望,草民不明白,王爷贵为皇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为什么偏要执着一本手记?请恕草民直言,就算那本手记它真的记录了奇功异术,以王爷的成人之躯也不一定适合去学。”   其实远不只如此,与程王相处的这几回我发现他的呼吸总是杂乱而虚弱,即使只是静静坐着也如此,如果我没感觉错的话,程王应该是个有疾之人。   此时我还不知道自己在程王面前说了最说不得的话,只清楚感到他的目光森冷的投在我身上,还来不及反应,他突然伸手掐住我的脖子,力气极大,很快我就呼吸不能。   他倾身欺近我,用好似地狱传来的声音道:   “本王的事情轮不到你来多嘴,你听好,本王让你死你就得死,本王让你活你才能活。本王是皇子是王爷,而你只是低等的平民,永远不要指望跟本王平起平坐,管好自己的嘴,不该问的就不要问。”   我的脖子几乎就要被他捏断,他眼中倒映着我的脸色已涨红的吓人,缺氧的大脑仿佛马上要炸开,死亡近在眼前,我此时已顾不得他是什么程王还是阎王,求生的本能让我手心运气一掌击在他身上,只听“呯”的一声他撞在马车的一头,滑倒下去。   车外的大汉听到声响马上掀帘而入,我想我今天是要挂在这了,程王稳了稳身体却对大汉摆摆手让他出去。   大汉看也没看我一眼得令便退了下去,意思再明显不过,我这点三脚猫功夫他根本看不上眼,我哪里顾得上他看不看得上眼,只在哪不停的大口喘气,胸腔与气管的不畅让我禁不住猛咳,程王受了我一掌,想必也好受不到哪去,至少他应该知道该跟我保持距离,不再随便掐我脖子。   谁知程王好像没甚感觉似的照旧起身凑过来对我道:   “你会武功。”   他语气一下又变得平淡如常,我不禁抬起头,看到的却是他眼睛里绞着的恨与嫉妒,强烈如漩涡,仿佛要把人生生吞噬。   我心下不禁一颤,这个人远比我想像的要复杂,复杂的多,刚才的问题,问坏了。   他大概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扫眼里的神情,嘴角微翘讥讽道:   “想不到连你这种人都会武功……”   我没再理他,只顾调整呼吸。   程王不知从哪里拿出个纸袋撇在我面前,“这里面是施邪手记的上半册和一幅邬门的地图,你只要找另一半手记便可,迟南,在你摸鱼打诨的时候本王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一切,你既然会武功事情应该更容易办才对,别再跟本王找什么借口,下次再见面本王不希望再听到没头绪这样的话。”   我算是第一次体会到被人气的肝疼是个什么滋味,为了我准备了一切?为了我?为了我?这种话亏他说的出口!而且既然有上半册为什么不早说,我实在是忍不住了不禁冷哼出声:   “王爷还真是善解人意,草民好不感激。”   他听出我话里的嘲讽,面色一沉,“你在讥讽本王?”   讥讽你都是轻的,我低着头没说话,这种无视的行为显然又激怒了他,不过他这次到是没再掐我的脖子而是狠拽着我的衣衫把我倏的拉到他面前,我被迫看着他,他美如神祗的脸上挂着极不相配的阴狠。   “是谁准你这么放肆的?你是个什么身份也敢来讥讽本王?你知不知道上一个这么跟本王说话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我是个什么身份?我是草民他是王爷,身份地位决定了我斗不过他,这种事我一开始便知道所以才被迫答应了他屎一样的要求。在他面前委曲求全低眉顺眼,为的不过是能有条活路,可活路我根本没看见,死亡的威胁倒是时时伴着我,既然左右都是死,我干吗还在这装孙子?你轻贱我,老子还不待见你呢!   心境变了,言行举止自然随着改变,我不再低着头掩饰自己的情绪,也不再草民草民的浪费自己的口水,挺直着背直视他道:   “王爷的手段和大名我自是早就如雷贯耳,也知道王爷的话从来都不是吓唬人的,可怎么办?我只是一介贱民,我的命这么低贱,实在没有什么好可惜的,王爷若要尽管拿去。”   程王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说自己,一时竟愣住无话。   我又道:“就算王爷今日放我性命,明日你要我为你做的事也极可能让我身首异处,如此想来现在去死还倒更省事些。”   程王收紧双目看了我半响,许是想到我还有利用价值终是松开了我,坐回木凳上:   “你不是个蠢货,自会找到两全其美之法。”   “王爷未免太看的起我,如果东西没找到而我又死了呢?”   “你不会。”他掸掸衣袖笃定道:   “因为你知道如果你没办成事先死了,本王便会让你的家人下去陪你,所以你不会死,你一定会把本王想要的东西送来给本王。”   我瞪着眼睛死盯着程王,怒意在我身体里肆虐疯狂的卷刮着,我攥紧双拳强抑制住愤怒的情绪。   他如何说出这样的话?难道只因身份不同,我的性命,我家人的性命就如此轻贱微不足道吗?   我多想告诉他:我虽不如你高贵,可我跟你一样会呼吸有感情,我也是个人!   可这世上有些人你就是怎么也无法和他沟通的,程王显然是其中之一,跟他说再多,他也只会觉得耳中听到的是低等贱民的放肆之词。   于是我索性真的放肆一把,我径自跳下车站直了身,毫不避讳的盯着他的双眼,平静却坚定道:   “王爷让我办的事,我会尽力去做,但我不能保证结果是你想要的,可同样我也有要求,不准伤害我家人的一根汗毛,否则我一定倾尽全力回报你,至死不修。”   第 14 章   经过昨天那么一出,我不得不把找施邪手记的事提上日程,程王只让我粗略看了眼手记上册是个什么模样便立刻将其收回,殊不知他宝贝的跟什么似的东西拿来给我烧火我都嫌它不够分量。   邬门的地图倒是留给了我,可它又没有指明那下半册手记的确切地点,我要怎么找?总不能在邬门里一间房一间房翻箱倒柜的找吧?   想来想去我还是决定先跟丁言那套一套消息。   我借着去自家酒铺取酒的由头拉着丁言离开了华锦,一路上东拉西扯套出来的话却只有:   凡是擅闯邬门的人还没有一个是活着出去的。   这是我最不想听到的消息,他说的却是斩钉截铁,我面上分毫不露,心里早已凉了半截,想要近一步打探又怕问的过多会露出马脚,最后只说了些无关痛痒的废话,丁言竟全部将其无视,我尴尬笑笑,颇有自知之明的结束了这场硬聊。   好在我俩很快就到了迟记酒铺,因为迟北撵走了老马,铺子一时也未招到合适的代掌柜,老爹便自告奋勇的来帮忙看管。我跨进门槛时,他正歪着身子坐在柜台里,一手支着头,神情怏怏,知道有人来了才撩了下眼皮,看到是我时好似看到空气,连个表情都懒得给。   我知他是在对我最近频频拒绝见媒婆的事情表示不满,可对于此事我只能跟他说抱歉,自己恐怕要继续让他失望了。   我神情自然的凑过去跟老爹询问酒铺的生意如何,又告诉他我要取些酒水,他斜眼睨我并未作答,眼里的怨气越发明显,我不以为忤,回头唤来停在铺子外的丁言,让他跟我一起去酒窖里取酒,而我这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现显然更加激怒了老爹。   他气闷的表情瞬间化作愤慨,唰的站起身,脚步微跛却快速的向我走来。   我心底长叹一声,默默的准备迎接他的一顿痛说。   痛说没等来却见老爹腾然亮起双眼,刚刚还拧成个扣状的两条眉毛生生变成个外八字,着实吓了我一跳。他托着不方便的脚,挤过我身边,三步并二步的走到刚刚进来的丁言面前,一边上下打量着他,一边笑眯眯的托着长音问:   “这位是?”   老爹此刻弯着眼睛,表情像是狐狸看到了肉。   丁言亦被他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转头看向我,我便随口替他答道:“他也在华锦上工,是我一起共事的同伴。”   老爹闻言又对丁言笑笑,却回头狠瞪了我一眼,“我又没问你,你不是来取酒吗?还呆着干吗?”   这老头变脸变得也太快了吧,简直莫名其妙,更年期啊?   我站在原地瞪着他的后脑勺一阵腹诽,却没有多加在意,心思很快又放在找手记的事接下来要怎么办上面。   丁言远比我想像中还要更加谨慎缜密,认识这么久他其实从未谈论过邬门的任何事情,即便我刚才拐弯抹角,挖空心思的套话,他也未透露半点多余的信息,为了避免表现的太过显眼而暴露自己的企图我还是准备另寻它法。   我一边向酒窖走去,一边皱眉苦思,老爹却在后面跟着丁言身边不停问东问西,好不开心,问了姓名问年龄问过年龄又问家室。   家室……我倏的停下脚步,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让我意外的是丁言居然一反冷漠常态全程都很配合,此时也淡淡道:   “还未成家。”   老爹乐的脸上都快开花了,整个人恨不得攀在丁言身上,笑道:   “哦,那正好,我家猫猫也一个人,不如你们凑做一对……”   “老爹!”越说越离谱了,我及时出声打断,转回身蹭的上前隔在两人中间阻止这番对话。   “这么大声干吗?想吓死我啊!”老爹双手堵住耳朵送我一记白眼。   这臭老头气人的本事真是节节攀升日益精进了,我咬牙切齿道:“老爹,你不要净说些奇怪的话,好吗?”   “哪里奇怪了?有什么奇怪的?”   他居然装傻充愣,还不甘心的侧过头又对着丁言继续道:“我家丫头老大不小还……”   可惜他话没说完人已被我大力硬拉出铺子,他挣脱不过只好作罢,我低声气道:“老爹!你干什么在个外人面前说这些有的没的?”   老爹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要是争点气,我还用得着这样?”   随即又乱转着眼珠凑过来小声道:“我看这个丁言挺不错,人长的俊秀,气质也佳,性格虽然稍显冷淡,但一看就不是个有花花肠子的本份人。”   他真是想我嫁出去想魔怔了,我一阵无力,“你才见他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知道他是个本份人了?”   “老爹是多大岁数的人了?吃过多少米?走过多少桥?我看人的眼光你还信不过?”   “你能让媒婆把得了花柳病的张生介绍给我,我怎么信得过?”   “你!”老爹气极,提高音量,“你简直是得理不饶人,谁还不能有个失误!”   我不再跟他理论,只想他尽快打消这个念头,直接道:“他不行。”   老爹横着脖子就差伸手揍我了,“怎么不行?这么好的人哪儿不行?”   “他是邬门人,江湖人。”   老爹顿时没了声音,愣了好半晌才自言自语的喃喃道:“江湖人?看着不像啊……”随后又不甘心的抬头问:“你没骗我?”   我伸手指着门里,“你可以自己进去问。”   当初发现我为邬门办事时,老爹就足足气了我大半个月,后来三不五时的总要问我:“什么时候能脱身?你给我离他们远着点。”对江湖人可谓排斥之极。   再回铺子里时,老爹对丁言的态度明显“正常”了许多,可我还是担心他再说什么失礼的话,凑到丁言跟前不好意思道:“丁言,要不你先回去吧,反正回华锦的时候也得去隔壁雇辆板车,顺便再请个力工好了,剩下的事情我一个人也能搞定。”   丁言把玩着手指,并未看我,淡道:“不用,来都来了。”   他态度跟往常一样,不知为什么我却听出了不快之意,我纳闷的看向他,他却只让我快点带他去取酒。   既然丁言不愿意先回去,我也不好硬把人家赶走,只好忙着做起正事。   我还是叫了隔壁的小王来帮忙,很快酒已装满雇来的板车。   临行前,老爹大概是不想自己态度前后反差太大,还特意出来与丁言道别一番:“丁公子今日真是辛苦了,老朽刚刚多有失礼,还请公子莫要怪罪,没事的话便就来家里吃晚饭,不用客气啊……”   客气之意简直不言而喻,傻子都听的出来,我心里嘀咕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而后径自动身前行,却听丁言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好啊。”   好啊……好啊?   我两眼一凸,脚下绊个趔阻,险些跌了出去,他居然说好啊?我回身就看到老爹一脸吃瘪的表情,丁言却什么也看不出来一样鞠躬道:   “如此晚上便叨扰了。”   什么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我今天算是见识了。   ——————   晚上老爹在厨房里不情不愿的忙做菜,如约而至的丁言则坐在院中石桌旁眼观鼻鼻观心,我还没从惊讶中回神来,一直做愣神状看着他,他大概是受不了我“炽热”的视线,蹙眉看我道:   “你这付表情要做到什么时候?蠢死了。”   我当然也知道自己的表情不会聪明到哪儿去,但从别人口里说出来,感觉就是另一回事了,我并未注意到他对我说话态度的随意,微恼道:   “碍着你了真不好意思啊,你倒是大方,让你来你就来。”   丁言抬手拿过面前石桌上空着的酒杯,状似无意的问:“你这么说是不想我来了?”不等我做声又道:“是谁口口声声说要做我的朋友?”   “……”   我那不是为了跟你打探消息的客套话吗,可这话我当然不能说。   他看我不吱声,点点头一副幡然醒悟的表情,“原来你只是嘴上说说,其实从未把我当朋友,而我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外人’,老伯刚刚说的也不过是场面话,但我这个‘外人’却恬不知耻的来了。”   丁言明显意有所指,我心里咯噔一声脱口而出道:“你偷听我跟老爹讲话?”   他竟然不否认,“你若未说我的不是,自然不怕人偷听,况且……我也算不上是偷听。”   分明就是偷听!他还挺理直气壮,而且我哪有说他的不是?我气愤的道: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来?就因为我说你是外人惹你不高兴了?拜托,在我家人面前,你不是外人难不成是内人?”   这话说的有些暧昧,丁言听道微微一愣,神情颇为怪异,我意识到自己的口误,想到白日我和老爹的一番对话也有些窘态,两人一时谁都没再说话。   突然间从头上方陆续落下几碟菜肴,老爹拽着围裙擦手,硬是把我挤到一边,他自己挨着丁言坐下笑吟吟道:   “你们聊什么呢?跟老爹也说说,丁公子等急了吧,饭菜马上就都好了,丁公子先吃吧。”   迟北此时也从书院回到家里,看到丁言面露意外,我跟他解释一番,他只平淡的点点头,跟丁言相互施礼,便不再多言,回房换衣去了。   饭菜很快就全部上齐,四人围桌而坐,老爹坐在中间把丁言跟我隔开,又不好把他凉在一边,便一边给他倒酒一边跟他东拉西扯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只是绝口不再提我的名字。   丁言再次让我大跌眼镜,他像变了个人似的,全程极好耐心的听着老爹说话,时尔也回复几句,气氛居然还挺好,可丁言越和气,表现的越良好,老爹的表情反而越失望,饭程到最后他竟一脸挫败摇头叹道:   “可惜了,可惜了……”   “一点也不可惜!”   迟北重重撂下酒杯大喊一句,引得全桌人都看向他,迟北从上了饭桌开始就一直自己喝闷酒,也不管家里是不是有客人,我知他还在介意那天的事情,可又不能挑明,劝了几句皆未果,只能随他,此时他明显已经醉了,脸红的活像猴子屁股,一直消沉的表情突然变的豪气云天:   “那种背后嚼人舌根的人有什么可惜的?让他滚!酒铺不需要那种人!我家猫……嗝!猫猫可不是他能随便说的!”   我老脸一红,没想到这种时候他居然说这个,还好丁言并不知情,我一边打着哈哈说道:“迟北醉了,不能让他再喝了。”一边迅即撤走他面前的酒壶,迟北想阻止,抬手摆楞了半天却怎么也抓不到酒壶,我借机给他夹了几道菜,让他快吃,迟北突然气恼的伸长手臂用力搂住我的脖子:   “猫猫,我不叫狒狒!”   他力气出奇的大,我挣了半天居然挣脱不开,最后只能放弃挣扎任他这么搂着,一抬头却正对上丁言投来的目光,他眼睛扫过我跟迟北最后停在迟北勾住我脖子的手臂上。   迟北还在重复,“我不叫狒狒,不叫狒狒……”   我知道如果不回答他,今天晚上他非得死搂着我不放一路狒狒下去不可,只好敷衍道:“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你不是狒狒,是迟北。”   “我不叫迟北。”他神情突然变得郑重,亮如璃珠的眼睛一点一点逼进我:   “二狗,我叫二狗。谁欺负你,我就咬他,咬死他!”   我愣住,夹菜夹到一半的手不自觉的停下来。   原来他记得,他都记得。   第 15 章   十岁那年我一人下工回家,路上却被一个流民托进一条无人巷子里,那天的晚霞红艳似血,仿佛在预示接下来要发生的可怖事情。   流民满是脏腻的手一把扯开我的衣服,我喊叫,挣扎,哭泣,求饶,却还是被他死死的压在身下,他面带淫|亵的对我嘻嘻笑着,张开泛着口水的嘴巴露出漆黑的牙齿,低头便要啃噬我。   如果不是迟北及时赶来,那晚,我已经死了,而且是对于女人来说最侮辱的死法。   迟北像一束光,照亮了阴森可怖的巷子。   只是这束光还太弱,流民一个挥手,便把他击出老远,他却全然不顾自己受伤,跳起来死咬着那人不放,流民吃痛放开了我,取而代之的是铁一样的拳头击陷进迟北的身体里,他那么瘦小跟本无力还击。   他的头被流民狠抓着大力撞在墙上,鲜血大片大片的往下流,顷刻间脸上颈间便全是血。   迟北在用命救我,我却连上前帮忙都做不到。   我没有力量,更没有勇气,我能做的就是跑出巷子拼命的喊叫,每一声都恨不得撕裂自己的声带。   巡逻的衙差终是被我的嘶喊声引来,可待我们回到巷子时流民早已不见,只剩下被虐打的不成样子,奄奄一息的迟北,我呆站在他身边,心脏像被人狠狠捏住,揪心的疼痛让我无法呼吸。我记不清老爹赶来时是什么样的表情,也记不得我们是怎么被送回家的,我的眼里、心里只有已经破烂不堪的迟北。   我就这样浑浑噩噩的守在深陷昏迷的迟北身边,无论老爹怎么劝说也不离开他半步,直到第四天,迟北终于醒了。只是我再跟他提起当时的事时,迟北却说伤了脑子那天的事什么也记不得了。   我一心只感激欣幸于他的醒来,对此不疑有他。   至此以后我便想方设法通过各种渠道拼命学武,我再也不要尝受那种无力的绝望感,再也不要因为自己的无能连累家人,我不要永远只做被保护的一方。   我要变强,我要成长。   这么多年我以为自己终于做到了,我是做到了,做到了自以为是,做到了痴心妄想,以至于前天说出了那样伤害他的话,却不知迟北一直在用他的方式默默的保护我。   我鼻头发酸,视线一片模糊,糟糕!感觉有泪水就要夺眶而出我赶紧扬头猛灌一口酒来遮掩情绪,对面却又有视线投过来,我不理,埋头大口吃饭,此时迟北已经松开我跑去缠老爹:   “老爹,来!我们再杀一盘!杀一、嗝~”   我不由自主的陷在回忆里,低头机械的继续用餐,直到老爹托着醉倒的迟北回去后屋,才想起来桌边还有个丁言。   无论如何他都是今天的客人,我却把客人晾在一边,真是说不过去。我吞掉根本食不知味的米饭,喝了口茶水,暗自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对他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   “丁言,真是抱歉,今天让你见笑话了。”   丁言淡漠的看着我,却只道:“饭菜很可口,请帮我跟迟老伯转达他的盛情款待,丁某十分感谢,天色已晚,如此我便不多打扰了。”言罢,起身向大门走去。   我心中万分诧异的跟上他的脚步,明明饭前还对我兴师问罪的腹黑家伙,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客气?他也喝醉了吗?   我狐疑的看着丁言,丁言的脸却未有一丝醉态甚至红晕。   送他来到大门口,我嘴上说了几句颇具诚意的客套话,心里还在琢磨他的反常表现。   丁言竟再次有礼的微微颔首,径自跨出门槛,走了两步却停了下来。他停在原地一动不动,我纳闷的看着他,正要开口询问,却见他回过头来。   丁言直直盯着我的双眼,凉漠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声调极为冷淡的吐了句:   “原来如此。”   “……什么?”我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却再没说话,彻底转身离开,空留给我一个远去的背影。   ——————   几日过后,就在我为找手记的事情伤透脑筋时,有人居然提到了它,确切的说是提到施邪这个人。   我人正在华锦的柜台里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施邪的名字却飘进了我的耳中,待我竖起耳朵再听仔细听时,说话人已压低音量,再加上华锦楼里人声此起彼伏,饶是我耳力过于常人,也半字未再听到。   华锦最近客流量突增,生意很是一片红火,而且来往的大多是江湖中人,楼里人声鼎沸,争相谈论的大多是同一件事——赏武会。   赏武会每三年举行一次,是江湖各门各派武艺交流的一个既定的活动,一来可以展示各派实力,二来更能树立口碑威信好来吸引门生。   邬门这几年声势骤起,自然成了东道主。   我抬起头,寻声远远望去,刚刚传出施邪名字的方向正坐着两个身穿黑色斗篷的青年男子,一个中等身材,另一个高高瘦瘦,两人还在低头说着什么,桌上摆着两把青铜剑。我面上泰然自若,心底却恨自己怎没有一对顺风耳。在华锦呆了这么久总算听到有人说起施邪了。要不是程王让我看过那半册手记,我一直以为是他自己在发梦。   我放下手里的算盘,提起柜台上的一壶茶水,收敛真气,脚步杂乱的向那两个斗篷男的方向走去,边走边不时给其他客人添添茶水。   近了,越来越近了。   我人已站在斗篷男身后,正待竖耳细听他二人的谈话,却听旁边的客人们一阵惊叫,不知从什么地方飞出个红衣女子,目标居然也是斗篷男,她可比我大方多了,上来就剑指两人喊打喊杀。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乱了华锦整个一楼大厅,人们吵闹喧哗着仓促乱窜,避之不及,待退到安全距离却又纷纷停在原地,好奇的抬头观看厅内情况。   我混在人堆里看着一红两黑的缠斗身影,心中气怨这姑娘来的可真是时候,害得我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气怨过后又不由得默默祈祷姑娘千万手下留情,你可不能把我好不容易等来的消息来源生生给消灭了。   事实证明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这红衣姑娘雷声大雨点小,还不到十招,人已被其中瘦高的那个斗篷男一掌打飞出去,周围一众惊呼,却没一人站出来帮忙。红衣姑娘自知打不过,放下几句狠话,跺跺脚绝尘而去,斗篷男也未反追出去,众人又是一阵叹息,大有戏不够看之意。   虽然红衣姑娘坏了我的事,但好在斗篷男并未因此而离去,继续在华锦要了间上房住了下来。   混乱过后,伙计们快速收拾起打坏的桌椅跟摔碎的碗碟,一切又恢复如常,上次嫌我浪费酒水的管事又跑过来跟我控诉:   “迟掌柜就这么干看着?打坏的这些东西要谁来赔偿?”   我摆摆手,深觉他问的很是多余,“把账算在那两个斗篷男的房钱上。”   晚间我正常下工,走出二个街口又悄悄潜回,我从华锦的后院翻墙而入,轻车熟路的来到斗篷男所住的房间外,屏息静听,却听到了我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到的对话。   “你真是让我们找的好苦啊。”   “你到是会藏,害我们找了这么久。”   “说话!”   问话的人明显脾气很差,口气冲极,等不到回答,屋内立刻传出一阵拳脚相加的声音,被打的人却一声未吭。   一个声音阻止道:“行了,秦二,要是打死了他,我们永远也别想找到施邪那本手记了。”   “哼!”叫秦二的男人不甘的唾了一声,倒也真的没再动手。   又听那个沉稳的男声和气的道:“丁匠,我们兄弟二人不过是想一睹施老前辈的武学真迹,可你设计的种种机关却阻着我们入不了邬门的宝库,丁匠,只要你带我们进去,邬门给你的好处,我们愿双倍奉上。”   丁匠,姓丁……不会这么巧吧……   我躲在门外一阵犹疑,但很快暗自摇头,姓丁的人何其多,更何况我下工时亲眼看见丁言离开华锦,正这样想着,突然房间又传出一个低沉略带沙哑声音: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脑子顿时轰的一声,是丁言,真的是丁言。   这个前天又指责我又跟我客套的声音,这个好听的令人发指的声音,打死我也不会听错。   我太过震惊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正从我后面接近。   “你鬼鬼祟祟的在这干什么?”   声音骤起,我吓了一个激灵,转头却看见那抹刺眼的红色,是早上那个姑娘。她怎么又回来了?说话还这么大声,我本能的想要躲起来,可为时已晚。   斗篷男的房门唰的一下被打开,我俩就这样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正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红衣姑娘一看是斗篷男,也不管上次是如何打飞出去的,二话不说提剑又战,可惜在巨大的实力差面前,结果和上次没有任何改变。   我自知也不是二个斗篷男的对手,逐识时务的举起双手以示投降,我想我的良好表现定能得到一个宽大处理,人道待遇。   可对方显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好说话,最终我还是被五花大绑,和丁言及红衣姑娘一起被扔进一辆豪华马车里。   我们三人皆又被下了软筋散,倒在车里像三坨烂泥。   丁言躺在我身边与我被迫相对,他受伤了,嘴角染着一块暗红,神情却没有一丝狼狈,依旧淡定自若,连我的出现好似也并未引起他的讶异。   对于他的身份,我虽觉意外却并不感到惊讶,跟丁言相处这么久,无论是他的言行举止,还是态度怎么看也不会是邬门的一个跑腿伙计这么简单,起初我甚至觉得他是胖门主派来监视我的。可一路接触下来,丁言没一点异样的表现,对我也无任何防备之意。如此,他到底是什么身份,我也就不甚在意了,毕竟每个人都有不愿说,或不能说的秘密,就如我自己。   我想是这么想,面上却摆出一副被他欺骗了的微恼的表情,皮笑肉不笑对他切齿道:“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一下怎么回事啊?‘丁匠’。”   丁言看都懒得看我一眼,凉凉道:“不如你先解释一下为什么在外面鬼鬼祟祟。”   又来了,这人自从上次从去过我家后,对我的态度便冷淡许多。每次找他说话,不是敷衍就是挑刺,一副要跟我画清界限的样子,我想反驳几句,奈何自己做贼心虚,怕说多错多越摸越黑,便只拿眼瞪他,丁言却是闭上眼睛彻底隔绝了我。   此时上了车便一直异常安静的红衣姑娘突然出声问道:   “你真的是丁匠?那个千金难求的丁匠?”   千金难求?求什么?我好奇看向丁言,他依旧合着眼,好像说的跟本就不是他,红衣姑娘又道:   “我还以为丁匠应该是个老人家,想不到这么年轻……这么说施邪的手记真的在邬门了?”   “……”   红衣姑娘接连提问,回答她的却是异常安静的尴尬气氛,她人长的娇美,年纪又轻,正是气盛易冲动的时候,许是从前没怎么受人无视过,脸上难免有些挂不住,皱眉道:   “你不用再装了,我知道你没睡觉。”   “喂,我问你话呢!摆出一副死人样干吗?”   她声音节节高拔,丁言却始终如初,仿若老僧入定了一般,他越是这样,红衣姑娘越生气,话也渐渐变得难听起来:   “什么狗屁丁匠,我看不过是一介徒有虚名的小小木工,不只如此,还是个遇到事情只知道装死的胆小鼠辈!真是可笑至极。”   虽然这几天丁言跟我相处的算不上融洽,可对于这种别人给他的明显有别事实的侮辱言词却让我莫名的反感,于是想也没想的回道:   “鼠辈什么的过分了点吧,我不知道姑娘你有多大胆,但他肯定称不上鼠辈。”   她这才看向我,上下左右打量完之后,口气不善道:   “你又是何人?跟他什么关系?”   我暗自翻白眼,这姑娘的小姐架势倒是不小:   “在问别人是谁是之前,是不是应该先介绍介绍自己。”   红衣姑娘闻言瞪了我一眼,我立刻还她一个你不说我也不说的微笑,迟疑片刻后她终是先道:   “我叫左景芳,南山派的门下弟子。到你了!”   “哦,我是给华锦打工的小小掌柜,迟南。”   “你跟他什么关系?”她用下巴点了点丁言。   我又微笑了,“你跟斗篷男什么关系?”   “……你!”   “我?我怎么了吗?”   左景芳紧抿着双唇,气的脸色直追她衣服的颜色,我毕竟不是想跟她结仇,况且我们现在是被困在一起的难友,理应团结一致才对,于是和声和气道:   “我只是想等价交换,公平和理啊,左姑娘。”   左景芳虽然有些小姐脾气,但却不是个蛮横不讲理的人,很快就告诉了我事情的来龙去脉。   第 16 章   原来那两个斗篷男是一对兄弟,高高瘦瘦脾气又差的是弟弟秦二,另一个性格沉稳的是他哥哥秦大。   左景芳本是跟她师弟一起下山来参加赏武会,谁知在临镇的时候因为跟秦二在客栈抢房间而大打出手,师弟被秦二打成重伤,她心里不甘,一路追着他们,奈何自己技不如人,次次都败在对方手下,她本想就近监视秦式兄弟的动向,再等她二位师叔前来讨回公道,谁知道正好看到我在他们房门外偷听,一时嘴快说了出声才落得如此下场。   对于偷听一事我自然不会老实承认,只假装说在门外路过,听到房内异响才没有离去,接着轻描淡写的说了下我跟丁言一起在华锦的工作关系,她不甚满意,又找不到任何漏洞,只好作罢,可眼睛却还是不停在丁言身上打转。   我没有对左景芳继续追问丁言的身份,他人就躺在我身边,既然他自已不愿说,我也不打算从别人口中再探听他的消息,况且从左景芳刚才说的小小木工和之前秦式兄弟跟丁言的对话,他的情况我基本也猜到七七八八。   秦式兄弟想去邬门找手记,却受到邬门内重重机关的阻碍,而丁言正是这些机关的设计制造者,并且他做的机关在江湖中非常有名。   所以斗篷男跟左景芳都叫他丁匠,又说他千金难求。   ——————   是夜,我听着身旁两人的均匀呼吸声,悄悄翻了个身,继续运气,逼出身体里残余的毒性。   我暗自活动一下手脚,心里徒然升起一股逃跑的欲望。   人的内心真是复杂,这些天我总是苦于找不到偷手记的门路,待真的有了机会,我却又胆怯了。我深知自己不是那两兄弟的对手,外加邬门机关重重,我在脑海里一遍一遍的预演接下来的种种情景,结果皆是凶多吉少,可我再不行动,找手记的事再没有进展,程王也定不会轻易放过我。   此时的我,就像是站在孤崖上的遇难者,无论往前还是往后,等待我的都将是万丈深渊。   我如此的苦大仇思,在这种进不能退不得的情况下,居然没有抵住身体的疲劳,沉沉睡了过去……   待我再醒来时,人却已在邬门里,在若干鄙视的目光下,我泰然自若的望望天,深感这不失为一个选择的好方法。   今天便是赏武会举行的第一日,各大门派的帮主带着前来参与的徒弟徒孙们纷纷涌入邬门,邬门的前院好不热闹,胖门主跟各大长老忙着招待客人,门内的下属也纷纷被派到前面帮忙,邬门后方的守备难免弱了起来,变得让人有机可乘。秦式兄弟便是看准了这一点,趁着后院无人看守的空挡,将我们携了进来。   本来为了找施邪的手记带着丁言一人就行了,可二兄弟却觉得既然计划已在我跟左景芳面前败露,一会儿还要进入机关重重的邬门禁地,与其先杀了我们灭口还不如拉上我们当人肉垫背。   秦大早早就点了我们的哑穴以妨有人出声坏事,现在又给我们三人每人喂了半丸解药,以便我们可以自己行走,不用他兄弟二人再扛在肩上。   我学着丁言和左景芳的样子,一边晃晃悠悠软绵绵的站起来,一边暗自观察四周的环境。   我虽已进进出出邬门十几次却从未来过这里,据秦大所说,这里是邬门的禁地,怪不得四周空无一人,只有远处月洞门外站着两个心不在焉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异样的门内下属,而他们也很快便被秦二不费吹灰之力的解决掉了。   我们被秦式兄弟拉拽着沿着墙边拐进禁地的最里面,里面赫然耸立着一栋外形为六边型,整整有四层高的阁楼。   楼前竟一个守卫的都没有,只有一道沉重的铁锁挂在漆黑的铁门上。   可惜它中看不中用,坚持不到半刻就被秦大卸了下来。足有二人高的铁门,吱吱嘎嘎的被他一掌推开。   我们三人继续被秦二推搡着跌近门内,铁门再次合上。   让人意外的是,闯入阁楼之后,并没有引出利剑、鱼网、巨石之类的任何机关,阁楼里面的样貌仿佛就是一间普通书阁,地上耸立着一排又一排的巨大书架,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透过秦式兄弟的严肃表情,才多少意识到平静之下其实隐藏着的是极重的危险。   现在只能靠丁言了,秦二早已做好了如果丁言继续拒绝就让他断手断脚的准备,丁言却一反昨日装傻态度,不紧不慢,熟门熟路的走到右侧最里面靠墙的一排书架旁,伸手移开其中一摞书,拧动藏在后面的机关。   就见靠墙的整排书架突然从中间分开,露出一条成斜坡状的阶梯,直通二楼。   丁言的意外配合,着实让秦式兄弟诧异不已,秦二有些沉不住气上前威胁道:“我劝你别耍花招,一但有什么意外,我第一个就杀了你。”   丁言淡淡瞥他一眼,“放心,我只是不想这么快就死。”   秦大眯眼沉思片刻,随即低笑一声:   “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丁匠果然没让我们失望。”言罢对丁言做了个请的手势。   丁言在前面带路,我与左景芳跟在他后面,秦式兄弟则走在最后,我们顺利来到二楼,只是二楼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几人正在梯口迟疑不前时,四周突然传来嚓的一声,二楼的阁内灯火徒然通明,周围环境瞬间清楚的呈现在众人眼前,一时竟无人发出半点声音,时间仿佛已停止般。   这是何等怪异复杂的建筑结构,我们真的是从那个书架整齐排列的地方走上来的吗?二层跟一层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反差?面前尽是曲曲弯弯迷宫般的蛇形过道,连着一间接一间排列参差不齐的方形密室,最重要的是从上到下,由左至右,所有的地面墙面阁顶,竟全部金光闪闪,似用金子堆砌的一般,在点燃的灯火的照应下更显的震撼莫名。   所有人都被这副景象惊呆了,只除了丁言。   他面如常色的站在那里,神闲气静。周围的一切好像都与他无关,甚至没有一丝这一切都出自他之手的自豪之意。   第一个回神的是秦大,他轻咳了二声指着旁边的一间密室对丁言问道:“这里面放的是什么?”   丁言淡道:“不知道。”   “这间呢?”   “不知道。”   秦大指着拐角最里边的:“里头那间呢?”   “不知道。”   秦二抢先动怒,啐了口口水,一把抓住丁言衣领,怒道:“你敢耍我们!”   丁言盯着地面,蹙眉略有不悦,“我不过是一个工匠,只负责建造,至于里面放什么东西,你觉得有邬门可能告诉我吗?”   他说的话合情合理,秦二只好扭头询问秦大,“大哥,怎么办?”   秦大估计压根也没想过丁言能带他们直达目的,对此不甚在意,只细细的观察四周道:   “我只知道那本手记一定就在这里,既然丁匠也不知道,眼下只能一间一间找了。”   刚上到二楼时,众人虽然就已被这土豪又怪异的环境震慑到了,可待一步步深入到里面,才了解到这书阁内部结构远比看着的还要更复杂,这里的机关陷阱极其隐蔽刁钻,几乎是三步一个坎,五步一个坑,要不是有丁言,我们大概早就命丧当场了。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个沉默寡言,白皙俊秀的年轻男子会是这个鬼斧神工的机关阁的设计者,连一直傲气的左景芳也不禁流露出敬佩之意。   有丁言在我们确实安全了许多,顺利的由二层来到三层。   可事情越顺利,我心里越不安。   我开始后悔昨夜没有趁机逃走,我当然没想过凭自己的三脚猫工夫外加大众平常的智商会骗过秦式兄弟这二个阴险的老江湖,之所以会跟着来,不过是想探探手记是否真的在这里,下一步该如何走,要是短时间内都拿不到手记,回头程王再找来也好有料可报。   可眼下,先不管手记是不是真的在这里,在什么位置。自己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个问题。   我观察了秦式兄弟一路,虽然秦二冲动易坏事,可秦大完全相反,这个人稳重谨慎,做事滴水不露,这些特质刚好弥补了秦二的不足,两个人互补互助,根本让人找不到空子可钻。   我也一度把希望寄托在丁言身上,想他既然是机关设计者,定会知道困住秦式兄弟的方法。   可这家伙表现的仿佛自己是秦式三兄弟,正在不遗余力的为大哥二哥扫平一切障碍,没一点为自己的小命担心的意思。如此下去,兄弟两人拿到手记杀人灭口,远走高飞就是眼瞅的事了,而我们就只能成为别人通往梦想之路上的一把炮灰。   我可不想这么快就死,而且还是死在这种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可我现在打也打不过,逃又逃不掉,只能表面装作一付软骨样,继续跟着他们往前走。   趁着几人在一间兵器库里东翻西找之即,我凑到丁言身边,用极低的声音跟他道:   “喂,你在干吗?不会真的打算带他们去找手记吧?”   他转头看着对面,秦二正抽出一把通身泛着绿色的长剑,面露贪婪的来回抚摸。   丁言道:“不然呢?你有其它的意见?”   这还用我说?   我极小声的在他耳边道:“当然是想办法控制住他们,好让咱们逃走啊?你不是这些机关的设计者吗?总有什么机关是可以困住他们的吧?”   丁言没正面回答我,反而问道:“怎么你现在想逃走了吗?”   我一下愣住,他为什么这么问?难道让他看出什么了?我暗自摇头,不会的,我自认从未在任何人面前露出半点破绽,丁言更不可能知道,心里虽然狐疑脸上却摆出一付吃惊的表情:   “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我想在这里等死?”   他回过头,清冷的凤目直盯着我,“如果你怕死,一开始就不应该掺和进来。”   他这话分明意有所指,再不听不出来就是傻子了,难道他看到我在车里逼毒了?还是说他也知道我是来找手记的?   心里瞬间像挂了十五个桶,七上八下,喉咙不自觉的吞着口水,话也开始打结,“又、又不是我愿意掺和进来的。”   丁言毫不掩饰的露出轻蔑表情,“是吗?”   无论他知道与否,我此时只能试图用生气掩饰自己的心虚,转移着话题道:“喂,你非要这样阴阳怪气的说话吗?我最近到底哪里惹到你了?你在不高兴些什么?”   他意外的顿了下,随后又看向秦大那边,淡道:“我没有不高兴。”   “那你干吗对我讲话这么刻薄?你之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丁言没回头,答的也飞快:   “因为你很烦。”   有这么说话的吗?   他最近总是一副我欠他银子又不还的样子,我还没说他烦呢,他居然说我烦?心里排山倒海式的粗口抑制不住翻滚而来。   秦式兄弟快速翻找完后,众人陆续走出兵器房,虽然依旧没有找到手记但秦二私吞了那把碧玉色的宝剑,秦大拿了把上好的匕首,我则得了一肚子的火气及不安。   第 17 章   秦式兄弟雷厉风行,再加上有丁言为他们扫除障碍,三层也很快便被他们全部搜索完毕,眼下只剩最后一层了。   阁楼的最顶层与金光闪闪的二三层不同,墙壁地面什么也没涂,反而有点像看起来最普通的第一层,不过这里没有一排排的书架,也没有复杂的让人眼花缭乱的内部构造,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一间孤零零的被铁门封的死死的密室。   秦大站在丁言的身后远远的注视着它,“只剩这间了,手记一定就在这里面。”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确定施邪的手记就在这里,好像他亲眼看过一样,不过,如果手记真的在,秦式兄弟一旦达到了目的,那我们的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我的心开始一沉再沉。   也许是因为事情太过顺利,也许是因为刚刚得到称心的上好武器,也许是因为已经来到书阁最顶层,手记已然近在眼前,秦式兄弟最终还是放松了警惕。   每个人都觉得再危险的机关再可怕的陷阱,只要有丁言在,一切都不是问题。   现在剩下的就只有面前的最后一道铁门,打开它,便可一睹江湖中人人趋之若鹜,记载了施邪毕生所学的那本神秘手记,确切的说应该是半册,不过这件事其他人好像并不知道。   丁言依旧走在最前面,不过紧跟着他的不再是我跟左景芳,而是秦式兄弟,我与左景芳则走在最后。   可就在众人踏出前进步伐的一霎,一个漆黑锃亮的铁笼毫无预兆的从众人的头顶骤然罩下。   显然不知是谁触到了机关,我本能的后退闪避,左景芳紧跟着我,只听轰隆一声,烟尘四起,铁笼稳稳的落在地上。   这一次丁言这把万|能钥匙却没再发挥作用。   刚刚还春风满面跃跃欲试的要亲自推开最后一道铁门的秦二,现在却傻愣愣的被罩在铁笼里,微张的嘴巴,说不出话来。   我刚刚沉到谷底的心一下又飘了上来,暗暗心喜的站在笼子外面。   丁言这家伙,嘴上不说,果然还是有后手的。   可待烟尘全部散掉,我看清铁笼里还关着谁时,心喜却一瞬间变成了心凉。   铁笼不只罩住了秦二,丁言居然也在里面,丁言在里面也就算了,秦大却好好的站在外面……这破铁笼罩的什么玩意儿!   我一手扶额,眼前真真是一片乌漆麻黑。   这一路来太过顺利,事情发生的又太突然,众人皆愣在当场,傻愣的秦二终于回过神来,立时转身对丁言发起飚来:   “你小子,我就说怎么突然这么配合听话,原来是等着我们放松警惕再来给我们下套!”   说摆伸手作势又要擒住丁言,丁言却一个侧身不着痕迹的躲开了,他对这一层的环境好似不如之前的熟悉,边抬头四处观察边平静的回道:   “你见过有人会给别人下套时把自己也搭进去的吗?狡兔三窟的道理你没听过?门主怎可能让我一个外人全全掌握这里的机关陷阱。”   他没有半点被困住的慌乱紧张,像个旁观者一样用手指轻弹着笼柱发出噔噔的声音,继续道:   “我只负责总体的建造和大部分的机关设计,至于门主有没有按插些别的什么陷阱我就不得而知了,而且……”   丁言这时才看向秦二,凉凉道:“现在才中招又没出人命,你已该百般庆幸了。”   秦二的脸上满是恼怒,“那你不早说!现在怎么办?要如何出去?”   丁言回答的一派闲适:   “你们既然有备而来之前就应该调查的很清楚,这种事好像不须要我说,至于如何出去,我也在想,不过现在还不知道。”   我以为秦二这回定会再次暴走,没想到他沉吟片刻,只是愤恨的用力哼了一声,便不再理会丁言,自己用力摇晃着铁笼,试图从铁笼之中脱身,可惜他只是枉费力气,铁笼根本纹丝不动。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不过是个困住入侵者的陷阱之时,怪事发生了。   铁笼纹丝不动,它对面的足有四米宽的密室的巨大铁门却动了。   这是这一层唯一一间密室,也是这机关阁最后一间密室,如果秦大所说不假,这里将存放着秦式兄弟这次行动的最终目标。   铁门缓缓升起,展现在众人眼前的却是一间居住卧室,一张简单的单人实木床,床头是一排多宝格,上面摆满了各种瓷器饰品,床的西面是一个五层书架,床前摆着一张长桌,桌上放着一个雕花木盒……整个房间布置的颇为简单,色调也透着股温和,仿佛在邀请前来的人进去坐坐,休息一下,可众人却皆一副小心翼翼、警惕非常的表情。   秦大站在原地不动,目光却直直望进密室里,问向丁言:   “那里面是什么?”   丁言不再四下打量,而是抱臂斜靠着铁笼,“施邪的遗物……大概。”   没人对这个回答感到意外,一切都是水到渠成。渴望已久的东西近在眼前,秦大的表情也不再平静。实事上从铁门升起的那一刻,秦大整个人的状态就改变了,现在得到丁言确切的回答,他眼中更是放着异样的光彩,周身散发着一股急切。   此时,我心里又悄悄升起一丝希望。   这个人的弱点原来如此明显。   秦二不甘心自己被困在笼子里只能袖手旁观,即刻抽出刚刚顺到手的碧玉色宝剑砍向铁笼,宝剑与铁笼激烈碰撞,火花四射,发出铿铿的声音,铁笼却没有丝毫受损。   秦二只好求助的看向秦大:   “大哥,这笼子不知是什么做的,简直牢固的可恶!大哥快帮我想想办法。”   秦大跟本没听秦二在说什么,他抬腿便要迈进密室,却被丁言出声打断了。   “最好别再往前。”   丁言眼神穿过铁笼,示意众人看向这层阁楼的两边楼顶,“你迈进去的一瞬间便是这机关真正开起之时。”   众人抬头,只见楼顶两边斜挂着两扇巨大的方形铁板,上面密密麻麻的钉满足有一米长的铁锥,不知道是怎样的力量使它们吊在上面,但如果铁板被这么斜放下来,站在下面的人便会瞬间被穿成肉酱,我心里不禁打个冷突,面前布置的充满温馨味道的密室一下变得森然起来。   秦大盯着那两扇钉满铁锥的铁板,略微沉吟转而笑道:   “丁匠聪明过人,不过一个小小的机关,我想定难不到丁匠。”   丁言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如果你的武功足够好,也不是避不开那些铁锥,只不过……”   他转头看向秦二,风轻云淡的道:“到时笼子里的人却是必死无疑。”   秦二一脸的震惊与不相信,怒然道:“不可能,一定有其它办法!你是这里的建造者,你一定知道怎么出去,说!你有办法,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   言罢,提起碧绿色的宝剑直指丁言。   可对着秦二的威胁,丁言却笑了,这是我第二次看他笑,他笑的和薫非常,远比第一次还甚,我却被他笑的毛骨悚然,心里不禁替秦二捏了把冷汗,别人不知,我可是清楚的很,丁言这个人哪里是那么好得罪的。   “办法倒也不是没有。”丁言那略低的悦耳声音慢慢响起:   “你后面斜上方的墙上有个狮头机关,扭动它,铁笼自会升起。”   秦大闻言转身绕过去,果然秦二身后的墙角处有一对看似装饰用的铜制狮头像,他伸手正要去拧,只听丁言又道:   “不过相对的,密室的铁门就会降下来。”   他再次牵动起平日里只成一条水平线的嘴角,可他的笑容却散发着恶魔的味道:   “而且,永远不会再开起。”   丁言的话音还未落,秦大已快如闪电的收回手,蓦然回头看向丁言,此时一向沉着冷静的秦大脸上却挂上了一层狠鸷。   气氛一时紧张非常,连旁观者的我都不自觉的收紧拳头,可秦大并没有对丁言做出什么实质的伤害动作,他在等丁言的解释,或者他希望丁言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毕竟他最终关心的是如何拿到施邪的手记而不是丁言的死活。   丁言却靠着铁笼不发一语,他话里的意思已说的很明白:   兄弟的命与手记,秦大只能二选一。   “你耍人吗?”秦二的剑已顶上丁言的胸膛,咬牙切齿的暴怒道:“我们兄弟二人费了多大的辛苦才找到这里,手记就在眼前,怎么可能就这么放弃!快让我出去!否则,老子现在就杀了你!”   剑尖已划破了丁言的衣服,丁言却依然没一丝惧色,“你要杀便杀吧,反正一会你们拿不到手记我还是得死,早点死还是晚点死也没多大差别。”   这个滴水不进,油盐不吃的丁言已让秦二的忍耐超过了极限,他扭曲着表情怒极反笑道:   “你到是想的开,好!你想死我就成全你!”   老实说我一直觉得秦二不过是只纸老虎,平日里只负责吓唬人,而事情的最终决定权是握在秦大手里的。可这次秦大站着没动,完全没有要阻止的意思,只是沉着脸眼睛直直的审视着丁言。   只见秦二一个回手,就要挥剑狠狠刺进丁言的胸口,一切发生的太快,我心里只想着不能让丁言就这么死了,等反应过来时候,已经喊出了声:   “等一下!”   我声音很大,在场的人无不向这边看来。   唉——唉——   我心里不禁连连叹气,这本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静静的、悄悄的对秦大发暗招……现在倒好,自己却成了众人的焦点。   可事情难两全,总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丁言去死。我上前走了两步劝解道:   “秦大侠还是别冲动的好,丁言要是死了,你们拿不拿得到手记先不说,不知你们到时要怎么走出这栋机关阁?”   没有丁言,这里所有人都寸步难行。   这一点秦式兄弟比谁都清楚,一旦冷静下来,不须我多言秦二已收回了宝剑,我想秦大也不是真的要秦二杀了丁言,不过是想试探他是不是真的没有别的办法。   而显然,答案很不乐观。   可我却很开心,因为此时正是改变风向的好机会,虽然我刚刚引人注意了一把,但好在并没有人真的把心思放在我身上,秦大还沉浸在手记近在眼前却拿不得的心焦中,秦二又被困在笼中,如果要对付他们,现在正是动手的绝佳时机。   第 18 章   我趁着没人注意我的当口不着痕迹的往后退去,一边悄悄的往铜狮的方向移一边观察着秦大的状态。   秦大确定了取手记之事再无他法后,便只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做沉思状,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暴风雨之前的平静?他那么渴望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得的东西,现在却要被自己的双手封死在眼前这间密室之中,心情的复杂可想而知。眼下丁言还有些利用价值或许还可保命不死,可我跟左景芳的小命保不齐要被他拿去泄愤,思及此,心里更加坚定了一定要在他把秦二放出来之前拿下他的想法。   我人已来到了秦大的背后做好了准备,就等他向这边走来,好乘机杀他个措手不及。   但我苦等半天,秦大却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他怎么了?不会是拿不到手记的打击太大,让他变傻了吧。   他怎么会傻?傻的是我。   就在我注意力撑不住苦等,不自觉的开始分散的时候,秦大动了,却不是狮头的方向,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腿便往密室里飞跃,我根本没时间犹豫甚至没时间吃惊,体内早早就聚集的真气也没像我预想的出其不意一招制胜,而是全部运到脚下飞奔过去阻拦他。   怎么一切都跟我预想的不一样?   我想象了各种对付他的方法和可能出现的情况,却从没想过他会为了得到手记不顾秦二的死活。   这两个人不是亲兄弟吗……这世上还有比自己亲人的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虽然秦大的选择让我有些措手不及,但就在他即将踏出临门一脚时,还是被我一道掌风拦住了。   他停在密室门口看着我,表情惊诧万分的道:   “你会武功?”   我全身戒备,却又摆出一副轻松的表情,笑道:“不然怎么拦住你?”   他眯着眼睛上上下下扫了我两个来回,又道:“这么说,你身上的药性早解了?”   我摊摊手,表示这个答案显而易见。   秦大继续阴着脸盯着我看,就在我怀疑他是不是想用眼睛在我身上穿两个窟窿的时候,他竟然笑了,没有任何笑意的笑声在阁楼里反复回响,异常渗人:   “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连你这种不闻一鸣的小角色也在觊觎施邪的手记,可笑!真可笑!”   我勾起手指挠着下巴,希望挠掉身上一波又一波的鸡皮疙瘩,“我没你那么疯狂,只不过想保住自己的小命而已。”   说话的同时我亦调动所有脑细胞拼命在想这种情况要怎么赢过他,硬拼肯定是不行,只能先来心理战,想办法动摇他:   “而且,你弟弟一定有话想问你,何不给他个机会,否则他死的不明不白,你这个做哥哥的心里一定也是要过意不去的吧。”   秦大并不接招,但却收起了渗人怪笑,认真道:“你用不着激怒我,出招吧。”语毕,便调动真气,倾身攻向我。   他很强,极强,我自认自己出手快又准,但还是都被拦了下来。我本就不擅长攻击,他却招招要置我于死地,几招过后,冷汗便已侵透了我的衣衫,恐惧更是占满了我的心房。可现在不是怯懦的时候,稍有一刻放松,我便会丢掉性命。   我不想死,我还有老爹和迟北,我并不是孤单一人,我还有很多未完成的心愿,对人生还有无限的眷恋。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可我还能怎么办,光是躲避已经让我精疲力竭,秦大大概也被我躲烦了,收回招式稍做停顿道:   “轻功倒是不错,反应也够灵敏,可也只是拖延时间罢了,这一点你自己心里应该也清楚,不如我给你一个束手就擒的机会,到时保你死的痛快些。”   我大口喘着气,恨不得一下恢复所有体力,“呵,你是脑子不好使了吗?有谁会自己上门送死?而且被你这种连亲兄弟的命也不管不顾的狼心狗肺之人杀死又不是什么光荣之事。”   秦大瞪着我,双眼微眯又睁开,顷刻便现出了狠戾,“我不过是提个建议,你不接受便算了,不过,我看你还能躲到何时。”   他从腰间抽出那把在三楼兵器库顺来的小匕首再次向我攻来,这时却突然有人道了一声:   “大哥……”   秦二从秦大被我拦下开始,整个人便像个木头一般,我曾在旁边多次喊他,他却都置若罔闻。   谢天谢地、谢神明谢祖宗,他总算是苏醒了,而且还是在这种关键时刻。   秦二的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的传到了我跟秦大的耳朵里。秦大顿了一下,并未回头。可这一顿便已给了我无限希望,我乘机连连向秦二身边退去,一边试图继续影响秦大的情绪:   “怎么了?听见自己尚在人间的弟弟喊你是不是很亲切?有没有舍不得?”   秦大没有追过来,甚至没有转过身,我站在秦二身边看到的只是他沉默的侧脸。   果然,对于抛弃弟弟的事情他并不是全不在意的。   如此,事情便好办了,很快我已想好了作战计划,接下来要做的便要等待一个机会。   秦二得不到回应,只盯着秦大那边,依然是一副呆呆的样子,他双手攥着铁笼,轻轻的又道了一声:   “大哥。”   我以为秦大又要逃避,没成想这次他却回话了,他维持着原状,眼睛没有停在任何人身上,更像在对自己说:   “……死亡本就是人生的一部份,这条路每个人都要走的,不过是早晚之分,我们这些出来闯荡江湖的人更是眨眼间就有丢掉性命的可能,死不要紧,最重要的是死的有没有意义。如果连这点觉悟都没有,一开始就不应该踏进这纷乱不安的江湖。”   这是什么逻辑?我理解不能,逐问道:“所以秦二死的适得其所是吗?”   秦大又沉默了,他越不说话只能代表他越心虚,这种心虚直接表现在行动上,他突然转向我,一个剑步冲上来,狠声道:   “别再废话连篇,耽误我的时间,受死吧。”   秦大的招式远比刚才的更凶更狠,可我已经退掉了心里的不安,冷静了。   “可他是你弟弟,亲弟弟,手记真就那么重要?比自己亲人的命还重要?”我侧转过身,再次避开他的匕首。   “你懂什么?我为了找它花了多少时间,多少心血!如今它就在我眼前,我怎能就这样放弃?”   我感觉到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重,“你真的不后悔?不心虚?”   秦大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大声道:“不后悔!不心虚!我秦大不需要会让人变脆弱的无用情感,我要成为至尊强者,行了吗?为了手记我什么都愿意做,我心心念念等待多年的东西哪会因为微不足道的兄弟感情毁于一旦!”   说到最后他的脸已经开始变得狰狞,就在一个时辰之前我还在夸赞这个人冷静谨慎做事滴水不露,现在他却像换了个人一般,他已经变成了一个被手记,被自己的欲望贪念折磨到精神扭曲的可怕病人。   他的心仿佛是布满裂纹的瓷瓶,而裂纹还在不停的加深。   我再来加把劲好了,“微不足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何看都不敢看秦二一眼。”   秦大的瞳孔瞬间扩大,动作顷刻迟钝了很多,招式也开始漏洞百出,变得杂乱无章,他的心理防线已被击溃了。   这正是我等待已久的机会,我快速掏出一直放在身上的卵石,片刻不停的射向狮头机关:   “不如我来做个和事佬,帮你们兄弟二人和好如初。”   秦大马上意识到我在干什么,哪里还顾得上杀我,立刻甩出匕首打偏我的卵石。   此时此刻他背对着我,破绽百出。   老子等的就是这一刻啊!   我飞身扑去,运足体内所有真气狂点了他十二道穴位。   秦大终于不动了。   ——————   我大方自然的抽掉秦大的腰带,用它绑住他的手脚,此时秦大已经被我放倒在地,他人虽然不能动,眼神却像刀子一般刮向我,用能用的所有力气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狠声道:   “无耻小人。”   我继续自己的动作,确认他的手脚都已被绑的死死的,然后微微一笑和气的回道:“哪里,多谢夸奖。”只要能活命,无不无耻,小不小人什么的根本无所谓。   而且我的脸皮子向来不薄。   大概是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秦大眼里的狠鸷又多了一分,他冷笑一声:“我秦某人是不是应该先恭喜你,江湖中人人渴望,又求之不得的施邪手记即将是你的囊中之物,学了那上面的功夫,到时就算你想称霸武林也不是问题。”   “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绑好了秦大,我又开始在他身上翻找软筋散的解药,“手记于你来说也许是无价之宝,可于我来说,不过是几页废纸罢了。”   我不仅脸皮子不薄,撒起慌来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我当然也想要手记,不过不是为了称霸武林,而是为了换我家人的平安。   秦大自然不相信我的话,语调中充满了讥诮:“虚伪,凡是习武之人,没有不想得到施邪手记的,没人不希望自己变成顶级的高手,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强者代表什么,你可以站在人群之上,不用再向任何人低头,不受任何人摆布,权力财富,只要你想要没什么是不能拥有的。”   “你说的这么诱人,万一我真的动了心思怎么办?这一刻我走进那间密室,下一刻你岂不是要变成肉酱?”我歪头思索道。   “你!”   “你不用再拖延时间好想要乘机冲破穴道,当初我学武时在点穴上可是下过苦功的,这么轻易就让你解开,我岂不是很伤自尊。”   被我识破伎俩,秦大不仅不脸红慌张反倒明目张胆的运起真气来,可惜没什么用。我索性又点了他的哑穴,让他一个人慢慢折腾去吧,我可不想跟他探讨人生道理,也不想继续听他的蛊惑之言。毕竟,即使用途不同,那密室里的东西也确是我万分想要得到的。   可要用别的人命来换,我做不到。   我已经知道了放手记的地方,这一路的种种机关陷阱,也都偷偷记在心中,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安全离开这个鬼地方。   跟秦大比起来,处理秦二简直不费吹灰之力,讽刺的是,这还得多谢秦大,他那一出“不要弟弟”对秦二的精神简直造成了致命的打击,可以说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直到被点了穴,瘫在一边后,他还是目光呆滞着喃喃自语:   “为什么……为什么……”   为了安全起见,我示意已经吃了解药行动自如的丁言再把秦二绑起来。   丁言却像没听到一般,他不再靠着铁笼而是反过身站着,目光从敞开的密室落到一动不动的秦大身上,不知在想些什么,我正要唤他,他突然转过来看着我道:   “你真的不要手记了吗?”   怎么又说这个?我心下免不得又是一阵慌张,他到底发现了什么?或者并没发现只是怀疑试探我?   我摆出一副纳闷的表情,“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手记了?”   丁言不理我的装傻,又道:“他说的对,现在正是求之不得的好机会。”   现在确实是求之不得的好机会,可是……   我走近他,声音里透着股诧异,“可代价是得眼着着跟我一起工作的伙伴变成肉酱。”   他看着我皱起眉不再言语,我也无意跟他探讨那些无用的大道理,回过身没有任何犹豫的按下狮头开关,只见困着丁言秦二的铁笼缓缓升起,与此同时密室的铁门哐的一声急速落下,彻底封闭了摆放着施邪遗物的密室。   丁言睁大双眼一脸古怪的看着我,我却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吃惊,他到底是怎么看我的呢?我在他眼中难不成是个随便用别人性命来换取自己利益的混账之徒?   心中不由一阵失望,我叹道:   “丁言,即使我真的想要手记,也从未想过要伤害你。”   话音刚落,一把匕首却突然抵在我脖子上。   “真是让人感动的善良啊,希望一会儿你到了地下也继续善良下去不要怨我才好。”   第 19 章   “真是让人感动的善良啊,希望一会儿你到了地下也继续善良下去不要怨我才好。”   秦大阴测测的声音紧贴着我的背传来,音量不大,却震的我脑仁嗡嗡直响,他什么时候能动的?他明明被我封了穴道,连手脚也被绑的死死,怎么会这样?而且,我竟然没感觉到他的任何动静,就算我一时大意,还有丁言呢?左景芳呢?总不能三个人都大意了吧。   丁言脱离了铁笼站在我对面,看着秦大与我,眉头紧蹙,估计他此刻跟我一样,也在震惊秦大是怎么化被动为主动,化腐朽为神奇的。   待我目光找到左景芳时,她人却已晕倒在地六神皆不在了,我感觉自己的心再次坠入冰窟,是我太自以为是了,以为自己的小聪明外加三脚猫功夫就能扳倒一头大象,熟不知大象就是大象,就算他一时混乱了心智被我钻了空子,我们的级别终是不一样的。   秦大一手握着匕首死死的顶着我的喉部,一手上下推动狮头机关,试图让已紧闭的密室再次倘开,可惜它却没半点反应,别说门了,整间密室连半块砖都没有松动过。   如此,我的处境便更糟了。   秦大很快就放过了那无辜的小小铜制狮头开关,把满腔的失望与愤怒化作戾气发泄于我。   他并没有用刀刃直接割断我的喉咙,而是反手用手柄的一端狠力击向我的喉部,剧痛袭来,我本能的前弓身子,一阵猛咳,秦大却不给我任何喘息的机会,回手又把匕首顶在我的脖子上,我越咳越痛,上气不接下气,实在难受至极,饶是我这付德行也未能解他心头一丝的恨意,他伏在我耳边鸷声道:   “都是因为你,你这个杂碎让我这几年的心血通通都白废掉了。”他手中力量不停加重,“你这种杂碎竟敢……”   我已痛苦的完全说不出话来,想要挣扎,双手却被他紧紧的锁在身后,很快我的视线开始模糊,死神好似在向我招手。   “住手。”   就在我放弃希望等待死亡降临的时候,丁言突然出声打乱了这边的节奏。他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我们面前,对着秦大道:   “放了她,我告诉你进入密室的方法。”   秦大明显不信,可死顶着我的匕首却不自觉的松了,“你刚才在笼子里可不是这么说的。”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   喂喂,老兄,你这么嚣张,真的是想帮我吗?   果然,秦大不仅没放开我,手上反而更用力了,“谁知道你又要耍什么花招,你先打开密室。”   丁言没再坚持,走到他右手边的那面墙前,连推了六块墙砖,便听一阵隆隆的声音,刚才还死闭的铁门竟又缓缓升起了。   秦大的呼吸瞬间加重,抵在我脖间的匕首也松开了。   脖子上的障碍一除,我的胸腔便剧烈起伏,贪婪的大口呼吸。死亡的危机暂时算是解除了,可我的双手还被他紧扣着。   丁言催促道:“满意了吧,放了她。”   秦大呵了一声,却没动作,“丁匠应该知道做事要善始善终不好半途而废的道理,你把施老前辈的手记拿出来,我再放她也不迟。”   丁言没再照他说的做,反而向我们走近一步,“我只知道做人要言而有信,我已按照你所说的把门打开,现在轮到你放人了。”   “是不是我一直丁匠、丁匠的喊你,让你晕头转向搞不清状况了,你确实比这个杂碎有些价值,但还没有资格来教我怎么做。”   我的双手被秦大狠狠向后一扯,痛感又像电流一般袭来,我死咬牙关忍住不喊出声来,口中的两排牙齿却禁不住的上下打颤。   丁言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沉着脸道:   “搞不清楚状况的人是你,你杀了她,便永远也别想得到你想要的东西,现在密室的门已经开了,你放了她,我自会跟你进去拿那本手记,现在两条人命在你手上,你还怕我耍什么花招不成。”   秦大站在我身后,他不出声,我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可从他扣着我的力道来看,他已经开始动摇了。   丁言就势又道:“你大可继续跟我僵持,不过赏武会很快就要结束,被人发现是迟早的事,到时恐怕你有命拿到手记也没机会拿出去学了。”   丁言说的句句在理,秦大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怎么做才对自己有利,很快我的双手徒然一松。我心里不禁长出一口气,可这口气才出一半,后背却突然被秦大狠击了一掌,我瞬间向外跌出,要不是被丁言一手拦了下来,我人应该已倒在五米开外了,我瘫在丁言的肩上一阵猛咳,体内的气血在五脏六腑里翻涌,只差口吐鲜血与世长辞了。   “你不必瞪我。”我听到秦大对丁言说:“我不过是给她个小小教训,放心,她死不了的。”   这人可真够阴损的,我是死不了,可也只剩半条命了,近期我也没办法再用武,现在真真是个废人了。   对我尚且如此,丁言设计他们兄弟反目,一会儿秦大若真的拿到手记,丁言之后的待遇可想而知。   丁言小心的扶着我让我靠墙坐下,他生气了,整个人像块冰,周身散发着一股刺人的寒意,就是不知他在气我不自量力,还是气秦大出尔反尔。我虽然不觉得他会老实让秦大拿到手记,可还是忍不住担心道:   “喂……”   “管好你自己。”丁言毫不留情的打断我,起身越过秦大向密室走去,留给我一个冷峻的背影,秦大斜觑着我跟丁言,怪笑一声,紧跟上丁言的脚步在他身边道:   “传闻丁匠面冷心更冷,行踪飘忽不定,没有任何亲人也从不跟任何人交朋友,现在看来传闻不尽属实。”   “你不需要试探我,我只是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丁言的语气冷硬又充满不耐,仿佛早已对我嫌弃至极,可我一点也不生气,因为我知道他其实是个嘴硬心软的家伙。   对我摆臭脸,说讨厌我,可最终他是还是帮我了。   我靠坐的地方与密室隔了相当一段距离,而且也看不到它的正面,只能隐约听到里面的说话声,不知为什么,丁言明明不会武功我却觉得他异常可靠,虽有些担心他,但心里总认为他不会轻易死掉。   我活动着手脚,扶着墙慢慢站起,虽然受了内伤但行走还不是问题,我正想靠近密室看看情况,里面却突然传出一声异响,只听秦大“啊——”的一声,密室的门轰然垂掉下来,与此同时,整层阁楼各个角落都在向外不停的喷出灰色气体,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太突然,等我反应过来时丁言已伸手捂住我的口鼻道:   “闭气,有毒。”   丁言在我刚刚靠过的墙上又连推了六块不同位置的石砖,左边墙角处的石板随之升起,露出了一条暗道。   丁言拉着我就要往外走却被我挣脱了,我来不及看他的表情,只尽量快速的往回走,他好像并不受毒气的影响,追在后面对我喊:   “你去哪?你不要命了?快回来!”   找到左景芳的时候,她还维持着之前同一个姿势倒在地上,她不可避免的吸了毒气,此时脸色已有些发青,这个躺着也中毒的姑娘要是就这么死在这儿也未免太倒霉了。   丁言看着我架起左景芳,眸光略动,表情瞬间变得复杂。   我挥手示意他快点接过左景芳,我们赶紧出去,他却站在原地半步未动,我连挥了几次手,他都像没看见一样不反应,我又急又气又不能说话,只好继续自己架着左景芳拼命往暗道口处走。   我本来就有伤在身,现在又要闭气又要架着个大活人,实在已超出了我的极限,走到一半的时候已近坚持不住,我想自己此刻的脸色一定堪比那烧好的猪头,我不能再继续闭气了,再闭下去自己的脑血管就要撑爆了,让我吸一口气吧,就一口,那怕是毒气。   就在我真的放弃,就要开口呼吸的时候,身上突然一轻,丁言一手拽着左景芳的领口,一手拉着我的手臂三步并二步的走了出去。   身后的石板一落,彻底将我们与弥漫着毒气的空间隔离开来。   我双手撑着墙面,半弓着身,一边咳一边大口的喘气,我的角度正好看到大半个身子托在地上的左景芳,丁言提着她的领口像是扔衣扔被扔垃圾一样把她扔在一边。   我不禁打趣道:“咳、咳、你看着瘦瘦的,想不到,咳,还蛮有力气的。”   丁言没看着我,蹙眉道:“她知道了邬门的秘密,你觉得邬门会放过她?让她活着?”   “我也知道了邬门的秘密,你干吗还救我?”   丁言一滞,却是什么也没说。   我眨眨眼,“你不说我不说,她不说,邬门又怎么会知道我俩知道了它的秘密。”   丁言鄙夷的看着我,“你怎么知道她不会说。”   “她又不是傻瓜,自然知道什么事能说什么事不能说,再说散播这种事对她又没什么好处,而且,如果真的是秘密,今天也不会发生这些事。”   他没再说话,垂着好看的凤目,明显虽不情愿但也认可我的话。   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缓过气后一手架起着左景芳询问丁言接下来要往哪里走?他却盯着我的肩膀自言自语式的轻声道:   “比想象中还要好心……”   “什么?”我不明所以。   丁言并未理会我的疑问,径自越过我身边带头往暗道的深处走去,“……不过倒是不讨厌。”   第 20 章   柳州城的十月气候很是宜人,正是外出的好时节。今日阳光明媚,时至正午,华锦楼的门前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打尖的、住店的、结账走人的,生意一片红火,厨子们在后厨颠勺热炒,伙计们在前厅忙前忙后,我则在柜台里收钱收到手软。   一切如常,平淡却又安稳,只有我后背及脖子上隐隐作痛还未痊愈的伤口在提醒着我,几日前的惊心动魄死里逃生并不是假的。   那天因频频起动机关而发出异动的禁地阁楼终是将邬门的人引了过来。所幸他们大批来人时,我跟左景芳已顺利离开了阁楼,藏进了阁楼后面的树丛里,之后又辗转到了前院,混入参加赏武会的人群里安全的出了邬门。   我不知道丁言后来是怎么跟胖门主说的,但从这几天的消停日子来看,他应该是把我跟左景芳也在场的事给瞒了下来,至于秦式兄弟后来怎么样了,我没问,也不想问,我不是圣母也不是耶稣,那些不把别人性命甚至自己亲人性命当回事的人,死了也没什么可惜。   实事上自从丁言帮忙解了左景芳的毒以后,我们心照不宣谁也没再提起过那天的事。   至于左景芳,她醒来后被丁言要求保守秘密时竟也毫不犹豫的一口答应下来,比起盖世神功,她对丁言好像更加感兴趣。   赏武会还未举行完,左景芳也还要在柳州城等她的师父师叔,于是便在华锦楼住了下来,期间三不五时的跟我打听丁言的事,无奈我对他也知之甚少,就连他是江湖名气远播的机关师也是前几日才知道的。   饭时已过,华锦楼的繁忙程度下降了不少,丁言正在我旁边往柜子上填补卖空的酒水,那日之后,他对我的态度不再疏离冷淡,又恢复成往日一般,这多少让我有些开心。   丁言动作不慌不忙却很麻利,一身青灰的简单布衣,明明在做跑腿伙计的工作,可谁能想到这家伙其实是个身家不可估量的财主呢?   想到他每接一单设计机关的活计至少要收千金的情形就让我直咽口水,此人如今在我眼中早已不是灰扑扑的一团,而是如金条一般散发着耀眼的万丈光芒!   许是被我如狼似虎的眼神给吓到了,丁言放下手中的酒瓶,蹙眉扭头对着我问道:   “你做什么?”   “哦,没事……”   被人发现了自己的俗态我连忙低头假装看帐,随手翻了两页,心思却依然在身旁的这块金条上身上,实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索性将账本一撇,凑到丁言身边小声问道:   “丁言,你这种接一单活能入千金的人干吗还在这里打下手?岂不白白浪费了资源。”   丁言好似没想到我扭捏半天问的却是这个,呆愣半晌,表情略怪道:   “你很羡慕?”   我讪笑一声,心道:何止羡慕,加上嫉妒恨也不为过啊。   我还在等待他的回答,丁言却依然所答非所问的凉凉道:“你关心的只有这个?”   我很是纳闷,“难道我还该关心点别的?”   “……不,很好。”   他又回身继续往柜子上摆酒,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丁言又有些不高兴。可我并没多想,再次凑过去追问:“那……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丁言已摆好最后一瓶女儿红,慢条斯理的拂了拂衣袖,答非所问的回道:“你知道什么人死的最快?”   “……”   “老是问自己不该问的问题,知道越多不该知道的事情的人通常死的越快。”   “……你当我没说。”   这人的性格到底是有多诡异,怎么说变脸就变脸,跟唱戏似的。   “迟南——”此时左景芳正巧出现在在二楼房门外对我招手。   我呵呵一笑,颇有些报复意味,对着丁言幸灾乐祸道:“你的仰慕者来了。”   丁言偏头横了我一眼,却是不做多停留逃也似的走了。   估计是被左景芳给缠怕了,这几日左景芳像条狐狸尾巴似的跟着丁言,虽然对那日禁地阁楼的事绝口不提,可对于丁言的个人问题却是问个没完没了,惹的他很是不快,以至于只要左景芳出现,丁言必是要黑着一张脸,偏偏怎么对她冷脸冷话都没用,最后丁言烦不胜烦,只有看到她就躲了,对于此事我倒是很乐见其成,有种被人出了口怨气的爽快感。   左景芳下楼时找不到丁言逐左右探头询问道:“丁匠呢?”   我噼里啪啦打着算盘,“被你吓跑了。”   “哼!我有什么可怕的,又不会吃了他。”左景芳撇嘴。   “就是,就是。”我啧啧点头,“有这么美丽动人的姑娘喜欢他,乐还来不及有什么好躲的,没出息。”   想到左景芳一开始对丁言的不屑到后来完全臣服在他的布衫之下,我心里不免有些好笑。   “谁说我喜欢他?”左景芳打断我的臆想。   我纳闷,“你不喜欢他还像牛皮糖一样粘他?”   “我只是对他好奇以及崇拜,再说丁匠可是武林百年难遇千金难求的异士,好不容易被我碰上了,我当然要好好跟他拉近一下关系,走江湖的哪一个不想多一条人脉。”   “……”   她矛头一转指向我,“到是你,你跟丁匠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莫名其妙,“还能有什么关系?不就是你看到这样?”   “嗯……我到是觉得他对你很特别。”   “是挺特别的,除了找茬就是恐吓。”   “算了,你这种榆木脑袋,说了也白说。”左景芳伏在柜台前,鄙视的白了我一眼。   我敷衍着点点头,不以为意。   隔日我向华锦楼里告了一天的假,迟北被城北的李秀才邀请去他家探讨交流学问,说好的三日便归,如今已有五日却还未回来,我有些担心,老爹更是火急火燎,腿脚明明不好却硬要跟我去接他,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安抚下他,让他呆在家中。   李秀才的家与我家在城里的位置是完全相反的,要到他家步行少说也要一天,我不想耽搁时间,打算去车市租辆马车。   刚跟车夫讲好价钱,却看见迟北单肩挎着包袱在街上匆匆赶路,看到他平安,我不禁松了口气。   迟北身着一件已经洗的有些发白的草绿色长衫,头发与我一样,只简单的疏成个圆发髻,头上戴顶方巾,脚踩一又黑色布鞋,明明是极不显眼的打扮,可在这流动变换的人群中,我一眼便认出了他,他走的很快并没有看到我,我挥手向他喊:   “迟北——”   他应声抬头,看到是我时脸上一瞬间变得惊讶但很快又变成欢喜,他快速向我走来对着我笑,眼睛弯弯的,“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今天不用上工吗?”   我抬头瞅他,略有不满道:“找你啊,你再不回来老爹便要报官了。”   他笑着正要回话,目光触到我的颈部时,面色却倏的一滞,不好的预感瞬间袭来,可我再低头遮掩已经晚了。   迟北一手推远我,一手硬拨过我的脑袋,侧底头确认看过后道:“你脖子怎么了?你受伤了?”   完蛋……   亏我还特意穿了高领的中衣,还在淤青处铺了层厚厚的粉,居然瞒不过一分钟。   我躲开他的手,故作自然的嘻嘻一笑,“没事,上工的时候打瞌睡不小心磕到的。”   迟北没再动手,眼睛却盯着我的脖子不放,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冷,“磕?怎么磕才能磕成那样?还是磕在脖子上,你当我是傻子?”   我摆摆手,以示不用在意,“反正就是这么回事了,别担心,我人这不是好好的吗?”   紧接着话锋一转,佯装生气道:“倒是你,你不是说三日便归吗?怎么现在才回来,又不通知一声,老爹在家急的像烧了屁股的猴子,坐都坐不住了……”   迟北没等我说完,自己就提着包袱走开了,完全不接我声东击西的一招。   我心里大叫不妙,上次吵架才刚刚和好,不是又要旧事重演吧……   我连忙一个箭步跟上去,“狒狒!等等我!”   迟北不理,脸上乌云密布,我又凑到他身边讨好道:“喂,老哥,别一回来就生气啦,我特意来接你,你怎么也高兴一点吧……”   可任我怎么软磨硬泡,迟北的脸色也没半点好转,依旧视我如空气一般。   “好啦,好啦,我跟你说就是了。”我快走几步拦在他身前张开手臂成个大字,逼他停下,一副输了的表情叹气道:“前几日我下工回家,路上碰了上个劫道的,我一时大意,被他钻空子,这不就受伤了。”   迟北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他抱着胸站在对面,一副你爱演就任你演,我就看看不相信的作态,真是让人恼火,可我又不能跟他说实话,只能破罐子破摔,他不信就不信生气便生气吧。   我放下手臂让开道,无奈的叹气:“我这回可是都老实交待了,你再不信我也没办法。”   言罢我不再理会迟北,自己向家中走去,没想到我的无奈和气恼却让迟北撤下了心疑,他追上来缓和了表情:   “是真的?”   我不理他,如法炮制他刚才对我的那一套。   迟北又问:“那你一开始为什么不这么说。”   是啊……明明是最接近真实情况,最没有破绽的理由,为什么我一开始不这么说?   因为啊……   我停下脚步,转身对着他,“迟北,我要是这么说,你准要问我,对方是谁?报没报官?抓起来了吗?你下工为什么总是那么晚?光问这些问题还不够,进而你又会要求我华锦楼的事不要做了,酒铺的事也交给你跟老爹,我一个姑娘家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种花、浇花、绣花、看花,然后坐等哪朵奇葩愿意前来娶我就好了,不是吗?”   迟北被我说的哑口无言,呆愣愣的站在那儿,几次欲说话却都只是动动嘴巴,半个字也未说出来。   我深深的叹息一声,“迟北,我不要在二十岁的年纪去过七十岁的日子,我不要我的人生变成一潭死水,我要自己体味这世间百态,这是我生而为人的权利。我也理应拥有选择自己道路的自由,我知道你关心我,可这份关心不应变成一种束缚,你也知道的,我从来都不是一个脆弱的人,受伤了跌倒了都没关系,只要我还活着,我便会用自己的双脚再站起来,人总不能因为怕摔倒便不走路了吧,你说对吗?”   迟北静静的听完我的话,眸光闪动,终是轻叹一口气:   “迟南,你说的对,我的关心不应该变成一种束缚……”   我知道让一个人打破固有的观念其实很难,就像现在有个未来人跟我说,裸奔是自由奔放的表现,在他们那儿裸奔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我也接受不了一样,可我就是不死心,总希望他能跟我更接近一点,哪怕一点点。   我们互相沉默的走了相当一段时间,此时已走进了我们家所在坊间,明明应该是迟北平安归来的欢乐气氛,不成想一下变得这么沉重起来,这种气氛并不是我想要的。   我突然走到迟北旁边,一手钩住他的脖子,像小时候常做的那样与他同步着行走,惬意道:   “老哥,对任何事情,包括我的事情,无论你是怎么想的,你跟老爹永远都是我最亲近的人,我知道你其实也一样,所以我今天依然能够由着性子做我想做的事,理不理解,其实不会影响我们的感情,家人不就是如此吗?那些烦心事,让它一边凉快去吧!”   迟北没有拒绝我的动作,点头轻嗯一声,表情已舒缓不少,我心里一阵宽慰,放下手臂用手肘撞碰他,揶揄道:   “别想这么多了,小心长出白头发,到时被金桃嫌弃了我可不管。”   也许是提到了金桃,迟北的表情更加松弛了,他噗嗤一笑反手搂在我的肩上,依然与我同步走着,像是搂着感情要好的兄弟,态度比我搂他时还要自然。   可他是真自然,我是假随意,我心中不免又是一阵叹气,我们就这样嬉笑着在无人的巷子里走着,后头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迟南。”   第 21 章   声音好听又熟悉,迟北应声松开我。   我们回头,只见丁言就站在一米开外的地方看向我们,这么近的距离突然有人出现,我没有理由什么感觉都没有,他是怎么做到的?   丁言真的……不会武功?   我心里不由得一阵怀疑,嘴上只问道:“你怎么在这?”   丁言没回答,眼神扫过迟北的右手又落在我的肩上,我心思全在他到底会不会武功,究竟是什么人上面,对他这个颇具意味的眼神并没多想,正欲开口再问,丁言却突然道:   “左景芳有事找你。”   “左姑娘?她能有什么事找我?她没跟你说?”   丁言摇头冷道:“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可对于他说的事情我确是猜疑非常,左景芳有事找我为什么不自己来?而且她居然能支使的动丁言?可信度实在有些低。如果不是真的,他悄无声息的来这干吗?他撒这个谎又有什么目的?除了手记的事一时我也想不出别的。   迟北突然出声打断了我的冥思苦想,问道:“左景芳是谁?”   “啊……一位食客,住在华锦楼,我们关系还不错。”我随口胡诌,眼睛不由自主的移向丁言那边,好巧不巧的他也正在看我,两人眼神对个正着,我心里一阵发虚。   唉……在知情者面前撒谎实在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而且对于江湖上的事,我希望迟北知道的越少越好,迟北又要说什么,我却抢先对丁言说:   “我知道了,我本来请了一天假,现在事情解决了,下午我便会去上工,到时我再找她。”   我拉着迟北转身要走,却被丁言打断,他向前提了一步,盯着我道:   “现在。”   啊?我没听懂他的意思,诧异着看他。   丁言说完自己也愣了一下,随后紧锁眉头,像是有什么事情让他很不满意,他一改往日寡淡表情,不耐烦的对我冷道:   “她说有急事,让你现在过去。”言罢自己转身快步先走了。   如此我也不好再推脱,而且如果左景芳真的有急事怎么办?还是去一趟图个安心,我让迟北自己先回家,迟北却要跟着我,“我与你一起去。”   我苦笑,“老爹还在家里干着急呢,你还是赶紧回去报个平安,至于我……现在是大白天,坏人是见不得光的,有什么好担心的?”   迟北犹豫一阵,却没再坚持,嘱咐我万事小心,自己转身向家的方向匆匆走了,我很快便追上了丁言,丁言却依然沉着一张脸完全不理睬我,对于他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波动我好像已经习惯了,也知道现在跟他搭话多半也是自讨没趣,索性沉默着跟着他一前一后走向华锦楼。   一进华锦楼的大门,就看见左景芳坐在大厅中央的圆桌上大快朵颐,看不出一点着急的样子,我快步走到她身边问道:   “你找我有急事?”   她嘴里叼着鸡腿一脸错愕的看着我,声音含糊的回答:   “窝造泥(我找你)?窝(我)没有造泥(找你)啊……”   我就知道!   我瞪眼回头便要质问丁言,丁言却已经不在了,我环顾着华锦大厅一整圈也没看到他半个影子。   左景芳咽掉嘴里的鸡腿肉问道:“你找什么呢?”   我恨恨的道:“丁言啊,我跟他脚前脚后进来的,你没看到?”   左景芳摇头,“我就见到你一个人急匆匆的向我奔来……对了,你刚刚怎么问我是不是有急事找你?”   “没事,是个误会。”   我气愤的一把拉过凳子坐在她旁边,猛灌两杯茶水以浇我心头之火,可恶……那个混蛋,明知道自己的谎言马上就要被戳穿便先遛了。没关系,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我看你能躲到何时?   结果这一天直到晚间下工,我都没再看到丁言。   我今日算是提早下工了,饶是如此出门的时候天也已朦朦发黑,才走两步就见迟北站在前面对我微笑招手。   老实说,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来接我,我当然开心,可因为我的谎言让他这么担心,我又很内疚,最重要的是他的这份关心是我撒谎换来的更让我烦躁不安,我宁愿他现在跟金桃你侬我侬,也不想看到他站在这里来宣告我的卑鄙。   而我只能笑着走过去,笑着对他道:“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去?你才刚刚回家就又出来不累吗?”   然后笑着听他也撒谎道:“不累,而且我才来没多久。”   我突然觉得自己脸上的面具好厚、好重,它让我喘不过气来,我好难受。   我真想揭掉它,踩碎它!   我想大声的让迟北回去,我不想他为我担心,我不须要他来接我,我的心潮起起伏伏几欲爆发出来,此时背后却突然射来一道视线,我迅速回头却看不到任何可疑的人,迟北没有任何感觉,只奇怪我的动作,纳闷的问:   “怎么了?”   “没事。”我又笑笑,继续向前走,那道视线却一直跟着我和迟北,直到我们拐进巷子才消失不见。   是谁呢?程王的人?还是邬门的人?无论是哪一方,总归不会是善意的,讽刺的是多夸了这道视线分散了我的注意力,平复了我刚才纷乱的心绪,以至于晚上金桃和她爹来我家吃饭,五个人在饭桌上和乐融融,对迟北金桃的婚事大肆探论一翻,我也没有任何异样。   我自认自己不是一个对情感过份执着的人,我也知道感情的事不能勉强,对于迟北,我其实已经死心了,我与他既然没有做情人的缘份,那当一对感情要的兄妹也很好,只是要我现在便像对待普通兄长一样对他,我还做不到,这么多年沉积的旖旎眷思,要忘掉它还须要时间。   所以请让我慢慢的,慢慢的,消化这份埋藏在心中的秘密感情。   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这份苦涩与甜蜜,难过与欣然都将变成我的一份回忆,珍贵又释然。   当然这也要我有未来可言才行,今晚那道视线又跑到了我的脑海里,它像裁判手里的一张黄牌,无时无刻不在警告着我,程王的事我还没有完成。   今天跟迟北的一场周旋已让我筋疲力尽,我不想继续对家人撒谎,又不能告之他们实情,而且越往后,越要说更多的谎,事情也越容易败露。   想到此,心中不由开始出现一个念头:手记的事,要尽快解决。   ——————   这天是跟邬门老帐房汇报华锦楼帐目的日子,我早间正常上工,晌午回了趟家,身上的伤已经全部养好,为了表示我对老帐房、对邬门的尊重,我特意换了身衣服,月白色的中衣配上天蓝色的深衣,款式虽不是最流行的,却也没有过时的土气,料子是纯棉的,袖口里缝了两个暗袋,低调不张扬。   我难得的绑起了束胸,并没有死死的绑,象征性的缠了两圈,然后往里面放了一片薄护甲,任谁也看不出异样。   我的鞋子也换了,普通的布鞋换成灰色的中靴,靴口很紧,以保我的短匕首不会露出来。   我又在腰间扎了条粗腰带,腰带里侧暗兜无数,放着我自制的常用迷药、解药。   我对着镜子穿戴整齐,半转着身子,左瞧瞧,右看看,心中满意点头,客观的说,我长并不美,但也绝称不上丑,虽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人夸赞的地方,却也是五官端正,而且肤色较白,如此打扮起来到是有几分清秀公子的模样。   我出门的时候与老爹碰个正着,老爹坐在厨房门口正用针线串着一串串的红色辣椒,已经被他串好的二串辣椒被挂在窗户上,等待着风干。   他看到我时愣了一下随后转动着眼珠,“有正事?”   我闷嗯一声想要就这么走掉,却听见老爹在后面碎碎念:“穿条裙会要你命啊。”   裙子?我这种平日皆以男装工作服示人的家伙突然穿起裙子岂不是更会引人注意反而起了反效果?我心里不赞同,嘴上却敷衍道:   “我知道了,下回吧。”   直到我走出大门还听见老爹在里面气喊:“下回、下回,就从没见你那回穿过!”   亏得我这段时间的卧薪尝胆,我在邬门已混的很熟,里面的门徒大都把我当自己人看待,守门的看到是我,问也不问,动作麻利的把大门打开,我对他点头示意,抱着帐本匆匆而过。   对帐很快就结束了,老帐房依然很满意,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对我称赞有加,往日这个时候他总要留我喝上一二盏茶的,今日却早早跟我作别赶往前厅去了。   至于这个原因,我自然清楚的很。   每个月的这一天午后邬门都要召开例行门会,门中各大要员皆必须参加,汇报总结上一个月门中各个分支的运作情况,经过我前二次的观察,这个门会没有一两个时辰是开不完的,而此时才是邬门内部防备最弱的时候,我一边做出向外走的样子,一边用余光注意着老账房越走越远直到消失的背影。   我又连出了两个拱门,对着守门的门丁点头示意,待到一处无人的分叉口又悄悄折回,避过门丁翻墙而入。   邬门虽然结构复杂如迷宫,可我几番出入多少也熟悉了几条线路,不再像一开始时,即使手握地图,还完全像只没头苍蝇,分不清东南西北。   我没有去禁地的阁楼,而是潜入到胖门主的卧室。   养伤期间对于手记和邬门的事情我反复思考,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直到昨天我才想通。   秦式兄弟的事情应该不小,可自从那日我回家以后,邬门上下却再没任何动静,试想一下,如果一个人家里的保险柜被人彻底撬开,那这个人在抓到、处理了犯人后的正常反应是什么?要么转移钱财,要么换一个保险柜,当然阁楼无法像保险柜一样说换就换,但邬门却完全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无风无波。   胖门主这么淡定的原因我只想到了一个,那间阁楼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地方,也可以说是个引君入瓮的陷阱,手记根本就不在里面。如果我来藏,我一定会把最重要的东西放在我经常出入,最熟悉,最能给我安全感的地方。   这样的地方,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卧室。   可我翻遍了胖门主的整个卧房却连手记的半个页角都没找到,这不禁让我灰心丧气。   我推断错了吗?手记难道真的在那间密室里?不会其实是被胖门主装在坛子里然后埋在哪个犄角旮旯的地里了吧?   我用力的陷了下自己的手臂,痛感让我更加警醒,时间有限,既然手记不在这里,我便不应该在这儿继续耽搁功夫,我确定自己动过的东西每一样都归回原位摆成原状后,又悄无声息的遁出胖门主的房间。   此时离门会结束还有大半个时辰,时间还够,我实在不想白来一趟,便决定再去胖门主的书房看看。   书房不比卧室,能藏东西的地方很多,找起东西来也费事很多,但很快我便发现了个能藏一个大活人的密阁,虽然手记不在那里,可我心中隐隐有了一丝希望,我见过手记的下半部,有了参照,找起来也快了很多。   我快速有序的翻找,找遍书桌又来到书架,我找的正起劲,书房的门却被人推开了,好在我人站在书架里面,那人一时还看不到我,可同样的我也看不到他。   我立刻停掉所有动作,屏住呼吸提高警觉,侧耳细听,进来的人脚步拖沓沉重,应该不是习武之人,而且有什么东西负重在他身上,果然他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接着房里出现嘭——的一声,是厚重的书摞放在书桌上的声音。   这个人应该不是门主。   既然他不是书房的主人,应该不会停留很久,我一动不动的等待着他的离开,可他没有走反而往书架的方向走来,我心中一紧:   怎么办?要被发现了……   我自然不能坐以待毙,背靠着书架的一侧向外边移去,准备在那人出现之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将他击昏,我一边悄无声息的移步,一边解开自己的发带,让头发垂落下来,抬起左手用袖子遮住自己大半张脸,一定要在他没有认出我之前将他击昏,不然便没意义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就在他出现的一瞬间,我抬手便向他颈部劈去,却在看清他的面孔时硬生生的停下,我惊愕的睁大双眼。   怎么会是他?   第 22 章   我千想万想也没想到来的人会是丁言。   我前几日还在怀疑他到底会不会武功,今日他便破绽百出的出现在我面前,这人到底怎么回事?而且他今天不是应该在华锦上工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我这么一停顿,丁言便认出了我,再下手已没意义。   偏偏此时门外又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我一时情急,迅速抬手封了丁言的哑穴,拽着他躲进了那个可以藏人的密阁,怕他挣扎,又点了他身上的软皮蛇穴,他立时变成个人形木偶任我摆弄。   因为这间密阁只够容纳一个人,空间实在是太窄,使得我与丁言不得不紧贴着,我一手环着他的腰,一手撑合着阁板,好不让我俩跌出去。   我的头埋在他的肩前,前胸、腰肢、腹部、交叉的双腿,没有一处不是紧紧贴合甚至深陷着的,鼻间充斥着丁言身上清淡的皂角香味,我听到他渐渐急促的呼吸声,随之而来的还有他胸前疾鼓一样的跳动感。   我略微抬头便看到垂着眼的丁言从颈部直到耳根一片异样的红。   唉……这种情况确实让人相当尴尬,也难怪他会难堪害羞,我自然也觉得别扭,事实上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我从未跟任何男人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可现在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千万不要被其他人发现,所以我根本顾不上扭捏害羞,只因我几乎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门外的那两个人身上。   所以很快我已调整好心态,我看不到外面只能听到声音,来的人应该是两个门丁,听声音两人应该只站在门口,还未进来。   只听其中一人对书房里面喊道:“丁公子?丁公子?”   丁公子被我控制在怀里,自然不会应答。   那人又喊了二遍,房内还是一片寂静,“奇怪,人呢?我明明看到他进来的……”   另一人跟着道:“不在?进去看看。”   “要去你去,这里可不是我们这些下人能随便进的地方。”   “现在又没人,怕什么!”对方不以为意的答道,而后迈进了书房里,可他嘴上虽说不怕,却并未在书房里多做停留,没走几步便停了下来,站在原地又叫了几遍丁言的名字,得不到回答便出去了。   “走吧,没人。”他出去对前一个人如此说。   随后只听书房外一阵踏踏远去的脚步声。   片刻后,书房再次归于平静,那二个门丁虽然走了,可我并未感到轻松,因为这边还留着个大问题。   确定那两个人没有折回来,我便推开阁门带着丁言出了密阁,我一门心思放在怎么让丁言保密这件事情上,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   我要拿他怎么办?怎么办才好?杀人灭口?我不敢。   下毒再用解药牵制?倒是个好方法,可我身上哪来的这种高级毒|药啊。   把他打晕,然后肉禁在我房中?又不是戏剧片,简直离谱,可除了这几样还有别的威胁方法吗?   我继续苦思着怎么让丁言守口如瓶,眼前却突然闪过那天被关在牢房里时跟程王的种种画面,脸颊像是狠狠被人扇了一巴掌,我顿时停止了自己的慌乱妄想,清醒了。   我刚刚在想的事情跟程对我做的没有任何分别,在这一刻,我骤然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人。   算了算时辰,门会马上便要结束,此地不宜久留。我解开丁言的软穴时他脸上的红晕退掉了不少,依然垂着眼,让人看不清他的心思,我拉着他出了书房,来到一处无人的后院,这里位置很偏僻,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来人,让我意外的是,这一路丁言都相当配合,没有任何反抗之意,也许是因为他知道打不过我,所以先配合我。   最终我否定了之前想的一切,决定用一个下下策——求饶。   丁言不是个吃软怕硬之人,我威胁他弄不好还要起到反效果,不如示弱吧,念在之前的交情,说不定他还能帮我保密。   可我刚要开口,一直闷不出声的丁言却抢先道:“你和谁都这么随便吗?”   “啊?”他问的没头没脑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此时丁言的脸上不再有一丝的窘迫或是羞涩,恢复成一贯的扑克脸,沉声道:   “你对跟异性做这种亲密举动好像很习以为常,就算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刚才的情形也已经很出格了,更何况你不算江湖中人。”   “呃……刚刚是形势所迫。”   他的反应完全超出我意料之外,我满脑子想着他要问我在胖门主书房里干什么要怎么回答,可他的发问完全风马牛不相及。   丁言皱着眉又道:“那天在快到你家的巷子里,你跟那个书生不也是如此?”   “书生?你说迟北?他是我哥,家里人应该没什么吧?”   他冷笑一声:“据我所知你是个孤女,那来的哥哥?”   我再傻也听出了他话里的刻薄与尖刺,心中顿感不快,却碍着有求于他,忍耐着解释道:“从我记事起就一直跟他们在一起,对我来说老爹便是父亲,迟北就是哥哥。”   丁言豪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与鄙夷,“你跟他们有血缘关系?”   “没有”我皱眉回道。   他口气变得咄咄逼人,“没有就不是家人,你们不过是自欺欺人在玩过家家的游戏罢了。”   他这话说的真是太过分了,其他的事情我都可能忍,唯独涉及到老爹与迟北的事情,我怎么也容不得别人说个不字。   我也瞪起眼睛冷声道:“谁跟你说没有血缘关系就不能是家人了?有律法规定吗?那些真正有血缘关系的人也不见得有多关心、多爱对方,家族之间互相伤害的事到处都是。比起你口中的那些有血缘关系却把对方往火坑里堆的亲人,我们还更像家人一些。”   “是吗?”丁言嘴角画出一道讥讽的笑,“你确定你只把那个书生当哥哥?”   “……”   我百般隐藏的心事竟被当场揭露,震惊之余忙低下头遮掩情绪,这个人的眼睛是有多毒?跟我朝夕相处了十几年的迟北都没有发现,认识才几个月的他却看的明明白白。   可这些事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我的事也不需要他来评头论足。   我冷道:“他不叫书生他叫迟北,我叫迟南,无论有没有血缘关系不管你怎么看,我们就是兄妹!还有,丁言,我一直认为我们算是朋友,现在看来,我的想法也许是错的。”   我真的生气了,也不管他会不会告密,转身就往外走。   我气冲冲的往外走,脑子里控制不住的回播丁言刚才说的话,越想越气。   他凭什么那么说我?自己没亲人,别人就不能有了吗?自己冷漠,别人也要无情吗?亏我还把他当朋友看,认为他是个不错的人,可他竟然说出这么过分的话。   我铁了心不再理他,至于被他发现我藏在胖门主书房的事……管他呢,他又不知道我在干吗?而且也没被第三个人发现,就算他去告密,大不了到时来个死不认账。   我知道这样意气用事不好,可被他说了那样的话,让我还像个没事人一样对他谄媚、讨好,我做不到。   翌日,我看见丁言已如看见空气一般,我想以丁言的个性他还给我的必然要更加的无视非常,可让我大跌眼镜的是,丁言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跟我说话,在我周围打转工作,不只如此,从一上午的风平浪静来看,丁言应是还未去跟胖门主揭发我躲在他书房的事。   他没去告密,我本应是感激高兴的,可我现在心里不仅没有多舒服,反而因为他不以为意的态度更加不爽,他是觉得自己昨天说的话对我无所谓?还是觉得我的感受如何对他来说无所谓?   无论是哪一样,我都不得不由衷的佩服他,对于打击伤害人这一点,自己大概再修炼个一百年也及不上他的一星半点。   我正在这边气的够呛,丁言却极其自然的走到我身边对我说:   “下午与我一起去青平堂。”   “如果我没记错,在华锦楼我才是掌柜。”我冷冷的答道。   “这件事跟华锦没关系。”   “那你更没资格命令我。”   “你想拒绝?”他拉过我手边的算盘,手指在上面随意拨弄。   “不是想,是已经拒绝了,我不去。”我抬起头严肃又认真的道,他不傻,自然应该知道我在生气。   “那好。”丁言将算盘推还给我,“你在门主书房偷偷翻找施邪手记的事想必也不需要我保密了。”   如果说之前我还侥幸的觉得他只是在试探我,这次却怎么也没办法继续逃避他已经确定知道我是在找手记的事实。   可就算他知道了我也绝不会承认的,只有装傻道:“你……你胡说什么?谁说我要找施邪的手记了?”   丁言讪笑一声,“迟南,我早就想跟你说,你这种想法会写在脸上的人不适合撒谎。”   “……”   最后我还是答应了跟丁言一起去青平堂,既然已被他看穿心思,与其再撒蹩脚的谎言让他笑话,我干脆沉默不语,不否认也不承认。   青平堂算是江湖中的老门派了,只因这些年势力日渐衰落,往日雄风不再,变得越发默默无名起来。不知道丁言去青平堂干吗,为什么还要带上我,可丁言什么也没说,只神情放松的倚靠在马车里,对于坐在对面冷着脸不停制造低气压的我完全视而不见。   一个一路无话,马车行到目的地,丁言态度大方自然的伸出手欲扶我下车,如果是往日,我一定会高兴冷淡如他竟也会做如此友好的举动。   可当下我面无表情的侧身避开他的手,脚下略微施力,人已轻捷落地,我轻轻掸掉衣服上的灰尘,淡道:   “男女授受不亲,丁公子这种举动,不觉得越矩了吗?”   丁言并未因我的讽刺而生气或是尴尬,反倒是微微一愣,他垂下眼帘收回手,表情有一瞬间变得复杂,很快他又像没事一样越过我身边走向青平堂的大门,淡道:   “走吧。”   我气意未消,但也只能跟着他。   我们被门童带入厅堂,堂主正坐在厅堂的主位上,远远看去,是个瘦高的中年男人。他看到丁言出现,马上笑脸起身相迎,两人客气寒喧两句又各自入座,我则垂着手站在丁言后面,一副丁言跟班的样子,丁言回头看我半天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便也作罢,转头跟堂主谈论他的正事去了。   从他们的谈话中我大概得知这个逐渐落寞的青平堂因为人丁稀薄,财力匮乏,正在面临散伙的危机,老堂主上个月仙逝,新堂主便决定另寻出路,带领青平堂加入邬门门下,虽然不再是独门独户而变成人家的附属,可邬门所能提供的人力和财物资源又是往日的青平堂可望不可及的。   鱼跟熊掌不可兼得,新堂主断然选择了后者。   丁言这次便是来为邬门取青平堂的堂印,这个堂印相当于丐帮的打狗棒,有了它才算是真正成为青平堂的主人。   瘦高的新堂主从怀中拿出堂印交给丁言,我站在一边看着,深深觉得此番情景像极了现代的公司收购,大公司吃掉生存困难的小公司。   丁言刚接过堂印,只听外面传来一阵愤然的吵闹声,一群提着各种武器的江湖怪客立时冲了进来。   第 23 章   为首的男人粗眉大眼披头散发,一身黑衣,脖子上还戴了圈金轮,此人看到丁言手上的堂印,表情震恕,提刀便对着瘦高的堂主恨道:   “孙青山,你这个逆贼!老堂主过身还未出七七,你居然做出如此下作的事情,你还要不要脸!”   这个叫孙青山的新堂主一边不着痕迹的扫了一圈来人,一边对着那人喝道:   “王老怪!你嘴巴放干净点,什么下作的事情,本堂主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青平堂的存亡与日后的兴盛,这也是老堂主的遗愿。”   “我呸!老堂主的遗愿?老堂主的遗愿是让你毁了青平堂给人做牛做马?你今日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你自己的私心私利,休要再拿老堂主做挡剑牌!”   “兄弟们!”孙青山虎躯一震,大声道:   “青平堂是加入了邬门,可我们不过是认了个可靠的大哥而已,青平堂还是青平堂,而且如今有了靠山,我们青平堂只会蒸蒸日上,重振雄风,你们万万不要受这王老怪的蛊惑,他不过是从中作梗,挑拨离间,好让他自己坐这堂主之位罢了!”   孙青山振振有词,言语恳切,说的好像真是这么回事似的,王老怪气的满脸涨红:   “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没骨气,眼里只有利益吗?今天你就算是说出天花花来也没人会信你!”   他回身高举起屠刀,对着跟来的众人号令道:“弟兄们,杀了这无耻小人,夺回我们的堂印!就算青平堂从此在江湖上消失,我们也决不做别人的傀儡!”   众人纷纷学着他的样子举起武器,高声应和。   说时迟那时快,一群人倏然向我们围攻过来,王老怪率先对付孙青山,两人立刻缠斗在一起,一时不分上下。   其余的人自然转向丁言,对方有二十几人之多,而丁言身边只有一个中年管家和二个仆人。   至于我,我完全不打算掺和此事,早早就闪身立在墙边,表明我要做路人甲的立场,而丁言对此竟也没有任何异议,不只如此,他即没扔掉堂印也没逃走躲藏,反倒是那个管家和二个仆人急急把他护在中间,向后移去。   我早间被丁言威胁,极不情愿的跟着他来,此时却意外的高兴站在这里。因为这几日的困惑与疑虑今天就要解开。   我到是要好好看看,丁言到底会不会武功。   那两个仆人堪称肉脚,三两下已被人解决,到是那个管家武艺不凡,左挡右防,一时护得丁言周全,可他再强,双手也难敌几十掌,而且对方也不全是虾兵蟹将,很快丁言的安全已岌岌可危,他自己也开始闪躲起来,动作却是迟钝不得要领。   此时丁言的背后突然串出一人,挥掌重重击在他肩上,丁言吃痛铿铿锵锵后退几步,重心不稳跌倒在地,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又被那人加重一脚,踢回原位,然后就是对方泄愤似的连串踢打。   我认识他这么久,第一次看到他如此狼狈。   即使是秦式兄弟那一回,我也只是在华锦的客房外听到他被拳脚相向的声音而已,并未亲眼目睹此番情景。   我明明还在生他的气,明明刚刚还在想要揭穿他的真面目,可现在他的真面目就在我眼前,我却一点都不开心。   那人许是失去了泄愤的耐心,一把夺了堂印,挥剑欲斩下丁言的头颅,我脑袋嗡的一声,人已飞身向前,催动内力,在那剑刃即将落入丁言的颈间时伸手硬生生的将其拦住。   饶是我有内力护身,那剑刃也已陷入我手中大半,鲜血顷刻直流,连串的滴落在丁言的身上,染红了他的衣襟,丁言怔在当场,瞪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想他是被刚刚的情形给吓的,死里逃生自然惊魂未定,摆出这副傻样也情有可原。   我忍着钻心的疼痛击晕了那人,转身准备拉丁言起来的时候,却被他用力一扯,跌坐在地,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见他对我大吼:   “你做什么?”   他吼的太突然,我意忘了生气,呆道:“做什么……拉你起来啊……”   “你是傻子吗?居然空手去接他的剑!”他继续没好气的对我大声斥责。   丁言接连的恕意浇醒了我,我忍着痛拧眉也对他怒道:   “喂!我是在救你啊,你什么态度?”   “不须要,用不着你做多余的事,走开!”   丁言脾气继续暴走,我不明白他到底在发什么火?流血的又不是他,可他嘴里说着让我走开,却是一把拉着我一同起身,大步往外走,完全不像个刚被人狠踢一顿的人。王老怪的同伙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我们,七八个人又冲到我们前面,堵住去路。   我正准备出招,丁言却拿出刚刚捡回的堂印毫不犹豫的向着反方向远远抛出,那几个人像是被吸走的磁石,瞬间跟了过去,我跟丁言这才得以逃出。   我已经受够了这个人的阴晴不定,比翻书还快的翻脸了。   所以一出青平堂的大门,我便用力的挣脱他的手,冷冷道:“放开我。”   丁言回过头来,刚刚暴怒的情绪已收敛很多,他低头盯着我还在淌血的手,低声道:“你受伤了。”   “跟你没关系。”   我转身欲走,手腕却又被他死死拽住,“你现在的样子能对付的了几个敌人?你一个人又能往哪走?这里离你家最少也有一百里的路程,你要走到什么时候?”   “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你管不着,快放开我!”   我用一挣,这次却没再挣脱他的手,他的力气比我想像中的要大的多,无论我怎么挣扎,手腕依然被他死死的握在手中。   丁言不再理会我,硬拉着我往马车方向大步走去。   眼看着就要被他拉上马车,我抬起左手想用武力逼他松手,手举到一半却又放下了。   我下不了手。   他刚刚才被人一阵拳打脚踢,现在还是一付灰头土脸的样子,我不想再添油加醋。   ……算了,反正他说的也对,先跟他离开这是非之地,到了熟悉的地方再分开也不迟。   马车急急前行,我坐在车里检查了下伤口。情况比我想像的要重,创伤面积很大,已经可以看清手里的筋骨了,整个肉皮都在翻卷着,血流不止,这样子不赶快缝合消炎很容易得破伤风,甚至会失去我的右手。   可现在又没有治疗的条件,只能先给自己点穴止了血,做了简单的包扎,丁言坐在我对面沉着脸看我动作却是一语不发。   真是个白眼狼啊……我为了救他都伤成这样了,他居然也不慰问一下,我开始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要帮他。   “为什么要帮我?”丁言像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那边念想刚有,他这就问出口了。   可我并不想回答,我也有保持沉默的权力。   丁言等不到答案,又道:“迟南,你为什么帮我?”   听不见,听不见,我什么也听不见……我打定注意不理他,倚靠着车壁,闭目养神。   “我昨天说了那么过份的话,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我刹时惊讶的睁开双眼,嘴里像是塞了个鸡蛋,直起身子,他也知道他昨天说的话过份了?看他今天早上如此理直气壮,泰然自若的样子,我还以为他必然觉得自己昨天没有任何不对之处,错全是我的,我才是罪人呢。   他会自己说出这样的话,真是让我惊讶的不知做何反应。   丁言直直的看着我,表情暗晦不明,我整理一下思绪没有回答他反而问道:“你这是在跟我承认错误吗?”   他略略一愣,随即避开了我的目光垂下眼帘,稍做静默,而后继续问道:“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我心里无奈叹气,今天如果不给他一个答案他怕是要纠缠不休了。   我把视线转向车窗外看着递次而过的房屋,淡道:   “在有能力的情况下袖手旁观其实等同于杀人凶手,我害怕那之后产生的罪恶感会让我良心不安。”   “……就跟你那天救左景芳的理由是一样的?”   “嗯……差不多吧。”其实是不同的,可解释起来又很麻烦,索性便承认下来。   我回头时刚好看到丁言的表情,似是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就变成了冷漠,他不再看我,双手握拳放在膝头再也不语了。   这人真是奇怪,是他像三岁小孩一样追问个不休,现在给了他答案他却不高兴了。   其实我会帮他并不只是因为怕良心不安这么简单,我潜意识里一直觉得丁言是个不错的人,即便后来怀疑他,与他争吵生气甚至气愤至极,可从头到尾我都未打从心底讨厌或是厌恶过他。今早对他的冷落也不过是想让他明白,昨天的他有多伤人。我不过是希望能听到他一句道歉的话。   虽说丁言并未与我道歉,可他刚刚的表现已让我心里好受许多,而且平心而论,那天我对丁言的举动确实是失礼了,虽然他后面的话也很过分,可毕竟是我有错在先。   我骨子里是个现代人,那天的情况的确过分亲密了,可也不至于上升到品德问题,更何况是形势所迫,顶多尴尬一下,可这里是古代,我不能以自己的观念标准去要求别人,这不公平,想到这我的怨气更是消了大半。   马车并没有回到华锦楼或是我家,而是七弯八拐进了一片碑林,车外尽是陌生的景色,我诧异问道:“这是要去哪?”   丁言手扶窗沿侧身看向车外,轻道:   “我家。”   第 24 章   车夫没有带着我们往里走,而是停在碑林外围,放下我与丁言后对丁言点头示意,便驾车匆匆走了。   我转头看着周围无处不在的奇石怪碑,心里一阵悚然,对丁言道:“你家住这?”   他摇头,“在里面。”   “那……去你家干嘛?”   他不再解释,只道:“跟紧我。”便倾身往里走。   我其实并不想进这片阴森渗人的碑林,可心里对丁言的家又十分好奇,左右迟疑了一下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跟了上去。   此地碑石怪耸,道路蜿蜒曲折,宛如迷宫,四周又有白雾弥漫,透着一股诡异莫测的气氛,且越往里走白雾越浓。我虽不是江湖人,但对奇门遁甲之术也小有了解,从这个异怪的环境和丁言的步法来看,这片碑林应该是个迷阵,怪不得他要我跟紧他。   真没想到丁言居然在自己家的外面摆迷阵,莫非他家里有什么怕人偷窃的稀世珍宝?对啊,这个接一单生意最少也要千金的家伙,家里光金元宝就得堆成山了吧,思及此,我极没出息的暗暗吞了口口水。   我跟在丁言身后走了没一会,雾气便开始渐渐散去,待再次看清四周的环境时,碑林已被我们甩在了身后。   我迫不及待的举目而望,想要一睹丁言神秘的宅邸到底是何尊荣,迎入眼敛的却不是丁言的家而是一片桃树林,现在并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树上只有繁茂的绿叶,郁郁葱葱,和风吹来,夹裹着树木的清香甚是沁人心肺,让人心旷神怡。   我跟着丁言缓缓前行,很快便来到他家。   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同,眼前是两栋青瓦石砖的普通房屋,外面用篱笆围成个小院,院中只立了组石桌石凳,跟丁言朴素的穿着一样,简单又平实。   他家样子虽普通,可地理位置却是绝佳,房子隔溪而座,背面是座高耸入天的青山,屋前又是大片的桃树林,风光旖旎、山清水秀。现在已是如此,待到桃花盛开时,景色想必更会美的让人无比沉醉。   丁言推开篱笆门让我进去,自己则快步去了里屋,须臾又匆匆出来了,手里还提着个布袋。   他看我还站在院中,瞥了一眼石凳让我坐下,自己则坐在我对面,待丁言倒出布袋里的瓶瓶罐罐时我才知道他这是要给我处理伤口呢。   可丁言再次伸手欲抓我手腕时却被我躲开了,我虽然气已消了大半,可不代表就要事事顺着他,而且他那天说的一番话我也不可能当做没听到。   它倒是提醒了我,对面这家伙是个男人,是异性,我再怎么大大咧咧也还是适当跟他保持些距离为好。   于是我背过手,轻呵一声,“男女授受不亲哈,我自己来。”   我话里已没了早上的浓重怨气,反而带了二分调侃。丁言却不知为何又不高兴了,他起身硬扯过我的右手,解开已被鲜血染红的布条道:   “如果你长了三只手我自然让你自己来,你的右手伤的很深,再耽搁下去必是要脓肿溃烂,你想你这只手就这么废掉?”说到最后这厮竟狠瞪了我一眼   “我不过是听了你那天的训话,恪守规矩,不想再越矩罢了。”我亦瞪眼反驳他,撇嘴表示不满,却不再阻止他的动作。   丁言面带无奈,轻叹一声,“事急从权。”   说话间手中动作也未停,他毫不吝啬的直往我伤口上倒酒精,我顿时背后一凛,痛感如电流一般串进我的身体,我整个人不禁咬紧后牙槽,来回用力的跺脚。   身体上的疼痛并没有使我的大脑停止运转,我稍一适应这种痛感便回道:   “你也知道事急从权?我那天难道就不是紧急情况了吗?”   丁言瞥我一眼没再理我,继续从瓶罐里掏出药来在我伤口上涂涂抹抹。   又来这一套,说不过我便装哑巴……   不过算了,我不想再跟他吵架,乖乖坐在石凳上任他摆弄我的右手,眼睛再次贪婪的环视着周围的景色。   “这里环境真好,好像世外桃源。”我发自真心的赞叹道。   丁言专注的继续给我包扎,没听到一般。   我又道:“你把家藏在这么美好的地方怪不得要在入口处设迷阵了。”虽然直到刚刚我还觉得他家里一定有金灿灿成山的元宝堆。   他手中动作略顿,很快又继续给我手上一圈一圈的缠着白纱,算是默认了。   “那个迷阵是你摆的?”   我的右手已被他包扎好,丁言这才抬头看我,“不是,是我师父。”   “你有师父?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   他点头作答。   “那……你师父呢?”   “死了。”   问了多余的事。我是对他的生活有些好奇,可却无意探听他的过往。   我适时闭嘴,丁言却不依不饶起来,“怎么不继续问了,我师父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为什么会死?”   我看着被他包扎好的右手,垂眉轻声道:“……抱歉。”   丁言大概没想到我会突然变得坦率,面上有些微的错神,最后一副输了的表情也不管我想不想听却是自顾自的的说了起来:   “我没有父母,不对,应该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只知道我从两岁起便跟着师父在这里生活,师父视我如亲子,却也对我异常严苛,寅时而习亥时而休,日复一日,在我十七岁之前一次也未踏出过这片桃树林。”   讲到此,他抬起头也如我刚才一般,环视着四周的怡人景色,最后视线落在我的脸上,淡漠道:   “你口中的世外桃园对我来说却是牢笼一样的存在。”   我心下震惊,双眸不自觉的睁大,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听丁言继续道:   “初时还好,我对外界知之甚少也没什么兴趣,只知道要听师父的话,一心一意学他传授给我的东西,可我学到的越多懂的越多,对外界的好奇也就越多。我变得不安于室,三番五次的问师父:我还要在这里呆多久?什么时候才能出去?为什么不带我出去?”   “师父却总是跟我说:世间险恶痷脏,人心丑陋不堪,你羽翼未丰,现在让你出去不仅会置你于险境还会脏了你的眼睛、你的心。可这些话并没有让我产生恐惧,打消外出的念头,反而让我对外界的好奇心变得更加的强烈,世间是如何险恶?人心到底怎么丑陋不堪?我想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让自己亲身去体会,于是某日趁师父不在时我偷偷跑了出去。”   丁言苦笑一下,“可你也看到了,四周都是迷阵,当时的我根本不知解阵的方法,进到那片碑林后出也出不去,回也回不来,如果不是两天后师父及时赶回,我怕是要饿死在那里面。”   讲到此丁言突然停了下来,眼神穿过那片桃树林,似是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中。   我不喜欢听一半的故事,于是轻唤道:“然后呢?”   丁言回神转头继续,“然后我就在这里老老实实的呆了十五年。讽刺的是待我学成出师,去到外面的一瞬间,我竟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儿时的心境早已不在,我变得冷漠、麻木,即便是来到外面也不过是试验自己所学的成果,而且我在外面呆的越久越觉得师父的话是对的,世间险恶痷脏,人心丑陋不堪,确是如此。”   我想这不是我的错觉,丁言的语气越说越低沉:   “可即使如此,我也并没有再回来这里,大抵对于被关在这里十五年我还是有些负气的的想法。所以后来师父屡次来信让我回来一趟,我都未曾理睬……我没有理睬……等我想通回来时,等待我的却是一堆凌乱不堪的白骨和一张笔力尽失,鬼画符一般的遗书,师父教养了我十五年,我却连让他见我最后一面都做不到。”   说到最后他扯了下嘴角,做了个笑的表情。   比哭还难看。   我所知道的丁言,单说他的才华天分便已足够让人惊为天人、顶礼膜拜了,外加长了一副俊秀清朗的好相貌,除了性格有些寡淡少语时而腹黑外,他简直可以称作上天的宠儿,而他本人也总是给人一种无牵无挂,不会被任何事情所影响的坚定印象。这样的人应该不知道烦恼为何物吧,几天前我还如此想着,对他艳羡非常。   可此时他却把深埋内心的伤疤赤|裸裸的摊在我面前。   而我却想不出任何合适的宽慰言语,只喃喃的又重复刚才的话,“抱歉……”   丁言不明所以,“跟你又没关系,你道什么歉。”   抱歉,我不是有意让你忆起伤痛过往。   抱歉,是我太过笨拙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我什么也没再说,丁言却像是明白了我心意,表情一松,眼里闪过从未有过的柔和:   “该道歉的是我,那天是我说的过分了。”   我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挠头微赧,“算啦,来时的路上我便已不气了。”可既然他提到这个,我索性问出这几日的疑惑:   “我在找施邪的手记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你不必瞪我,你人倒是不傻,但却没什么城府,想法都表现在脸上,想要猜到并不难。”   许是话题的转变,丁言又恢复了往日表情,只是少了些生冷,看得出来他情绪不坏。   “怎么,你不再死不承认了吗?”他轻笑着道。   既然事情已经败露,与其躲躲藏藏不如化被动为主动,而且我其实还有很多问题想问,这说不定也是个难得的机会。   我不理他的调侃,问道:“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找手记?”   丁言没回答,等着我道出真像。   我理了理思绪,用一盏茶的时间讲了事情的经过,让我吃惊的是丁言居然一点也不感到意外。从头到尾他只是静静的听着,表情未有过一丝变化。   对于我的疑问,他也只是轻描淡写道:“想找手记的何只是程王,你以为安插在邬门里的眼线就只有你吗?”   “……既然你早就知道了我的目的,为什么不去揭发我?你不怕我偷偷盗走手记吗?”   丁言不以为意,“我对小鱼小虾没甚兴趣,至于怕你盗走手记的事就更无须担心了,因为……”   他稍作停顿,后又笑道:   “邬门根本没有手记。”   第 25 章   我记不太清是怎么跟丁言离开他家后回到自家门前的。这一路上我脑子里只停不住的循环播放丁言那句话:   邬门根本没有手记……邬门根本没有手记……   邬门根本没有手记!那我这些天都在折腾个屁啊!   简直浪费我的感情!   这下可好,我要怎么跟程王说?说我用了吃奶的力气也找不到施邪的手记?说我把他的事告诉了邬门的人然后得到了内部消息:邬门根本没有手记?   是我不想活了还是我不想活了?   我重重叹了一声,心里已觉自己直坠深渊。   大概是受够了我这一路的衰样,丁言扯扯我的袖子点醒我道:   “你到家了。”   “啊?”我转头看他又回头看了看我面前的门牌,是到家了。   我心不在焉在哦了一声,上了台阶伸手拉门,却猛的又想起了什么,赶紧回身叫住丁言:   “等一下!”   我跑到丁言身边低头干咳一声,避开他的眼神小声道:“丁言,你会继续帮我保密吧?”   丁言大概没想到我急急跑过来是跟他说这个,样子诡异的睨了我一眼,后挑着眉嗯哼一声:“看心情吧。”   “……”   我向着他的脖子伸出左手完好的五指,心想,掐死他算了。可我才伸到一半,便停住了。   迟北金桃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我的视野中,他们两人正从远处走来,金桃一边走一边伏在迟北的耳畔说着什么,迟北侧倾身子专心的听着,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两人动作亲密却自然至极,谁也没有发现站在暗处的丁言与我,他们越走越近却并未各自回家,而是携手拐进一条通向市街的巷子。   我看着那两人走来又目送着他们离开,回头便看见黑着一张脸盯着我看的丁言。   我以为他还在为刚才我的问话而不悦,立刻堆起笑脸,干笑两声,自顾自的解释道:“我刚才那么问不是信不过你,不过是……”   我话还没说完便被丁言打断,“既然那么喜欢为何不说出来?”   我眨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丁言却不让我蒙混过关,他蹙着眉不耐道:“还要在我面前装傻吗?既然喜欢那个跟你没有血源关系的哥哥,为什么不告诉他,怎么不去争取?”   我暗自叹气,他不是因为我怕他去告密而生气吗?怎么说这个……   我不想跟一个男人去谈论我的感情问题,尤其还是我的秘密感情,可我今天已被各种事情和信息搞的精疲力竭,没有力气再跟他周旋,干脆直白回道:   “说出来又如何?说出来不过是让他徒增烦恼罢了。”   “那也好过你整天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可我不想他不开心。”   即便迟北不喜欢我,我依然希望他快乐,因为我喜欢他。   丁言募然愣住,黑白分明的凤目凝视着我久久不语。   他能不能理解我的心情我其实并不在意,我此刻想要的只是他愿意为我保密的一个承诺。不是我信不过他,确是此事非小,说出去的话,我分分钟都要完蛋,所以哪怕是口头上的也好,我希望得到一个承诺来让我安心。最重要的是我相信丁言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所以他答应的事情必然不会中途生变。   “喂,我都根你老实交待了,你是不是也回应回应我,丁言,你会为我保密吧?”我抬起本要掐他的左手在他眼前轻摆,唤他回神。   丁言逐移开眼,似是不经意的扫过迟北金桃消失的巷口,心不在焉的道:“揭发你又没好处。”   “你这样说我就当你是答应了。”我心下顿时暗喜,对他咧嘴一乐。   “幸好……”丁言继续望着远处自言自语式的道了句。   “幸好什么?”   他转回头对我友善的笑了笑,淡道:“幸好只是你一厢情愿。”   “……你又想跟我吵架吗?”   闻言丁言竟轻笑出声,他笑了,却是个发自真心的笑。   我大感意外,“你也会这样笑啊?”   他顿住,略不自在的收回笑,脸上竟现出一丝羞涩,只是这丝羞涩转瞬即逝,迅即又变成鄙视,斜着眼睨向我,“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也是人,会生气会高兴,会讨厌会喜欢……”   丁言的眼睛就这么直直望进我的,让我一时躲避不能,甚至不禁产生一种错觉,是错觉吧?一定是错觉,明明在一起时绝大部分是在吵架,怎么可能……我忙否定心里那荒谬的想法,错开眼神。   “在干什么?”   老爹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我立刻回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的他正拎着两条腊肉一瘸一拐的向我走来。他停在我跟丁言中间,满脸狐疑的瞅了瞅我,又凑过去警惕的看了看丁言。   我悄悄的将受伤的手收进袖子里,用另一支手拉回他,“没干什么,我这正要回家呢。”   老爹略有些浑黄的眼珠子滴溜直转,哼了一声明显不信,怕他继续质疑,我赶忙岔开话题,“老爹,你今天怎么出来了?”平常不总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吗?   老爹高高的挑起龙须眉,梗着脖子道:“我不能出来吗?我又不是犯人。”   我知道他是看我跟丁言呆在一块又不高兴了,忙对丁言摆手告别,回身拉着老爹便往家走,“我这不也没说什么吗……”   老爹撇撇嘴倒也乖乖由了我,可没走两步,老爹突然猛地一拍大腿,想到什么似的回头扯着脖子喊道:   “丁公子!请留步!”   丁言闻声停住脚步,老爹摇摇晃晃的赶到他身旁,呵呵笑道:“你瞧瞧我,老糊涂了,都到家门口了,哪有不请客人到家里吃杯茶的道理,丁公子可不要怪罪。”   “……”   说摆也不管丁言愿不愿意硬拉着他进了家门。空留我一人风中凌乱……   这又唱的哪一出?还能不能让我省点心了?   老爹为何又一反常态请丁言到家里做客的原因很快就揭晓了,他随随便便的请丁言吃了杯茶,便当着他的面在我面前展开了一幅人物画像和一张生辰八字,开怀一笑道:   “猫猫,这是老爹我寻寻觅觅,千挑万选给你找的良配,此人忠厚老实,家世清白,背景又简单,你看看,满意不?”他用如果我说不满意就杀了我的眼神寻问着我,而后转头对丁言挤眉弄眼的卖弄道:   “这种金玉良缘要是错过了简直是种罪过,你说对吗?丁公子?”   丁言微微一笑并未表态,垂眼又喝了杯茶。   幼稚!   真不敢相信老爹这么一大把岁数的人了,竟然做出这等幼稚的事!他不害臊,我还嫌丢人呢!我脸一拉,恨不得立刻上前撕碎那两张破纸,从嗓子眼里挤了句:   “老爹?”   老爹对我的抗议完全视而不见,脸拉的位置比我还低,不给我留一分情面口气冷硬如铁的道:   “你要是不去,以后也不用再喊我老爹,不必再回这个家了。”   “……”我感觉自己气的肠子都疼起来了。   可老爹态度异常坚决,眼下我只能服软,由其是丁言还在这,我更想赶紧结束这幼稚的桥段,还自己一个清静,便松口答应了。   丁言却是一口茶水没喝稳,咳了起来。老爹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得意的对丁言一笑,我则灰溜溜的赶紧送丁言出门。   临走前丁言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你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刚刚还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明天却要去相亲了。”   我尴尬笑笑,解释道:“我不能一直拒绝,多少也得顺着点老爹,如果把他逼急了,最后遭殃的还是我,以后在家里也别想有好日子过了。这也算是以退为进嘛,哈哈哈。”   可丁言对此好像颇为不赞同,“既然做不到,不如一开始就别给人希望。”   我点点头敷衍的表示认可,他看出我的送客之意便也没再说什么表情冷淡的走开了。   翌日,我按时如约到达相亲地点——品香茶坊。   茶坊内坐着零星茶客,我站在门口环视一圈,并没有看到似画像里模样的陈生和老爹口中会跟着一起来的女管家,倒是看到个昨天晚上才分开的熟人。   丁言正坐在茶坊西侧最里面的位置自斟自饮,样子很是闲逸,也许是因为我换了打扮的关系,我就站在他的正前方可他并没有注意到我。   对于他的出现我先是感到意外,很快就变成了不爽。   丁言分明知道我今天此时要在这里相亲,还在这儿喝哪门子的茶,他根本就是想来看我笑话。   我穿着不大习惯的黄色罗裙气闷的快步走到他面前,打断他的自在闲饮生硬的问道:   “你怎么在这儿?”   丁言闻声抬头,看到我的瞬间整个人一愣,表情随后又变得怔然,他的凤眸里似有一潭清水,闪耀波动,肆无忌惮的胶在我脸上。   我不是第一次穿女装,却是头一回在这种情况下被一个异性这么直勾勾的盯着看,脸上不禁一阵阵发热,混身不自在起来,原本想要说的话却是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   拜托,不要这么看我,太尴尬了。   我干咳一声,想要打破这莫名其妙的窘然气氛,转回我之前的话题。丁言却抢先我一步移开视线没事人一样淡淡道了句:   “我在喝茶。”   这不是废话吗?我黑着脸道:“喝茶的地方那么多,你干吗偏偏在这家喝?”   没错,这才是我与丁言相处的正常状态,刚刚的是意外,是错觉,是错觉……   丁言所答非所问,“你对今天的相亲倒是很上心。”   他在说我的打扮,但他的视线却不再放在我身上了,只盯着桌上被自己反复摆弄的茶盖。   “是啊。”我随口应道,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所以你不要影响我才好,这茶不如去别的地方喝?”我可不想让熟人来参观我的相亲,得想办法让他赶紧走人。   丁言抬起头,抿嘴一笑,“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茶我已经在喝了,不如你去别的地方相亲?”   简直无理取闹,我额头青筋直跳,眼看就要发做,此时此刻茶坊门口却进来个管家打扮的中年女子,她转着头好似在寻找什么?虽然我并未看到画像里的陈生,可我的第六感告诉我,这个女人就是要与我相亲的陈生家中的女管家。   即便我并不想在这场相亲里相出什么名堂来,可这种场合在对方面前跟个男子同桌而语也是很不礼貌的。我趁着女管家还未转向这边时快速起身,威胁式的回头狠瞪了一眼丁言,后迎向那位女管家,我主动上前自我介绍一番,女管家起初还有些诧异,上下打量了我一圈后却露出个歉意的微笑:   “真是对不住,我家少爷家事缠身实在走不开,这才让我来请姑娘到家里一坐,如果姑娘愿意,届时他再亲自赔罪。”   她一边这样说,一边继续用眼睛在我身上乱瞟,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可我只以为她必是听过我之前的各种传闻,脑子里已有我的男装形象,今日来却看到我裙装打扮,让她很是吃惊,所以才多瞅了我几眼。   如果我没记错,依老爹昨日给出的信息,陈生的家应该离这里不远。正好,既然丁言不愿意死开,那我走总行了吧。   我一心想要摆脱丁言,没做任何推托便点头应允,跟着女管家走出了茶坊,可没走多远她却带我拐进一条无人深巷,巷子口停着一辆马车。   总共没有一里地的路程,不用坐车吧……   女管家却解释道:“少爷就是因为不在本家才没来得及过来,陈府前阵子在城东置办了一所家业,他正在那边打点事务,真是对不住姑娘,还要委屈姑娘跟老奴走这一遭。”   城东啊……坐车的话虽然不会走很久,但我并不想去,我刚要开口回绝脑海里却倏然窜出老爹早上交待我的情景:   “迟南,你今日相不成这个亲,老爹我也不配再做你爹了,我这就打包滚回城皇庙继续做乞丐,咱们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   跟老爹一起生活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闹这么大阵仗,怎么看也不像是吓唬我的,这亲无论千里万里,我也得相啊。   我心里无奈却还是同意跟她去趟城东,踏着脚凳正要上车,丁言的声音又跳进我耳中:   “迟南,你要去哪?”   这人是狗皮膏药不成?怎么我走哪儿他跟哪儿?   丁言突然出现,一旁的女管家诧异的看向我,询问道:“这位是……”   “哦,是我一起工作的伙计。”我重新站回地上,一边解释一边赶快拦在丁言跟前,压低声音:   “你不去喝你的茶,跟着我干什么?我今天必须完成老爹交待的任务,你不要来打扰我。”   丁言一脸鄙夷的看看我,却转头对女管家道:“相个亲还要坐马车吗?”口气称得上质问了。   “这位公子说的极是。”女管家不仅没因丁言的态度生气,反面歉意道:“确是老奴考虑不周了,让姑娘只身一人跟着陌生人去远地实在有些不妥,公子特意赶来想必也是担心迟姑娘,不如公子也一同跟来,二人也算有个照应。”   我是去跟你家少爷相亲,又不是串门子,找个男人陪着,这合适吗?我一脸的黑线,呆看着女管家,对她的大脑回路理解不能。   “也好。”   丁言竟也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点了点头自然大方的率先坐进马车。   到底是我去相亲,还是你去相亲啊?这种脱离常识的情况让我顿觉头痛胸闷,却又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算了,随便吧,我自暴自弃的想,反正是对方同意的,我现在只想早去早回,快点过掉这让人无语的一天。   于是乎,纵使对丁言有诸多不满,我还是坐上了马车。   我万万想不到自己之后却无比的庆幸:让丁言一起跟来真是太好了。   第 26 章   我太过信任自己的直觉,一心相信眼前的中年女人便是要跟我相亲的陈生家的女管家,直到我被她用浸了迷药的手巾死捂住口鼻才知道自己犯了个多么愚蠢的错误。   陈家在城东的位置较偏僻,外表看起来就是一般的住宅,无甚特别,我跟丁言进去后被女管家以不方便为由分开招待,我就说她应该不会一直让丁言跟着我才对,丁言亦没有表示异议,于是我微松口气独自跟着女管家去了客厅,而丁言去了哪里我并不知道。   仆人上了茶便悄悄退下。我一人坐在客厅等了近一刻钟,陈生却迟迟不出现,我总算是开始察觉不对劲了,却为时已晚。   女管家力壮如牛,我还来不及挣扎,便已失去了意识。   亏我还练过武功,简直不堪一击。   我是在一间牢房一样的密室里醒来,嘴巴被布条绑的死死的,两只手腕和脚踝都扣着铁锁,连着半米长的铁链被钉在我身后的墙中。   毫无疑问我被绑架了,只是为什么绑我?还有那个冒牌女管家到底是谁?丁言现在怎么样了……   我不指望丁言能逃出去外面找人救我,只希望他千万不要被那人杀了灭口才好。   我思绪混乱,耳边却传来一阵女人嘤嘤的哭泣声,这房间还有别人?我寻声望去看到的却是一具女尸,她的头正对着我的方向,双目巨睁,张着的嘴歪向一边,表情极为狰狞痛苦。   我心中不禁一阵骇然,尸体就躺在我侧前方一米左右的地方,头发与衣着皆凌乱不堪,她露出的皮肤呈现一股土黑色,这女人八成是中毒而死。   泣声还在,但不是尸体发出来的。   就在尸体的另一边也就是我的斜对面坐着个身穿粉色深衣的女人,跟我一样,她的四肢也都被铁链锁住。她埋着头,身体蜷缩在一起,我只能听见她的声音,却看不见她的样子,她自然也看不到我,我抬起手摆晃着铁链想引起她的注意,密室的铁门却被人打开了。   先进来的是那个假冒女管家的中年女人,她身后跟着个脏兮兮的男胖子,女人一进来就直奔那具骇人尸体,一把抓起她的脚,像是托着个米袋般托着那具女尸往外走。   女人路过我身边时看都未看我一眼,动作如此娴熟想必做这种事情应该不是第一次了,我猜自己是遇到了专门针对女性的连环绑架杀人事件,无论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从那具被托出去的女尸来看,我的前景都极不乐观。   我不知道那女人对我做了什么,只感到身上的内力竟都不见了,全部的力气加起来也就勉强能动。想要挣脱铁锁,对付他们二人更是天方夜谭,心中不禁涌出一阵失望与恐惧,我如今完全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那女人动作利落的处理了尸体,回头却对佝偻着背站在一旁的胖子道:“少爷,老奴就在外面候命,有什么事只管喊老奴便可。”   少爷?这个看起来几个月没洗漱过的胖子是她家少爷?也就是说这个胖子才是主谋,那女人只是个帮手?   胖子点点头,女人随后便出去,伴着嘭的一声铁门又紧紧的闭合上。   现在屋里只剩下我、胖子、哭泣的粉衣女子,粉衣女子终于不再蜷着身子埋着头,而是跪在地上抬头对着胖子苦苦哀求:   “求求你,放了我,求你放了我吧!求求你……”她一边哭一边不停的重复着同一句话。   胖子根本不理她,佝着背径自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瓶瓶罐罐捣弄起来。   他在制药。   而且极其专心,女人哭泣的求饶声和我试图开锁的小动作他全都抛在脑外,过了一个时辰左右,胖子许是制好了他的药,手中拿着个拇指长的葫芦形瓷瓶走向粉衣女子,女子惊惧的睁大眼睛,颤抖着拼命摇头:   “不要!不要过来!”   她用尽力气往后退,身后却只有一面冰冷的石墙,胖子无视她的求饶与抗拒,面无表情的一把抓住她的头,打开瓷瓶,试图把瓶中的药物倒入粉衣女子的口中,但那女子挣扎的太过猛烈,硬是用头顶掉了瓷瓶。   瓷瓶落地而碎,散出一滩灰色液体,不用想也知道,这绝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让我意外的是,辛苦制做的东西被毁掉,胖子却没生气,脸色平常的走回去又弄了一瓶,只是这次他似是嫌粉衣女子挥动过激的双手太麻烦,竟拿起旁边的铁锤硬生生的将粉衣女子的双臂砸碎。   整个密室瞬间充斥着女子的嚎叫声,我感到自己的耳膜就要被穿破,胖子不顾女子的哀嚎,再次抓着她的头,给她灌下了那瓶灰色液体。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女子便翻着白眼,浑身抽搐着死了。   密室里一下变得异常安静,眼前已死掉的粉衣女子的表情与刚刚被托出去的女尸竟是一样的。   原来这个五官似被挤在一起看不出长相的胖子是个变态杀人狂啊……   我被眼前发生的一切彻底慑住了,意识到这些事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更是让我毛骨悚然,牙齿打颤,可我已使不出武功,双手双脚又被锁了起来,我能怎么办?求饶吗?那粉衣女子从胖子进来开始,求饶声一刻也没停过,最后的下场却死的如此凄惨……   我近乎绝望的发现,自己想不出任何办法,只能在这等死。   只听胖子盯着已经断气的女子喃喃道:“太快了,太快了……”   随后叫来了外面的冒牌女管家“红姨”处理尸体。他则又坐回桌边,继续研磨起他的药来。   没多久,胖子起身离开桌前走到我身边,只是这次他没有拿出白色小瓷瓶而是握着枚黑色药丸。   他半蹲下身解开堵住我嘴巴的布条,这么近距离的接触,我再一次感到这个人真是太脏了。他浑身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油腻味,直呛我的鼻子,已经打绺的头发粘满了头屑,皮肤像挂着一层灰漆,指甲里陷满了黑色的泥一样的东西……这人到底多久没洗过澡了?   我皱眉强忍着胃里翻腾的内容物,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道:   “你是谁?”   “抓我也是为了试药吗?”   “跟我一起来的那个人,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反正我都要死了,能不能让我死的明目一点?”   “你……”   胖子不给我再问的机会掐开我的嘴巴,把他手中的黑色药丸倒入我口中,一开一合,药丸已被我吞入腹中,我没有挣扎也没有吐出药丸,就这么吃了下去,只因我不想像粉衣女子一样死前还要被残忍的折磨一番。   此时胖子似已瘫痪的脸却露出诧异的表情。我猜大概因为我是第一个不吵不闹的肉票,所以他才会如此,可没想到我这么配合反而引起了他的怀疑,他眯缝着成线的小眼睛上下审视我,然后伸出他那满是黑泥的手指探入到我口中……   我终于没办法再装淡定了,向后用力撇着脑袋想要躲开他的手,他却更用力的在我口中翻搅,以便确定我是不是真的吃了药丸。   我受不了了。   他身上散发的油臭气味,我嘴里面被侵略的触觉,以及他手指上的咸腥味道,使我控制不住的呕吐了出来,本来已经吃下去的药丸连同我的胃内容物全部都吐在了他的手上、身上。   他丑陋、肥胖的脸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完了。   我想我大概会比那个粉衣女子死的还要惨,我应该马上道歉伏地求饶: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非常配合的吃下了药丸,我没有做假……   可我控制不了我的生理反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弓在地上,不停的干呕。   太恶心了。   真的太太太恶心了。   我还没呕过瘾,头皮上却传来一阵撕痛,胖子扯着我的头发,迫使我直起上身,他刚刚厌恶的表情已变成了愤怒,抬起另一只手狠狠的,狠狠的抽了我一个巴掌。   我顿时右耳长鸣,眼冒金星,嘴里也多了一股血腥味。   胖子掰过我的头使我对着他的脸,他的脸变得有些扭曲,怪声怪调的道:   “连你也觉得我很恶心吗?”   我整个人天旋地转,全靠他抓着我的头才没有倒地不起,哪还有力气回答他?我想他也不需要我的回答,他只是想要随便找个理由来发泄他的怒气,于是胖子又抓起我的头,用力的扣在我身后的石墙上。   这次,我彻底的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的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我一度以为自己失明了,直到从铁门的门缝里露出一丝暗光才使我放了心,可我放心的太早了,渐渐的我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只有酸痛,还变得麻痹,四肢不灵,胸口时常出现心悸的症状,八成是那胖子在我昏迷后又给我喂了黑色药丸,现在毒性已经发作了。   我就要死了吗?身体的症状使我逃避不了即将到来的死亡。心中霎时充满了无限恐惧,还夹着不甘与后悔。   如果我那天更警觉一点,如果我没让丁言跟来,如果我不听老爹的话没有来相亲……如果我做了其中任何一条,应该都不至于像现在这么惨。   可偏偏我哪一个如果都没有做,所以现在我就要死了。   死在这种不知白日黑夜,臭气熏天的鬼地方。   只是不知丁言怎么样了,如果在黄泉路上看到了他,我真不知要如何跟他赔罪?一个死掉的我如何再赔给他一条命?   啊,还有,希望老爹永远不要找到我的尸体,就只当我失踪了吧,如果让他知道我是怎么死的,他定会自责一辈子,年年在我的坟头长哭不起,让我死后多年仍不得安眠……   我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想着我死后的各种情景,静谧已久的铁门倏然又被打开来,胖子手握烛台走了进来,瞬间照亮了整个密室,我抬手半遮着双眼以便适应这突然的光亮。   我已经没有了时间概念,现在是白天?夜晚?上午?下午?我很想知道现在到底是几时了,但我什么都没问,只瘫坐在地上看着胖子机械式的放下烛台坐在桌边,再次弄起他的药,反正我问了他也不会说,而且我身体犹记他上次给我的伤害,脸上、头上还火辣辣刺骨的痛,所以本能的对他感到恐惧,一句话也不想跟他说。   但是不到一刻钟,我又违背了自己的设想,因为他从怀中拿出了一件让我瞠目结舌的东西。   第 27 章   胖子制药制到一半,脸上露出困惑苦恼的表情,随即从怀中掏出一本薄薄的没皮册子,聚精会神的看了起来,片刻,茅塞顿开般又继续研制起他的药来。   我睁着双眼死盯着他放在桌边的没皮册子,惊的下巴差点掉下来,老天……这不是程王要找的施邪的那半册手记吗?   我穷折腾近二个月也没找到的那半册手记居然在这种不知哪个犄角旮旯的又脏又臭的变态胖子手里。   我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最后只觉得自己很可悲,为了摆脱程王费心费力寻找的手记就在眼前,而我却要被里面记载的毒方所制成的毒|药毒死了。   我不甘心,我尝试着通过手记的话题,想要找到一丝逃生的可能,但对方只又往我嘴里塞了枚药丸,漫不经心的走掉了。   我此时才清醒的意识到,我于这胖子而言,只是个工具,是个试药的小白鼠,我说出的话听在他耳中只是:吱——吱——吱——   没有任何意义。   他上一次的愤怒,想必是因为我的举动让他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情,而现在他又恢复成那个眼里只有制药的木头人。   这次毒|药的效果很明显,他走没多久,我便开始浑身抽痛,好似有人在撕扯我的内脏、肌肉与骨头。   太痛了。   我咬紧牙关双手双脚拳得死死的,身子受不住的在地上打滚,没一会儿,我全身上下已被痛出的汗水浸湿打透了。   但那疼痛一丝一毫也没有减轻,简直生不如死。与其这样被折磨死,还不如一刀给我个痛快。   像是上天听到了我心中的呼声,我疼的就要咬舌自尽的时候,铁门不着痕迹的打开了,但进来的好像不是胖子,我双眼已被汗水浸湿,看不清来人长像,只知道从身形来看他不是那个变态胖男人。   他快步走向我,带来一阵熟悉的皂角清香味,我一下子就安心了起来。   啊――――啊――――他还活着,太好了。   丁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什么东西让我吃了下去,然后蹲下身双臂环着我的肩,用我从未听过的温柔声音轻声道:   “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想告诉他,没关系,还有谢谢你来救我,可不知怎么搞的,说出口的却是:   “我好痛啊――”   话还没说完眼泪也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他松开双臂想要检查我的伤势,我却回抱着他,不让他看见我的泪水,他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意外的温柔体贴,就这么安静的让我抱着。   现在不是软弱哭泣的时候,那个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我快速整理情绪,擦干泪水,松开丁言,让他快点逃出去,再找人回来救我,毕竟那个力壮如牛的红姨可不是他这种普通人能对付的,而且我有伤在身,全如废人,带着我只会拖累他。   丁言没听我的,来回拨弄着我检查我的伤势,抚过我的额头,又触到我肿起来的脸颊,他平日总是无风无波的凤眸里隐隐有火光在跳,不知道是他刚刚喂我吃的药丸的关系,还是毒|药的发作时间已经过了,身上钻心的疼痛竟缓解了许多。   我其实没受多大外伤,肉眼能看见的也就是撞过墙的额头和肿起来的右侧脸颊,比起刚刚受过的疼痛,这些完全是小菜一碟,我嘶了一声呵道:   “是不是很像猪头,有没有很丑?”   丁言抓过我的手腕,把起脉来,“本来就不好看,还能怎么丑?”   “……”   唉,两句话就露本性的家伙,亏我刚才还感动的一塌糊涂,我又催他快走,丁言根本不理我,自顾自的继续为我把脉,上次去他家我就知道了,他不只设计机关一绝,医术也乱强一把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用在我身上了,他把过脉后脸色沉得很重。   “怎么了?没救了吗?”   他摇头,起身走到胖子坐过的桌边,沾起其中的几味草药,放在鼻下轻嗅,反复了几次,才回到我身边。   “怎么了?”我又问。   “没事,回去我便为你解毒。”   丁言不知从那里弄来的长铁针,在我腕上的锁扣里轻轻一别,锁头便开了,可他如法炮制第二把锁的时候,门外却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   我慌张着让丁言赶紧躲起来,丁言却根本不听我的,不慌不忙的走到门边,贴墙而立。   胖子应是发现了铁门被人打开,快步冲了进来,说时迟那时快,丁言毫不犹豫的抄起手边的瓷坛向他头部砸去,只听沉重的扑通声,胖子瞬间倒地不起。   我刚刚还担心丁言的人身安全,结果他这就身手俐落的解决掉了对手,不只如此,他托着这个少说也有二百斤的胖子竟毫不费力,三下五除二便把他捆绑在了椅子上。   我愕然不已,丁言是这么的有力气吗?他做这些事情全无收敛,动静很大,红姨很快闻声赶了过来。   她看见胖子昏迷着被绑在椅子上,焦急的大喊一声:   “少爷――――”   她的胖子少爷耷拉着个脑袋一动不动。   红姨看见只有丁言一个清瘦男子,许是觉得他没什么威胁,怒气冲冲的抬脚就要冲过来,丁言却突然抽出一把短剑架在昏迷的胖子的脖子上,淡道:   “你再往前迈一步,我就割断他的脑袋。”   不是割破他的喉咙或是要他的命,杀了他之类的,而是割断他的脑袋,这话如果是别人说出来,我可能还会觉得不过是吓唬人罢了,可是丁言这个人从来不说虚话,他说割断那便真的是割断,看来我之前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他不须要任何人帮忙,一个人就搞的定,我只要在旁边看热闹就好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彻底颠覆了我对丁言的印象与看法。   “不要!不要伤害我家少爷!”红姨害怕自家少爷受伤,立刻收回迈出的腿,但也没向后退,站在原地伺机而动:   “你想怎么样?怎么样才能放了我家少爷?”   “很好。”丁言移开架在胖子脖子上的短剑,红姨长松一口气,可电光火石之间,丁言反手竟将短剑生生插|进了胖子的大腿。   “啊―――――”   “啊―――”   胖子醒了,与红姨同时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只是他的声音更惨烈,更渗人。   鲜血很快染红了胖子的半条裤管,他惊恐的睁着双眼盯着插着短剑的大腿,挣扎摇晃着被捆绑的身体:   “救我!救我!红姨救我!我不能死!我还得报仇,我得报仇!好痛――――红姨救我!”   红姨两泪纵流,好似恨不得受伤的是她自己,大喊着:“少爷!少爷!”随即转头对丁言怒吼:   “我没有往前,为何还要伤害我家少爷!”   丁言事不关己,一派闲淡:“你人是没有往前,心却已经走过来了。”   红姨许是没想过他会说出如此无赖的话,愤恨的怒睁双眼,用尖利的声音喊道:   “你这个没有人性的怪物――――”   “我没有人性?”丁言轻笑出声,表情却是从未有过的阴鸷狠厉:   “你们对那家伙做的事情就叫有人性了吗?说的好像你们有多善良似的,你们让那家伙受了那么重的伤,该不会以为我会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你们吧?”   丁言伸手欲拔出短剑,红姨终于知道自己跟对面的这个内心跟外表反差极大的俊美男子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瘫坐在地上苦苦哀求道:   “是我不好,都是我们的错,我害了那么多无辜的人,我才是没人性的怪物,可我家少爷却是有隐情的,是情有可原的,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求求你,放过我家少爷!”   ……   原来这胖子名叫赵光,少时穷苦,却有个相依为命的青梅,两人许诺无论今后发生任何苦难与挫折都要不离不弃,携手渡过今生。   有了感情的后盾,赵光努力打拼,很快就摆脱了苦日子,事业小有所成,这期间他将所有的一切都给了那个女人,为她插上碧玉珠钗,给她穿上锦衣绸缎,食佳肴饮美酒,在他满心期待着要迎娶自己最心爱的女人的时候,女人却一声不响的嫁给了当地的县官,他无法相信,觉得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三番五次的上门想要问个清楚却都被拒之门外,终于在一次女人去庙里祈福时他拦在路中,才得以跟女人相见。   直到此刻,赵光依然相信女人是爱他的,女人是被逼无奈的,可坐在轿中的女人掀起窗帘用像看蝼蚁一样的眼光俯视着他道:   “你这个让人恶心的肥猪,真以为我会爱你吗?”   于是乎,原本健康向上的好青年被扭曲了性格,变成一个眼中只有复仇的傀儡。   这故事听起来好像话本里的三流情节,但看红姨的样子貌似又不是编的,我猜这赵光应该是偶然的机会得到了施邪的那半册手记,看到册子里各种奇毒异术,便想要炼制世上能让人最痛苦的毒|药用来报复他的前女友,只是他为了制药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女人,无论是什么原因都是不可原谅的。   红姨说了这个故事本是想博得丁言的同情,丁言却冷漠的道:   “只是因为那个女人嫁给了别的男人,你竟如此挖空心思绞尽脑汁要制出最歹毒的毒|药来折磨死她,如果我是对方,也要庆幸当初做了离开你的决定。”   “你懂什么?”一直喊疼求救的赵光像被刺激到了最敏感的神经,对着丁言激烈的喊叫起来:   “是她欺骗了我,玩弄了我的感情,我将我的一切都给了她,一切!她呢?她却用我辛苦挣来的东西去勾引别人,由始至终,她对我的温柔蜜语都是假的!她根本从来都没有爱过我!”   “你又有多爱她呢?爱是像你这样子的吗?你不过是以爱为借口在索取回报,一旦欲望得不到满足,便痛苦,便憎恨,你爱的不是她,是你自己。”   说到此丁言顿了一下,又叹息着道:   “我知道的某个傻子,为了保护喜欢的人连自己的小命都要搭进去了,可笑的是,她连自己的心意都未曾向对方表达过,只因为她不想让对方困扰,即便对方喜欢的是别人,她也毫无怨言,默默的守护在一边……”   丁言呵笑一声,无奈之至,“真是蠢死了。”   他又看回赵光,“跟她比起来,你根本不配说爱。”   他说的分明是我,自己的感情被赤条条的揭露在别人面前,即使没有点名道姓,我双颊也不自觉的泛红。   “不,不对,不是我错,我没有错,她才是背叛者!放开我,我要报仇!”赵光剧烈的晃动身体想要挣脱束缚,不知是因为腿上的伤还是他的心理已经失去了平衡,他的面部表情极为扭曲痛苦。   红姨起了身,早已急红了双眼,她也不再管丁言的警告,一个剑步冲上来,欲挥手攻击丁言,只是她的手还没来得及伸出来,只听空气里咻―――啪的一声,她的眉心被一枚细长的银针生生射穿,身体登时直挺的倒在地上,死掉了。   赵光不再挣扎喊叫,惊恐的看着倒在自己脚边的红姨,颤声唤道:   “红姨……红姨……”他像是失去母亲保护的雏鸟,迷失了方向。   丁言蹲下身气定神闲的抽出红姨眉心的银针,反复擦净后又收入袖中,他走向制药的桌边,取了几样已制好的毒|药,对赵光道:   “别再耽搁功夫了,你自己欠下的债,早晚都要还,那些无辜的人所遭受过的苦痛你现在也体会一下吧。”   言罢,一股脑儿把手中的药灌入吓的只有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的赵光的口中,这其中便有那瓶装的灰色液体。不知是不是量多的关系,药性上的极快,赵光转眼便像那粉衣女子一样,浑身抽搐,白眼直翻着断了生气。   我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不敢相信这个我刚刚还万分担心的家伙竟转眼就杀了两个人。   这个人是谁呢?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丁言吗?他是这么冷厉狠绝的人吗?那日在青平堂被人拳打脚踢差点没命的时候也没看他有任何反抗啊,怎么如今突然就变了这么多?   对丁言既有的认识被生生打破,我一下混乱了起来。   第 28 章   丁言完全不知我现在起伏的心潮走过来想为我解除另一只手上的铁锁,我却下意识的抬手躲开了。   丁言看着自己抓空的手有片刻的失神,很快皱眉不悦道:   “我救了你,你就给我这种反应?”   对于他突然的变化我颇为不适应,心里还有些莫名的失落,语气微酸道:“原来你这么强。”   他不以为意,“我从来没说过我是弱者。”   是啊,丁言从未说过他不会做这些事情,可为什么我心里会有这么大的落差感。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审视着我的眼睛,“怎么?我今天的表现跟你印象中的不同,让你感到失望了吗?你该不会幼稚的觉得你之前看到的就是我的全部吧?”   丁言的的话一针见血,点醒了我,人本来就是有很多面的,我不能用自己的既定印象去要求他,一但他表现出跟我想像中的不同面便觉得他欺骗了我,实事上他没欺骗任何人,只是我没有看到而已,我亦没有权力要求他把他的全部都展现给我看,将心比心,我自己也有很多面是不愿让人知道的,又凭什么要求别人。   这么一想我便释怀了,接着又想到他本来平安无事却被我卷入到这麻烦又变态的事件中,为了救我还背负了两条性命,我却这般对他,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内疚,我将手又伸向他,真诚道:   “丁言,对不起……还有,谢谢你来救我。”   丁言看看我,哼了一声却还是为我解起锁来,只是嘴上又道:   “别太天真了,我没你那么好心,从不无偿帮别人,这笔人情债要记在账上,你迟早要还的。”   “好。”我点头爽快答应,丁言却并不怎么高兴,“好什么好,你要怎么还?”   “怎么还……”我被他问的一愣,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开始邀功了,“那你想要什么,或是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丁言抬头看我,目光变得冗长深沉,直望进我的眼里,轻声道:“你说呢?”   气氛徒然变得紧张起来。   又来了,他用这种暗晦不明的眼神看我,已经第三次了,我一直在心里说服自己,是错觉,是错觉,是误会,可第一次是误会,第二次是错觉,那第三次呢?我隐约已察觉到他的想法,却还是选择了装傻,呆道:   “我没钱。”   丁言也呆看回我,但很快脸上就浮出股恨铁不成钢的怨怒,切齿道:“迟南,你到底把脑子落在哪儿了,才会觉得我会跟你要钱?”   “不是吗?哈哈哈……”我干笑着搔头道:“总之,以后你如果有须要我帮忙的地方,无论是刀山、火海、油锅还是蒸炉我都会奉陪到底,万死不辞,怎么样?够诚意了吧?”   我说的豪气云天,丁言的脸却越来越黑。   我怕他会继续纠缠这个问题,用力一拍大腿,转移他的注意力道:“对了,我找到了程王想要的东西。”   随后蹭到赵光胖子身边,皱眉撇过头避开已经发黑僵直的赵光的脸,快速从他怀里取出了那半册手记,又快速的蹭回我原来的位置。   我随手翻看着里面几页的字迹,确定这就是施邪的那半册手记,苦笑一声,“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差点丢小命。”   我将手记递给丁言问他要不要抄一份回去,丁言却冷哼一声,“你对程王的事倒是上心的很。你不恨他吗?不会不甘心?不会觉得窝火吗?”   我将那半册手记收入袖中,苦笑着道:“恨,当然恨,可我的恨并不能让我打败他,他还是王爷,我还是草民,我一家三口的安全都还被他威胁着,我除了服从还能做什么?你大概觉得我懦弱无能,可我只是个无权无势的白丁,自古以来那些不为权势低头的,要么是背后有更大的靠山,要么就是下场很惨,我没有靠山,也不想惨死,所以只好低头。”   丁言听完我的话默了一阵,没再说什么,背对我蹲下身示意要背我出去,我本想矜持一番,无奈身中剧毒,四肢麻痹,自从我被抓到现在除了那几枚药丸啥也没吃过,真真是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我毫不扭捏实打实的趴在他背上,他的背部一瞬间变得僵硬,可我已身心俱疲,开始昏昏欲睡,   我又怕自己这一睡从此不再醒来,便强抵着睡意,耷拉着眼皮道:   “丁言,如果我就这么死了你可不可以再帮我个忙?”   “……你不会死。”   “唉……我是说万一,不会死当然好,可如果出了什么意外呢?”   “没有如果,也不会有万一。”   “我说,你就不能先耐心听完我这个伤者的请求再回答吗?我真的又困又累浑身又痛难受极了,你就不能顺着我一下吗?”   “……你说吧。”丁言终于不再否定我的话,老实听着。   “如果我死了帮我把那半册手记交给程王,告诉他我已完成了他给我的任务,让他不要伤害我的家人。”   “……”   “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自私,完全没有考虑到你的立场,可我现在能拜托的人也只有你了,你虽然平常总是冷淡疏离,但我明白你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你一定会答应我的,对吧?”   等了半天丁言也没声音,我只好耍赖道:“……喂,你怎么不说话?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我的声音越来越弱身体再也抵不住困意垂下眼皮,就在黑暗即将来临之前我隐约听见丁言的声音: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死。”   ——————   我自然是没有死的,我吃了丁言照着那半册手记里记载的药方调制而成的解药,修养了五六天便又生龙活虎了起来,内力也全都恢复了。   老爹得知了我受伤的经过坐在我床边假凶着骂了我几句,“蠢蛋!缺心眼!没脑子……”   骂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却是苦着一张脸出去了。   我知道他不是真的想骂我,他只是内疚的不知说什么才好,其实这件事根本不怪他,全是我自己大意不小心,而且原来那日陈生根本没有去,他答应媒婆与我相亲也不过是意气用事之举。   他本与俯上的贴身丫鬟相爱,奈何俯中老太太百般阻挠,一气之下便做出要与我相亲的荒唐之举,老太太更是气的差点背过气去,胳膊拧不过大腿,两相比较,在我与丫鬟之间老太太果断选择了后者。   于是乎陈生从此与丫鬟相亲相爱你侬我侬,与我要相亲之事自然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了。   得知此事的我却是一点都没有生气,反而有种:啊-----果然如此的感慨。   就算勉强怪罪我是在跟他相亲的途中被绑架做了别人的试药白老鼠,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要不是这次绑架我真不知要找到天荒地老也找不到那半册手记了。   事不宜迟,我既找到了手记又恢复了健康,立刻动身去了程王府。   程王睁大双瞳死盯着手中的半册手记,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我如实的告诉他得到手记的经过,只是省去了丁言的部分。   程王对此显然兴趣也不大,无论过程如何,只要得到了半册手记就好了。   他很快便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又恢复往常一副慵懒闲适的样子,好似刚才的一切只是错觉,世间依然都尽在他掌握之中。   “你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找到手记并带给本王,着实让本王吃惊不少。”他一只手不停的摩挲着那已经发黄烂边的破烂册子,“不过也说明本王当初把事情交给你是正确的决定。本王向来说一不二,你既然完成了本王的任务,本王当初答应的事自然也不会反悔,鹤轩居的契约明日便会送到你家中。”   我垂眼站在一边默默的听完了他说的这些屁话终于抬起头虚情假意道:   “草民知道王爷想要履行承诺的好意,但鹤轩居早已是王爷的所有物,草民早已不再奢望贪求,草民只希望自己及自己的家人能够平安舒适,草民身份低贱,实在不配再参与到王爷的任何事之中,王爷大可当手记是意外得到与草民没半点关系。从此以后希望王爷当做没有草民这个人。”   换句话说,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丫再也别来麻烦我。   程王目光锐利的审视我,可我态度谦卑诚恳让他找不到任何把柄。   他眯起眼睛,“你知道有多少人挖空心思抢着要为本王办事?又有多少人挤破脑袋要成为本王的幕僚?你虽是个女流之辈可本王也晓得你是有几分真本事的,而你此番作态不会是在记恨本王吧?”   “草民不敢,只是人各有志而草民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王爷高看草民是草民的荣幸,无奈草民却是个贪生怕死之辈,无法再为王爷分忧解难还望王爷体谅。”   我尽可能的虚伪圆滑的回答他的问话,可只有天知道我有多么不耐烦跟这个人相处,甚至与他呆在同一个空间,呼吸相同的空气都让我厌恶至极。   “你走吧。”   程王睨了我半晌,对我的要求没有说同意也没说不答应,只对我挥挥手让我退下,像是遣退个仆人。   我并没有生气,因为以他一贯的无赖作风就算现在答应了,下一秒他依然可以恬不知耻的反悔,所以我本来也没指望过他。   我早已决定好了,迟北一过乡试我们便举家北迁,离这柳州城远远的。   我以为就算程王会再来找我,也会隔上一段时间,短期内我应该不用见到他,只是我千想万想也没料到程王的府邸会在当晚失火。   我虽也觉得失火的时间太过巧合,却也并未深想,直到三日后在去华锦的途中又看见了那辆熟悉的破旧木板马车。   程王没在车中坐着而是倚墙而立,似乎迫不及待的要见我,我走进还未行礼,他便单刀直入,“手记不见了。”   我:“……”   “你走后当晚本王便将手记放在书房,本王去了趟后院再回来的时候书房却莫名奇妙的起火了,火一被扑灭,手记便不见了。”   他冷着一张脸强调道:“上册与下册都不见了。”   “王爷如何知道手记是不见了,而不是被火烧掉了?”   “因为本王更愿意相信手记是被人偷走了。”他眼里缭绕着怒气,分明是在怀疑我。   我虽然没有拿他的手记但也觉得此事有些蹊跷,怎么会那么巧偏偏在手记刚到程王手上的那天他的书房失火。   可除了我之外知道手记交给程王的人便只有丁言。   丁言……   不,不会的。我暗自摇头,我有问过他要不要手抄一份,他却对此颇为不屑一顾。   他未曾对手记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兴趣,犯人又怎么会是他?还是说一切确实只是意外手记不巧就是被烧光了。   我大脑一片混乱,程王却以为我不打自招,阴冷道:   “你这是在与本王暗渡陈仓?还说什么让本王当做不认识你,这么有心计,装傻充愣可够像的。”   我叹气:“如果不是王爷草民根本不知道还有施邪手记这么个东西。草民亦不是江湖中人,那本手记于草民而言还没有一枚铜板重要,更何况如果草民真的想要,给王爷之前偷偷抄一份不就好了?干嘛还要大费周章的跑到王爷俯上放火?”   程王不是傻子略微一想便也知道犯人不会是我。只是他还是觉得我与此事脱不了关系,若有所思道:“有没有别人知道你在为本王找手记之事?”   “没有。”我状似斩钉截铁的答道:“我又不是不想活了怎么会随便跟别人说这些事情。”我面上分毫不显,心里其实虚的很,千万不能让他知道丁言的事情,不能把丁言也卷进这麻烦事之中。   程王又想说什么,车夫却突然跃到他身边,挥剑挡掉一排飞镖暗器。大喊一声:   “王爷小心!”   第 29 章   眨眼间不知哪儿来的几个黑衣人窜到我们眼前,这伙人明显是冲着程王来的。   我才死里逃生回来,可不想再卷入麻烦之中,趁着敌我还不明朗,我拔腿便走,程王却一把用力拽住我的手腕:   “你去哪儿?”   “此事与草民无关,手记的事草民更是毫不知情,王爷交代的事草民早已做足做够,王爷现在既然有正事,草民就不打扰了。”   “不准走,保护本王。”程王不顾我的挣扎,死拽住我不放。   我对他的忍耐已然到达极限,不耐烦的厌恶感在我心里徒然飚升。   “凭什么?”我怒不自禁心里话破口而出,你算老几我凭什么要保护你。   程王竟轻蔑的看着我理所当然的答道:“就凭我是王爷,你是草民。”   “是王爷做人就可以没下限可以无耻了吗?是王爷就可以随便干扰别人的人生吗?”   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他的扯线木偶!是,我是因为畏惧他王爷的身份百般忍让,可我退一步,退十步,退百步,总不能让我倒着走路吧?我可以曲意逢迎、卑躬屈膝,可他总不能让我趴在地上抬不了头吧?   既然我的忍耐已到达极限,我也不想再忍了,我反手抓过程王的小臂,手下用力,他吃痛本能的放开我,我转身欲走却被那几个黑衣人团团围住,他们根本不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电光火石之间已向我与程王袭来。   我被迫卷入这场乱斗,一时竟脱不开身。   车夫一直死命护着程王,可对方不仅人数众多且武艺俱佳,车夫很快便乱了阵脚,眼看着程王小命就要不保,关键时刻身后竟突然出现两人。   两人俱是灰衣打扮,大众脸,混在人群里谁也不会注意的类型,可武功却出奇的好。立刻就与黑衣人撕斗了起来,一时击的黑衣人也是纷纷退避,想来这两人必是暗中保护程王的暗卫。   有了那两人参战局势大缓,车夫乘机带着程王与我架车向西逃去。   待黑衣人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时,我便想跟他们分道扬镳,车夫听了我的话不仅没有靠边停车反而抽起缰绳加快速度。   马儿受惊,更加狂躁的飞奔起来,我不但下不了马车反而还得死把着坐板才不会跌下去,马车飞速奔跑,好一会儿也不见停,而且周围的景色也越来越陌生,坐在另一边的程王也开始察觉不妥,问道:   “老肖,这是要去哪?”   车夫竟也没有搭理程王,只全神贯注驾车奔跑直至一片两边具是楠竹林的小道旁才停了下来。   三人下车,头晕目眩的我立刻蹲在道边干呕起来,程王更是扶着车箱硬撑着站在一旁,他死皱着眉质问车夫道:   “这是什么地方?为何不带本王回府。”   此时气氛已经微妙的变了,车夫全视程王如空气一般,不予理睬,他回身突然一掌击向黑马的屁股,马儿受惊,高声嘶叫着狂奔了起来,马车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没了支撑程王一下跌倒在地,样子狼狈不堪,他不可置信的抬头对车夫道:   “你在干什么?”   车夫俨然换了个人似的,一手握着另一只手腕抻起懒腰转回身感慨道:   “要甩开那两个暗卫真是费了老子好一番功夫。”   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反转,程王更是瞪着车夫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也就是说那群黑衣人是车夫派来的!刚刚的一切不过是他自编自导的一出戏?   这是要窝里斗吗?我暗自忖度,我可没兴趣参合这些事情。   我站起身用袖子扫过身上的积灰,故作自然道:“看你们的样子也是有正事要说,我这个外人也就不打扰了。”   而后提步欲撤,却被车夫伸手拦了下来。   “诶,我既然带上你自然有我的道理。我跟着王爷多年对迟姑娘的事也算颇为了解,有一件事我一直好奇的紧……我家王爷可是抢走了你十年的心血——鹤轩居,你不恨他吗?怎么还为他舍命去找施邪的手记?”   “我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我自己,只不过……”我看了一眼已直起身眯着眼睛阴森打量车夫的程王继续道:   “就算身份再贫贱我也是有底线的,再一再二不会再三,王爷的事再与我无关,请让开。”   我绕着车夫走开,车夫却蓦的与我过起招来,三个回合不到我便被迫退回原地。   他利落收手,笑眯眯道:“迟姑娘未免太过着急,我的话还未说完,姑娘既然如此厌恶王爷,不如我给你机会,新仇旧恨一起算,杀了他,如何?”   这种被人当猴耍的感觉很让人不爽,我讪笑一声,“真是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鸟,都是这般自以为是,自说自话,我报不报复都是我自己的事,不须要别人来指指点点。”   车夫眸色一冷,却并未被我的讽刺激怒,继续道:“也是,到底是个姑娘家,对着这种戏子也比不上的面皮儿,当然下不了手,没关系,你只要在一旁看着,也算是解气了。”   我自知不是他的对手,也不打算逞强浪费自己的体力,一时不好脱身,只好站在一边静观其变。   他不再理我转而走向程王,叹慰道:“王爷,我跟着你这么多年,没有一天不在想,你这种人早点死掉就好了。”   “你仗着王爷的身份随随便便就将别人百般羞辱,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所有人都去死也无所谓,在你眼里根本不知道尊重与善良为何物,你多存在一天对别人来说都是个灾难,我老早就想只要时机成熟我一定要你也体会一下你平日施加给别人的痛苦,没想到老天有眼这么快就让我如愿以偿。”   程王毫无惧色,只是眼神比我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阴冷,“废话少说,谁指使你来的,目的是什么?说出来本王可以赐你痛快的死。”   “哈哈哈————”车夫闻言狂笑起来,“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放不下王爷架子,还觉得别人都是你的脚下蚁,可殊不知你才是那个只能活在自己世界里的可怜鬼。”   阴霾已彻底笼罩住程王的整张脸,如果他会武功,大概早已扑过去撕烂车夫的嘴,可惜他不只没有武功,恐怕现在连站直的力气都是硬撑出来的,他站在原地压抑着自己的怒意沉声道:   “你话太多了,只有败者才喜欢呈口舌之快。”   “啊……败者。”车夫不以为意嗤笑道:   “这个词对你这种被你父皇彻底抛弃,放逐到这远离京都的无名小城的弃子不是更适合吗?”   程王极睁双眼,眼中盛满狠戾,喝道:“闭嘴!”   车夫却根本不打算停,“怎么,被我说到痛处了吗?可我不过是说了实事,啊,对了,你不只被抛弃了,还被那个当初疼你爱你百般宠你的老皇上下了阴毒,彻底变成了废人,你说你失不失败?从始到终根本没人爱你,你不过是个被众人利用给太子做挡箭牌,最后被扔掉的工具罢了。”   车夫越往后说,程王拳起的手就越紧。我甚至觉得他整个人都在发颤,只听车夫又道:   “王爷,我能理解你想要解毒的心情,可那种记载着绝世秘技的手记放在你身上简直是暴殄天物,你就算解了毒,这辈子也练不了武功。”   “不如把它交给我,只有我才不会浪费手记里的内容。”   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刚才说的义愤填膺冠冕堂皇之词不过都是借口,他让我留下大概也是因为我是找手记的当事人之一。   程王冷笑一声,“本王从来不收蠢货为我做事,没想到身边竟有一支漏网之鱼,手记如果没丢,今天本王又怎会中你这种货色的奸计。”   车夫根本不信,“你这种心思谨密到令人发指的人会让手记离身吗?你以为我不知道着火不过是个假象,是你为了让人知道手记不再在你手上,掩人耳目而已。”   “我确实也有你这种想法,只不过来不及实施便被人抢先一步。”   程王挂上嘲讽的笑,“呵,你在我身边做牛做狗这么多年,最终却要白忙一场……”   话音未落,程王右膝突然被愤怒的车夫狠踢一脚,他本就孱弱,这一脚让他再次跌倒在地,挣扎了几次都未能站起,只好忍着疼痛双手抠陷入泥土里,抬头怒瞪着车夫:   “你竟敢……”   “我竟敢像对狗一样对你,你可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呢。”车夫接过程王的话,随手点住他的穴道,蹲下身,动作粗鲁的在他身上翻找起来,畅快道:   “王爷又怎样,还不是会病会死,任我摆布。”   他翻找一圈都未见着手记的踪影,不可置信的喃喃道:“怎么可能……”而后转向我,威胁的凶道:   “东西是你找到的,你一定知道手记的去处,手记在哪?”   还不等我回答,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车夫皱起眉,快速拽起程王闪入身侧的楠竹林里。   八成是程王的人,声音越来越清晰,马上就要上坡进入视野范围了。   我不想被发现,虽然不愿也只好躲入那片翠绿的楠竹林里,刚一踏入这片楠竹林,我便有种似曾相识的违和感,身体里仿佛有一个信号在警告我:快出去,快出去!快出去!   可来人已近在眼前,我来不及深想只希望赶快躲开,便又往竹林里走了一段,很快就看到了里面的车夫与程王。   第 30 章   我没有往前,站在原地悄悄等待人马声远去。   对方显然并未发现竹林里的异样,没做任何停留飞快的跑远了。   大部队一走,车夫立马提起程王狠声质问手记的下落,程王身处劣势却丝毫不示弱,眼里始终透着股高傲蔑视,一言不发。   车夫瞬间被激怒,再加上找不到手记,泄愤似的闷头击打着程王,很快程王便被揍的没了样子,不知是他在逞强还是被打的发不出声,程王即没有喊痛也没有高声呼救,任由自己像块抹布一样被车夫撕扯扭打。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他被虐打的景象,心中竟也生出痛快的感觉,我甚至觉得就让程王这么死掉好了。   其实我完全可以让程王的手下发现他们然后趁着混乱脱身,可我没有,我并不想程王获救,只希望他就此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永除后患,还我平淡生活。   车夫那时问我程王对我做的种种恶劣行为我难道不恨他?不想杀了他?其实只要不是圣母佛陀谁会不恨他?谁会心甘情愿被他压迫剥削?只是如若不能铲除后患,我一时的意气报复只会给我带来更大的麻烦,而杀人,我还做不到。   说我卑鄙也好,如果能借别人的手杀掉程王真是再好不过了。   此时竹林里面的情况也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差不多了吧,我想。可就在车夫要给程王致命一击时不知发生了什么,车夫竟突然不支倒地一动不动。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我不禁走上前去想要看个仔细,只见车夫的手臂上赫然插着一把通身漆黑的匕首,许是上面淬了毒,他全然动弹不得,狠声道:   “我就说你这个人精怎么如此老实听话,原来是在等我疏忽大意的这一刻,如此沉潜的心思竟也会被人愚弄把手记弄走?少骗人了!”   程王锁着眉缓缓爬起,无论车夫说什么都不予理会,又一言不发的抽出车夫挂在腰间的长剑,车夫看着他的举动,自己明明动都动不了,却不屑一顾道:   “怎么你还想杀了我不成?啊,我望了告诉你,这片楠竹林不只是竹林那么简单,而是江湖人人闻风丧胆望而却步的迷林死阵。”   车夫淡定自若的继续道:“凡是进来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的。你那些个暗卫明明已经追到这里了,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进来看看?因为他们知道进来就只有死。你若不信大可往外走一圈看看我说的对不对。”   他的话犹如晴天霹雳瞬间劈醒了我。   怪不得,怪不得我一进来就觉得不对劲,我立刻转过身欲往回走却已找不到来时的路。   四周只有满眼高耸入天的楠竹,除了车夫说话的声音与微风吹动竹子叶的簌簌声,外面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我眼前不禁一黑,真是刚刚躲过一劫,现在又来一难,倒了血霉了。   我心情瞬间跌入谷底,只听车夫又道:“放了我,给我解药,我能带你出去,这世上只有我知道破解这个死阵的方法。”   对啊,如果不知道出去的方法,车夫又怎么会随随便便进入这个死阵,我不禁抬起头松了一口气。   感觉自己像坐了趟过山车,心情一起一落,心脏一上一下,不过还好,最终平稳了。   但我平稳了还不到一分钟,程王却直起身高举长剑,用尽所有力气毫无犹豫雷电般的速度刺入车夫的口中,利剑穿过了车夫的头颅,车夫当场毙命。   搞什么鬼!   我跑上前去,鲜血大片的从车夫的脑后淌出。不敢相信!程王不想活了!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我瞪着眼睛对他怒喊:“你疯了?杀他了要怎么出去?”   “让他活着,他就会老实带你出去吗?”程王不以为意,冷眼盯着死掉的车夫露出高傲的表情。   “那也总比杀了他好,破阵的方法你要问谁去。”   “方法可以找,但他必须得死。”他眯着眼看我,眸中尽是不悦。   “找?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去哪儿找?怎么找?”他分明是受了重伤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所以才觉得出不出去无所谓,可我是无辜的。   “放肆!不准你跟本王如此说话,你等贱民也敢瞧不起本王!”他阴鸷的沉声道,表情又变得狰狞,仿佛只要我再忤逆他便也用长剑刺向我,虽然他杀了车夫,但那座维护程王心里平衡的壁垒却早已被车夫击溃。   他变得焦虑不安,任何让他听不顺耳的只言片语都会刺痛他的神经,让他憎恨,攻击你。   ……精神病一般。   我不想自讨没趣便不再理他,转身往外走,可哪里是外?我已分不清了,我随便找了个方向直直走起来。   走了近一个时辰竟又回到原地,我不甘心又从另一个方向往外走,这样往返了五六次,几个方向我通通试过,可最终我又都回到原地。   虽然一开始我就没有怀疑过车夫的话,可此时才切身体会到这确是个死阵。   走到死也走不出去的阵。   太阳就快下山,暮色将至,我走的腰酸背痛两条腿又木又胀,都快没了知觉,看来今天晚上我只能在这破竹子林里过夜了。不对,也许以后每晚都得呆在这竹子林里,直到饿死、累死、冻死或是疯掉。   想到这我下意识的看了眼躺在原地的车夫的尸体,又看了看坐在地上靠着竹子苟延残喘的程王,不禁背后一凛。   我不敢深想,怕越想越绝望,便在远离尸体和程王的对面找了堆竹枝竹叶升起火来。   火苗跳跃升起,带来了温暖也悄悄驱走了些不安,我将手覆在上面取暖,目光不自觉的飘向对面。车夫的脸已被他身上的衣服遮住让人看不到他的样子,是程王做的吗?看他杀掉车夫时手起剑落的痛快劲儿,他也会感到害怕吗?   程王靠着竹子闭目坐在地上,白玉般的脸满是瘀青暗紫,嘴角还粘着血迹,头发杂乱的披在肩上,发间还尽是土渣,身上的锦衣全是污泥与皱褶,往日风光耀眼的王爷如今竟也如此狼狈不堪。   想起白日车夫与他的对话,原来他费尽心力要找那半册手记是为了解毒,怪不得每次与他接触都觉得这人气息杂乱至极,至于他复杂惨痛的过去,我并不觉得惊讶,既然生在权利的漩涡,被人利用陷害再正常不过,他还留着一条命还能在柳州城做王爷,某种程度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而且痛苦的过去不应该成为伤害别人的理由,所以我一点也不觉得他可怜。   许是感觉到视线程王睁开眼与我对个正着。   “看什么?看本王死了没?还是在看本王的笑话?”他声音暗哑虚弱,眼神的狠毒却丝毫不减。   我收回目光一边为身前的火堆添枝添叶一边回道:“我自己的事情都顾不过来实在没那闲功夫笑话你。”   “哼,你的‘草民’哪儿去了?现在装都懒得装了吗?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嘴上草民草民的,心里从来没有把本王放在眼里,本王真的很好奇你凭什么这么自以为是。”   “都这种时候了,身份还有那么重要吗?你都快死了,就算你现在变成皇上又有什么用?”   程王提高声调,胸腔因情绪激动上下起伏着,“就算我死了我依然是王爷,我身体里流的是龙血,而你永远都是贱民,你不用在这里装清高。”   我突然觉得他很可笑,原来他的整个人生居然只有一个虚无飘渺的身份来维持他的自尊,真是太可悲了。   程王本就受了重伤,受他情绪波动的影响突然猛烈的咳嗽,大口的吐起鲜血,我在对面坐着升火根本不打算帮他。   他咳了好一阵才停歇下来,体力不支到连坐着都难,只好弓着身子双手撑地,也许是感受到了死亡的接近,他的声音透着恐惧与不甘,他终于不再自称本王,改成了我。   “为什么上天这么不公平,已经给了我这么多痛苦,现在连我的命都要拿走。”   “为什么?”他喃喃的自问无人回应,而后转向我恨声道:   “为什么你这样的人都能苟活,而我却要死?为什么?为什么?”   我本不想理他,但是大晚上听他这种鬼吼鬼叫我真怕他把一边的车夫给叫起来,只好打断他,   “吵死了,你越激动气血逆流的越快,死的也越快。不如省点力气搞不好还能多活会儿。”   程王果然停住了,硬撑着靠着竹子歪坐回去。不知道是不是将死之人话都特别多,还是他害怕安静,停了片刻他又讲起童年,讲他儿时是当今皇上最最宠爱的皇子,养尊处优,风光无限,可他讲起这些时却没有一点得意或是高兴,眼中尽是可怖的恨意。   “父皇总说他是最爱我的,既然最爱我,为什么把我赶到这偏远小城,为什么二弟,五弟都请最好的武师,却唯独不准我学武,一边夸赞我,说最疼我,一边又千方百计的提防我,原来,我不是父皇最疼爱的孩子,而是最忌讳的。”   他眼中的恨意加深,声音也森冷至极,“不只如此,他竟在我身上下世上最阴毒的毒|药,我是他的亲骨肉他却要至我于死地。哈哈哈,可不可笑?你说!可不可笑!”   “……”   程王讲完了自己的过去,看我始终毫无反应,不禁挑眉问道:“你不觉得我可怜吗?不说些安慰我的话?不想要开导改变我吗?”   “王爷今年多大了?”   我风马牛不相及的提问让他有些错愕,只盯着我看并未回答。   我继续道:“应该有二十五六了吧?如果王爷现在只有五六岁,我可能会开导几句,可王爷已经是个一个明白自己要什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成年人了,对于一个观念已经定型的人,我的话在你实实在在的经历面前,只会显得轻巧。”   爱要适时,在一个人需要爱的时候给他爱才让人感动珍惜。而对一个已经不需要爱的人来说,过多的自以为是的关心换来的只会是冷漠或者嘲讽。   程王大概没想到我会说出如此的话,盯着我久久不语,而后笑了起来,“你说的对,我根本不需要同情,我要的是得回我应有的东西。”   他抬起头望向远方,自言自语的道:“害怕我反,我便要反一个给他看看……他在我身上加载的一切我都要原封不动的还给他。”   我看着他扭曲的样子,心里不禁一阵感慨。   每个人成长的环境不同,经历不同,苦与乐的标准也不同,所以我没法跟程王比较谁更惨一些,可今天如果我的内心变得像他一样,我自认为也有很多拿得出手的理由。但我没有,我没有陷入怨恨的沼泽里爬不出来,也没有将内心扭曲的看不清本来的样子,这当然不是因为我单纯或是善良,不被污染。是因为我的心底始终有一股暖流在保护我,而这股暖流的源头就是迟北与老爹。   我困难,他们为我分担。我苦闷,他们为我解忧。我跌倒,他们不计一切拉我起来。即使全世界都与我作对,他们也会站在我这一边。   想到迟北与老爹,我的身体里莫名的升起一股力量,内心也安定了许多,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第 31 章   大概是我睡觉的姿势不对,心里又不踏实,睡着后一直在做梦,梦里我被一群恶鬼猛追,我很害怕,拼命的跑,好不容易躲到一个山洞里,山洞却歪斜着变成一间破庙,庙外石阶上坐着个老师父,在大声的训斥身前站着的小姑娘,小姑娘满身的补丁,头发乱糟糟的扎着一个髻。   是我,是儿时的我,我想走过去,却动不了。   老师父一下跳到我眼前,大声道:“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最笨的习武之人才会只依赖自己的眼睛,真正的高手只听声音便可知道敌人的方位、招式!听声辨位,你没听过吗?”   他声音太大,震耳欲聋,我脑袋翁翁直响,画面一下又扭曲起来,老师父竟变成了丁言。   丁言手里拿着被分成二半的手记表情冷漠的看着我。他也在说:   “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心里一惊,醒了过来。   阳光透过竹叶洒在我的脸上,刺痛了我的双眼,我抬起手遮住眼睛,脑子里尽是丁言冷漠的脸跟我师父的训斥声。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么诡异的梦,可却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我本能的把不愿去想的一方放在一边,开始反复思考师父的话语来:   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盘起腿,双手捏指放于膝头之上,合起眼凝神调息,运气一个小周天,尽可能的释放自己的听觉。   我听见了风声,竹叶的簌簌声,程王虚弱的呼吸声,以及鸟鸣声,还有……水流动的声音。   水声?我记得走过的所有方向从没见过有水的地方,我睁开眼,水声似有若无竟渐渐消失了,反复试了几次皆是如此,这是不是意味着我沿着水声走便有可能走出去?   可我要闭着眼睛摸黑走吗?如果这里单单是片竹子林到也还行,我昨日在这里转圈圈时却发现这竹林有大片的断剑断刀倒插在土里,要闭着眼往外走根本是自寻死路,怕是还没走出去脚掌先被穿出个血窟窿,如若不小心跌倒,身下正是此地,那小命更是彻底交待了。   可睁着眼我又听不见水声,并极容易被瘴物迷惑,怎么办?   如果我还有一双眼睛,而这双眼睛只为我避障……   想到此,我不禁抬起头看向程王,他比昨晚更虚弱了,双肩下垮,嘴唇泛白,额头与双颊渗出一层虚汗,他这种样子又不吃不喝的话应该坚持不到明天吧。   老实说,我真的不想理他,就让他死在这片楠竹林里一点也不可惜。   可现实偏偏是我一个人出不去,需要他的帮忙,我轻叹口气,无论如何自己能够活着出去才最重要。   我跟程王说了我的想法,如果能出去,他自然愿意帮忙,可他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我只好扶起他,让他搭着我的肩以便两人配合着往外走。   我抬起他的手臂环过我的肩,另一只手抱着他的腰时明显感觉到他的动作一僵。   “怎么了?”我停住问。   “没事。”   程王嘴上说没事,却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我下意识的觉得他必是认为我的身份不配与他如此接近。   不禁叹气道:“非常时刻,保命要紧。‘王爷’就不用想些有的没的了。”   “我知道,走吧。”   程王这次意外的乖顺,倒让我有些不适起来。   我们俩相配合着走了几步适应了彼此的步调,我交待了程王要做的事,逐闭起眼睛,将我全身的真气调动至我的耳朵,我又听到了那微弱的水流声,我偏过头感知它的方向。   是右边。   我沿着水声试探着走,程王安静的跟在我身边,只有遇到障碍时他才轻声提示。   很快,水声渐渐清晰,我不自禁加快步伐,程王明显跟的有些吃力却并未阻止。   近了,更近了。   像是有感应般我突然停下脚步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密密葱葱的竹林,而是一条低浅的清澈小溪。   走出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绝处逢生心情豁然开朗,可一边的程王就没我这么好受了,可能是我刚刚走的太急没有顾及到他,他已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整个身体几乎全靠在我的身上,站都要站不稳,我连忙扶着他让他在溪边的卵石上坐下,平缓过后,他竟没有怪我,自顾自低头捧起溪水大口喝了起来。   死里逃生让他人品爆发了吗?我暗自狐疑,也蹲在一旁跟着喝水。   整顿过后我欲再次启程,程王却坐在原地抬头问我,“你不杀了我吗?”   我:“……”   “你今日不杀我以后怕是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我要是下的了手你还会活到现在吗?我心里吐槽嘴上却商量道:“今天怎么说我也算是救了你,对吧?就算是等价交换,以后你能别找我麻烦了吗?”   我态度诚恳,程王却扑哧一声哈哈笑了起来。   我说错什么了吗?有什么好笑的?还以为他难得正常一把才跟他沟通一番,早知道如此就闭嘴走人了,浪费我的感情。   就让他自己一个人在这傻笑吧,我翻着白眼转身便走。程王这才停住,提声对我道:“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我回过身转向他,听他又道:“你心太软,又太过懦弱,明明拥有能力却没有野心,甘于平凡,你说你不想再跟我扯上关系只想过平淡的生活,可是呀……”   他偏过头一双桃花眼直直的望着我,“你所追求的平平淡淡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人只有两种,强者跟弱者,要么站在顶端享受特权,满足欲望。要么被人踩在脚下,任人践踏剥削。所谓的平凡不过是弱者的一个托词。”   “也许吧。”也许在他眼里世界便是如此,可我所看到的却大有不同,我不打算否定他的世界观,可是……   “可是要践踏剥削别人的强者,不当也罢。”   即便在他的世界里我亦不想做他所谓的“强者”。   “哼,朽木难雕。”程王冷哼一声却没有不悦,懒懒道:“你既然不杀我,便对我负责到底吧。”   “……”顺藤摸瓜见缝插针的本事这人可真算一流。   “强者要弱者来负责,这不是很可笑吗?”我可是分分钟都没想过要救你。   我挥一挥衣袖爽快的大步向前走,只听身后的人又道:   “手记的事我不再追究了。”   我不禁脚步骤停,诧异的回身看他,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没想到他又道:“代价是你送我回去。”   明知道程王不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我还是带上了他。既然他已出了死阵被发现是迟早的事,与其把他扔在这儿令他心怀怨气,他日再找机会对我打击报复,不如卖他个顺水人情,就算得不到好处也不至于给自己找上麻烦。   我搀扶着他往城里走,他的大半重量都负在我身上,早在走出竹林时我的体力就已耗了大半,途中我更是不堪重负三番两次停下来歇息,而此时此刻我已汗流夹背四肢具抖。   寻找程王的手下遍布城内故而我们一进城便有人迎了上来。   我心想终于解脱了,松开程王我便回身一屁股坐在身后的石阶上。   程王则坐进下人送来的檀木椅中。他皱眉看着我毫无形象的举动却没说什么而后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的脸,我被他盯的极不自在,刚要出声,接应程王的马车便来了,我心中一喜坐在原地对他挥手,有气无力道:“王爷好走,不送。”   程王却没有立刻走,唤了手下甩给我一条汗巾又扔给我个水袋淡道:“擦擦你的汗。”   我只顾着休息恢复体力,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汗水洗脸般正顺着脸颊直往下趟,原来他刚刚盯着我是为了这个。   我道了声谢却没有用他给我的汗巾,而是抬手用自己的衣袖胡乱在脸上擦了一把。   其实何止是脸,我的里衣早已被汗水打透了,我现在需要的不是擦汗而是找地方好好休息然后洗个澡。   与其做这些多余事情他现在赶紧滚蛋对我才是最大的帮忙。   对于我的不领情程王却没有生气只唤来护卫扶自己上车。   我起身欲找个阴凉的地方休息,又听道有人喊我,“迟南。”   我回头,程王站在车前凝视着我颇有深意的道:“希望以后你不会后悔今日救了我。”   言罢又深深看了我一眼才进了马车,马车片刻不留踢踏着绝尘而去。   我呆愣的站在原地看着渐行渐远的车尾,腹诽道:拜托,那应该是我要说的话才对吧。   莫名其妙。而且不知为何他那一声“迟南”让我不寒而栗,头皮发怵。分明一直以来都是“你”“贱民”之类的称呼我,怎么突然就变了,我百思不得其解,最终解释成他也累了懵了的缘故。   我又坐着歇了一会,没骨气的大口喝了几口程王水袋中的水,起身向城里面走去,找了家最近的客栈要了间客房。   随便吃了点东西倒头便睡,因为心中有事我睡的并没有很实,个把时辰便醒了,身体感觉好了很多,只是脑子却还有些嗡嗡的发痛。   我机械试的洗澡换衣服,心思全在竹林里那晚的梦中,我知道这样想有些荒谬,可直觉就是告诉我丁言跟手记的事情脱不了关系,如果真的是他为何他却表现的对手记毫无兴趣的样子。   难道他一直以来都在骗我?不,不会的,即使拿手记的人真的是他也一定另有隐情,我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可是我再怎么往好的地方想也不能否认,认识这么久我其实从来没有看透过丁言,他像活在雾里,若即若离让人看不真切。   明明身怀绝技为何却甘愿留在邬门做个跑腿的伙计?明明不会武功为何却三番五次不着痕迹的接近我,上次为我解毒时也是,那胖子照着施邪的手记制出的毒他解起来为何毫不迟疑……   啊,头好痛,之前我太过信任他,这些问题从未细想过,现在意识道到了,对他的疑虑便像衣服上开掉的线,越拽越多。   第 32 章   整顿过后我结帐离开,直直赶往华锦,迫不及待的要确认丁言跟那件事到底有没有关系。   可到了华锦楼的门口却硬生生停住了脚步,我突然不想进去了,不想看到丁言,不想跟他求证,我发觉自己害怕听到我心中那个答案。   可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我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提步跨进了华锦。   丁言却不在这里。   我四下寻过确定他出去了以后心中竟是松了口气。   既然他不在那便明日再说吧!我对自己这么说,决定先回家休息。   我昨日又是一夜未归,老爹迟北必是担心着我睡不好觉,吃不好饭,我回去少不了得挨一顿痛骂。唉,要怎么跟他们解释呢?   我把丁言的事放在一边,边走边想我晚归的借口,借口还未想好却在拐进回家途中的小巷时碰到了丁言。   两人打了照面,我愣住停在原地,丁言却好似一点也不感到意外,面上还有些不悦,他走过来对我道:“你昨晚去哪儿了?”   应该是我质问他才对,情况却反了过来。   我看着他并未回答,刚刚松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问啊,开口吧。   问他是不是一直在骗自己,程王府上消失的手记跟他有没有关系?   我嚅动着双唇却怎么也发不出声,只听丁言又道:“你昨晚一直都跟程王在一起吗?”   我睁大双眼不敢置信,终于张开嘴巴,“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我一直跟程王在一起?”   他蹙起眉,有些不悦:“我不知道你们一直在一起,只不过早间在城东看到你们两人在说话,如此猜测罢了。”   他顿了一下,上下打量起我:“他要的东西你不是已经拿给他了吗?你怎么还跟他扯在一块?”   我盯着他的眼睛,妄想看穿他内心真正的想法,“手记我确实给他了,只不过当晚程王府上失火,手记也跟着不见了,才到手几个时辰的东西便又不见了,他立刻怀疑是我,便来质问我,手记自然不是我拿的,可我亦不是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   丁言罕见的话听到一半便移开视线垂下眼帘,刚刚不悦的神情通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竟是略微的不知所措。   我再迟钝也猜到了答案,但还是不死心的问道:   “废话我就不多说了,是你吗?让程王书房失火拿走手记的人是你吗?……怎么不回答,这是个需要思考这么久的问题吗?”   丁言站在原地久久不语,最后深深叹了口气轻声道:“抱歉,我一直没与你说是因为我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   “那本被撕成两半的手记其实是我师父的东西。”   “师父?”我心下吃惊,表面却尽量的维持镇定,“你是施邪的徒弟?”   丁言点点头,“我师父还在世的时候一次途中遭遇窘境,幸得一位商人相救才得以脱身,他欲报恩但对方并没有需要他帮忙的事情,而他身无分文又没有值钱的东西,一时冲动便将毕生所学而记录的手本留在商人家中,答应来日报恩时再取。”   他露出一抹苦笑,无奈道:“但待我师父再回去时那商人却已经搬走了,师父百般打听都未能寻到那位商人。他很后悔当时的意气用事,因为那本手记并不是可以随便让外人翻看的东西,如果只留在商人家中倒也还好,只怕流到江湖中去,便会引来种种麻烦。”   “找回那本手记是他的遗愿,也是仅有的几件我能为他做的事情之一。直到一年前我才知道手记竟在程王手上。可他却只有半册,剩下的半册他也在寻找,于是我放出假消息说手记在邬门门中,而后他便派来了你。”   “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   我还傻傻的觉得自己欺骗了他负罪不已,“怪不得我在你家跟你坦白一切的时候你一点也不感到吃惊,因为一切根本都在你的掌握之中。我亦不过是你手中的一枚棋子。”   我感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冷,“你让我接近你,或者说你接近我原来全是为了那本该死的手记。”   “一开始是。”丁言打断我的话,“可经历了这么多事我们之间早已不是为了找手记那么简单了。”   “不是‘不是’了,是没必要了。”我纠正道:   “你的目的现在已经达到了,东西已被你拿走了,你自然不用再为了手记而利用我了。”   丁言叹息无奈道:“你不要歪解我的话,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不然还能是什么意思?……啊,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一直隐瞒着身份欺骗、利用我,看着我像跳梁小丑一样傻傻的信任你,认为我很可怜,你良心大发现在赏我一个‘朋友’来做做?”   “不要再说这种违心的话,你现在正在气头上,这件事我们改天再说。”   丁言只想缓和气氛而我却咄咄相逼:   “我没有生气,事实上一开始我也利用了你,我没有任何资格责怪你,你救过我也帮了我很多,我应该谢谢你才对,但这虚假的情谊也该到此为止了。”   说完我再没看他一眼,越过他,扬长而去。   我走的倒是挺潇洒,心情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没关系,我对自己说,不过是被骗骗,谁还没有过被欺骗的经历?我小命还在,四肢俱全,被骗骗又有什么所谓?   可是骗我的人为什么偏偏是丁言。   为什么在我对他倾注越来越多的信任与感情的时候却突然被告知:   你不过是他为达到目的的一个工具。   如果早一点说穿或者根本不要告诉我,现在我都不会如此的失望与伤心。   我颓然的走进家门,迟北老爹像早就知道我此时会回来一般立刻迎上来,我知道他们要说什么,抢先推脱道:“我很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老爹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迟北拦下了,回到卧房我即刻一头扎进被子里,明明身体疲惫不堪却如何都睡不着。   脑子里像被人按了循环键,不停的回放我与丁言的种种画面。   我越是喊停,画面越清晰,最后索性任由它肆虐播放,慢慢的竟也睡着了,醒来的的时候已是隔日早间,我浑沌着坐起身,腹中饥肠辘辘。   可我并未下床觅食,而是盘腿坐在床中,开始思考起今后的路来。   事已至此,我不想也不必再留在华锦楼了。   现在细想想胖门主必定一开始便知道我是程王派来的奸细,让我留在华锦不过是将计就计好方便丁言接近我,而我却傻傻的一边寻找着邬门里根本不存在的手记,一边将华锦的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条。   真是太可笑了。   我自嘲的干笑几声,下地坐到书桌旁,研磨提笔写了封毫无感情的官方辞职信,将它放入怀中,打算一会儿出去脱人送到邬门,我不打算不告而别,也不想再踏入邬门之地,这里的□□彼此心知肚明,丁言已达到了目的,想必他也不会为难我。   比起这些,上次暗中脱人在外安置的家业与假户籍不知办的怎么样了,我已打定主意离开柳州城,虽然程王一本正经的亲口答应不再追究手记的事,可这个人根本不知道‘信用’与‘下限’这四个字怎么写,能信他才有鬼。   事不宜迟,今天日送了信件便再去打探一番吧。   我本已想好了昨晚不归的借口,出了房间却没看到老爹和迟北,只有被罩好的饭菜摆在厨房。   果然最后能够信任依赖的还是自己的家人。   我老怀安慰的吃饭起来,此时大门外传来一阵彬彬有礼的敲门声。   谁啊?金桃吗?我家鲜有外人会来,只除了金桃偶尔会来找迟北。   我起身开门,看到的却是个灰衣灰发的中年男人,我不认识他,但却认出了他身后那辆与我们家格格不入的豪华马车。   刚刚平复些的心情一下子又糟了起来。   “有什么事?”我口气不善。   他微微含胸,眼睛眯成一条缝,假笑着对我道:“王爷派老奴来请迟姑娘去王府一坐,说是有恩要回报迟姑娘。”   “……”   程王会知道报答别人?保不齐又有什么坑爹的事想找我去办又来演这一出。   可惜老娘不买账。   我冷哼一声,“不必了,我与你家王爷早已说好之前的事情一笔勾消,根本谈不上报答不报答的,回去时请告诉你家王爷他身份高贵,要做的事很多,就不必再在我这种身份低贱的草民身上费心思了。”   他表情依旧,摇摇头道:“不行的,王爷即已派了任务给老奴,老奴便一定得完成,还请姑娘跟老奴走一趟吧。”   你说走就走,你是我大爷啊?   我不想再跟他废话直言道:“我话已说的很明白,你请回吧。”而后关门回屋。   我郁愤的回到厨房,老爹给我做的可口饭菜才吃了一半,再端起碗举着筷子却怎么也吃不下去了。   唉……算了,我撂下碗筷,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既然没心情再吃我便收拾妥当,准备按早间的计划出门行事。   程王的家仆还在外面,看见我出来以为我改变了主意,正笑着要请我上车的时候我却反方向的走掉了。   我心说这下他该放弃回去了吧。   我找人代送了辞职信,打探了我想打探的消息。可我做完自己要做的事,再回到家时,那人居然还在门外站着。   我走了少说也有三个时辰了,这期间他和那辆扎眼的马车就一直站着我家门前吗?   我蹙着眉头走过去不悦道:“你怎么还不走?”   中年灰发男人竟毫无怨气与疲态,礼貌的又对我鞠了一躬,“姑娘未跟老奴一起回去,老奴不敢走。”   我忙躲开,“我都说了我不去,你还要站到什么时候?晚上?明天?后天?到时候你不累死也要饿死了,为了你家王爷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吗?”   他不再回答,默默的站着原地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愿意站,站多久都跟我没有关系,可是再过不到两个时辰老爹迟北便会回来,到时看到此番情景我要怎么跟他们解释?   我知道程王的事我早晚都要坦白的,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迟北乡试在即,绝不能因为这件事而影响到他。   我又在家里转悠了近半个时辰,那个人果然还在外面,无法我只好黑着脸出去对他道:   “你赢了,走吧,我跟你去就是了。”   第 33 章   程王满意的看着我僵着一张脸走进客厅,他的伤看起来好了很多,那时青紫的看不出原貌的脸又恢复成往日耀眼逼人的俊美。   走起路来也不再一瘸一拐了。他此时的样子愉悦至极,随意的让我坐下。   我不禁感叹他做戏的本事真是越来越精深了,询问我那日分别之后的事情,话语中偶尔的关切之意听起来竟完全不像假的。   我却是远远不如他了,敷衍了两句便让他看出了我不满的情绪。   他笑笑并未不悦,反而直切主题,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鹤轩居的契约书递给我道:“答应了的事情本王不想失言,你拿走吧。”   我没有接,这人是听不懂人话还是在装傻?明知道我要的是再也不跟他扯上关系,却假模假式的给我这些我早已不稀罕的东西是要干什么!   “不必了,王爷不再追究手记的事已将之前的一切一笔勾消,委实不用再给我任何东西。”   程王将契约书放在一边:“一码归一码,手记是手记,你救了我是另一件事两件事不能相提并论,本王只是不想欠别人恩情,你既然对鹤轩居已没了兴趣那本王可以给你些什么东西呢?”   真是让我无语望天啊!这个程王不是地球人吧!我怎么就跟她沟通不了呢?   我长叹一口气求饶似的说:“我什么东西也不要,只要你不要再找我,也不要再派人来找我!”   程王看着我,白玉般的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本王其实常常怀疑你真的是个姑娘吗?”   “……”   “本王还从未见过哪个姑娘像你一样对着本王还能如此说话。”   没头没脑的说这个干嘛?不是很浪费口水吗?不过就是长得好看了点,难不成我不对着他发花痴还伤了他的自尊心吗?   我心中一顿吐槽,面上却一本正经的答道:“我不介意王爷把我当男人。”   “呵呵。”他竟笑了,还笑的很开心。   老兄!我在讽刺你啊,你难道听不出来吗?   他不仅没听出来反而就着我的话笑道:“本王还是头一次听人这么说,本王还以为你救了本王,会让本王以身相许,娶了你。”   “……”我满脸的黑线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好咧嘴装做笑的样子,“没想到王爷也会说笑话。”   不过这种笑话还是不要说的好,不仅不会让我觉得好笑,还吓的我出了一身冷汗。   大概是看我反应颇为冷淡,程王也收起笑容,他拍拍手厅外进来一个仆人,低着头手里端着个罩着方布的托盘径直走到我身边,然后将托盘放在我手边的高凳上。   程王示意我掀开方布。   我照做,里面却是满满的黄灿灿的金元宝。   “本王今日找你除了报答救命之恩外确也有另一件事。”   原来几日过后,程王要去参加武林盟主儿子的满月酒宴,想找我做他贴身护卫。   他找我给他做事我一点也不意外,可是他要给我这目测足有一千两的银子就让我大感吃惊了。   虽然说是要给我鹤轩居,但那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实在不能算在内。   他不是惯以威胁的手段来白使唤人的吗?什么时候竟也知道给对方报酬了。不止如此他此番对我的态度明显要比以前好上许多,难道真的是我救了他让他良心发现了?   虽然我心里困惑重重却并未没有因此改变自己不想理他的立场。   我又将那蓝色方巾在托盘上从新盖好,起身回绝道:“王爷大概对我有些误会,我并不是身怀绝技的高手,会的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雕虫小技,实在不配做王爷的护卫,而且我相信王爷府中一定不缺能够保护王爷的人才。”   程王垂着眼睫,看不出喜怒,摆弄起桌上的茶杯,淡道:“这么说你不愿意?”   “……”   “本王再付你千金也不愿意?”   “……”   “哼,既然你不愿意本王也不勉强,当然如果你又想通了改变主意了,本王也依旧欢迎。”他放下茶杯,站起身唤来仆人,“时候不早了本王就不留你了,老沈送客。”   今日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吗?   程王竟没有威胁我,可我并没有觉得有多高兴,反而觉得异常诡异,但亦找不出什么说不通的地方,便不再自寻烦恼,我谢绝了王府的马车步行回去。   还没走到家门口,离老远就听见从自家院子里传来阵阵嬉笑声,老爹貌似很开心啊……   我闷闷的推开大门却看见老爹勾着丁言的脖子傻笑着跟他碰杯。   我被眼前的画面惊呆了,怎么搞的,程王发神经也就算了,为什么老爹也这样?   重要的是老爹脸上的笑容一点也不像假的。   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迟北金桃坐在对面,四人听见声音齐齐回头看过来。而我只盯着丁言,快步走过去,拉开老爹勾着他的手,皱眉冷道:   “你来干嘛?这里不欢迎你。”   丁言瞥了我一眼,轻晃着手中的酒杯淡道:“我来又不是为了你。”   “我在问你来干吗?没问你来是不是为了我。”   他一脸无辜,“你看不到吗?我来喝酒。”   我气结,“你——”   “好了!吵什么?”老爹打断我的话对我吼道:“有你这么对待客人的吗?丁言是我请回来的,你有什么火冲我发!”   “你请回来的?”我诧异不已,“你不是很讨厌他吗?还让我不要跟他呆在一块儿,什么时候你跟他关系这么好了?”   “呔!”老爹脸一红,许是被我揭了短,恼羞成怒的训斥起我:   “你这种三天两头不着家的人当然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跟丁言关系好啦!以前是我眼拙,有眼不识金镶玉,现在我摒弃了偏见,发现丁言是个很不错的家伙,我想要交他这个朋友不行吗?”   我扶额用力按着太阳穴,“你要跟谁交朋友我不管,但是他不行。”   他两眼一瞪,“为什么不行?”   因为他是个骗子,我心这么回答嘴上却什么也没说。   我跟丁言的事情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清的,而且还要扯上程王就更不能说了。   于是我只道:“就是不行。”   老爹用力拍桌而起,“你简直无理取闹!别以为你能挣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铺子我有看管,活我有干,岁数我最大!这个家还是我说的算!我不仅要交丁言这个朋友,我还要认他做我干侄子!你管不着!”   老爹越说越来劲,气势上完全压倒了我,他骂的我狗血淋头我却只能干站着不吱声。   我这副挫样偏偏全被丁言看在眼里,真是丢脸死了。   还好迟北忙出来打圆场,安抚了老爹,把我拉到金桃身边,对面就是丁言,这种饭让我吃我也吃不下。   我转身欲走,却被迟北拽住手腕,他对我轻轻摇头,我看向老爹他果然黑着一张脸一副又要爆发的样子。   我知道他跟我生气其实并不是因为我阻止他跟丁言来往,而是我这段时间经常不回家却什么也不跟他说,我心里愧疚便又坐了回来,老爹脸色这才稍缓。不再理我接着跟丁言有说有笑起来。   丁言亦像是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轻笑着跟老爹聊天。   我不懂,他已经达到了目的,还来这里干嘛?总不会真的因为跟老爹投缘要做忘年交吧!   还是我又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利用了?   我脑海中一瞬间划过那日被绑受伤时他拥抱我的画面,以及他看我时从未有过的深切眼神……   这些是否也是假的呢?   可我却信以为真,以为他喜欢自己,幸好我没有自以为是的瞎回应,否则我这张老脸现在真不知道要放在哪儿。   本来吗,我也没有期待什么?本来我喜欢的人也不是他……   所以现在我心里难以抑制的失望感一定也只是因为我把他当成朋友而他却利用欺骗了我的关系。   我为自己满上酒,举起杯子一饮而尽,香醇却浓烈的白酒滑过食道进入到我的胃里,一阵辛辣过后身体慢慢暖了起来。   没错,我根本不喜欢丁言,我喜欢的是迟北。   想到此我不禁转过头,迟北没有加入老爹丁言的愉快谈话,低头默默吃饭。   金桃不时为他夹菜,他便看向她温柔的笑笑又安静的吃起来。   两人看着好自然,好舒服,明明还未成亲却有一种老夫老妻的感觉。   可是好奇怪,为何我此时没有了心痛的感觉?我甚至不觉的心酸,明明我喜欢的人是迟北,我默默喜欢了这么多年的人就在眼前,为何我满脑子想的却是一直欺骗我的丁言。   不对劲,一定有什么东西搞错了,手边的酒壶已空,我伸手去够另一边的却被迟北拦了下来,   “别喝了,再喝就过了。”   我愣愣的看着他,微张着嘴。   啊,对了,原来如此,因为我喝多了,一定是因为我喝多了酒的关系才会产生这种错觉,才会变得这么奇怪。   没多久晚饭便结束了,老爹热情的要送丁言出门却被我拦下了,“我来送吧,正好我有话要跟他说。”   我以为他又要吼我,没想到他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将丁言推给我转身就走,让人不禁怀疑他刚刚的热情到底是真是假。   我将丁言送出门外,合上门转过身低声对他道:“你以后不要再来了,你的身份我没有跟任何人说也不打算对别人说,从此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就算偶然遇见也当做不认识吧。”   我将心中悄然升起的泡泡一针刺破,那不过是一时混乱产生的错觉,我现在需要的是冷静。   丁言眼中隐隐泛着怒意,却克制道:“你觉得我来是因为怕你跟别人说穿我的身份?”   “……”   “算了,我确实有事找你。”他变得有些失望,而后表情认真道:“离程王远一点,那个人很危险。”   “危险还是安全都跟你没关系吧。”   他无奈叹气道:“我就是怕你这样才没有跟你说。”   “哈,那我还得谢谢你了?”   “你究竟要闹别扭到什么时候?”   “你喜欢我吗?”许是酒精作怪,大脑没有控制住嘴巴,心里的疑问竟脱口而出。   丁言大概也没想到我会这么直白的说出来,整个人僵在那里惊愕的看着我,我自己也是傻愣着不知如何是好,可说出的话泼出的水,想收也收不回了。   待回过神时,窘迫的心情让我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两人一阵静默,丁言的面上竟泛起潮红,嚅动着双唇,喉结上下滑动着,却像发不出声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望着我的眼睛却是毫无闪躲,他的眼里像是含着一片星河,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答案昭然若揭,再不明白他的心情我就真的是傻子了。   我刚刚还因为想他对我的好只是因为利用我找手记的关系而失望,现在知道不是竟丝毫没觉得安慰,反而让我更混乱了,心里有什么东西似要破土而出,可是不行,不对,不是那样的,那太奇怪了,我摇着头,脑子里像有一团浆糊,思考的能力下降到零。   想要逃避的心情让我不停的提醒自己他全程都在欺骗我的事实,还有他复杂神秘的身份和我只想过平凡生活的渴求。   在他终于开口要回答我时,我抢先道:“抱歉,可我并不喜欢你。”   身上好似有针在刺痛我,我还是继续道:“我承认我曾经一度非常信任你,甚至把你当成我要好的朋友,可也只是如此而已,我对你……从来没有男女之情,这世上比我好的姑娘多的是,你不必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丁言刚刚还星光流转的眼眸随着我的话渐渐变得暗沉直至完全看不到光亮,如深渊一般。   他将手微微拳起又悄悄移到身后,用低沉的如坠海底般的声音道:“你说的都是真心话?”   我移开目光,“你也知道的,我喜欢的是……”   他一下打断我,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意,“是不是在你眼中除了你哥其他男人都只是石头?迟南,你的心是铁做的吗?”   “……”我没有回答沉默以对,身上的针却越来越多。   丁言好像已在心中确定了想法,于是他退后一步,用那双沉寂如死灰的双眼盯着我毫无情绪的道:   “我知道了,如你所愿。”   而后转身离开,没有任何犹豫,他的背挺的笔直,透着股倔强的意味,步伐快却不急,没一会儿就从我的视线范围内消失掉了。   我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回神。   以他的性格以后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这样就好,不要再跟他扯上关系了。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如果不是给程王找手记,我跟丁言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他既然是施邪的徒弟自然不可能单纯的只是个有名的机关师。   我只想过平平淡淡的普通生活,他这种复杂的江湖人本就应该离他越远越好。   所以我没有做错,我一点也不觉得后悔……   第 34 章   老爹看到我回到家一把拽过我贼兮兮的问:“丁言走了吗?你们都说了些什么?和好了吗?”   “什么也没说,你不是一直都很排斥他吗?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他可是江湖人。”   我问出心中最大的疑问,老爹一副你们一定说了什么甜言蜜语却不告诉我的蠢样笑道:   “那都是老爹以前的偏见,经过这次事件老爹我是彻底对他改观了。”   “这次事件?”   “就是你前天晚上没回家又没提前给个信。”讲到此老爹带着怨气横了我一眼:   “我跟迟北还以为你又被坏人绑了去急急到华锦楼去找你,伙计却说那天你根本没去过,正巧当时遇到了丁言,这小子二话不说就跟我们分头寻起你来,我跟迟北一直找到深夜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了,却还是没有找到你,便准备先回去,打算明天一早起来便去报官。”   “虽然联络不到丁言但我们都想,这个时辰了他应该也回去了,谁想到隔天一大早他就跑到咱们家来敲门跟我说找到你了,说你因为酒楼的事情在城东办事,耽搁了时辰才在那儿住店睡了一宿,当时正在往家赶,很快就会到家叫我不要太担心。”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老爹我做梦都没想到他会在外面找了你整整一宿。能为你做到这个地步,就算他是江湖中人老爹也都认可了。他真的是个不错的家伙,最重要的是对你真的很好。所以我今天才请他来咱家吃饭谢谢人家,可你倒好,说什么‘这里不欢迎你’。我不知道你跟他之前为什么吵架,但是这次老爹无条件要站在他那一边。”   “……”   我呆愣愣的站在那里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相信不管换了谁听到这样一番话不心软都是假的。   可我刚把丁言气走,刚说过不会后悔,总不能现在就自打嘴巴的跑去把他追回来吧,而且就算追回来又如何呢?难道我要跟他在一起吗?这怎么可能?   我不想再为难自己,转移话题的跟老爹解释起那晚不归的事情,最后又是道歉又是保证再也不会了才被放走回房休息。   ——————   不必再去华锦楼上工也不用再给程王办事让我的精神无比的轻松,连四周的空气都那么让人舒爽。   我回到自家酒铺,上上下下全部打扫一遍,清点酒货、补酒、摆新上架、对账……   之前只觉得这些稀松平常甚至有些麻烦的事情现在做起来竟生出一种来之不易的幸福感。   这样就好,这就是我所追求的,不要再想那些乱七八糟让人头疼的事情了,就这样平淡安然的度过我在柳州城生活的最后一段日子吧。   可是并不是我想平淡事情就不会发生。   两日过后的傍晚我将铺子留给新请的伙计打理,独自回到家中,应该已从书院回来的迟北和本就在家的老爹却通通不在家里。   一开始我无甚感觉,只想两人有事一起出去了吧。可随着天色越来越暗,门外巷子里还是没有一点他们的影子时不安便开始侵入我的内心,很快我便坐不住了,出门找起人来。   我去了金桃家,她家的大门却上了锁,我这才想起来过两天是金桃娘的忌日,她父女二人回老家给她娘上坟了去了。   我又去了书院,书院的门童说迟北早早就回去了。   再回到酒铺,伙计却说我走后并没有见过老爹来。   我连续的找遍了老爹与迟北能去的地方却都不见人影。   越找不到人,我越心焦。   去哪儿了?究竟去哪儿了?这个时候还不回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不会的,我安抚自己说,一个糟老头子,一个本分书生,劫道的都看不上眼,能出什么事?   真是的,要出去为什么不给我留封书信,就算写张字条也好啊,何苦我现在这么担心。   脚步骤停,我愣在当场。   自己没回家的那天晚上老爹他们不也是这么担心我的吗?   而我回到家后竟没有一点解释还处处惹他生气,我真是太差劲了。   待我回过神时,天已全黑,路边只剩我一人,我担心着自责着回到家中,家里依然空空荡荡,不见老爹和迟北的身影,我没有回房也吃不下饭,坐在石桌旁盯着大门,任由微凉晚风习习的吹向我。   心里的焦虑与不安让我倍感疲累,最终趴在桌上昏昏睡去,直到早间大门发出吱嘎的声音,我一个激灵弹坐起身,看见老爹迟北表情复杂的进门,心里这才大松一口气。   他们看见我形色憔悴的坐在那里俱是一愣,老爹问道:   “大清早的你坐在这干吗?”   我张了张嘴最终吞下心里话,改道:“我嫌屋里闷热出来吹吹风。”   也许是上天惩罚我言不对心,刚说完便连打了两个喷嚏。   迟北促狭一笑,我脸红着问道:“你们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两人听了我的话皆蹙起眉头,像见了鬼似的惊着一张脸,轻声轻步的跟我坐在石桌旁,老爹还煞有其事的左右看看,然后低声对我道:   “跟你说,你可别害怕,昨天我跟你哥被程王请去府上住了一宿。”   我震惊的睁大双眼说不出话来,老爹以为我是被吓着了,拍着我的背安抚道:“没事,没事,我跟你哥这不都还好好的吗?”   我是吓着了,但不只是因为这个,我声音僵硬的问:   “程王……为什么让你们去他府上?他有跟你说什么吗?”   就见迟北从怀里取出一张我看了八百遍直想撕烂的契约书放在石桌上道:   “他让我们把这个拿走,还说之前冤枉了我们很抱歉,我们本想拒绝,但他态度强硬一副如果不同意便要治我们罪的样子,我跟老爹就只好收下了。本来以为这样就可以回家了,谁知道他又说天已黑了,怕路上不安全让我们住一晚……”   “就只有这样?没说别的?”我试探着问。   迟北先是摇摇头又似想到什么的样子,“不过从头至尾程王都没有提过你。按理说你才是鹤轩居的主人,他最应该找你去才对,可他却只找了我和老爹。好似在刻意避开你。”   对此,老爹倒是颇不以为意,“他大概认为猫猫是女流之辈不方便问,所以才只找了我们爷俩吧。”   我点着头频频称有道理,心里却将程王骂了个遍,这事明显是做给我看的,之前说什么一笔勾消,但愿我不会为了救他而后悔的漂亮话估计早就被他当屁处理掉了。   老爹迟北回房洗漱,我则去外面买了些早餐,饭间我状似不经意的对老爹道:“老爹,我今天去邬门处理点之前在华锦时的事务,也许会晚些时辰回来,不用去找我也不要担心。”   老爹不疑有他,迟北却狐疑的看了我一眼,我装作没看到匆匆吃完,回房磨蹭了一会儿这才出门,捡了条远道向程王府出发。   程王好似料到我会来,早早就派了上回的灰衣中年仆人在门外候着。   他带着我穿过前厅来到后院程王新建的书房,然后就退到一边,跟我说王爷正在里面等我。   在这么私人的地方会面让我有些迟疑,却听程王的声音从敞开的窗户里传来,“还等什么?近来吧。”   我对自己说是来跟他理论的,地点在哪里也无甚关系。   于是挺起腰板走了进去。   房内很宽敞,因为是上午,阳光充分的射进来,使得崭新的室内明亮非常,里面的摆设也一目了然,东西二面耸立着高大的摆满了书的檀木书架,南面开着四扇窗户。   窗户前面横放着长条书案,案的最后面有一个半月形的多宝格,程王就端坐在案后的圈椅里,提笔在写着什么。   美如冠玉的面容一派慵懒,他瞥了一眼走近书案的我,语气略有不满道:   “怎么这么慢,本王等你等了近两个时辰,还是说你的‘家人’于你其实也没那么重要?”说到后面语调却又飘逸了起来。   我压住心中的怒火,用最冷静的声音道:   “王爷上次不是已经说好了不再找我了吗?昨天又让我爹和我哥来是什么意思?”   “本王几时说过不再找你了?”   程王凤眼微张,偏头看着我颇有些孩童的天真让人不禁想要狠狠的、狠狠的揍上几拳。   只听他又道:“本王分明说的是手记的事不再追究了。而且今日找你来也是为了另一件事。”   “如果你说的是上次找我做你护卫的事我分明已经拒绝过了,你当时也说不会勉强我了。”   他点头一派正经的耍赖道:“当时确实是那样,可无奈本王找不到其他合适的人。”   “因为你找不到合适的人就可以随便骚扰别人的家人吗?”   我口气不善,用词也毫不收敛,大概我的话和态度挑衅了他身为王爷的高贵身份,他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露出不悦:   “什么叫骚扰?本王可是八抬大轿请他们过来府上,好吃好喝招待着,怕他们走夜路危险还收留他们住了一宿,何谈骚扰?你以为本王的王府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住的吗?而且从头到尾本王也未透露你与本王的关系,就算本王真的要强制绑走你的家人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因为本王是才王爷。”   他这种我是天子你是屎,是屎就得无条件服从天子的观念已经无药可救了。我有些后悔因为愤怒而一时冲动过来找他。   “王爷既然如此想法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一个月,再坚持一个月,迟北一过乡试,这个鬼地方打死我也不呆了。   我转身欲走,程王冷声拦道:   “站住!不准走。你以为本王让你来就是要听你这些以下犯上的浑话吗?”   他摆开书案中间的一副卷轴,白底黑字上面一排排的尽是人名,他修长的手往上一指,我便清晰的看到两个字:迟北。   双脚不受控制似的走回原地。   “如果本王没记错,你这个哥哥下个月便要乡试了吧?只要本王提笔在上面一勾,这次的乡试他便不用参加了。本王现在心情被你弄的很不好,你说本王应该怎么做呢?”   他一手支着下巴抬眼盯着我,一手抽出一支狼毫笔在手中摆弄。   我真的受够了这种被压迫的束手无策的日子,真想扑上去扯烂那幅卷轴,再把它塞进程王的嘴里。   可是迟北努力辛苦了这么久,我怎么能让他因为自己功亏一篑。   我用力咬着下唇:   “几时?你要参加的宴会在什么时候?”   程王的嘴角再次拉开,坐直了身子,将那杆细长的狼毫笔又投进了笔筒里。回道:   “今晚。”   第 35 章   程王之所以非要我坐他的护卫,其实是想让我扮作他的侍女,不引人注意的跟着他,保护他。   对此我虽然很排斥却没有拒绝的权利。   傍晚我在一家不太引人注意的客栈里要了间包房,换上程王安排的蓝色袄裙,放下长发,找了跟红绳又将它系在脑后,素着一张脸就去了王府,我根本不关心自己现在看起来怎么样。只是不停的想着接下来得跟程王相处的事情而心烦不已。   来到王府,程王已坐在府外的马车里等我,看到我的瞬间表情微愣,然后眯缝着眼上下打量着我,不满道:   “一个姑娘家连个胭脂都没有吗?”   “这些跟保护王爷没什么关系吧。”   我很不喜欢他这种像看货物似的看我,移开身躲掉他的视线。   程王这才收回目光,冷哼一声:   “不过,倒是像个女人了。”   马车疾驰于宽阔的官道之上,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盟主的府邸正门大敞,门内门外挂满了红色灯笼,使得这片府宅亮如白昼,宾客接踵而至,热闹非凡。   一个高大精壮的锦衣男子站在门口不停的迎着客人,他身后站着位美丽娇小的妇人,妇人怀里抱着个小小婴儿,这三位应该就是武林盟主一家了。   我跟着程王下车,盟主看见程王马上下阶相迎。   两人恭喜道谢,寒暄一番,随后程王便命人把准备好的贺礼带上来,盟主客气两句并没多做推脱,让下人收了礼后便引着程王进入客厅。   偌大的客厅摆满了圆桌,粗略扫去一眼,起码也有几十桌,其中的客人大部分是江湖人,还有一些奇装异服的异域人。   人脉可真广啊……光是看着这些晃动的人头都够让我眼花缭乱的了。要是再跟他们交际一番不知得有多累。   盟主亲自带着程王坐向上等席,桌上摆满了山珍佳肴,我因心情较差对此颇为无动于衷,我安静的站在程王身后,侧头看向厅中形形□□的江湖人。   然后我看到了丁言。   我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一时呆愣的僵在原地。   待我回过神来正想低头避过他时,他人已走到我身边,我心里正慌张不知该怎么办时,丁言却从我身边直直走过,看也未看我一眼。   像一阵冷风拂面而过,我一下子清醒了。   他生气了。   因为我那天说了那么伤人的话。   这不正是我想要的吗?是我自己跟他说再见面就当不认识,现在人家照做了,我心里有什么好不是滋味的?   偷偷将自己鄙视了一番我继续扮演起程王的侍女,其实也不需要特别做什么,只规矩的站在他身边就好。   我低眉顺眼的站了有一会儿,状似不经意的看向丁言走过去的方向。一眼就看到了胖门主,他也坐在前排上席,只是我们在左边,他在右边,距离多少有点远,他没有注意到我,正在有说有笑的跟同桌人饮酒。   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这种场合必然会遇到邬门的人。只不过我因为一直拼命的逃避丁言的事情,跟他有关的一切也都被我自动屏蔽掉了。   我没有在胖门主的那一桌看到丁言,四下环顾一圈亦没有找到他。   丁言非常擅长在人群里隐藏自己,除非是他自己愿意,否则别人根本找不到他。   “你在找谁?”   程王冷不丁的对我冒出一句问话,让我一惊,他刚刚明明在跟盟主聊天,什么时候转向我的?   “没有。”我赶快低下头又故意瞥了一眼右手边,暗示我在看胖门主。   但他好像并不相信,斜觑了一眼我看过的方向,又狐疑的看了我几眼,盟主不知何时走的,此时圆桌旁只有我跟程王。   程王转回头似要开口说话,却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之大让我瞬间变了脸色,我下意识的去掰开他的手,他却越抓越紧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   我这才注意到刚才还好好的程王现在竟脸色煞白,嘴唇泛着一层暗紫色。   “你怎么了?”   我忍着疼痛低声问,他却咬紧牙关,两边的颌部一上一下的起伏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额头也沁出一层冷汗。   他这种表现明显是中了毒,可是我一直跟在他身边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况且刚刚盟主也在这,要是有人下毒他不可能毫无察觉。   脑中一下闪过楠竹林里车夫说的程王找手记是为了解他身上的奇毒之事,难不成是他原来中的毒现在发作了?   程王紧捏着我不放,疼痛让他支撑不住的靠近我,两人姿势颇为暧昧引来了各种视线。   不能再呆在这了,我低下头小声对他道:   “王爷,听的到我在说什么吧,你先忍一忍我带你出去。”   我欲扶程王起来却被他一把拉入怀中,耳边听到他从齿间挤出的颤音:   “不……可以……让别人知道我中了毒。”   我皱着眉想要起身,他却抱着我不放,投在我们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多了,周围开始传来窃窃私语声,现在离开这儿才是当务之急。   “我知道了,我就这样搂着你出去,你装作喝醉的样子,不会有人看出来的。”   程王没再说话,应是同意了,我用那只被他抓的已经淤血的手环住他的腰,他的头顺势靠在我的肩上,又将脸埋进我的颈里,一副醉倒的风流样。   我强咽下心中的恶心感,装模作样的道了句:   “王爷,您醉了。”   接着用这种伤风败俗的姿势搂着他往外走。   背后突然传来一股熟悉的视线感,不用回头我都知道是谁,如芒在背。   我并不想让他看到我现在的样子,用力撑着程王,脚步加快,匆匆在宴席里消失了。   由于不能让人发现程王毒发的样子,我只好往人少的地方走,直来到了一个无人花园,园中一大片荷花池,池的一侧地上耸立着几块奇石,我带着程王来到石后,确定这里足够隐蔽便立刻放开他。   没有了支撑,程王一下子便跌坐在地,剧烈的疼痛还在继续,他开始大口的喘气,抓不了我手腕的双手抓起身边的卵石。   真想就这么走开让他自生自灭算了,可是那么多人看着我跟他一起走出来,他如果死在这里,我也脱不了关系。   无法,我只好蹲下身拍打着他的脸:   “喂,你既然知道自己会发作,身上或车里有带什么缓解症状的解药吗?”   他摇头,继续挣扎。   指望着他再给点什么信息怕是难了,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我取出自己时刻带在身上有麻醉效果的药丸,倒了几颗送入他口中,没想到过了近半个时辰竟真的有了些效果,程王勉强能走了。   我们出了盟主府立刻坐进马车,往程王家里驶去,一上车程王便倒了下去,我唤了他几声都没有任何反应,估计是体力透支疼累的昏了过去。   他这样我反而轻松,只要把他送到家我就可以走了。希望他回家就此大病一场,一两个月也出不了屋,待他再想起我时,我早已远走高飞而他却鞭长莫及。   我脑中想象着那时的情形,心情也跟着好转起来,我将车窗的布帘撩起,固定在一边,月光盈盈洒进车内,暗仄的车厢变得微亮起来。   我一手支着头探向窗口,闭起眼感受着略凉的习习夜风。   好舒服。   此时却感到有人在看我,我睁开眼一转头正对上程王的双眼,他什么时候醒的?   我陷入了自己的妄想,对此竟毫无察觉。   夜风吹起我的头发,我将车帘放下,厢内一下子又变得暗不可视起来,我起身欲点上蜡烛,却被程王制止了。   “不要点灯,这样就好。”他的声音异常的轻,我感觉的到他还在盯着我看。   “王爷有何指示?”我试图使他的注意力从我身上移开。   他身体向后倚靠着车厢,指示道:“方桌下面有一个香炉,你点上吧。”   “……”这种时候点香干嘛?   “我每次毒发的时候都要用它缓解疼痛,镇定情绪,虽然吃了你给我的药丸好些了,但还是需要它。”   他不像是在撒谎,而且他这种状态难道还能对我做什么不成?   我不再多想,拿出香炉,点了起来。   不一会儿车厢内便弥漫起一股淡淡的异香,好闻且不刺鼻,确实会让人的情绪变得安定,难怪程王会用它来缓解毒发的疼痛,就是不知道这种香是什么做的……   我的眼睛很快就适应了黑暗,此时车内的景象和程王的表情都被我看的一清二楚。   让我不舒服的是程王还在看我。   他的眼里像是含着一潭深水,闪烁着在幽暗的车厢里投在我的脸上,异常刺眼。   我转过头避开他的视线,却听他开口道:   “看来我今日找你来的决定是对的。”他没有用本王来自称,而是又用了“我”。   只听他继续道:“我并不是一个恩怨不分的人,你救了我,本来我真的已经决定不再来找你,如你所愿不再打搅你的生活,可是……”   他顿了一下,我不禁转回头又看向他,程王的表情变得有些异样,犹豫、困惑,似还有种期待?他像是鼓足了勇气要吐露埋藏已久的心事般戚叹道:   “可是,我最近不知为什么总会梦见你。”   “梦见你那天扶着我满头大汗的样子,梦见你在竹林里说我需要的不是同情,梦见你最终还是没有扔下我不管,梦见你总是对我嘴上谦卑恭敬,眼神里却始终透着股倔强……我大概猜到自己这是怎么了,可我还是想要求证答案,便将你又叫了出来。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我好像真的喜欢上你了。”   车里异常安静,程王说的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传到我耳朵里,想装没听见都不行。   他一定不知道,他的这番话比之前对我提的任何要求都要恐怖一万倍。   我惊恐的张着嘴巴看他,他却好似在等我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缓过神来,这是我人生里第一次被人正式告白,却感觉不到一丝的心喜或是高兴,只有恐惧与厌恶充斥着我的全身,我提起胸腔深呼吸,强压下想要逃跑的冲动,因为我知道这种时候如果不明确表态以后反而更麻烦。   整理好被惊吓的心情,我直接拒绝道:   “王爷身份高贵,‘草民’只是一介俗客,实在配不上王爷。”   他不以为意,“如果我在意这些事情,今日也不会对你坦白。”   他不在意?他不是最自持自己皇家龙血的高贵身份吗?这会儿怎么就不在意了?   “王爷如此优秀,自然也要是贤淑的温柔女子才合适。‘草民’这种男人婆实在配不上王爷。”   我的话让程王皱起眉头:   “我不要听这些敷衍的理由,我只想知道你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的还不明白吗?   一,我没失忆,你在我身上加载的诸多不公令我对你早已厌恶至极。   二,我不是受虐狂,我也不喜欢变态。就算我脑子里近满了水,也不会喜欢上个空有皮囊的恶魔。   我自然不能真的说出我心里所想,只道:“王爷还是赶快整理心情。”   他看着我的眼睛,好像在寻找什么,可我的眼里除了冷漠什么也没有。   他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失望,但很快又恢复了一贯的高傲态度,他抬起头挑衅道:   “如果我说不呢?”   一口闷气堵在我的胸口,我又想揍人了。   我觉得自己跟他说什么都是说不通的,这人的思考回路本来就不在正常人的范围内,我也别再浪费力气了。   “我要下车。”我边说着就要起身,却发现自己身体软的根本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第 36 章   我几番试图再动作,身体却根本不听自己使唤,显然是被下了迷药。   鼻尖还缠绕着那股异香,是那香炉,可是为何程王什么事也没有?   我皱眉冷声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程王摊摊双手,一脸无辜的样子,“我只是点了会让自己四肢麻痹从而减少疼痛的镇魂香,只不过我忘记了自己长年点这种香早已对它有了抵抗能力,而你第一次闻,难免会四肢松软无力。”   末了他又真诚的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不过这样好像也挺好。”   他倾身凑过来,像条蛇在接近他的猎物。   然后捧起我的脸,在我的额头烙下一吻,轻声道:   “你现在不喜欢我也算情有可原,毕竟我之前对你做的事确实过分了些,不过以后我会慢慢补偿你的。”   说完他将我两鬓的长发撩到耳后,低头又凑的我的颈间,我的皮肤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呼吸,颈部徒然感到一股湿嚅感,他竟在吸吮我的脖子。   太恶心了。   太恶心了,太恶心了,太恶心了,太恶心了,太恶心了……   我想要推开他,可是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怎么办?要怎么才好?这种情况就算我大喊,他也可以捂住我的嘴巴,而且根本不会有人敢来冲撞程王的马车……   镇静,我要理智,首先我不能刺激他,否则要是惹他生气了,他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我也无力反抗,到时候反而更糟。妥协吧,先假装自己愿意试着去喜欢他,然后再让他先放开自己,告诉他自己现在还没做好准备,对,就这么办,说吧,说我愿意喜欢他。   “滚开,不要碰我。”   我听见自己冷冷的说。   啊,我在说什么?不是这样的,应该是要安抚他才对,怎么能说出这种反而更刺激他的话?   可是……可是他再不放开我,我就要死了,被生生的恶心死了。求生的本能让我直接说出心里感受。   程王抬起头,并没有生气反而满意一笑:   “很好,这样才像你,你刚才对着我‘草民’‘草民’的我真的很不高兴。”   他抬起我的下巴,又要向我吻来,我心底只有一个声音:   快点让我去死吧!   也许是上天垂怜我,我并没有死,程王反而被车窗外突然飞进来的石子击晕了过去。外面随即传来车夫一声闷哼,马儿被缰绳勒住般嘶叫两声,车子竟停了下了。   感觉到有人进了车厢,只是我的角度看不到他。程王昏倒在我的肩头,我嫌恶的想将他弄下去,无奈力不从心,只能软绵绵的转开头尽量的避开他,没想到身上突然一轻,程王被来人像拎小鸡一样扔向一边,嘭——的一声倒了下去。   来人转过身来站在我面前,熟悉的五官,淡漠的表情,让我吃惊也悄悄松了口气。   丁言会武功的事,我虽然曾经一度怀疑,但到底被他给糊弄过去了,直到他说出自己是施邪的徒弟,我猜想他应该不只会武功,还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我之前绝情绝义的说出老死不相往来的话,他却还愿意来救我,我心里感激却也尴尬,对着他苦苦一笑,想要道谢却发现他正将目光落在我的颈上,表情依旧冷漠看不出任何情绪,想到刚才发生的事情他一定都看到或是听到了,我老脸一红,直想找个车缝钻进去。   我不知怎么搞的竟想要开口解释,刚吐了个‘我’字,丁言却将我打横抱起,动作轻捷的飞出车厢。   我以为丁言会大人有大量的好心将我送回家。没想到才过了一个路口,他竟毫不留情的将我扔在路边的草地上。   我痛的龇牙咧嘴,心道:这人怎么回事?刚才还救我于水火之中,转眼又向我扔石头,两面三刀,双重人格吗?   丁言明明一如既往的寡淡表情,周身却透着股凉漠疏离,他从怀中取出个葫芦形的小瓷瓶,扔给我,说出了他今天对我的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话:   “这是解药,我从明天起就离开柳州城,我们应该真的不会再见了,你自己好自为之。”   言罢转身便走,利落之极。   我半躺在地上看着他的背影竟不想他就这样离开,可是我凭什么让他别走?这种结果不就是我一手造就的吗?   ——————   丁言的药非常有效,吃了以后我很快就恢复了力气,我回到自己换女装的那间客栈,关好房门,立刻狠狠的用水清洗被程王吻过的部位,直到皮肤开始发红变痛才勉强停手,接着换回我原来的衣服,头发也高高束起扎回了原来的发髻。   我将换下来的蓝色袄裙狠狠的扔进垃圾桶,自己走回了家。   进家门的时候迟北跟老爹还在院子里对弈,两人听见声音一同抬头看过来,看见是我,又一同露出放心的表情。   我知道他们一直在等我。   我走过去嬉笑着打破这寂静的小院,心情却像跌入无底的黑洞,迟北为什么不是明天乡试呢?为什么非要一个月以后呢?乡试什么的鬼东西不能天天举行吗?在别的地方不行吗?   明明早上的时候我还觉得不管怎样只要再忍耐一个月就好了。   一个月很快就会过去了。   现在我却希望立刻就离开柳州城。只要想到明天又极有可能看到程王,我心里就无比的焦躁不安。   说什么喜欢我,少开这种地狱玩笑啊,我真的不懂,他那种即将要死的时候都在强调身份血统的人怎么可能会喜欢我这种出身低微的平民?   不,也许是我自我意识过剩,程王根本不喜欢我,不过是想通过□□的手段,让我衷心的为他办事,他醒了以后便应该知道这一招对我是行不通的,是多余的,于是自然而然的也就放弃了。   对,应该是这样,这样才说的通,我在心里如此这般安慰自己。   脑海里突然想起程王的那个吻,立即串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第二天一早,王府的仆人便大张旗鼓的送了五六箱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无论我怎么拒绝,嘴皮子都要磨破了,这些个训练有素的王府家丁皆像没听到一般,硬是把几大箱劳什子放在我家院里。   老爹迟北再傻也都察觉出不对劲了。老爹眼珠子来回的乱转,并不确定问题的所在,但是迟北很敏感,或者他老早就有怀疑,只是一直没说,他瞥了一眼那几个箱子又看向我,用陈述的语气说:   “迟南,你有事瞒着我们。”   我此刻身心疲惫不堪,不想,也无力再隐瞒了。便一五一十的将整个事情经过描述了一遍,老爹听完一副惊呆了的的表情,晃晃悠悠走到石凳旁跌坐下来,嘴里自言自语的喃喃道:   “怎么会……怎么会……”   跟他比起来迟北就淡定许多,他站在原地紧锁着眉头一句话也不说,但我知道他此刻的心思比老爹重了不知多少倍。   我一意孤行的隐瞒了这么大的事情,换了谁被蒙在鼓里都不会好受,都要生气的。   老爹用从来没有过的严厉口气对我说道:   “你可真行啊,长大了,有主意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现在才跟我说。这要不是事情逼到眼前,我看你还是要继续瞒着我吧!你干脆打昏我,永远别告诉我多好啊?你觉得我会让你嫁给程王还是会拖你后腿不让你走?”   我曾经无数次的预想过跟老爹迟北坦白后的情形,我也曾经多次提起勇气想要对他们坦白,而最终没有的原因,原来不只是不希望他们为我担心,更多的是害怕在他们脸上看到对我失望的表情。   而这种表情此刻正出现在老爹的脸上。   懊悔与不安绞着我的心,我不由得轻唤一声,“老爹……”   “你别喊我爹,你把我当爹了吗?我是老了,但还没老成个要卖女儿的废物!”   他一定生气极了,声音里明显带着颤抖,就在我以为要被他骂的狗血淋头的时候老爹竟哭了起来。   他是那么爱面子,注重大丈夫形象的人,竟然毫无形象的吸着鼻子,眼睛盈盈沁着泪光的道:   “你这丫头,有事就自己憋着,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你怎么就不担心担心你自己?老爹和你哥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我们是一家人啊,这种时候不能共同分担的话,要家人有何用呢?”   他的泪水不停的往外冒,抬手用袖子来回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而后他又狠狠的垂着自己有伤的那条腿,自责道:   “都是我的错,是老爹不好,要不是我总念叨着迟北考学做官的事情你也不会受如此委屈,受这么多的苦。是老爹鬼迷心窍!老爹该死!”   我慌忙一把抓住他继续猛捶大腿的手,低头环抱他的肩,哽咽着说:   “这怎么会是老爹的错?是我太笨,早该跟你们说出实情,早该告诉你们我的烦恼。那样的话事情也不会恶化到如此。对不起……对不起……”   我知道,我知道的,他真正在意的根本不是铺子,不是乡试,他在乎的从来就只是我跟迟北的平安。   我不该瞒他的,一早就该都告诉他,是我犯傻,犯糊涂。   是我伤了他的心。   我安抚了老爹的情绪,回头看向迟北,他的乡试怕是真的要泡汤了,我不敢正视他的眼睛,只盯着他的胸前,像是等待最后审判的犯人。   他却只是苦笑着走过来,“傻子,明知道我根本不想做酸儒,为何不早点解放我。”   迟北站在我身边抬手轻揉我的脑袋,满脸失落的戚叹道:   “明明是我要保护你的,没想到反而却拖累了你……”   我摇头,他没有拖累任何人,如果非要说谁是拖累者的话,那个人也只能是我。   要不是程王盯上了我,迟北和老爹的安全也不会受到威胁,大可继续在这安居乐业的过着太平日子。   而他们却一丝认为我是负担的想法也没有,只为担心我的安危而惴惴不安,这不禁让我感到宽慰也让我更想要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亲情。   短暂的商量过后,老爹和迟北一致同意离开柳州城,去程王够不到的地方生活,我之前暗地里一直在准备的计划就这样开始悄悄的实施了。   第 37 章   我们三人的生活表面上看起来一切照旧,我早起便去看酒铺,迟北去学院,老爹则在家里偷偷打点。   收到程王送东西的隔日下午他本人便来到我家的酒铺,吓的我的客人个个拉长着下巴,连连鞠躬告退,出了门便跌跌撞撞跑着四散而去。   我皱着眉看着他一身华贵的走进我这跟他完全不搭调的土墙木凳的小小铺子,想到那晚马车里的情形,被他碰触过的地方像是爬了蟑螂一样恶心。   他倒是没有任何嫌弃的样子,自己人似的在离我最近的桌旁坐下,他没有提起那天的事情,四下打量一番,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问道:   “本王送的东西你还喜欢吗?”   “如果我说不喜欢的话,王爷能让人来取走吗?”   我其实并不想挑衅他,只是厌恶他的心情使我控制不住的说出刻薄的话。   他剑眉一挑,笑了一下,竟颇有闲情逸致的点起酒来,我给他端上他要的花雕,立刻站回柜台里按兵不动,他提起酒壶轻轻摇晃却没有喝,只道:   “曾经万般努力吃苦而拥有柳州城第一居‘鹤轩居’的人,现在竟满足于这种小小酒铺,可见人是会变的,今天不喜欢的也许明天就喜欢了,现在认为不可能的事情也许以后却欣然接受也不一定。”   我点头表示赞同:   “王爷说的极是,也许王爷现在喜欢的过一会儿就不喜欢了,也许一切只是错觉或是一时的新鲜感,王爷明天就换了心思也不可知。”   “牙尖嘴利。”   程王无奈般叹了句,然后端起满好的酒杯送到嘴边,状似无意的问道:   “你不喜欢本王难道是因为你中意的是那晚救你的灰衣清瘦男子?”   我的手不自觉的抖了一下,手中的抹布掉在地上,我没有去捡,装作镇定的看着程王:   “我不知道王爷在说什么。”   他不屑的哼了一声:   “本王不是傻子,你明明已中了镇魂香,站都站不起来又哪来的力气击昏本王?还不被察觉的放倒了车夫而离开车厢?不过那个人倒是很厉害,我的两个暗卫完全不是他的对手,江湖上能有如此高深功夫的人应该不多,可惜他蒙着脸,我的暗卫没有看到他的长相。本王自以为对你的一切早已了若指掌,竟不知你身边还有这样一个人物。”   “不过也无妨。”他从腰间掏出几块碎银放在桌上像是结账要走的客人:   “如果你不想害他的话便尽快跟他了断任何关系,记住,本王不会提醒你第二次。”   程王站起身走到门口,想到什么似的又回头道:   “啊,对了,明日会有人来接你。你与本王一起去游湖。”说完跨门而去。   他没有征求我的意见,而是在命令我。   我知道丁言击昏他的事,他不可能就这么算了,只不过他找不到人又没有能拿得住丁言的高手,只好先警告警告我。可是他既然已经意识到了丁言的存在以后必定会想方设法揪出这个人,甚至会伤害除掉他……   还好,丁言已经讨厌我了,不会再来找我,而且他就要离开柳州城,程王应该不会影响到他,想到此,我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   逃走的计划已经准备就绪,现在只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所以程王让我跟他游湖的事情,我不仅没有拒绝反而觉得这样正好,想要逃跑又不被发现自然得先知道他近期的行程,我跟在程王身边不仅能探听消息,还可以分散他的注意力掩人耳目,真可谓一箭双雕。   当然如果一下子表现的喜欢反而会引起怀疑,我只好摆出认命的样子不情不愿的跟在程王身后。   我尽可能的避开与他单独相处,对他有意无意的暧昧举动都持消极态度。   程王并未不高兴,反而觉得我不再排斥跟他出来已经是一个进展。   我这样跟着他连续呆了五六天,他说看山便看山,说游水就游水,很快就得到了个逃走的绝佳机会。程王要去邻城办事,让我继续跟着去做他的保镖,因为路程较远,来回至少三天的时间,我表面上不太愿意,心里其实乐开了花,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我打算让老爹迟北先走,待老爹跟迟北安全到达目的地后我再乘机逃之夭夭。因为我一个人成功的机会很大,即使失败被抓了也不用连累到他们。   于是我便让老爹与迟北在我跟程王离开柳州城的那天晚间出发,家里的物品其实都基本没动,只带了必要的衣物与全部的银票。   虽然有些抱歉,可是我们连金桃都没有通知,不告诉她其实也算是对她的一种保护,一旦有什么万一也不会牵连到她,只要我们成功逃脱,风头一过,迟北自然会想办法来接她。   所以我心里万分坚定迟北跟老爹走的神不知鬼不觉。   程王这边白天亦赶了一天的路,晚间住进临近的客栈,我就住在他隔壁,监听着他的动态,一切如常,许是白日的舟车劳顿让他有些疲累,程王早早便睡了。   我则坐在靠窗的桌前,继续监听着,此时老爹与迟北应该已经出了柳州城向北而去了,只要再坚持两天,不,确切的说是一天半,程王回柳州城的那晚我便可离开隔壁这个恶心人的家伙了。   我干坐了大半宿最后抵不过困意,伏桌睡了过去,隔日醒来时背后一阵酸痛,我皱眉忍着痛活动下身体,换了身衣服,下楼去跟程王一块吃早餐。   程王正坐在包间里等我,与没有睡好浑身酸痛的我不同,他俨然一副精神满满,神清气爽的样子。   大概是我状态不好,他盯着我上下扫了一圈,狐疑道:   “怎么,你昨晚没睡觉吗?”   不能引起他的怀疑,我在他对面坐下,淡定道:   “没什么,是我认床,换了地方睡不好而已。”   “是吗?”他吃着早餐看不出一点异样:   “那我们不要去了,今天便回去吧。”   我提起筷子的手倏的停住,尽可能的平静道:   “那可真是太谢谢王爷了。”   程王笑笑没再说什么。   当然他并没有回去,而是乘车继续向邻城驶去,我心里默默松了口气,暗想是自己做贼心虚想太多。   这几天我天天跟着他,他完全看不出任何异样,如果知道我要跑,他不可能还这么平静,况且要逃走的事情我们做的滴水不漏,连隔壁的邻居都未曾察觉更何况离了八丈远的程王?   一行人很快就到达了邻城,程王片刻不停的去办他的事情,只是这次他没再让我跟着他。将我跟马车留在当地的酒楼等他,不只如此,我能感觉到那两个暗卫也都跟着他走了,这突如其来的自由让我有些意外,我迫不及待的想要趁此机会溜之大吉,可是又怕时间太短,迟北和老爹跑的还不够远,不够安全,最后还是决定再等等,等到晚间程王熟睡之后再逃走。   这样等到他隔日早上发现的时候,无论是老爹迟北还是我,早已天高皇帝远,他怎么伸手也不可及了。   等待的时间总是慢长的很,每过一个时辰都仿佛一天那么久。   终于,暮色慢慢降临,自由仿佛在向我缓缓招手。   程王此时也已回到酒楼,现在只要耐心等待众人晚上睡去。   因为晚间要连夜赶路逃跑,饭后我便上楼准备小睡一下,储备体力。   可就在我推门要回房间的时候程王在后面叫住了我。   “怎么这么早就休息,白天让你很累吗?”他换了身月白色的锦服,头发整齐束起,一副要出门的打扮。   我有些诧异却没有多想,“倒是不累,我无事可做而已。”   “那正好,本王有件东西想给你看,刚好给你打发一下无聊时间。”他微微一笑,友好又无邪,让人完全预想不到接下来要发生的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我以为程王又要带我去哪里游玩,心想反正是最后一次了,去了也无妨,最好让他在外面不停的走动,回来的时候累的倒头便睡也有助于我半夜跑路。   于是欣然前往,没想到他却带我来到当地的衙府,他带我来这种地方干嘛?我问他,他却笑笑说: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我心里纳闷,但是这里到处都是衙差,心想他应该不会对我做什么出格的事。   衙差们好似也都知道他的身份,纷纷对他施礼避让。   此时我依然相信一会儿自己就可以远走高飞了,很快我就可以摆脱程王,从此过上自由自在的舒服日子。   直到程王把我带到衙府里阴暗潮湿的地牢入口,兀自陷入美好想象的我终于察觉出事有蹊跷。   守门的衙差看到程王便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整个空间除了我脚边石阶下面的牢房深处传来的细弱铁链声再无其它声响。   “王爷有事就直说,带我来这种地方是什么意思?”我此时已没了最初的轻松心情,浑身警惕起来。   “本王想让你见的东西就在下面,你要是不愿意去看也没关系,不过本王怕你以后会后悔。”   说完他便负手站在一边好似在等我做决定。   “下面是什么?”我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程王温柔一笑,“你去看就知道了。”   我不想下去的,我怕看到我不想看到的东西。   可是身体却像被施了咒语一般不自觉的踏着石阶向下走去。   牢内两边尽是空空的牢房,墙上挂着闪着微弱烛光的烛台,越往里面光线越暗,直到尽头是一片死寂的黑暗。   程王看我迟迟不动,在后面提醒,“往里走。”   我老实听话的一步一步向着那片黑暗走过去,然后我看到了迟北。   心脏一下被双巨手狠揪了起来。   我宁愿看到的是各种将要折磨虐待我的刑具也不要看到他。   迟北低着头抱膝坐在牢房的墙角,脚踝被铁链拴住,许是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来。   面如死灰的脸看到我的一瞬间,登时变得焦急,大喊一声:   “迟南,快走!”   第 38 章   我断然是不会走的,双手握拳转身瞪着程王,“王爷这是干什么!我哥犯了什么罪你把他关在这里……”   话还没说完脑袋突然嗡的一声,我推开站在面前笑的一脸和善的程王,快步走到对面牢房,双手握住铁杆,不相信的往里看,喊道:   “老爹!”   老爹陷在暗仄牢房的阴影里,被麻绳死死的绑在椅子上,嘴里塞着块脏布,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我用力摇晃着铁杆,连续喊着:“老爹!老爹!”   老爹依然昏迷不醒。   “你对他做了什么?”我回头对着程王怒喊。   “没什么,不过是他太吵,本王让他老实一会儿罢了。”程王说的风轻云淡,而后又叹气惋惜道:   “你现在就如此紧张,一会儿可要怎么办?这还没开始呢。”   “……什么开始?你还想干什么?你叫我做的事情我通通都做了!为什么还要伤害我的家人!”   他已经触到了我的底线,我毫不掩饰自己的火气厉声质问他,恨不得立刻上前扭断他的脖子。   程王跨步走近我,低着头对我轻笑道:“谁叫你阳奉阴违,王本如此的迁就讨好你,你竟还想着偷偷逃跑?”   被他发现了。   我们距离如此之近,他眼里的阴冷与扭曲一览无余。   程王是怎么知道我们要逃跑的已经无所谓了,我现在只想赶快救出迟北与老爹。   我闭起眼,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压抑着心里喷薄的怒焰,放软语气道:   “我没有要逃跑,这些日子我不是天天跟着你吗?我让迟北老爹走,不过是想确保他们的安全,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不会连这点事也要斤斤计较吧?”   程王没有因为我的解释而释然,眯起的眼里尽是冷意,“你到现在还想欺瞒本王,迟南,你在本王面前到底有没有说过一句真心话?”   不行了,他已经认定我要逃走的实事,我再怎么遮掩也是没用的,昏迷的老爹就在我身侧的牢房里,迟北还在喊着让我快走,不要管他……   我已想不到任何让程王自动放人的办法,唯有硬拼。   不着痕迹的四下扫了一圈,我并没看到牢房的钥匙,钥匙在程王身上吗?   我抬起头,也盯着他,“真心话?王爷真的想听真心话?”   说时迟,那时快,不待程王反应,我已抬手锁住他的喉咙,狠声道:   “放人!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身后一道掌风突然向我袭来,我侧身急忙闪躲,手下并未放开程王,刚想把程王置于身前,再靠着铁栏好方便威胁他,腕部一阵火辣的刺痛,身体反射性的松开手,我被迫放开了程王。   袭击我的是那两个大众脸的暗卫。   其中一个矮个子的暗卫迅速护起程王,另一个高壮暗卫一把抓着我的手腕,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它捏碎。暗卫一个反手便将我的双手控制在身后,我咬牙催动内力挣扎,却又被他封住穴道。我跟这两人实力相差太过悬殊,根本不是对手,现在运不了真气,无法使用武功,更是束手无策,只能任人宰割。   可我不死心,运不了真气,我便用蛮力,我扭动着要挣脱暗卫的束缚,刚被我锁喉的程王却走过来,捏起我的下巴,阴冷道:   “迟南,你让本王好失望,喜欢本王有这么难吗?嗯?本王哪里不好?你一个低等平民被本王看中那是你修来的福气,你不仅不懂得珍惜,还处处只想着利用本王的真心,你把本王当成什么了?傻子吗?你知不知道本王现在有多生气?”   他俊美非凡的脸变得异常狰狞。   “放了他们,我的事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你有什么气只往我一人身上撒就是!”我毫不躲避的盯着他可怖的眼睛,声音里却充满了焦急。   程王松开了我,直起身,负手而立,脸色诡异的恢复如常,平淡无波的道:   “没有惩罚,错误永远没法改正,迟南,今天你就好好看着自己犯下的错所带来的是什么样的后果。”   他转头瞥了一眼身边矮个子的暗卫,暗卫立刻底头道了声是,而后转身打开关着迟北的牢房大门。   我惊恐的极睁双眼,“你要干什么?”   程王随口淡道:“挑断他的脚筋手筋。”   我不敢置信的看向他,他在说什么?他怎么能用如此平常的口气说出这么残忍的话?我终于明白这个人是变态的,还在用常理去应对他的我实在是太愚蠢了。   进了牢房的暗卫立刻去到迟北身前,蹲下身,打开栓着迟北脚踝的铁链锁环,迟北突然起身试图撞倒暗卫,暗卫却抬膝猛击迟北的腹部,迟北吃痛,干呕着倒地蜷缩。   “不要,不要!”   我挣扎着想要过去,双手却被身后的人制的死死的,怎么也无法往前,只能不停的喊着:“住手,住手!!快住手!!”   迟北弓着身子抬头对我道:   “迟南!你别管我了,想办法快走!啊————”矮个子的暗卫面无表情的接连踢打着迟北。   画面一下仿佛回到那个巷子,那仿佛用鲜血染红的晚霞,我又没办法保护他,我又要眼睁睁的看着他为了我承受痛苦却什么也做不到。胸口像是被人死死的按住,我没办法呼吸,禁不住的大口喘气。   大概是我突然的变化引起了身后高壮暗卫的注意,此时的我已经不再挣扎,胸腔的憋闷和无法顺畅的呼吸让我直不起腰来,他皱起眉,唤了声王爷,程王转头看来,不以为意的挥了挥手,示意他将我放开。   暗卫这才犹疑着松开了我的手,然后不远不近的站在我身侧以防我乘机去伤害威胁程王。   我扶着牢杆,跌撞着走到程王身边,暗卫刚要出手再度制止我时,却见我双膝跪在地上,低下头,抓着程王的衣摆,用万念俱灰的声音道:   “我求你,求求你。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请你不要伤害他。”   我从来没有如此低声下气,程王低头俯视着我,面上终于有些动容,出声道:   “吻我。”   “什么?”   “你已经听到了,本王不想说第二遍,你要是不愿意,那就挑断他的脚筋手筋。”   迟北忍着疼痛,拼命嘶喊着:“别听他的,你走!啊——”   矮个子暗卫得到程王的指示立刻拽过迟北的右脚,抽出腰间的匕首,眼看着就要动手。   我着急慌乱的站起身,“我吻!我吻!别伤他,快停手。”   我颤颤巍巍靠近程王,避开他紧盯着我的双眸,紧闭起眼,生硬的用自己的唇贴着他的,完成了这个“吻”的动作,正要离开时,程王突然伸手扣住我的脑后,加深了这个恶心的吻。   他的双唇用力的蹂|躏我的,我没有躲,他却依然不满意,双手突然狠掐着我的双颊,我被迫张嘴,立刻感到他的舌头长驱直入,进入我的口腔,肆虐的在里面翻搅。   我本就因心里的高度压力而极度缺氧,现在更是完全没办法呼吸。   迟北在一旁拼命嘶喊:   “畜生!放开她,不准碰她!你这不要脸的畜生!!”   就在我快要晕厥的时候,程王终于放开了我,他盯着我肿痛的双唇,竟一脸意犹未尽的样子,回头对着暗卫道:   “割了他的舌头。”   我惊愕的抓着他,“你说过放过他的,我已经吻了你了!”   他咧嘴一哂,“本王说过吗?本王只说不挑断他的脚筋手筋,谁让他嘴巴不干净,惹本王不高兴呢?既然说不出好听的话,他的舌头不要也罢。”   我觉得自己就快要被他逼疯了,“我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你说的事我都照办了,你还要怎样?反正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你干脆杀了我吧。”   程王抚摸着我的脸颊,手指划过我的双唇,“杀你?岂不是太便宜你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比死更容易的吗?真正的痛苦从来都是生不如死。而且本王怎么舍得让你死呢?本王不过是要让你知道,本王想要得到的东西没有一个是能逃的了的。”   他松开我,睥睨着迟北老爹,“这两个人太碍事了,如果他们活着,本王永远也没办法占据你心里最重要的位置。”   “你疯了!你是变态!!”我边喊着边控制不住的伸手掐向程王的脖子,可还没碰到他,高壮暗卫已又将我制住。   “还等什么,动手吧。”程王催促道。   我的内息被封的死死的,无论怎么拼命都冲破不开,我甚至连身后锁着我的双手都挣脱不掉,我没有力量,只好再度苦苦哀求。   程王却再也没看我一眼。   无论我怎样喊停,喊不,喊到声嘶力竭,喊到奄奄一息,矮个子暗卫依然毫不犹豫的抽出腰间的利刀,将他伸向迟北的口中。   时间仿佛突然慢了下来,周围的声音也都被抽走,迟北在我面前不停的在挣扎,利刀在他口中一割,然后被矮个子暗卫抽走。   刺眼的鲜血立刻从迟北口中喷薄而出。   我听到自己绝望的哭喊声在地牢里凄厉回荡:“不—————”   迟北双手捂着满是鲜血的嘴,痛苦的在地上来回翻滚。   此时一直昏迷的老爹也醒了过来,他死盯着迟北,来回的扭动挣扎,动作激烈,以至于连人带椅的倒翻在地,他眼泪婆娑,塞满脏布的嘴里不停的发出呜呜的声音。   程王凑近我,一脸意外又失望的表情,“迟南,你哭了?认识你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你哭,可惜,居然是为了个杂碎。”   程王使了个眼色,高壮暗卫随即放开了我。   我立刻跌撞的跑到迟北身边,鲜血还在不停的从他嘴里汩出,他忍着巨痛,不让自己喊出声间,鼻腔里却控制不住的连连闷哼,他拼命的用头撞击身边的一切。   迟北在寻死。   我连忙扑着将他抱住,泣不成声的唤道:“迟北。”   迟北的衣襟已经被血侵透了,他抓着我的手臂,死盯着我。   我读懂了他眼中的意思,连连摇头,“不要,不要。”   我不要你死。   迟北躺在我怀里,我用颤抖的双手轻抚他惭惭惨白的脸,眼泪不停向外涌,他的脸已模糊的快要不见。   感到手臂上一阵痒,迟北在用最后的力气在我手臂上写字。   他写道:走!不要管我,好好活下去。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心心念念的还是我的安危。   而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在我怀里一点点的变冷。   程王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如果你老老实实的跟本王在一起,他不仅不会惨死,还会过上想象不到的荣华富贵的生活,可你偏偏只想着逃走,迟南,他的死全都是因为你,是你害死了他。”   他从怀里取出一条白色的手帕扔给我,继续道:“把眼泪擦擦吧,接下来还有更精彩的。”   程王转头命人把老爹带来,老爹被托进来的时候却已经断了气。老爹极睁着眼,脸上满是愤怒与痛苦的狰狞。   “死了?可惜,枉费本王都已想好了让他怎么在你面前表演。”程王失望的阴鸷道:“不过以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未免太过天真。”他走出牢房对着矮个子的暗卫道:   “鞭尸一百,再丢去乱葬岗。”   我的头像是被人用利器狠狠的重击般,嗡嗡直响,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变化。声音也调频失控一样兹兹剌剌的,隐约听到矮个子暗卫回答遵命的声音。   鞭吧,连我一起鞭,我死搂着老爹,直到这个扭曲的世界将我吞食。   第 39 章   我以为自己也会就此死掉,而后在黄泉彼岸看见等待我的老爹迟北,可我恢复意识的时候入眼的却是雕花床顶和幔帐纱罗,以及坐在床边眼底一片青色的丁言。   阳光从窗外细弱的洒进来,一室静好,不禁让人产生昨日地狱般的种种情形不过是一场噩梦的怀疑。   但那不是梦。   大脑像被人强迫按下了回放键,不停的播放着迟北老爹的惨死模样,我应该哭喊的,可我却喊不出来,身体里所有的情绪都被人抽空了一般,我甚至没办法牵动一下嘴角做个悲痛的表情,我直愣愣的盯着前方,心里只有一个声音:   为什么?   “为什么我还活着?”我没有去看丁言,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问道。   丁言盯着我看了许久,极轻的叹了口气,起身离开床边,很快又坐了回来,手里拿了碗流食,   “你昏睡了整整两天,既然醒了吃点东西吧。”   我连眼珠都没有波动一下,僵硬的又重复道:   “为什么我还活着?”   “因为你还不能死,你还有很多事要做。”丁言终于答道。   丁言把装有流食的汤勺放在我嘴边,我却依然毫无反应,紧闭双唇,食物没有送入我的口中,顺着嘴角滑过脸颊流到了枕边。   “张嘴。”丁言不悦道。   我这才看向他,他一手端着碗,皱眉气怨的看着我,一脸遮不住的疲乏,不用想也知道是丁言救的我,能在那种情况下从程王手上救出我来,他一定费了巨大的力气,这两日想必也是他守在床边至我醒来。   明明上次还不欢而散,他却能为我做到如此地步,正常人的话早就感动的热泪盈眶了吧。   可是啊……   对不起,我此刻竟一点也不想感激他,反而觉得他妨碍了我。   我要去找老爹迟北,我怎么能让他们就这样走掉?得要加快脚步才行,我已经耽搁了太长时间。   等等我啊,不要抛下我。   我马上就来。   “不要再管我了。”我转回头闭起眼睛,轻声的对丁言道。   就让我死掉吧,我已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再在这世上生存已没了意义。   也许是身体接收到了我求死的意愿,意识又开始变的模糊,可就在我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时候身体却一下被人拎起,丁言抓着我的衣领,单手捏开我的唇齿,霸道的举起汤碗便往我嘴里灌,腔气不顺,我被动的吞了几口流食,就激烈的咳嗽起来,食物好似进入了我的气管又冲进了鼻腔,难受至极。   我咳嗽到眼泪鼻涕直流,食物撒的到处都是,样子不堪又狼狈,消失的情绪顷刻一下被激出。   我愤怒的推他,“你干什么!”   动作却不争气的软的像撒娇。   丁言比我还愤怒,大声的斥责我:   “你就这么点出息?你死了能让你爹和你哥活过来吗?你死了所有的事情都能变得没发生过一样吗?”   “不用你管!”我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浑身炸毛,“谁让你多管闲事的?我有说过让你救我吗?为什么不让我跟他们一块儿死!要不是你,我早就在地下跟老爹迟北相聚了。”   “相聚?你确定他们也想见你吗?如果你们处境互换,死掉的是你,你会希望他们也跟着你一块去死?”他的声音越来越冷:   “迟南,我真是看错你了,你不过是个遇到事情只知道用死来逃避的窝囊废,我真不该救你,浪费我的力气。迟老伯和迟北死的那么惨,而害他们惨死的人还在外面逍遥自在,你却不想着为他们报仇雪恨,让他们死而瞑目,他们的尸首也还没有入土为安,你是他们最亲的人,却连最后一程都想不送,你若还想死就随便你吧。”   丁言说完转身便走,我像被人当头棒喝,彻底醒了。   呼吸不受控制的变得急促,我哑着嗓子问道:“你刚刚说迟北老爹在哪儿?”   “你都已经决定要去死了,还问他们的尸体在哪儿有何用?”丁言头也不回,冷漠的继续往外走。   “在哪儿?他们在哪儿?”我已经没有力气起身追他,翻倒着摔掉下床,瘫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失魂落魄的喃喃道:   “在哪儿?在哪儿?”   丁言终是停下脚步,认命般的闭着眼深深叹了口气,快步折返回来将我揽入怀中抱回床上,轻声道:   “等你恢复了体力,我自然会带你去见他们,迟南,算我拜托你了,不要这么轻易的便想着求死,我……”丁言顿了片刻,却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口,垂下眼帘,径自出门又端了碗吃食放在我面前。   我看着他满是疲惫的脸,没有再拒绝反抗,老实吃了食物,等待着食物转换成能量供给我的身体。   这样休养了一整天,体力便已恢复了近半。   我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看老爹迟北,丁言也不再阻拦,带着我来到邬门西面最靠里的一座约有三米高的假山后,假山门口的四周长满了常春藤,拨开藤叶,一道暗门赫然展现在眼前,丁言伸手熟稔的摸到石壁侧面的机关,施力一拧,石门倏的自动打开,露出一条通向地下的石阶暗道。   丁言将手里的油灯递给我,“我想你并不想我跟着你一块去,我就在这里等你。”   我接过油灯却并没有马上进去,而是站在原地看着他,灯里火苗旺盛的跳跃着,火光映在他身上闪烁不停,丁言隽逸的脸上又恢复成惯有的沉默表情,他已经为我做的太多,却从未要求我回报他些什么。   我由衷的感激一笑,轻声道:   “谢谢,丁言,谢谢你。”   “哼,才想起来要道谢。”丁言瞥我一眼佯装不满,又催促道:   “快去吧!里面寒气很重,不要呆太久。”   我提着灯笼,踏上石阶,身后的石门立刻自动关上,阻断了室外的光线,四周立刻黑暗下来,石梯狭窄又陡峭,如果没有火光照着,大概没走两步我就得跌下去。   很快我就来到地下,这是一间石室,里面与伸手不见五指的石梯过道不同,沿着墙底四周皆点着一排排的蜡烛,照亮了整个室内,没走几步我便看到了两副不停冒着白气的寒冰棺材,里面赫然躺着两具尸体,即使被白布盖着脸,我也清楚的知道是老爹与迟北。   白气缓缓的向四周弥漫开来,好似有了魔力一般,漫进我身体,使得我大脑也变得一片空白,身体机械的一步步走上前。   迟北老爹在棺材里静静的躺着,衣服已被换掉了,换成干净的白色布衣,脸被一张方形的白布遮盖着。   我俯下身小心翼翼的掀开那块白布,便看到双眼紧闭着,脸上没有任何污渍,头发一丝不乱的束在头顶的老爹与迟北。   像是睡着了般,仿佛我推推他们,两人跟着就会醒来,迟北会温柔的笑笑内敛不语,老爹又会吹胡子瞪眼问我怎么才来,佯装生气。我情不自禁的伸手去抚摸迟北的脸,手上却抚掉一层脂粉,露出迟北被遮挡的暗紫皮肤,指尖上还残余着扎人的冰冷。   白气散了,一下把我打回现实,就算再怎么痴心妄想,老爹迟北也不可能回来了。   躺在我面前的只是两具冰冷的尸体,我再也见不到老爹迟北了,再也不会有人叫我猫猫,再也不会有人为我嫁不出去而火急火燎,再也不会有人因为我晚归而满城疯找……   眼泪顷刻便流了下来。   心脏又开始被挤压撕扯,好痛,好痛,要死掉一般,我忙按着胸口,悲伤的痛苦却铺天盖地的将我死死掩埋。   “啊——”   “啊——啊———啊————”   我撕裂声带般崩溃的哭喊起来,我控制不住,我接受不了,为什么?为什么要死,我最亲的人,最重要的人,为什么要将他们从我身边夺走。   我哭到发不出任何声音,力气尽失的趴在地上抬不起身,绝望的悲痛却没有一丝缓解。   脑子里一下钻出老爹迟北那天惨死的画面,迟北被割掉舌头满嘴是血,老爹被绑在椅子里,怒睁着眼睛断气的样子……悲伤顷刻化作滔天的恨意涌过我全身,老爹本应安享晚年,迟北本应成亲高中,他们还有大好的人生没有过完,他们不应该死,他们的生命是被人强行剥夺的。   是被程王剥夺的。   我艰难的爬起身,擦干眼泪,丁言说的对,我现在去找你们,你们一定不会想要见到我,我还有事情必须得做。   我要报仇,我要让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血债血还。   可是在那之前还有一个人我必须得见。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地下室的,只隐约记得丁言看到我时复杂又关切的眼神,他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却始终不远不近的跟着我,我跟他保证不会做伤害自己的傻事,希望他让我一个人静静,他略微踌躇才终于点点头放我一个人回到房间。   我靠着再度关好的房门,极力的控制心里的恨意与悲恸,身体却不听使唤止不住的颤抖,胃里反复的涌过灼热与刺痛。   不行,还有那么多重要的事没做,我不能再耽搁哪怕一分一秒,我开门想要离开,双膝却徒然一弯,身体失衡的向后仰去,来不及让我做任何挣扎努力,眼前一阵眩晕,便又是人世不知了。   再醒来的时候我人已好好的躺在床上,被子严实的盖在身上,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帮忙,可丁言却没在屋里。起身抬头,只见房中间的桌上摆满了冒着热气的饭菜,我穿好鞋,走到旁边用冷水洗干脸上的泪痕。即便没有任何食欲还是坐在桌边,大口的吃起来。   我不可以再倒下,我得坚强起来才行。   吃完饭,收拾妥当,我离开房间径自往邬门前院大门走去,经过一处花园时,却听到一阵谈话声,让我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   第 40 章   “少主,迟姑娘……你打算收留她到什么时候?”   是胖门主的声音,我略微一转头便看到胖门主与丁言站在园内东侧的一颗榕树下,丁言背对着我,两人皆被那颗高大的榕树遮挡着,没有注意到远处已走到月洞门旁的我,我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让自己隐在月洞门一侧的墙后。   丁言被称作少主,少主啊……   我自然也猜的到丁言在邬门里的身份非同一般,只是没想到竟会是如此,怪不得胖门主从未找过我任何麻烦,原来他只是个幌子,而邬门真正的主人其实是这个低调至极,总是能在人群里完美隐藏自己的丁言。   胖门主还在等丁言的回答,等来的却只有一阵沉默。   他不禁气恼道:“你为了她不仅暴露了身份,连费尽心思找了五年老教主的那本手记也拱手送人,这些还不够吗?救她那天你也看到了,程王看她的眼神……连我这个见惯了那些江湖怪客,马上半百的人都不寒而栗,你留着她将来只会引火烧身。”   丁言淡漠的声音终于响起:“那又如何,区区一个程王我还不放在眼里。”   “现在是如此,可眼下太子被废,储位空虚,程王又被召回京都,谁也不知道以后局势会如何,万一真的让他得了势,以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行事风格,他会这么轻易就放过迟姑娘吗?到时候迟姑娘对邬门就是最大的威胁,这些少主想过没有?”   “程王这个人向来睚眦必报,邬门几年前势力骤起,他早先拉拢不成便已心怀不满,最近我又烧了他的书房,还一度将他击昏,三番两次的阻挠他,即使没有迟南,这些理由也足够他对付邬门了。”   许是丁言如何都不听劝,胖门主的声音略带急燥:   “少主,葛叔是过来人,听葛叔一句劝,情爱从来只是一时的内心冲动,持续不了多久,事业才是真正值得你付出心血的东西,就算你现在跟她在一起了,用不了几年,激情就会淡去,到头来不过是一场虚无,可事业不一样,你现在忍耐付出的辛苦努力,终会变成硕硕果实,你的能力丝毫不逊于老教主,不,是比老教主还要更强,邬门早晚有一天能在你手上声名显赫,少主何必因为一些儿女情长耽误浪费了自己。”   胖门主苦口婆心,丁言却依然不为所动,“邬门就算是称霸天下,不能让我开心又有何用?”   顿了顿,又突然轻声似自言自语般道:“我不想走师父的老路。”   “少……”胖门主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丁言打断:   “葛叔,不用再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邬门也不会脆弱不堪的因为一个程王就倒下去。”   丁言显然不想再谈下去了,说完越过胖门主向后院走去。   胖门主深深一叹,不再多言,跟了过去,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临走时胖门主有意无意的向我这边瞥了一眼。   我连忙屏息退后,让自己更加藏在石墙后面。   直到丁言与胖门主的脚步声消失不见,我才继续往前门走去,两人的对话犹在耳边,想我刚醒来时还责怪丁言为什么救我,殊不知自己其实给他添了这么大的麻烦。我还真是个一无是处只会连累别人的扫把星啊……   我一边自嘲式的挖苦自己,一边人已出了邬门,脚步沉重的前往金桃家。   该面对的总得面对,我连累金桃失去了最爱的人,不能再自私的不让她知道真相,不让她送迟北最后一程。   来到金桃家门前,我深吸一口气,像灌了铅的脚吃力的踏上石阶,刚要抬手叩响她家大门,门却被打开了。   “迟南——”片刻的愣神后金桃从未如此失态的大叫一声。   她上前一把抓住我的双臂上下打量着我,“发生了什么事?你跟迟伯迟北怎么突然都不见了?连酒铺都关了,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你们,去报官,官差也只说找不到人。你不知道这几日把我急成什么样。”   她确认我完好无损后又焦急的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你哥呢?”   往日娇美的容颜爬满了萎靡憔悴,她正满心等待着爱人的消息。   我却只能告诉她惨烈的噩耗。   没有任何预先安慰人话语,我干巴巴的讲述已发生的事实。   “你骗我?”她不可置信的瞪着我。   我真希望自己是在骗她,也更加希望是这个世界在骗我,可是老爹迟北惨死的画面还定格在我脑中,我只能双目无神的看着她,愧疚的沉默不语。   金桃慌张的祈求似的又追问了我几遍,我依旧如故,她看着我死灰一般的脸,渐渐的终于也安静下来,眼里希翼的星光渐渐变得暗淡直至消失。   最后僵硬的问了句:   “迟北在哪儿?”   金桃跪坐在装着迟北的寒冰棺材前,呆愣半响,而后抬手轻抚着迟北冰冷僵硬的面容,从眉眼到鼻唇再到下颌,一遍又一遍,久久不停,她在无声的呼唤他,仿佛自己的诚心终会打动他让他回来一般。   许久过后,金桃才转过身,用羽毛一样轻的声音道:“这里好冷,不要再让他继续受苦了,让他入土为安吧。”   我穿上丧服与金桃将老爹迟北安葬在我们三人最初相遇的破庙后面的树林里,微风和煦阳光正好,具是怡人的好天气,而我的心里却似是陷入了一片永远也见不到一丝光亮的灰暗阴霾。   金桃站在我身边,目如死灰,晚霞斜照着她,将她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至始至终金桃都没有流下一滴眼泪,可我却知道她的悲恸远比失声痛哭还要让人绝望。   而对于我这个连累者她却没有露出任何责怪与怨恨之意。   静默片刻,我不禁问出口:   “金桃,你不怪我吗?事情是因我而起,可却只有我还活着。”   “我会忘了他。”她所答非所问,并没有看向我,面无表情继续道:   “我会忘了迟北,然后跟别人成亲生三两个孩子,平平淡淡的过完此生。”停顿片刻,她突然转过身来面向我,夕阳被她挡在身后,她身前一片阴暗,直直的盯着我,一如死灰的眼里隐隐闪现利刃般的光:   “而你不同,迟南,你要背负着害死你爹和你哥的罪直到死,日日夜夜,每时每刻,你一瞬间也不可以忘记,你的人生再也不可以有一片阳光,一丝美好,你活着得比他们死去更痛苦才行。”   是我害她失去今生至爱,就算她现在让我去死,我也没有任何资格责怪她,我想要道歉,我应该道歉,可刚吐了个“对”字却被她冷冷的打断。   “我们以后再也不要相见了。”金桃扔掉手里的铁锹,不给我任何说话的机会,头也不回的径自离去。   “真是个可怕的女人啊,她这么说不是要让自责痛苦折磨你一辈子?明明人根本不是你杀的,明明你也是个受害者。”   胖门主的声音在我背后突然响起,我转身看向他,他正站在离我一米开外的地方看着金桃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我并不意外他的出现,从来这里的路上,我就感觉到了他的跟随,早上果然不是我的错觉,他亦发现了我躲在月洞门的后面却没有戳穿。   对于“听墙角”之事,我们彼此都心照不宣,我只道:“她说的对,是我害了他们。”   如果我早一点就坦白,早一点和老爹迟北走,如果那天在怪竹林里不要救程王,如果我没有激怒他,或者干脆答应他跟他在一起,迟北老爹就可能不会死,我明明有那么多的选择,却偏偏选了最差的一种。   我恨程王,可我更恨只能眼睁睁看着老爹迟北痛苦惨死却无能为力的自己。   胖门主毫不掩饰眼里的轻视,“真正的罪人现在不知在哪里风光,甚至对于他的残忍暴行根本不以为意,你却将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恕我直言,过分的自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人觉得……愚蠢。”   我没兴趣跟他探讨我的内心感受,只道:“门主在旁也等了好一会儿了,真正想跟我说的一定不只这些话吧?”   他微微一笑,却看不出任何高兴的样子,“迟姑娘是聪明人,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今早我跟少主的对话想必你已听了七七八八,我来是希望姑娘可以主动离开少主。”   丁言不听他的劝告,便打算从我这里下功夫吗?   我垂下眼,盯着横在我们中间被扔在地上的老旧铁锹,淡道:“可丁言好像并不想我这么做。”   胖门主背过手,微仰起头,傲慢又笃定的道:“那是少主一时糊涂,被感情迷了心智,再过两年,不,用不了两年,他就会明白我现在做的是多么正确的事情,我跟着老教主三十余年,少主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我也算是他半个亲人,我真的不希望他在这种地方被拌住手脚。”   说着他转头看了一眼老爹迟北的墓碑,“你跟他们感情如此深厚,我的心情你应该也会理解的对吗?”   我本来也没打算扒着丁言不放,可对于他这种用自己的固有观念随便安排捆绑别人的人生却很是反感,不被他出的感情牌影响,我冷淡道:   “如果我不答应呢?”   胖门主大概没想到我会如此回答,意外又颇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   “我不会强迫你离开少主,不过……如果少主仍然执迷不悟,那邬门便不再须要少主了。”他还在毕恭毕敬的称呼丁言“少主”,说出的话却冷酷绝情:   “我跟施衣教中的几位原长老受老教主之托辅佐少主,我们花了近十年的力气才让施衣教彻底脱变成江湖中名门正派,邬门会有今天的成绩,少主功不可没,可要说全是他的功劳却也不尽然,邬门不是少主一个人的私有物,更不是儿戏,上千人的身家性命都被绑在这条船上,既然他执意要做伤害邬门的事情,那也只好请他离开,只可惜他这几年在门中花的心思,他发誓要完成老教主的遗愿之事怕是要付诸东流。”   胖门主从怀里取出个布袋塞到我手中:   “这是程王最近的消息动向,还有些足够你生活一段时间的盘缠。我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接下来就看迟姑娘的选择了。”   言罢也似金桃一般不听我的回答,径自离开了。   我看着胖门渐行渐远变得模糊起来的身影,握着布袋的手不自觉的拳紧。   就算再怎么不喜胖门主的说辞,讨厌他的行为,也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邬门不是丁言的私有物,我不能再连累丁言了。   第 41 章   要告别,要了断。   胖门主离开后,我又枯坐在老爹迟北的坟前半天,最后重重的对着墓碑磕了三个响头才起身向城中走去。   我没有直接回邬门,而是去了迟记酒铺,酒铺的门紧闭着,窗沿上已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开门而入,一股闷气扑面而来,此时幕色已至,我熟练的点起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酒铺。   熟悉的环境将回忆一下拉扯出来,老爹拄着手臂懒散的坐在柜台里,还在因为我不嫁人而生着闷气,迟北闭口不语默默的搬弄着酒坛,老爹仔细的数着一天赚到的银两,傻笑着将它们装进钱袋,我笑他人已钻进钱眼里,他又倒竖起杂乱飞长的眉毛,迟北在一旁不地道的哈哈大笑……   我跟着回忆拉起嘴角,却尝到了咸咸的味道,双手立刻盖住双眼,仰起头,不让眼泪流下来。   不要再哭了,眼泪不能让时光倒流,眼泪换不回老爹迟北,眼泪不能杀掉程王为他们报仇,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所以,不要再哭了。   眼睛慢慢的恢复了一片清明,我吸了一口气,然后深深的、用力的环视了酒铺一周,恨不得将视线所及之处全部装进我的眼里,心里。   我抚了抚在地上摆放整齐的酒坛,摸了摸冰冷的石砖墙面,将酒坛对面一排糙制的木桌木凳重新摆正,最后进到柜台里,坐在我最熟悉的位置。这个位置我坐了三年,我虽然一手打造了柳州第一居鹤轩居,可真正拥有它的时间并不长,鹤轩居带给我的真实感与归属感也远不及这个看着很不起眼甚至稍显简陋的迟记酒铺,这里才是真正属于我的地方。   我细细摸索着台沿,抚摸着上面的每道刻痕,心头涌上万般不舍,我趴上柜台,将侧脸贴着冰凉的木头台面上……以后怕是再也不会来了,就要在这里道别了,你们陪我走过这些日日月月,带给我诸多美好回忆。   谢谢。   谢谢你们。   离开酒铺我没有再回家,转身往邬门走去,不是不想回,而是不敢。我怕自己承受不了家里铺天盖地的迟北老爹的身影,我毫不怀疑,家里随便的一树一花,一碗一筷都可以让我再度崩溃。   出了祥云街拐进个十字路口,却看到丁言在不远处倚墙而立,一身利落的青色深衣衬的他羊脂玉般的脸庞更加白皙逼人。他转过头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了我一眼。   我没问他为什么在这里,对他轻轻一笑,将怀里的酒坛丢给他,他稳稳的接住酒坛,向我投来询问的目光。   “谢礼。”我走到他身边,摸摸圆鼓鼓的坛身,“抱歉,我现能给的也只有这个了。”   丁言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淡道:“我不须要你给我什么东西,况且……这种谢礼未免也太便宜你了。”   我脸一红,尴尬笑笑,“意思一下吗,反正……你的恩情我是还不清了。”   “不必,你老老实实的就算是报答我了。”他皱起眉却还是抱着酒坛往前走。   我连忙跟上,用最自然的声音道:“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吧,我有话想和你说。”   丁言停下脚步,又转头看起我来,试图在我脸上看出蛛丝马迹,“你要说什么?”   我笑了笑,提步走在他前面,“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   晚间丁言如约而至,我拉着他进屋,一起坐在摆满酒菜的桌边,一边给他盛饭一边吐槽他像洋葱一样怎么剥也剥不完的身份:   “不过,你还是真是让我吃惊不小,以为你只是个普通的邬门下属,结果却是个江湖有名的机关师,认定你是机关师时,你又成了施邪的徒弟,现在又变成邬门的少主……你能不能一次把你的身份说全了,省得我每次都要被吓一跳。”   “葛叔找过你了?”不得不佩服丁言的洞若观火,我才说出少主这两个字,他立刻如此问道。   “嗯,他让我离开你。”   “……”丁言放在桌上的手紧了一下却没说什么,只拿眼盯着我,等我的答案。   “可我没答应他。”   我拿过自己带回的那坛汾酒,坛口还被泥封的死死的,拍开泥封,揭开底下那层盖布后,一股淡淡的清香立刻扑鼻而来。   闻着熟悉的酒香,我低头轻道:   “这坛酒是我跟老爹在第一次拥有了间食铺时一起酿下的,鹤轩居开业的那天我们喝过一次,迟北中了秀才那天喝过一次,本想着他乡试一过便再用它庆祝一番……可是却再没机会了。”   我抬起头,苦笑一声,抱起酒坛倒了一杯给丁言:   “明明是很珍贵的东西,现在却只会让我痛苦,我没办法再喝它了,可就这么扔了又好可惜,你帮我喝了吧。”   他看了一眼波光微亮的酒面,却是没动,声音里透着股幽冷:   “你在搞鬼。”   他怎么这么难对付?我心里叫苦不迭,却没有强装淡定,而是扶额做了个认输的表情,“丁言,你真的很不好糊弄啊,没错,我找你来其实是有事求你。”   “……”丁言还在探究的看着我。   我侧过身面向他,双手放在膝上, “我想你帮我杀了程王,你知道的,我一个人的力量怕是连他一根汗毛都碰不到。”   “我为什么要帮你?”   我无耻的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吗,你已经帮了我这么多,不只救了我,还帮我收回安放了老爹迟北的遗体,再顺便帮我报个仇不就有始有终了吗?”   许是头一回听到这么厚脸皮的话,丁言眯起眼睛,“这是两回事,而且程王已经回京都了。”   “好吧。”我深吸一口气,表情变得严肃,好似提起万分勇气般,“只要你答应帮我杀了程王,我便跟你在一起。”   他刚转过的头倏的又转回来,瞪着眼睛死死盯着我,“你刚刚说什么?”   他的目光太过逼人,我怕自己中途泄气,心虚的移开眼睛,“只要你帮我杀了程王,我便跟你在一起。”   丁言逼人的目光变得像针一样刺在我的脸上,我只觉周围的气压骤然降低,呼吸不自觉的加重起来。   他终于打破沉默,“你喜欢我吗?”   “……”   我还是没看他,微微低头,快速的做了个为难表情,对方的呼吸蓦然一沉,噌的站起身大步往外走,走到一半却又折了回来,眼里满是烈焰般的怒意:   “迟南,在你眼里我做的一切就只是场交易吗?”   我连忙道歉否认,“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成功的激怒了他,因为情绪的影响,他现在应该是警惕性最弱的时候,也是我下手的最好时机,我悄悄的将左手退进袖口里,可还来不及下一步动作,丁言倏的向我欺近,脸几乎碰着我的脸。   “不是这个意思?那你说你是什么意思!”   “我……”   因为距离过近的关系,丁言的表情异常清晰又放大的展现在我眼前,神情冷的像块极地寒冰,眼里的怒焰已化作一望无际的阴森暗寂。   他总是一副淡定无谓的样子,我从来没见他因为谁或什么事这么生气过,心里不自觉的生出一股恐惧,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可现在不是退缩的时候,否则我之前做的一切便都白费了。   “迟南,连你自己都没办法解释,连你自己都找不出其他的理由。”丁言冷笑了一声,却让我不自觉的一颤,我强压着自己的惧意,继续手下的动作,他却突然一把拽过我的手腕,用力一扯,我整个人被他推到墙上,背后一阵闷痛,刚要抬头,只听他森然道:   “既然在你心里我做的一切不过是场交易,那我之前为你已做的种种,你先偿还了吧!”   我来不及反映,双唇顿感一阵温热柔软,迅即又转化成疼痛,我震惊的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他垂下眼帘,让我看不到他的眼睛,眉间的冷意却丝毫不减,他像个粗暴的侵略者,没有一丝温柔,我本能的闪躲,却怎么也摆脱不开。   我做着最后的挣扎,摸出袖里的银针,可还没送出手却被他一把拦住,抓着我的手腕狠狠用力,我被迫松手,银针掉在地上。   丁言扫了眼地上的闪亮的银针,讥讽道:“怎么?我不喝你的毒酒,你就要用毒针来扎我了?你不想我给你报仇了?嗯?你不是用自己跟我做交易吗?这又是什么意思,怎么不说话,要我帮你回答吗?”   他狠拽着我的手腕又将我扯近他,恨声道:“迟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压根就没想要我帮你,一早就做好了离开我的打算。”   我震惊的看着他,他是怎么知道的?我自认没有露出过丝毫的破绽,竟还是让他全部看穿。   丁言似通过我惊讶的样子认证了自己的答案般,讽刺道:“你知道吗?你让我变得多蠢,多可笑!”   “蠢的是我。”我轻轻摇头,“只能用这种愚笨的方法与你作别,辜负你的心意我很抱歉,可是我不能允许自己继续自私下去了。”   “什么意思,你这样是为我好吗?你觉得我会好吗?”   我回答不了他,只能沉默以对。   丁言的表情早已森冷至极,“你想走?想离开我?”他又倏的凑近我,眼里透着股异常的执拗,慢悠悠道:“做梦。”   言罢扣住我的双手,低头又要吻来,这次我却没有躲,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唇停在我的唇边,抬眼看着我,敏感多疑的道: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视线轻轻滑过他的脸,停在对面的墙角,我自言自语的道:   “差不多了吧。”   “什么差不多……”丁言话还问完,徒然睁大双眼,腰身一软,身体慢慢向下滑倒,扣着我的手变成寻求支撑点般的死拽着,最后敌不过身体的无力,软趴趴的跌了下去。   没有他堵在我前面,空间一下被打开,我长出一口气,被压力折磨透顶的紧张情绪总算有了一点点缓解。   我蹲下身,不放心的抬手又封了丁言两处穴道,他还在死盯着我,用仿佛从深渊里传来的幽冷声音道:   “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偏开头,不自在的用手指挠挠脸颊,解释道:   “我知道你不会轻易上勾,便做了万全的准备,甚至连色|诱这招都想到了,之前还在自己的唇上涂过一层软筋膏,可事到临头我却怎么也做不出,而且你这么聪明,肯定会立刻察觉到不对劲来,所以我最终选择了激怒你,趁着你生气大意的时候用银针将你放倒这条路线,但计划却全被你打乱了……”   丁言突然的举动让我彻底乱了方寸,现在想想,刚才的银针本已没必要再施。   我事先吃了解药,现在依然行动自如,而被自己搬的石头砸中脚的丁言却倒在地上一动不能动,他的脸色现已黑的像锅底一样,不过我猜,他真正气闷的人应该是他自己。   我架起丁言的手臂,就这样硬生生的将他拖到床上,怕他喊人过来,中途又点了他的哑穴,现在他不能动又不无法出声,只能用杀人的目光死缠着我,一刻不离。   我将他的身体在床上摆正,还贴心的给他盖上被子,自己则靠着床沿支腿坐在地上,转头对他抱歉的笑笑:   “对不起啦,你帮了我这么多,我还对你做这么过分的事,可是不这样做的话,你又不会放我走,我实在找不到两全其美的方法,所以……别生气了好不好?反正都是最后了,不如好好道个别,我不想以后有遗憾。”   即使我诚心诚意的道了歉,他眼里的怒意也分毫未减,我只好自顾自的道:   “既然你不能说,那便由我来吧。丁言,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虽然因为你江湖人的身份,我一度很排斥你,可单论你这个人,我其实从来没有真正讨厌过,你那么安静,博学,虽然什么都不讲,但事情看得比任何人都要明白,而且相处越久,我越觉得,这真是个不错的家伙……嘴上不留情,却总是救我于水火之中,我又不是真的铁石心肠,怎么会豪无感觉?”   “其实我是有些喜欢你的。”   丁言死瞪着我的眼神总算有些松动,我继续道:   “如果我们不是在这种情况下相遇,或者我身边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也许我们的关系会更亲密也不一定,可老天就是爱做怪,我们的缘份差不多到此为止了。”   搭在膝头的双手缓缓紧握成拳,我看着表情又骤然阴冷了起来的丁言,哑着嗓子道:   “丁言,我现在满脑子都是程王的事情,那天是什么时辰?老爹被推进来时的样子,迟北流的满地鲜血……在我变得更难看之前,赶快从你面前消失吧,不要找我,不要再为我做任何事,就算帮我个忙,好吗?你不回答就当你答应了,你这么用力的瞪我,一定是十分赞成我说的话了,不要误会胖门主,即使他不说,我也早已做了离开的决定。”   我抬手掖了掖他的被角,站起身,“我得走了,保重。”   言罢没再看他,直直的走了出去。   第 42 章   我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去杀人,会想要杀人。   杀人是犯罪,杀人得偿命,杀人会让我良心不安,我只是个平凡微不足道的胆小人类,我一定不去会杀人。   可是,我好恨。   刻骨的恨意腐蚀着我,我恨不得亲手挖空、撕烂程王的心脏,碾碎他的每一寸骨头,如果意念也可以造成犯罪,我已经是杀人犯了。   而我不在乎。   离开丁言后,我快马加鞭,连夜赶路,三日后便到了京都,我一心要杀死程王,意志比任何时候都强,舟车劳顿也丝毫不觉得累。   京都不愧是皇城,处处繁华似锦,酒楼店铺鳞次栉比,大街上不停的有各种新奇的商队走过,簇拥而过的行人脸上多是兴奋表情,游客、异域人随处可见。   我挤在过路的人群里,只能小步前行,要在这种地方找人诚如大海捞针。   可我一眼就看了程王。   他就坐在京城最有名气的花楼“胭脂斋”二楼的临窗位置,被众多花枝招展的婀娜美人围在中间,神情惬意的看着楼下大街上异国戏班的热闹表演,完美的显得妖冶的脸庞即使在这耀眼的皇城也没有丝毫的逊色,让人想不注意到他都难。   他看戏看的很投入,完全没有注意到冷冷的盯着他,恨不得用目光绞死他的我。   几日前才恣睢暴戾的残害了老爹迟北,现在竟心安理得的在这里逍遥快活。   该死。   愤怒渗入我的血液里,在我体内翻滚咆哮,我死攥着的双手摸向斜挎在背的利剑。   我要杀了他,我要将老爹迟北所受的痛苦通通还给他。   程王不可能一个人来这种鱼龙混杂的闹市,胭脂斋四周到处是程王的护卫,看得见的就有十几个人之多,但我不怕,我已被仇恨之心啃噬的失去了理智,只想尽快把我的利剑送入他的心脏,完全没想过自己这种单枪匹马的贸然行事也许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我运足真气,准备向程王的方向冲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我还没来得及起身,围着看戏的人群里竟倏的窜出一伙人,亦足有十多人,领头的是个高挑的黄衫姑娘,她素面朝天,竟未做任何遮挡,其余的则皆用黑布蒙着脸,身着市井小民的粗布衣衫,他们提着武器分头向胭脂斋二楼冲去。   目标明显也是程王,只是一干人在半道便被程王的护卫纷纷拦下,刀光血影,烟尘四起,场面一下混乱起来,民众叫喊着四下逃窜,不停的有人从我身边撞肩而过,我被卷在人群的漩涡里,一时竟脱不开身。   眼看着程王就要逃走,我心急的一掌击向身侧的大汉,大汉吃痛闪向一边,我这才得空,风驰般提气飞身越过逃窜的行人,赶超那些个缠斗的刺客与护卫,那两帮人马势均力敌,打的不可开交,一时竟没人顾及到我。   程王被仆人掩护着已逃下楼来,正要钻进马车的时候,我抽出背后的长剑,闪电般不遗余力的向他掷去,程王却侥幸躲过,刺入车框的长剑震荡不已。   程王回头看过来,与周身盛满杀意的我对个正着。   他整个人定在原地,原本阴鸷的眼里竟涌上狂喜,看着我如地狱里的饿鬼看到等待已久的猎物。   可惜,这次被猎杀的人是他。   我已不是往日的迟南,我失去了至亲,失去了心中柔软的血肉,剩下的只是复仇的躯壳。   程王的目光死锁在飞身而来的我身上,不顾仆人阻拦,走上前来,好像他看的还不够仔细,看的不够过瘾,他要用眼睛吃下我一般。   我只想快点杀了他,快一点,再快一点,他多活一刻,我就多痛苦一刻,我要让他现在就给老爹迟北偿命。   长剑不在手,我又从腰间抽出短刀,片刻不停,刀尖直指程王的心脏。   程王的仆人慌张喊叫着冲上来将程王护在身后。   碍事,我没有收回短刀,就这样生生刺进阻拦我的仆人脸颊上,下手豪不留情,拔出短刀时鲜血直线喷出,仆人杀猪般嚎叫着滚到一边,我又将刀刃对准程王。   程王的表情却更加兴奋了。   他没有半点后退,另一个躲在一旁脸色发青的仆人哆嗦着劝他,他不仅不去躲避反而向我迎了上来,痴痴的看着我仿佛看着自己一手造就的杰作,毫无顾忌的抬手抚摸我的侧脸,心满意足的舒叹道:   “真是美丽啊,这种表情,恨透我了吧?是不是日夜都想着把我千刀万刮?”   我没有说话,却用动作回答了他。   我握着短刀,雷霆之势般向他的心脏刺过去,手上却突然一阵剧痛,刀锋偏划,刀刃斜刺进了程王的肩膀,鲜血一下染红了他的衣襟,程王受痛,身子如虾般一弓,但却没有发出一声喊叫,忍耐着又直起腰来,脸上依然笑着:   “迟南,就算是恨,我也要你日日想着我。”   我不想听他的疯言疯语,正要拔出插在程王肩前的短刀,身前却突然横来一柄通身翠绿的宝剑,剑刃上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   只听一声怒喝:   “喂,你哪儿来的?抢我饭碗吗?懂不懂规矩?”   是那个领头的黄衫姑娘,她阴冷的怒瞪着我,明显认为我正在窃取他们的劳动果实。   我没空理她。   仇人就在眼前,仇人还没有死。   我避开身前的翠绿长剑,拽过程王的衣领将他半拉而起,他张嘴要说什么,我一记重拳已挥了过去,左右开弓,拳头卷着我的恨意我的怒气,疯狂落陷在他的脸上。   我不顾一切的发泄着心中的憎恨与狂怒,一阵撕裂般的疼痛骤然从背后传来,黄衫姑娘的剑已然刺进了我的背里。   她冷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说了,不准动我的东西。”   她下手毫不留情,言罢又将长剑狠狠向外抽出,我立刻感觉到体内的鲜血不停的向外涌出,身体随之而来的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巨痛,可这股痛却抵不过我胸口疼痛的一分。   我没有因为受伤和黄衫姑娘的威胁而有半分停顿,死拽着嘴角流血五观扭曲,几近晕觉的程王继续挥拳。   每出一拳,脑子里就自动闪过老爹迟北的脸,视线不受控制的再度模糊,泪水不争气的夺眶而出。   黄衫姑娘立刻越过来,吼道:“还不给我住手,你要把我的猎物打死了!”她单手使劲拉开我的手,欲再补我一剑。   眼泪大颗的掉下来,我再也呈受不住被人挖空心脏般的痛苦,发泄着祈求着道:   “还来……把我的家人还给我。”   送到我颈间的剑尖倏的停了下了,黄衫姑娘愣怔的看着我:   “你……”   她没再动作,此时被我打的没了样子却没有任何挣扎与求饶的程王却不悦了起来,暗哑的声音失望至极:   “啊——还不够啊,迟南,你竟还在想那些没用的东西。给我记住,你的脑子,你的心,只能也只准想着我,你这难看没用的一面最好赶快给我丢掉。”   他用已丑陋无比的脸做了个后悔的表情,“果然不应该把那两具残破尸体交给那个人,光是割掉你哥的舌头真是太便宜他了,没有鞭尸也是个错误的决定,真应该将他们吊在城头暴晒,让他们发臭,腐烂……”   “闭嘴——闭嘴———闭嘴————————”我浑身剧烈的颤抖,挣开黄衫姑娘的手,双手极力捏住程王的脖子,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杀了你!我要杀你!!!!!”   可我到底没有将他杀成,就在他的脸已被我掐的暗紫,马上要断气时,赶来的程王的护卫已冲了上来,黄衫姑娘啧了一声不得不松开我与其中一人缠斗起来。   我则被另一个护卫出手拦下,对方是个高手,我却有伤在身,情绪又太过激动,三五招下来,已支撑不住,他乘隙猛出一掌击在我胸前,我整个人重重的跌落在地,气血在胸中上下翻涌,沿着食道冲入口腔,嘴里一阵咸腥,我猛咳着支起手臂想要起身,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护卫不再管我,拉起程王欲往马车走去,程王却没动,被鲜血浸红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我:   “本王要那个女人,把那个女人带给我。”   护卫焦急又为难的看了我一眼,催促道:   “王爷,真的不能再耽搁了,他们后方又来了一拨人马,我们的人眼看就要坚持不住,再不走的话,王爷恐有性命之忧!”   程王阴冷的看了他一眼,全无身处险境的自觉,睥睨道:   “不要让本王重复第二遍。”   护卫满头是汗,却没听他的,闪电般出手点了他的穴道,似抱着必死的觉悟,俯首道:   “属下斗胆,事关王爷生命安危,还请王爷见谅。”   说完不等程王发话,抱着他迅速钻入马车,扬鞭催马,疾驰而去。   我恨不得咬碎银牙,支着手臂拼命向前挪动身体。   起来!程王还未死。   起来!我的仇还未报。   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起来……   我对自己狂喊,身体却不听使唤,最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程王的马车飞快的在视线里消失。   我不甘心,我好恨,我不甘心。   上天也像是恼怒于我的没用,一直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瓢泼大雨,雨点像石头般打在我身上,我却已感觉不到疼痛,浑身变得麻木。   打斗很快就结束了,饶是黄衫姑娘的人将程王的护卫杀的片甲不留,程王却早已逃远了。   目的没有达成,他们纷纷泄气悔恨的互望一眼,却不多耽搁的各自撤离。   最后只剩下黄衫姑娘和像堆烂泥瘫在地上的我,她走到我身边,低头狠狠的瞪了我一眼,我以为她要杀了我毁尸灭迹,谁知她竟一手拦腰提起我,脚尖点地,在雨中飞也似的走了。   第 43 章   我被黄衫姑娘带到郊野树林里的一间木房子里,因为身体受了重伤又淋雨,外加精神上超过极限的疲惫,很快我就发了高烧。   她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却毫不留情粗鲁的将我扔在地上,皱起两道好看的柳叶眉,嫌弃道:   “啧,真麻烦。”   狩猎程王的任务失败了,她显然认为都是我的错,非常不爽的冷哼一声:   “就你这种三脚猫的功夫也敢跑去那里现眼,要不是借了我们人的力,你连程王的汗毛都别想碰到,想要报仇,练好看家本领先,半吊子不只害了自己还会连累别人!”   我心里尽是没有杀死程王的悔恨,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只见她拉了把木椅叠腿抱臂的坐在我面前,居高临下道:   “我这个人向来不吃亏的,你坏了我的生意,理应赔偿我,你有多少积蓄?家里有无房田?有没有能够借钱的亲戚?”   “……”   不待我说话,她又自问自答式的道:“哼,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有钱人,倒像是个穷酸鬼,而且那笔报酬之多,怕是你这辈子也偿还不起。”   我浑身滚烫,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她一连串的说话听起来乱嗡嗡的,我的头更晕了。   “唉……”她极不情愿的,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叹了口气:   “没办法了,你唯一能还债的途径就是把你的人陪给我……”   话说了一半,她又嫌弃的瞥了我一眼,“话虽这么说,不过你的人也都快死了,怎么样,只要你答应以后为我工作赚钱,任我差遣,我就勉为其难的救救你,否则我现在就扒光你身上所有能换钱的东西然后把你扔出去自生自灭。”   她作势又向窗外看了看,外面雨势滂沱,树叶都被雨点打的抬不起头来,这里本就是郊外野林,我这个只吊着一口气的人现在被扔出去,哪还有什么自生,根本只剩自灭了。   只听黄衫姑娘又悠悠道:“不过看你的样子应该撑不到明天吧。”   这姑娘简直是个魔鬼心肠的恶女!居然在这算计一个伤痛的快要死的人,真是白瞎她长的一副如花似玉的娇美面庞了,她没有抓到程王明明是她自己的问题,却都赖在我的头上。   我已没有力气反驳她,只虚弱的喘着气,“你这是趁火打劫。”   “随便啦,选择权在你手上,你要死我也不拦你。”   死?程王还未死,我怎么可以死?   “……我的仇还没报,我不能死。”   她笑,“那你就是答应了?”   “……”   这我可没说,但现在保命要紧,我也只好虚与委蛇。   她突然凑过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迟南。”我下意识的答。   黄衫姑娘露出鸡贼的笑,转身走到桌边,我听到抽纸研磨的动静。   “好,既然你答应了,口说无凭,我们现在就立个字据。”   她三二下便写好了卖身契,二话不说抓起我的手指沾上印泥,贴了上去。   我愕然的看着她的动作,却没有一分的力气挣扎,脑子里全是金星,再也坚持不住,用尽最后的力气听到她说:   “从今天起,你的身体不再属于你,而是我容七的。”   ——————   我明明是晕过去了,却还残留着一丝模糊意识,只是怎么也睁不开眼睛。   似梦似醒里一双宽厚温暖的大手给我清洗伤口、上药、换上干净的衣服,她的动作小心翼翼又极其温柔,不像是那个狡诈的容七,仿佛是前世的母亲,让我莫名的安心,我不知不觉的便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身体一阵酸痛,脑子却很清醒,我躺在木屋里的床上,容七背对着我坐在窗边的桌前不知在倒弄着什么,她听到动静转过身,眼里无风无波,表情懒洋洋的还有一丝不满。   “你怎么才醒?救你比我想像的还要贵。”   “……”那双温柔的手一定不是她的。   她起身出去,很快又回到房中,一手端着碗荡药,一手拿着放着两个干瘪馒头的瓷盘,毫无诚意的撂在我床头。   “醒了就快点吃药,我可不想一直养着你。”   我看着那两个让人提不起任何食欲的干瘪馒头,不知怎么就想起丁言给我的暧汤温粥,感慨以前自己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应该还在生我的气吧……   “发什么呆?快点吃。”容七不耐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我不多做犹豫,端起药碗,仰头一口喝光恶苦的汤药,眉毛都未抖过一下,转头问道:   “是你帮我包扎的伤口?”   “哼,想得美,你欠了我的债,我难道还要伺候你?”   容七嘴巴这么说,脸上却泛着异样的红,目光游移闪躲,最后气哄哄的转过身继续倒弄她的东西。   昨天还把我剥削的骨头都不剩,现在却表现的这么纯情,而且都是女人,让我好不习惯。   但这都与我无关,我又硬往肚子里塞进那两个馒头,然后穿衣,下床,往外走。   “你去哪?”她见状跨步拦在我前面。   “程王府。”   她瞪着本就圆圆的眼睛,“你现在是我的,我什么时候准许你去程王府了?”   我心中失笑,学着她的样子挣大眼睛,“我什么时候是你的了?”   容七气愤的“你!”了一声,随即冷笑着从怀中掏出那张印着我指纹的卖身契。   “白纸黑字,证据确凿,可容不得你抵赖。”   我点点头,了悟般的道:“原来如此。”   往外走的脚步却始终未停。   可一只脚刚跨出门槛,颈后的衣领却突然被她用力一提,下一秒我便又跌坐回床中,容七堵在床前,俯视着我道:   “虽然我也没指望你多老实听话,可没想到你竟如此无赖!”   “彼此彼此。”   “甚好。”她抱臂站在原地,温柔一笑:“既然我们都顽固不化,那便各凭本事吧,只要你打的过我,自然想去哪儿都行。”   我怎么可能打的过她?   我跟她的实力差的不是一星半点,更何况我现在还有伤。   我仰着脖子看她,露出个讨好的笑:   “容姑娘,你这又是何必呢,你不让我走无非是想我给你做事补偿昨天行动失败的损失,待我杀了程王,再回来任你差遣不是一样吗?我们这么僵持着银子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的。”   “你当我傻的吗?我那么多比你厉害不知多少倍的兄弟一起合力也没能杀的了程王,凭你个软脚虾能杀的了他?你甚至连我都打不过。”她不屑的冷淡道:“我也是为你好,你没有报仇的命,放弃吧。”   我被她无形的狠扇了一巴掌,心中腾的升起一股怒火,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只收起伪笑,冷寂的道:“让我去死倒还容易一些。”   “……”   容七自是坚决不放我走的,二人僵持不下,我只能牢牢被困在这小木屋里,一连三天我找遍各种机会,只要她不在身边,便立刻偷跑出去,可总是不到一刻便又被抓了回来,最后我耐心尽失,不知死活的跟她交起手来。   冲动的结果便是,自己不但没到五招便彻底输给了她,背后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又彻底的撕裂开来。   所以我现在只能趴在床上咬牙忍着背后传来的的烧灼疼痛,心里一遍一遍的骂着自己没用。   可也多亏了这份痛,我的理智慢慢回来了。   容七说的对,我这个样子别说是杀程王了,能不能活着看见他都是一回事,即使我的伤痊愈了,现在的我也杀不了程王,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我得变得更强才行。   我要变得更强。   而眼前不正是一个机会吗?   我撑起双臂慢慢起身,却听见木门被打开的声音,容七换了身紫色的对襟齐腰襦裙披散着头发走到我床边,看到我的样子,眉毛又扭了起来。   “都这副德行了还想着要跑吗?”   我没回话,坐直身子,将肩头靠在床头,鲜血又将我的衣襟染红,裂开的伤口痛的我汗水顺着脸颊往下直趟。   容七蹙眉抿唇,扔给我两个药瓶,“红色的服三粒,蓝色的涂在伤口上。我的耐心有限,你再不听话休怪我冷血无情,我大可废掉你仅有的可怜武功,将你卖给人贩子,榨取你仅存的价值。”   我接着药瓶,不理他的威胁恐吓,平和的道了声谢。   她意外我的反应,随即又露出警惕的表情,“你又想耍什么花招?劝你别白费心思了,本姑娘向来软硬不吃。”   我打开红色的药瓶,倒出三粒药丸,没有任何迟疑的送入口中,“没有花招,是我想通了。你说的对,我很弱,就算去找程王也只是白白送死。”   “你不想报仇了?”   我轻轻笑了下,“想啊,我想报仇都快要想疯了。”   “……”   “所以我愿意照着契约书上写的无条件为你做事,只要你答应教我武功,让我变强,强到能杀了程王。”   “你倒是挺会因势利导,可我凭什么相信你?而且你若变强了,岂不是会威胁到我,简直百害无一利。”   “你不是也想刺杀程王吗?”我问。   她倏的停住,直直的看我。   “或者说你背后的人想要刺杀他,你说过是‘生意’,我如果可以杀了程王,对你们来说应该也算是有利吧。更何况我能力越强,为你能做的事情就越多,你想要的应该不是个只能端茶倒水的下人吧。”   容七目光一扫之前的不以为然,思忖了好一会,最后道:“你先养好伤再说吧。”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将她此番回答视作答应了。   正事已了,我忙伸手解开衣带,恨不得现在就将容七给的药全涂在背上。   好疼,火辣辣的疼痛烧灼着我,让我直想钻进冰河里,灭掉我背后的烈火,可恶的容七,当初下手的时候为什么这么重!   我恨恨的缩手退出衣袖,露出大半个肩膀,只听对面的人一声怪叫:“你干什么!”   我愣住抬头,“上药啊。”不然她想我就这样活活被疼死?   “……”   容七立刻扭过头,眼睛直盯着前方的墙面,耳朵根部像被人狠捏过一样通红。   她怎么回事?吃错药了吗?   我不理她的莫名其妙,继续笨拙的脱掉上衣,背过身,拿着蓝色药瓶的手反伸出去,对着容七的方向道:   “容姑娘,别傻站在那里啦,我快痛死了,发扬一下风格,帮我一把吧。”   谁知我等了半天,也不见她接过药瓶,不由得转头看去,屋里哪还有容七的身影。   她走了,她竟放着我这个背后没长眼睛,手臂没办法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自由旋转的正常患者就这么毫无人性的走了。   没人帮忙,只好自己动手,我忍着疼痛抓着药瓶,扭着脖子和胳膊,别扭费劲的摸索着上药,一个错劲,瓷瓶里的药水哗啦一下竟全撒在床上,我维持着怪异的姿势,看着身下的床单被清凉药液慢慢浸湿。   心里默默的骂了声娘。   第 44 章   我安生的疗养了十几日,身上的伤总算好的差不多了,因为想要快点拥有能够杀掉程王的能力,这日我早早起身,穿戴妥当,准备去找容七让她开始教我。   推开房门却看到一个陌生男人半裸湿身的蹲在院角的井边洗漱,肩头还搭着手巾,大概是洗脸撩水的声音让他一时忽略了四周,可他很快就察觉到我的视线,手上的动作一滞,转头看过来,四目相接,他竟震惊的愣在当场。   我顺着他震惊的目光一路向下将他打量个遍,此人身形偏瘦,皮肤白皙,直长的黑发柔顺的披在身后,模样颇为英俊,但眉眼间稍有些女气,看起来年纪也就二十几岁的样子。   容七的男人。   如果他身旁的井沿上没有晾着那张跟容七样子一模一样的人|皮|面具的话我一定会这么想。   我瞬间便明白了之前醒来问容七是不是他给我包扎和后来让他帮忙上药时他的表现为何会那样奇怪。   容七易容变装的技术如此之高,我竟看不出任何破绽,要不是今天无意间撞破了他的秘密,我大概永远都不会发现他其实是个男人,可他是男是女对我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我用一分钟的时间消化了这个对杀掉程王毫无帮助的实事,淡定的转身回房,留下一直呆若木鸡好似灵魂出窍的容七。   再出来时,容七已经穿好衣服,只是这次他没有易容,头发还是散在肩上,看到我出门,劈头盖脸一顿怒吼:   “谁让你这么早起来的,出门之前为什么不知会一声!”   声音低沉沙哑,这是他本来的声音吗?   容七性别变了,模样变了,里面的恶劣个性,倒是一点没变,简直无理取闹。   我凉凉道:“不想让人看见,就应该锁好门插好窗,在自己的屋子里偷偷摸摸的洗。”   “这里是我家,我想在哪儿洗就在哪儿洗,你这什么女人,看到男人的身体都不知道害臊?”   不过是露个上身,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不想跟他废话,直道:   “什么时候教我?”   他气意未消,想也不想的不耐道:“教你什么?”   “武功。”   “你的伤还没好。”容七还是皱着眉,没有正眼看我。   “可以了,没好的只是皮外伤,我可以学。”   “可不可以我说的才算,你的仇恨心太重,现在练功容易走火入魔。”他走回屋,东翻西找一通,然后出门远远的扔给我一本《般若心经》。   “先倒背如流吧。”   我接过经书却看也不看,“走火入魔什么的无所谓,只要能杀的了程王就行了。”   听我这么说,容七更生气了,他大步的走过来,手指狠狠戳着我的肩头,“你啊,你自己说过的话这么快就忘了吗?我教你武功助你报仇,从此以后你安心任我差遣。走火入魔什么的无所谓?你是无所谓,可我倒时候怎么靠你挣钱?”   他狭长的凤眼危险一眯,“难不成你想过河拆桥?”   “没有。”我一心想要报仇,根本没想那么多。   “没有最好,迟南,你最好有点自觉,你已经不是你自己的了,你是我的所有物,你就是要发疯也得我同意了才行。”   “……”   容七满意的看着我吃瘪无语的样子:“总之你什么时候不再整日只想着杀掉程王,我什么时候才能教你。”   “这不可能。”我想都没想马上回答。   “那你不用学了。”他额上的青筋又腾的冒出,不再理我,摔门而去,可没走多远又折了回来,伸着脑袋对我道:   “喂,我几天以后才会回来,你要走也可以,反正我的眼线遍布京都,要找你易如反掌,不过你要是被程王抓了,我可不会救你。”   言摆彻底走掉了。   我没有走,因为根本无处可去,我并不想跟容七吵架,不过是想快点杀掉程王,快点为老爹迟北报仇……   这几天我像换了一个人,只要一有空闲我便控制不住的一遍遍在大脑里幻想着用利剑穿透程王的心脏,用匕首割掉程王的舌头,再挑断他的脚筋手筋,放干他的血……   我幻想着自己把那天他对迟北老爹所做的一切在他身上一样不差的重来一遍、百遍、千遍、万遍。   可即便我这样幻想,内心恨意与痛苦却还是没有减轻分毫,我找不到其他的办法,于是更加卖力,在脑子里面更加逼真的勾画程王惨死时的样子。   再这样下去,我毫不怀疑自己会被长时间的刻骨恨意折磨的精神崩溃,会变成个彻头彻尾的女疯子。   仿佛只有杀掉程王才能让我解脱,可我偏偏只能躲在容七家里像个废人一般。   痛苦情绪找不到宣泄的出口,我开始做恶梦,而且来来回回只有一个梦:   老爹迟北惨死的梦。   我开始尝试着抄诵心经,可杀掉程王的念头不但没有淡去丝毫,反而像春风吹过的野草,布满我的心腔。   也许是我在抄诵神圣的经文时脑子里却尽是歹毒的画面触怒了三尺之上的神明,恶梦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   这一晚的梦比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仿佛时光倒流,自己又置身于那个可怕场景,听着程王阴邪狠毒的说出残忍的话,我阻止不能,于是再次跪在程王脚边哭求他,却换不来他的丝毫怜悯,我像疯了一样扑在迟北身上,死抱着他却挡不住伤害他的利刃,迟北的脚筋再一次被挑断,鲜血再一次流淌而出,最后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哭喊声:   “不要,不要,不要伤害迟北,不要杀他,不要死!不要!”   眼看着那把利刀又要伸入迟北的口中,明明什么也做不到我却还是挥舞着双手,撕心裂肺的用尽所有力气大喊一声:   “不————”   我被自己的喊叫声唤醒,瞬间弹坐起身,冷汗再一次浸透我的衣衫,脸上汗水混着泪水,眼睛还是模糊的,我将脸埋进双手,泪水依然不受控制的不停往外流淌。   即使在梦里我还是救不了他们。   好难过,好痛苦,痛苦的快要死掉了。   谁来。   谁来救救我。   本该寂静的屋子里此时突然发出哐啷一声。   “谁?”我转头厉声冷喝,望向出声的地方,墙角的脸盆在架子里左摇右晃,一旁的容七不得不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他停在我床边,面有尴尬,微低着头,轻咳一声:“是我。”   被看到了最不想让人看到的一面,我周身的气压降到冰点,“你们家是可以随便进别人房间的吗?还是说你本来就有偷窥的嗜好,喜欢偷窥别人。”   “偷窥?对着你吗?”他像听到了什么荒诞不经的鬼话,不可思议的怪叫一声,“你喊的太大声,我不放心才来看一看而已,还有啊,你昏迷时给你换药的是我在别处请来的大婶,你可千万不要误会……”   “出去。”我冷冷的打断他道。   “哼,好心当成驴肝肺。”容七不满的哼了句,但他不是看不出眉眼高低的人,还是乖乖出去了。   我不敢再睡,换了身衣服坐在床边,直到天色转亮,阳光投进窗户,才起身出屋,却看见容七坐在院中的藤摇椅里,看到我时皱起好看的二道直眉。   “怎么这么晚,你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学到本事,杀的了仇人?”   “……”   不知为什么容七不再让我忘掉杀程王的心,开始认认真真的教我起来。   我也终于找到宣泄情绪的出口,恨不得把自己全部的精力都用在学武上面。   寒来暑往四季更替,转眼便过了两年。   ——————   时至初夏,午后的骄阳已有了毒辣的苗头,但茂密的树林间却好似另一番天地,延展开阔的翠绿枝叶像顶巨大的遮阳伞,遮住了大部分阳光,伞下是一片阴暗,不时的轻风吹来,枝叶簌簌作响,林中虫鸣鸟叫,回音屡屡。   我将银剑拢于身后,身姿笔直的立在林间,闭起眼深吸一口气。   四周的树木在我脑海中瞬间变成了高大的怪物,面目凶残的扭曲伸长了树枝向我袭来,我运足真气,如劲风般游走避开,身后留下一排残影,左袖中倏地滑出四枚梅花针,分毫不差的刺进紧追着我的树怪心脏,回身握着长剑的右手已削断布满密密匝匝毒刺的树枝,双脚撑地,我飞到高空中,反身向下,长剑从树怪头顶直直劈进,再落地时,林中已一片死寂。   我缓缓睁开眼,满地的残枝落叶,一片狼藉,身后突然刮来一阵剑风,我侧身轻松躲过,容七“呿”了一声,剑尖打个旋,又直击我面门,我反手用剑刃挡下,一个错身与他缠斗起来。   打了十几个回合竟不分胜负,他突然收手,撇开剑,抱着臂靠在树上不满道:   “啧,不好玩,不玩了。”   我无所谓的耸耸肩划开脚步准备继续练功,容七却从后面拉住我的衣领,阻止道:   “还练啊,你已经练了快四个时辰了,你不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我这个主人看着可肉痛的很,你现在已经足够强了,要杀程王易如反掌,你有功夫在这里折磨自己不如赶快去报仇,结了你的恩怨好专心给我赚钱。”   “找我有事?”我收了剑,无奈转回身。   他满意一笑,从怀里掏出个锦盒,打开盒子,里面放着张细薄又逼真的人|皮|面具,他将盒子递到我面前,“你看我这次的作品怎么样?”   我来回扫了一眼,“挺好的。”   肤白如雪,鹅蛋脸,挺直的鼻梁,烈焰红唇,艳丽妖娆的年轻女子面具。   两年来我跟容七朝夕相处,对他的了解也由浅到深,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只个贪财鬼,但其实他赚来的钱全用来研究易容上了,而且不计其数。他可以不计高价买来最好的材料、工具,整日不出屋,一切都只是为了能够做出完美逼真且毫无破绽的面具。   他是真的热爱易容,而且只要他出门在外绝对不会以真面目示人,我是知道他真面目为数不多人中的一个。   “跟上次的比呢?”容七又问。   上次是个面相凶恶的中年大婶,他硬逼着我戴着它在大街上晃了一圈,结果生生吓哭了路边嬉戏的女童。   我皱着眉点点头,“都不错。”   我明明在夸奖他,他却不乐意了,啪的关上盒子,“每次问你都是这两句话,明摆着敷衍我。”   他阴晴不定的性格也早已被我摸透,我不慌不忙的从怀里摸出一叠银票,递给他,“这两个月的工钱。”   果然容七的眼睛瞬间在脸上画了二个月牙,接过银票,一张一张的仔细数着张数,笑嘻嘻道:   “呵,不枉我这么长时间费心费力的教导栽培你。”   “说吧,到底什么事?”我又问道,他不可能只因为面具的事情特地来找我。   查好钱,他满意的和锦盒一同揣入怀中,正色道:   “程王说想见你。”   我顿了顿,“……他已识破我的身份了?”   “没有。”容七抱起手臂,一脸不屑,“我的易容术天下无双,天衣无缝,怎是他这种凡夫俗子就能轻易看出来的?程王只知道荣王请了个得力助手,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挤垮了他的洒庄,现在搞的他名下的赌场也日日赔钱,他很好奇荣王背后的这个得力助手是谁,昨日亲自跟荣王提出要见一见你,这不,荣王让我来问你的意思。”   二年里,程王跟他的弟弟们争权夺势忙的不可开交,明争暗斗中倒真是让他得了势,现在唯一能跟他抗衡的只有二皇子——荣王。   这其间我其实有多次可以杀掉程王的机会,却一次也没有动手。   因为我渐渐发现,光是杀了他并不能够浇熄我心中弥天的憎恨之火。   他的命不配与老爹迟北的相提并论,所以只是将利剑刺穿他的心脏根本算不上是复仇。   我不再想着怎么杀掉他,而是日夜思考着如何才能让他痛苦,超越肉体上肤浅的疼痛而达到精神上的折磨才行,我要他跟我一样椎心泣血,悲痛欲绝,让他日不能息,夜不能寐,让他从内心深处彻底后悔从我身边夺走了老爹和迟北。   他越想要的东西,我越要他得不到,于是我通过容七牵线,主动投身做了荣王的帮手。我一边苦练武艺,一边隐姓埋名的给荣王打理他名下的商铺酒楼,专门针对程王的同类产业实施各种打压,迫害。   如今程王终于坐不住了。   容七说完瞄着我的脸,想看我是什么反应,我却只淡淡的“哦”了一声。   “唉……”他夸张的叹了口气,“你变得这么理智,我好寂寞啊,二年前那个一心只想着杀掉程王的执拗姑娘哪儿去了?”   我不以为意的道:“你也知道二年了,二年不管是谁总该有些成长吧,程王想什么时候见我?”   “你要去?”他不赞同的瞥了我一眼,“程王暗地里可从未停止过找你,虽说你在外一直戴着我给你的面具,可这次要跟他正面交锋,难保不会情绪外露,被他看出端倪。”   “放心吧。”我轻松一笑,“他什么也不会看出来。”   他什么也不会看出来,因为我根本不打算再隐瞒。   第 45 章   偌大的客厅里只坐着程王跟荣王两个人,两人说说笑笑,粉饰太平。领我进府的小厮停在客厅门口跟我说了句稍等,便低头走了进去。小厮俯首在荣王耳边小声说了什么,荣王点点头,随即又跟程王说起话来。   小厮快步走出客厅,对我道:“王爷有请,姑娘请进吧。”   我走进客厅,程王却自顾自的喝着茶,始终都未抬起头来看我一眼,我太了解他了,他必定是自恃王爷的高贵身份等着我先给他行礼,然后他才会恩赐般的给予反应,即使见我的要求是他先提出来的。   荣王看到我的样子愣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复平常,佯装不不满的责怪道:   “你来晚了,还不给程王行礼,赔个不是。”   我没有回答他,转身对着程王,躬身行礼,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道:   “草民迟南拜见王爷。”   程王刚刚还在抿茶盖的手倏的停住了。   大厅里一下安静起来,他还是没有抬头,垂着眼,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程王迟迟不叫我起身,场面僵持着,荣王若有所思的在我跟他之间看了个来回,最后出声道:   “起来吧,迟南,看大哥的样子,你说与大哥之前便认识不是骗王本的吧?”   我直起身,淡笑道:“草民人微身轻,程王爷日里万机想必早已不记得草民了吧。”   程王这时终于放下手中的茶盏,抬起头时的表情却是一派平静,只有眼睛牢牢的锁在已揭掉面具,恢复成本来面貌的我,似笑非笑的道:   “怎么会忘?想当初我费尽心机万般努力,迟姑娘都不肯入我府下,今日却做了二弟的得力助手,真让我好生羡慕。”   “哦?”荣王一脸诧异,撒谎不打草稿,“还有这等事,迟南,你怎么从未跟本王说过?”   “过去的事不说也罢。”程王拦住话头,“既然是迟姑娘在二弟身边帮忙,二弟的生意会如此盛旺便也不足为奇,我的疑惑倒也解了。”   本以为他接下来必要说些刁难讽刺甚至怨恨的话,他却突然将话题一转,侧身跟荣王突然聊起家长来,只将我凉在一边。   我猜不透他的心思,只能站在原地静观其变。   二年的光阴并没有在程王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他依旧俊美非凡,这二年里我一次也没见过他,却觉得从来没有离开过他。这张脸,天天存在我脑海里,明明是一张美的值得装裱起来珍藏的脸,我却日日只想着怎么才能将他彻底撕碎。   是谁说时间是治疗伤痛最好的良药,时间一久什么都会淡忘,可为什么我对程王的恨意不仅半点没消减,反而与日俱增,无穷无尽的在我内心蔓延攀爬。   而他看到我竟敢没有一丝的心虚或是恐惧。   我缩在袖子里的手已紧紧的握成了拳。   对面两人违心的聊天很快便结束了。   程王自称时候不早,他还有事,不多耽搁的作别走掉了。他一走,我也立刻跟荣王行礼告辞,出了荣王府便意料之中的看到那辆熟悉华丽的扎眼马车。   程王站在车前看着我一步一步走到他身前,他不再收敛,目光肆无忌惮的胶凝在我脸上,眼里仿佛要射出火来。   他开口,“本王还以为你死了。”   我讽刺道:“你还无耻的活着,我怎么好意思死。”   程王没有生气反而像许久不见的友人般关切道:“你的状态比上次我们见面时好了很多。”随即话锋一转,“不过你藏了这久,又特意在我面前出现应该不只是为了跟我做这些无谓的口舌之争吧?”   当然不是,我来是为了亲眼见证他的痛苦。   我要他知道他在为什么而付出惨痛的代价。老爹跟迟北绝不会白死,程王欠他们的,我要他通通还回来。   “迟南,为什么来见我,还是你是来杀我的?”程王追问道。   我没有回答,他却自己猜出了答案,“你看起来不像是要杀我的样子,不杀我……那就是想折磨我了?”   程王有所了悟的剖析起我的心理来,“也是,我让你的父兄死的那么凄惨,你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杀了我岂不是太便宜我了?所以你要让我也偿偿他们所遭受的一切,打击我,折磨我,让我为自己的行为而痛苦后悔这样才算真正的复仇对吗?”程王越说,语气越是肯定,感叹道:   “真是辛苦你了,这样处心积虑的念着我。”   分明是讽刺的话,可程王眼里却闪着如愿以偿的星光,映在我身上,我只觉所到之处针扎一样疼痛。   “你给荣王帮忙弄倒我的几家产业花了不少力气吧?”程王突然露出苦恼的表情,“可是迟南,对不住,我恐怕又要让你失望了,你做这些事情对我不过是隔靴搔痒。”   “那又如何?”我极力控制自己万分想要扭断他脖子的手,冷冷道:   “酒楼赌场的生意你不在乎,总会有你在乎的事。你记好,我一定会将你击溃,让你跌到地狱的最底层,让你的世界里再没有希望与光亮,让你生不如死,就算丢掉我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程王静静的听完我的话,美如冠玉的脸缓缓绽开了一个笑容,声音里都带着开心,“我诚心的拭目以待,怕只怕最后你报不了仇,却深深的取悦了我。迟南,你难道没有发现?我已是你活下去的支柱,你已经离不开我。”   我想我现在的脸色应是难看至极,因为程王看着我的表情像是痛饮着美酒,又惬意的轻笑起来。   懊丧挫败的情绪顷刻将我紧紧的夹裹住。   这不是我要看到的表情。   我自以为的复仇,连让他眉头皱一下都做不到。   谁能告诉我,到底如何才能让我的拳头狠击到他的心里。   “好了,此地不甚方便,本王也不好多做停留,改天本王再去找你。”他恢复了本王的自称,说着告别的话,眼睛却没有离开我。   我好似突然开窍般轻唤出声:   “王爷。”   程王立刻停住脚步,我嘲讽一笑:   “王爷如此聪明之人,在某些事情上怎么也搞错概念。就算我因为恨意而日日时时的记着王爷,就算我想要杀掉你想得发疯,可你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它到底不是爱。”   程王浓浓的笑意僵在脸上,而后缓缓收回,我直视他的双眼,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从未喜欢过你,从未!你一定不知道,即使在你没有杀害老爹迟北的时候,光是从别人口中听到你的名字就已让我厌恶不已,而你的心意,我也只觉得恶心,现在想想,都让我直欲呕吐。”   “闭嘴。”他终于露出愤恨阴霾的表情,森然道:   “本王不需要你的喜欢,本王的心意也轮不到你来评判。”   “是吗?”我的神情更加讥讽,继续道:   “既然不需要我的喜欢,干吗还大费周章的百般折磨我?放我自由不就好了?你不是不需要,而是你接受不了得不到,你接受不了贵为皇子的你,身体里流着皇族血脉的你竟然被我这个微不足道的平民一而再的拒绝。所以干脆就否定吧,否定我的意愿,无视我的感受,可光是否定却满足不了你扭曲的心理,所以你从我边身夺走了我最重要的亲人,让我深陷绝望的炼狱。”   “得不到,就毁掉。”   我向前迈步欺进程王,直盯着他已森冷至极,几欲爆发的脸,吐字无比清楚的说:“我猜,你对你父皇也是如此的吧,再怎么努力讨好依然得不到父亲的喜欢,反而被厌恶忌惮,打发到远离京都之外的无名小城,现在好不容易得到机会便拼命争势,伺机报复。可是,王爷,就算你得储位,将来当了皇帝,你也改变不了过去,你依然是因为得不到父爱而已经人格扭曲的可怜虫。你真可怜。”   “可怜的是你,是已经失去一切只能以蚕食恨意而苟活的你。”程王的声音不自觉的提高,威胁着我,“而可怜的你即将连自己也要失去了。”   他也凑近我,阴恻恻的道:   “我这辈子还没有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迟南,你也不会是例外。”   ——————   “明明是去收获复仇果实的人,怎么是这个样子?”   容七看到我一脸消沉的回来立刻凑过来问。   我一屁股坐在院里的藤椅中,看着他摆弄着自己的面具,将跟程王见面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若有所思一番道:   “你知道为什么程王手下的生意明明入不敷出,却还能吃喝不愁且有大把的银钱进账?”   “因为他是王爷、皇子。”   是我太天真了,以为断了他的生意便是断了他的财路,他必会万分愁苦,没想到他会如此毫不在乎。   容七鄙视的看我一眼,“蠢蛋,就算是皇帝,进贡少了都要震怒半天,更何况他的儿子?”   “那你说为什么?”我看向他。   容七稍作犹疑,然后压低声音道:“我最近得到消息,程王近一年一直在和一个叫王顺的人往来,两人勾结设计,专门在路途中打劫官银和商贾。一个在后面提供情报,一个在外面寻找帮手负责实施。”   “劫官银……他不是在争储位吗?怎么还做这种谋反之事。”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老皇帝将储位交给谁也不会给他,虽然我不知道他身上的毒是怎么解的,但既然能亲自给自己的儿子下了那么阴狠的毒,就代表皇帝早早就放弃程王了,他会被调回来不过是皇帝为了牵制他那些个个死盯着皇位的皇子们。”   我心里徒然升起一股希望,“也就是说如果抓到这个王顺,便可证明程王谋反之事,彻底将他拉下马也不再是妄谈。”   容七点点头,“不过,这个人极其狡猾奸诈,不管怎么引诱,他都不肯露出真面目,我只知道他最近跟一帮劫匪潜伏在青玉之地,但到底哪一个是他,没人清楚,而且此人虽武功不高却心狠手辣,据说凡是看过他真容的人通通被他挖掉双目后再用利器穿心刺死。”   “不露真容……那性别跟体态呢?除此之外有没有什么别的特征?”   容七摸着下巴略一思索,“好像是个身材偏瘦的男人,左撇子……对了!上次我的一个被他算计过合伙人的曾说过,他的胸前有一道足有一尺长的刀疤。”   如此便已足够了。   我不作多想立刻起身往外走,手腕却被容七一把拽住。   他问道:“你去哪?”   “当然是去找王顺。”   现在出现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能在这里磨磨蹭蹭。   他瞪着眼睛明显不高兴起来,“你刚刚没听到我说话吗?王顺这人危险至极,可不是什么肉脚小喽啰,就算你现在武艺大涨也未必抓的到他,更何况你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他身后还有一群生死不顾的劫匪,你要是不小心栽在他手上,以后还怎么为我赚钱?”   “……”   容七这个人就是这么别扭,关心的话偏偏要反过来说。   他用眼神示意我坐回去,“冷静一点,我们还是从长计议,等我把手头的活计了结了,到时我跟你一起去找,也好有个照应。”   我站着没动,低头看他,二年来跟他一起生活练武的画面突然不停的在脑海中闪过,就算当初二人都划界分明,如今却早已不再是单纯的利用和还债的关系,陪伴使我们成为了伙伴甚至朋友。   我轻声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谢谢你没有瞒着我,谢谢你当初收留了我,谢谢你教我武功,谢谢你还愿意关心行尸走肉般的我……容七,我有太多的感谢应该跟你道,对不起,现在才说出口。”   容七愣愣的听完我突然的感谢,羞涩的红晕浮现在两颊,他移开目光,又立刻用生气掩饰道:   “……你很鸡贼诶,你这样子,阻拦你的话我还怎么说的出?”   容七认输似的叹了口气,却没有放开我,表情变得严肃认真,“迟南,别忘了你跟我之前有约,不管找不找得到王顺,都得给我活着回来。”   我笑笑并没有答应,缓缓将手抽出,轻道了一声:“我走了。”随即不再看他转身径直离开。   我可以尽可能的给他赚钱,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唯独此事保证不了,仇人强如巨峰,若要报仇,我怎能不豁出性命。   ——————   我化装成个瘦弱的中年卖货郎,背着装满杂货的竹筐,混入一伙准备去下县途中会经过青玉之地的商队中。   这伙商队是四方商旅临时杂聚而成,里面人马各异,鱼龙混杂,虽然混乱却也方便隐藏。   即使人马众多,可对于恶名远播的青玉之地,商旅们依然心惊胆战,为了确保安全,各人凑足份子请了京都最有名的镖师跟随保护。   整个队伍有七辆马车,首尾四辆分别装货,中间三辆则负责载人,镖师二十余人骑着高头骏马围在外面,我被安排在载人里最后的马车中。进了车厢我便靠着车角而坐,抬眼环顾四周,车里的乘客除了我还有四名舞姬,一对年轻夫妇,一名中年壮汉和一个干瘦的白发老人。   青玉之地本就惯有劫匪出没,尤其近半年来由于官府的不作为,劫匪们更是肆意猖狂,无论大小商户,见货就劫,无论老弱妇孺通通杀之。   是以车内众人的脸上皆是一副心事重重,惶惶担忧之色,只除了那个中年壮汉。   壮汉粗眉小眼,浓黑的胡子杂乱的侧歪在他的下巴上连着两鬓,给人一种脏腻之感,他满面油光的对着旁边的四位舞姬讨好的笑道:   “美人们无须如此害怕,我们人多势众,又有京都最有名的镖师保护,必会安全到达下县,就算真的发生什么事有我阿威在也可保护你们的安全,美人大可放心。”   身旁的舞姬敷衍的笑笑,明显不愿理他,他却当成鼓励,更加大放厥词起来,一时半刻也不消停,对面的年轻丈夫忍不住皱眉打断他道:   “哪会是你说的那么简单,没看见连镖头都始终沉着脸吗?我不知道壮士的身手是不是比镖头还厉害,但还是先别把话说的太漂亮的好。”   壮汉本欲博得美人的青睐,却突然被对面的年轻男人拂了面子,恼羞成怒的立起眉毛,“不过是众人夸大其词罢了,你又没见过怎在这危言耸听!什么青玉之地,依我看不过就是个荒野郊区!”   年轻男人冷笑一声:“是吗?如果真遇到劫匪,壮士不要先逃才好。”   “你说什么?”   两人越吵越凶,眼看着壮汉前倾着身子便要动手,此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坐在车门边的白发老人探身打听,原来是个旅客想要搭车。   镖头询问了众人意见,没人反对,便将他安排在了我们这辆载人末尾的马车里。   我对此不甚在意,抱臂歪在一边,准备小憩一下养精蓄锐,可就在我即将合上双眼时,一张熟悉的脸却闯入了我的视线。   第 46 章   是我在做梦吗?还是我眼花了?   我迅即坐直身子,睁大着眼睛用力看着他,可我再怎么想否认,这个上车的白衣清秀男子也真的是丁言。   这突如其来的相见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竟盯着他忘了掩饰表情,丁言许是感到我炙热的视线,转头看过来,四目相交,我这才回神,忙闪躲着移开目光。   好在此时全车人都在看向他,我的表现并没有显得太过异常,而且我戴着容七巧夺天工的易|容|面具,现在的样子根本就是毫个不起眼的中年男人。   果然,他看了我两眼就收回视线,神态凉漠的坐在我的侧前方。   丁言没有认出我,我却做贼心虚的不敢再看他。   车上突然来了个俊俏的白面男子,气氛一下变得不同起来,而这不同大多体现在对面的几位舞姬身上。   本来嘛,姑娘们具是春华正茂的好年纪,却不得不跟我们这几个白头翁、中年大叔、人夫、自以为是的粗鄙壮汉同车,自然高兴不到哪儿去,而且刚刚还一直被迫听那壮汉自吹自擂的喋喋不休,现在可算来了个赏心悦目的异性,大方热情的性格便不再遮掩的展露出来。   先出声的是离丁言最近的舞姬,她一身水银色罗裙,大大的眼睛脸上还有些婴儿肥,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甜美可人。丁言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石头表情,她起先还有些害怕,左右迟疑了两下,最后鼓起勇气怯怯的道:   “公子看着不像是生意人,怎么也来坐这商车?要路过青玉之地,像我们这种商队可是很危险的。”   轻柔娇软的声音,外加这副楚楚动人的样子连我都忍不住心神荡漾了起来,任谁都无法抗拒吧。   我不禁抬眼向侧前方看去,丁言却看也不看她一眼,蹙起眉头,毫不掩饰的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甜美舞姬当众吃了一憋,面容微赧,但她并没有放弃,略有委屈的声音反而更加的甜腻,“公子……”   她边说边前倾着身子帖过去,将要触到丁言时,丁言瞥了她一眼,眼中尽是阴冷,毫不怜香惜玉的冷声道:   “走开,不要碰我。”   甜美舞姬再怎么中意丁言也看出来对方不仅真的对她没任何兴趣还很不好惹,迅即识时务的退回身子,收起引诱的神情低声道:   “是小苑失礼了。”   此时从丁言上车开始便一直面带鄙夷及嫉恨的壮汉好似终于逮到了机会,自以为英雄般的对丁言喝斥道:   “不过就是个小白脸,装什么假清高,你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大清早的在这荒郊野外一个人搭车,看着就不像是做正经事情的。”   他顿了顿,想到什么般面带猥亵的睨着丁言,怪笑一声:“难不成你是从京都逃出来的小官?也是,你这模样也足够给那些官爷玩耍了……”   壮汉唾沫横飞的说着侮辱人的话,说到兴起时还挥舞着双拳做出要揍人的架势,他一定以为自己是这辆马车上最强壮最有力量的人,对付丁言这种瘦弱的俊秀男子更是小菜一碟。   可他话没说完,骤然间,壮汉一下弓起身子,双手捂着嘴巴发出痛苦的呜呜声,其他乘客不明所以的看向他,待他再直起身子时,只见鲜血从他的指间直直淌出。   壮汉颤抖的松开双手,掌心赫然出现三枚带血的牙齿。   这突发的诡异状况让众人都傻了眼,连被打的壮汉都像活见鬼一样惊慌的四下乱看,只有我清楚的看见是谁出的手。丁言竟也根本不想隐瞒,瞭起眼皮,冷冷道:   “如果你还不想死就赶快闭紧你的嘴巴。”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的瞪着眼睛看向他,丁言虽然外貌看着像个俊秀书生,可此时周身散发的戾气却像极地寒冰一样让车上的人们慌忙退避三尺,连刚刚还跃跃欲试的舞姬们也退缩着坐到车厢的最里面,再不言语。   壮汉愤怒又不敢置信的睁大着眼睛瞪向丁言,可嘴里的疼痛及手中的三颗带血牙齿提醒着他,这一切都不是假的,他不傻,自然知道眼前的人不是他能惹的起的,立即夹起尾巴灰溜溜的坐回原位。   车内一下陷入诡异的安静,耳边只听得见马啼嘚嘚的声音。   我盯着丁言投在车内的影子兀自发呆。   他变了。   若是以前遇到这种事情,丁言顶多无视对方的话,绝不会下如此狠手。   以前的他冷漠寡淡,现在他身上却多了一分阴鸷。   我的目光滑过丁言垂在地上的衣摆,不自觉的慢慢向上,又偷偷打量了他一遍。   他不再穿着以前灰扑扑的麻布深衣,而是身着一套月白色的蚕丝锦衣,一尘不染,衬的他本就细白的皮肤更加无暇胜雪,他的头发整齐的束在头顶,戴着的纯银发冠中间镶着块椭圆的翡翠玉石,简单却精致的穿着,再配上他本就俊逸非凡的姿容,怪不得刚刚会引得对面的舞姬们纷纷蠢蠢欲动了,可偏偏丁言周身散发的逼人气压却让人不敢随意造次,真奇怪为什么那个壮汉竟没有看出来,这家伙明明已然是个上位者的样子了。   眼前的丁言让我熟悉又陌生,我垂下眼不再看他,试图将他屏蔽在脑海之外,可越抵抗,他的身影越是侵占我的意识,最后定格在分别之时他躺在床上瞪着眼睛愤怒看着我的样子。   他还再在气我吗?还是说他早已忘了我?   想到此,心里禁不住泛起一阵苦涩,转而又自嘲的想他是生气还是已经忘掉我又有什么关系?我难道还希望跟他在一起不成?   眼下我更应该关心的是丁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我在荣王的酒庄曾经听客人们谈论过邬门的势力这二年隆隆日上,越来越大。最近甚至已经蔓延到了京都,门内各项事务忙的热火朝天,丁言不在那呆着,跑到这荒山野岭的来干吗?难道他的目的也跟那伙劫匪有关?   不管他为何而来,只要不与我找王顺的事相冲突就好,对此我乐天的并没有太多担心,可谁知道有些事情偏偏就是这么巧。   我低着头思考着一连串的问题,没有注意车外的景色,并不知道马车早已偏离了原来的路线,远远的绕开了青玉之地,待回过神时商队已来到一条两边灌木丛生的河边。   怎么回事,为何突然改道?目的地是下县的话,青玉可是必经之地。   我探头寻问前面的镖师。   “你们不知道吗?出发前就跟队主商量好了,青玉之地太危险,就算有我们的人跟着,安全走出去的可能也是极小的,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决定绕道从峰河走,虽然不能直达下县,但可先到达申地再从南面折回去,远是远了点,但多花些时间总好过最后人货两空。”   “这种事情为什么没有人通知过我们?”   他诧异的看了眼同伴又回过头,“抱歉,我以为都已经通知到了。”   车内的人听到已改道的情况皆松了口气露出安心的表情,只除了一如既往冷淡无谓的丁言以及蹙着眉头郁闷不已的我。   如果不走青玉之地,我要怎么找王顺?   会临时改道的事情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可他们既然不去,我也不能硬让人改回去,左右迟疑了一下,只好收拾好东西叫停马车,谎称家里本有急事要自己速速回去,虽然青玉危险,可却是回家最近的路,自己不能再耽搁了。   镖师劝了我几句,见我主意已定,便也未多加阻拦,我就在各种‘这人不要命了’的嘀咕中收拾好东西下了马车,我用本应退还给我的份子钱跟镖头换了匹马,假装笨手笨脚的骑上去,然后向回走。   可我走出不到百米,身后却倏然传出一声尖叫,我立刻回头,刚才准备上桥过河的商队停在岸边,桥绳已被砍断,整个索桥倾斜着陷进河里,通往对岸的路竟被生生切断了。   树林中立时窜出一伙麻衣男子,人数众多到将整支商队团团包围,他们个个蒙着面且手执武器,明眼人一看便知道这是群劫匪。   刚刚还排列整齐的商队顷刻散乱开来,马儿似受到惊吓般高声嘶叫,载着商客的车厢里传来阵阵慌乱不安的低叫声。   不是说为了保险起见所以绕远改道吗?怎么还会在这里遇到劫匪?而且分明是中了对方的埋伏。   我不自觉的皱起眉头。   除了商队里有内鬼,我再想不到其它。   我立时跳下马飞快的闪身进入岸边的树林里,无声的向商队靠近,停在适当的距离,脚下轻点飞身上树,让自己的身体藏匿在枝叶里,暗中观察起下面的情况。   镖师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的措手不及,但很快便纷纷将商队围在里面,镖头下马走上前试图跟劫匪的头目做着交涉。   这些麻衣劫匪行动有序,服装整齐,两方头领说话之间没有一个人起哄或是擅自行动,都安静的在等头目的命令。这伙人决不是什么简单的肆意妄为的绿林大盗,反而像是个管理严格的集团,而据我事先调查所知,这一片除了青玉的劫匪,再没有其它势力有如此阵容。   容七说过那个王顺最喜欢的不是躲在后面出谋划策,而是混入目标群里,扮做自己人的样子,从中做鬼。   如果,如果这伙人就是青玉的劫匪,商队里的内鬼是王顺的机会便极大。   我不自觉的伸手紧紧抓了一把树叶,没想到刚刚还觉得大势已去,机会竟转眼就出现在面前。   第 47 章   镖头表情严肃的说完最后一句话,只见对方头目晃了晃头,懒洋洋的抬起左手又迅速落下,其余的劫匪们像接到指令的士兵般纷纷提刀冲向商队,与镖师们缠杀起来。   呆在车上的商旅大部份躲在车内不敢出来,可随着歹徒开始逼近车厢,也纷纷跳出马车向外慌乱逃窜,场面顿时烟尘四起,混乱不堪。   我按照容七给我的少的可怜的外表描述观察着下面的人群,可那里并没有谁是左撇子的瘦子或任何形迹可疑的人。   不只如此,我从头看到尾亦没有看到丁言的身影,但我并不担心,以他的能力绝不可能有什么危险,他有他的事情要办,我亦有我的,只不过我现在宛如瞎子摸黑,完全看不到一丝光亮。   我找的不耐烦了,心想干脆抓一个劫匪严刑拷打逼问一番。正准备下去,却看到刚刚消失不见的丁言施展轻功追着同车的壮汉,正冲着我这边过来。   咦……   我刚直起的身子又蹲了下去。   二人飞入林中,壮汉知道自己如何也甩不开丁言,索性停在原地反过身来与他相对而站,神色复杂的道:   “我自认隐藏的天衣无缝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此时的壮汉双手握着两把鸳鸯钺交叉于胸前,眼睛黑若耀石,身上不再有半分流气,反而沉稳内敛,跟刚才自以为是狂妄自大的无脑男判若两人。   丁言根本不听他说话,出手就是杀招,壮汉连忙闪躲,没有放弃的继续协商道:   “我确实动了邬门的货,可我只是求财,大不了还给你们就是了,没有必要赶尽杀绝吧。”   丁言终于出声,清寒的声音不带一丝回旋的余地,“怪只怪你求错了地方。”   杀招再临,壮汉逃也逃不了,讲也讲不通,只能殊死一搏,可他的实力跟丁言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连躲再挡,吃力的紧,眼看就要交待了小命。   我躲在树上看着下面的情形,心却已凉了半截。不会这么巧吧?我对自己说,这个人应该不是王顺,他壮的很,一点也不瘦,而且也不是左撇子,可是瘦子可以变壮,左撇子不一定右手就不灵活……   却见下面壮汉已躲的焦头烂额,满身是汗,丁言的利剑紧紧相逼,一个剑花划破了对方的上衣,露出他黑黝黝的上身,一道狰狞的长疤横穿过他的胸前。   我蓦然愣在原地,死睁着双眼,再也找不出逃避的借口。   壮汉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我恨不得抱头扯发愤慨老天捉弄人的恶作剧。   为什么他偏偏要是邬门的敌人?   树下的丁言紧接着又一剑刺穿壮汉的左腿,壮汉“啊——”的痛喊出声,挣扎了两下,却承受不住剧烈的疼痛只能抱着受伤的腿侧倒在地,他已再无力闪躲,只能任由丁言随意宰割。   就算再怎么不想跟丁言有交集,我也不能眼看着自己复仇的希望断送在他的手里,我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的叹出,而后收敛心神跳下树来,拦在丁言与那倒在地上的壮汉之间。   丁言看到我突然出现却并未惊讶,好似早就知晓树上有人一般,只淡淡看了我一眼,这是我最熟悉不过的表情,可他眼中的冷意却似三九天的寒风。   我张开双手半举在身侧,表示自己并不是他的敌人,用早已熟练不已的低沉男声道:   “抱歉,我也不想打扰你们,可是有一件事我得确认一下。”   我侧过身,对着咬牙抱腿,气喘吁吁的壮汉道:   “你是王顺吗?”   壮汉瞳孔一缩,抬起头看着我颤声道:“你又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到底是不是王顺?”   壮汉没直接回答,却自嘲道:“看来天要亡老子,左右我也打不过他,多来一个寻仇的也无妨。”   “这么说你确实是王顺喽。”我苦恼的抓着头,怨夫般的叹着气,转头对丁言歉意一笑:   “抱歉了兄台,你不能杀他。”   丁言没出声,根本不屑理我,直攻王顺。   我只能抽出软剑出招阻挡。   王顺大概没想到我会阻止丁言杀他,脸上划过惊讶,但很快又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不禁皱起眉头,他腿上的伤是很重,但还不至于如此夸张,他一个老江湖也不可能这点忍耐力都没有,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是在表演,刚刚的表现也应是想降低丁言的防备以便乘机偷袭。   容七说的没错,这个人果然有够阴险狡诈。   以防王顺在我跟丁言打斗时乘机逃走,我左手迅即向他射出两枚涂满麻毒的梅花针,他躲避不及闷哼一声,很快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没有了分心的王顺,丁言与我都将注意力转向彼此,我好整以暇的摆好姿势,心里定一遍目标:   打晕他,然后带走王顺。   丁言比我痛快多了,闪着刺眼亮光的细长银剑在空气中轻轻一划便攻向了我。   为了不被他发现身份,我刻意避免露出过去熟练的招式,几个回合下来,他倒是对我有些另眼相看,挑起一边的眉毛,然后更用心的攻击我……   随着攻防之间的你来我往,我才切身体会到,丁言这个人太强了,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强很多很多,自己当初竟会觉得他不会武功?真是愚蠢的直让我自己脸红。   开始还能击回几招的我随着时间的拉长,逐渐变得勉强,甚至吃力,他却始终从容不迫,淡定如初。   不行,再这么下去我耗尽体力也不可能胜过他,既然正面对决不成就只能耍阴的了。   虽然接下来的做法会有暴露的危险,可我不能输,不能让他就这么杀了王顺。   纠结半天,两人剑与剑再次交刃过后,我唰的突然逼进他,左手接过软剑,在他杀招攻过来的节骨眼上冷不防的大喊一声:   “丁言!”   他一下分神,我立刻左右开弓,一手握着剑刺向他胸口,一手在他挡剑应接不暇时用尽所有真气电掣般连封他身上三处穴道。   只见他抬眼瞪着我直直倒下去。   丁言虽然被我封了穴道不能动,我却并未放松,毫不耽搁的从腰间暗袋里掏出软筋散制成的药丸让他吞下。   丁言被迫咽下药丸,一瞬不瞬的盯着我,眯起眼睛,眼底的寒意仿佛要将人冻僵,“你认识我?你是谁?”   我没有回答,我不敢回答。   虽然我一直戴着容七自诩天下无双的面具,低沉的假声听起来也毫无破绽,即便是这样我还是觉得自己极有可能会被丁言发现,他太过聪明,一个线头的信息足够他拆穿一切,我已经喊出了他的名字,透露了自己认识他的线索,如果再无意间露出什么破绽,他那双毒眼保不齐当场就会拆穿我。   所以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不再出声,只当自己是哑巴。   现在我要做的就是尽量跟他保持距离,然后赶快带走王顺。   我使尽吃奶的力气托着不能动的丁言和昏倒的王顺回到河过,那群劫匪和装货的马车早已没了踪影,地上横着几具尸体,不远的地方停着个空厢的马车,马儿被缰绳拴在一旁的枫树上。   没想到这帮劫匪的动作这么快,要是回头他们发现王顺不见了,不知道会不会回来找。   我尽快的牵过马车,将丁言壮汉连推搡外加托拉的弄进车厢,想着越快离开此地越好。   我不能把丁言留在这种地方,万一一会儿王顺的同伙折返回来,看见他还活着躺在地上,那他便危险了。   总之先回京都,一切再从长计议。   我坐上马车,回头看了眼车内,自动忽略丁言还在审视我的目光,确认没什么异常后,拉紧缰绳,准备驱车前行。   说时迟那时快,缰绳刚一被我绷直,马儿不知怎的突然受惊,嘶叫着高抬起前腿,疯狂扭动身体,马车也被带的左右摇晃东倒西歪。   我一时不慎,缰绳滑脱双手,顷刻便被大力甩下马车,在空中画了半个弧线竟噗咚一声掉进河中。   心下不由得暗叫一声糟!   我不会水。   为了不让自己继续下沉,我在水里本能的来回扑腾,试图游移到岸边,可我半米没游动,脏臭的河水倒是呛进嘴里不知多少口。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莫名其妙的淹死在这条河里时,本应昏倒的王顺却躬着身子从还在震晃的车厢里探了出来,他像从未中过麻毒一般利落的抓过缰绳,左右使力很快就制服了发狂的骏马。   马车再度归于平静,王顺跳下车满意的拍拍马身,脸上再也没有一丝因腿伤而痛苦的表情,他又转身走到河边一下跳进河里,向着我的方向挥臂游了过来。   他当然不会是来救我的。   我还在挣扎着将头探出水面大口呼吸,已游到我身边的王顺却用他的大手一把抓着我的头用力往下按,另一只手则在水中狠击我腹部,我吃痛,剧烈咳起来,立刻呛喝了好几口河水。   直到我渐渐没了力气,开始放弃挣扎,王顺才收回拳头,将我拎到岸上。   可上了岸以后,这混账对着我的腹部又是重击两拳,我连呕带吐的倒在地上,真是想死的心都有,枉我苦练了二年武艺,仇没报成,竟在这种阴沟里帆了船,我太大意了,以为他受了伤又中我的麻毒不会再出什么差错,应该反复确认再将他五花大绑才对,可现在想什么也都晚了。   被五花大绑的人是我,以及刚刚又被拖出车厢的丁言。   本以为自己的情况已经够槽的了,可没想到还有更槽的事在等着我。   被水泡过后,我的面皮虽并没有松坏,可还是被与我近身接触的王顺眼尖的发现了异样。   他轻而易举的提着我,神色怪异的上下打量一番,突然出手一把扯掉我的面具,讪笑一声:   “原来是个女人。”   面前一阵空虚,我就这么披头散发,形容狼狈的的暴露当场。   该死的是,自己对着的正是丁言的方向,想躲都躲不掉,抬眼便对上他的目光。   丁言正一瞬不瞬的死盯着我,远比王顺还要恐怖。   第 48 章   “说,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谁派你来的,你找我干什么?”   王顺继续提着我的衣领,脸上的表情凶恶之极。   我脸已憋成猪肝,勉强挤出一丝声音,“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妹妹,来认亲的。”   他微眯双眼,立刻像丢垃圾一样狠狠把我摔在地上。   又是一阵骨裂般的巨痛,我不由得弓起身体,王顺蹲下来抓着我的头发迫使我抬起头,又道:   “这回想好了吗?嗯?谁派你来的?”   我疼的要死,却继续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做无赖样,“你这么对待自己的亲人不太好吧?因果报应,小心很快就来。”   我说的明明是威胁的话,他却缓缓的笑了,只是这笑容里尽是阴狠凶戾,“没关系,待我挖掉你的双眼,你死了以后就找不到我了,何来报应?”   言罢从怀里摸出把蛇形匕首,在我面前晃了晃,“不想说我也不勉强。如果你老实交待出你身后的人,我本还想多留你些日子,不过你既然这么着急,我就先送你一程。”   耳朵里传来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我轻轻一笑,“怕是不能如你所愿了。”   王顺闻言愣住,四下看了一圈并没发现异样,以为我又在晃点他,咬牙怪笑的高举匕首对着我的眼睛就要刺下,冷不防的一个熟悉声音在他背后怒不可遏的响起:   “你这是在对别人的东西做什么呢?”   容七穿着一身火红刺眼的长裙,戴着那天给我展示的新款面具,娇媚的声音却仿佛从地狱传来,森然可怖,下一秒他便用着咬牙切齿的难看表情一拳狠狠的打在还来不及反应的王顺的侧脸,力道之大直让他整个人翻倒在地,一时不起。   “我就告诉你要小心,可你偏不听。”我对着地上被打的晕头转向直甩脑袋的王顺耸耸肩,抬头对容七哂然一笑:   “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看见救星的欣喜让身上的伤仿佛也好了许多。   容七没回答,上下打量着我的眼睛越瞪越大,最后目光停在像垃圾一样被撕成两半扔在一边他亲手做的颇为得意的面具上,眼中怒火瞬间熊熊燃烧直从眼眶中喷出。   他提步上前对着刚要站起身的王顺一脚猛踹过去,王顺啪唧一声又趴在地上。   “你这个该死的狗东西,竟把我的人打成这般难看模样,还把我的……我的……”他气的不轻,黑着的脸满是痛心疾首,断断续续的道:“把我的面具像抹布一样撕烂,今天不杀了你怎能消我心头之恨?”   话还没说完,容七便已控制不住的又对着王顺一顿拳打脚踢,他打的不管不顾,动作也异常粗鲁,彻底破坏了他今天风姿卓越的女神形象。   我真怕他把王顺给打死了,赶紧叫停:   “喂,你可别真把他给打死了,他就是王顺。”   容七这才停下动作,闭了闭眼强忍住杀人的欲望,转头愤愤的看着我,“让你等我你不等,看你现在这幅惨样。”   我尴尬笑笑,在地上做挺尸状,“这不是为了给你个美救英雄的机会吗?太过平淡的出场怎么适合你?”   容七两眼一凸,张着嘴巴蹲过来,抬头摸上我的额头,“脑袋被打坏了吗?英雄?你吗?”   我用翻白眼的方式表达自己对他毫无幽默感的鄙视。   身上的麻绳被容七割开,我挣扎着坐起身,动动关节,只听容七突然问道:   “他是谁?”   不用去看容七示意的方向也知道他在问丁言。   从我脸上的面具被撕掉开始,丁言便一直用看仇人的眼神看着我,目光极具侵略性,我因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便一直避开他的方向,假装感觉不到他逼人的目光。   可我愿意做忍者神龟,容七却不能。   像是自己的财产受到了他人的窥视般,容七皱起眉扭头对丁言喝道:   “看什么看,谁准你看我的东西了?”   形势的来回交替没有引起丁言的任何变化,他虽动弹不得却完全没把容七放在眼里,一言不发依旧肆无忌惮的盯着我,仿佛要在我身上活活看出个窟窿。   容七是什么人,是何等的傲娇,哪时受过这种轻视,瞬间便被激怒,本来就怒火中烧无处宣泄的他抽出腰侧的青锋,恶声恶气的道:   “挖出你的眼睛我看你还看不看!”说罢对准丁言的双目便要刺去。   我一下伸手抓住他的手腕,急道:   “别伤害他,他跟王顺不是一伙的。”   “谁管他啊!”容七尖着嗓子气喊着,随后一顿,若有所思的看着我,“你认识他?”   我只始终按着他的剑,“把剑收起来吧,他不是敌人。”   ——————   马车奔波前行很快就回到了荣王的酒庄,容七在前面驾车一路无话,下车的时候不知怎的竟一扫先前的怒气,变得亲切友好起来,不仅催促我快回房换掉一身脏湿的衣裳,还主动要帮我安置王顺与丁言,他如此和善贴心反而让我觉得异常诡异,可我现在的样子确实狼狈至极,不好继续在人前呆下去了,尤其还在丁言面前,便依了他,自己则匆匆回房。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一边给自己下着冷静的暗示,一边褪去脏湿粘腻的衣服,简单的洗了个澡。待换上干净的衣衫的时,衣衫却整个穿反了,我又拿出备用的面具却怎么也对不好眉眼口鼻,最后干脆将它仍到一边,重重的叹了口气。   为什么这么快就要我用本来面目去对面丁言?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我一直避开他的目光,直到现在连个招呼都没有打,一会儿要跟他说什么?   一下想起他看我的眼神,如果他行动自如的话,应该比王顺更想要杀掉我吧,我不禁又狠狠的“唉”了一声。   我一边纠结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面对丁言,一边又因二年来第一次见面自己竟是这种狼狈样子而羞愧不已。   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永远也不出来。   我啪的一声双手用力拍向双颊,迫使自己打起精神,我不能因为这点事情就变得混乱又心神不定,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不管怎么样我不能让丁言杀掉王顺。   我以为容七会将丁言跟王顺一同关在酒庄地窖的密室里,没成想丁言却被他安排在了楼上的天字一号房,得到了上宾级的待遇。   何止上宾级的待遇。   我打开天字一号房的房门时被眼前的一幕惊的险些跌了个跟头。   丁言被松了绑的身体软靠在房中的红木美人榻上,容七换了身桃红色的蚕丝齐胸儒裙,脸上的妆不浓不淡却刚好衬出他面具的艳美绝伦,他紧粘在丁言身边,胸前以假乱真的浑圆蹭着他的手臂,一边给他斟酒,一边嗲声嗲气的说着之前是他不知好歹冒犯了公子的道歉话,说完头部还自然的靠在丁言的肩膀上,丁言始终垂着眼一言不发,寡淡的表情好似这美人塌上只有他一个人。   如果我不认识容七只会以为这不过是一个美女在对俊男调情而已,可我现在只觉得毛骨悚然,接受不能。   容七却完全不被我这个闯入者打扰,过分的竟开始对丁言上下其手。   他到底在干吗?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进门正要上前拉开他,却听丁言阴鸷的声音突然响起:   “滚开,我对男人不感兴趣。”   室内瞬间静谧了……   容七的媚笑一瞬僵在脸上,很快又恢复平常,摆出一付真挚不解的诱人表情装傻道:   “公子说什么?小七我听不懂。”   丁言终于抬起眼有意无意的扫过我的方向,吐字清晰的道:   “恶心。”   虽然不知道丁言怎么识破容七的性别,但容七自知已装不下去了,倏的坐起身,脸上挂回先前的冷厉,变脸跟喘气似的那叫一个自然,虽然没有揭掉脸上的面具,却破天荒的用他那沙哑低沉的本来嗓音道:   “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是个女人你就感兴趣了吗?”   丁言没回答,也不再看我,转过头打量起房间来。   容七却没有像上次一样被这无视激怒,跳下美人榻,大步走到我身边,突然一手搂过我的肩头,迫使我面向丁言,“我不知道你跟迟南是什么关系,之前发生过什么,但她现在是我的未婚妻,你识相的话最好离她远一点。”   喂喂,我啥时由仆人升级成未婚妻啦?这高级的职称我可是想都没想过啊。   我转头瞪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丁言面前撒这种谎,下意识的张口要解释,肩膀即刻传来一阵疼痛,眉头不禁一扭,容七转过来看我,和煦一笑,眼底满满的威胁。   以我对他的了解如果我现在揭穿他,一会儿必是要承受暴风一般猛烈的后果,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让我识时务的闭上了嘴巴。   也许我内心深处也在期待丁言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会生气吗?气我身边竟站着别的男人。   丁言连眉头都未皱一下,直直的看着我跟容七,像是听到了什么无关痛痒的话,一脸冷漠的道:   “她是谁的未婚妻跟我有什么关系?这种事不用告诉我。”   我的眼睛不自觉的向下看,心里像是被人砸了盆冰水,又冷又痛。   容七眯起眼睨了他半天,确定找不任何谎言的痕迹,还是威胁道:   “最好是如此,我这个人最见不得自己的东西被人惦记,如果发现你有什么不规矩的举动,我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你。”   丁言牵起嘴角讽刺的笑了笑,态度完全不像个动弹不得的人质,“如果你能杀的了的话。”转而又凉凉的看我一眼,对容七道:   “不过你大可不必做这种多余的担心。”   容七抽着嘴角眼看又要发火,我及时拦在他前面:   “好了,不要吵了,容七,我有话跟他说,你先出去一下。”   我不知道容七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紧张,甚至还说出我是他未婚妻的谎言,不要说丁言,连我都觉得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不顾容七的反对我硬将他推出门外,反闩住房门。   第 49 章   门外不停的砸门声渐渐变小直至消失,一时间没有人说话,刚刚还吵吵嚷嚷的房间一下变得安静起来。室内只剩下我跟丁言,明明少了一个人,空间却好似变得狭窄了。   我在心里深吸一口气,搬把凳子坐到了美人榻前,既然丁言根本不在乎,我也不想自作多情的解释未婚妻的谎言,甚至连一句寒暄的话都没有,仿佛我们之前只是极普通的朋友,我直接讲了要抓王顺的理由,请他先不要杀王顺。   “凭什么?”丁言的脸上再没有刚见我时的阴森可怖,已恢复成一副公事公办的冷淡样子。   我语气尽量放软,“丁言,算我拜托你,我并不是要阻止你杀他,只是希望你等一等,看在我们之前相识一场,可以帮我这个忙吗?”   以我对丁言的了解,这种请求他往常一定会懒得不答应,面无表情的回一句随便你,无所谓之类的,而眼前的丁言却凉凉的看着我,疏离冷硬的答道:   “我为什么要等?你随便一句拜托,我就要帮你的忙吗?有多少人比你还用心的拜托过我,我都未曾理会,为何我要帮你?”   “……”   我垂下眼抿嘴不语,不知道还要说些什么。   到底过了二年,我自己都变得面目全非,又凭什么要求他毫无变化?况且是我当初辜负了他的心意擅自离开他的,就算他现在对我咄咄相逼,我也没有资格怪他。   丁言看着我,讥诮的讪笑一声:   “你该不会觉得我对你还有留恋,还会跟以前一样像个尾巴似的跟在你的后面,所以无论你提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抱歉啊,迟南,现在已经不是二年前,我早已彻底忘了你,你于我而言,跟路边的石头没什么两样。”   就算真是如此,可他非要说的这么伤人吗?   雾霾一样的苦涩在我心里缓缓弥漫开来,可是就算再难过,我也绝对不要表现出来,我不要到了最后自己在他心中变成个连自尊心都没有的人。   丁言紧盯着我的脸,片刻不离,似想从我脸上搜寻到什么般,“你垂着眼做什么?我说中了你的心事,你难堪的无地自容了吗?”   我立刻抬起头,给了他一个爽朗的笑颜,一副想通了什么事情的样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既然你不答应,那只能委屈你了。”   软的不行就只好来硬的。   丁言眯着眼睛,大概没有从我这里得到想要的反应,脸色又冷了几分,“我真是高估你了,像你这种没心没肺的人又怎么会知道什么叫难堪。”   难堪啊,我真想告诉他,我早已难堪的巴不得立刻在他面前消失。   可越是困窘的无地自容,我越表现的不以为意,一脸无赖的笑道:   “丁言,二年不见,你的脾气倒是大了不少,以前的你总是喜怒不形于色,我本来还担心你那么克制自己早晚得憋出内伤,现在看来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不错,不错。”我煞有介事的连连点点头,又道:   “总之,不管你愿意不愿意,眼下你只能在这里多呆几日了。”   丁言细白的脸已黑成碳石一般,阴森道:“你觉得这里能关住我?”   “是不能。”他有多强我当然知道,我一边从袖子里摸出几枚金针一边道:“所以我才为你准备了些特别的礼物。”   随手一挥,金针分分刺进他被我封住的穴位。   “这些金针会阻止你擅自运行真气冲破穴道,不信的话你可以自己试一试。”   丁言低头看向身上的金针,闭目调息一阵后,终于蹙起眉头。   目的已达成,自己总算可以脱身,我迫不及待的立刻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却停住了脚步,犹豫一瞬,终是回过头认真道:   “丁言,你怎么看我都没关系,你对我的恩情我也从未忘记,我不想伤害你,但是王顺是我报仇的最大机会,他现在还不能死,所以只能委屈你再在这里呆上一阵了,一会儿我会派个人来照顾你起居,你先休息吧。”   说完不再看他,跨出房间,回手关上门,长长的叹了口气。   得尽快从王顺那得到程王谋反的证据才行,离开丁言的房间我便往地窖走去,容七却突然不知从哪里窜出来,追在我后面连炮似的问道:   “迟南,他是谁?你跟他说了什么?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不是跟我说你除了死掉的家人外再没有亲戚朋友?难道你之前都在骗我?”   “你很八卦你知道吗?”我被他吵的脑仁直疼,嫌弃的大步向前走与他拉开距离,他丝毫不自觉,加快脚步继续跟着我道:   “别跟我转移话题,你还没回答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认识而已。”   “少来,只是认识的话,你刚刚那么紧张他干什么?”   我被问的烦不胜烦,倏的停下脚步,转回身上前一步瞪着他,“你没事可做了吗?你接的那些生意,每一单都做完了吗?是谁跟我说时间就是金钱,你把金钱浪费在这种无聊的地方不觉得羞耻吗?”   他被我问的一愣,一时竟没了反应,我乘机逃也似的连忙往地窖赶去。   可刚走到后院,容七却追了过来,抢步拦在我身前,严肃道:   “迟南,你是我的,你已签了卖身契,就得遵守约定,你还得给我赚钱!我绝不准你跟他走。”   这都说的些什么跟什么啊……   我扶住额头,稳住重心,无奈道:“你想哪儿去了?我干吗要跟他走?我的仇还没有报,我往哪走?而且我什么时候是你的了,我只是答应给你赚钱,为你办事,至于其他的私事你无权管我。”   我真佩服他的想像力,只不过出现个以前的熟人,他怎么就会想到我要跟丁言走?   容七听完眉毛立刻竖起,“你的命都是我的,我怎么就没权管你了?”   “拜托你别再说这些会让人误会的话好不好?刚刚也是,你干吗非要说我是你的未婚妻?”   他理直气壮,“因为我没来由的就是有一种预感,他会抢走你,我要将这种不好的苗头趁早扼杀。”   “容七……我真没发现,你还有编故事的天分,你不去写话本真是可惜了。”我突然觉得跟他争论这些事情的自己很傻,逐不再理他,径直走向地窖。   ——————   不知道怎么走漏了风声,丁言与邬门的关系与他被我软禁在洒庄的事情都被荣王知道了。   荣王即刻将我叫到府中,透露出想让我拉拢丁言站在他这一边的想法。   我与荣王虽然只是互相利用的合作关系,但在目标的达成上我才是那个最得力的人,只因我的目的只是要程王切身体会到如坠地狱的至极痛苦,有了荣王强大翅羽的庇佑,我确实离目标越来越近了,而荣王的目的却是扫除各种阻拦他荣登至高无上权力宝座的障碍,程王只是其中之一,如此看来他的援手于我来说是雪中送炭,而我的帮忙对他而言却不过是杯水车薪。   他须要更多的势力拥护他,在他后面为他鼓风使劲。   丁言的出现无疑成为最好的选择,于是乎他打起了丁言的注意。   “不行。”   我没有任何犹豫冷硬的拒绝道。   当初我离开丁言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不想再连累他,即使我们的关系不复以往,这一点也没有任何改变。   因为有程王的刻板印象,我以为位高身贵的人大都是见不得被平民忤逆的,我拒绝的这么生冷又不留余地,荣王必是要恼怒斥责于我,而对方坐在书案后的圈椅中却只是神色淡淡问:   “迟南,你不想为家人报仇了吗?如果有邬门的帮忙事情会快很多。”   “没有他,我一样可以击垮程王,我已抓到了王顺,很快就可以掌握程王逆谋造反的证据。”如果我想要丁言帮忙,当然又何苦离开他。   “可你怎知丁言不会中途出来阻挠?还是把他变成自己人更稳妥些。”荣王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而且我听说你们是旧识,帮老朋友一个忙这种事,本王想对方一定乐意的很。”   我忍不住笑了,脸上满是自嘲,“如果王爷看到他现在对我的态度应该就不会这么说了,我不知道王爷从哪打听到了什么,但想来这之间有些误会,至于王爷担心他会阻挠我这件事……丁言现在行动受限,断不会阻挠任何人。”   我不想再跟他讨论丁言的事情,斩钉截铁的正色道:   “总之拉拢丁言的事我帮不上任何帮,也不想帮忙,丁言于我有恩,于情于理我都不应该让他趟这趟浑水,也希望王爷不要打他的主意。”   荣王未置可否,却也没有强人所难,不再说什么,态度平常的让我回去。   虽然荣王没有难为我,但我不觉得他会就此放弃,因为邬门这块肥肉的诱惑实在太大了。   可我并不担心,邬门向来不参与朝廷之事,就算荣王亲自去跟丁言说,我相信丁言也不会答应,更何况中间还掺着我,他现在对我如此厌烦不耐,荣王的拉拢八成只会让他更加反感。   我暗自揣测着放下心来,对此没再多想。   没过几天,我便意料之中的在酒庄看到荣王从丁言房里走出来,可好巧不巧的是,我正从一楼大厅往楼上走,如此便刚好跟准备下楼的荣王撞个对脸。   我站在楼梯上跟他简单行礼,打算就这样走开,荣王却用问题拦住我,“你不好奇答案吗?”   我想装傻,可他一脸你知道我在问什么的表情,我只好道:“邬门向来不参与朝廷之事,答案恐怕不必猜。”   荣王点点头,“所以本王也很想知道,向来跟官府划清界限的邬门少主为何会这么轻易的就答应为本王做事。”   他看着不自觉睁大双眼的我,温和笑道:   “本王猜想一定是本王身边有他感兴趣的东西……迟南,那天你说你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可本王却觉得多亏了你他才会同意。”   第 50 章   什么叫做多亏了我丁言才会同意?   明明是他不顾我的反对硬拉丁言下水,却把这笔人情债往我头上算,未免想的太美了吧。   我心里控制不住的“腾”的窜起一股怒火,冷声道:   “可以为王爷助力的人应该不少,为什么非要找他?恕我直言,跟江湖上的人扯在一起对王爷未必不是个威胁,若要让有心人抓了话柄,污蔑王爷勾结江湖势力图谋不轨恐对王爷不利。”   我放肆失礼的言论立刻惹怒了荣王身边的黑衣护卫,他横眉对我喝道:“大胆!”方欲抽出挂在腰间的宽刀却被荣王抬手拦住了动作。   荣王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看我的眼神别有深意:   “你这样关心丁公子,容七知道了想必要伤心吧。”   我眯着眼,认真的沉声道:“我之前就说过,丁言于我有恩,我不知道王爷要他为你做什么事,可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他有什么闪失,别怪我到时翻脸不认人。”   黑衣护卫瞪圆了眼睛又要向我问罪,却被荣王一个侧脸硬给憋了回去。   荣王抱起双臂饶有兴致的打量我,“还从来没有谁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威胁过本王,看你平常总是一副稳重内敛的样子,生起气来倒也吓人的很。”   他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没一点害怕的样子,只见他突然歪过头对我身后道:“本王就说她很关心你,丁公子这下信了吧。”   我吃惊的转回身,生生撞进一双熟悉的狭长凤眸,本应还插着我的金针动弹不得的丁言却出了房间站在我身后的三楼连廊上,他正微低着头看向我,晦暗不明的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我忙侧回身,避开他的目光。   不用问也猜得出一定是刚刚的黑衣护卫给丁言拔掉金针再顺便解毒。   我蹙起眉头,“王爷擅自放了他,不怕他立刻杀了王顺吗?”   “放心,既然以后都是自己人,丁公子当然不会做对我们不利的事。”   荣王若有所思的在我跟丁言之间看了看,开口道:“既然没有别的事,本王就不打扰二位了,你们慢慢聊,告辞。”   言罢干脆利落的先行而去。   我目送着荣王跟他的黑衣护卫跨出酒庄才踏上三楼,在离丁言一米开外的地方停住脚步。   他已不再看我,侧头对着墙上的帛画,垂眸径自出神。   我出声道:“我从来不知道邬门还要跟朝廷扯上关系。”   丁言闻言转回头,有些心不在焉,“本来是这样,可对方开出的条件太过诱人,破例一次也无妨。”   他这种不以为意的态度更让我生气,不由讽刺道:“原来邬门是这么没有原则的门派吗?”   他这才抬起眼,久久的审视着我,最后道:“你不必用话激我,倒是你,收起你那些报恩式的多余关心,我不须要。”   我信誓旦旦,“我只是不想让事情变得更复杂,我知道你讨厌我,你不用担心,我绝不会缠着你。”   丁言脸上倏的罩上一层阴影,眼里仿佛又有冰刀刮过,“即使过了二年你的脑袋也没有半点进步。”   “……”   他让人生气的本事倒是进步不少!我感觉自己额角的青筋嘣嘣直跳,却还是咬了咬牙忍住火气,“我不想跟你吵架。”说完带着一肚子闷气转身便走。   后面的丁言却突然出声,“看在旧交情的份上,我才要提醒你,迟南,程王不是你能对付的了的,小心最后仇没报成,反倒陪上你的小命。”   我停下脚步,种种情绪突然一下全部散掉,我缓缓回过头平静的看着他,淡淡道:   “没关系 ,我死了也关系。”   丁言表情有一瞬的松动,很快又皱起眉头,最终什么也没有再说。   即使我心里再不愿意,可我并没有资格干涉丁言的事情,只要他不再打王顺的主意,他爱做什么都与我无关。   我本以为丁言行动自如后便会就此走掉,到时眼不见为净,我自可专心对付程王。   谁成想这家伙却完全不客气的彻底赖在酒庄,白吃白喝继续霸占着天字一号房。   我几次想要将他撵走却都被他用“荣王”这个挡箭牌挡了回来。   罢了罢了,我认输的想,随他去吧。   可我的妥协隐忍并没有换来一丝安宁清静,接下来的几天我硬是生出了杀人的想法。   酒庄的伙计们都知道丁言是荣王的贵客,无一不时刻小心伺候着,只是这个“贵客”着实太过矫情,我忙着审问王顺就够焦头烂额的了,这日一早,小二便急急跑过来,抬手擦着一脑门子的汗,苦恼的对我道:   “掌柜的,天字一号房的客人说房里漏风。”   京都最豪华奢贵的洒庄里的天字一号房会漏风?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可我总不好直说是“荣王的贵客”胡诌白扯的吧。   “……让老黄去看看,如果有须要就修缮修缮,不行就让他换房。”   小二一脸为难的表情,“老黄昨天就去了,各处闭合都很严实,没有发现漏风的地方,换房间的事我也说了,他却不愿……只说找掌柜过去。”   “……不用理他。”   虽然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可我真没想到丁言连无理取闹都学会了。   是谁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我的忍让退步根本没换来任何善待,反而让他变本加厉,由一天投诉一次改为一个时辰投诉一次,就看小二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连连往我这跑:   “掌柜的,天字一号房的客人说水煮鱼太辣了。”   “掌柜的,天字一号房的客人说房里的盆栽太丑影响美观。”   “掌柜的,天字一号房的客人说屋子里有鬼……”   初见的内疚感逐渐变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噌噌不停往上窜的怒火。   这一日,忍无可忍的我终于冲进丁言的房间,历声道:   “丁言,你到底想怎样?”   这位爷却坐在桌边正在看书,手边还放着一壶清茶,享受的很呐。   他淡淡瞥我一眼,“没什么,提点意见罢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有你这么提意见的吗?连鬼都扯出来了,鬼在哪儿呐?啊?”   丁言竟然正儿八经的回道:“白天自然见不到鬼,晚上再来吧。”   我踢踏的走上前去,站在他对面,居高临下的瞪着他,“我看你就是那个鬼吧?专门来给我填堵的讨厌鬼!”   我抓狂的样子好像很是取悦了他,丁言脸上难得有丝笑意,“好人终于装不下去了?”   就算佛祖在世也得被你气成阎罗王,更何况我一个凡人?   我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金元宝,重重的撂在桌子上,“既然这里有诸多缺点,你又何必委屈自己,不如赶快去别家住,钱我出!”   丁言将手里的书放在桌上,凤眸扫过那锭金灿灿的元宝,缓缓向上,最后停在我脸上,凉凉道:   “我不。”   “……”   压制我早已暴跳如雷的脾气的最后防线终于被他彻底击溃了。   我向丁言动了手。   我飞快的伸手欲抓他的肩膀,想把他拉出去,却被他侧身轻松躲过,随即我反手又袭向他颈后的衣领,丁言却已站起身。我不死心,左右开弓,他躲避不及只得出手,不到一刻的功夫二人已过了十几招,他明显留有余力,我却步步紧逼,试图擒住他,心里一遍一遍的幻想着将他大头朝下的从天字一号房的窗户丢出去。   大概因为我的企图心太强,很快就被丁言抓到破绽,双手被他接连锁在手中,不管我如何咬牙较劲,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手不行,就用脚。   我迅即抬腿攻他下盘,丁言却仿佛有预知能力般躬起腿准确挡住,狡诈的反腿勾住我的小腿,这下真的被他牢牢制住,左右都动弹不得。   我气的急了,也不管什么招式不招式了,用仅剩的那只支撑自己的脚狠狠的踩上他的脚背,他终于没再躲过,实实在在的受了我这一击。   丁言吃痛皱眉,我却没有松脚,反而恶毒的更用力在上面碾来碾去……   他抬起头眯眼盯着我,眼里隐隐露出危险的光,我还不知死活的继续脚下用力发泄我的怒气,他终于松开勾住我的那条腿,侧过身,手上狠狠一把扯过我,我不得不收回脚,铿锵着向前跌去,几近着地时又被他大力拉回,眼前立刻一阵眩晕伴随着钻心的疼痛。   好痛,手臂好似已被他扯断了般。   可我不想认输,也不愿示弱,咬唇抬头怒瞪着丁言,双手不放弃的继续在他手中挣扎。   许是我的抵抗更加挑起了他的胜负欲,丁言单手环过我的腰,将我两只手腕定在我身后,收拢双手,不再给我一点挣扎的余地。   如此我跟他的距离一下近了起来,近到能够清晰感受到他的呼吸,清楚的感觉到他起伏的胸膛,他突然低下头来,我又被迫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秀脸庞。   “很生气吗?觉得非常愤怒?”丁言低声问道:“可我不过只是刁难你几下而已,跟你之前对我做的比起来不过九牛一毛,如果我们的情况互换,你说,你又会是什么感觉?”   “我……”我没想过他会突然提这个,心虚感又不自觉的从胸中升起。   “你什么?你设计的一出好戏,随便把我编排进去,最后又一走了之,而我至始至终就只是你故事里的一个戏子,迟南,为何我早没看出来,你玩弄别人的手段竟如此之高。”   我没有玩弄你,我只是不想连累你,我想要如此解释,可他的眼神却告诉我,解释无用,他要的根本不是解释。   丁言又凑近我,漆黑幽暗的眼里尽是让人毛骨悚然的阴冷。   我本能的想要往后仰却被他用锁住我双手的手臂死死顶在背部,不给一点后倾的机会,我又想要低头,可我们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几乎脸贴着脸,稍一动作就会摩擦到对方的肌肤,最后只能垂下眼顶着他挺而白皙的鼻尖,手腕却立刻传来一阵被捏碎般的疼痛,眼睛不得不再度抬起来看着他。   我无处可逃。   只好道:“你不是已经忘了我,何必还对以前的事情耿耿于怀。”   “忘了你?”丁言自嘲一笑,眼里竟迸发出一股恨意,“我是忘了你,所以才觉得你的种种行为更加无耻可恨。”   “那你想我怎么样?怎么做才能让你满意?”   他没有回答,一言不发的看着我,只是眼里的冰雪依旧逼人。   我毫不怀疑下一刻他便会将我撕碎。   “你们在干什么?”   背后一道冷声倏然响起,打破了房里可怖的气氛。   第 51 章   容七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他今天竟没有变装,露出他的本来面貌,朗目薄唇,俊逸不凡,半束起的墨发直垂于脑后,一身简单的淡绿色深衣,俨然一个翩翩俏公子,只是公子的心情好像不太美丽,表情堪比寒风怒号的三九天。   丁言淡淡看了他一眼,估计是嫌容七麻烦,缓缓松手放开了我,又恢复成一副无风无波的冷淡表情,好似刚刚外露的情绪都不过是场错觉。   容七阴沉着脸快步走过来,一把将我拉到身后,手臂又是一阵疼痛,我毫不掩饰的嘶的一声抽了口凉气。   容七却看也不看我一眼,只对着丁言冷声道:   “堂堂邬门的少主竟然侵犯别人的未婚妻。”   “咳————咳、咳、咳——”   我被他的话惊的呛到自己的口水连连猛咳。   侵犯?他哪只眼睛看到我被侵犯,我分明快要被丁言大卸八块了,何来侵犯之说!   丁言应是第一次见到恢复成原貌的容七,却一点惊讶或陌生的表情都没有,甚至说中了容七在江湖中的名号,他讥诮道:“未婚妻?千面郎君信口雌黄的本事真是让我汗颜。”   容七刀子似的眼神立刻刮向我。   我很无辜,按着痛的快断掉的肩膀,“看我干什么?我什么也没说。”   我也很好奇,丁言是怎么知道我跟容七订婚的事是假的,不由得向他看去,却正对上他看过来的双眼。   奇怪,明明他的淡漠表情没一点变化,我却觉得他脸上的神色有一瞬的缓和松动,只一瞬又立刻恢复如常,快到我认定实乃自己眼花。   容七谎言被当场揭穿,更加怒火中烧,阴声阴气的道:“别以为你是什么鬼邬门的少主,旁人就都会怕你,要是再让我看到你招惹迟南,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丁言毫无惧色,讪笑一声,“原来千面郎君不只喜欢撒谎,还很幼稚可笑,乐于向人展现小儿一般的独占欲,恕我直言,就算你的独占欲如何强,活人到底不是物品,你控制不了她的所思所想,小心最后得不到喜欢,反而惹得对方反感厌恶。”   拜托,别再刺激他了,最近容七的情绪已经够不稳定了,丁言这种行为无疑是看准了地下有雷却偏要往上踩,我心里哀嚎着怒瞪向丁言,丁言却不看我,只靠在床架旁继续讥讽的看着容七。   容七隐在袖子里的手气的直打颤,他怒极反笑,“看来今天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会长记性了。”   眼看他要出手,我连忙大喊一声:   “够了!”   不待两人反应,我快速大力拉着容七往外走。   容七最近一直在闹别扭,好几日也不来酒庄,难得回到家里也不与我说话,我知他在介意丁言的事,可我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哄好他,本来以为时间一长他自然会想开,没想到事情反而越演越烈。   我拉着容七走出好远才放开他,“丁言前二日才和荣王结盟,你不要跟他闹翻的好。”   我以为他又会劈头盖脸对我一顿怒吼,没想到他竟收敛了怒焰,突然变得安静,没头没脑的问了句:   “为什么不戴面具了?自从那家伙出现后你就不再戴面具了。”   我微微一愣,不明白他为何问这种问题,但还是老实答道:“已经没有必要了,我已跟程王摊牌,他也知道我在荣王的酒庄工作,即使我带着面具他想要找到我也易如反掌,而且我也不想再躲了。”   刚恢复本来面目时,一度引得洒庄里的伙计们好一阵震惊喧闹,可新奇劲儿一过,大家便复如往常,而我不用再每天早晚戴摘面具,平日不用每时变得声音说话,着实省事很多。   容七冷不防的出声道:“他喜欢你。”   “啊?”我有点跟不上他跳脱的思路。   他瞥我一眼,“少跟我装傻,那个叫丁言的邬门少主明明喜欢你。”   ……喜欢我的话还会处处与我做对吗?我的手刚刚差点被他捏断。   容七不等我回答又问:“迟南,你喜欢他吗?”   他接二连三的古怪问题让我不禁皱了皱眉,“你怎么像个怨妇似的?”   不停的试探自己的丈夫有没有移情别恋。   他垂下眼帘,神情竟有些失落,“迟南……我真的让你很反感吗?”   真是,越说越像了……   可惜容七现在穿的是男装,如果像往常一样扮作女子,跟灰衣打扮的我简直交相呼应。   我叹气摇头道:“你最近的表现让我很无奈倒是真的。”   他为什么会这样我大概猜的出,容七这个人其实孤僻的很,除了工作关系,鲜少与别人往来,即使有看的入眼的人,对方也大都因他古怪挑剔的个性和不被大众接受的特别嗜好而退避三舍。于是乎,他变得更加懒得与人交往,休息的时候也大都只关在自己的屋子里钻研他的易容术,据我所知,他没有任何亲人与朋友。   是人都会寂寞,特性如他也不例外。   而我的出现大大缓解了他的孤单,二年来的陪伴更是让他对我产生了依赖感,他也一直认为他是我唯一能依靠和亲近的人。如今突然出现个跟我牵扯不清的丁言,容七自然觉得自己仅有的的陪伴者受到了威胁,便本能的表现出排斥与不安。   可是再怎么害怕失去依赖,再怎么讨厌排斥,他最近的行为也都超过了。   容七还在碎碎念着“契约”“所有权”的问题,我头痛的打断道:   “容七,即使没有契约,我也愿意做你的朋友,所以不要再因为不必要的担心浪费自己的时间了。”   我不想干涉他的个人生活,也不会对他说让他敞开心扉,去多交些朋友的自以为是的话,可有些事情还是说开了好,我看着他的双眼,正色道:   “还有,不要再因为你的孤单寂寞而用这种暧昧让人误会的态度对待我,你应该知道,这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   容七大概没想到我会说出这种话,愣在那里闭口不语,很快却露出愤怒的神色,“我真没看出来自己一直养的其实是只白眼狼!迟南,枉我三番五次的救你,你却一心只想着跟我画清界限。”   “这怎么会是画清界限?”他什么时候这么难沟通了?我的头越来越痛,不禁揉着太阳穴道:   “难道你喜欢我,想要跟我在一起吗?”   “……怎么可能!”他张大嘴巴,夸张的道,脸上满是嫌弃。   “既然如此,你干嘛还担心我跟丁言的事情?你即不想跟我在一起,却又绑着我不去喜欢别人,你是想让我孤独终老吗?”   我虽然根本没想要跟谁在一起,也没想过终老的问题,可他得知道我不是个物品,不是他的所有物,他奇怪的独占欲是不对的。   容七一下愣住,往常伶牙俐齿绝不甘于下风的他竟“我……”了半天,语塞的直说不出话来。   我并不想要咄咄相逼,也不希望彼此的关系陷入僵局,相信他自己经过思考跟调解后很快便会恢复如常,眼下我还得去审问王顺,迈开脚步打算告辞,容七却突然又问:   “你喜欢他?”   脚步骤停,容七看我的神情严肃至极,我在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也注视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的回答道:   “我喜欢他。”   我喜欢丁言。   他拉下嘴角,“既然如此,当初你只身一人刺杀程王差点死掉的时候他在哪里?现在他对你的态度又是怎么回事?”   我垂眼解释道:“是我离开他的,是我不想让他牵扯其中不顾他的意愿擅自离开他的。丁言没有任何错。”   “可现在你们又相遇了,可以再续前缘了。”   “不会的,丁言已经不再喜欢我,你难道看不出来他现在恨不得用看仇人的眼神来看我?我大仇未报,又有什么资格谈这些儿女情长。”   “如果他还喜欢你呢?如果他还喜欢你,迟南你会跟他在一起吗?”容七追问着,眼里竟透着股别样希冀。   喉咙里涌过一阵苦涩,我轻声答道:“他已经为我付出了太多,我连自己的未来都没法保证,怎么好去连累他?”   容七眼里希冀的光点渐渐变淡,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却是掩饰不住的受伤失落。   我混沌的脑子像突然开了窍,瞬间明白了他这些天为何如此反常,我真迟钝,竟从未发现他的心思,他成日耳提面命的跟我强调“契约”“还债”之类的事情,我虽从未当真,却也完全没有把他对我的感情往其它的方面想。   容七再也没说什么,转身欲走。   我下意识的喊住他,“容七。”   他回头,我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要说什么呢?“对不起?”“你永远是我的好朋友?”还是“你会遇到更好的人?”   哪一句都如此苍白无力,那一句都不是他想要的,哪一句都不过是我想要寻求良心上安慰的自私话语而已。   最终我摇了摇头道了句没事,站在原地看着他渐行渐远消失在拐角的背景,对自己说:   容七终会想通的。   我实非良人。   ——————   王顺还是没有撑到最后,小命就要不保的关键时刻终是老实交待了程王与他设计劫官银的种种勾当。为了牵制程王对自己用完即丢,王顺早就暗地里将程王与他的往来沟通的书信藏在都城北边的梧桐山上的一块倒斧形的巨石下。   虽然对他交代的事情很是怀疑,可我还是立刻动身前往他偷藏书信的地方。   只要是能击溃程王的机会,再小再渺茫我也不想错失掉。   我依着王顺给的信息,很快就找到了那块巨石。   在百米开外的山道上远眺过去,那块巨石果真呈个倒斧形。   如果这次真的可以拿到那些证据,击溃程王便不再是多么遥远的事,我像是个不停在沙漠里打转的旅人,终于看到了绿洲般,迫不及待的跋腿向前。   可我忘了通往绿洲的道路通常都布满了荆棘。   我爬上山坡奔向巨石,在它背侧靠阴的石底部顺利找到了装满王顺跟程王来往书信的铁皮盒子,我又快速在里面取出二封,抽出信,粗略扫过几眼,心下立刻一喜,真的是程王的字记。   因东西得到的太过容易,我总有些不敢置信与疑虑不安,生怕这不过是个圈套,或者下一刻这复仇的珍贵筹码便会消失,我快速的将书信装回盒子,打算尽快下山回酒庄。   可我拿着盒子正要起身时,背后却突然一凛。   一股异样感由下而上直达头顶。   第 52 章   警钟正在我脑内拼命的长鸣,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让我即刻抱着盒子唰的起身,头也不回提足真气一跃窜向巨石的石顶。   说时迟那时快,我的双脚刚在巨石上站稳,四只通身雪白跃起时近三米高的巨虎已向我扑来,如果我动作再稍慢一点,现在恐怕已成了这四只白虎的口中餐了。   还好这倒斧形的巨石足够高,白虎们无论怎么在下面跃扑也无法够到我。   眼看猎我不成,四只白虎只好在草地上围着巨石团团打转,一边对我呲着獠牙发出威胁的吼声。   我险中逃生,背后已出了一层冷汗,想我还心说王顺这种阴险狡诈之人怎么会这么老实就把如此重要东西的位置告诉我,原来早早就设好了埋伏等着我呢。   但这埋伏也太大只,太难搞了点吧,我低头盯着下面膘肥肉厚、面目狰狞的白虎们,心里一阵畏缩。我枯坐在石顶上等了半天,白虎始终也不见离开,依然围着巨石伏地而弓,只要我一离开巨石,随时准备向我扑来。   混蛋啊……再这么干靠下去,最终只会把我的休力靠尽,也得不到任何逃走的机会。   昨天才跟容七闹的不欢而散,我亦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要来这里找东西,根本不会有人来救我,难道我只能在这里等死吗?   虽然正面对付身形巨大的四只白虎还能赢的把握我一成都没有,可是跟等死比起来,我还是选择放手一搏。   说是放手一搏,其实也不过是想办法突出虎围,逃之夭夭罢了。   我虽对自己的轻功颇为自信,可我到底不是鸟类也不是神仙,借不到力的话不可能一直停在空中,于是我抬头四顾,却愁容满面的发现离自己最近的树木也得有十几米远的距离,而这种距离,我如果想过去,中途怎么也要落地一次的。   目光下意识的瞄向横在中间的白虎,白虎还在眯缝着它浅蓝色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我。真够执着的啊,也不知王顺给它们灌了什么迷魂汤,简直跟军犬一般听话。   迷魂汤?   有什么东西一下滑过我的脑子,我连忙打开怀中的铁皮盒子,拿出里面书信仔细看了看,又放到鼻前闻了闻,刚刚因为一时情急并未注意到,虽然很微弱,但这些书信确实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异香,王顺极有可能就是通过这股异香控制着这些白虎。   ……我将铁皮盒子的盒盖盖好,伸长了手臂将它移到身侧的半空中,只见白虎们立刻抬起身子,扭向盒子的那边,支出嘴里的獠牙,发出低沉的吼声。   果然,这些家伙们盯的不是我,是这个铁皮盒子里散发异香的书信。   如此便好办多了。   我取出腰间所有的迷药麻药,尽数涂在我的袖里剑和腰间的软剑上,然后取出铁皮盒子里的书信揣在怀中。虽然真正会吸引白虎的是散发异香的书信,可白虎大部分时间看到的是这个盒子,我不指望它能真的引走这些白虎,但只要能分散它们片刻的注意力便足够了。   我又四下环视一圈,确认了逃跑路线后便不再耽搁,将空了的铁皮盒高高举起,白虎们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再次纷纷凑过来。我摆了摆手中的铁皮盒,蓦然施力远远的向白虎的后方扔出去,白虎被盒子吸引,纷纷转身追了过去。   就在此时,我全提真气,骤然飞身而出,虽然落地时远处的白虎已察觉到了不对,但它们再向次我冲过来时,我已离地跃向最近的那棵高大槐树了。   可人算不如天算,谁也不想到,这些白虎像成精了般,一只跳到另一只身上借力向我扑来,在我刚要踏上那棵槐树时生生被它伸出的巨抓拍了下来,小腿上即刻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危险的情况不给我任何犹豫和懊悔的时间,抬起左手对准离我最近的白虎连射三剑,右手同时抽出软剑刺向紧跟其后攻向我的另一只白虎,两只白虎受了伤,动作明显有些犹疑,我乘机正要逃走,其它两只白虎却张开血盆大口从侧面向我的头部咬来。我伏地猛的向外一滚,总算躲过这致命一击。   可是被我收在怀里的书信却通通散了出来。   白虎看到真正散发着异香的书信更加兴奋,对着书信伸长脖子怒吼连连,一齐扑了过来。   为了保命,我只好留下书信,向后撤离。白虎们早已懒得理我,争相伸出利爪猛力的拍向书信,进而用嘴撕咬,部分书信立刻被撕的不成样子。   我呆呆的看着这一切,颓丧感瞬间涌上心头。又要这么放弃了么?我又什么也做不了吗?   这二年的艰辛刻苦就只有这个样子吗?   这样子的我真的能报仇吗?   对自己无能的愤怒在我的血液里奔腾游走,我像着了魔一般捡起掉在一旁的软剑走向还在撕咬书信的白虎们。   我绝不要放弃,我绝不会放弃。   我已经受够了看到程王那张不为所动睥睨一切的该死嘴脸。   我提剑倾身一跃,骑在其中一头白虎身上,双手高举手中的长剑闪电般毫不犹豫的刺进它的颈间,白虎受痛,停止了撕咬书信的动作,立刻用力的左右摇摆试图把我甩下去,我收紧双腿,稳住身体,略微拔出利剑,然后更用力的、深深的将全部剑身彻底穿进白虎的颈部。手柄埋在它已被鲜血染红的绒毛里的时候,白虎的颈前也已在喷薄血液,我刺穿了它的脖子。   白虎的动作随着血液流失,渐渐变钝,最后左右摇晃两二下,倾斜着虎身倒在草地上。   鲜血还在汩汩的从他的颈间向外流淌,它的嘴巴还在用力张着,表情是痛苦的狰狞,我站在一边喘着粗气,只觉得全身上下的骨头因刚刚白虎的甩动而散架般酸痛,可我还不能休息,这才解决一只而已。   其它三只白虎看到同类被杀,终于不再折磨那几封可怜的书信,怒吼着向我袭来。   我快速蹲下身体,伸手抓了几块地上的碎石,在它们扑过来之际,对准最近那只白虎的眼睛狠力的飞快击出,一击一个准。白虎立刻低吼一声,拼命的摇着脑袋,仿佛如此便会把碎石摇出一般,眼睛受了伤,领头白虎的方向立刻混乱了起来,但我还是被已经近身乱挥着虎掌的它猛力拍倒,不给我任何起身逃走的时间,另二只白虎也已扑了过来。   生死关头,我的潜能被彻底激发,在两张血盆大口咬向我的头颅时,我倏的钻进那只已受伤白虎的身下,抽出袖中的短刀对着它的肚子深深一割,白虎瞬间发出痛苦的悲鸣,直起身将我一掌远远拍开,力道之大,令我直飞出好几丈,那棵本来我准备当做逃跑借力点的高大槐树将我搪住,我背部受阻,面朝草地的跌在地上。   胸口的血液顿时一阵乱颤翻涌,我喘息着将它生生压下。   还不能松懈,松懈便意味着死亡,我不可以死在这种地方,我必须赢。   我像是只打不死的小强般拄剑挣扎着站起身,继续捡起地上的碎石,如法炮制对付着另二只白虎,因为这次距离比较远,二只白虎还在几米开外的地方已被我击中双眼。只听愤怒痛苦的嘶吼声在山间此起彼伏,我趁着混乱之际,撑地一跃,再次跳在它们的背上,毫不犹豫的手起剑落,一次、二次,我的利剑深深刺穿它们的颈间,鲜血浸染了一地,白虎接二连三的倒了下去。   我转回身,正要一鼓作气对付最后那只已是风中残烛的瞎眼白虎时,它竟伏下身子,低呜着缓缓向后退去,它的双眼与腹部还在不停的向外淌血。   我没有动,看着它的身体渐渐在山林中消失,又过了好一会儿,四周再次陷入一片安静冷寂,耳边只听得到飕飕的凉风声时,我终于支撑不住的倒在地上。   危机解除,身体里紧绷的线也跟着断了,我勉强翻过身体,看着蓝天大口的喘气。   休息片刻,力气渐渐回到身体,我正想要起身查看散落在一边已残破不堪的书信情况时,身后竟传来一阵脚步声。   我不禁皱起眉头。   这里偏僻冷寂,又有白虎出没,应该不会有人来才对。   我支起手臂撑着身体,扭头看去,却看到那张清俊秀气前日还对我怒目而视的熟悉脸庞。我睁着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闲庭信步般向我走来,然后越过我,走到散落书信的地方。   我像被人施了咒般动弹不得,直到丁言弯腰捡起七零八落的书信又揣入怀中,我才回过神来。   我仍旧坐在地上,抬头看他,“你怎么在这?”   他回答的颇为随意,“当然跟你在这里的理由一样。”   我又问:“……你如何知道这里的?”   丁言看向倒在地上的白虎尸体,在之间移步走动,神色自然道:“跟着你自然就知道了。”   脑袋突然嗡的一声,我不自觉的干着嗓子道:“你跟着我?这么说刚刚的事情你全看到了?”   他点点头,“很精彩的表演,为了报仇,你也真是豁出性命了。”   “所以。”我追随着他的目光越来越冷,“你一直偷偷躲在远处等着坐收渔翁之利?”   “显而易见。”丁言竟一脸的不以为意,承认的坦坦荡荡。   “哈。”我干笑一声,只觉得现在的情况荒谬至极。   我死盯着丁言的脸,恨不得在上面盯出个血窟窿,“你是谁啊?我认识的丁言绝不会做出如此卑鄙无耻的下作事情。”   丁言停住脚步,对我笑了笑,笑容里却尽是讥讽,“说的好像你很了解我似的,明明根本没有把我放在心上,迟南,你该不会到现在还觉得我是二年前那个丁言?”   我继续一动不动的凝神注视着他。   怎样才算把他放在心上呢?不管他会不会受伤一定要托他下水?我的痛苦通通得让他分担?他的处境我可以一概不去考虑?   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我尽可能的保护他,他为什么还要如此咄咄相逼。   就在前天,丁言提起从前还会让我愧疚非常,现在我却只觉得一颗心被失望浇的透底冰凉。   我不想再被他牵着鼻子走,也不愿再说多余的话,现在,我只想拿回那些我千辛万苦才得到书信。   于是我硬撑着缓缓站起身,对丁言伸出一只手,“东西还来,是我先找到的。”   “弱肉强食,如果我现在杀了你,东西自然也是我的了。”   我忍住满腔的怒意和心里的急切,长叹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丁言,你要它干吗?你现在不也跟荣王站在一条线上了吗?那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了。”   丁言又笑了,我不记得他是个会这么高频率笑的人,只听他又道:“我们的目的从来就不一样,我是跟荣王在某些方面达成了共识,可却除了程王。”   “什么意思?”   “我不想程王这么快就倒掉,荣王太早得势的话,对我反而不利,程王在的话,才能更好的牵制荣王不是吗?”   “……”   我握起的双拳越收越紧,喉咙里干燥的似要起火般,“你明知道这件事对我来说多么重要……”   丁言没看我,转头盯着远处的灌木丛,月白色的锦衣被风鼓动的轻轻扬起下摆,风神俊雅,如梦如幻一般。   可如此美好又令人向往的他说出的话却像是从深渊传来,“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第 53 章   丁言分明在故意激怒我,我深深怀疑他要程王牵制荣王是假,报复我才是真的。   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那倒还痛快些。   为什么要用这种残酷的手段折磨我?   我眼里一片死灰,“丁言,你一定要这样吗?我们一定要如仇人一般相待吗?”   丁言闻言转回头,用宛若冰雕一样的眼神看着我,“迟南,我想要怎样你从来都不在乎,也不会深想。如果这点小事你就把我当做仇人的话,很快你也会想要杀了我的。”   我感到有万根冰锥刺入我的心脏,钻心的痛苦一遍又一遍的绞割着我,内心却流不出一滴血来。   死掉吧。   对丁言所拥有的一切感觉都死掉好了,喜怒哀乐都死掉,爱也死掉,恨也死掉,我什么都不须要了。   我面对着他,抹掉对他所有的感情,轻声对他道:“丁言,是我不顾你的好意擅自离开你,你怨我恨我我都没话可讲。我曾想我们之间的情谊,你不要了,我还愿意留在心里,但现在看来好像也没这个必要了。东西你尽管拿走,我会再找其他击溃程王的办法,就算要十年,二十年,用掉我一辈子的时间,我的仇也一定会报。”   说完我转身便走,没有看丁言一眼。   我不要再呆在这里,不要再跟这个人呆在同一个地方,不要再因为这个人而受伤痛苦。不,我不痛苦,我没有痛苦,所以现在撕心裂肺的感觉不过是因为身上受白虎打伤的关系。   “不准。”   背后的轻喃乘着微风清晰的传到我的耳朵里。   我没有理会,只往远离丁言的地方继续走。   下一刻手臂却被大力扯过,我被迫的停住脚步转回身,丁言死攥着我的手臂,恨不得将它捏碎,可我没有喊痛,也没有挣扎,静静的不带一丝感情的看着他,仿佛他狠劲捏的是别人。   他的脸上不再是刚刚的讽刺与冷漠,而是变成满满的愤怒与怨恨,他怒睁着的眼里瞳仁紧缩,冷声道:   “迟南,你想忘了我?你敢忘了我!”   不给我任何反应的机会,他俯下身,我的唇立时一阵疼痛,我本能的反抗闪躲,他一手按着我的头,一手迅即锁住我的双手,嘴唇死封住我的双唇,辗转撕咬。   他的吻没有一丝温柔,只有愤怒的宣泄。   这个折磨人的吻像一个世纪那么长,而我偏偏逃脱不了,很快我已无法呼吸。   在我就要因缺氧而晕厥的时候丁言终于放开了我,我大口的喘气,拼命的让氧气流入肺部,我用尽力气,声音却小的可怜:   “你混蛋!”   我用手背狠狠的擦拭嘴巴,企图消除刚刚被他攻城略地的可怕触感,可那感觉却好像已经渗透了我唇上的每一个细胞,一遍又一遍的刺激着我的大脑。   丁言掰过我的手腕,阻止我已接近自残的动作,冷冷道:   “我不要看到你这种样子,我不准你偏离我预想的轨道,你要做的不是忘了我,而是应该在意我,更加的在意我才行。”   我瞪着他,不明白他为何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你说什么?”   丁言拿出怀中的书信,毫不犹豫的扔还我,“这种东西怎么样都无所谓,你想要,通通都给你!”   “你……”   “你给我听好了。”他扳过我的肩膀,倾身凑过来,紧紧的凝视着我,“迟南,我喜欢你,二年前也好,现在也好,我一刻都没有忘记过你。把我们之间情谊丢掉的人、不要情谊的人不是我,从来就不是我。”   丁言说的极严肃认真,我不由得震惊的愣在当场,大脑一片混乱。   待好不容易消化了他的话后,才勉强的吞吐着说道:“可、可你刚刚还对我趁火打劫,不屑一顾,之前也处处找我麻烦,分明把我仇敌看待……”   “因为我也恨你,恨你如此狠心丢下我一走了之,恨你现如今还只满心的为家人报仇,不给我留一点位置。迟南,我有多喜欢你,就有多恨你。”   丁言毫不掩饰的用怨恨的眼神望着我,彻底的把他的内心展露在我面前,只是一转眼,他的表情又变得果断坚定:   “本来我还想再给你一些时间,怕自己的莽撞会吓跑你,可刚刚我已经想通了,想要的东西自己不争取,就永远也不会拥有,我不主动的话,你永远在逃避。”   我从未想过冷淡如丁言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宛如一道晴天霹雳刚好击中了我,我呆呆的看着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我应该高兴吧,他其实喜欢着我,即使他同时也在恨我,可总比真的把我当作陌生人,对我毫无感觉看也不愿看一眼的好吧。   但那又如何呢?喜欢也好,恨也好,我都没办法给出回应,我不敢回应。   那个名叫苦涩的家伙又从我心里钻了出来,一路向上,我感到自己的嘴里,喉咙,吞咽的唾液都是苦的。   我垂着眼,不去看他:   “丁言,我已经不是二年前的我了,现在的我不过是个心里满是阴暗,只知道复仇的傀儡,我已记不得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每每总要被同一个恶梦惊醒,你不会知道我是怎么一遍遍在大脑里幻想着割掉程王的舌头,挑断他的脚筋,把那天他对迟北老爹所做的一切在他身上一样不差的重来一遍。”   说到最后,我的声音不自觉的低了下去,“我的性情已经变了,我的心里有太多的痛苦不堪,跟我在一起你感受不到任何阳光,也不会觉得快乐,所以,所以不要为难自己了。”   丁言低沉的嗓音立刻响起,“那种事我根本不在乎,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比谁都清楚。”   我终于抬起头,“可我在乎,这样的我对你不会有任何帮助,丁言,我只会连累你,连累邬门。”   他看着我,眸中一片幽冷,“我什么时候弱到需要你的帮助了?为什么对我就这么没信心?你又怎么知道你一定会连累我,况且,连累了又何妨?我心甘情愿。”   我不知道还要说什么才能说服他,只好再次拒绝道:“对不起。”   他根本不理,“你不须要道歉,我也不会给你道歉的机会。”   丁言按着我肩膀的手一松,放开了我,语气里却透着股势在必得:   “迟南,我等你等的太久,对你,我已没有任何耐心了,你喜欢我也好,不喜欢也罢,你都得呆在我身边,如果怎么祈求也得不到的话,那我就只好强抢了。”   我已记不清是怎么挣脱丁言逃走的,只记得他并没有强行留住我,自己逃离的颇为顺利。   大概他也知道我现在真的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回到酒庄,我立刻躲进自己的房间,紧闭门窗,好似外面有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猛兽没有追来,安静熟悉的环境包裹着我,却并没有让我变得安定冷静下来,脑子里还在热火朝天的重复着丁言吻我,跟我表白的画面。   不要再想了,走开,快走开!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做,别来干扰我。   深吸一口气,强制自己沉静下来,我从怀中小心的掏出丁言扔回给我的已被白虎们咬的不成样子的书信。   仔细检查一番,书信却是大部分都被咬破撕烂,很多字迹已经看不清了,这种东西交出去,任谁也不会相信,还怎么给程王逆谋之罪当证据?   但我并没有因此泄气,破了烂了想办法复原便是了。   可这种东西自是没办法随便让别人去看的,擅长精细活的容七还在跟我生气,据说昨天一怒之下连接了三单生意,早早便走了,根本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想来想去也没有别的合适人选,于是我身体力行,去容七房里摸来各种工具,决定自己解决这个问题。   在经过我全神贯注、孜孜不倦、废寝忘食的刻苦努力之后,终于……半封也没有拼接好,不仅如此,反倒还更弄碎了几块,涂抹掉了一些宝贵字迹。   几番挣扎,我不得不老实承认自己在手工上完全没有天赋,只好默默的将碎片状的书信妥当收好,死心的准备另寻可靠的手工高手来解决。   但这种人一时半会也无法找到,眼下天色已晚,一切只能待明天再做打算。   因为怕出门会碰到丁言,我鸵鸟心态的继续躲在房里,在房门口顺手抓来路过的伙计,支使对方打了些热水,自己洗澡换了身衣服,后又强吃了点东西。   一通折腾,最终还是变得无事可做。   刚一闲下来,那些扰人的画面,话语便见缝插针的又飘进我的脑中。   知道了丁言对我的感情,如果说真的一点都不觉得高兴绝对是骗人的,可我心里稍感到一点的喜悦,迟北老爹的惨像便会立刻挤上来,提醒着我还背负着血海深仇,平凡安稳早已抛弃了我。   我就在欣喜与失落之间反复跌宕,精疲力竭之后便陷入深重的郁闷痛苦中。   我又让伙计上了一坛桂花酿,举杯浇愁了一回。   可我酒量太差,三杯而已,大脑已浑浑噩噩了起来。   我没有停,一杯又一杯的继续喝,终于成功的赶跑了那些可怕画面,取而代之的是抱着酒坛的我缓缓倒在桌上,陷入一阵黑暗。   睡梦中隐约觉得有人从我臂间拿走了酒坛,抱起我,我想张开眼,眼睛却不听使唤,只能任由他抱着自己,鼻间传来熟悉的清新皂角味,我被极轻的放在床上,身上盖上软绵绵的棉被,他没有走,伸手抚着我的头发、脸颊,我不仅没觉得厌恶,反而莫名的安心踏实,二年来竟头一次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 54 章   “好臭,怎么这么重的酒气?”   翌日午后提早回来的容七听说我在找他,匆匆赶来我的房间,一进门立刻一手捂着口鼻,一手在空气里面乱挥,好似如此做,酒味便会散掉一般。   我宿醉才醒不久,头痛体沉的正弯腰用冷水洗脸,水珠还在不停的从我脸上滑落,我一时忘了擦,扭头看着他,怔愣当场。   前日不欢而散的种种对话以及容七的失落背影还清晰的存储在我的脑海里,我以为他必是对我失望生气至深,甚至担心他以后不会再理我了,没想到他竟突然跑回来,对待我的态度亦恢复如常。   是想忘掉那天的事情,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吧。   我拾起脸巾擦干脸,转身推开窗子,让清爽的微风和着热烈的阳光一并溜进了房里。   这样也好,我相信他并不是个拖泥带水之人。   容七还未换装,仍旧是出门时那副两鬓苍苍满脸褶子的老叟打扮,他皱着花白的眉头盯着桌子上的空酒坛跟歪倒在一边的酒杯,用本来的低沉年轻声音道:   “这些酒都是你一个人喝的?发生什么事了?”   我没接此话头,反问道:“你不是连接了三单生意,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容七嗫嚅了一声,也未正面回答,“……嗯,伙计说你在我,有事?”   我走到床边,躬身从床底摸出装着那些已不成样子的书信碎片的纸袋,递给他,“容七,这里面是几封书信的碎片,你帮我看一下,还能复原吗?”   他接了过去,有些诧异,“什么书信的碎片?”   我让容七坐在桌边,自己则走到房门口,确定四周无人后关好房门,又坐回他身旁,倒了杯茶水给他,这才简单讲了一遍昨天的事情,只是省略了丁言的部分。   容七听完即无惊讶也没对我只身勇斗四虎的事情提出任何赞赏或是表扬,却是诡异的问道:   “所以你究竟为什么一个人喝酒?”   “……”   他眯缝着眼在我脸上转了个来回,将装书信的纸袋子往桌上随便一扔,“你不说,便也别想我会帮你复原这些东西。”   我现在能指望的人只有他了,无奈叹气道:“也没什么,眼看着自己差点搭上小命才得到的证据却不能用,一时上了点火,借酒消愁而已。”   “……是吗?”容七明显不信。   我没理他,任由他狐疑的眼神在我脸上继续来回的刮着,就在我以为找他帮忙要没戏的时候,他竟捡起纸袋,脸色突然沉重的道:   “迟南,你小心着点,今天街上总能看到程王的人,我刚回来时还见到一个形色可疑的男子在酒庄门前伸头探脑。”   对此我亦有所察觉,王顺说过,他与程王每个月的月中必会暗中通信,程王提供新的消息,王顺则汇报劫抢官银货物的情况,可王顺现在我被我抓了,我自然不相信王顺会老实实写封假信给程王,帮我掩盖抓了他的实情,因为害怕会被王顺暗中耍诈最后引祸上门,我最后还是选了按兵不动。   收不到王顺的信,敏感多疑的程王大概已经意识到王顺出了事,可他应该还不知道王顺是被我抓走的,事不宜迟,我打算尽快把王顺转到更安全的地方。   可要去藏着王顺的酒庄地窖就得经过丁言的房间……我现在真的很怕碰到丁言,躲他简直如同躲阎王一样,于是我舍近求远的偷偷翻窗,来到外面,打算绕道从后院的小门过去。   我住的房间的窗下是条人流不多的小巷,落地后我还暗自庆幸竟没被人看到自己如此鬼祟的样子,但没高兴多久,几个劲装的护卫便悄无声息的把我前后截住。   我站在原地闲闲扫了他们一眼,熟悉的服饰穿着,想到容七刚才的警告,真是说什么来什么,我眯着眼向远望去,很快就看到了那抹颜如冠玉,绝美的极不真实的华贵身影。   程王这次没再张扬的乘坐他那辆奢华的马车,而是只身藏在护卫的身后,他走上前来,蛇一样的眼睛睨着我,竟开门见山的道:   “王顺呢?”   我有些讶然于他在如此短时间内便发现我与王顺失踪之事有关,表面却淡定如常,刚想装傻称不知,程王却快一步截掉我表演的机会:   “本王一连五日都联系不到他,派人打听仍没任何消息,倒是听说你前几日混进商队去了青玉之地,那之后再没人看到王顺。”   程王似已认定是我掳走了王顺,阴着一张脸又问:“他人呢?”   如此再装怕是只会起到反效果,不如趁他还不知道王顺就在酒庄地窖的时候先把对方的注意力引开。   我无奈一笑,“早交给荣王了,你动作这么慢,现在那位仁兄恐怕已跟着荣王去见皇上了吧。”   程王终于不再淡定如常,阴怒的脸上闪着烦躁急迫的星点。   他上前一步紧盯着我的脸,恨不得把我的内心看穿,“你骗本王。”   我老神在在,“我已实话实说,就是不知王爷是不想相信,还是不敢相信?”   程王狞笑一声,不再跟我周旋,修长白皙的玉手一挥,身后的护卫瞬间便冲我袭来。   “你不想在这说,那就跟本王回去慢慢聊。”   我左挡右攻应对自如,还不忘继续刺激程王,“我若是王爷,可不会在这里浪费宝贵时间,赶紧回去收拾行囊,抱头鼠窜才是要紧事啊。”   程王的脸色早已黑如碳灰,怒喝道:“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快把她给本王拿下!”   被我连连击退的护卫们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紧缠着我,啧,真像烦人的苍蝇,我失去耐心,随即抽出腰间软剑,对着他们的要害,招招狠辣,一连好几个护卫顷刻倒地不起。   我正打的痛快淋漓,冷不防一只手拽起我的手臂,运气将我向后带去。   我猛的回头,丁言正皱着眉看着前面的程王。   “你做什么?”没看我正忙着对付敌人吗?   他出现的太过突然,我竟忘了尴尬。   丁言毫不理睬我的问话,拉着我一起一落跳到房顶,扬起下巴示意我向远处看,酒庄的正北边正有一队跟追过来的护卫同样打扮的人马匆匆向巷子里赶来,足有二三十人之多。   为了抓我竟如此兴师动众,看来王顺对程王的威胁比想象中的还要大,不待我深想,丁言在我耳边低声道:   “抓紧我。”   言罢一手环过我的腰间,抱起我,迅即向远处逃去。   我还来不及反应,人已被他贴在身上,他面对面的抱着我,我的头紧挨着他的头,感到他的耳朵从我脸颊擦过,凉凉、软软的,心里不受控制的涌过一阵酥麻,脸上立刻升起一股火辣,那些刚刚来不及出场的窘迫难堪一瞬间全部回到身体里。   尴尬的情绪让我更加敏感,跟他紧挨着的身体似要着火一般。   我试图往后倾斜跟他隔开距离,尽可能放平语调,皱眉道:“丁言,放开我,我自己能跑。”   已经看到那么多人,我不可能还傻傻的要以寡敌众。   丁言感到我的挣扎,扣着我腰间的手臂却更加收紧,另一只手按住我的脑后,让我从新贴向他头的一边,毫不不客气的道:   “老实点。”   训狗呢您?   我用力反抗想要彻底挣脱他,他却一个闪身带我落到一片茂密林间,他轻盈的落在一颗老槐树上,茂密的枝叶将我们遮挡个严严实实。   我想这下该松开我了吧,丁言却还是没有任何放手的意思,我瞪着眼珠子仰脖对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喂”。   他看向我,又看看自己依然环着我的右手,低下眉,睫毛微微颤动,不知在想什么。   我等不及了,眼看就要抬手给他一掌迫使他放手,身体却突然一松,我连忙回手扶住树枝,想要稳住身形,身体下一刻却又腾空起来,丁言将我整个打横抱起,收入怀中。   我就这么被他整整抱个满怀,瞪着他的脸都不知道要做什么表情好,下意识想要说话,丁言立刻做了个噤声的嘴形。   树林的不远处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透着树叶的缝隙看去,果然是那几个程王的护卫,这些人身手平平,却像狗皮膏药一般怎么甩也甩不掉。   不想真的被那几个狗皮膏药发现,我只得抿着嘴巴,忍耐着丁言温热的体温跟近在耳边的缠绵呼吸。   混蛋!混蛋!混蛋!自己好不容易调整回来的步调全都被他打乱了。   等了好一会儿,这些护卫找不到人,却始终不肯离开,依然在原地打转,很快已经有人开始往树上搜寻了。   想来他们中必定有人精通追踪之术,知道我们最后的位置就是这里,根本没有走远。   丁言也知形势不妙,从腰间摸出枚卵石,悄悄施力掷向树林的另一边,就听远远的传来啪啦的声音。   护卫一下被吸引,几个人匆匆赶过去,丁言得空立刻抱着我来到树下,片刻不停的飞出树林,东拐西拐,竟又回到闹市。   “你要抱着我到什么时候,还不放开我!”我终于忍不住再次扒弄着他的手臂,冷冷道。   “不想被人认出来的话就把脸藏好。”   丁言半点松手的意思都没有,用眼神示意我十米开外的另一伙锦衣男子手里正拿着我的画像四处打探搜寻。   一顿无声的粗口过后,我深深的将脸埋进了丁言胸前。   丁言就这么抱着我进了一间随处可见的小客栈里,怕一会有人拿着我的画像来这里打听,我不顾背后老板极不自在的咳嗽声,仍然一副不知羞耻的将脸紧贴在丁言的胸前。   丁言将我一路抱到二楼的客房。   一进房间,关好门,我立刻使出浑身力气滚着从他怀里往外挣,丁言右手突然一松,已放下了我,左手还不忘帮我稳住重心,以免我跌个大马趴。   刚站稳脚步,我立刻白眼狼的拍开他扶着我的手,连退了二步与之保持一米开外的距离,丁言不以为意,径自走到房中的圆桌边,拉出桌下的木凳,坐了上去。   他倒是自然的很,以前不过被我拉着在密室里搂了一会就脸红脖子粗的跟什么似的家伙,现在怎么不知道害羞了?怎么不讲那些个礼数规矩了?   我虽然气恼不已,可丁言终归是帮了我,总不能恩将仇报,只好默默忍下这口怨气,道:   “谢谢你的帮忙,虽然这完全违背我的意愿,你可以走了,剩下的事我自己解决。”   “你这是要过河拆桥?”丁言沉稳的坐在原位,一点也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这算拆哪门子的桥?留在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有没有好处?而且这房钱是我付的,凭什么你留下让我走?”   “……”   我不想跟丁言做无意义的拌嘴,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逐不再理他,凑到窗边向街上看去,很快就看到一伙程王的人在街上来回巡视。   我下意识的开始担忧王顺的安全,可看程王刚才的急躁样子以及派如此大批人马搜寻我的情形,程王应该还不知道王顺就被藏匿在荣王酒庄的地窖里,如果我现在去地窖看王顺,无疑在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明告诉程王,王顺在哪儿。   我正在窗边锁眉沉思,丁言却突然出声打断道:   “你总这么在窗边晃来晃去的,是怕程王的人发现不了你躲在这里吗?”   他正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清茶,送到嘴边轻呷了一口,随即皱了皱眉将杯子放在一边。   我移步离开窗边,问道:“你还要在这里呆多久?”   丁言竟随口便答,“一年半载吧。”   “……”   第 55 章   我诧异的看向丁言,这家伙在开玩笑吗?向来寡淡的连表情都懒的给的他也会开玩笑?   还是说他其实是在……耍我。   想来想去,我觉得一定是第二种,逐强忍着气恼,抽着嘴角道:“那你慢慢呆,我不奉陪了。”   边说边往外走,却被丁言半伸出的该死长腿拦住去路,他抬眼看我,“你要去哪?现在满大街几乎人手一张你的画像,还附上不菲的酬金,你觉得你能走去哪?”   去哪都好过在这跟你大眼对小眼。   我没有这么说,但也没再走,老实说我现在确实应该好好躲一躲,可我不想跟丁言躲在一处,偏偏他又不肯走。   丁言无视我的排斥,收回笔直的长腿站起身走到床边,慢悠悠道:“放心吧,程王这种大张旗鼓的动作不会很久,太过引人注目只会引起更多的麻烦。”   我呆呆的看着他自然而然的打开被子,平铺在床上,又放正枕头,讶然道:“你在干什么?”   “铺床。”   这不是废话吗?我问的是他铺床干什么?难不成他还想在这里睡觉?   我又问:“你要睡在这里?”   丁言铺的认真,头也不回,“给你用的。”   “……”   外面刚刚还绯红的晚霞已开始渐渐暗沉下去,街上的行人陆续减少,各种商铺掌灯的掌灯,关门的关门。   劳动了一天,是到该休息的时候了。   可程王的护卫们却像怨灵一般徘徊不去。   铺好床,丁言直起身,“今天只能在这里将就一晚了,下面那些人过了今晚应该就会撤离不少,到时我们再做打算。”   我们……   好想将这个“们”去掉啊,而且一想到要跟他在这二十平不到狭小房间里呆一个晚上,刚刚费力忽略的尴尬窘迫又开始在我血液里悄然的流窜奔波起来。   我深吸一口气,抽出怀里的手帕蒙在脸上立时便往房门走去,“不用了,你喜欢这里你住好了,我再去要一间。”   丁言站在原地没出声也没动作,我以为他终于放弃了,刚要拉开门,一把亮白的银色宝剑倏然飞来啪的一声凌厉的插入我身侧前方深红色的木门中,阻止了我的动作,丁言幽冷声音从背后慢悠悠的传来:   “不行。”   怒火一下从我心底窜起,方欲质问他,一回身却几乎撞进他的胸膛。   丁言人已无声无息的来到我跟前,房间里并没掌灯,天色暗的很快,他又背对着窗口,我已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黑白分明的凤目正一瞬不瞬的紧紧锁着我。   狭小的房间突然变得异常安静,我甚至能听见彼此交错的心跳跟他温热又轻绵的呼吸,气氛徒然变得隐秘暧昧不清起来。   我立刻出声破坏它,“有什么不行的?这里又不是只有这一间客房,而且我蒙着脸别人一时也认不出来。”   话音未落脸上的手帕却被丁言一把揭开,他略一迈步,人已挡在房门前,冷清的声音继续响起:   “我说了,不行。”   丁言强硬又不讲理的行为让我怒火更盛,“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才真的不行吧!你不在乎名声,好歹也替我考虑考虑好吗?”   虽然我根本没有在乎过名声,可我现在已被他逼的病急乱投医了,只要任何可以跟他分开的借口都得拿出来用一用。   银色宝剑依然插在房门上,丁言没动,融在阴暗里般看着我,“你不在我眼皮底下我无法安心。”   我忍耐不住的抓狂起来,“可你在我眼皮底下,我安心不了!”   他凉凉道:“是吗?那只好委屈你了。”   “丁言,你脑门上写了无赖两个字你知道吗?”   “无赖?”他闻言顿了一下,随即煞有介事的道:“总比无耻好。”   言罢倏的低头凑近我,鼻尖几乎贴到我的,“迟南,你再不听话些,我不介意真变得无耻点。”   “……”   我惊愕的看着这个已经变得让我完全陌生的丁言,想到那天山上他对我说的话跟那个毫不温柔报复似的吻,不由得屏住呼吸,忙不迭的闪向一边躲回桌旁。   丁言不再理我,一扫刚刚的魅惑逼人,拔出宝剑收回鞘中,又提了凳子戳在门前,他倚门而坐,一副看守犯人的架势。   我心里有万分的不甘与恼怒,可偏又打不过他,只能憋闷的在房间里远离丁言的地方踱来踱去,这样往返两回,便清楚的感觉到门前那道灼人的视线又投在自己身上,我僵硬的缓缓背过身,大步走到床边,躲鬼似的钻进被子里。   本来以为自己肯定没办法轻易睡着,已经做好整宿干瞪眼的准备了。   没成想,还没一盏茶的功夫,我竟如猪一般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睡梦里好像有人在拍我的脸,朦胧中半睁开眼,意识还没完全清醒,一方浸湿了的手帕“啪”的盖在我脸上。然后一只修长白皙的手覆在帕子上轻捂住我的口鼻。   我刚想挣扎,丁言的低沉声音传来:   “有毒。”   我猛然做起身,瞬间彻底清醒了,有毒的自然不是口鼻前遮着的帕子,而是被透过窗缝洒进来的月光照亮的弥漫在房间里的缕缕白烟,毒气不断的从门缝里送入,迷香的味道很快透过湿润的帕子传到我的鼻腔,我连忙接过手帕,自己用力封住口鼻。   怎么这么快就被发现了?我皱眉下床欲向房外走去,准备把这放毒之人就地正法,手腕却被丁言拽住,下一刻又被他拉到窗前,他轻侧了侧头示意我往外看,狭小的窗缝里露出的外面是满满两排拿着弓箭的劲衣护卫。   丁言隔着手帕更显低沉的声音极轻极小声的在我耳边响起, “门外也藏着不少他们的人,你贸然出去便正中他们的埋伏。”   我退开一步拉开距离,“可总不能继续呆在这里吧。”   毒气越来越浓,手帕很快便会失去作用,丁言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拉起我的手臂,“跟紧我,不要擅自行动。”   我没有跟紧他,反而用力摆脱掉他拉着我的手,皱眉严肃道:“丁言,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一会我将他们引开,你从反方向走,这件事你不要再掺和进来了。”   我不要再连累任何人,也不要再失去任何人。   不是我多善良无私,而是我已无法再次承受那份地狱般的悲痛。   丁言眉间的神色立刻沉了二分,一言不发,只伸手又来拉我。   我再次躲开,脚下突然施力,勾起一个木凳,破窗而出,下一刻提过木凳挡过纷纷射向我的箭矢,我跃到客栈的屋顶,箭矢随后而至,我一鼓作气飞身躲过,欲要乘盛而逃,几个先前追我的程王护卫却窜上房顶将我拦住,我片刻不停的抽出腰间软剑,直攻过去。   可还没碰到对方,对方却突然双腿一弓,脸色大惊的跌了下去,只见丁言从那几个还傻愣的护卫后面飞身而来,轻盈利落的落在我身前。   我想我的脸现在一定是黑的。   可不等我说什么,丁言却似冰川一般冷硬的抢先道:“迟南,我现在极生气,你最好不要再跟我说什么让我走的话,我怕自己会气的忍不住反过来帮他们收拾你。”   言罢迅即迎向已攻过来的护卫们,他出手又狠又准,还带了些发泄的意味,敌人左支右捂,很快便大乱阵脚,接二连三的倒下去,我多余的站在一旁完全派不上用场。   正这么想着,一支利箭破风而来,直以我为目标,我连忙挥剑挡掉,下一秒利箭却又连射来七八只支,我挥开又挡,终于也忙了起来。   丁言在跟最后勉强支撑的护卫缠斗之时,本来全冲着我的利箭突然调转方向,齐射向他。   我急忙飞到他身后,为他挡起箭来,丁言却立刻回头狠瞪了我一眼,好似我才是在背后偷袭他的凶手。   他招如劲风,极为迅速的解决掉那名气喘吁吁的护卫,然后做了件跟他看我的表情甚为不符的动作。   丁言跨前一步,迎向如细雨般急射而来的箭矢,左臂后揽将我护在身后。   利箭不停,他像个盾牌一般牢牢的挡在我前面。   还来不及感动于他舍己为人的高尚行为,丁言抓着我的手骤然狠力一紧,冷声威胁道:   “别乱动,迟南,你要是再敢挡在我前面,我一定抓你去程王那里领赏,不信你可以试试。”   我当然不相信他会真的把我抓去带给程王,可我也没从他背后出去抵挡箭矢,而是蹲下身,掀开脚下屋顶的瓦片,内力运至手腕,用力对着弓箭手投去,丁言这次倒是没有阻止,很快脚下的一块屋顶已被我掀秃了。   受到瓦片干扰,弓箭手的动作果然迟钝很多,我又抱起另一堆瓦片,准备乘胜追击,丁言却突然回身弯腰揽住我的大腿一下抱起我,将我半扛在肩上。   我吃惊的睁着眼,还来不及反映,人已被他抱着跃起一丈高,倏的一下远离了程王的护卫跟弓箭手们,速度之快我竟从没见过。 连程王善于追踪的护卫们也未曾追赶上来。   丁言抱着我穿梭于巷子小道之间,明明应该是顺利逃掉了,我却沉下眉,出声道:   “丁言,停下。”   丁言没有理我,依然往北边急走。   我拍着他的后背,“停下,放我下来。”   他从来都笔直的后背却微微一抖,我的眉头也跟着皱的更紧了,提高声音道:“我想吐,丁言,快点放我下来。”   丁言犹豫片刻,还是停下了脚步,稍一放松,我立刻挣开他的手臂,跳了下来。   只见他抱着臂站在原地,清淡的目光在我脸上巡视一圈,“你不是说想吐?”   我则紧锁眉头,上下仔细的审视着他,“你受伤了?”   他目光并没闪躲,平淡如常道:“没有。”   “没有?那你气息怎么突然忽慢忽快,乱七八糟。”   “你这么重的大活人压在我身上,气息不乱才奇怪吧?”   言罢丁言不给我再说话的机会,提步先走,“快走吧,再耽搁又要被程王的人追到。”   “……”   刚才还死抱着我不放,现在又撇下我自己急急先走,是把我当傻子敷衍吗?   我紧追两步,在他后面突然向他肩部抓去,丁言闪身躲过,却还是背对着我,转过头,“你干什么?”   我提气一跃,落到他前头,他又抱着手臂,一脸的优雅闲适,我冷笑一声,大步凑近他,毫不客气的去掰他的手,他终于皱起眉头直往后躲。   无论我怎么用力,他的手臂硬是纹丝不动,死死的环在胸前。   我不由的沉下脸,生气道:“你不是没受伤,遮遮掩掩的做什么?”   “你的行为这么奇怪我当然得躲了。迟南,你不着急走,是在等程王的人来抓你吗?”   都这种时候了,他竟还想在我面前瞒天过海,恼怒的焰火又在我心里熊熊烧起。   我毫不犹豫的正面对他出手,他不得不抬起左手挡了二下,右手依然护在胸前,宽大的衣袖挡住了他大片上身。   可几招过后他竟力不从心,破绽百出,我逮到机会,一把扣住他的右腕,猛的用力拉开。   呈现在我眼前他的左胸前赫然是一大片已渗透衣服的深红色血迹,映着他苍白的已不自然的皮肤更显刺眼。   第 56 章   我听见自己干巴巴的问道:“没受伤,这些血是怎么回事?”   “……”   丁言不再说话,被我当场揭穿谎言,脸上却毫无局促或是窘然之色,反而大方的给自己点了止血的穴道。   “你刚刚被箭矢射中了?还是那几个护卫伤的你?”   我竟一点都没有察觉,他内力深厚动作又那么敏捷,在客栈的屋顶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我还以为自己躲在后面暗投瓦片起了不小的作用,结果他还是受了伤,早知道就不应该听他的,站出来跟他并肩作战才对,明明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   我才是起因,却让他承担后果,这不公平。   “箭矢,是我疏忽大意才中了招,你不用多想。”   我不用多想也知道丁言为了不让我发现,偷偷拔掉了箭头,所以现在才会血流如注。   他为什么不明白他这种不顾自己安危式的为我着想只会让我大为光火。   我已气的不知说什么话好,只盯着他的胸前,一遍又一遍的看着他的伤口。   虽然被封了穴道,伤口却依然不停的往外流血,很快周边的衣服已吸附不住,血液一滴一滴的落在他身前的地上。   我睁大眼睛愣愣的追着地上的鲜血,脑子里忽的掠过那暗仄牢房里的可怖画面,身处的街道又缩小了,房屋又开始歪扭,空气里仿佛都是他粘稠的血液,我的喉咙不自觉的收紧,呼吸又不顺畅了起来。   得止血,得止住血才行。   我下意识的就这么用手掌按住了他的胸口,不经大脑的举动却害得丁言再次受痛,他身体本能的向后一顿,我慌忙抬起手来,翻掌一看,他鲜红的血迹已沾满了我的手掌。   血腥味扑鼻而来,手上湿润粘稠的触感变成一道道细刺挑拨着我的神经。我胡乱的将手来回在自己的衣服上擦拭,试图摆脱掉那些细刺,细刺却好似已钻进我皮肤般,怎么擦也不见消失,我的手开始不停的颤抖。   丁言似察觉到了我的异样,轻声宽慰道:“迟南?我不要紧的。”   我倏的抬起头,厉声质问他,“怎么不要紧?哪里不要紧了?”   我就知道会这样,我到底连累了他。   他抿起唇,又不再言语了,只是看着我的眼神又多了层深意。   但我无暇研究,脑海里不停快闪的骇人画面混合着丁言受伤的样子,让那些细刺化做利剑在我心里肆意挥砍。   停下来,好痛,好可怕。   快停下来。   可无边无际的恐惧与无望已牢牢将我摄住,使我动弹不得,就在我将要被彻底吞噬时,一只苍白熟悉的手突然破开浓密的阴霾,搂过我,将我带出虚幻的牢笼。   我像被一团明黄的阳光搂住,整个身体都跟着暖了起来。   丁言安抚似的轻拍着我的背,在我耳边喃喃道:   “别害怕,我在这。”   他的话仿佛解除魔咒的咒语,四周的房屋街道又恢复成了稳定样子,呼吸也不再困难,袖子里紧握的双手不自觉的缓缓松开,我感到有温热的液体在眼眶里打转,立刻仰起头好不让泪水流下来,闷声道:   “丁言,真正受伤的人明明是你,我不但帮不上忙,反而你添乱,现在还要你来安慰,我太没用了。”   丁言稍松开我,低下头,柔软的嘴唇贴着我的头发,轻声道:“迟南,别担心,我没那么脆弱,不会死掉的。”   我盯着他胸前赤红一片的伤口,道:“你当然不会死,我不准你死。”   ——————   我拉过丁言的手臂搭在我的肩上,支撑着他,按他的指示走过两个拐角,便看到一家门庭冷清,连一个客人都没有的茶馆。   生意如此惨淡,坐在柜台里掌柜打扮的中年男子却表情闲适的翻着书,看的颇为专心致志。   丁言抬手敲了敲门框边,那人闻声抬头望来,目光刚碰到丁言就倏的站起身奔了出来,他停在丁言的前面,不敢置信的睁大双眼,刚还闲适的表情变得满是焦急,“少主这是怎么了?”   丁言略微摆摆手,“老田,我后面好像又追来两只老鼠,你去处理一下。”   老田担忧的答应一声,立刻往我们来时的路上奔去。   原来这个生意惨淡的茶馆隶属于邬门之下。   可我顾不得多想,只想丁言快点处理伤口。   丁言示意我继续往里走,我们穿过茶馆来到里院,进了左手边最里面的房间,开门的一刻我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这里面的布置摆设竟跟邬门中丁言的房间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我撑着丁言带他坐在床上,起身道:“你坚持下,我去找大夫。”   他挪了挪身体,似找了个让他好受些的姿势坐在床头,“不用,我自己可以。”   “你连抬手的力气都快没了,自己如何可以?你伤的这么重总得有人帮忙才行。”   “我不喜欢别人碰我。而且你贸然出去搞不好又会遇到程王的人,那样反而更糟。”   我急道:“现在不是讲究这些的时候。”   得赶快找个专业的大夫给他治疗才行,我想着快去快回,转身往外走,手腕却被丁言一把拉住。   “你来吧。”他抬头看我,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透着股执着,“迟南,你来帮我。”   “……可我不懂医术,笨手笨脚的怕反而会妨碍你。”   丁言淡定如常,“照我说的做就行。”   不等我回答他便解开外衣,伤痛与大量的失血让他动作变得缓慢,解到一半他又停下动作,抬头对着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我道:   “你愣在那干吗?还不快点帮忙,还是说你其实想看着我流血而亡?”   丁言的话像是道开关,我不再坚持,立刻行动起来,取出他房里早就备好的药箱,又打来干净的清水,回到他房间时,却见丁言坐在床头,外衣半解,一动不动。   他看着走近的我将水盆放在床边的凳子上,孱弱的道:“我没力气,脱不下衣服。”   我只想赶快处理他的伤口,没有花心思辨别他话语的真伪,二话不说坐在丁言身边,为他宽衣解带起来。   我生平第一次给男人脱衣服,却没有任何的暧昧羞赧,只有无限的担心与沉重。   待清楚的看到他本来白皙的胸前那处突兀又灼眼的血窟窿时,我的眉头再度死扭在一起。   可忍受伤痛的丁言却莫名其妙的心情好了起来,一扫刚刚的虚弱无力,一派轻松、有条不紊的告诉我接下来要怎么做。   我逐收敛心神,按着丁言的交待小心翼翼的处理着他血肉翻飞的伤口。   我低着头凑在他胸前,控制着下手的力度,尽可能的仔细谨慎,眉头一刻也没有松开过,亦完全没有注意到头顶那道赤|裸裸的紧粘着我的视线。   很快,清理干净上好药膏的伤口渐渐不再往外流血,我的表情这才稍稍放松下来,不自觉的长出一口气,直腰抬头,却一下撞进丁言近在咫尺深潭般盈盈的眼眸中。   丁言极专心的注视着我,目光久久不离开,他的眼神里不再有一丝的阴冷怨恨,反而流光溢彩,满是怡悦的绚丽夺目,我从未在他的脸上看过这样的表情,不由得微微怔神,待反应过来时,尴尬的情绪也随之涌了上来。   我移开眼睛避开他烫人的视线,从药箱里拿出纱布,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你是铁人吗?还是说身体根本不是你的,都不知道喊痛的?”   伤口那么深,不可能没有痛觉的,可处理伤口的全程,丁言却眉头也未皱一下,我心下不禁无奈叹气,这么逞强干什么,不会觉得辛苦吗。   他似真的不痛般轻笑着道:“我如果喊痛你岂不是更不敢下手。”   “……”   他竟把我出的牌又还给我,眼神依然胶在我身上,我只好低下头做鸵鸟状,手下为他缠纱布的动作不着痕迹的暗暗加快。   手腕下一刻却被牢牢握住,丁言好听的低沉声音轻轻响在我耳边,“别躲,不要逃避,迟南,看着我。”   我哪敢看他,我害怕陷入那片闪着绚丽光彩如星河般的眼神里无法自拔,我怕自己被他烫晕了头,失去理智,可不管我怎么闪躲逃避,他始终追随着我,坚定又执着。   情潮暗涌,我感觉有两团火在自己的脸颊上烧,我的头埋的更低了。   “原来二年前你真的没有骗我。”丁言欣喜至深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什么?”我轻声问。   “你说有些喜欢我的话。”   画面一下被他带回到二年前我跟他告别的那天晚上。我真的没想过两人会再相见,更加没有想过跟他会这般纠缠不清。   我深深叹了口气,缓缓抬起头,“丁言,这世上有的是比我好的姑娘,你何苦……”   我话还未说完却被丁言一把拥入怀中,他左手环过我的背,也不顾自己有伤在身,紧紧搂着我,祈求似的戚叹着道:   “别推开我,迟南,我不奢望你多主动积极,只请你,不要再推开我。”   他缠着纱布条的半裸胸膛紧贴着我,我切身的、异常清晰的感觉到他胸前一阵急促不规律的心跳。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丁言整个人好像在微微发抖。   我再也问不出为什么要喜欢我的话。   也再也说不出不要再喜欢我的言语。   这个人已为了我把姿态放到最底,我不能再伤害他了。   第 57 章   从昨天下午到现在我跟丁言都未曾吃过东西,因为一直处在紧张状态,忽略了饥饿,便不觉得什么,现在稍一放松,胃里立刻涌上一阵空牢牢之感。   茶馆的里院不仅有客房,还有一间小小的厨房,走进去一看,里面竟各种食材一应俱全,可惜我料理技术平平,做不出会让人幸福到流泪的佳肴美味,只会做些家常菜色。   我挽起袖子,对着灶台上的食材深吸一口气。   一通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之后,我端着做好的面相堪称简陋的食物,回到丁言的房间。   丁言已穿好衣服坐在房中靠窗的方桌旁。正望着窗外的他听到动静转回头,我步伐小心的走过去,将热气腾腾的饭菜放在桌上,自己则坐在他对面。   “吃吧。”我率先拿起筷子道。   丁言并没动筷,一语不发,低头只盯着桌上的食物径自发了好一阵呆。   他是邬门的少主,平日吃的东西自然精细讲究,眼下这些粗茶淡饭他应是吃不惯吧。我暗自寻思着,并没有任何窘迫或不满,直言道:   “不喜欢的话我出去给你买些别的。”   正伸手欲端走碗盘,却被丁言拦住,他抬头瞪了我一眼,“我没说我不想吃。”   言罢,端起碗筷,专注又安静的吃起来。   我怪异的看他一眼,心道:他这种阴晴不定,让人捉摸不透的性子倒是一点也没变。   即使一整天没吃东西,丁言的吃相依然斯文优雅,但他吃的并不慢,想来也是饿了,我更是早已前胸贴后背,端起自己那份,脸不红气不喘的大口吃起来,反正同桌吃饭早已数不清多少次了,现在突然扭捏反而显得奇怪,不如还是自然平常的好。   肚子一被填饱,身体也跟着有力气起来,心情亦好了许多,当然最让我感到松了口气的,是丁言终于不再用那炙热的眼神盯着我了。   他还在低头眼观鼻鼻观心的专心吃饭,我记得他吃东西向来很少,可今次他却将鼓成小山的饭菜吃了个精光。我只当他是饿的,并没多想。   饱食后的困倦让我整个人变得有些懒散,收拾过碗筷桌面后,大脑放空的歪在圈椅里。   “你跟容七是怎么回事?”丁言饭后喝了口茶水,放下杯子,冷不丁问道。   集中在肠胃的大量血液还没赶回大脑,我眨眨眼,有些反应不过来。   没等来回答,丁言面色平常的又问了一遍。   “啊,没什么,他之前帮过我,我们是朋友。”我下意识的不想告诉他我跟容七的事情,逐含混敷衍的答道。   如果是之前,我一定会毫不避讳的一一向他描述说明,甚至会添油加醋让他彻底误会我跟容七之间的关系,从而讨厌放弃我。   可我现在却一点也不想这么做。   无论我再怎么挣扎,再怎么告诉自己这样是错的,我对丁言的态度也已经变了,我变得贪心变得自私,变得不再想要跟他画清界限。   理智好似也跟着血液都跑到了胃里。   可我没想到的是自己的遮掩隐瞒反而起了反作用。   丁言一手支颐,一手轻弹着他的茶杯,话语间透出一丝凉意,“朋友?可对方好像不这么认为。”   我想要装作平常,背脊却不自觉的紧绷起来,大脑开始加速运转想着要怎么自然不着痕迹的转移掉这个话题。我刚要开口,丁言却温和的道: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不勉强你,我大可去问你的‘朋友’,虽然我分不清你的‘朋友’说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谢谢你费心做的饭菜。”   丁言明明对我轻轻一笑,浑身遮不住的冷空气却让我背后的汗毛直立。   他什么时候开始改变战略了?用这种诡异的态度简直比直接发火还折磨人,我心中叫苦不迭,想到他这人向来说到做到,如果他真的去问容七,保不齐会闹出什么更大的乱子,我只好投降般的从实招来。   我正襟危坐,讨好的对他笑笑道:“不是我不想说,只是这二年来发生了不少事情,说来话长,我怕你没有耐心听我讲完。”   “我不着急,你慢慢说。”他好整以暇的等待着,我只好硬着头皮委实道来:“二年前……”   我将离开他后发生的事情一一讲了一遍,丁言静静听着,待我说到自己受伤被容七捡回去时,他立刻蹙起眉头,直到我说到混进商队遇到他。   丁言这才面色恢复如常,点点头,若有所思的道:“所以容七才说什么你是他的,因为你之前被他使诈非自愿的签了卖身契。”   我下意识的帮容七解释道:“虽然我是签过卖身契,但容七其实从未逼我做什么我不愿意做的事情。他真的帮了我很多,我很感激他。”   丁言从鼻腔里“嗯哼”一声,不满的将空了的茶杯倒扣在桌上。   是他非要刨根问底,我现在如实相告,他还是生气了。   幸好啊……我在心里偷偷抹了把汗,幸好我没告诉丁言我前日发现容七对我的心意,否则他指不定又要化作一座极地冰山,将我生生冻僵在这烈火骄阳的日头里。   “搬出来吧。”丁言突然出声道,打断了我的臆想。   “什么?”我下意识的问。   “他家,你不要再跟他住在一块。”   “哦。”我不自觉的出声答应下来,丁言的脸色这才稍有好转。   我看着丁言起身将窗户缓缓关上,心底突然有一种自己如孙猴子落入如来佛祖的五指山般的不妙感。   ——————   我又回到厨房收拾好被自己弄乱的东西后正巧碰到匆匆回来的茶馆掌柜,他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着正拉平卷起袖子的我。   我立马露出个友好的微笑,简单做了下自我介绍,本以为他会追问我跟丁言是什么关系,没成想他竟露出了然的神色,随后又皱起眉头:   “姑娘现在是否在荣王的洒庄做事?”   我点点头,正好奇他怎么知道,对方又道:   “我刚从前头回来,荣王的酒庄好像失火了。”   失火……心里徒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我拜托他看好他家少主,迅即转身跑出茶馆向荣王的酒庄奔去。   一路畅通无阻,竟没见到一个程王的护卫,不好的预感更盛了。   待我到达城中商街时,远远的便看到酒庄外面被一群人围的水泄不通,一楼背面厨房的位置还在不停的往外冒着股股浓密黑烟。   酒庄里传出阵阵吵嚷声,我挤过人群跑进大厅,并未去看失火的情况,直奔藏着王顺的地窖而去。   待我来到地窑入口时,眼前的地窖铁门却是大敞大开着,我走进去,一眼便看到松了绑,侧倒在一边的王顺。   他面目狰狞的扭曲着,露出的皮肤又青又紫,分明断气好些时候了。   到底还是被程王给找到了,我懊恼的一拳击向身侧的石墙,疼痛的感觉刺激着我的大脑,王顺死前明显被折磨拷打过,程王必是已知道书信泄露之事。脑子里突然闪过容七的脸,我拔腿便向容七家奔去,心中满是慌张。   我一路飞奔,心里不停的自我安慰着,王顺并不知道我把书信交给了容七,容七一定还安全的呆在家中,没事的,他不会有事的,可我越是这样想,心里的不安慌乱却越来越多。   很快我就看到了熟悉无比的篱笆小院,院中却是一片凌乱不堪,藤椅被掀翻在地,石井旁的木桶也被撇的老远,横倒在一边,两间屋子的门皆敞开着,门口还散落了好些木箱书册。   不安便成了现实,我推开篱笆栅门,直冲进去,大喊道:   “容七!”   “容七!容七!”   我跑到他的书房、卧室都未见他人影,到处都是被乱翻过的狼狈痕迹,慌乱中一声微弱的声音传来,“什么啊,我还以为程王的人又回来了。”   仓库里本来存放容七那些个珍贵易容材料地方的木板被缓缓移开,浑身伤痕累累的容七支起半个身子,奄奄一息的道。   “你怎么样?”   我忙跑过去察看他的伤势,却看到他满身的血迹伤痕,往日的锦衣上到处都是被血染红的裂口,他宝贵的易容工具与成品破碎歪倒的散在一边。   容七努力做了个我还好的表情,自责道:“对不起,迟南,你拼了命才得到的宝贵书信被程王的人抢走了。”   我紧咬着下唇,眼里泛起一阵酸涩,用力摇头道:“该道歉的人是我,容七,对不起,我连累了你。”   容七哂然一笑,抬手安慰似的轻抚我的头顶,“白痴啊你,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这种见外的话我可不想听,不知道程王那混蛋在哪找的高手,跟原来的软脚虾完全不一样,三五个人一伙,连我也不是他们的对手。”他又自责的叹息一声:   “唉,好不容易得来的证据没了,敌人又变得越发强大,你……”   “你养好伤要紧,证据什么的总会有办法的。”   我打断他道,伸出手欲拉他起来,下一刻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却抢先用力一把拉起了容七,容七睁大眼睛看着突然出现的丁言,脸色刷的黑了下来。   他刚刚勉强站稳,立刻挣脱丁言,怒道:   “还不放开本大爷!”   不等他说完,丁言早已嫌弃的松了手,突然没了支撑,容七铿锵着险些跌倒,抽着嘴角愤恨的怒瞪着丁言,丁言却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只凉凉的站在我与容七之间。   他抱臂正对着我,看着我的眼神里隐隐有雪片在飘,我知道他又在因为我擅自撇下他而生气,但我现在没有心情哄他,只道:“抱歉,情况紧急,你又受了伤,所以……”   “没有下一次。”丁言不待我解释完,冷冷又掷地有声的注视着我的双眼道。   容七听着我两人的对话,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但他有伤在身,最终还是没再多说什么,缓缓挪步坐在凉在一边的破旧木榻上,问起我怎么知道程王来找他,我将自己被劫,王顺被杀的事讲了一遍。   容七听完锁起眉头,“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程王知道是你抓了王顺,又看过书信,绝不会放过你。”   我并没有露出害怕或是挫败的表情,对此豪不在意,“没关系,他马上就要自身难保,更无暇来顾虑我了。”   “什么意思?你有其他的办法?可书信都被他们抢走了。”   我低头看着地上散落的到处都是的笔墨纸砚,微微笑道:“容七,我记得你模仿别人字迹的本事堪称一绝。”   “……”   “我有看过那些书信,也还记得上面的内容。”我弯腰将地上的东西一个接一个的捡起。   容七吃惊的看着我,张嘴道:“你是说我们作假证据?”   一旁的丁言也跟着看向我,但他的表情却始终淡定如初。   我牵起嘴角,无谓道:“反正程王私通劫匪抢劫官银是事实,来往的书信也确实存在过,至于书信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   第 58 章   今年的夏天异常炎热,这几日气温更是节节升高,走出屋子的瞬间仿佛是进了蒸笼,街上的行人渐渐减少,摊贩们亦大都改为傍晚出摊,连往日街边聚集的乞丐也都纷纷躲起来避暑。   过度的炎热始终不减,老天又迟迟不肯降雨,很多地方已出现干旱的情况。   百姓们开始变得惶惶不安,皇帝也愁容满面,连连祭天求雨,却一直无甚效果,眼看旱灾就要来临,昨日祭天法式完毕,晚间天气竟突然大变,空中乌云密布、雷电交加,不久便下起瓢泼大雨,一解各方土地的干涸之渴,这场雨持续了大半宿之久,连空气的热度也被散去许多,人们的脸上终于又绽出笑容。   百姓群臣纷纷将这场及时雨归功于皇上,认为是皇帝祭祀的诚心打动了上天,坊间一片赞扬之声。皇帝龙颜大悦,雨过天晴后,决定带着自己的皇子们在这仲夏之夜与民同庆,共赏烟花。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之时,街边已挤满了等待一睹皇室光彩的平民百姓,我隐在人群中,看着远处被骑着高头大马面容严肃的侍卫们牢牢包围的皇家马车缓缓驶近,右手不自觉的摸向怀中的假书信,对于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即使再怎么强装镇定,我的动作也暴露了自己内心的不安与忧虑,可我不想、也不能耽搁了,直觉告诉我,这是我最好的报仇机会。错过了,我的血海深仇怕是只会越来越难报。   亮黄色的四轮马车在视野中越来越清晰,雍容奢华的车身,车前三匹汗血宝马分别由专人驾驭,前后左右百余人的随护,仪态万千,气派非凡,尽显皇家风范。   街道两边的人群随着马车的到来,齐齐下跪,高呼皇上万岁万万岁,此番情景,让我一刹那有种身在剧场的错觉,很快我又恢复平常,及时的跟着弯下身体。   没一会儿,马车便停在闹街中心的揽星楼门外,身穿红色锦衣的大内带刀侍卫立刻小跑着在揽星楼的正门与马车之间的两边整齐站成二排,宦官们抱着艳红地毯在其中利落铺开,被远远隔离的百姓们频频发出叹慰声。   侍女将车帘撩起,皇子们接连而下,共五人之多,虽然都是皇子,却不是每个都长的俊美非凡,气质绝伦,有二个甚至可以说长相平平,只有程王,他像是众多明珠里的一颗耀眼辰星,矫矫不群,旁人的目光不自觉的便会投在他的身上。   身边又开始不时的传来女人艳羡迷恋的声音,我亦跟着牵起嘴角,程王也跟来了,这真是再好不过。   我会让他好好感受下他一直瞧不起的贱民是怎么将他拉下马的。   下了车的皇子们并没有立刻前行,而是纷纷站在马车门的两边,等待着自己的父皇,下一刻一双云纹黄靴就这样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内,然后又是一片节节高呼的万岁之声。已年过五旬却蓄着连鬓胡的皇帝龙威燕颔的耸立在众人之中。   眼看着皇帝被一干皇子们陪同着走向揽星楼,我也不着痕迹的挤出人群,移步走向对面跟揽星楼距离最近的一家花坊,可我还未走进去,手臂突然传来一阵疼痛,紧跟着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拉扯着向外而去,无需转头我已知道拉我的人是谁。   丁言狠劲拉着我,脚步不停的往离揽星楼相反的方向行去。   “放开我。”我被迫跟着他,却异常平静的道:“丁言,放开我。”   “我说过,没有下一次。”丁言整个人被股灼人的热烈怒焰包裹着,说出的话却仿佛从极地深渊里传来,他已愤怒至极。   我低下头,轻声道:“对不起,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丁言不听,依旧故我。   眼看着我被他强拉着离皇帝所在的位置越来越远,我在心中深深叹息一声,摸出自己的袖里剑,淡道:“丁言,你再不放开我,我便斩断我的右手。”   他仍然不回头,拉着我右手的力道反而更加紧了,我眼睛都不眨一下,不再有其它预告,高举起短剑便向自己的右手腕割去。   在短剑将要伤到自己时却被丁言出手拦了下来。他瞪着我,大声怒道:   “你疯了!”   我无所谓的笑笑,眼里从未有过的安定淡然,“放开我,我得去报仇。”   “你不是去报仇,你是去送死。”丁言将我手中的短剑一把夺过,远远的扔在我身后的地上。   “在结果没出来之前,一切都是不确定的。”   “迟南,你喜欢我吗?”丁言异常突兀的问出与此时的情况毫不相关的话。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我不自觉的垂下眉眼。   “可你从来没对我亲口说过,你喜欢我吗?”   “……”   “为什么不说话,你在怕什么,怕你此去无法回来所以不想给我多余的期待是吗?”丁言呵的嘲讽笑道:   “你还说结果是不确定的,你还说你不是去送死?迟南,你在心里究竟把我置于何处?在你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   我抬起头看着他,“那你呢?你有想过我吗?如果你是我,你现在会怎么做?”   丁言并未正面回答我,只道:“你的仇可以交给我,我来帮你报。”   我苦笑,“什么都交给你,要我来干什么呢?丁言,我的仇如果不是我亲手去报,就没有任何意义。如果我现在回避了,以后我要背负的便不只是痛苦仇恨,还要多加窝囊无能,我不想让自己变得更加丑陋不堪,拜托,别把我变成自己都瞧不起的人。”   “那也不必非得现在,现在皇帝正在兴头上,你去状告程王无疑给他泼冷水,到时他一怒之下迁怒于你,你要怎么办?”   “你比我更清楚,现在才是最好的机会。”   “……你一定要去?”   “我一定要去。”我看着他的双眼毫不闪躲,无比坚定的答道。   丁言也凝视着我,眼中慢慢爬上痛苦之色,拉住我的手终于渐渐收回力气,然后从我的手腕黯然滑落。   对不起,我在心里道,直到最后我也未给过你一丝美好。   我怕再耽搁下去真的会被四面八方席卷而来的苦涩又复杂的情绪动摇了决心,逐不再犹豫转头便走,却听见丁言在身后喊我,我没有回头,却停下了脚步。   丁言低沉悦耳的声音在我背后传来:   “迟南,我在你后面。”   “迟南,我永远都在你后面。”   “……”眼泪一瞬间盈满眼眶。我扬起头,不让泪水掉下来。   我不能哭。   我得大步向前,我不能哭。   ——————   随着几声巨响,礼花在夜空中炫丽绽放,周遭人的赞叹欢呼声几欲把我淹没。   皇帝带着皇子们正站在揽星楼的檐廊上观赏烟花,我已悄悄来到对面花坊的三楼,趁着众人纷纷感叹烟花灿烂之时,提气飞到揽星楼,悄无声息的躲在楼内梁柱上,等待着皇帝回来。   可皇帝还未回来,便有人发现了我。   我只好纵身跳下,惹得侍女们惊叫一片。   还来不及解释,一群带刀侍卫已纷纷将我包围,我撇嘴“啧”了一声,不想跟他们浪费时间。   空中的烟花闪烁不停,我跳到风口,背风而站,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石灰,对着众多侍卫大力扬去,下一刻便听到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在下一波侍卫赶来时我已跃到皇帝面前,宦官连连喊着“保护皇上!保护皇上!”,可那群侍卫捂着眼睛连东南正北还分不清,更别提保护皇上了。   几个皇子倒是在皇帝外面围成个圈,程王站在皇帝的侧前方,眯着眼睛盯着我,一脸若有所思,他应该在想我为什么跑这来吧,如果他知道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知道会不会率先冲出来置我于死地。荣王则挨着皇上,脸上做出担忧的表情,却一次也没有看向我。   其他皇子则一脸紧张的怒盯着我,为了表达我不是刺客的诚意,我抬起空空如也的双手,掌心朝前,刚要说话,那个吵死人的宦官却突然冲到最前面,夸张的摆出视死如归的表情,哆嗦的质问道:   “你是什么人,竟敢行刺皇上,该当……”   我真想看看他颅内结构是什么样的,我都摆出投降的的动作了,他怎么还觉得我要行刺皇帝?   可我没时间跟他理论这些,虽然中间隔着几个人,而我的目标就在前方,不等宦官说完,我便在皇帝正前方迅速跪下,伏下身,额头贴在地上,高声道:   “草民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如此这般,误会应该可以解除了吧?我想。果然因为我突然的动作,四周变得一片寂静,虽然我看不到皇帝是什么表情,可机会来之不易。   正要诉说自己的冤情以及程王的图谋不轨时,该死的宦官却再一次阻挠了我,他倏然对着我身后尖声叫起,“你们傻愣在那干什么?还不快把这胆大包天的刺客拿下!”   许是看到待卫已赶来,宦官刚刚还哆嗦的声音一下变得嚣张起来。   早知道刚刚就应该一掌将这个娘娘腔击昏才对,我懊悔之时后面赶来的侍卫手执刀剑又齐齐对着我袭来,无法我只能站起身躲跳到阁楼的外沿,对着皇帝的方向道:   “我不是刺客,只是草民有事要禀告皇上,可皇上九五之尊,并非我这种平头百姓想见就能见的,所以才出此下策,还望皇上谅解。”   皇帝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宦官却不停的道:“还敢狡辩,哪个平民百姓会如此功夫?”   我气极,“照你这么说,难道会功夫的都是刺客不成?”   我身形灵活,闪躲的轻松自如,侍卫一时拿我无法。   我就这样在皇帝面前晃来晃去,许是他老人家的眼被我晃花了,终于不不耐的沉声道:   “够了!一群废物,连个人都抓不到,朕养你们何用!”   皇帝完全没把我这个“刺客”放在眼里,又或者已确定我不会伤害他,镇定自如的径自走回楼内,身前身后一群早已跪地请罪的宦官侍卫们诚惶诚恐的跟在他身边。   皇帝高坐于楼中阁内的上位龙椅,手握武器的待卫们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皇帝大手一挥,众人纷纷收起武器,退到后面。刚才疯了一般抢着说话的宦官也好似突然哑巴了一样安静候在皇帝身边。   几个皇子也跟着坐了回来。程王入座之时状似无意的看了我一眼,只是那眼里不再有一思困惑,而是透着股毒蛇般的阴狠。   他猜到了。   他猜到了我接下来要做的是什么。   第 59 章   我对他轻轻一笑,好戏还在后头呢,你不是嫌我做的都是些雕虫小计,嫌我总是隔靴搔痒影响不到你?我为了让你满意可谓绞尽脑汁,挖空心思,我这么心心念念的想着你,你一定高兴的要死了吧!   荣王坐在皇帝的右下方,与坐在皇帝左下方的程王正好侧对着,他跟程王不同,从我进来开始,就未看过我一眼,似乎与我全不认识,此时他正低着眉,让人看不出半点情绪,老实的隐在其他皇子中。   其实,我并不是一开始就想到这种不成功便成仁,成功也可能跟着成仁的对策的。   刚做好可以乱真的假书信后,我最先找的人便是荣王。   “想不到你这么快就抓到他的把柄。”   荣王快速扫了一遍书信的内容,却没有露出任何心喜的表情,反而皱起眉头。   我不禁问道:“……王爷不想扳倒程王了?”   他环起胸,后倾着靠在椅背上,“迟南,也许对你来说击溃程王便是你最重要的目标,可对我来说,程王只是我通向最终目的地中的一个障碍,本来将他铲除,我的路途就会畅通无比,可现在这条路上不知什么时候又多出了其它的绊脚石。”   “我的另两个弟弟最近开始冒头,导致局势产生了变化,父皇的态度又暧昧不清,而我现在最好的做法便是静观其变,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吧?”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王爷想要做渔翁,是这个意思吗?”   我跟荣王原本就是为了对付共同的敌人程王而互相利用的关系,他现在根据实际情况的改变做出更有利自己的决定,这无可厚非。   只是……   “局势的改变不可能只是这几天的事情,既然王爷不打算再对付程王,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为什么还要拿我做借口把丁言扯进来?”   “啊。”我露出轻蔑的表情,“因为这也是最好的选择是吧?即有人可以为王爷经营酒庄,顺便打探程王的消息,又能收拢一条江湖势力。”   荣王颇为不以为意的答道:“本王确实觉得你很方便,可我也同样给了你相当可观的报酬,你并不吃亏,我也确实用你做理由拉拢了丁言,可对方是江湖名派邬门的少主,自然不是傻子,我们不过各取所需罢了。”   他说的如此理直气壮让我不禁觉得计较于此的自己心胸实在狭隘。   可我并不打算强装大方,将桌上的书信收回怀中,“既然王爷现在不打算对付程王,我也没有理由再留在王爷手下做事,洒庄的差事我其实早就想要请辞,却一直没有机会开口,如此也算解决一桩心事,最后,还请王爷为今日之事保密,迟南在此诚心谢过王爷。”   他回答的很痛快,没做任何挽留,淡笑道:   “自然,只要你不连累本王。”   被荣王拒绝后,我并没有去找别人,毕竟要状告的是现在正得势的程王,歹毒狠辣有仇必报的程王。   哪个官员不要命了才会去接这个烫手山芋,况且,我对朝廷政事了解甚微,若只是碰到胆小怕事之人还好,要是碰到的恰好是程王的同党,那就真的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思来想去,能够毫无顾忌制裁程王的,就只有皇帝了。   皇帝此时正威严的坐在太师椅里,眯眼审视着我,刚欲说话,程王突然起身对着皇帝道:   “父皇何必跟这种身份不明的人浪费时间,不如将她交给儿臣,儿臣一定查出她目的为何,背后有无人指使。”   皇帝中气十足的声音淡淡响起,“程元,要怎么做朕自有分寸。”   空气里的冷意又重了二分,程王静默了一瞬,立刻低头道:“是儿臣莽撞了,请父皇责罚。”   皇帝无意追究,摆摆手,让程王坐下,然后转头看向我,带着股威压的声音在楼中响起,“你刚刚说你有事要告诉朕,朕今日看在上天赐雨之恩的份上可以给你个机会,不过。”   他话锋一转,不再克制被惊扰的不耐与怒意,冷厉道:“你可知道光是扰乱皇室治安,惊扰朕的这一条就足以治你死罪?朕倒也有些好奇,你拼死要告诉朕的到底是何事。但是,如果你接下来所说的是无聊之事,朕必严惩不贷。”   “草民迟南,谢主隆恩。”我又将额头缓缓贴在地上。   此刻,我一个人跪在揽星楼顶层的正中间,周围无论是站着坐着的没有一个人站在我这一边。   我是来揭发程王的阴谋,让他满盈的恶贯昭告天下的,看起来却像是等待审判的罪人。   耳边明明静的出奇,四面八方翻滚而来的冷厉视线却像是在对我演奏哀乐。   哀悼我的不自量力,哀悼我即将遭遇的可怕命运。   每个人都仿佛在等待着我被皇帝制裁。   可是,该被审判、被制裁的人并不是我。   从老爹迟北被程王残忍杀害的那天起,我就不再相信苍天有眼,善恶终有报,因果报应之类自我安慰的话,虽然再怎么努力也无法避免因的发生,但果的获得却是须要靠自己的刻苦努力。   我已付出了足够多的汗水与泪水,忍了足够长时间的痛苦煎熬,如今,我亦已决定背水一战,做好与黑暗长眠的准备。   我相信自己有足够的资格收获那等待已久的果实。   所以,程王。   下来吧。   下来与我一起跪在地上,跪在迟北老爹的墓前,忏悔你的恶行,然后倾尽所有来赎罪吧。   程王面色平静的坐在那里,看向我的眼神却要将我生吞活剥般,但我没有一丝一豪的恐惧。   无法站起身的我挺直了背脊,用不快也不慢的语速平淡道:   “草民原籍路安县柳州城,家中有一跛脚老父跟本来马上就要参加乡试的哥哥,我们一家三口本是柳州城的小小乞丐……”   既然给了我机会,索性就从头讲起,铺垫也许长了点,但只有真实才是最有力的陈述。   过去的种种在我脑中翻涌而来,直到画面定格在倒在阴暗牢房中满身鲜血的迟北跟还被绑在椅子上却已断气了的老爹,我才停了下来。   即使过了二年,那天发生的事情现在想来也依然历历在目,每一个细节我都记得异常清晰,仿佛刚刚才发生,伤口再次被自己撕开,我痛的来不及观察皇帝的反映,兀自低头平缓情绪。   本以为我说的事情牵扯到程王,皇帝必会对刚刚还装作不认识我,打算抢先压下我的程王发问。   头顶上方却是一片异样的寂静。   然后冷淡的声音劈头而来,“真让朕失望,到头来说的还是些乏味之事。”   乏味。   让我痛的撕心裂肺,让我夜夜噩梦缠身如坠地狱的惨剧,对于这个高高在上的人来说只有乏味。   我当然没指望皇帝会为了一个跟他无甚关系的白丁给自己的儿子治罪,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种话从来都是说说好听而已。   可真的听到自己家人的死在别人口中是如此轻贱,还是让我控制不住的愤怒不已,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暗自使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还有关键的事情没有说,意气用事不会有任何帮助,惹怒了皇帝,命人将我托出去当场问斩才真的糟糕。   但我终究还是没有冷静下来,回神的时候已不由自主的开口问道:   “不知对皇上来说什么事情才不乏味?”   四周同时传来抽气声,站在太师椅旁不停偷看皇帝脸色的宦官将头扭到我的方向,不敢置信的瞪起眼睛。   可皇帝却并没有发怒,也许在他心里早已给我判了死刑,对于一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好计较好生气的?皇帝一反常态的耐心答道:   “自然是江山社稷。”   我差点为他冠冕堂皇的回答鼓起掌来,正色道:“皇上果然乃国之圣君,心怀天下,跟草民这等市井小民想的就是不一样,可草民不懂,如若这个国家连一个百姓都没有,又何谈江山社稷?”   这回四周连抽气声都没有了,每个人嘴巴都张成鸡蛋状的对着我,连突然变得慈善的皇帝都冷下脸来,宦官立刻接到了讯号,右手的拂尘用力甩上左臂,向我怒斥道:   “大胆刁民!竟敢口出狂言,藐视皇权,来人哪,把她……”   “好了!”皇帝侧了侧头,皱眉道了一句。宦官立刻像被人按了开关般老实收声,低头站回原位。   皇帝双手随意搭在太师椅的扶手上,脸色又恢复成最初的威严,大概觉得被我挑衅以后就这么把我托出去斩了有失面子,须先在道理上彻底压倒我,逐道:   “很遗憾,你说的情况并不会发生,一个百姓都没有的并不叫国家。朕明白你的意思,百姓自然重要,朕自然也爱护朕的千千万万子民,否则朕为何还要在这烈日当头频频求雨?”   “但你不能用你个人的事情来混淆朕对无数百姓的态度。朕的存在、皇权的存在是为了治理保护这个国家,而不是为了给你一个人主持公道,朕要考虑的是全局,没空为了些芝麻小事费神,死一二个人而已,在朕眼里好比树上飘落两片叶子一样微不足道。你的这些事情,告去衙门还算正当,而放在这里撒野就是罪过。所谓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你今天的行为便是乱了规矩,触犯了皇权。而皇权绝不允许任何人触犯。否则,朕要怎么树立威信于这朝堂之上,朕的江山社稷怎么保持稳固不变?”   我们身份不同,想问题所站的角度便不同。即使我很愤怒,也不得不承认,皇帝的一番话的确有他的道理,虽然有些地方我依然不甚赞同,可现在争论这些根本毫无意义。   他是否能理解我痛失亲人的心情也完全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能否肋我完成复仇。   理智早已回到我的身体里,拳起的手也已松开,看到皇帝对自己权力宝座的无限贪执,反而让我找到了切入点。   于是问道:“所以,在皇上心里,皇权才是至高无上,最最重要的对吗?”   他没回答,算是默认。   我凄清一笑,“皇上真让草民羡慕,皇上最重要的东西还在,而草民最爱的人却已经死了。”   “如皇上所说,如果皇权是可以随便让人冒犯的,便会消减皇家威信,江山社稷就会变得不稳,所以皇权不允许任何人的触犯。”讲到这,我蓦然停下,侧开头直直注视程王,继续道:   “可是今天在场的人中,触犯皇权的可不只我一个。”   我意有所指的话语跟动作成功的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有人交换眼色,有人面露诧异,有人依旧无表情……有人看我的眼神中杀意浓稠的将要凝固一般。   我豪不在意,气定神闲的继续道:   “我知道碍于程王的身份,任何衙门都不会受理我的投案,于是就只能想办法自己复仇,我既然失去了最重要的人,那程王也要付出最重要的东西才算公平。而他最重要的好像并不是他的性命。如此,我如果只是杀了他,便算不上是等价的复仇。因为王爷曾经给我讲过一段非常有趣的童年往事,所以我很快便知道什么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满口胡言。”一向冷静自持的程王竟然再次在皇帝面前出口打断我,他显然想要阻止我继续说下去,低头对着皇上施礼,“父皇万万不可听信此等小人谗言……”   可他整句话还未说完,楼中突然诡异的响起一道明亮的声音:“什么?”   第 60 章   这不分场合的说话引得众人纷纷转头寻声瞧去,问话的是坐在荣王右手边的另一个大眼皇子,他是这些皇子中年纪最小的,目测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圆圆的脸上一双铜铃似的大眼好奇的在我身上扫来扫去,跟底头面无表情似木头人一般的荣王截然相反,表情丰富且毫无遮掩,一副神经颇粗的样子,就是不知他是本性如此,还是故意为之。   明明所有人都在看他,他却浑然不觉般对着我再问道:   “对大哥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其他人好似对他这种脱线的个性并不太吃惊,很快都恢复平常,再次向程王那边看去,程王再怎么努力管理表情,脸色还是阴了下来,被打断的话堵在口中,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皇帝的注意力却已全被大眼皇子引去,冷冰冰的睨着他,“老五,你是嫌朕上回罚你罚的不够是吗?”   大眼皇子肩膀立刻一缩,偷偷撇了下嘴,小声嘀咕道:“谁让我说什么大哥都不感兴趣,我好奇嘛。”   皇帝沉下脸单手大力拍向太师椅的扶手,怒道:“混账!你怎么不好奇为什么每次挨罚的都是你!”   大眼皇子的眼睛瞪的更大,露出惶恐表情,终于知道自己的父皇正临近爆发,立刻识时务的求饶道:   “儿臣知错,请父皇息怒,儿臣再也不敢了。”然后学着荣王的样子老实坐在椅中,不再言语。   可皇帝的脸色依然差的很,还在用怒其不争的咬牙表情瞪着他最小的儿子。   程王干站了半天,也不见皇帝回头理他,终于等不及的再次发声,唤道:“父皇……”   皇帝却皱起眉头,转头不耐道:“程元,听她讲完你再说话也不迟。”   无法,程王再不甘心也得忍耐坐下。   而我便又得到了说话的权力,想来还得感谢那位看起来呆头呆脑的大眼皇子。   再次磕头谢恩后,我立刻抓紧机会接着道:“程王最在乎什么其实显而易见,在他身边生活的人应该比我还清楚,他对自己所拥有的皇族血统,皇子的身份有着异样的执着。我虽不知皇上为什么将程王安排到柳州城那样的远离京都的小地方,但自持皇家血统的程王却很不甘心呢。”   虽然只有一霎,但跪着的我清楚的看到,皇帝的眼眉微妙的变了,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复杂的表情。   可我分不清是厌恶还是喜悦,皇帝的城府太深,不给我任何窥探他内心的机会。   不过,他既然能处心积虑的长期给程王服毒又把他赶出京都,我如何也不信他现在会变得真心的宠爱程王,会让程王从新坐回身边,八成是有需要利用他的地方。   我不再耽搁,一鼓作气将程王与王顺带头的劫匪团伙相互勾结,抢劫商旅、官银的种种逆谋之事说了出来,最后从怀中掏出假书信,双手举起,“这些便是我几日前按着王顺供出的线索所找到程王与他勾结联系时的亲笔书信。”   终于顺利说完了,我低着头,默默在心里长出一口气,这次头顶上的人应该不会觉得乏味了吧。   我如此想着,等待着皇帝接下来的反映。   可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举着书信的手臂已开始发酸,皇帝却始终未发一语,连周围的其他人也都屏息无声,空间陷入一股诡异的寂静。   打破沉默的竟是程王。   他一反刚刚的阴森可怖,恢复睥睨一切的老样子,轻蔑的笑起来。   皇帝看向他,用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问道:“程元,你笑什么?”   “儿臣笑她演技精湛,故事编的绘声绘色,甚是逼真。”   “那么她说的都是假的了?”皇帝继续波澜不兴的问道。   程王站起身走到我身边,对着皇上低头施礼,一副真心实意的样子道:   “儿臣确实收走了她的酒楼,但却是正当购买。至于他的父兄,他们对我口出秽语,藐视皇族,自然该杀。而她污蔑儿臣勾结劫匪打劫官银跟商旅一事更是子虚乌有。分明是她对于父兄之死怀恨在心而对我的报复污蔑。”   我冷笑一声,“王爷撒谎的本事还是这么让人望尘莫及,我手上的书信铁证如山,是真是假皇上一看便知。”   程王低下头意味深长的盯着我,“谁又知道它是不是居心叵测之人造假故意陷害我的呢?”   我亦毫不闪躲的抬头与他对视,坦坦荡荡的道:“到底是不是陷害,你有没有劫官银,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皇帝并未让人来取走书信,却问程王,“程元,既然她说的是假的,你刚刚为何二次三番的阻止她说话?”   程王回头敛神站好,做出一副懊恼的样子,“毕竟儿臣确实处死了他的父兄,对儿臣怀有报复之心的人想来也不会在父皇面前说什么好话,儿臣私心,不愿父皇听到她添油加醋的乱言后对儿臣心生厌恶,才情不自禁的想要阻止。”   他说的情真意切,好像真的是不愿父亲失望的好儿子,但皇帝不是傻子,自然不会被他混淆视听的说辞给蒙混过去,他一手摆动手指轻轻敲着龙头扶手,一手支头,低着眉似在思考,处在下方的我却清楚的看见从他眼里刚刚滑过的不以为然。   明明不相信,皇帝却没有继续追问程王,反而转回头质问我,“先不论你说的事情是真是假,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为了给你父兄复仇,主意都打到朕的头上来了。你觉得朕会这么轻易就让你利用?”   我回道:“皇上不用想的那么复杂,草民今日只是阐述了调查的事实,至于皇上最后要做什么决定自然不是别人能干预的。于我来说,结果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尽了最大的努力来还我父兄的一个公道,相信我的父兄在九泉之下也能体谅我的苦衷。”   成败不重要当然只是说来好听而已。   对自己的权力宝座如此欲望深重的皇帝怎么可能轻易放过窥视威胁皇位的人?只要确认过真相,就算程王不会就此一败涂地,他也必然不会全身而退。   可惜,我还未看到皇帝对程王采取任何行动,便被一众侍卫锁住双手,押送关入大理寺的天牢中。   一关便是五天,守卫们在天牢的过道里轮番巡视,无论我跟他们说什么,他们也不给予任何回应,全然当我如空气一般,我得不到任何外面的消息,就只能在这仅有一丈见方的牢房里,透过只有一臂长,一拳高的窗户望天发呆。   我以为自己要在这里关很久很久,搞不好永远都出不去了,搞不好会死在这里,可翌日早上,镶嵌在牢房石墙上的沉重铁门在不是送饭的时间悄然打开了。   容七那张熟悉的稍有女气的俊俏脸庞立刻便映入眼帘,他审视的向我望了一眼,似乎在确认牢房里关着的是我,后立刻回头塞给守卫两定元宝,守卫竟然没接,面无表情的颔首退了出去,将容七留在里面。外面随后传来“咔嚓”一声,铁门又被锁上了。   容七轻盈但急促的步伐直奔我而来。   我惊讶的抬头看着他,“容七,你竟然没戴面具?你怎么用真面目来这种复杂的地方?”   他用一记爆栗回答了我。   “好痛!”我捂着头顶,哀怨的瞪着他,“你干吗?嫌我在这里过的太舒服了吗?”   容七沉着脸一边将我上下打量了个遍,一边怒道:“我真不知该骂你没心没肺好还是骂你冷血无情好。”   “老兄,你已经都骂了好吧?”   “你趁我不在的时候做出这种蠢事,骂你这些都是轻的!”他越说越气,语言似乎不能纾解他的怒气,抬手作势又要敲打我的脑袋。   我连忙闪开,“喂,喂,你再这么打下去,我要是被你打傻了以后怎么给你赚钱?”   他咬牙切齿,“你小命都要保不住了,还好意思说给我赚钱?”   我笑,“你不是来了吗,你既然能来这里看我,我应该也暂时安全了吧,没准就快被释放了也说不定?”   容七瞥了我一眼,气意还是未消,冷道:“脑袋转的倒是挺快,看来也没敲傻。”   我伸手拉他坐下,讨好的对他笑笑,“好了,别气了,快跟我说说,外面怎么样了?”   探监的时间有限,不容他多作耽搁,他方冷哼一声,将这些天由我引发却与我隔绝的重大事件一一讲给我听。   我被关进大理寺天牢后,皇帝看了我给他的假书信,当场大发雷霆,不顾程王的任何辩解,像是早就期待这一天,终于逮到机会般,立刻将程王收押刑部,等待进一步的查证。   很快刑部就在程王府找到大量被劫走的官银跟其它逆谋证据,昨日于大理寺会审,皇帝亲自参与,程王毫无悬念的被治谋反之罪。现关在大理寺最高级别的天牢中,就等来日处决。   这期间连我这个证人都未传唤,可见皇帝想要处理掉程王有多着急。   “恭喜你,你的复仇终于成功了。”容七最后道了句。   我平静的听完,也许因为这件事的大方向早已在我意料之中,或者因为我还没有亲眼看到程王痛苦至极的表情、目睹他被行刑斩首的画面。我并未感到一丝成功复仇的喜悦或是痛快与解脱,总觉得自己的仇还未报完。   “还有一件事。”容七观察着我的脸色,直道:“丁言不见了。”   “……什么?”我转头看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加强着语气,“丁言不见了,消失了,或者说……是逃走了。”   “你怎么知道他不见了?”   “你被关起来后,我有去找过他,想他势力那么大,多少应该能帮点忙,谁知我四处打听,酒庄、邬门找了个遍,却都不见他身影,连邬门的人都只跟我摇头,说什么少主的事他们从来不知。不知?骗鬼呢!一看就是有所隐瞒,八成那混蛋怕被你连累,缩头乌龟般躲起来了。”   我不理他对丁言的嘲讽讥诮,努力保持镇静,丁言那么厉害,武功那么高,就算不见了也一定不会有任何危险,他应该去办什么更重要的事情,他向来喜欢单独行动,所以才造成消失不见的错觉。   即使我这样说服自己,可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竟越来越不安,不禁又问道:   “丁言什么时候不见的?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容七脸色立刻难看起来,恼怒道:“迟南,你还不明白吗?他已经丢下了你,他不过是个自私的胆小鼠辈,不值得你处处维护他,为他如此担心。”   我摇头,“不会的,他不是那种人。”   容七气结,“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就不是那种人。”   我看向容七的眼睛,斩钉截铁的道:“我可以确定,也可以保证,丁言绝对不是什么自私的胆小鼠辈,也绝不会丢下我不管。”   “……”   容七回看着我,终于没再说什么,守卫打开铁门通知容七探监的时间结束了,容七站起身往外走,冷淡的道:   “总之我来就是告诉你安心等,过两天,你应该就可以出来了。”   “谢谢你,容七,谢谢你来看我。”我追过去拉住他,容七跟丁言相处不久,而且本来对他就有排斥,所以会误会丁言也情有可原,我并没有生气。他能在这种时候冒险来看我,我也真的很感激,于是我真诚的道谢,不希望他就这么生气的走了。   我亦想拜托容七再帮我找找丁言,可一对上他冰冷的双眼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迟南,你是傻子。”容七扔下最后一句话,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我坐回牢房里的草垫子上,听着容七的脚步声在天牢的过道里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心情似乎也跟着它一起进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五天前我还做好了在这里住一辈子的打算,现在却恨不得立刻飞出去。   飞出去确认丁言的平安。   时间像一下被拉长了好几百倍,一天仿佛一年那么久。就在我倍感煎熬,苦苦等待的时候,在我被释放的头天晚上,大理寺徒然灯火通明,警钟急响,数不清的官兵的脚步声在外面来回跑动。   隐约有“这边、那边,不见了。”的话语传到我的牢房中,后来官兵搜索到包含我所住的牢房的一片区域,从官兵跟守卫间的谈话中我得知,程王竟逃走了。   被关在守卫森严,号称连只蚂蚁都跑不掉的最高级别天牢里的程王竟凭空消失了。   一夜骚乱,天亮后的正午,我却依然被无罪释放。   守卫甚至没有多看我一眼就匆匆走开,约莫是为程王逃走的事繁忙奔波。   走出天牢的瞬间,酷暑的热风扑面而来,太阳又大又刺眼,我抬手遮了遮,一个人走出大理寺。   程王逃走了,我的血海深仇还未报完,我应该去找他,亲手杀了他,了结这段让我深陷极渊痛苦的仇恨。   可我现在满脑满心想的都是丁言。   我甚至没有任何犹豫,直奔他在京都的住所。   原来我担心丁言的心情早已超过了复仇之心。   第 61 章   自从我辞掉荣王洒庄的工作后,丁言也离开了那里的天字一号房,我跑到他新入住的客栈,里面却无他身影,伙计说丁言已付过一个月的房钱,房里他的东西没人动过。   打开墙边的柜子,里面只有他简单的衣物,书桌上,床边,我翻了个遍,却未找到任何留言的字条或是书信。   这里找不到任何线索,我立刻又跑去上次他受伤时带我去的茶馆,掌柜看到我,便已猜到我的来意,叹息着摇头,告诉我邬门的人也在四处找他……   我不死心,去了我所能想到丁言能去的一切地方,直到天色已然全黑。   这一天下来,我没吃没喝,浑身脏臭,早已饥肠辘辘,托着似灌了铅的双腿回到我住的地方。   打开房门一瞬间,一眼便看到门口多出个血红布包,打开一看,却是丁言那把银色宝剑的半节剑身,剑上满是风干的血迹,我拿起剑,布包里飘下一张纸,上面熟悉的字迹写着:   柳州城程王府。   程王。   又是程王。   他从大理寺逃走后又回到柳州城了吗?程王自身难保却给我留下线索,他就不怕我把他的踪迹告诉官府?   丁言在程王手上?我其实不太相信那么强的的丁言会被程王抓到,可事事难料,丁言武功再高也是凡人之躯,万一……我不敢往下想。   陷阱也好,什么都行,我都得亲自确认才行。   隔日我早早起床到市集买了匹骏马,将昨晚写好的信件托人二天后再送给容七,从我昨天被无罪释放到现在,容七都未来找我,我想他应该还在生气,对此我倒有些庆幸,如果让他知道我现在去找程王,他必会阻止。   一切准备妥当,我牵着马向城门走去,可才出市集,却听有人在身后唤我,转头一看,竟是荣王府的老管家,他怎么知道我在这?   他微躬着身子向我走来,“迟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   我跟他拐进一处无人小巷中,他似看出我的疑问,省略了废话,直道:   “老奴是受王爷之托来见迟姑娘的,王爷说希望姑娘不要生气,他会那么做也是情势所迫,希望姑娘不要介怀。”   是在说他在揽星楼装作不认识我的事吗?这不是很平常吗?换了谁都会如此吧,再说我们本来皆为各自的利益,从来也不是朋友。   “你家王爷多虑了,此事我根本没放在心上。”   言罢转身欲走,老管家却从衣袖中抽出封被封的严严实实的信件递到我面前,“迟姑娘,王爷说了,为了补偿姑娘,这是王爷送给你最后的礼物。”   我完全猜不透荣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还是狐疑的接了过来。而且眼下我一心想着快赶去柳州城找丁言,不想在此再多耽搁。   老管家看我接了信,也不再停留,告了声辞便转身走出巷子,很快被渐多的人流缓缓淹没。   我拆开信封,一手牵起马一手拿着信,边走边读,却在不知觉中停下脚步,心中一片震惊。   一出京都的城门,我便跃上马背,勒紧缰绳,片刻不耽搁的直奔柳州城而去。   从我来到这个世界起,在柳州城生活了已有十几年之久,说这里是我的故乡一点也不为过。   只要闭起眼睛,脑海里立刻便会浮现城里各处清晰的画面,那里的汤面最好吃,那里有最正宗的叫花鸡,那里的衣服最便宜,哪家花楼的姑娘最漂亮,城里有多少家酒铺,酒楼,生意最好的是哪一家,最差的又是哪一家……   我曾以为自己会跟老爹迟北在这小小的城镇就此度过一生,平凡却幸福的一生。   可世事难料,曾经的平凡幸福早已支离破碎,消失殆尽。   空留一个满腔仇恨的我。   我眼睛直直看着前方,下意识的躲避着充满回忆的熟悉景色,一心往程王府赶去。   午后的太阳照样毒辣,程王府门前空无一人,府门大喇喇的敞开着,我下马走进去,未看到任何人影。   没多久,我便在通往后院的地上看到一抹刺眼的血迹,血迹一直往里延伸,看不到尽头,似特意给我留下的路引,我沿着血迹往里走,来到了程王的书房。   推开书房的门,房里依然没有人,四周诡异莫名,原本合在一起的贴墙书架向两边分开,露出一条通向地下的暗道,明摆着为我而准备的。   我毫不犹豫的走进去,似是有感应般,两边墙壁的烛火竟自动跳跃燃起,照亮下方的一片黑暗,我低头望去,通向地下的石阶不长,轻身一跃便来到下面。   待我抬头看清四周的瞬间,头顶顿时一片眩晕,墙壁上耀眼的烛火像是烧到了我身上一般,灼烧的疼痛传遍我全身。   程王竟把这里布置的跟老爹迟北惨死时所在的牢狱一模一样。   我每踏出一步,绝望惨烈的回忆就清晰一分,烧灼我的火焰钻进我的皮肤,直烧到我的心里,化做喷薄而出的愤怒岩浆。   程王在告诉我,他又要将过去重演一遍吗?   他又想在我面前剥夺我所爱之人的宝贵生命吗?   他想用这种方法报复我的复仇吗?   不准,绝对不准,怎么可以让他再次如愿。   直觉告诉我,程王就在地下尽头的牢房里,我飞快的往前走,果然,程王正坐在那间模仿迟北惨死的最后房间里。   牢房里并未点蜡烛,只是借着前方的光亮,晦暗的光线将程王整个覆盖着。   他现在是个逃犯,却依旧一身锦绣华服,只是眼底的浓重青色出卖了他这些日子的凄惨颓败,他的脸上再不见往常的自傲轻蔑,他现在的神情,这二年我常常在镜子中看到,深陷地狱的绝望与滔天的恨意,他一定满心满脑的想要杀了我,就跟当初的我一样。   程王看到我,站起身,似是等了我很久般感叹道:   “你终于来了。”   而后露出期待的表情,伸出手臂,示意我看看四周,笑道:“迟南,这层地牢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其实早早就准备好了,但以前你迟迟不现身,这份礼物便搁置了。现在终于有机会可以展示给你看,怎么样,还喜欢吗?有没有种熟悉的感觉?往日之事是不是更加清晰的历历在目?”   我没有作答,倏的跃到他面前,抬手一把狠狠的死掐着程王的脖子,将他整个人托撞到牢房的墙上,阴狠的道:   “别跟我废话,丁言在哪?你把他怎么了?”   程王的脸瞬间被憋成暗红,他却用这张脸诡异的笑道:“这么着急干什么,好戏还没开始呢。”   “如果不想被捏断脖子就赶紧回答,我再问一次,丁言呢?”我手下渐渐加重的力道毫不留情的告诉他,这不是威胁。   程王有恃无恐般的继续扭曲笑着,直到他的眼神开始涣散,意识变得模糊,眼看就要断气,却还是不见我有任何松手的迹象。他终于吃力的转开头,抬手向牢房的里面指去,我沿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昏暗的牢房被突然点起的蜡烛照亮,里面的墙壁遽然打开,丁言被五花大绑的捆坐在一把木椅中。   他低着头,眼睛紧闭着,已经失去了意识。   丁言的身后站着两个程王的手下,看见我这么掐着他们的主子竟没有一人上前营救,想来之前已受命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必须要守在原地。   无需多猜,原地必有陷阱在等着我,刚刚渐松的手,再次附上力道,“你对他做了什么?让你的人把他抬出来。”   程王这次竟不做任何迟疑的点头答应,“好。”言罢便对那两个人比了个手势,站在左边的人没动,右边的人却迅速从怀里取出一把尖刀,不给我任何反应的时间,他飞快的将尖刀深深刺入了丁言的心脏。   我全身流动的血液瞬间停止。   卡着程王脖子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程王好像在跟我说什么,我却什么也听不见,嘴里失神的道了声“不”,傻了一样冲过去,刚刚举刀刺入丁言心脏的男人上前挡我,手上依然握着那把尖刀,我直接抓起那只手腕,像他一样飞速的让他手里的尖刀刺入他的心脏。   那人一边惊恐的瞪着眼睛看我一边慢慢向下滑倒,明明他自己才做了一样的事情。   另一个程王的手下许是怕被牵连,哆嗦着跑了出去。   里面就剩下我跟胸前还不停向外流血的丁言。   我跪在他身边,大脑一片空白,只傻愣愣的盯着他胸前的伤口,近距离的查看下,我这才发现这个伤口的周围竟没有任何结痂,丁言前些日子才受的伤,怎么现在会如此平坦光滑,有什么东西从我的大脑一闪而过。   我站起身来,伸手一把扯开丁言的上衣,偏黑色的胸膛一览无遗。   这个人不是丁言。   我失而复得的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丁言瓷白一样的皮肤什么时候变色了?   我捧起“丁言”低着的头,仔细的看着他,双手熟悉的在在鬓角的地方摸到面具接合的痕迹。   一把将它扯下,露出一张陌生的脸。   刚刚像是也跟着刺入我心脏的尖刀一下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被戏耍的愤怒。   我站起身转回头,冷冷的看着程王,“王爷,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是个变态,你有病。”   “哈哈哈……”   程王放声大笑,笑声异常骇人,“骗你上钩比想像中要容易的多,人说关心则乱,看来你真的很在乎那个男人,甚至超过了你的父兄,想必他们在地下看到你这个样子一定非常的失望伤心。”   程王并没有抓到丁言,只是利用他引我来这里罢了,得知此事我立刻冷静了许多,面色恢复如常的对程王道:   “他们会不会失望我不知道,但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倒是满意的很,两年前我第一次去杀你的时候你不是说我当时的表情很美丽吗?那么美丽的表情现在也在你的脸上了,你是不是也该好好谢谢我?”   程王扭曲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眼里浮起一片阴鸷。   我向他一步步走去,笑着继续道:“失去最重要的东西的感觉如何?是不是很痛苦?痛苦的就快要死掉了?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恨不得把我抽筋拔骨,可比起老爹迟北你还是幸运的很,因为他们连痛苦、憎恨的机会都没有了,而这些全是你剥夺的。”   我极其顺利的扣住他的肩膀,一拳击向他的正腹,“你剥夺了本应属于他们的一切。”   没有任何武艺可以来抵抗我的程王生生吃下了这一拳,登时猛的咳起来,虾一样的弓起身子,无力的任我将他托向跟迟北在邻城地牢里被锁住双脚时同样的位置。   那里果然有着一样的铁链锁环,我一边将他的双脚锁在锁环里,一边冷笑道:   “你说这间牢房是为了给我准备的礼物?那我真的要好好谢谢你,往事的确历历在目、无比的清晰,我现在终于可以让迟北老爹所遭受的那些事情一样不差的在你身上重演一遍了,你这个礼物我真的好喜欢。”   突然想起什么,我摸出怀中荣王管家给我的书信,“啊,还有一件事。”   我倾下身,低头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嘴上嗤着恶鬼的笑容:   “让我告诉你一个最后的秘密。”   第 62 章   “你知道为什么皇帝一直把你当做眼中盯肉中刺吗?你想知道为什么在你很小的时候,明明对皇位没有任何窥伺,皇帝便装作宠爱你的样子却千方百计下毒要除掉你吗?”   “答案很简单,因为你根本就不是他的孩子。”   程王盯着我的瞳孔骤缩,几乎缩成一个点。   我继续回忆着荣王那封信的内容,对他娓娓道来,“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不幸被诊断出了不孕之症,太上皇虽然喜欢皇帝,可皇位是断不会传给一个不能有子嗣的人。所以皇帝命人让你的娘亲怀上别人的孩子,你的出生正好打破了谣言。皇帝成功的欺骗了众人,顺利得到储位。”   “本来你可以高枕无忧的继续当你的皇子,可惜上天不做美,偏偏皇帝寻到名医,治好了他的病,接二连三的生了你的几个弟弟,啊,不对,确切来说不是你的弟弟,是真正的皇子,跟你这种冒牌货不可相提并论的流着真正龙血的皇帝的亲生孩子。”   “闭嘴,别说了。”程王眼仁闪烁不定,急喘着气,试图打断道。   我追随着他的双眼,继续讽刺的笑道:“你身体里流的根本不是皇族的血,你自以为的高贵血统其实是个天大的笑话。”   “住嘴!不要再说了!”他伸手试图掐住我的脖子却被我轻松躲过。   “为什么不要说,是你不想听,还是你早就已经知道了事实却不想承认?”   其实我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就已经很怀疑这件事情程王也许早就知道了,这么多皇子,为什么独独对这个无论在外貌还是才能都卓越不凡又帮助自己得到储位的大儿子百般憎恶呢?况且程王彼时根本没有任何做错的地方,那这个“错误”不就是他本身吗?程王这么敏感多疑的人,对此真的会毫无所觉吗?   他时时把自己的身份挂在嘴边,难道不是因为自己对于无法接受的实事本能的否定所造成的吗?   听完我的话,程王好半会儿才缓过神来,抬起头再次盯着我的眼中怨恨铺天盖地,而他却诡异的拍起手掌,赞叹道:   “了不起,实在是了不起。迟南,你真让我刮目相看,这简直是完美的复仇。”   他停下动作,脸上重新挂起笑容,扭头看向铁窗的方向,意味深长的道:“如果你还有心情继续实现的话。”   程王又面向我,换了个姿势坐在地上,手臂往支起的单膝上一搭,试图让自己表现的随意淡然,声音里却是隐藏不住的阴鸷,“你对我如此用心,如此有诚意,正所谓礼尚往来,我又怎么好意思不为你准备回礼呢,你想听听我的计划吗?”   “不想。”   没有任何预告,我挥刀穿过程王的脚踝,突然的剧痛令程王顿时失声惨叫。   “时间不等人,我们开始吧。”我冷冷道。   他双手力抚着还插着尖刀的踝边,脸上的冷汗直往外涌,“看来丁言怎么样你不再关心了。”   “你当我是傻子吗?还会再上你的当?”我只以为他在拖延时间,伸手欲拔出尖刀,却听程王道:   “你当然不傻,所以不是应该更加奇怪,我引你过来难道就是为了找个冒牌货来吓唬吓唬你?我到底有没有诓你,你自己看看外面就知道了。”   我蹙着眉头起身抬头望向铁窗外,外面是程王府的后花园,千余平的空旷花园刚刚连只麻雀都没有,现在却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这些人的打扮跟上回追杀我和丁言的人完全一样。   程王都已是强弩之末,竟然还有这么多的人愿意为他卖命。   我低头看向忍痛努力维持平静的程王,“你又想干什么。”   “别这么没耐心,看仔细些,往左边看,看到了吗?那颗最高的柳树,上面有我精心为那个男人准备的见面礼。”   我顺着他说的方向看过去,很快就看到了那棵树龄起码也有几十年的粗壮柳树,高高的粗树干上挂着一个女人,她应该刚被吊起不久,身体还在摇晃、打转,很快她便转到了我这边,于是我看清了她的脸,瞬间如遭雷击。   那是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程王的计划昭然若揭。   我瞪着眼睛,不敢置信的说道:“你想用同样的方法引丁言过来,外面这些人不来救你,是在等着对付丁言?”   他点点头,脸上的冷汗还在如雨般直往外冒,却开心的答道:“跟你比起来,我的计划也毫不逊色对吧?”   “确实让人惊叹不已,不过,那也要丁言会来才行,他已经失踪了很久,连我都找不到他,你今天怕是不能如愿了。我离开京都之前已经想办法通知官府你就藏在柳州城,你的这些手下还是留着对付朝廷的官兵吧。”   “失踪?他现在天天跟我的五弟混在一起,怎么可能失踪?你以为凭你那点计量真的可以在朝廷上扳倒我吗,要不是有那个男人拉着我的五弟在背后帮你,你现在还在大理寺的天牢里不知白天黑夜的蹲着呢。”   程王的五弟,是那个状似天真的大眼皇子?邬门向来不跟朝廷扯上关系的规矩是丁言定的,他却为了我一次次的破例。   脑中一下晃过赏烟火的那天晚上他说的话:你的仇我会帮你。   程王阴冷一笑,“他为了你真是费尽心思,你说他怎么可能不来?我跟他约好了时辰,如果他不按时出现,你就会没命,当然按不按时赶来,他都只会看到‘死了的你’你说他会是什么反应?”   我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外面突然一阵锣鼓喧鸣。   程王微微笑道:“看吧,他果然来了,明明时辰还远未到。”   我不敢置信的贴到铁窗口向外看去,鼓声不断,身着一袭青衣的丁言施展轻功由远而近,落立在园中,衣摆在风中翩翩鼓动,程王的人迅速将他团团围住,锣鼓声更响了。其中一个领头的正在跟他说着什么,他神色阴冷的看了一眼树上吊着的冒牌货,如闪电般突然出手,将对方的心脏整个掏空。   其他人立时一拥而上,他却已飞似的跃到柳树上,挥剑斩断麻绳,一把将吊着的女人抱了下来,然后冷冷的将其扔开。   他又跟另一个程王的手下说了什么。   他发现了,那个人不是我。   一群人又向丁言袭去,外面这么多人,他一个人哪应付的过来。我没有任何犹豫的转身向外走,可是牢房的铁门却不知在什么时候被被封死了。   我转向程王,“钥匙呢?把铁门打开。”   “钥匙在刚才我逃走的手下身上。”他随后张开双臂,做了个任由我搜的表情。   我上前一把将程王的手臂生生抓成脱臼,戾声道:“少跟我耍花招,把铁门打开,否则现在就杀了你。”   “杀吧,你本来不就是要对我实施你父兄在我这所遭遇的一切吗,反正我现在跟死人也没什么两样了,而且,如你所说,官府的人马上就会找到这里,到时候,我一样逃不了,我已经安排好人,只要他们杀了那个男人,到时候这里会起一场大火,我们两会一起死在这里,迟南,最终你还是属于我的。”程王忍痛狞笑着回道。   外面打斗的声音越来越大,对面屋顶的上方突然出现一排弓箭手纷纷拉弓向丁言射去。丁言躲避之时来不及闪避程王手下的攻击,身后被狠狠划了一刀。   我的心一下被吊了起来。   既然发现了是陷阱,为什么还留在这,快走。   “丁言快走!”我攥着铁窗,不自觉的用力大喊出声,声音却淹没在刺耳的锣鼓声中。   “他不会走的,即使发现了吊着的那个人是假的。”程王一只手臂怪异的垂在身侧,托着受伤的腿挪过来,也在看向外面,“但你被我关在这里是事实,如果你没有这么轻易的被我引到这里,他便不可能遇到这种埋伏,到头来,还是你害了他。迟南,他的困境都是因为你,而你还是什么也做不到,只能在这里眼睁睁的再一次看着你爱的人是怎么因为你惨死的。”   我狠狠的瞪着他,厉声道:“不会,丁言绝不会死。”   我飞跑到铁门边,运足浑身真气,一掌全力击向铁门,铁门却纹丝不动。我又推掉牢房里面椅子上的男人,举起椅子,狠银砸向铁门,铁门晃动了两下,依然没开,我不放弃,我绝不放弃。   一下,二下,我对准铁锁的位置,连连砸去,铁门终于渐渐有松动的迹象,快一点,再快一点,我欲一鼓作气,背后却传来一阵刺痛,有什么尖锐东西刺入了我的背里,我转回身。   程王竟偷偷撬开锁环,把刺穿他脚踝的尖刀拔了出来,还刺中了我,他连连喘气,死死的抓着我,眼里充满疯狂的执着,“不准走,迟南,你得跟我死在一起才行。这场戏没有你的陪伴怎么会好看?”   我没时间跟他耽搁,只想快点去找丁言,再一次一掌将他打飞,拔出尖刀,用还染着自己鲜血的尖刀一下又一下的砍向铁门的链锁,快了,就快了。   我不记得我挥砍了多少下手里的尖刀,只知我的双手已没了知觉,铁链终于哗啦一声落在地上,我分秒不停的夺门而去,拼命的向外奔跑,我拼命的跑。   脑子里,心里只有一个声音:   丁言,丁言。   第 63 章   我飞奔到外面的时候,官府的追兵正巧也赶到此地,场面顷刻陷入混乱,我疯了一样寻找丁言,很快就找到了那抹清俊修长的身影,丁言此刻正倒在花园一边的石砖地上,背上,腿上插满了利箭,鲜血彻底渗透了他的青衣。   我跌跌撞撞的跑到他身边,哆嗦的抱起他,用光所有力气才叫了他一声,“丁言。”   丁言却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我伸手抚探他的脉搏,微弱的几近消失,好像马上就要停止搏动。   我傻愣的看着这一切,不能理解刚刚还好好的人,为什么现在完全变了个样子。   他明明强大的让人望尘莫及,明明无数次救我于危难之间,明明前些日子还在气我的懦弱绝情,明明跟我说无论怎样也要呆在我身边……   起来啊,对我横眉冷目,恼怒责怪我,我不要看到你这个样子。   “丁言,快起来。”我哽咽着道,眼泪不争气的大颗大颗的滴下来。   我将头埋进他的颈间,祈求道: “别死,别死,求求你,不要死,丁言,我喜欢你,我早就喜欢你了,所以,让我怎么样都行,请你不要离开我。”   我跟丁言祈求,跟神仙祈求,跟佛祖祈求,跟上天祈求。   我不停止的祈求。   不知是不是上天听到了我的祈求。   终于头顶传来一道虚弱不堪的声音。   “再说一次。”   我猛的抬起头,丁言费力的对我眨着几乎合起来的眼,“刚刚的话,再说一次。”   我泪眼婆娑,一把将他搂在怀里。   官兵赶来没多久,邬门的人也来了,胖门主亲自带领一众人马冲了进来,看到身受重伤的丁言,胖门主惊慌失措的喊了声“少主!”,跑到丁言身边,面色沉重的查看他的伤势,立刻命人带他回邬门。   丁言被快速护送进马车,我紧随其后,马车飞快的往邬门奔去,车内一片死寂,从刚刚到现在胖门都未曾看过我一眼,即使我在一旁跟他描述事情的经过,他也当没听到一样,只沉着脸一言不发,如果不是丁言昏昏沉沉中始终不放开我的手,胖门主一定不会让我跟上车。   他视若亲人的少主因为我的关系正徘徊在生死边缘,现在他心里一恨死我了。   马车驶到半路一处坡地时,车夫皱眉回头道:“门主,后面一直有人跟着我们。”   胖门主撩起车窗帘探头向后看去,波澜不惊的道:“是程王。”   “要派人处理掉他吗?”车内的另一个邬门下属问道。   胖门主没回话,眼光有意无意的扫过我,我并不想离开丁言,可我现在其实什么忙也帮不上,而且我跟程王之间还有事情没解决完。   我硬是将丁言的手拔开,抬头道:“我去。”   车内众人纷纷看向我,只有胖门主依然不理睬我,意思再明显不过,程王本跟他们无甚关系,他也希望我赶快下车。   我再一次看了看闭着眼睛的丁言,明知道由我这样说非常的不自量力,可还是忍不住的拜托道:“请一定照顾好他。”   言罢起身往外走,手腕却再一次被抓住,一直处在昏迷状态的丁言费力的张开凤眸,虚弱的脸上露出担心,“别走。”   我想给他一个安心的微笑,牵起的嘴角却满是苦涩,抬手覆上他握着我的手,轻声道:“你快去疗伤,别担心,我马上就回来。”   我极轻松的便将手腕从丁言的手中抽出,丁言却再没有力气抓回我,他望着我想要开口说话,却被将他团团围住的属下们打断,属下纷纷担忧的唤着“少主”,询问伤情,将我跟丁言彻底隔开。   我没再看向丁言,掀开车帘,一跃跳下马车,马车没有任何停留,继续往邬门狂奔而去。   我背身站在路中间,遥望着远处紧追而来的程王,化手为掌,准备结束这一切。   程王只身一人骑马而来,因为他手臂和腿皆受了伤,姿势甚为怪异,他左手紧抱着马身,身体紧贴着马背以妨掉下去,脱臼的右手极不自然的在他身侧来回摇摆。   黑色骏马越来越近,留给身后一片尘土飞扬,我刚准备出手,乘载程王的黑马却突然左右摇摆,尥蹶子起来,程王死抱着马身,试图稳住身形,却还是被轻易抛出,跌落到坡沿,顺势滚了下去。   我来到坡底时看到的是披头散发,一脸泥土,额头还在趟着鲜血,狼狈不堪的趴在草地上的程王,他努力的想要站起来,用没受伤的那条腿反复的蜷蹬,每一次将要直起身子时却因重心不稳找不到支撑点再次跌倒在地。   形如丧家之犬。   我是要来结果他的,他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程王的脚踝还在不停的往外流血,他的脸色惨白,即使我不出手,程王也已经活不久了。   聚集真气的手掌不自觉的收了回来,我并不觉得程王可怜,就算他现在在我面前断了气也引不起我一丝的怜悯。   只是此刻我的心里突然间涌起一股倦怠感,我突然觉得这二年多一直怀着满腔仇恨的自己好累。   程王即使满身是伤,站都站不起来,却依然抬头死盯着我,他趴在地上一边蹭着向我挪近,一边摸出那把满是血痕的尖刀,眼里满是要杀死我的疯狂执着。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低头看着他,叹息道:   “你不累吗,王爷,歇歇吧,结束了。”   程王猛的扬起头,失声的怪叫道:“没有!没有结束!你得跟我一起,我要你跟我一起下地狱。”   “丁言还活着,我也还活着,你失败了。”   “没有!没有!!没有!!!我还有机会,我一定还有机会!”   程王徒然对着我的双腿挥起手中的尖刀,我抬脚轻轻一踢,尖刀顷刻从他手中飞走,落到他怎么也够不到的地方,他手腕吃痛,再次趴倒,脸面陷入满是泥土的草地里,前胸因痛苦剧烈的起伏着。   程王现在真的没有一点值得我杀的价值。   我蹲下身,拽着他的衣领让他抬起头来,与他面对面的看着他的眼睛,“王爷,即使你再不想承认,再不甘心,可也已经结束了。”   程王知道自己如何也杀不了我,突然改变了方向,看着我冷冷道:“你这是什么表情?你不想要完美的复仇了吗?你不是要把你父兄的遭遇在我身上重演一遍吗?来啊,动手啊!”   我依然没动,淡淡的看着他,程王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表情极度扭曲着,一遍又一遍的声嘶力竭的喊起,“杀了我啊,杀了我!迟南!向我复仇啊,杀了我!”   “我的复仇已经结束了。”我看着程王的双眼平静的道。   程王堆满疯狂的眼睛似受到了至命的打击,一瞬间变得呆滞,然后更加疯狂甚至带着祈求般继续道:   “没有,没有结束!谁允许你结束的。我还活着,迟南,你不憎恨我了吗?你该不是觉得我可怜,不忍心杀我吧。恨我啊,然后杀了我!快点杀了我!”   “你现在的样子远比死还要痛苦。我的目的早就已经达到了。那个高高在上,随随便便就能剥夺别人性命的程王已经死了。现在在我眼前的你只是个连死前都只有仇恨扭曲,感受不到一丝美好的悲惨之人,够了,足够了。”   我达到了复仇的目的,可看到程王如此痛苦,我的心中竟没有一丝报仇雪恨的快感。   我终于明白,就算折磨程王千万次,杀了程王亿万次,拆掉他所有的筋骨,放干他所有血液,我心中的痛苦也不会减少半分。   仇恨与报复拯救不了我。   拯救我的是丁言。   无论我发生什么事,始终站在我身边的丁言。   看到丁言还活着的瞬间我发现一切都不重要了,我也终于了解到活着的人远比仇恨更重要,我不想再活在过去和仇恨里,我不要再失去后才来后悔,我要珍惜眼前人。   对于迟北老爹的死我还是没有全部释怀,可那又有什么关系?我想往前走,不想再将自己禁锢在自己画的牢笼里。   我想在天上的迟北跟老爹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少在这里装伟大,真让我恶心。”程王阴冷的愤恨道。   我站起身,异常平静的看着他,“王爷,我再也不会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在你身上,一分一秒都不会,我要走了。”   我得快去丁言身边才行,我不能也不想再耽搁了。   “凭什么?凭什么你一个人解脱?迟南,我不要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回来,杀了我!”   程王还在我身后喊着让我杀掉他的话,我置若罔闻,心无旁骛的向丁言所在之处走去。   第64章 大结局   丁言躺在自己的床上,穿着干净的白色里衣,隐约能看到里面包扎伤口的白色绷带,他呼吸均匀,像是个沉睡的孩子,连我坐在他身边伸手抚摸他的脸颊都感觉不到。   丁言已昏迷二天了,门内医术了得的大夫说他已经度过了危险期,只是失血过多外加真气消耗过量,才会昏睡不醒,我问他还要等多久丁言才会醒来,他只摇头说时候到了自然会醒。   这二天我寸步不离的守在丁言身边,胖门主依然对我不理不睬,却并未撵我出去。   倒是给丁言送药的小门徒常常友好的宽慰我。   我只笑着道谢并未多说什么。   这晚许是太过疲累,我坐在丁言床边连连点头,竟有些昏昏欲睡。身体在提醒我该去休息了,可我不想离开丁言,我大概被失挚的恐惧深深摄住了,生怕一个转身又要掉进孤零零的冰窟里。   丁言睡在床的偏里侧,身侧与床沿空出了一块地方,我稀里糊涂中没有任何考虑侧躺在丁言身边,怕他会丢下我般,我又牵起丁言露在外面的衣角,从未有过的安心,沉沉睡去。   一觉无梦,我被眉间的一阵痒麻感唤醒,朦胧间抬手挠上眉头,缓缓睁开眼睛,随即便撞进一双似含着深潭,流光溢彩的眼眸。   “你醒了。”我一直在祈祷他的醒来,现在他真醒了,我却一时反应不来,只僵硬的问道。   丁言轻笑着抬手刮了下我的额头,“这句话好像我说还比较合适,你醒了?”   我一下想起自己还躺在他的床上,自己的身材并不娇小,躺在他身边一定把他挤到了,立刻起身道歉,“对……对不起。”   丁言却将欲翻身下床的我一掌推回床上。   我吓了一跳,他却开心极了,轻笑道:“对不起什么?”   “我挤到你了吧。”我直躺在床上仰视着丁言近在咫尺的清俊脸庞,心跳不自觉的渐渐加快。   “嗯,好挤。”他佯装生气,眼里却满是笑意,“你要怎么赔偿我?”   “我……我现在就下去。”我尴尬的再次起身,却又被他推回原位。   丁言凑近我,对我的窘迫很是乐见其成,“我都被你挤醒了,你现在下去有什么用?”   什么叫做现在下去有什么用,我总不能一直在他床上躺着吧,他分明在耍弄我,我有些气闷,躺在原地问道:   “你想怎么样?”   “再说一次。”   “什么?”我不明所以。   他低下头,直望进我的眼睛,一扫刚刚的戏谑调侃,认真道:“那天的话再对我说一次。”   脑子里下意识闪过我抱着他哭的不成样子的情景:   丁言,我喜欢你,我早就喜欢你了,求求你,不要死……   脸上的温度成直线性攀升,真是丢脸都丢到爪哇国去了,我现在直想找个床缝钻进去,这种肉麻的话,我是绝不会再说一遍的。   我干笑两声,装傻道:“我说了什么?那天太过慌乱,我不记得了。”   我一边撒着蹩脚的谎言,身体一边慢慢的往床沿蹭去,丁言却早已将我的心思看穿,弯下腰,一手撑在床边,将我牢牢圈在怀里:   “装傻也没用,你不说,今天也别想下去了。”   他不是受伤才醒吗?这种奇怪的姿势不会觉得伤口痛吗?   丁言却像没事人一样追问道:“还是不想说?既然你不想用这种方式补偿我的话,那我只好提别的要求了。”   “什么要求?”我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你无法装傻的要求,你逃避不了的要求。”丁言的双眸紧紧的胶在我脸上,一刻也不离开。   眼看他要倾身压过来,我本能的慌乱逃避,向床外蹭去,却被他的手臂死死挡住,我着急的恨不得后脑勺将木床抵出个窟窿,忙阻止道:   “喂,喂,等一下。”   “我等了数不清多少下了,不想再等了。”丁言低下头,一点一点欺近我。   “拜托,你还受着伤呢。”   “不碍事。”   我急的不行,丁言的唇就要贴上我的,房门突然吱嘎一声,被人推了开来。   室内立刻变得一片寂静。   丁言本来佯装恼怒的脸真的阴了下来,他蹙着眉头直起身冷冷的看向门口。   手上正端着药碗的小门徒尴尬惊恐的站在原地,一边哆嗦的说他什么也没看见一边迅速往外走,连药碗都未来的及放下。   小门徒走的很快,可我更快,早已趁着丁言分神的当口滑下床来。   双脚再次踏实的站在地上,我挺直腰板如获大赦般长长出了一口气。   丁言坐在床上看着我,脸色越发阴沉,“迟南,你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   “什么?”他突然的变脸让我有些措手不及。   “还装傻,你该不是为了救我特意说些违心的话,其实你根本不喜欢我,只是不想连累我。”   “我没有。”他分明已经知道了我的心意,为什么还说这样的话,还是说他只是在对我用激将法。   “那让你再说一次喜欢我的话你为什么不说?刚刚也是,要是真的喜欢我,为什么还像躲鬼似的躲我。”   “我……我……”我窘迫的要死,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我想跟他说我只是还不习惯突然做这些亲密的事情,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时间。   丁言看着憋的一脸通红却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的我,终于认输似的叹道:   “帮我把药端来,我就原谅你。”   这次彻底被宣告无罪释放我如释重负,态度极好的逃也似的给丁言端药去了。   一个月后,朗日风清,碧空如洗,我跪坐在老爹迟北的坟墓前,点燃香炉,倒上两杯清酒,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坐直身子,看着香炉里的袅袅青烟跟墓碑后坟包上的盈盈青草,轻道:   “对不起,这么晚才来看你们。”   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要跟老爹迟北说什么,从哪说起,要说我报仇的事情吗?还是说我已放下仇恨准备开始新的生活了呢,可我真的来到他们身边才发现我什么也不想说,只想静静的跟他们好好的呆上一会儿。   这二年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错过了太多的东西,以后我要一一全部找回来。   那天之后我没有再看到程王,也不再打听他的任何消息,但有关程王的事却在大街小巷里疯传,想不听也难。   据说官兵找到他时,他已断了气,安静的靠坐在柳树下,官方给出的结论是程王逃脱不成,畏罪自杀。   而真实情况到底如何我完全不关心。   程王虽然倒掉了,朝中形势却依然变幻莫测,皇帝骂的最凶的是五皇子,但其实最喜欢的也是五皇子。   我问过丁言他跟五皇子的关系,他只道跟荣王一样,同利所趋,我很好奇他到底给了五皇子多大的利益,他才会暗中帮我,丁言却怎么也不回答。   丁言的伤势好的差不多之后,我本想回京都去见见容七,毕竟我还欠他一个完整的解释,也欠他一个诚恳告别,整装出发之前却见到了风尘仆仆赶来邬门的容七。   他来找我,却不是要我跟他回去,而是将我的卖身契在我面前一把撕毁,然用力的团成一团,远远丢开,临走时还在丁言面前大声说着如果他欺负我,让我立刻回京都找他。   丁言搂着我的肩膀只淡淡回了句不牢费心,再一次将容七气的够呛。   ——————   每一个女人应该都不会想要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灰头土脸,性别模糊,应该都想要在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在对方面前。   我也不例外,这日我退去灰扑扑的男装外衫,穿上淡蓝的罗裙来到丁言书房,丁言看到我时微愣片刻,随即却皱起眉头,我微笑着瞪着他道:   “你该不会大煞风景的要跟我说难看吧。”   他不置可否,只道:“你原来的样子就很好。”   “我每日穿着男装跟在你身边晃来晃去,要是别人以为你断袖怎么办?”我虽穿着打扮上做了改变,行为举止却依旧如故的大喇喇的坐到他对面,一点不客气的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无所谓,你就是你,跟穿什么无关,而且……”丁言眉头更深的蹙起,小声嘀咕道:“我不喜欢你被别人惦记。”   “什么?”我一时未听清丁言后面的话语,抬头问道,此时书房门外却传来一阵敲门声,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丁言道了声进来,就见每次都为丁言送药的那名小门徒小心翼翼的推门而入,又毕恭毕敬的走上前来,对丁言施礼道:“少主。”   丁言淡漠的嗯了一声,我以为他们二人要说什么门内事务,刚要放下茶盏起身回避,那小门徒竟维持原姿,低着头转向我,正声道:   “少主夫人。”   “噗——咳、咳、咳————”我一口还未来得及咽下去的茶水被他惊的喷出大半,连连猛咳,对方却仍然面不改色的看着我。   “咳,你误会了,我不是,咳,我不是少……”   还未解释清楚,丁言却抢先把话头接了过去,对那门徒问道:“有什么事?”   “回少主,昨天……”   这两人根本谁也没有让我回避的意思,大大方方的在我面前说着邬门的门内事务,我在一旁平复胸腔,对于他们谈论的内容完全没有听进去,只呆呆的等着他们说着完,想说再跟那小门徒解释一下,我可不是什么少主夫人。小门徒却在最后又走到我面前出声道:   “少主夫人,属下告退。”   我抓紧机会,不含糊的立刻回道:“等一下,我不是少主夫人,你误会了。”   小门徒却抬头给了我一个别有深意的微笑,跨出门,匆匆离去了。   我盯着他的背影真真哭笑不得,转回身却看到丁言的脸上挂着满足的浅笑,想要质问他为什么不解释清楚的话又吞回了腹中。   这个人开心就好,我希望他开心。   因为丁言养伤这期间邬门门内等待他处理的事务已经堆成小山那么高了,他现在正忙于处理这些工作,我跟他呆了小半会儿,便不再打扰他,一人离开了书房。走了没多久却在转角处看到迎面而来的胖门,我在邬门呆了这么久,门内的人大都对我极其友善,只除了胖门主,每每看到我总是沉着一张脸,但我还是对他友好的笑笑,因为我知道他这样全是为了丁言。   我本以为他一定又会似往常一样无视我而过,胖门主却停下脚步突然出声道:   “我不认同你。”   “……”   “以前不认同现在也一样,可是,少主远比我预想的还要喜欢你,现事以至此,再试图拆散你们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迟姑娘,既然你选择跟他在一起就请好好待他,如果你了伤害他,我一定第一个杀了你。”   言罢,胖门主大步流星的径直走开了,他并不想要我的保证,因为感情的事本无任何保证可言,他只是把让丁言受伤的后果先罢在我面前,让我自己斟酌掂量,虽然说白了就是威胁,可我并没有任何不悦或是气恼,反而生出一股羡慕之感,羡慕丁言还有长辈这么关心他。   想到此我不由得对后面露出的半截人影道:   “出来吧,你听墙角的技术一点也不高明。”   丁言本来也没想再躲藏,面色如常的从廊柱的阴影里走出来,“我想知道你会怎么回答,是不是又要离开我。”   我看着他外表淡然,却隐隐透着犹疑的双眼,心底轻叹一声,自己原来一直让他这么不安,我的逃避何尝不是对他的一种伤害,我向前走了两步,站在他面前,伸出双手轻轻抱住他,自认如何也说不出口的话没有任何犹豫自然而自的脱口而出:   “丁言,我喜欢你,我非常非常的喜欢你,远比你想象中的还要喜欢,所以我不会离开你,我想要呆在你身边。”   贴着他胸前的身体立刻感到他心脏一阵炽烈的跳动。   他捧起我的脸,毫不掩饰自己眼里涌动的情潮,低头吻了下来,我轻轻闭起眼,再也没有逃避,笨拙却真心的回应他。 【由www.Zei8.me【贼吧网】整理,版权归作者或出版社所有,本站仅提供预览,如侵犯您的权益,请联系本站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