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他想硬饭软吃   作者:江上秋风起   所有人都知道魏南县的大人是一个清正廉明、秉公执法的好官。   俸禄全部补贴给了难民,以至于身上的月白色袍子数十年都未换过,出门也只坐最简单的马车,甚至有些简陋。   百姓见此,皆纷纷感叹,这才是父母官的样子。   但众人不知那马车中烫着刚从雪山之巅快马加鞭送来的松针茶,那月牙白的袍子沈安合有整整一衣柜,每一件都是上好的工艺,用银线细细缝制出精美的暗纹。   众人更不知,沈安合早就私底下爬上北魏首富商家独女商苑的床。   “百姓送的礼物哪有阿姐金贵。”他低头看着商苑,眼中的柔情蜜意比他空空如也的荷包还要纯粹。   她狠狠咬了一口沈安合递过来的手指,在上面留下了不轻不重的牙印:“狗官,要多少金子才能贿赂你?我好提前准备准备。”   笑意印满他的眼尾。   “不多,阿姐一个荷包足以。”   【全文架空+勿考究】   食用指南:   1.姐弟恋,双c,年龄差四岁,he,1v1(前期女主只是把男主当弟弟)   2.副cp较多   3.副线里会有少部分的bl和gl线。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商苑,沈安合 ┃ 配角:商温,孟汝杳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这口软饭我吃定了   立意:莫待无花空折枝 第1章 恶鬼相   商苑又做梦了,她又梦到了三年前那个晚上。   豆大的雨点拍打在她身上,雨水模糊了视线与鲜血,她藏在家人的尸体堆下面,看着那群披甲带刃的私兵闯进院门大开的商家。   明明是温暖惬意的午睡,却因为这个梦而变得极冷。   在她浑身冰冷地回到沈家的时候,前院的欢声笑语将她最后一丝气力给抽去,身子不受控制地倒下,只是在她彻底陷入黑暗之中的时候,有个声音拽了她一下。   “阿姐!”   ……   等她好不容易从噩梦中挣扎着醒来,看着外面不知何时暗下的天色又陷入了另一种孤独当中。   但孤独消散之后,又有一种还活着的庆幸。   三年前商家除她之外所有人一夜去世,盛安的仵作给了她一个突发疾病而亡的结果,众人唏嘘不已,为她惋惜。   但他们不知,那个晚上她也在,就躲在尸体堆下面。   当仵作说出病逝而亡的时候,她心底觉得可笑至极,面上却不敢显露丝毫。   “现在什么时辰了?”她伸手揉了揉眉心,侧头对着初儿问道。   “小姐,现在已经戌时了。”   没想到一觉竟然睡到了晚上,抬头看着门外的夜色,嘴里喃喃道:“算计着时间,今日孟青也该回来了。”   初儿是她离开盛安城的时候从人牙子手中花了二两银子买来了丫鬟,而孟青则是商苑捡来的孤女。   商家一家子病逝之后,所有人都只当商家孤女不善经营将商家的铺子全都给关了,却不知道商家铺子在下陵城开得火热,更不知道商苑将生意做到了南诏。   只不过她不方便出面,所以南诏那边的生意她一直都是交给孟青代为管理。   刚刚睡醒,若是再睡那定是睡不着的。她便随手拿了一件斗篷,打算和初儿一起出门走走,顺便迎一迎孟青。   刚一打开门,夜风裹挟着点点莹白,将她身上那点暖意全都给吹没了。   怪不得今日午睡极冷,原来是下雪了。   “小姐,当心着凉。”初儿伸手将兜帽给她带上,兜帽周围白色的绒毛替她挡住了落下的寒酥。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到雪地里。   初儿抬头看着落下的雪花,轻叹口气:“地动这才刚刚过去,城内的百姓连房子还未搭建起来,明日恐怕又要冻死不少人了。”   闻言,商苑倒是没有太大的波动,搭棚施粥,日日为他们上香祈祷,该做的她都做了,倒也问心无愧。   惨白的月光洒在催命的雪花上,折射出刺眼的白,显得黑夜也没有那么暗了。   远远看去,就看见有人影在朝着下陵城方向赶来,初儿见此,有些兴奋:“小姐,青姐回来了!”   她含笑点点头,心里高兴又紧张,一是高兴孟青平安回来了,二是有些忐忑,不知道孟青有没有那东西带回来。   然走近之后,这才发现,那人影是两名男子,并非孟青。   ·   下陵城的风雪比起盛安的要大得多,但沈安合却一点也不觉得冷,他在风雪中抬头,于黑暗之中瞥见立在雪色和夜色之间的商苑。   惊喜像是烟花般在眸中绽放,瞬间点亮了广袤的眸子,他远远地便翻身下马朝着商苑跑了过来,快要垂到地面的衣角卷起刚刚安稳落地的寒酥,在半空打了个旋。   有雪片被风吹得斜了,飘进少年的眼中,但是下一秒就被眼中的喜意给消融了。   他快步跑到商苑的面前,低头看着商苑。   “阿姐是特地来等我的?”   商苑穿着厚厚的披风,那帽沿处的层层兔毛,让人在寒雪中远远看见了便觉得心头一暖,更何况商苑的眸子温柔似水,便是矗立在寒风之中,也不结不冻。   此刻商苑抬头看着他,温谭般的眸子仿佛只框的下他一人。   沈安合的侍从白林也跟过来,弯腰对她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表小姐。”   她轻轻点头,随后抬头看着沈安合,沈安合斗篷上的兜帽早就在朝着她跑来的时候便从头上滑落了,此刻高高扎起的发尾已经落上了几片雪花。   沈安合是沈家二房的养子,也是她的表弟。   从小便温和谦让,霞姿月韵,长大后身上更是有种扎眼的非黑即白的少年气,像是能将世间所有黑白不分的事情择清楚。   她早就知道沈安合要来魏南县做知县,却不想沈安合居然大晚上提前到了下陵城。   “怎么提前到了?”她微微踮脚,伸手将沈安合肩膀上的雪花拂掉。   刚刚才梦到沈安合,现在沈安合就站在她的面前,难免让她觉得有些不真实。   “昨日入了冬,心中惦记着城中百姓,便连夜赶了过来。”嘴上说着惦记城中百姓,沈安合的眼睛却没有一时半刻是从商苑脸上移开的。   上陵、平陵、下陵城皆隶属于魏南县,这三座城池是十年前南诏国惨败北魏之后,割让给北魏的三座城池。   这十年间,北魏陛下对魏南县不闻不问。   但前段时间魏南县地震死了不少人,同时还震出一座玄铁矿来,玄铁是铸造兵器的主要材料,向来是禁止民间私自开采的。   陛下便在新贵中挑选一人来魏南县做知县,一是为了赈灾,二便是为了开采玄铁矿。   她本以为陛下就算往魏南县派人,也会从寒门中挑选,却不成想陛下从世家中选中了沈安合。   她将手中的暖炉递给沈安合,随后轻声道:“城内的府衙前段时间地震塌了,重建也需要时间,你就算现在进城也没有住处,家里……”   她话还没说完,沈安合便抢先道。   “这段时间便麻烦阿姐了。”   她弯了弯眼角。“你是我弟弟,说什么叨扰。”   三年间,她一个人孤单惯了,现下沈安合来了她自然是高兴的。   瞧着黑暗里再没有人影出现,她便让初儿带着白林将马先拴起来。   她则带着沈安合往商家走去,两人一前一后,步伐缓缓,轻轻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商家坐落在下陵城外,而在商家的前面则是一座庙宇。在看见那座庙的时候,沈安合眼中划过一丝意外,不过很快就沉下去了。   他抬头看着商苑的背影。   “阿姐之前不是不信神佛吗?怎么将宅子坐落在庙宇后面?”   商苑没有回头,只是十分爽快地回道:“信着玩玩。”   闻言,他抿唇一笑,正当他想要说什么的时候,黑暗中有寒芒穿过缓缓落下的雪白,朝着正在往前走的商苑后心处射出去。   他眼神一凌,快速伸出手挡住了那从身后掷过来的飞刀,两指夹着那薄薄的利刃,随后手腕一用力,那锋利无比的飞刀瞬间便化为白色的粉末,随着雪花一起缓缓落到了地上。   转身朝着飞刀丢来的方向看去,黑暗中除了影影绰绰的树影之外,便再无其他了。   他动作极快,商苑并不知晓身后发生了什么,依旧在自顾自往前走。   低头看着指腹上不小心被飞刀划出一个细小的伤口,现如今有鲜血渗出,顺着手指一点点滴落在了雪地上。   不在意地甩了甩手,便抬步跟上了商苑。   ——   初儿性子活泼,正好碰上嘴碎的白林,不过是从马棚到商家这一段路,两人已经混熟了。   瞧着前面的庙宇,白林心中疑惑便询问道:“你家小姐怎么将宅子坐落在庙宇的后面?”   这庙宇大多坐落在偏僻之地,为的就是一个清净,将住宅建立在庙宇的附近,这不是扰了神佛的清净吗?   初儿看了那庙宇一眼,虽说她跟在小姐身边三年了,但小姐的心思她还是猜不透,只能将小姐敷衍她的说辞,说给了白林听。   “这庙里的娘娘生前叫七娘,也是个可怜人,一辈子积德行善,施药救人,却还是被仇人害得家破人亡,七娘承受不了打击便在这里上吊身亡了,七娘头七回魂的晚上,化作厉鬼将这些人一口一口咬死了。”   “这庙是那接受过七娘恩惠的人给七娘建的,可他们都觉得七娘不是成神而是变成了厉鬼,所以来上香拜神的没几个,小姐便说将宅子坐落在这后面,在这荒山野地里,刚好和这庙宇里的娘娘做个伴。”   其实说到底,是下陵城的百姓嫌商苑死了父母,是个灾星,不许她进城,故而才将宅子建在了城外。   只是这些,没必要说给白林听。   这雪越下越大,两人脚步逐渐加快,都想快点回到屋里捧着火盆取暖,在路过七娘庙的时候,白林下意识朝着那庙里看了一眼。   这一看,还真让白林看见什么,开口喊了前面的初儿一声。   “你看看,这庙里怎么有一个人?”   初儿停下脚步,朝着那七娘庙里看了一眼,可此刻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庙里没有掌灯,什么都看不见。   “不能吧,这么晚了还有人来上香吗?”   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初儿从袖中拿出火折子来,将庙里的灯给点亮了,借着昏暗的灯光,白林也看清楚了七娘庙里的情景。   抬头猛然看见那神坛上供奉的不是慈悲善目的娘娘,而是个青面獠牙的厉鬼,白林被吓得原地蹦了起来。   平复下心跳,扭头看着初儿道:“这就是你家姑娘口中可怜巴巴的七娘?我怎么瞧一口能吃十个我呢?”   对于白林的反应,初儿倒是不意外,她当初看见神像的时候跳得比白林还要高,但是这三年来,日日看,倒也看出了几分清秀。   “小姐说七娘长得良善,便用凶神的模样给这位娘娘重塑了神身,怕被其他神仙给欺负了去。”   “表小姐还真是……好心。”白林笑着,只是脸上的笑有些僵硬,但很快他就知道自己可以更僵硬。   脚踝突然被攥住,那手根本就不像是人该有的手,冰冷刺骨,白林表情一滞,脸色一白,随后就用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对着在墙角处点灯的初儿道。   “初…初儿,你快看看,我脚下是什么东西抓住了我?!”   初儿扭头看过去,便看见一个快要被冻僵了的十五岁少年,蜷缩在白林的脚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也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救救我……”   --------------------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   《我想疼疼掌印》双向救赎,双向奔赴,温柔x叛逆娇纵,大家感兴趣的可以收藏下!QAQ!   文案:   黎恣喜欢谢明之喜欢得轰轰烈烈,路人皆知。谢明之也拒绝得干脆利落,人所共知。   她以为谢明之是真的厌恶她。   可在她失踪之后,一向对陛下唯命是从的谢明之带刃上了金銮殿,往日温和的眸子现如今冰冷杀意一片。   “人呢?”   谢明之将刃压在陛下脖颈之上,只为寻她   ·   黎恣是大理寺卿之女,幼年丧母,随后一直在边塞养大,是个任性肆意的,第一次见面时她是父亲口中那个嚣张跋扈的女儿,而谢明之是父亲特地请来管教她的老师。   她自小便有读心术,但凡和人有肢体接触,便能听见那人的心声。   她一共听过谢明之两次心声。   一次是谢明之在她负气离家之后,冒着雨来找她之时。   第二次是谢明之在花灯节上否定她的喜欢之时。   ——   谢明之出身帝师谢家,光风霁月,温和君子,文武双才,这样的人本该这锦官城最耀眼的少年臣子。但在蟾宫折桂之日,谢家获罪,谢明之因此成了宦官。   他的满腔热血抱负都随着谢家的断头血流没了,他本以为自己就会这么空空荡荡地活下去了。   可黎恣红着眼圈告诉他。   “我总觉得这世上没人比我更喜欢你了,可我又害怕只有我喜欢你……谢明之,你很好,你真的很好!”   起初他只当黎恣是个连孺慕和倾慕之情都分不清的孩子,可当黎恣在花灯节上众人耻笑声中不管不顾亲上他的时候。   他知道。   黎恣疯了。   他也疯了。   ——   黎恣本以为谢明之对她只有老师对学子的关心,但不管如何这如温澜般的人她抓住了就不想撒手了。   可就在唇角贴上的瞬间,谢明之的心声在她的心间响起,震耳欲聋。   “想和意儿生生世世。”   「他喜欢黎恣这件事没人知道,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第2章 仙人醉   沈安合和商苑还未进门,便看见初儿和白林风风火火跑了过来。白林身上还背着一人,二人齐齐转头。   “小姐,我瞧见他快要冻死了,便将他带了回来!”   她看了一眼那快要被冻成雪人的青色少年,微微蹙眉道:“先将人带到后院去。”   得了准许,初儿连忙指挥白林将人背到后院里,然后便急忙去熬汤药去了。   “在府衙修缮好之前,你便住在东厢房里。”将沈安合带到东厢房前,商苑便打算离开:“我去看看那孩子怎么样了。”   沈安合也抬步跟了过来。   “阿姐,我同你一起去。”   她喜欢清静,故而这内宅里除了初儿和孟青便再无下人了,白林又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一碗热汤半晌了都喂不进去。   瞧着那少年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她只好亲自端着热汤拿着汤匙,右手轻轻捏着少年的下巴,将热汤灌了进去。   一碗热汤下肚,少年原本被冻得发青的脸色也渐渐回暖。   见此,她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应该就是冻得,缓过来就好了。”   少年的意识渐渐回笼,慢慢睁开眼睛。瞧见商苑之后,轻声道了一声谢,能发出声响已经是他用了最大的力气了,除此之外身体的其他部位暂时还动弹不得。   初儿也熬好了驱寒药端了过来,商苑刚想接过给少年喂下,却被沈安合从半路截了去。   “阿姐,我来吧,我既是这里的父母官,又是奉了陛下旨意前来赈灾的,这便是我的职责所在。”   看着沈安合这番话说得认真,她便放心将汤碗交给了沈安合,正好今日的账本还没有整理。   “也好。”   谁知她还没有走出屋子,身后便传来响声。转头看去,便看见那昏迷的少年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伸手将沈安合手中的汤碗给打翻在地。   连带着里面的汤药都撒了一地。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那少年将汤碗给打翻在地,却见沈安合将所有过错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一脸内疚地抬头看着她。   “阿姐是我没有拿稳,不怪他。”   此言一出,那躺在床上的少年,脸色好像又青了一分。   看着沈安合蹲下身子想要清理碎片,却划破了手指,她心中明白今日的账本怕是看不成了。   吩咐初儿再去熬制一碗驱寒药。   “这些让白林处理就好,你跟我过来。”她将沈安合带到了前院,拿出干净的绷带,细细给沈安合包扎伤口。   看着沈安合修长的手指,她在心底暗暗感叹。沈安合真的长大了,小时候两只手才堪堪抓住她的一只手,现如今一只手已经能包住她的两只手了。   她自小便被娘亲送到了舅舅家里寄养,娘亲总说沈家是北魏第一世家,她若能在沈家长大对她以后择婿也有好处。   现在想来,娘亲将她送去沈家的时候那一脸的担忧和不舍太过浓郁。是不是从那个时候起,娘亲便知道了商家会落得这么个下场。   “不过是一个小口子,不用包扎明日也就好了。”沈安合低头看着正在认真包扎伤口的商苑轻声说道,声音极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一样。   他是沈家二房的养子,从小便不受待见,养父又是一个喝酒便要发疯打人的疯子,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从未断过。   他倒是觉得没什么,反正过一段时间就不疼了。反倒是十二岁的商苑拿到绷带伤药给他细细包扎伤口。   “阿姐,不用浪费伤药,过段时间就会好了。”   商苑依旧低头给他包扎伤口,只道。“你懂什么,落下伤疤就不好看了。”   十年过去了,依旧如此。   “落下疤就不好看了。”   他看着正在低头给他包扎伤口的商苑,朦朦胧胧的烛光撒在商苑的身上,显得梦幻不真实。   或许是烛光太耀眼,给他一种恍惚的错觉,阿姐离他好近,仿佛只要他再近一点,便能碰到了。   商苑低头包扎伤口,对于刚刚的事情,她没有再问,心里却也明白。   原本还好好的,怎么沈安合一靠近,那少年便将汤碗给打翻了?   她低头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到了手指上,全然没有注意到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沈安合。   “好了。”将绷带打了结,习惯性对着伤口轻轻呼了一口气。小时候阿娘告诉她的,吹吹便不疼了。   做好这些之后,她一抬头,这才发现沈安合凑得极近,近到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   商苑倒是觉得没什么,沈安合眼神却有些慌乱,随后强自镇定笑了笑道:“阿姐身上好香,可是擦了什么香粉?”   她从来不擦香粉,屋内倒是养了几盆花。   “可能是衣衫上染了仙人醉的气味。”   “仙人醉?”   仙人醉除了在南诏国之外,在北魏国境内只有魏南县才有,沈安合没听说过也正常,她伸手指着桌案上几盆淡黄色的花卉。   “你若是喜欢这个味道,便拿去你屋里养着吧。”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面露疲惫道:“天色不早了,你日夜兼程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那我就先走了,阿姐早点歇息。”   等沈安合离开之后,房门缓缓关起。   几乎是在房门合起的瞬间,商苑眉头紧紧皱起,眼中满是担忧,孟青说好今日回来却没有回来,不知是不是碰见了麻烦。   沈安合刚刚出门脸色便瞬间冷了下去,整个人和黑夜雪地相比也温暖不了多少,跟刚刚在商苑面前乖顺温良的模样大相径庭。   阿姐刚刚被行刺,那少年便晕倒在了七娘庙前,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所以他借着喂药的由头想要看一看那少年的手上有没有习武之人的茧子,可能是他下手有些重,那少年竟然打翻了汤碗。 第3章 非礼也   雪越下越大,一直到天亮才堪堪停住。赈灾的粮食和物资一早便运到了,沈安合用了早饭便进城去了。   初儿一边扫雪一边轻轻叹气:“一晚上过去,也不知道这雪下面埋了多少尸体。”   少年经过一晚上的时间也恢复得差不多了,醒来便要吵着要见商苑,初儿无奈只能带着他去书房见商苑。   冯昭刚一进屋便看见商苑慵懒地斜倚在软塌上,专注地看着手中账本,看着随性肆意,却不会给人一种不得体的感觉。   一身淡粉色衣裙将商苑衬得无比温柔,并未梳发髻,只用一根蝴蝶后压将头发拢在脑后,抬眼朝他看过来的时候,眼神虽然温温柔柔的但不至于绵软,就像是柳枝总归有树干扎在土里的。   他活在下陵城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气质如水又带刃的女子,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轻声道。   “冯昭见过姑娘。”   她将手中的账本放下,抬眼朝着冯昭看过去。面前摆放着熏炉,一直等到那袅袅升起的青烟散去之后,她这才看清楚冯昭的相貌。   青色的粗布衣衫,十五岁的少年唇红齿白,看起来还有些秀气。   “我不是让初儿给你拿了二两银子吗?拿着这二两银子去城里讨个差事,怎么着也是能活下来的。”   冯昭原本就是下陵城的人,爹娘早早就死了,和瞎眼爷爷相依为命。昨晚冯昭一个人晕倒在七娘庙前,爷爷恐怕没了。   冯昭摇摇头,随后跪倒在地道:“冯昭想留下来,想留在商府,跟着姑娘。”   爷爷死后,他一人拖着爷爷的尸体上山草草掩埋了。做完这些之后,他便再没力气下山了,想着死在庙里是不是死后就可以见到神仙了。   但现在他不仅没死,还见到了神仙。   “这条命是姑娘帮我捡回来的,我想用这条命来报答姑娘。”   “好端端的,我要你这条命干什么?”商苑轻笑一声,随后看着冯昭缓缓道:“我记得你爹娘是死在了十年前那场大战中,他们用命守着下陵城,儿子却要当北魏人的下人。”   听出商苑语气中的讽刺,冯昭苦涩一笑:“爹娘用命守着下陵城,最后还是被南诏帝将城池割让给了北魏,我想守着爷爷,最后还是守不住。”   “家国太大了,我担不起,苦头我也吃够了,现如今我只想守着自己。”   她轻轻点头,虽说少了几分少年人的骨气,但多了看透世俗的豁然。   “既如此,你便留下来做个扫地小厮吧。”   见商苑答应将自己留下来,冯昭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后便抬步离开了。   等到冯昭走远之后,初儿压低声音道:“昨晚衍之抓到一个刺客,和往常一样还来不及问话,便吞毒自尽了。”   闻言,她眼神冷了冷,她都从盛安搬倒千里之外的下陵城了,可这大大小小的刺杀从未断过。   初儿犹豫了一下,继续道:“衍之说,昨晚沈大人替您挡了一把飞刀。”   想起昨晚沈安合手指的伤口,细长又深,根本就不是瓷器割出来的伤口,她轻轻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随后问道。   “孟青可有消息传来?”   初儿也是一脸的担忧,轻轻摇头。   ——   和他们预想的没错,昨晚一场大雪死了不少的人,那些人的尸骨还未来得及掩埋,便被霜雪给冻在了地上。   沈安合找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将那些尸体抬到远宁山给埋了去。   原本这魏南县的人十分抗拒北魏人,若是放在之前沈安合一定是指使不动他们的。可现如今十年过去了,陛下的不管不顾,让魏南县还未从十年前那场大战中回过神来,便是铁人也被磨得没有了骨气。   地动强度并不大,但那些房屋年久失修,再加上百姓饭都吃不饱,灾难来临前根本就没有力气跑,这才伤亡惨重。   原本搭棚施粥的事情都是商家铺子在做,现如今沈安合也交给他们,只不过用的不再是商家的银钱,而是赈灾粮赈灾款。   二人走到府衙附近,这下陵城打了五年的仗又荒废了十年,这府衙早就看不出半点府衙的模样了,地动过后,更是连一面完整的墙都看不到,宛如废墟。   白林忍不住提议道:“公子,要不要我叫几个人将这府衙给修缮修缮啊?我们以后总不能睡在大街上。”   谁道,沈安合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先紧着百姓,我们委屈一点没什么。”   白林轻轻哦了一声,看着沈安合一脸为国为民的表情,突然觉得是自己的格局小了。   拿着体恤灾民的由头,沈安合在灾民区里转了几圈,入目皆是饿得面黄肌瘦的老弱妇孺,瞧着没一个像刺客的。   看着面前一个个饿得只剩下一双眼睛奇大的灾民,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下陵城的惨状比上报盛安城的信息中还要惨上一些。   不过也正常,陛下不重视魏南县,下面的官员自然也不重视魏南县,天大的灾祸也能让他们说成不过是一场小地动。   身后突然响起女童稚嫩的声音。   “大人!”   他转过头看去,便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七八岁的女童,骨瘦形销,一头头发枯黄,只剩下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在看着他。   女童手中拿着一朵黄色的仙人醉,走到沈安合的面前,踮起脚尖将手中的花递给他。   “娘亲说,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①。大人请我吃饭,苏儿便将这下陵城最好看的仙人醉送给大人。”   女孩不过七八岁,说起话还口齿不清,踮着脚尖送花的样子笨拙又娇憨。   他愣了一下,随后伸手接了过来,看这手中的仙人醉,那股熟悉的幽香传来,他几乎是下意识接了过来。   “……往而不来,亦非礼也。①”   他抬头朝着苏儿看过去,只见苏儿嘴里哼着下陵城独有的小调,一步一步走到那早就被冻僵了的女尸身边,抱着尸体甜甜地睡了过去。   正当他想将苏儿喊起来的时候,白林突然出现叫住了他。   “公子,你在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他刚想将手中的仙人醉递给白林,可是一低头发现手中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仙人醉,缠满绷带的手指,连半点花瓣的汁水都没有碰到。   等他再次抬头看过去,雪地上只剩下一对母女的尸体紧紧抱在一起。眉头紧紧皱起,他侧头对着白林道。   “她刚刚送给我一朵花,她说她叫苏儿。”   白林看了一眼那小女孩的尸体,又抬头看着沈安和合,一脸的担忧∶“那姑娘压根不叫苏儿,她叫翠妮,昨晚就死了,公子你不是昨晚没休息好眼花了吧?”   他轻轻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若有所思道。   “可能是吧。”   苏儿,娘亲,他总觉得那一幕他是见过的,他是不是忘了什么……   白林看着走在前面神神叨叨的公子,忍不住小声嘟囔道:“别人抢着要的东西公子不要,偏生这没人稀罕的差事公子像是捡了宝贝一样,这才刚来了两天便病了。”   看样子还病得不轻。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商家走去,还未走近,便看见初儿和一个少年拉扯在一起。   --------------------   作者有话要说:   ①“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亦非礼也。”出自:《礼记.曲礼上》 第4章 银耳羹   “初儿姐姐,您就帮帮我吧!若是事成了,我回去一定将家里的老母鸡送来给您补身子。”   拉着初儿哀求的少年叫做徐进财,是城内开粥铺的张娘子家的孩子,父亲是个秀才,原本取了单字进作为名字,但张娘子嫌弃这个名字不好听,非得在后面加上一个财字才算满意。   此刻徐进财抓着初儿的胳膊,不让初儿离开。   白林远远瞧见了,皱着眉头便跑了过去,将初儿和少年给拽开,随后看着徐进财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少年不知轻重,初儿揉了揉被扯疼的手腕:“还不是因为府衙今日招募衙役的事情前来的。”   原本苦着脸一脸哀求的徐进财在看见白林之后,顿时眼神一亮,旋即有些讨好地说道:“白大人!白大人!你还记得我吗?今日府衙招募衙役,我也去了!”   白林盯着徐进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想起来。   沈安合嫌弃徐进财太过瘦弱,便将徐进财给拒了,没想到居然寻到了这里。   徐进财仗着之前和初儿打过几次交道,知道沈大人现如今住在商家,便想着过来求初儿帮他说说好话,没想到竟然直接碰到了白林和沈安合。   “大人!大人!我可以吃,我可能吃了,我只是看着瘦弱而已,求求大人收下我吧!从小当衙役就是我的梦想,我要跟着大人一起保家卫国!造福百姓!”   没想到这人这么难缠,白林冷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府衙也有府衙的用人标准,大人既然拒绝了你,便是你不合适。”   徐进财这么瘦弱,都是因为他有一个护崽子的娘和只知道咬文嚼字的父亲,徐进财被他们保护得太好了,从小连水都没有提过。   这样的人招进县衙是麻烦。   徐进财眼神黯了黯,但下一秒看见沈安合之后,便瞬间又亮了起来,对着沈安合喊道:“大人!大人……”   白林使出全身的力气这才勉强拉住徐进财:“你这人怎么没完没了的!”   沈安合完全无视了一旁的喊叫声,抬步朝着府内走去。可是刚刚进门就瞧见在院中扫地的冯昭。两人对视一眼,眼神一个赛一个的冷。   沈安合又将迈进门槛中的脚收了回来,正好初儿走了进来,他看着冯昭扫地的背影,询问道:“他怎么还没走?”   初儿看了冯昭一眼,这才回道:“冯昭没了去处,小姐便将他留下当个下人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初儿抬眼看了沈安合一眼,正巧看见沈安合眉头轻轻皱起,她也微微皱眉。   她怎么觉得知县大人极其讨厌冯昭,是那种没理由的讨厌。   就在此时,徐进财的声音传了过来:“大人!您可以随便出题考验我!您就收下我吧!”   沈安合似乎想到了什么,抬步走出去,走到了徐进财的面前。见到沈安合之后,徐进财瞬间便安静了下来,他开口问道:“让你做什么你都愿意?”   闻言,徐进财疯狂点头。   “那我让你留在商家做一个下人你可愿意?”   此言一出,徐进财愣了愣,不明白沈安合的意思。随后就看见沈安合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随后沈安合便离开了,徒留下一脸茫然的白林和初儿。   本来是来应聘衙役,却让人留在商家做下人,这不是故意在折辱人吗?公子这也太……   白林转过头去刚想安慰徐进财几句,却见徐进财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对着沈安合的背影喊道:“大人,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见此,白林抬眼看了初儿一眼,用眼神询问:这孩子脑子一直都这样吗?   初儿翻了个白眼:我哪知道。   ——   沈安合走进书房的时候,商苑趴在软塌上睡了过去,手中的账本松松垮垮地挂在手上,眼瞅着便要掉了。   他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此刻正值黄昏,落日的余晖被窗棂裁剪成大小不一的方块撒在商苑的脸上,仿佛一块块不同的光晕将商苑整个人砌好了一样。   香炉里的青烟依旧在缓慢升起,一头青丝从背上滑落垂到地面上。   此处的时间仿佛被世界所遗忘了,因为静止而变得美好。   他伸手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打算给商苑披上。   然而,即便他如此小心翼翼,院内突然响起的脚步声还是将商苑惊醒了。   她睁开眼睛就看见沈安合拿着衣服要盖在她身上。   “你回来了?”   沈安合轻轻嗯了一声,看起来心情似乎有些不好,眼尾的笑意都比往日浅上一些。   “我让初儿给你留了雪梨银耳羹,我现在给你热热端来。”她从软塌上起身,将手中的账本放在一旁,或许是因为今天燃了檀香的缘故,她今天睡得格外安稳。   “好,我在这里等着阿姐。”沈安合就坐在她刚刚起身的软塌上,整个人就像黑暗沁进阳光里格外的扎眼,对着她乖巧地点点头。   将衣服稍微整理了一下,她便抬步走出了书房。刚一出门初儿就走了过来,两人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说道。   “小姐,青姐来信了,说遇上点麻烦,过两天就回来。”   闻言,她松了一口气:“没事便好。”   ——   商苑离开之后,整个书房便剩下沈安合一人了,依旧是同一张脸同一个表情,只是比起商苑不在的时候沉稳了不少。   他坐在软塌上,双手轻轻抚摸身下的绸缎,上面还残留着商苑的温度,眼神随后落到了一旁的账本上。   那上面清清楚楚记录着商家近段时间的进出。   然而他对那账本没兴趣,只是停留了一瞬,他便将眼神挪开了,放到了一旁的书桌上,那上面放着一株淡黄色的仙人醉。   “公子!”   白林走进书房的时候,就看见沈安合站在书案旁,微微俯身,闭眼轻嗅那盆仙人醉,干净白皙的脸色因为那株仙人醉,印上了不同的颜色。   他站起身,朝着白林看过去:“你怎么找到这里了?”   白林顾不得回答,急忙开口。   “公子!盛安城来了消息,说二皇子殿下不日就要来下陵城慰问灾民了。”说完这句话之后,白林愤愤不平道。   “什么慰问灾民!我看二皇子摆明了是来抢公子的功劳,顺便再拉拢一下民心。”   见此,沈安合反应倒是淡淡的:“抢了也就抢了。”   见公子那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白林心道:别的官员一个个为了抢功劳往上爬抢破了脑袋,我家公子倒好,那到手的功劳都能送出去。   白林犹豫了一下,抬头看了沈安合一眼,继续道:“听说这次二公子和三小姐也要跟着二皇子殿下来下陵城。”   此言一出,沈安合动作一顿,手上正在轻抚花瓣的手指一用力,将那花瓣给碾成了泥。   沈婉清和沈君泽。   等商苑端着雪梨银耳羹回来的时候,白林已经离开了,那株仙人醉也好好的,就连指缝中的花泥也擦拭干净了。   按理说这银耳羹凉着也可以吃,但到底天冷了,吃下去怕是要伤胃。   她将那碗甜汤放在沈安合的面前,随后便接着去看账本去了,账本依旧停留在她离开时的那一页。   沈安合低头喝汤,两人共处一室,却各有心思。   沈安合的一句话,徐进财便留在了商家。哪怕张娘子百般不愿意,徐进财还是回去收拾行李,搬到了商家。   但,徐进财自从进府之后一双眼睛几乎都粘在了冯昭的身上,那日大人跟他说让他盯着冯昭,不许冯昭靠近小姐,大人这么吩咐自然是有大人的用意。   看着冯昭拎着一大桶水朝着内院走去,他连忙挡在冯昭面前:“你要去内院干什么?”   瞧着徐进财那一脸警惕的样子,他抬头凉凉得看了徐进财一眼,简短答道:“姑娘要洗漱,我去送水。”   说罢,冯昭便打算重新拎起木桶朝着内院走去,但徐进财一把抓住木桶,道:“我去给姑娘送就好,你歇着。”   有人帮忙做事,他也乐得自在,便点点头松开了木桶。   但徐进财这个人着实废物,劈个柴都差点将自己劈了。自己却废而不知,整日一脸的得意和兴奋。   他都不用抬眼就能知道那桶水到了徐进财手里的下场。   就听,扑通一声重响,等他抬头看过去的时候,那水桶结结实实地坠到了地面上,而徐进财整个人就趴在水桶上。   徐进财趴在水桶上,好一会没有回过神来。   明明冯昭拎得一脸轻松,怎么到他手里这么重!   冯昭一脸无奈地看着徐进财:“还是我来吧。”   “不用,我来就好!”他咬着牙,拎着水桶,踉踉跄跄地朝着内院走去,等送到了,水桶中的水都被他颠没了半桶,人也去了半条命。   二皇子殿下要来下陵城,满城的百姓都要出城相迎。商苑自然也不例外,早早沐浴换上了干净的衣裙。   瞧着铜镜中的自己,若有所思。   二皇子殿下这次来下陵城,恐怕不是为了慰问百姓,而是为了那座玄铁矿。 第5章 同吃住   商苑刚将房门打开,就看见沈安合身着黑色官服站在四季海棠树下,前胸后背都用银线绣了仙鹤,腰上系了玉带,头发规规矩矩束起,压在官帽下。   她朝沈安合看过去的时候,正巧沈安合看过来,一片海棠花落在微挑的眼尾,笑意染红了冬色。   “阿姐!”   沈安合的衣服大多为浅色,这还是她第一次见他穿黑色衣衫,瞧着确实像个大人模样了。   她含笑着轻轻点头,和沈安合一前一后朝着城门口走去。城内的百姓是出城迎接二皇子,她不同,她是进城。   “今日,沈婉清和沈君泽也跟着来了。”   闻言,商苑的脚步一顿,随后便恢复如常。   “阿姐若是不想去,那便……”   沈安合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被她给打断了:“来了就来了,没什么好避让的,二皇子如今正得宠,自然有趋炎附势的人跟上来,我们只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就好。”   这是在提醒他不要掺和进皇权争斗当中,沈安合弯了弯眼:“一切都听阿姐的。”   不过就是两日的时间,那雪花连带着十几条人命化成水钻到地里去了,徒留下没有半点血色却实实在在掩埋了十几具尸体的泥地。   远远地,众人便瞧见有马车朝着这边驶来。   这还是第一次有从盛安来的马车踏进下陵城的城门,众人立在城门口瞧着从马车上下来的贵人,一个个表情诚惶诚恐。   二皇子孟成昱率先从为首的马车中下来,锦衣玉袍,俊逸贵雅。   那双眼睛率先落到了人群中为首的沈安合身上,随后才落到那些面露菜色的百姓身上。   “臣魏南县知县沈安合见过二皇子殿下!”沈安合往前拱手微微弯腰行礼。   “沈大人不必多礼。”孟成昱微微抬手欲扶住沈安合,却被沈安合不动声色地躲开了,眼神一凝,随后恢复如初,抬眼看着众人,面露不忍。   “父皇命我前来协助沈大人处理魏南灾害一事,往后恐怕要劳烦沈大人了。”   孟成昱一口一个沈大人,多有抬举沈安合的意思。但是沈安合依旧低着头,公事公办道:“既然是陛下的旨意,臣定当尽心尽力协助殿下。”   瞧着沈安合低眉顺眼却又不显半点卑微讨好的模样,孟成昱心中自是有气的,想想沈家嫡子现如今都跟着他身后,一个养子却对他不冷不热。   可一想到玄铁矿,孟成昱的脸上寒冬转暖:“既如此,那沈大人现在便带着本殿去城内转转吧。”   沈安合微微抬手做了一个“请”,随后便在前面带路。   孟成昱跟在身后,眼神扫过人群后面的商苑时略微一停顿。商家独女来了下陵城的事情,他自然是知道的。   商苑的眼神与跟在孟成昱身后的沈婉清碰在一起,只是稍稍一碰,二人便收回了视线,转头离开。   不过一个是朝着城内,一个是朝着城外。   眼底皆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厌恶。   沈家嫡女被外来的表小姐压了半头的风光,自是不喜,商苑讨厌沈婉清则是因为,商家惨遭灭门的那一天正好是沈婉清的十五岁生辰。   沈婉清自小便喜欢花灯,那天沈家做了两人高的花灯,就在摘星楼点灯,引得城中百姓聚集观看,为了防止出乱子,京兆尹将所有的巡逻军都调到了摘星楼。   以至于那晚盛安防卫出现空缺,给了贼人可乘之机。   但说到底,恨那个恨这个不过是为了自己活下去胡乱找一个理由罢了。   在真相未调查清楚之前,她谁都恨,包括自己。   这城内的地震棚还未完全搭建好,更不要说房屋重建完毕了,府衙现如今还是一片废墟,二皇子殿下一行人只能暂时在商家客栈歇下。   商苑刚一回来,便撞见徐进财一个人累死累活地拎水,冯昭站在一旁想帮忙,却又被徐进财拒绝,一脸的无奈。   瞧见商苑走进来,冯昭和徐进财顿时停下手中的活,轻声道。“姑娘。”   她轻轻点头,抬头看着冯昭道:“你若是无事便去客栈那边候着吧,殿下若是有什么吩咐,你便应着。”   闻言,冯昭顿时松了一口气,得了吩咐便抬步离开了。   见此,徐进财倒是一脸的委屈,抬眼看着商苑:“姑娘为什么让他去不让我去?”   如果能得二皇子殿下赏识,不要说府衙的衙役,就是宫中侍卫也是可以当上的。   她看着徐进财因为拎水不稳,溅起的水花将衣服弄湿了一大片,并未说话。   倒是初儿看着徐进财一脸的不服气,开口道:“你还是先回去换身衣服吧,中看不中用的!”   徐进财摸了一把脸上的水,小声嘟囔着:“不就是溅了一点水吗……”   初儿快步跟上商苑,轻声抱怨:“小姐,你说沈大人为什么给我们塞这么一个人啊,中看不中用的,吃的倒是挺多。”   她微微侧头,淡淡道:“塞了就塞了,多一个人又吃不穷我,你什么时候这么啰嗦了?”   “我……我不是向来都这么啰嗦的嘛。”瞧着商苑心情不好,这句话初儿说的声音极小。   让冯昭去客栈候着,可天还没暗下来,冯昭便回来了。   看着站在面前的冯昭,她微微蹙眉,初儿询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冯昭如实答道:“殿下没歇在客栈,我便回来了。”   “没有歇在客栈?”主仆二人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底看出了浓浓的疑惑。   “那歇在哪了?”   冯昭抬头看着她,犹豫了一会这才开口:“难民区,地震棚。”   “二殿下说看着百姓生活艰苦,寝食难安,要和百姓同吃同住,然后……然后沈大人便吩咐人给二殿下腾出一个棚子来。”   此言一出,商苑和初儿皆是忍俊不禁,她抬眼看着冯昭问道:“那沈君泽和沈婉清就没有拦着?”   “自然是拦着了,沈大人说一切都听二皇子吩咐,若是殿下吃不得冷便回客栈住,最后还是二皇子点头在地震棚住了下来。”   “沈大人呢?”   这一句问话音还未落下,答话便自己从院外走了进来。拂了拂肩头上的雪,沈安合这才弯腰走了进来。   初儿适时端上一杯热茶给沈安合。   跟着二皇子殿下在难民区奔波了一天,那官帽上早就凝了一层厚厚的冰霜,沈安合取下来,随意放在了一旁。   “你怎么没跟殿下一起住在地震棚里?”她抬头看着沈安合问道,眼尾的笑意还未消下去。   沈安合捧着茶杯道:“难民区人满为患,给殿下找出一个空棚子已经费了不少的力气,哪里还能找出第二个。”   她轻轻点头:“沈婉清和沈君泽他们呢?”   “他们两个想陪着殿下在地震棚住,但实在没地方睡,便回客栈了。”沈安合抬头看着她:“阿姐,我饿了。”   商苑转头吩咐初儿将早就准备好的饭菜端进来。   这厢,商家正房当中两人围坐一起,吃着热乎乎的饭菜。那边,二皇子殿下缩在地震棚里,便是再好的佳肴都被冻出了冰碴,难以下咽。   从商苑那处用了晚膳,沈安合便朝着东厢房走去,雪花缓缓落下,落在黑色的官服上面格外的扎眼。   白林一脸担忧地跟在沈安合身侧,犹豫再三道:“公子,我们要不要去看看二殿下,这么冷的天,二殿下一个人……”   他微微抬手,打断了白林的话,仰头看着远处隐在黑夜中的景色。   “有人想唱戏,我自当是要陪着殿下将这出宽厚爱民的戏码给唱好。”   沈君泽有意追随二皇子殿下,沈婉清倾心与二殿下,此次来下陵城,更是不顾沈丞相的反对。   二人回到客栈后,沈婉清看着窗外缓缓落下的雪没有半点停下的痕迹,秀眉微蹙,转头看着沈君泽道。   “哥,殿下他一个人在那四处漏风的棚子里受得了吗?”   沈君泽眉头也是紧紧皱起,但是二皇子自己点的头,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看着自己的妹妹宽慰道。   “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定是没事的。”   沈婉清点点头,端起茶壶打算倒杯热茶暖暖身子。然而那茶壶中倒出的茶水不仅冰凉无比,那茶叶更是没有泡开,只是点缀在冰水里当个摆设。   两人抬头对视一眼,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这可是商家客栈。   “定是商苑那个女人!”沈婉清自小到大还未受过这样的委屈,当下跺跺脚便打算转身去找商苑。   沈君泽适时站起身,拦住了她:“这里是下陵城,不是盛安,这是商家铺子,也不是沈家,你别忘了我们此次来是干什么的?不要给二殿下徒增麻烦。”   沈婉清不服气地瘪瘪嘴,对着沈君泽欠身:“那婉清就先回去休息了。”   随后便转身去了隔壁屋子。   这个晚上二殿下睡得极冷,沈婉清和沈君泽也睡得极冷。原因无他,商苑命人将他们屋子的暖炉给撤了。   这雪不过停了一两天,给了人喘口气的功夫,便继续下了,且越下越大全然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屋内没有火炉,便是把人埋进被褥当中,沈婉清还是折腾到下半夜才睡着。   第二日,天色才刚刚蒙蒙亮,房门便被人敲响了。沈婉清微微皱眉,往日这些事情都是丫鬟去处理的,但是这次来下陵城她并未带贴身丫鬟侍奉。   只好自己起身,简单收拾之后,伸手将房门打开。   便见徐进财站在门口,瞧着她之后笑笑说道:“客人昨晚休息得可好?这上房是二两银子一晚上,但我家小姐说两位是从盛安来的贵客,又是我家小姐的表亲,故而给两位打了折扣,只收二位二十两银子。”   徐进财一字不差地将初儿教给自己的话说给沈婉清两人听。 第6章 风息草   “钱拿回来了吗?”   徐进财低头从袖子中取出一张百两的银票,递给初儿。   “小姐只说要二十两银子,他们给了我一百两。”徐进财挠了挠头:“初儿姐,你说他们是不是傻?”   爹娘买个菜都要将几文钱的价格压一压,但这两人一出手便是百两的银票。   初儿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银票,随口道:“好了,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还是操心操心你后院的水缸什么时候才能挑满吧。”   将银票收好,初儿转身进了书房,便不理会徐进财了。   书房内,商苑靠在软塌上,眸子低垂,认真专心地看着手中的书。   昨晚下了一晚上的雪,所以今天极冷,只要火炉里的火苗矮上一些,那寒意便要压过来。   初儿进屋之后便往火炉中添了几块木炭,那刚刚递到面前的银票,商苑看也没看,拿过银票随手便丢进了火炉当中。   往上攀升的火舌顿时就吞噬了薄薄的银票,一簇火花之后,百两银子便化为了灰烬。   “小姐,今晚客栈的火盆还撤吗?”   商苑头也不抬:“撤。”   “明日继续让徐进财去要钱,只要他们在客栈住一日那便要上一日的钱。”一页的内容看完了,她伸手将书翻到下一页接着看。   但掀过去了,不代表会忘记。   沈家欠她的总要一点点讨回来。   火炉中的木炭烧得正红,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院外突然响起的脚步声勉强压过了木炭的声音,房门被人推开,随后就见沈安合从屋外走了进来。   她这才放下手中的书,抬头看向沈安合:“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二皇子染了风寒,昨晚便高烧不退,今天将人接回到了客栈里,交给随行太医诊治。”   对于这个结果,众人倒是不意外,旁人在那四处漏风的地震棚上住上一晚都受不住,不要说是二殿下那样养尊处优的人了。   “昨晚那场雪下的突然,难民区里的百姓吃不饱穿不暖,身体本就虚弱到了极点,今日染上风寒昏迷不醒的更是不在少数。”白林皱着眉头,一脸担忧。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木材粮食可以从邻县调,可这草药……”   现如今正是冬季,不是药材生长的季节,故而草药极贵,可就算是他们拿出足够的银子,能不能找到那么多的草药也是个问题。   闻言,初儿下意识看了商苑一眼。   正好看见商苑朝着沈安合望了过去,欲言又止的。沈安合道:“现如今有二殿下在,阿姐不必担忧。”   刚用完午饭,客栈便传来二皇子醒来的消息,沈安合便连忙赶去了客栈,商讨购买草药一事。   孟成昱由人搀扶起来,坐在床边,披着厚厚的裘皮。屋内点了三个火炉,可依旧暖不红孟成昱惨白如纸的脸色。   和昨天意气风发的二皇子相比,此刻的孟成昱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高烧刚刚退下,沈婉清坐在一侧亲自喂他喝药,瞧见沈安合走了进来,他微微摇头示意沈婉清不要继续喂药了。   随后抬头看着沈安合:“沈大人来了。”   沈安合弯腰行礼,一切都规规矩矩:“不知道二殿下的身体怎么样了?病可好了点?”   孟成昱想对沈安合微笑示意自己没事,可是嘴角刚刚扬起,便忍不住干咳了起来。   瞧着孟成昱这一副要将肺管子咳出来的趋势,他微微皱眉,随后道:“二殿下还是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多谢沈大人关心。”   简单的寒暄之后,他便直接切入正题:“臣此次前来,是为了和殿下商讨购买草药一事。”   “昨晚大雪,难民区有百名百姓染了风寒,高烧未退,昏迷不醒,若是不及时制止,恐怕会引起瘟疫,臣得知殿下醒来便立马赶了过来将此事告知,殿下仁慈爱民,定是不忍让百姓受罪的。”   闻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这个人数刺激到了,孟成昱又是一阵咳嗦,好一会都没有说出话来。   见此,沈婉清微微蹙眉,转头看着沈安合,冷声道:“殿下现如今重病在身,沈大人来找殿下谈事,是不是应该等殿下病好了?”   沈安合低垂着头像是没听到一样,反倒是孟成昱率先制止了沈婉清继续说下去的趋势,吩咐道:“你先出去,本殿有话要和沈大人说。”   沈婉清咬了咬下唇,虽然不满,但还是起身离开了。   冯昭回到商家,将客栈中所听到的一字不差地说给了商苑听。在听到沈婉清当众和沈安合冷言相向的时候。   她有些不解,沈婉清便是再不喜沈安合,也不应该当众和沈安合对着干才对。   沈婉清和沈君泽有意追随二皇子殿下这件事情,沈家定是不同意的。沈家若是想要扶持哪位皇子上位,早就将女儿送去后宫了,怎么会容忍沈婉清和沈君泽跟着二殿下来了下陵城?   眼看着天色暗了下来,都不见沈安合回来,估计今晚是不可能回来了。   商苑站起身来刚打算去内屋休息,但刚起身,初儿便从院外跑了过来,顾不得将气喘匀,便对着她说道。   “小姐,青姐回来了!”   盼了许久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她来不及穿上披风,一身薄衫就往风雪中扎去,一边走一边问道:“孟青在哪?”   “就在门口。”初儿一边跟在她身后,一边急急忙忙说道:“青姐虽然回来了,可还带回来一人……”   话还未说完,她便瞧见了站在风雪中的孟青,孟青和她年纪一般大,矗立在风雪中,一身青色衣衫清艳脱俗,有一双极美的凤眼,怎么瞧也不像是丫鬟。   可就是这样的人偏生做了她的丫鬟。   瞧着她一身薄衫就跑了出来,孟青担忧道:“小姐怎么不穿披风就跑出来了?”   她轻轻摇头,顾不上其他,看着孟青的眼睛,紧张又忐忑道:“风息草可找到了?”   闻言,孟青并未回答,只是道:“他在庙里等着姑娘。”   她这才想起来,此次孟青不是一个人回来,略微平复了一下心情,便在初儿和孟青的陪伴下朝着七娘庙走过去。   风将雪片刮得越来越大,晃得人看不见前路,只能白茫茫中寻找那从庙宇中透出的暖色烛光。   随着一步步走近七娘庙,刚刚平复下去的心情此刻又揪了起来,抓着孟青的手也不自觉用力。   孟青微微低头,瞧着商苑指关节因为太过用力都攥得发白了,她轻轻拍了商苑的手背,以示安抚。   没人比她更清楚,风息草对于商苑来说意味着什么。   踏进七娘庙的大门,便见院内站立着一个身穿绯衣的男子,除此之外还有一身白衣的沈安合,此刻沈安合的剑刃正对着绯衣男子的脖颈。   不过被绯衣男子手中的团扇给挡住了。   那标志性的绯衣团扇,就算她没有见过,也是听说过的,连忙对着沈安合出声制止道:“安合!”   听到商苑的声音,沈安合这才将手中的佩剑收了回来,只不过那冰冷的眼神比剑刃还要锋利。   傅姬尘脸上倒是带着笑,但是那笑意并不达眼底。   沈安合转头见她并未穿外衣,连忙将自己的披风脱了下来,披在她身上:“阿姐,我回家的路上,瞧见这个妖人待在这里,我担心他要对阿姐不利。”   沈安合说话的声音不小,尤其是那两个字“妖人”更是咬得极重。傅姬尘低头把玩手中团扇的动作微微一顿,抬头瞥了沈安合一眼,不过也没有说什么。   商苑的眼神一直放在傅姬尘的身上,对着沈安合轻声解释道:“他是我的客人。”   说罢,她往前走了几步,对着傅姬尘恭恭敬敬道:“见过傅谷主。”   天下二分,南诏北魏,可在帝王统治之下,还有两个例外,一个便是聚集武林人士的渝南城,江湖大小门派都在渝南城,其中就包括号称知晓天下事的神机谷。   另一个例外,便是精通奇门遁甲之术,却从未有人见过,神秘无比的东临城。   神机谷谷主傅姬尘,绯衣团扇,长了一身美人骨,却偏生套了一个男人壳子,唇红齿白的就像是在娘胎里打好了胭脂水粉一样。   她没想到这次孟青带回来的人竟然是傅姬尘,心底激动的同时,看着傅姬尘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一样。   傅姬尘抬头看了跟在她身后的孟青一眼,这才看着她,扯了扯嘴角笑道:“谁能想到那开满南诏的孟家商号,身后的主人竟然只是商家小姐身边的一个丫鬟。”   傅姬尘这个人不管是骂人还是夸人,脸上总是带着笑,语气却捎带着点讥讽。   在傅姬尘话音落下的瞬间,沈安合微微皱眉,眼底划过一丝意外,那开满南诏的孟家商号他自然是听说过的。   可竟不知那背后的主人竟然就是商苑。   她也学着傅姬尘的样子,勾起嘴角,却学不来傅姬尘的邪气,微微侧头对着几人吩咐道:“你们先去门口等着,我和傅谷主有话要说。”   初儿和孟青应了一声就离开了,沈安合犹豫了一下,却不肯走:“阿姐只管放心谈事,我在院子里守着。”   闻言,她虽然微微皱眉,却也没有再说让沈安合离开的话。   沈安合留在院内,她则跟着傅姬尘朝着庙内走去。   旁人若是看见青面獠牙的神像,疑惑不解害怕总是有的,可和其他人面对七娘神像的态度不同。   傅姬尘拿过一旁的香烛,恭恭敬敬地给七娘上了一炷香,那敬畏的姿态和商苑不相上下。   一直等到傅姬尘将香烛插进香炉里,她这才开口:“傅谷主知道风息草的下落?” 第7章 不等了   “商小姐是生意人,应该知道我找上门的意思。”傅姬尘转头看着她,黑色的瞳孔在烛光的忽明忽暗下若隐若现。   她微笑道:“自然是知道的,傅谷主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好,爽快!”傅姬尘脸上的笑意从未卸下,但眸中却没有半点笑意,平静得可怕:“我瞧着这座庙里的娘娘面善,想在这里借住一段时间。”   商苑抬头看着神像裸露在外狰狞无比的獠牙,轻轻点头,一是答应了傅姬尘的要求,二是,她也觉得面善。   “现在傅谷主可以告诉我风息草的下落了吗?”   傅姬尘随便找了个蒲团便盘腿坐了上去,右手托着下巴,望着商苑道:“南诏国的静安王与夫人格外恩爱,但夫人体弱多病,静安王将所有能找到的珍贵草药都拢到了静安王府,其中便有你要的风息草。”   她轻轻点头:“多谢傅谷主,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扰傅谷主休息了。”   得知了风息草的下落,她抬步就打算离开,却被傅姬尘扯住了脚步。   “风息草虽是不可多得的草药,但毒性和药性各半,商小姐找风息草是要做什么?”   听着傅姬尘语气中的探究,她并未回头,声音也较刚刚疏离了不少:“这个就不劳烦傅谷主费心了。”   话落,她正欲抬步离开,却又被傅姬尘扯住了脚步。   “你一个人去静安王府是不可能求来草药的,带上他吧。”   见傅姬尘伸手指着院中央的沈安合,她微微一愣,正巧沈安合抬头看了过来,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撞了个正着。   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是沈安合不刻意听,也能听到七七八八。   她微微低头,躲过了沈安合的视线,低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告诉了你风息草的下落,那便不能让你白跑一趟,他虽然人不怎么样,但是武功还是不错的。”   “而且我看,他也是愿意的。”傅姬尘不知何时站起身来,踱步走到了商苑的身后,隔着寒风与沈安合对望。   商苑眉头紧紧皱起,没再说话,抬步离开了七娘庙。   在路过沈安合身侧的时候,沈安合下意识伸手想要拉住她,却被她给躲开了。   “阿……”   商苑率先一步离开七娘庙,沈安合下意识抬步想要跟上去,但是身后突然传来傅姬尘的声音。   “修炼那种催人命的魔功,你是真的不怕死啊。”   脚步一顿,沈安合微微侧头,冷眼斜视傅姬尘:“你是真的爱多管闲事。”   面对沈安合那要刺进血肉中的眼神冰刃,傅姬尘不气反笑,脸上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眼神中依旧没有多余的情绪。   “不用谢。”   沈安合:……   目送沈安合离开之后,傅姬尘重新回到了神像的面前,一脸的虔诚,从他看见商苑的第一眼就知道。   虽然他们都套了一个人的壳子,可心底都是信鬼的。   ——   出了七娘庙之后,商苑便快步朝着商家走过去。初儿刚打算跟上去,却被孟青一把拽住了。   “小姐此刻心烦意乱,让她一个人静静。”   初儿面带担忧地看了一眼商苑离开的方向,轻声道:“那要不要将沈大人叫住?”   孟青轻轻摇头:“小姐若是不想让他跟着,自是会赶他走的。”   有些东西在商苑心底埋了太久了,此刻要是将那些东西都从心底刨出来拿给人看,必然是抗拒不适应的。   沈安合一路跟着商苑回到了商家,正屋内并没有点灯,两人就这么隐在黑暗里。在黑暗的遮掩下,似乎无论他们说什么,这天下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一样。   饶是如此,最后还是沈安合率先开口:“阿姐什么时候启程去南诏跟我说一声就好。”   见商苑心情不太好,沈安合说完这句话就打算离开。但是商苑突然开口叫住了他;“你就不想知道我要风息草做什么吗?”   他自然是想知道的,但。   “阿姐想说吗?”   黑暗中再没有回答,只有脚步声传来,就见商苑走到他的面前,抬头看着他,眼神里全是一个姐姐该对弟弟的疼爱。   “你若是我弟弟该多好。”   他微微敛下眼神,在心底暗自回道:幸好我不是你弟弟。   兴许是光线太昏暗的缘故,他总觉得商苑的眼眶红红的,像是哭过一样。   黑暗里商苑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手指冰凉,像是在寒江里泡了整个冬天一样。商苑并没有说话,只是牵着他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他低头看着商苑抓着他手腕的手,想着。   便是他把最暖和的皮裘给阿姐披上,阿姐的手还是冷的。   将书柜推开,后面是一段幽深狭长的暗道。商苑就像是来过千万次一样,在黑暗中依旧能畅通无阻。   他任由着商苑牵着他的手,朝着未知的黑暗中走去。   暗道的尽头是一间极小的暗室,只容得下一人活动。她从袖中拿出火折子将一旁的油灯给点亮了,昏暗的光线勉强可以视物。   掏出贴身存放的钥匙,在插进锁眼之前她犹豫了一瞬,但最后还是当着沈安合的面打开了。   “进来吧。”她拿起一旁的油灯,率先走进了暗室之中。   从刚刚进入暗道的时候他便觉得有些冷,此刻房门打开,那股冷意更甚。   他跟在商苑身后,走进了暗室之中,随着商苑将屋内的油灯一盏盏点亮,他也看清楚了暗室中的景象。   在屋内的正中央放着一块巨大的冷玉,冷玉之上躺着一名昏睡的男子。   他虽然没见过这人,不过还是能瞧出这人和商苑的眉眼间有些相似。   “他是我的弟弟,商温。”她将手中的油灯放下,随后坐到了商温的身侧,微微低头看着昏迷中的商温缓缓道。   “阿温从小便机灵,那日若不是他服下这让人变成活死人的药,怎么能从那些活阎王手中讨回命来。”   三年前那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沈安合并不知道,他只知道那日是沈婉清的生辰,前来赴宴的人络绎不绝,但他只看到了浑身鲜血从雨幕中缓缓走来的商苑。   “解药我找了三年,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味风息草了。”   “阿姐准备何时启程?”   越快越好。   从暗室中出来之后,商苑吩咐了孟青什么。随后便让初儿去准备马车去了。   可马车还没驶来,便听见马蹄声传来,抬头看过去,沈安合牵着马在门口等她。   初儿提议:“小姐,路上风雪大,还是等等坐马车吧。”   她轻轻摇头:“不等了。”   等不及了,她一刻都等不及了,若是阿温能顺利醒来,三年前的事情便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匆匆忙拿过披风给自己披上,便朝着门外的沈安合跑了过去。   粉白色的裙角撩起地上的寒酥,发丝凝了寒霜,像是远宁山上的雾凇,,清而澈的眸子在世间万物中锁定他一人。   那是沈安合多年后都不能忘记的一个冬天。   商苑朝着他跑来了。   她跑到沈安合的面前,伸手抓住沈安合递过来的手,随后被沈安合借力一拉便坐到了马上。   “我们走。”   风雪模糊了视线,她只看得见初儿和白林站在门后,一直注视着他们离开。却不知,七娘庙外,傅姬尘斜倚在门框上,也望着南诏国的方向,嘴里喃喃着。   “雪下了这么久,也该停了吧。”   “哥哥,这雪恐怕一时不会还停不了。”   客栈内,沈婉清将窗户关好,随后转过头来看着沈君泽,恭默守静,全然没了白日里那副刁蛮娇气的模样。   “你可看清楚了?跟着沈安合出城的是商苑?”   手下人点点头:“千真万确,属下亲眼看着他们出城朝着远宁山的南边去了。”   沈君泽微微皱眉,心生疑惑。远宁山的南边可就是南诏了,商苑跟着沈安合去南诏做什么?   “哥哥,我们要不要派人跟上他们?”   沈君泽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在南诏国,我们人行事不方便。”随后看着那前来报信的下属道:“将此事上报盛安,告诉父亲。”   等到下属离开之后,沈君泽微微侧头:“那日殿下单独留下沈安合,他们说了什么?”   沈婉清轻轻摇头:“当时殿下让我离开了,谈话内容我并未听到。”   沈君泽皱眉,二皇子抬举沈安合表面上看是为了玄铁矿,可若是二殿下信任他们,根本无须在意一座玄铁矿。   在北魏,沈家若是想捧哪位皇子上位,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殿下可能对我们起疑心了。”   ——   越往南走,风雪便越小,跨过远宁山便到了南诏国内,从这里到南诏都城有两天路程,两人日夜兼程,硬生生将这两天的时间缩短成了一天。   但等到都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明日寅时城门才会打开,两人只好在城外暂时休息一个晚上。   越往南走温度便越高,那出门穿的披风现在已经穿不住了,商苑将它铺在地上,打算今晚就在这上面凑合一晚上。   出门的时候匆忙,初儿准备的那些干粮都没有带上,现在就算她的口袋里有一沓银票也买不到吃食。   不过幸好有沈安合,伸手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烤兔腿,她低头就啃了起来。   出门的时候太过着急,此刻闲下来才想到沈安合现如今的身份,恐怕不方便随便离开,她抬头看着沈安合。   “你就这么跟我走了,二殿下知道了,恐怕会怪罪与你。” 第8章 喜欢吗   沈安合低头翻转着手中的兔子,皮肉在炭火的烘烤下榨出油脂,随后又滴进火苗里,滋的一声便转为了烤肉香。   “阿姐放心,我跟二殿下说了,此次离开是为了去买药材。”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轻声道:“药材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出门的时候已经吩咐孟青了。”   沈安合轻轻嗯了一声,低头翻烤着手中的兔子,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以为沈安合是累着了,便没有多想。   一个兔腿啃完,嘴角沾染上了油渍,她下意识朝着腰间摸去,却摸了一个空,那跟着她的帕子不知何时掉了。   见商苑低头找手帕,他也没有随身带帕子的习惯,便伸手将自己的袖子递了过去。   却见,商苑伸出舌尖,将嘴角的油渍舔了个干净。   粉嫩的小舌在火光下泛着水润的光泽,他忍不住微微一愣。   商苑见他发愣,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收回递出去的胳膊,低头道:“没什么。”   两人商量好一个守上半夜一个守下半夜,商苑刚一躺下,赶路的疲惫瞬间将她带到了梦里。   但是这个觉她睡得并不安稳,耳边一直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她只当是柴火燃烧的声音,便没有多想。   但等她醒来,除了即将要熄灭的火堆,便只剩她一人了。   火焰一点点变小,黑暗眼看着便要吞噬过来,望着漆黑一片的丛林深处,她眉头紧紧皱起。   沈安合去哪了?   身后有冷风袭来,不过是眨眼间,商苑的身边便多了一个男子。   “他呢?”她微微侧头对着衍之询问道。   三年间她除了行商之外,为了保命,专门培养了一些暗卫,衍之便是其中一个。   “姑娘睡着没多久,沈公子便朝着南边去了。”衍之略微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我看着,沈公子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她微微垂下眸子,想起临走前白林私下嘱咐她的话。   表小姐,我家公子晚上睡觉不安稳,容易起身夜游,您千万千万要拉住他!   她本以为夜游的前提是睡着,便和沈安合商量好了。一人守上半夜一个人守下半夜,但现如今,还没睡着呢,人就没了。   拉是拉不住了,找不找回来还不一定呢。   正当她想吩咐衍之去寻寻沈安合的时候,前方的黑暗中突然传来脚步声。身后一阵夜风吹过,原地已经没有了衍之的身影。   而沈安合的身影从黑暗中一点点浮现出来。   见沈安合安然无恙,她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一脸严肃地轻声斥道:“你去哪了?”   沈安合低头看了看怀中的柴火,随后开口道:“我去捡柴了,阿姐不必担心我。”   濒死的火焰有了干柴续命,顿时又往上拔高了几寸。   有了刚刚的经历,这下她不敢再睡着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安合,随时准备着拉住沈安合。   沈安合低头翻动着柴火,见商苑一直盯着自己,轻笑道:“阿姐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商苑如实道:“怕你丢了。”   闻言,沈安合翻动柴火的动作微微一顿,火焰在他的瞳孔里跳动,却染不暖他冷白的脸色。   “不会再丢了。”   ——   卯时初刻,击鼓为号,城门准时开启。二人踏着破晓之光,走进南诏都城大邺。   静安王随南诏陛下打江山镇边关,是南诏有史以来唯一一位手拿兵权住在都城的异性王,所以找到静安王府的位置对他们来说并不难。   远远地就瞧见了那气派的府邸,乌木做门板,只是看一眼便觉得压抑窒息,便是再高的贵人登上门来都矮了半分气势。   可当两人走近了,这才发现屈戌上挂了锁头,商苑和沈安合几乎是下意识对视一眼,皆是一脸疑惑。   静安王不在家?   二人只好扭头进入了一旁的茶楼中,这茶馆小二的嘴巴可比那铜制的大锁要好开多了,二两银子丢出去。   便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   “二位客官,别说你们今天来了,就算是天天来,那门口也是挂着锁的。”   她微微皱眉:“静安王不在大邺?”   “在的,这门板关起来,人照样在里面活,您说是不是?”   倒是她对静安王了解得太少了。   沈安合扭头看着店小二询问:“他为什么要将自己关起来?”   说起此事,店小二皱起眉头,频频叹气:“还不是三年前远宁山那一战输得太惨烈了,静安王自从那一战之后,便将自己的兵权全部交出,从此不再掌管兵权,把自己关进那黑漆漆的门板后面,这么一关就是十年。”   “这是觉得无颜见人了?”沈安合轻松道,语气中带着几分笑意。   少年张扬,总觉得输一次还能再站起来。   “那小的就不知道了。” 店小二笑着回道。   闻言,她紧紧皱起眉头,若是想要求药,这静安王府的大门她非是要敲开不成。   “小二哥可知道如何才能求见静安王?”   店小二作难地皱起眉头:“这十年间我就没见过静安王府的大门打开过,不要说是您二位了,就算是……”   说到这里,店小二突然停顿了一下,随后左右查看一番,这才压低声音继续道:“就算是当今圣上来了,静安王府也敢将人拒之门外。”   那这可就难办了。   但,既有万难,那便排除万难,无论如何她也要拿到风息草。   等那店小二走远了,沈安合朝她看过来:“阿姐不必担忧,便是铁盒子,也有缝隙不是?”   见商苑依旧在发愣,沈安合从袖中掏出一个物什递了过去,这一动作太过突然,她凝眸这才看清楚沈安合递过来的是一方帕子。   淡粉的帕子上用桃色绣着桃花,针线精细,料子细软,一摸便知料子有多珍贵,而且这一看便是女儿家的帕子。   她微微蹙眉,朝着沈安合看过去:“这帕子你是哪来的?”   沈安合不答反问道:“阿姐喜欢吗?”   她自小便钟爱粉色,更是由此喜欢桃花。   “喜欢,自然是喜欢的。”   “阿姐喜欢那便收着,我将阿姐的帕子颠没了一块,自然要还给阿姐一块。”沈安合抬眼看着她,眉眼笑意极浓:“帕子是我买的,这碗茶钱,那就阿姐给了吧。”   商苑莞尔,刚要低头将喝茶钱掏出来,就听见路下一阵嘈杂声响起,连带着马蹄声,她忍不住拧了拧眉,扭头看着店小二问道。   “这楼下发生什么了?”   店小二朝着楼下看了一眼,随后答道:“是永安小郡主,听说昨天刚寻来一方天寒蚕丝做的帕子,小郡主还没摸上,这帕子就丢了,现在正差人在城内找。”   闻言,商苑手一抖,手中的银子一个没抓稳,滚落在地。 第9章 上柱香   茶楼里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她将沈安合带回客栈里,这才压低声音说道:“那帕子你究竟是从哪得来的?”   沈安合眨巴眨巴眼睛,眼神无辜质朴地回道:“自然是我买来的。”   他将自己的荷包掏出来,翻过来在商苑的面前抖了抖,半点银子花都没有见到。   “出门的时候我带了满满当当的三钱银子,现如今都没了,当然是买帕子花了。”   商苑咬牙。   满满当当?三钱银子?她要不要让沈安合看看她的荷包啊?更何况哪有大半夜卖帕子的铺子?   那可是永安小郡主,永安侯放在心尖尖上的妹妹,当今太后的侄女,南诏陛下的表妹。   可低头看着沈安合,对方似乎真的不知道那帕子是从哪来的,再想想白林嘱咐她的话,想想衍之说的那些。   她只好忍了。   罢了罢了,谁让她没看好自家弟弟呢。   来客栈的时候商苑气急,压根顾不得什么礼仪姿态,将房门踹开,便将沈安合按在墙上质问帕子的来路。   为了和商苑平视,沈安合刻意往下滑了滑身子,后背抵着墙勉强能撑住,此刻俨然有些撑不住了。   沈安合低眉顺目道。“阿姐,我能坐下吗?”   商苑虽然表面温柔懂事,可他心底明白,若不是自小被寄养沈家,阿姐应该也会被宠成沈婉清那样的性子。   人被压抑久了,总是会爆发的,或是大事或是小事。   此刻看见商苑因为他失控,纳闷的同时,沈安合还有丝窃喜。   见商苑不理他,他伸手扯了扯商苑的袖子,语气轻呢道:“腿麻了。”   见此,她微微后撤了半步,让沈安合有足够的空间站直身子。伸手将那帕子从袖子里掏出来,放在桌案前。   “待会你就将这帕子还回去。”   “阿姐这是不相信我,一口咬定这帕子是我偷来的了?”谁知,沈安合一脸委屈地抬头看着她。   商苑哑然,略微斟酌了一下才说道:“……那你替我把这个帕子送给永安小郡主。”   “我送给阿姐的东西,阿姐怎么能送给别人呢。”   “……”   见沈安合一脸的笃定,她倒是有些动摇了。   低头看了看那帕子,又看了看沈安合,再次询问道:“这帕子当真不是你偷来的?”   沈安合点头。   “姑且信你一次。”   虽然沈安合一脸肯定,但是在弄清楚这帕子的出处之前,她是不敢用的,便寻了一个上好的盒子,将帕子收了起来。   而在客栈的不远处,永安侯府的府兵正在挨家挨户地搜查。   天色渐暗,街上几乎没有百姓,只余下永安侯府的府兵,所经之处必引起一阵嘈杂。   此刻的永安侯府更是灯火通明。   永安郡主谢裕安看着面前摆放的规规矩矩摆放的三钱银子,面如芙蓉的脸都被气得发青,磨得后牙关乱响。   若只是丢了一方帕子,她也不会这么生气。   可是那小贼不仅将帕子拿走了,还留下了三钱银子,这是摆明了羞辱他们永安侯府。   整个大邺城内,除了皇宫守卫森严之外,就是静安王府和永安侯府了,一个是前半辈子手握兵权的王爷,一个是现如今掌握兵权的侯爷。   可如今永安侯府招了贼,不仅没人察觉,还找不出那小贼的下落。   “找到了吗?”   这句话谢裕安几乎每隔一刻钟的时间便会问上一次,但是每一次得到的回答都是。   “回郡主,属下已经在派人找了。”   “本郡主等了足足整整一天,你们却连一个人都找不到,一群办事不利的废物!我自己去找!”说着,谢裕安便要站起来,朝着府外走去。   但宫里突然来人。   太后身边的秦淮公公迎面走了过来,谢裕安一愣,道:“秦公公,您怎么来了?”   秦淮是太后身边的红人,秦淮登门,那必是太后要话要传达,原本盛气凌人的谢裕安,也低着头老实了下去。   秦淮微微抬手,示意所有人都退下,等屏退了所有人。   秦淮这才看着谢裕安道:“郡主,娘娘说,您若是再这般闹下去,明日必定有不少折子上奏,说永安郡主恃太后宠爱而变得骄纵顽劣。”   “不过是一方帕子,明日娘娘便挑选个更好的,给您送来。”   和其他太监的奸细嗓音不同,秦淮的声音和正常男人没什么不同,整个人也是儒雅的,看起来就像是朝堂上已至中年的文臣,半点也不像一个太监。   谢裕安低着头在秦淮看不见的地方微微撇嘴,虽然一脸不愿意,但是太后发话了,她也只得答应下来。   “裕安谨记太后姑母教诲,不敢再胡闹了。”   见谢裕安答应了下来,秦淮轻轻点头便离开了。   等秦淮一离开,管家福伯就凑了上来,对着谢裕安询问道:“小姐,还要不要找了?”   “不找了。”   看着秦淮离开的方向,谢裕安微微拧眉,那方帕子她压根就不在意,羞辱带来的怒气也只是占了三分。   她只是担忧,担忧邺城何时来了这么厉害的人,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福伯,过两日姑母要去金国寺上香,你带着我们侯府的令牌去北陵军营调兵,务必要保证姑母的安全。”   福伯轻点头,示意自己记下了。   虽然可能是多此一举,但是嘱咐完她心安了不少,侧头看着福伯问道:“哥哥最近可有书信传来?”   ——   那些府兵还未搜查到客栈,便接到了侯府传来的消息,顿时便如潮水般褪去。   黑夜如墨,将人浸泡在其中,一波波的浪潮中,既有侯府府兵那边气势汹汹的波涛,也有沈安合商苑这边平静的涟漪。   等夜深所有人都歇下了,两人这才从各自的房间走出来。   白日的时候他们除了向店小二打听静安王府的事情之外,也没少围着静安王府转悠,将外围的地形差不多都摸熟了。   沈安合要带她夜探静安王府,虽然看起来一脸的胸有成竹,但她多少还是有些忐忑,看着沈安合质疑道。   “你行吗?真的可以吗?”   天色有些黑,她看不清楚沈安合的表情,只听到:“阿姐只要在墙外等着我就好,风息草我定给阿姐带出来。”   沈安合本来是打算一人独自前往的,但是商苑执意要跟过来,他只得嘱咐商苑在外面等着他。   沈安合说着话,并未注意到商苑的眉头越皱越紧。   正当他想要翻墙进入静安王府的时候,被商苑抓住了胳膊,只听:“带上我,我们一起去求药。”   若不是实在找不到能见到静安王的办法,她绝对不会夜探静安王府,偷乃是下策。   沈安合略微犹豫了一下,轻点头:“好,依着阿姐。”   静安王府的后院最为寂静,也是王府防卫最薄弱的地方。   他伸手揽着商苑的腰,脚尖轻点一旁的矮墙借力,便跃了进来。   商苑忍不住闭了闭眼睛,有些紧张地抓着沈安合的衣衫,等落地之后才睁开眼睛。   “阿姐,这股香味和你身上一样。”沈安合突然开口。   闻言,她有些疑惑地抬头往前看去,借着皎洁的月光这才看清楚,面前的院子里种满了仙人醉,各种颜色的都有。   那股花香扑面而来,浓郁得化不开。   她微蹙眉,静安王妃十年前失踪之后,静安王便没有再娶,这后院没人住,便成了王府防卫最为薄弱的地方。   眼前的仙人醉,其中不少娇嫩珍贵的品种,都被打理的很好,俨然是有人在用心照顾这些花。   “恐怕是静安王妃极喜花,这些花是静安王派人栽上的。”   商苑轻声说着,沈安合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些仙人醉。   他不喜欢,有时候思念太过头了,倒显得心虚和愧疚。   话音还未落下,不远处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谁?竟敢夜闯静安王府!”   望着越来越近的火光,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挡在了沈安合的面前。两人并未隐藏行踪,为的就是让静安王府的人发现他们。   商苑自报家门:“商家商苑为救家弟,特来王府求药。”   朱鹤的眼神率先落到为首的商苑身上,但不过看了一眼,他便知道此女子不会武功,自然是越不过那三四米的高墙,便朝着商苑身后的沈安合看过去。   在看清楚对方相貌的瞬间,朱鹤忍不住怔了怔。   见对方未回应自己,商苑继续道:“因求药无门,这才出此下策,还望将军海涵。”   静安王十七岁上阵杀敌,现如今也差不多五十多岁了,眼前人不过是二十岁左右的年纪,所以她笃定面前人不是静安王。   “恳求将军带我去见王爷。”   闻言,朱鹤这才收回视线,凝眸看向商苑,对方脸上的真心实意不像是在作假,他略微犹豫了一下,悲痛道。   “姑娘来晚了,我家王爷昨日去世了。”   商苑一愣。   “姑娘既然来了,那便是客,烦请移步灵堂为王爷上柱香送行。”这话虽是对商苑说的,但是朱鹤的眼神一直在看着沈安合。   一直跟着朱鹤来到灵堂,商苑这才回过神来,没想到戎马一生的静安王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   丧事并未大办,前来吊唁的也只有她和沈安合这两个无心无悲的陌生人。   接过小厮递过来的线香,她低头弯腰对着静安王的牌位,深深鞠了一躬。   “十年前王妃和小世子齐齐失踪,王爷回来便重病了一场,虽活了下来,却也是时病时愈,每况愈下。”   朱鹤站在一旁,缓缓道。   “王爷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便是没有时间陪着王妃和小世子,在王妃失踪之后,王爷将兵权交出,便将大门封死,早在十年前,静安王府就成了一座住着活人的椁。”   她抬头看着面前的黑漆棺,似乎明白了静安王府为何要用乌木做门板。   朱鹤从一旁小厮手中接过线香,递到了沈安合的面前,低声道:“公子不上柱香吗?” 第10章 羽毛甲   沈安合并未伸手接过,反而是转头看向商苑。   朱鹤顿时明白了过来,继续说道:“两位既然给王爷送行上香了,那便是我们王府的贵人,贵人所求,朱鹤定双手奉上。”   见此,沈安合这才从朱鹤手中接过线香,走到牌位面前,微微欠身,拜过之后将那炷香插到了香炉里。   “风息草存放在库房,翻找起来麻烦,二位今晚不如在王府休息一晚。”朱鹤提议。   闻言,商苑想也没想便回绝道:“多谢朱将军好意,但家弟等着这味药救命,实在是不能逗留。”   朱鹤点头了然:“那二位稍等,我现在就差人去找。”   微笑颔首,等朱鹤离开之后,她转头看着盯着牌位发愣的沈安合,微微皱眉。   她能感觉出来,刚刚朱鹤那些话是故意说给沈安合听的,朱鹤就像是在期盼什么一样。   就在此时,沈安合突然开口:“阿姐,你带银子了吗?”   她一愣,有些不明白沈安合的意思,不过还是将自己的荷包递了过去。   沈安合自然而然地将荷包打开,不过在看见荷包里满满的银锭子和银票之后,沈安合表情一僵,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从角落里翻找出十两的碎银子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上。   “你这是做什么?”商苑蹙眉。   “买药当然是要拿钱了,这么珍贵的风息草,怎么说也要十两银子吧。”沈安合伸手将荷包系起来,还给了商苑。   “银货两讫的道理,阿姐应该比我懂。”   闻言,她眉头轻轻一跳,风息草若是只值十两银子的话,她根本不用等到现在。   风息草的稀有已经超过了本身的珍贵,这是有价无市的东西。   二人在灵堂中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他们上的那炷香刚好燃完,朱鹤正好从门外走进来,手上端着个枣红的盒子。   朱鹤将盒子递给商苑,商苑检查无误之后轻声道谢:“谢谢朱将军。”   “我送二位离开。”朱鹤在前面带路,那王府的大门已经被封死,二人只能从后门走,但经过中庭的时候,商苑瞥见站在一旁的府兵。   微微一愣,脚步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沈安合见此,转头看向她:“阿姐,怎么了?”   她看着那府兵身上的轻甲,脸色苍白到了极点,每家府兵都有不同的标识,有的是在衣服上,有的是在铠甲上。   而静安王府的府兵,胸前的铠甲上雕刻了一片羽毛。   “那片羽毛,我三年前在商家看到过……”悲痛从心头涌上扼住喉咙,她近乎失声,只余下半口气道。   三年前那个晚上,她躲在家人尸体下,看着私兵轻甲佩刀地闯进商家,那些私兵的胸前便有这样的羽毛印记。   她找了三年,绝对不会认错!   她抬头看着沈安合,沈安合也刹那间变了脸色。   朱鹤见二人都停下了脚步,便转头看了过来,瞧着二人脸色不好看,刚想发问,便听见沈安合开口。   “静安王府的府兵三年前为什么会出现在盛安?”   朱鹤一愣,没想到会突然拐到这件事情上来,不过还是在思索之后,认真答复道:“三年前王府得了消息,说失踪的小世子在商家,故而王爷派人前去寻找。”   沈安合挡在商苑和朱鹤的中间,所以朱鹤看不见商苑的脸色。   她微微垂眸,三年前静安王府的府兵进入商家,确实是在寻找什么东西,未果之后便离开了。   她原以为那群私兵便是杀死她父母的凶手,现如今看来当晚进入商家的并不止一伙人。   而且静安王府在那个时候得到小世子在商家的消息也不像是巧合,这背后似乎是有人故意要将这潭水给搅浑。   她原以为的真相,背后竟是更深的迷雾。   见沈安合还要说什么,她伸手扯了扯沈安合的袖子,对着他轻轻摇头。   此刻,朱鹤也反应了过来,对着商苑保证:“姑娘,静安王府只找人,绝对不会伤人,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静安王府也不知情。”   她没说话,现如今就算是她笃定是静安王府杀了她父母又如何,现在是在静安王府内,她与砧上鱼肉没区别。   朱鹤的话她心底半信半疑,面上却是轻轻点头:“朱将军的话,我自然是相信的。”   静安王府若是想要让他们死,今日就不会多此一举,给他们这救人命的草药,又放她离开。   将人送到门口,朱鹤从腰上取下一块令牌,递到了商苑的面前,道:“公子和姑娘若是下次要来静安王府,只要给后门的小厮出示这块令牌即可。”   “多谢朱将军。”她双手从朱鹤手中接过了令牌,虽然收下了,却不打算用,商家这个浑水静安王府不想淌,静安王府的这个麻烦她也不想招惹。   见商苑收下了令牌,朱鹤松了一口气,目送二人走远之后,朱鹤招手唤来了自己的手下,低声嘱咐道。   “跟上他们,瞧他们往哪去了,切记远远跟着,不可被发现!”   嘱咐完这句话之后,朱鹤又招来小厮,吩咐道:“备马,我要进宫。”   三年前商家被灭门一事对于商苑来说是一个心结,沈安合虽然不清楚,不过多少也猜到了些。   见从王府离开之后,商苑便一言不发的,他宽慰道:“阿姐不必烦心,等商温醒了,一切就拨云见日了。”   闻言,商苑这才有了反应,轻轻点头。   只要阿温醒了,那三年前的事情便可水落石出了。   二人一刻不敢耽误,回到客栈简单收拾了一下,连夜都未过,从马棚牵来马便往回赶。   ——   自从商苑离开之后,下陵城又下了场雪,死了不少人。   这日,初儿拿着扫帚一边扫雪一边叹气,突然听到远处有车轱辘碾压地面的声音由远至近地传来,她抬头望去。   便见一辆马车停在她的面前,孟青率先从马车上下来。   初儿一喜:“青姐,你回来了!”   孟青轻轻点头,随后四下查看道:“小姐呢?”   “还没回来呢。”   两人交谈着,从马车上又走下一男子,脸色泛着病态的苍白,眼神含着几丝悲悯,稍一有动作,便忍不住轻咳。   白衣温润,气质儒雅,整个人像是从雪里走出来的,却自带温热气,不伤人。   见此,初儿连忙欠身行礼:“见过江公子。” 第11章 好东西   等商苑他们赶回下陵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离开时披风堪堪能抵挡住风雪的寒冷,但回来的时候根本用不上披风了,满心的焦急早就将那点寒驱散没了。   初儿打着油纸伞在路边等候,瞧见商苑过来了,连忙将油纸伞递过去,为商苑挡去头顶的雪。   “路上冷,小姐怎么不把兜帽戴上?”   商苑摇头,顾不上这些,扭头看着初儿问道:“江公子到了吗?”   “今早到的,现在就在正屋里等着您。”   她连忙跟着初儿朝商家走去,沈安合也打算抬腿跟上去,却被站在七娘庙门口的傅姬尘给叫住了。   “见着了吗?”   沈安合没有理会,自顾自地往前走,但傅姬尘继续道:“沈大人见着王爷了吗?”   他这才停下脚步,侧头看了傅姬尘一眼,语气平淡简短道:“死了。”   傅姬尘啧了一声,轻轻摇头:“可惜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商苑离开的方向,早就看不见身影了,连他落在身后都不知晓,或许说是知晓了却顾不上他。   他垂下眸子,收起自己那点失落,转头直视傅姬尘的眼睛:“傅谷主觉得可惜什么?”   傅姬尘笑道:“可惜静安王临死也未见到自己的所求。”   “世人皆知神机谷知晓天下事,本谷主又是个助人为乐的性子,久而久之,便有不少人来找我,有人求消息,有人求秘籍,有人求药,自然…也有人来找我求人。”   话落,傅姬尘凝眸看向沈安合:“不知沈大人所求是什么?”   沈安合一脸平静地望着傅姬尘,他对傅姬尘没有半点的好感,眼底的厌恶都蒙上了一层冷意。   “求你死。”   傅姬尘笑得开心,以团扇掩面:“那沈大人只好继续求而不得了。”   ——   还未走进屋子,商苑便听见了屋内传来江月令的轻咳声,孟青走过来伸手搀扶着她,低声道。   “从世外谷带回来的草药,我已经尽数给了白林,现在那些难民应当已经喝上汤药了。”   商苑轻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神机谷和世外谷皆处于渝南城,一个号称知晓天下事,一个可治天下百病,二者在江湖中的名声孑然不同,傅姬尘是人人喊打喊杀的魔教之子,江月令悬壶济世,救死扶伤,是人人都要敬三分的世外谷少谷主。   她将房门打开,扑面而来便是一股淡淡的药草味。   江月令体弱畏寒,便是屋内摆满了火炉,衬得如暖春一般,也止不住地咳嗦,苍白如纸的脸上因为剧烈咳嗦,这才憋出了血色。   若说世外谷可治百病,那这第一百零一种病就是江月令身上的病。   瞧着她走了进来,江月令这才强行压下咳嗦,对着她解颐道:“商姑娘。”   二年前她去渝南城行商的时候,偶然认识了江月令,商温解毒的药方子还是江月令给她的,要不然她现在也不知该如何救醒商温。   她去南诏求药之前,便嘱咐孟青将江月令从世外谷请来,一是为了等她拿药回来便能立马制药救人,二是沈安合所要的草药数量太过庞大,只有世外谷才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   可是现如今瞧着江月令的状况,她皱眉关切道:“你这身子可还好?”   江月令摇头,道:“无妨,老毛病了,风息草你可取回来了?”   她低头将存放风息草的盒子拿出来,递了过去。江月令打开盒子看了一眼,这才抬眼看着她道:“两日之内,就能将解药制出来。”   见此,商苑松了一口气,随后侧头吩咐孟青:“带江公子去休息,好生侍奉。”   等送走江月令之后,心里的那块大石头落了地,路上的冷意后知后觉地涌出来,她这才发觉沈安合没有跟上来。   皱眉看着初儿发问道:“安合呢?”   “奴婢刚看着白林急匆匆地去找沈大人去了,可能是二殿下有话要跟沈大人说。”   她轻点头,本以为沈安合晚会就回来了,谁知一晚上都没看见沈安合的身影,翌日清晨,在客栈守了一晚上的冯昭回来报信。   “二殿下前几日受到了刺杀,现在正卧床养伤。”   商苑转头和初儿对视一眼,两人皆是一脸震惊,初儿更是摇摇头示意自己并不知晓此事。   随后便听见冯昭继续道:“殿下受伤一事并未声张一直在私下调查,但沈家公子怀疑是沈大人和刺客里应外合,所以等沈大人回来便直接将人给扣下了。”   闻言,商苑眉头越皱越紧。   冯昭在说完这番话之后,又压低声音道:“姑娘,殿下想要见您。”   孟成昱这个时候要见她,定是和沈安合的事情有关,她想都没想便对着初儿吩咐:“备马车,去客栈。”   ——   说是被扣下,也不过是暂时将人关在了客栈里,就是门口多站了几位侍卫罢了。   白林一脸的慌张,反倒是沈安合一脸的淡然,近乎平静。   白林道:“公子,你说二公子他们不会把殿下受伤的事情全推到我们身上吧?”   沈安合沉思,随后点头认同道:“有可能。”   想了想还真是沈君泽和沈婉清能做出来的事情。   他们虽然都姓沈,但是一个大房一个二房,一个亲子一个养子,他们之间的关系,和街道上碰面的陌生人也没什么区别。   “那…那现在怎么办啊?!”   正当白林胡思乱想的时候,面前的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沈君泽走了进来。   沈君泽和沈婉清皆是现如今的沈家夫人所出,沈君泽自小便饱读诗书,文质彬彬的,此刻一笑便更显得平易近人。   “四弟。”   见着沈君泽坐到了他的面前,他微微垂下眼睛,将面前的茶杯都往后撤了撤,似乎害怕沾染上谁的气息。   沈家的人,他都不喜欢。   沈君泽也不介意,开口问道:“四弟,那日二殿下在房间里都跟你说了什么?”   闻言,沈安合冷笑一声,抬眼看着沈君泽:“沈二公子应该去问殿下才对,况且二公子找本官不是为了殿下遇刺一事吗?”   见沈安合自称本官,沈君泽脸上的笑冷了冷。   “你是当真觉得当了魏南县的知县,我便不敢杀你了?”   这边房间里剑拔弩张,那边商苑在小厮的带领下朝着二殿下的房间走去。   房门刚一打开,便闻到一股浓浓的汤药味。   但和想象中的重伤卧床不同,孟成昱此刻好端端地坐着,身上全无受伤的迹象,脸色甚至比刚来的时候还要红润一些。   孟成昱既然没有受伤,那刺客也是根本不存在的了,她垂下眸子隐隐猜到了什么,敛起心神轻声道:“民女见过二殿下。”   孟成昱眼神落在她身上,沉声道:“免礼,这次找商小姐前来,是本殿想和商小姐做桩生意。”   她抬眸看着孟成昱:“我想要的二殿下拿得出吗?”   “本殿既然来了,那便是带了十成的诚意。”孟成昱凝眸看着商苑,沈家虽然实力庞大,但是和沈家合作无疑于与虎谋皮。   他还是喜欢可以在自己掌控中的合作伙伴。   她凝视着孟成昱,一字一顿道:“我要殿下帮我查清楚,三年前商家灭门的真相,帮我报仇。”   孟成昱一愣,明显有些意外:“你父母并非病逝而亡?”   商苑冷笑:“殿下可曾见过身首分离的病?”   见孟成昱低头有些犹豫不决,她继续道:“我知道殿下是为了玄铁矿而来,地震虽然是意外,但震出玄铁矿并非偶然。”   孟成昱抬头看着她,眼底来了兴味。   自从三年前她初到下陵城的时候,便发现了这里有玄铁矿,现如今的玄铁矿不过是被她开采剩下的。   三年间,她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让这座玄铁矿光明正大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机会,这次的地震,俨然就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她直视孟成昱的眼睛,不卑不亢,不闪不躲。   她调查了三年,都未查出当年的真相,这背后的水有多深这次南诏之行已经在她面前显露,那背后之人绝对不是她可以对付的。   所以,她需要帮助,最好是盛安城里的贵人。   陛下现如今已经年迈,太子残废,三皇子在边关,剩下的皇子要么是年龄太小,要么是不合适。唯有二皇子,现如今正得宠,背后又没有强大的母族支撑,是最合适的对象。   二皇子为了不变成沈家的傀儡,不肯相信沈君泽他们,沈安合又不肯和二皇子合作,那么,她和孟成昱达成合作,是必然。   ——   “在北魏还有沈家不敢杀的人吗?”   这厢,沈安合冷声讥讽,沈君泽直接拔出剑抵在了沈安合的脖颈上,冷眼道:“沈家从不留失去掌控之人。”   见此,白林连忙挡在二人中间开口道:“二…二公子!咱有话好好说!”   沈君泽是真的起了杀心,剑刃顿时就划破了皮肤,鲜血顺着伤口往下流,他低头看了一眼,却浑不在意。   正当他朝着腰上的剑柄抓去的时候,房门被人从外面踹开,商苑走了进来。   他连忙敛去眼中的杀意,低着头站在一旁,只听商苑说道。   “二公子,殿下有请。”   沈君泽并未理会商苑的话,直到商苑拿出二皇子的贴身玉佩,沉声道:“殿下有令,此次刺杀事件和沈大人没有半点关系,命你速速放了沈大人。”   见沈君泽依旧没有动作,她将玉佩放在沈君泽的面前,道:“这块玉佩二公子应该比我熟悉。”   见确是孟成昱的玉佩不假,沈君泽这才收回了手中剑,看也不看商苑一眼,抬步往外走去。   刚一出门,沈婉清便走了过来,凑到沈君泽的耳边压低声音道:“商苑是从二殿下房中出来的。”   沈君泽脸色有些难看,轻轻嗯了一声。   见沈君泽离开,白林这才松了口气,可脸色依旧被吓得煞白。   见沈安合脖颈上还流着血,她拿出贴身的帕子,便要给沈安合擦拭,却被沈安合微微侧头躲开了。   “阿姐不必为了我做这些。”   “你是我弟弟,我自当护着你。”她拿着帕子,正欲再给沈安合擦拭脖子上的鲜血,就听见沈安合冷冷自嘲道。   “阿姐的弟弟又不单我一个,死了也就死了。”   听着沈安合莫名其妙的冷言冷语,商苑全然没有了包扎伤口的心情,将帕子摔在沈安合的脸上。   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临出门的时候还不忘骂道。   “你们沈家没一个好东西!” 第12章 假慈悲   一直等到商苑走远了,白林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手忙脚乱地将沈安合脸上的帕子取下来,对上沈安合的眼睛,白林刚开口才说了一个字,便被沈安合呵斥了。   “公……”   “闭嘴!”   白林轻哦了一声,乖乖闭上嘴巴,突然觉得自己此刻活着就是最大的错误。   瞧着商苑一个人气冲冲地从客栈中走了出来,初儿朝着商苑身后看了看,有些纳闷:“小姐,沈大人呢?没跟您一起出来?”   “死了。”   初儿一愣,这才发现商苑的脸色不好看,她跟在小姐身边三年了,还从未见过商苑说过这么冷的话。   瞧着商苑心情不好,初儿也不敢再追问什么,忙跟着商苑一起上了马车。   这厢,没马没车,沈安合只好自己走回去,还未走到商家,便碰见了出门看热闹的傅姬尘。   “啧,吵架了?这么大的口子都没人心疼啊。”   沈安合头也不回地,冷声道:“舌头不想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拔下来。”   白林连忙对着傅姬尘使眼色,劝诫道:“傅谷主,您就少说两句吧!”   沈安合刚一踏进门口,原本亮着灯的堂屋顿时便熄了灯。他脚步一顿,随后又加快脚步朝着商苑的房间走过去。   却被初儿给拦住了。   “沈大人,我家小姐歇下了,您有事明天再来吧。”   沈安合低着头,不说离开也没有要闯进去的意思,只是说:“那我便在这里等到明天。”   “这……”初儿一脸的为难,抬头朝着白林看过去,用眼神询问这究竟是发生什么了。白林用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对着初儿摇摇头。   “那沈大人自便吧。”说完这句话,初儿便转身进了屋子。   院子中只剩下沈安合和白林二人,沈君泽划出的伤口说深不深,说浅也不浅,此刻还往外汩汩地冒着血。   白林眉头紧皱,一脸担忧道:“公子,我们要不先将血止一下吧?”   沈安合不说话,白林转头看向跟过来的傅姬尘,想让傅姬尘帮忙劝劝沈安合,只见,傅姬尘转了转手中的团扇,双手一摊无奈道。   “看我干什么,治病疗伤的在西厢房住着呢。”   白林这才想起来江月令,双眼一亮对着沈安合说道:“对啊!公子,我们去找江公子,江公子医者仁心,又是世外谷的谷主,一定肯给您包扎伤口的。”   沈安合拧眉:“闭嘴,别吵到阿姐睡觉。”   “公子,您就别硬挺着了,这衣服都被鲜血染透了,再不止血,恐怕……”   也不知为何,今晚的月色格外亮,映在门口上的影子十分清晰,那门口的对话更是一字不落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越想睡就越睡不着,眉头越皱越紧,她索性从床上起身,对着一旁的初儿道:“让他进来。”   房门一开一合间,初儿的脚步声便换成了沈安合的。   屋内的灯她让初儿全都熄了,此刻摸出火折子来,将床头的蜡烛给点燃,偌大的房间里,只余床榻这一处亮着微光。   而沈安合走进来之后,轻唤了一声阿姐,便站在门口不敢往前走了,活像一个犯错的孩子。   她微微蹙眉,伸手对着沈安合招了招手:“过来。”   沈安合这才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嫌沈安合走得太慢,她便伸手拉了一把,将沈安合一把扯到床榻旁坐着。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就这么沉默着。   商苑毫不客气地将沈安合的衣领往下扯了扯,方便处理伤口,随后便用干净的棉布沾着清水,轻轻擦拭伤口上的血污。   如果沈安合不找过来的话,商苑是真的打算睡了,所以此刻只穿着中衣,头发也披散着。   为了看清楚伤口的情况,她往前凑了凑。   发尾垂到沈安合的手背上,痒痒的,燥燥的。   将伤口处理好之后,她刚想撤回来,便听见沈安合突然开口:“阿姐不吹一下吗?”   商苑刚想拒绝,便听见沈安合软下了语气,垂着眸子,小声道。   “疼。”   无奈,她只好低下身子,刚打算对着伤口轻轻呼几口气,便听见沈安合开口。   “阿姐不想让我蹚浑水,我自然也不想阿姐为了我踏进皇室的浑水。”   闻言,她顿了顿动作,垂下眸子敛起眼中情绪,轻轻呼了几口气这才说道。   “我早就在泥里了。”   沈安合低着头,将商苑的发尾轻轻缠绕上自己的指尖。   “阿姐从来都不是一个人,阿姐还有…还有商温。”   她抬头看向沈安合,就在她抬头的瞬间,沈安合撤回了与发丝缠绕在一起的手指,眼神落到商苑的下巴处。   “就是想着阿温,有些事情我才非做不可。”   这厢,斜倚在柱子上看热闹的傅姬尘,瞧着沈安合进入了商苑的房间,便抬步朝着西厢房走去。   可还未走到门口,便被守在门口的药童给拦住了。   “傅谷主,请止步。”   傅姬尘脸上笑意变浓:“我与你们少谷主是旧相识了,这不是许久未见了,我有些想他了,特地赶来见他。”   话落,傅姬尘再次抬步朝着门口走去。   “傅谷主,我们少谷主正在制药,不方便见客。”   瞧着挡在面前的两名药童,傅姬尘眼底的杀意只是浮现了一瞬便沉了下去,世外谷虽是以悬壶济世闻名江湖,但用毒也是极狠的。   眼前这两名药童,身上不知藏了多少见血封喉的毒药,碰上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正当傅姬尘还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屋内传来江月令的轻咳声,随后就见窗棂上出现一个男人的侧影。   “我从未见过傅谷主,不知道从哪来的许久未见。”   傅姬尘笑意盈盈:“见过是假,可是想你是真的,就是有点想你死了。”   屋内传来一阵咳嗦,好一会都没有声音传来。   “看你现如今的身子,活到年初都费劲,也用不着我动手了。”傅姬尘双手抱胸,右手食指和大拇指轻轻捻着团扇柄。   “多谢傅谷主美言,我一定努力活到年初。”江月令顿了顿继续道:“天色已晚,傅谷主若是无事还是快些休息吧。一阳来复,子时入眠,子时不睡,易引起肝疏泄不利,可导致肝气郁结①……”   傅姬尘皱眉,连忙制止道:“行了行了,这天下那么多人,累死你一个人也救不过来。”   过了一会,屋内才再次响起江月令的声音。   “傅谷主说错了,这天下并非我一个医者。”   傅姬尘没兴趣听江月令在这里长篇大论,转身就要离开,临走时眼神瞟了一眼窗棂上江月令的侧影,道。   “假慈悲。”   傅姬尘乃是魔教之子,江月令知道傅姬尘在防什么,于是轻声道:“傅谷主放心,就算你不杀我,我也不会将你的行踪告诉别人。”   傅姬尘轻哼:“算你识相!”   --------------------   作者有话要说:   ①:一阳来复出自《易经》,剩下的来源百度。 第13章 对不起   那些草药到了下陵城的当夜,便熬成汤药给所有难民分发下去了,病情得已控制,地震棚也建设完毕。   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二皇子孟成昱启程回盛京,与来时一样乘马车而归。   将二皇子送出城,沈安合回来便看见商苑徘徊在书房外,算了算时间,今日刚好是江月令说的两日后。   那药应当是制成了。   他快步朝着商苑走了过去:“阿姐怎么不进去?”   商苑转头看见他过来,伸手攥住他的手腕,有些紧张道:“安合,我一个人有些不敢进去……”   原本的心急如焚在此刻都变成了紧张忐忑。   若是这药无用,她该怎么办。   他低头,轻声道:“我陪阿姐一起进去。”   商苑点头,两人一起走进书房,初儿和孟青则守在门外。   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是晚上,暗室狭小,他却也不觉得黑暗拥挤,此刻看着躺在冷玉上的商温,他倒觉得有些拥挤了。   “少谷主将药制成了药丸,姑娘只要将药给公子服下即可。”江月令身边的药童在旁嘱咐道。   她轻轻点头,随后一手拿着药丸,一手轻轻捏住商温的下巴,顺水给服了下去。   自药被吞下之后,商苑便一直盯着商温,寸步不离,可一盏茶的时间都不见商温有苏醒的迹象,心火如焚,她皱眉看着那药童问道。   “怎么还不醒?”   药童答道:“药效发作需要时间,姑娘不必着急。”   瞧着商苑紧张不安的样子,沈安合刚想开口宽慰几句。   “姐……”   商温缓缓睁开眼睛,原本苍白的脸色也浮现了血色,对着商苑轻轻喊了一句:“姐。”   日盼夜盼的事情突然真真实实发现在自己眼前,倒有些不敢相信了,她转头看着商温,好一会才发出声音。   “阿温……”   商温弯了弯眼睛,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还是努力对着商苑露出一个笑容。   见着商温醒来,沈安合和那名药童自觉离开了暗室,将空间留给了商苑和商温姐弟两个。   “阿温,你身体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商温摇摇头,只是那眼睛眯起来便没有睁开,他眯起眼睛,像是要努力看清楚商苑的模样。   “姐……我有点看不清你。”   商苑一愣。   那药童还未走出书房,便被商苑给叫住了,焦急道:“你家少谷主呢?他在哪?”   “少谷主如今在难民区给百姓看病,可是出了什么意外?我现在就去喊少谷主。”撂下这句话之后,药童便连忙去找江月令了。   商温既然已醒,那便不能再呆在暗室当中了,商苑将商温带出来,安置在了早就给他准备好的院子里。   见商苑忧心忡忡,沈安合刚想安慰几句,却被商温抢了先。   “姐,我没事,就是看东西模糊了一些。”   等江月令赶到的时候,给商温仔细看过眼睛之后,商苑忍不住发问:“阿温他的眼睛究竟是怎么回事?”   江月令收回放在商温脉搏上的手指,轻声道:“可能是余毒未清带来的后遗症,没什么大碍。”   就算是正常人躺在冷玉上躺了三年,也难保身体不会出现什么状况,更何况商温身中剧毒,能醒来已是万幸。   “可是阿温看东西……”商苑有些不甘心,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商温给打断了。   “姐,没关系的,磨副水晶目镜戴上就好了。”商温反应倒是平淡,笑眯眯地看着商苑。   商苑微微皱眉:“水晶目镜?”   商家四方行商,去的地方多了见识多了,书房里的书也就多了,商温自小便喜欢钻研一些机关巧匠的书,知道不少商苑不知晓的事情。   眼下,见商苑疑惑,商温拿来纸笔,借着软塌一旁的桌案,画好目镜的图纸递给商苑。   “姐,找人按照图纸给我打磨就行。”   商苑接过图纸看了一眼,却是半点也看不懂,只好先收起来交给一旁的孟青,让孟青先按照商温说的去找人做。   姐弟重逢,沈安合和江月令倒显得有些多余了,江月令走得干脆,一个招呼没打就走了,沈安合抿了抿唇角,随即道。   “今夜风大,地震棚恐怕有损坏的,我去看看。”对着商苑说完这番话,沈安合这才便抬步离开。   叮嘱沈安合夜里小心着凉之后,商苑这才收回眼神,落到了商温的身上。   整个房间就只剩下她和商温两个人,夜已深,烛火无风自动,照得人也忽明忽暗,神情不明。   “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商苑看着商温一字一顿地说道,唯恐说错了一个字,便得不到正确答案。   对于商苑的询问,商温没有感到半点意外,就好像商苑问过他千遍万遍一样,商温轻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商苑。   微微睁开眼睛,露出了干净清澈的眸子,如小溪正在流动的水流一般。   “爹娘若是知道了,定是不愿意姐姐继续查下去的,他们最想看到的,便是姐姐万事皆顺心,所得是所愿。”   “找出杀害爹娘的真凶便是我一生所愿。”她伸手抓住商温的肩膀,因为太过激动,手指忍不住用力。   她看着商温,眼泪在眼眶中翻滚却不见落下,直将眸子都染红了,她这才哽咽道。   “你不知道,家人的尸体…有多冷……!”   看着商苑哭了,商温忍不住动容,伸手轻轻擦掉商苑眼角的泪。   明明只是温热的眼泪,可是落到他的指腹上却觉得无比炙热滚烫,足以将他烫伤。   他知道商苑有多想知道当年的真相,但是他的回答只能让商苑失望了。   “那天晚膳后我去了书房,喝了茶水之后便觉得头脑发胀,在昏睡之前只瞧见院中都是尸体,但凶手是谁我并不知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商苑就像是一瞬间被抽走所有力气一样,只剩下一双手死死攥着商温的手腕,可不管她再用力,也不能将真凶从商温的皮肉中榨出来。   “你怎么可以不知道……”   商温看着商苑这副样子,面露愧疚。   “姐,对不起。”   ——   沈安合刚一走出商家,便停下了脚步,冷声道:“从南诏跟到北魏,你们还没跟够吗?”   白林一脸茫然,四下看了看,并无人影。   “公子,您这是在跟谁……”   白林这番话还未说完,不远处的黑暗里便走出一个人影,对着沈安合恭恭敬敬道:“公子。”   白林一愣,扭头看了沈安合一眼,用眼神询问:公子,他谁啊?   沈安合抬头看着不远处的朱鹤,冷声道:“阁下跟够了吗?跟够了就请回吧。”   撂下这句话,沈安合便不再理会朱鹤了,带着白林从朱鹤身旁走过。   朱鹤突然单膝跪地,喊道。   “世子!”   一句话将沈安合即将离开的脚步扯住,他微微拧眉,转身看着朱鹤。   “我不是你口中的世子,阁下认错人了。”   朱鹤抬头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世子这张脸长得那么像王爷和夫人,属下绝对不会认错!”   他微微合了合眼,不知为何有些烦躁,那点耐心也被消磨殆尽了。   “我说了我姓沈,不是你口中的世子。”   说完这句话,他带着白林抬步离开,朱鹤还想要跟上来,被他出言制止住了。   “你若是再跟上来,就不用回南诏了。”   手指拂过腰间佩剑,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朱鹤站在原地,看着沈安合离开的背影,欲言又止。   白林快步跟上沈安合,疑惑道:“公子他口中的世子是什么意思啊?公子您是世子?”   白林低头,仔细琢磨:“说起来,公子六岁到了沈府的时候便失去了幼时的记忆,说不定公子真的是他……”   话还没说完,便被沈安合出声打断了。   “就算是又如何?知道了又如何?知道自己这十二年来受的苦本不是自己应得的?知道自己生父临死都没有见到自己一面?”沈安合掀唇自嘲。   商苑说自己已经待在泥里了。   他又何尝不是。   早就陷在沈家那滩淤泥里,烂了自己。   见此,白林闭上嘴巴,将想说的话都吞进了肚子里,心里却为沈安合委屈,朱鹤若是能早来点多好。   事已成定局,那六年的记忆对沈安合来说是毒非药。   若是他那六年颠沛流离也好,可他就怕,怕那六年他过得太好了。   ——   明明大病初愈的是商温,可是商苑的脸色却十分苍白,像是只剩下一口气了,瞧着商苑从房间中出来,孟青连忙上前搀扶住商苑。   不用询问,只看商苑的脸色,她便知道结果如何。   孟青望着商苑,眼中满是心疼,轻声道:“要不要将温公子醒来的消息隐瞒下来?”   她轻轻摇头:“不用,越多人知道越好,最好当年的凶手也能知道阿温醒了过来。”   “你派人将当年商家一夜并非病逝的消息传播出去,这段时间,你让衍之他们去阿温身边贴身保护,务必要保护阿温的安全。”   听着商苑的吩咐,孟青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不赞同道:“小姐这是打算用自身为饵?这样做未免太冒险了。”   “不下重饵,怎么能钓上大鱼。”她抬头看着不远处的月亮,被乌云遮盖,月光暗淡。   “这次阿温醒来,对我来说是一次放手一搏的机会。”   “可…小姐不必将人都从身边调走,怎么说也要留两个保护安全。”孟青提议道。   她微微侧脸,对着孟青说。   “你知道的,我不怕死,我怕的是至死都未能知道真相。” 第14章 有酒吗   见此,孟青只好闭上嘴巴,不再说什么。   “当年商家所有下人的底细你再调查一遍,看看有没有可疑的地方。”她转头对着孟青吩咐。   孟青应道:“好。”   她原本以为是商温为了保命才服下剧毒假死,可现如今看来是有人给商温下毒。   那人下了无解的毒药,是为了救商温,还是为了杀商温呢?   想至此,眉头越皱越紧。   所有的事情聚集在一起化成了迷雾,而在迷雾之中仿佛有一只大手,一点点地掐灭她的希望。   突然想到什么,她转头看向孟青。   “傅姬尘呢?”   当年的事情神机谷又知道多少?   “今早冯昭去七娘庙送饭的时候,庙内空无一人,只剩下一张纸条。”孟青将傅姬尘留下的字条拿出来递给商苑。   商苑扫了一眼,大概意思便是有事离开一段时间,过段时间再回来。   想要的答案没有得到,当年真相依旧破朔迷离,今晚她是睡不着了,便转头对着孟青吩咐道。   “有酒吗?”   ——   今晚风大,等沈安合到了难民区的时候,就有几座地震棚被大风给刮塌了,他连忙吩咐人修补,就这么在难民区守了一晚上没有睡觉。   等到第二日破晓。   沈安合这才踏着曦光,朝商家的方向走去。   刚一踏进门口,便看见了在凉亭中晒太阳的商温,微黄的光线撒在商温的身上,其中有几缕透进了清澈的眸子中,清晰见底,面前的茶杯还散发着热气,一切都正好。   商温已经戴上了水晶目镜,但眼睛还是习惯地眯起,难免给人一种他一直在笑的错觉。   略长的刘海温顺地耷拉在眼皮上,显得格外乖巧,明明个子不矮,但看起来瘦弱得像个姑娘,瞧着他走了过来,商温抬头看着他,笑道。   “沈大哥。”   平时便眯起的眼睛,此刻一笑,便更找不到眼睛了。   他看了一眼正屋的房门还未打开,想来商苑还未醒,便抬步坐到了商温的对面,抬头看着对方。   “你认识我?”   “姐时常跟我说起你,看着跟我一般大,模样又生得如此出众,那必然是沈大哥了。”商温眯着眼睛说道,看起来似乎很喜欢沈安合。   “沈家可不止一个大哥,你怎么就能确定我是谁?”   大公子沈泠修二公子沈君泽哪一个都不是俗人。   商温摇摇头:“沈家亲子身上总是带着一股算计人的冷意,便是对你笑得再灿烂,眼里心里也是冷的,我看沈大哥就不一样。”   商温长得便人畜无害,此刻笑起来便更加难以让人起戒心。   但是沈安合不喜欢,他微微皱眉,后仰身子,和商温保持一定的距离。   商温见此也不恼,继续笑着说道。   “沈大哥喜欢我姐姐?”   虽是询问,但是商温的语气十分笃定。   闻言,沈安合正欲倒茶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商温,有些意外商温为什么会突然说起这个。   商温敛了敛脸上的笑意,扭头看了一眼依旧紧闭着房门的房间,一脸担忧道:“姐姐将自己锁在了仇渊恨海当中,若是有一个人能走进她心里,将她解救出来,我自当是很赞成的。”   说完这句话之后,商温抬头看着沈安合:“姐姐意不在此,看不到沈大哥的心思,沈大哥若是喜欢,便应当主动。”   他低头,看着手中茶杯的花纹,低声道:“阿姐的心思在哪,我的心思便在哪。”   商温看着沈安合,拧了拧眉。   “姐姐昨晚叫初儿他们送了不少酒进去,此刻还不见出来,我担心姐姐出什么意外,沈大哥去看看姐姐吧。”   商苑怎么会喝酒呢?   他抬头看向商温,见商温自己不进去反而让他进去,心里多少也猜到了大概。   轻轻点头应下了。   沈安合刚一进门,扑面而来的酒味便让他皱了皱眉,顺着地上东倒西歪的酒壶看过去,就见商苑醉倒在软塌上,脸上的酡红还未完全消散。   这是喝了多少酒。   他快步走过去,将商苑手中抱的酒壶拿出来,随后轻声唤道:“阿姐,阿姐……”   不见商苑有反应,他便打算将商苑抱起来放到床榻上休息。   可他才刚弯下腰,还未将商苑抱起来,就被商苑勾住了脖颈。   他抬头看过去,这才发现商苑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原本温婉的眸子在酒意的渲染下变得娇媚。   眼瞳含水,此刻染上醉态,那便更是要命。   “安合……”   听着商苑略带沙哑的嗓音,沈安合垂下眸子,轻声哄道:“阿姐醉了,我扶阿姐去床上休息。”   可还不等他有所动作,勾住脖颈的胳膊收紧,整个身子也随之贴了过来。   沈安合僵在原地,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这厢,谨遵沈安合吩咐的徐进财,不允许冯昭接近内宅半步,于是这内宅的砍柴打水扫地的活都落到了徐进财的身上。   冯昭倒是落得个自在,只处理处理外宅账房中的一些账本便可。   此刻徐进财见自己累死累活在干活,冯昭站在一旁不知道在瞎看什么,气从心中来,他放下自己手中的水桶走过去。   “不去干活,你在这里看什么?!”   冯昭站在拱门处,用下巴指了指商苑房间,有些担忧地说:“沈大人进去已经一刻钟的时间了,还不见出来,我担心……”   “你担心什么,你有什么可担心的?沈大人还能害了姑娘不成?别在那傻站着了,还不过来跟我一起抬水!”   见冯昭依旧不肯挪动脚步,徐进财继续道。   “况且你没看见温公子就坐在门口吗?若是姑娘出什么事情,还有温公子在呢?”   见此,冯昭这才收回视线朝着徐进财走了过来,不过还是说道。   “你不是不让我干活吗?”   “那你这个月工钱给我?”   “我来帮你抬水。”   ——   这厢,商苑趴在沈安合的肩头,眼泪从眼眶中渗出,浸湿了沈安合的衣服,身子因为悲痛而微微颤抖。   她死死抱着沈安合,想找到一丝真实的存在感。   “安合……他们都死了,他们全都死了,我却连他们的尸体都带不出来……”   商家灭门的第二天,是沈家放了一把大火将商家的院子连带着所有尸体全都烧了个一干二净,理由是担心商家几人染上了什么怪病,在盛安传播开来。   商苑对着所有沈家人下跪,可是还是没有拦住,那把大火烧没了一切,烧没了所有有可能留下来的证据。   压抑的哭声传出,沈安合垂着眸子掩起所有的心疼,任由商苑抱着自己。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环抱着商苑,手掌轻轻拍打商苑的后背,用这种方式安慰商苑。   “他们以为我一个独女便守不住商家了?莫要小瞧了我。”醉意驱散了悲伤,商苑胡言乱语说了许多有的没的。   “沈君泽瞧不起我,沈婉清欺负我,你们沈家人没一个好东西!”   “我还不能死,我一定要找出当年的真凶!”   “阿娘……我想吃你做的点心了,什么点心都好。”   大多不知所云,但沈安合还是一声一声地应道。   “我不会欺负你。”   “嗯,我陪阿姐一起找。”   “我多放点糖。”   酒意顺着眼泪流出,挥发了不少,大脑越来越清醒,但她此刻甘愿糊涂,在沈安合的颈窝里蹭了蹭。   “安合,我喜欢你。”   沈安合身子一僵,连带着拍打后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可他下一刻便听见。   “……我喜欢你的名字,平安,家合…”   他微微低头,看着怀中的商苑,就算是此刻商苑就在他的怀里,他也实实在在揽着商苑,可他依旧有种错觉。   他抱着的仿佛是一团云,一团随时能溜走的云。   “阿姐喜欢就好。”   一直将商苑哄睡着,他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刚一出门,便看见商温在凉亭和孟青说着什么,见他出来了,商温连忙打发了孟青,看着他说道。   “姐姐怎么样了?”   “睡下了。”   闻言,商温这才松了一口气,刚想要说些什么,可能一抬头这才发现沈安合已经离开了,朝着西厢房的方向走了过去。   那是江月令的房间。   ——   接连几日在难民区里熬药,江月令的身子很快就撑不住了,将自己泡在药汤里这才续上了命。   可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   等沈安合在药童的带领下走进来的时候,江月令只穿着一件中衣,身上散发出浓郁的药草味。   恐怕是刚刚泡完药浴出来,那股味道还未完全散去,他从商苑那边带出的酒味,被这股草药味遮盖个严严实实。   “咳咳……”江月令抬头看着他,虚弱地笑了笑,随后伸手指着一旁的座位道:“沈大人,请坐。”   他坐到江月令的对面,看着对方苍白的脸色,犹豫再三这才开口。   “少谷主可知道如何恢复记忆?”   江月令抬头看着他,略加思索,随后询问道:“那得知道造成记忆缺失的原因是什么?是外伤还是?”   沈安合轻轻摇头:“不记得了。”   “那沈大人将手伸出来,我先给你切切脉看看。”   他伸出自己的右手递了过去,手腕翻转,江月令伸出中指和食指轻轻搭在脉搏上,随着时间的流逝,江月令的眉头越皱越紧。   足足一刻钟的时间,江月令才将搭在脉搏上的手收了回来。   他看着江月令问道:“如何?” 第15章 苏轻羽   江月令似乎是在斟酌用词,过了许久这才抬头看着他说道:“你修炼的内功心法太过损耗元气,现如今你的经脉已经出现枯竭之态,若是再继续下去……”   话还未说完,就被沈安合给打断了。   “这些我都知晓,少谷主不必再说了。”   江月令抬头看着他,眼中满是不解:“既知道这功法损耗元气,为何还要练习?”   他微微低头,敛起眸中所有的情绪。   他也知道这本功法是靠损耗元气的法子提高武功,可……沈家没有给他第二个选择。   “此事就不劳少谷主挂心了,少谷主可瞧出我因何失去了幼时记忆?”   “暂时瞧不出,不过应当不是外伤。”江月令这话说得迟疑又肯定,迟疑的是他瞧不出沈安合是因何失去了记忆,肯定的是绝对不是外伤所导致的。   他抬头看着江月令,原本就极黑的眸子在此刻变得幽深:“那便是有人对我下药了?”   ——   从江月令房间出来之后已经夜深,幽凉的夜风吹过衣摆发梢,整个人都清醒了两分,他站在院子中央,形轮廓隐在黑暗中,有些模糊。   “朱将军。”   他知道朱鹤没走,转身看着黑暗中的人影轻声道:“夜深天凉,朱将军进屋来说话吧。”   对于沈安合的态度转变,朱鹤有些疑惑,不过还是抬步跟了上去。   房门关紧之后,他凝眸看向朱鹤:“烦请朱将军将……静安王府世子小时候的事情一一说给我听。”   便是沈安合不说,朱鹤也早就瞧出来沈安合失去了小时候的记忆。可是此刻朱鹤面露难色,仔细思索了好一会这才说道。   “世子小时候一直都是夫人在照顾,朱鹤常年随王爷在边关,对着世子幼时发生的事情并不知晓。”   他原本想听朱鹤说说关于静安王世子的事情,看看自己能不能想起什么。见此,他沉吟片刻道。   “那朱将军能否将静安王府的事情挑一两件说给我听,什么都好。”   朱鹤神情这才放松下来,开口道:“那属下便跟世子讲一讲王爷和王妃的事情吧。”   静安王赵越瑾年少时在边关邂逅了一位美丽的江湖女子,那女子后来也成为了静安王府的王妃。   “但是王妃身体不好,王爷不忍让王妃在边关受苦,便只好忍下相思,两地分隔,只有年关的时候能回来一趟,王妃极喜花,王爷便派人寻来了不少珍贵稀奇的品种给王妃观赏。”   沈安合扭头看向一旁的桌案,那上面放着他从商苑屋里拿来的一盆仙人醉,在第一次闻到仙人醉的香味时,他便觉得格外熟悉。   但北魏境内并没有这种花。   “王爷和王妃十分恩爱,他们……”   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转头看向朱鹤:“我问你,静安王妃叫什么名字?”   朱鹤被打断,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会这才说道:“我家王妃是渝南城的苏姓女子,名唤苏轻羽。”   姓苏,苏轻羽。   苏儿?   他想起那日幻象中的女童,也是名叫苏儿。   “大人请我吃饭,我便将这最好看的仙人醉送给大人。”   “檐儿背书有功,娘亲便把这最好看的花送给檐儿可好?”   “来而不往非礼也的下一句是什么?”   大脑撕裂般的剧痛传来,他努力想要看清楚对面笑得一脸温柔的女子长相,可看见的还是那个面黄肌瘦拿着仙人醉的女童。   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因为疼痛而模糊了边界线,眼尾因为疼痛而微微泛红颤抖。   他抬头看向朱鹤,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想要知道自己的记忆,发了疯的想要知道,他想记起那个女人的长相。   也想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将你知道的全部都告诉我!”   ——   南诏国,金国寺。   太后每逢初一十五都要上香礼佛,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习惯,今日更是有永安郡主谢裕安亲自带兵护送。   司礼监掌印秦淮在旁随从。   瞧着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太后转头看向一同坐在马车中的谢裕安,慈眉善目地嗔怪道。   “你这丫头,我不过是去金国寺上柱香,哪里需要这么多人保护?”   谢裕安靠在太后的肩膀上,撒娇道:“姑母这是嫌安儿烦了吗?”   太后无奈地摇摇头,宠溺地轻戳了一下谢裕安的额头,笑而不语。   谢裕安连忙卖乖,笑着说道:“这从大邺城到金国寺少说也要两柱香的路程,这不是怕姑母坐在马车里无聊,特意来跟姑母聊天打发时间的嘛。”   二人一路上闲聊着天,倒不显得路途长,很快便到了金国寺。   “姑母,我扶您下来。”   谢裕安率先跳下马车,随后便转身去扶太后,任由太后搀扶着自己的手,朝着金国寺走去。   太后虔诚地跪在佛像面前,双手合十,口中念着佛经。   谢裕安瞧着那十几米高的佛像,都说菩萨低眉,可谢裕安还是觉得面对这么大的佛像太过压抑了。   与那佛像相比,便是一国最尊贵的太后也显得格外渺小。   谢裕安不信佛,也听不进去那晦涩难懂的佛经,便打算出去透透气,可是还不等她转身离开大殿。   便瞧着从远处快步跑来一太监,是秦淮身边的小太监。   她还从未见过秦淮身边的人有这么惊慌失措的时候,就见那太监在秦淮耳畔耳语了几句,随后秦淮就朝着大殿走了过来。   见秦淮走过来,谢裕安按捺不住心中疑惑,看着秦淮发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秦淮并未回答,抬头看着她反问道:“娘娘呢?”   “姑母正在礼佛。”谢裕安转头朝着大殿内看了一眼,此刻一段佛经刚好念完。   金国寺内格外寂静,故而秦淮和谢裕安在门口说的话,太后一字不差地全都听见了。   她停下诵经,双眸紧闭,但是手中的佛珠依旧在转动。   “发生何事了?”   秦淮这才微微欠身,就站在殿门外说道:“谢将军被北魏将士活捉了。”   “你说什么?!”在听清楚秦淮说的话之后,谢裕安忍不住拔高了声调,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哥哥怎么会被北魏人给活捉了!”   原本转动佛珠的动作蓦地停下,太后也瞬间睁开了眼睛,手中的丝线突然崩开,那十二颗佛珠滚落一地,不过是眨眼间,便永远串不齐了。   秦淮转过身,对着谢裕安道:“谢将军外出去洛阳峰画风景,被巡逻的北魏将士发现,双拳难敌四手,最终落了下风。”   闻言,谢裕安脸上的血色霎时间褪尽,去洛阳峰画风景,前段时间她送去边关的信里便提到了想要看看洛阳峰的风景。   再想想不日便是她的生辰,哥哥是为了给她准备生辰礼物这才被抓了。   谢裕安下意识朝着太后看过去,可是刚一转头便看见太后不知何时躺在大殿中央,晕死了过去。   徒留下一地的佛珠。   “姑母!”谢裕安急声道,秦淮连忙派人将随行太医给喊来。   太医来给太后检查了一下身体,只说是急火攻心,什么时候醒来说不准,瞧着太后在床榻上昏迷不醒。   谢裕安再也坐不住了。   “我去找陛下,我要让陛下下旨去救哥哥!”   等谢裕安赶到天启殿的时候,褚泱正低头看着手中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闲书看得认真。   褚泱登基之日不过六岁,现如今也不过十六岁,登基初期,念及陛下年幼,一直都是摄政王褚亦代替褚泱把持朝政。   兵权在太后侄子永安侯的手上,朝政在摄政王褚亦的手中。   褚泱倒是落得清闲,整日只能看看这从各地搜罗来的书籍打发时间。   这谢裕安都从金国寺跑来了,那谢将军被抓的消息,还没有传进天启殿。   见到褚泱之后,谢裕安跪倒在地,央求道:“臣女请求陛下发兵将哥哥救回来。”   褚泱一愣,好看的丹凤眼落到跪倒在地的谢裕安身上,随后站起身,将谢裕安从地上搀扶起来。   “裕安表妹怎么来了?”   谢裕安抬头看着褚泱,眉头紧皱,满脸担忧道:“哥哥不慎被北魏人抓了,臣女恳求陛下出兵将臣女的哥哥救回来。”   南诏国明面上的陛下是褚泱,可是谁都知道,在南诏国真正说话管用的是褚亦和太后。   现如今太后昏迷,褚亦那边谢裕安又不敢去招惹,她也是没有办法了,这才来找褚泱。   褚泱弄清楚事情之后,眉头忍不住蹙起,怒道:“谢将军被抓了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没有一个人来报!”   谢裕安催促道:“陛下快些下旨吧!”   “好,朕现在就拟旨。”   褚泱转身,站在桌案前,用毛笔沾着现成的墨,刚打算拟旨,可还不等这笔尖落下,便听见殿外传来。   “太后娘娘驾到!”   ——   这边,将朱鹤送走之后,白林转过头来有些激动地看着沈安合说道:“公子,对上了,一切都对上了,他连您后背有胎记的事情都说了出来,那肯定是不会错了!   相较于白林的激动兴奋,沈安合的反应倒是淡淡的,抬头看着色凉如水的月色,他按下所有情绪。   “白林,你说,南诏国的世子为什么会出现在北魏,成为沈家的养子呢?” 第16章 永安侯   抬头便瞧着脸色苍白但威仪仍在的太后走了进来,谢裕安连忙弯腰行礼:“裕安见过太后姑母,姑母的身子可好些了?”   褚泱也开口道:“母后若是身体不适,便应当在寝宫内调养身体才对,有事让秦淮传个话便好,怎么亲自过来了。”   太后转头看向谢裕安,轻声道:“安儿,你先出去,哀家有话要跟陛下说。”   谢裕安虽有些犹疑,不过还是离开了。   “母后来得正好,朕正要下旨出兵去将谢将军救回来。”褚泱手中执笔,正要落笔,却被太后一把抓住了手腕。   笔尖未落下,墨水倒先一步滴落,在纸面上洇开来。   “陛下,此刻不宜出兵攻打北魏。”   褚泱一愣,红润的唇角微扬,朝着太后看去,沉声道:“北魏人无故抓走我南诏的将军,母后是觉得这口气能忍下去了?”   “南诏国休养生息不过才十年,百姓才刚刚安定下来,此刻开战未免太早了。”   褚泱松开手中毛笔,任由笔尖将桌案上的空白圣旨染了个脏,随后看着太后笑道:“是朕忘了,这南诏的国力和兵力如何,母后比朕清楚。”   褚泱微微弯腰,昳丽的眸子里映着慈眉善目的太后。   “可是……他是你的亲侄子啊,母后。”   ——   等商苑彻底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了。   她刚起身,初儿便听见动静端着洗漱的东西走了进来,酒意还未消散,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初儿。   “我这是睡了多久?”   “整整一天一夜,小姐你不知道我都快吓死了,要不是沈大人说小姐无碍,我现在一定早就去找江公子了。”   本以为自己睡了数日,此刻听见自己不过是睡了一天一夜,她松了一口气,几乎是下意识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才一天一夜啊……”   听着商苑语气中的可惜,初儿开口道:“才一天一夜?小姐你想睡多久?”   商苑并未回答,坐到铜镜前,任由初儿给她挽发髻,一边询问道:“这几日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初儿挽发的动作一顿,望着铜镜中的商苑,有些担心道:“小姐让我找的铁匠已经找齐了,现如今已经秘密送往远宁山铸造兵器了。”   商苑轻轻嗯了一声。   初儿咬了咬下唇,犹豫许久突然开口:“小姐,我们当真要按照二殿下所说的去做吗?私自铸造兵器可是死罪。”   商苑不以为然道:“这北魏律法中的死罪我犯得也不是一条两条了,先按照他所说的去做。”   初儿点头,强按下所有担忧和不安。   商苑不喜太多束缚,初儿手巧,挽出来的发髻总是又轻便又好看的,将最后一缕发丝挽好,最后再坠上一支银丝仙鹤步摇。   整个人虽淡却雅。   初儿刚一离开,孟青随即便走了进来,一进屋便开始夸赞起商温来:“温公子真是一块不可多得的行商好材料。”   商苑淡笑,抬眉看向孟青道:“他跟你都说什么了?”   “温公子提议让我们将相同的布料分为上中下三个档次,中档的比高档的少五文钱,低档的又比中档的少五文钱。”   “那料子都是一样的,有了高价的对比后,所有人都齐齐去买低档的,个个都以为自己占了便宜。”   商苑轻点头,眸子里露出点点赞赏,降价没什么稀奇的,是他们行商之人惯用的手段,但最难的就是让买主认为自己占了便宜。   “不过就是三日的时间,我们卖出的布料便比平时多出了一倍,温公子当真长了一个行商的头脑。”   她本以为商温只对机关类的东西感兴趣,却不知商温对行商也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意外之余,又觉得欣慰道。   “那就好,这样我就能放心地将商家交给他了。”   闻言,孟青脸上的笑容淡了淡,她开口问道:“这几日可有什么异常发生?”   “并无异常。”孟青摇摇头回道,突然想起来自己此行的目的,连忙说道:“温公子做了果茶,邀请姑娘去喝。”   她抬头看着孟青,有些怀疑和意外:“他还会做果茶?”   她家弟弟在冷玉上睡了三年,时间也在商温的身上停滞了三年,按理说应当适应几天下陵城的生活才对,可商温不仅不用适应,反而什么都会了?   孟青莞尔道:“姑娘尝过就知道了。”   ——   那要下旨出兵的圣旨终究还是变成了被墨迹染脏的锦缎,褚泱看也不看那被墨迹染透却不沾一字的空圣旨,快步出了天启殿。   太后早已离开,见褚泱走了出来,谢裕安连忙迎了上去:“陛下,怎么样了?”   褚泱微微低头,看着谢裕安,神情随意又认真:“你可信我?”   谢裕安原本有些迟疑,但想起自己哥哥,咬了咬牙,点头道:“信!裕安自然是相信陛下的。”   “既信我,那我们做个交换如何?”   谢裕安抬头看着他,面露疑惑,随后就看见褚泱缓缓开口:“我保你哥哥能平安回来,你需得帮我做一件事。”   谢裕安想也没想便点头道:“只要陛下能将哥哥救回来,裕安什么都答应。”   “既如此,那从今以后不要再称呼我为陛下,叫我表哥吧,就跟你称呼太后为姑母一样。”   谢裕安一愣,抬头朝着褚泱看过去,这应当是她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打量褚泱。   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一双丹凤眼更是内勾外翘,此刻认真地看着你,世间万物都仿佛笼罩上了一层情丝。   陛下今年十六岁,也只比她大上半月,往日里她只当陛下是个没长成的瘦弱少年,此刻细细打量,她这才发现褚泱身上上位者的贵气比起摄政王褚亦,只增不减。   她垂下眼眉,轻唤道:“表哥。”   虽然唤的是表哥,但是比起称呼陛下的时候还要恭敬不少。   褚泱轻声应了一声,随后说道:“你且回府上候着,事成了我会去找你的。”   言罢,褚泱先一步离开,朝着宫外径直走去,等走出十几步的距离,他微微侧头对着身旁的太监盛平问道。   “皇叔现在在哪?”   盛平略加思索了一下,恭敬答道:“回陛下,现如今摄政王应当在听风楼。”   褚泱点点头。   “是个下棋聊天的好地方。”   听风楼是大邺城有名的花楼,不过和那些妓倌小馆不同,听风楼只谈笔上生花,下棋问道,是文人墨客格外喜欢的地方。   等褚泱到了听风楼的时候,就见褚亦一人端坐在湖心亭中,自己与自己对弈,周遭水面缓缓升起的雾气,就如同这一潭死水的棋局一样,让人看不透摸不着出路。   他抬步走过去,朗声道:“皇叔一人下棋多没意思,不如朕来陪你。”   褚亦闻言转过头来,和褚泱如出一辙的丹凤眼中装得是满满的肃杀之气。   明明是个只手遮天的权臣,但是眼中的杀气却像刚刚从战场下来的将军一样,没有刀剑没有伤口,却能听见那冷箭划过的声音,鼻翼中满是血腥味,耳边是哀嚎声。   和褚亦的眼神相比较,褚泱的眼神较为柔和不少。   褚亦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收回了视线,重新看向桌案上的棋局,漫不经心地放下一子,随后道:“陛下怎么屈尊降贵来这种地方?不怕传出去让万人嗤笑?”   褚泱坐到褚亦的对面,同样垂眸看着面前的棋局。   “朕盼着和皇叔对弈一局已经盼了很久,此刻已经顾不上身处何地了。”他伸出手,用中指在上与食指一起夹住白棋,轻掷在棋盘之上。   棋局发生了变化,褚亦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   世人皆知南诏少帝昏庸无能,褚亦也是这么认为的,可现如今。   “陛下好能藏。”   与自己对峙,便是再高超的棋艺也只能将自己困死在这棋局里,但旁人掺和进来,便不同了。   他右手执黑,略加思索,放在了棋盘之上。   两人一人执黑,一人执白,在这棋盘上杀了不下百回。   看着局势随时都能发生反转对自己不利的棋局,褚泱倒是一点也不紧张,手中的白棋在手心里焐热了这才缓缓放下。   “这局棋皇叔若是输了,可否答应朕一件事情?”   褚亦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棋局之上,此刻听见褚泱说话,忍不住皱了皱眉,有丝不爽。   “陛下有事便直说,何必非得要在棋局上扫兴。”   褚亦将手中黑子放在桌案上,全然没有了下棋的兴致。   褚泱低头看着手中的白子,指尖在棋子上来回摩挲,轻声道:“皇叔,朕还记得你和永安侯自小便关系好。”   褚亦虽是皇子,但母妃地位低下,宫中下人都轻怠褚亦。   只有当时还是谢家公子的永安侯谢蕴道,与褚亦交好,时常一同出宫骑马射箭游玩。   闻言,褚亦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抬眸看向褚泱:“陛下突然说起这些,所为何意?”   “谢将军被抓,难道皇叔就不想将谢将军救回来吗?”他直视着褚亦的眼神,不错过对方任何一缕情绪。   褚亦冷冷一笑,眼中杀意乍现:“我巴不得他死。”   褚泱收回视线,垂眸看着面前的棋局:“可是皇叔的棋慌了,心也乱了。”   谢蕴道和褚亦的关系虽好,但这段关系早在十年前便断了个彻底。 第17章 六公主   十年前陛下驾崩,静安王将手中的兵权交出,褚泱年幼,南诏需要有人稳住朝堂和边关。   褚亦自小便熟读兵书,谢蕴道精通治国谋略,两人一文一武本该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但离开邺城的前夕,谢蕴道将褚亦推下山崖,导致褚亦伤到了腿,从此不能再领兵带马。   “朕想让皇叔代朕去北魏,将谢将军平安带回来。”褚泱放下手中棋子,抬头看着褚亦。   褚亦冷嗤:“陛下凭什么认为本王一定会答应?”   “凭那杯茶,凭这局棋。”褚泱看着褚亦手边的那一杯茶,茶水自端上来便没人动过,此刻早就凉了。   那是永安侯最喜欢的雨前龙井。   “一杯凉茶,一盘残局,皇叔今日想要对弈的人恐怕正在北魏忍受牢狱之灾,鞭策之刑。”   “皇叔并非无情之人,当年皇叔醒来时永安候已经离开了大邺城,这么一走便是十年未回,难道皇叔不想当面问一问谢将军当年为何要这么做吗?”褚泱盯着褚亦,一字一句地说道。   “有什么好问的,兵马权势谁不想要?”褚亦出声讥讽道,随后松开手,手中的黑棋早就被碾成了齑粉,风一吹便无了踪迹。   “朕还记得,小时候皇叔和谢将军带着幼时的朕出城游玩,谢将军细致,担心骑马颠簸到我,抱着我走了一路,胳膊都麻了也不肯将我放下,朕相信谢将军不是贪恋权势之人。”   褚亦冷笑一声:“陛下说的轻松,被推下去的又不是陛下。”   “皇叔!太后现如今已经放弃了谢蕴道,若是你再不去,那谢蕴道必死无疑!”见褚亦如何都不肯松口,褚泱有些急了,站起身来,语气极快地说道。   褚亦敛了敛眼中的情绪,垂下眸子,看着手旁的凉茶,淡淡道:“本王可以去,但北魏不会轻易放人,陛下想好自己要付出的代价了吗?”   “不管代价如何,朕一定要让谢将军活着回来。”   见褚亦不再说话,褚泱端起一旁的冷茶,对着褚亦微微拱手说道:“朕便以茶代酒,先谢过皇叔了。”   “这局棋,陛下赢了。”   撂下这句话之后,褚亦看也不看一旁弯腰行礼的褚泱,抬步离开了听风楼。   待到褚亦离开之后,他抬头看着褚亦离开的背影,丹凤眼中情绪不明。   谢蕴道文人一个,不识兵法,若不是朝堂上有人相助,怎么会好端端地在边关待了十年。   这局棋,从一开始就定了胜负。   他侧头对着盛平吩咐道:“去永安候府。”   自从从宫中回来之后,谢裕安便一直守在门口等着消息,此刻见褚泱的马车驶来,谢裕安喝退所有下人,亲自上前将褚泱的车门打开。   担心又紧张地问道。   “表哥,如何了?”   褚泱点头。   见此谢裕安松了一口气,伸手抓着褚泱递过来的手腕,将褚泱搀扶下马车。   等到了书房,褚泱屏退了所有人,这才看着谢裕安道:“皇叔不日便会启程去北魏要人,我答应你的已经做到了。”   她原本还打算此事办不成,此刻听见是褚亦去北魏要人,谢裕安的心顿时就安定了大半,抬头看向褚泱。   “表哥想要让我做什么?”   褚泱回道。“朕想让你去北魏国,带回来一人。”   谢裕安皱眉,发问:“谁?”   “魏南县知县,沈安合。”   只是一个知县?值得一国之君去找吗?谢裕安压下心底的疑惑,看着褚泱:“那臣女应当用什么理由去魏南县找人?”   以她的身份不能无故出现在北魏境内,总得需要一个理由。   “前不久你不是丢了一方帕子吗?”   谢裕安顿时便明白了褚泱的意思,对着褚泱俏皮地眨眨眼睛道:“那这样臣女算不算奉旨娇蛮?”   “算。”   褚泱看着谢裕安嘱咐道:“秘密行事,此事绝不能惊动太后。”   ——   商苑刚走出房间,便瞧见商温端端正正地坐在凉亭里,瞧见她之后,笑意将微眯的眼睛彻底压得睁不开了。   “姐。”   她抬步走过去,坐到商温的对面。便看见面前放着两个茶壶,见她走过来,商温连忙给她倒了一杯。   “这些都是我用新鲜果子做的,阿姐尝尝。”   看着她喝了下去,商温一脸期待地问道:“好喝吗?”   她轻轻点头,弯了弯唇角:“你什么时候会了这些?”   “在书上学的。”见商苑喜欢,商温又伸手给商苑倒了一杯,提议道:“过几日便是冬至了,姐姐和我一起出去散散心可好?”   嘴上吃到了甜,心情也愉悦了起来,商苑想也没想便轻轻点头:“好啊,你想好去哪了吗?”   “远宁山上姐姐不是有一座庄子吗,我们就去那。”   听到远宁山这三个字,商苑喝茶的动作一顿,那里不仅藏着玄铁,还藏着几十名铸造兵器的铁匠。   她刚想说要不要换个地方,便看见商温对着她身后招手,欣喜地喊道:“沈大哥!”   她转头看过去,便看见沈安合从院外走了过来。微微皱眉,有些疑惑地看了商温一眼:“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商温眯着眼睛:“一见如故。”   见沈安合坐下,商温连忙给沈安合倒了一杯茶:“沈大哥,尝尝我做的茶。”   茶叶味苦回甘,商温做的果茶从入口开始便一直是甜的,沈安合习惯了喝清茶,乍一喝如此甜腻的茶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可瞧着商苑喝得一脸香甜,他还是将手中的果茶一口一口喝完了。   “沈大哥,我和姐姐说好了,过两日去远宁山上的庄子上住两日,沈大哥要一起吗?”   闻言,他转头看向商苑:“阿姐要去山上住几日?”   原本她还打算让商温换个地方,此刻沈安合一来,她便不好再提了,轻轻点头。   沈安合沉吟片刻道:“这几日上山的百姓有几名被野兽袭击,现如今还未抓到,你们此时上山不安全,等我处理完府衙的事务,便随你们同去。”   “那就有劳沈大哥了。”   商温和沈安合一说一答,商苑那句我们要不然换个地方,一直都没有机会说出口。   白林抬头看了一眼沈安合的背影,被兔子咬伤也算是野兽袭击吗?   敲定了外出的时间,商温率先一步离开,他现如今刚刚苏醒,身子虚弱,每日都要去江月令那里把脉针灸。   商苑说着账房还有账本没看完便抬步离开了。   只剩下沈安合坐在凉亭里,他看了一眼被商苑喝得一干二净的茶壶,突然开口:“白林,你会做甜食吗?”   白林被问了一个措不及防:“什…昂?公子不是不喜甜吗?怎么突然想起来……”   沈安合被念叨的有些不耐烦了,打断白林的话,再次问道:“会不会?”   白林摇头。   这厢,初儿压低声音询问道:“小姐,我们要不要让那些铁匠换一个地方,免得被温公子他们发现了。”   商苑点头,虽说被沈安合和商温发现没什么,但还是别让他们知道的好。   “也不知道温公子是怎么想的,非要去远宁山的那座庄子。”初儿忍不住小声抱怨,“那锻炉什么的才刚刚安置好,就又要什么换地方了。”   商苑抬头看了初儿一眼,初儿立马住口。   她低下头一边看手中账单一边道:“阿温呢?都快用晚饭了,还没从江公子那边回来吗?”   “回来是回来了,不过又去跟青姐说话去了,商量着要将今日我们喝的果茶拿出去贩卖,要不要奴婢去喊温公子吃饭?”初儿对着商苑道。   “他想做什么便让他去做吧,安合呢?”   “沈大人去府衙了。”   商苑放下手中账本,站起身来:“那我们先吃,不等他们了。”   服侍商苑用过晚饭之后,初儿熄了正屋的灯,打算去休息,可是刚一出门便被蹲在地上突然起身的白林吓得心头一跳。   她轻抚心口,随后轻声骂道:“你站在这里,是打算吓死人吗?”   白林苦着脸,跟上初儿的脚步:“你以为我想啊,我这不是等你等的腿麻了吗,便蹲下来等你。”   初儿看了白林一眼,道:“你等我可是有事儿?”   白林低头,犹豫许久,这才说道:“初儿,你会不会做甜食?能不能教教我?”   初儿一愣,随后有些疑惑地看着白林:“你好端端的,学这个做什么?你是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可以给你做。”   白林摇摇头:“就是我嘴馋了,想学来自己做着解馋。”   初儿打量了白林一眼,随后半信半疑道:“那你跟我来吧。”   ——   北魏,盛安城皇宫内。   为了救谢蕴道,南诏国摄政王亲自来皇宫与北魏皇帝谈判。与此同时,六公主孟汝杳不慎从桥上跌落,一直到晚上都不见苏醒。   床榻之上,躺着一名十六岁的少女,苍白的小脸上秀眉紧紧蹙起,眼珠在眼皮下不安地转动。   手掌死死攥着身上的被褥,额头布满了冷汗。   有宫女拿起浸满水的帕子,轻轻给孟汝杳擦拭额头上的冷汗,正巧对上孟汝杳缓缓睁开的眼睛,金玉顿时欣喜唤道。   “公主,您终于醒了!”   她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金玉和熟悉的宫殿,有一丝迷茫,她应当死在了死牢中才对,怎么又回到了这里。   “今日南诏摄政王进宫,奴婢被带去了华清殿侍奉,若不是奴婢被带走了,公主也不会从桥上摔落。”金玉内疚道。   孟汝杳不得宠,偌大的宫殿也只有金玉这一个贴身侍奉的,还经常被各种理由借走。   孟汝杳缓了缓神,突然想到了什么,抓住金玉的手腕急急忙忙道:“皇兄呢?皇兄在哪?” 第18章 失踪了   因为太过着急,孟汝杳抓的有些用力,金玉还从未见过柔柔弱弱的六公主这副样子,连忙回道。   “五殿下听说世外谷少谷主现如今在下陵城,殿下惦记着公主的病,特意去下陵城给公主求药去了,现在估计已经出城了。”   孟汝杳自小便体弱,一着急便喘不上气,这是娘胎中带出来的病,宫中的太医全部束手无策。   此刻,一着急,孟汝杳脸色苍白,张大嘴巴呼吸却憋得脸色发青,金玉连忙上前给孟汝杳顺气。   “公主,公主,您别着急!”   她死死抓着金玉的手腕,想起自己临死前发生的事情,他们兄妹所有一切的不幸都是从哥哥去下陵城开始的,这次她必须阻止哥哥。   她努力平复呼吸。   “备马车,我们也去下陵城!”   ——   锻炉一些比较大的物件转移需要时间,商苑便以庄子还未打扫干净为由,一拖再拖,但平静日子不过才过了两天。   商家的大门便被从渝南城赶来的马蹄声给敲响了。   一大早便有人敲门,初儿放下手中的扫把,忙去开门。   打开大门,便看见门外站着一个俊逸的男子,剑眉星目,美如冠玉,眉宇间更是有一种罕见的正气。   可一开口,那股正气被削钝,倒是显得有些憨了。   “请问,姑…姑娘这里是商家吗?”许是有些紧张了,或者是在斟酌说辞,箫玦有些磕巴。   初儿皱眉道:“是,公子是谁?”   闻言,箫玦一喜,连忙说道:“我是渝南城箫玦,想要见商苑姑娘。”   找我家小姐?初儿眉头紧皱,她可从听小姐口中听过箫玦这一号人物。   正巧,此时商苑从屋内走出来,箫玦一看见商苑便顾不上什么,抬步便闯了进去,初儿拉都拉不住。   初儿连忙喊冯昭和徐进财,但终究还是晚了。   箫玦三步并做两步,走到商苑的面前,抓着商苑的手腕,便一脸激动地说道:“总算让我找到你了!”   商苑一愣,被抓了一头雾水,看着箫玦道:“我从未见过公子。”   “这不重要,我是…”箫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安合抓住了手腕,手腕嘎巴一脆响脱了臼,伴随着箫玦因为疼痛变了调的声音。   “萧玦啊!”   箫玦连忙将自己的手撤了回来,一脸幽怨地看着沈安合:“你捏我干嘛?”   沈安合挡在二人中间,冷眼看着箫玦,随后扭头看了一眼商苑,商苑轻轻摇头示意自己并不认识箫玦。   “我不认识你,公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怎么可能!我是萧玦,之前我不是还去救你!!”箫玦大声喊道,但商苑依旧听不懂,一脸的茫然。   箫玦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被沈安合二话不说赶了出去。   担心自己另一只手也保不住,萧玦只能先离开,但还是站在门外不肯离去。   瞧着这一出闹剧,商温忍俊不禁,转头看向沈安合,询问道:“沈大哥,可知萧玦是谁?”   沈安合冷着脸:“不知。”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将箫玦那只手给剁下来。   此刻的箫玦站在门外,一脸的委屈,嘴里嘟囔着:“应该没认错啊,这就是商府商苑啊!”   箫玦身上分文都没有,客栈是肯定住不起了,晚上又下了雪,只能站在门外瑟瑟发抖,看起来倒是有些可怜。   他不是没想过去前面庙里待一晚上,但还没走进去他便被里面的罗刹神像吓得三魂少了七魄。   正当箫玦冻得牙关打架的时候,身后的大门突然打开了。商温手中提着灯笼走了过来,因为晚上光线暗的缘故,就算带着目镜还是忍不住眯起眼睛。   未语先含笑三分。   “公子跟我进来吧。”   “多谢。”萧玦不敢再多说什么,拿起身旁的包裹,抖了抖头上的霜雪,便跟着商温朝着院里走去。   商温在前面带路,突然开口:“公子死了一次?”   萧玦抽了抽鼻子,怕被再次赶出去,不敢再乱说了,看着商温的背影狐疑道:“你问我这个干什么?你信我?”   “公子和我姐姐死在了平康关。”   闻言,萧玦一惊,睁大眼睛看向商温,太过激动,一时间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   “我也重活了一次。”商温转过头来,笑容温和,人畜无害地看着萧玦。   他本以为自己是为救商苑而死,与他一起重活一次的本该是商苑,没想到是商温。   前世他跟商温交好,被几句话就哄得兄弟义气上了头,救商苑没成反倒把自己搭上了。   “那你白天为什么不跟我相认?”他白天的时候叫的那么大声,商温就站在一旁看热闹,半点都没有要替他说话的意思。   闻言,商温神情有些尴尬道:“白日里你胡言乱语,我实在是不好跟你相认。”   “什么胡言乱语,我说的都是真的!”萧玦摸了摸自己红肿的手腕,一脸委屈:“若是你白天站出来给我说句话,我也不至于被赶出去,现在手腕还疼呢。”   商温歉然道:“待会我让人帮你处理一下手腕,今晚你就现在厢房住一晚上。”   话落,商温打算转身在前面带路,却被萧玦抓住了手腕:“你可记着,上辈子你可欠了我一条命!”   现在好不容易找到债主了,萧玦打算好好讹商温一把。   闻言,商温的眸子弯了弯,对萧玦满眼感激道:“那是自然,萧公子有任何要求都可以提出来。”   在得到商温保证之后,萧玦将自己的要求说了出来:“我恐怕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现如今渝南城大乱,他只得暂时待在下陵城。   安置好萧玦之后,商温这才提着灯笼出了厢房。   商温刚走出院子,便瞧见沈安合朝着江月令的房间走过去了。   这厢,商苑的房里也亮着灯,孟青将今天才得到的消息告诉商苑。   “派人仔细查过了,当年商家下人大多底细干净,只有一人出自渝南城,是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身世并不清楚。”   “渝南城?”商苑眉头紧皱。   与此同时,初儿从外面走了进来,脚步匆匆,手上还攥着一张纸条。   “今早信鸽送来的,是傅谷主。”初儿压低声音说道,随后将纸条递给了商苑。   傅姬尘?   她坐直了身子,从初儿手中接过纸条认真查看,纸条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渝南城城主三年前曾秘密派人去过商家,商家灭门事件渝南城城主萧峰也有参与。」   见此,她眉头越皱越紧,商家出事之后,她怀疑过很多人,商家商场上的死敌,盛安城的世家,还有沈家。   却不想当年的事情也有江湖人士掺和进来。   那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又或者说是受谁驱使?   傅姬尘又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   ——   “失魂?”沈安合看着医书上失魂这种毒药,眉头忍不住微微皱起。   江月令点头:“我翻阅了几十本医书,只在这本里找到了关于失魂的记载和毒性,中毒者会忘记之前的记忆,且此毒并无副作用,和你的症状很像。”   “沈大人失去了幼时的记忆,恐怕就是被人下了失魂。”   他将手中的医书放在一旁,反正就算是看了也看不懂,抬头看向江月令:“可有法子解毒?”   “有,只是失魂毒性霸道,想要解毒的话,必须以毒攻毒,日日服用毒药忍受针扎火燎之痛,非常人所能忍受。”   沈安合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像是在衡量什么,过了一会这才继续说道:“你有几成把握?”   江月令伸出三根手指示意。   见此,他神情一松,坦然道:“足够了。”   九死一生的死局他不是没有经历过,三成的机会对他来说已经是上天怜悯了。   “失魂除了记忆有损之外,其余并无副作用,沈大人……”将江月令还想要劝自己,沈安合想都没想便说道。   “多谢少谷主好意,我心意已决。”   江月令不再劝,伸手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递到沈安合的面前道:“此毒名鹤翎,三日后服下,毒发后会如同火烧身体一般,撑过一个晚上便可来找我鹤翎的解药。”   瓷瓶细腻,入手微凉,他垂着眸子问道:“会死吗?”   “会,沈大人怕吗?”   沈安合没回答,揣起小瓷瓶谢过江月令之后,便抬步离开了。   目送沈安合走远之后,江月令终于忍不住咳了起来,好一会才止住咳嗦,一旁有药童为江月令递上药丸。   他伸手拿过,刚打算服下,便听见药童说道。   “谷主让少谷主尽快回去,您若是再不回去,这次恐怕…就算是谷主也救不了少谷主了。”   江月令伸手拿起丹药放进嘴里,神情淡然道:“这次出谷,我便没再想着回去,替我谢过谷主好意。”   话落,江月令随口问道:“萧玦怎么来了下陵城?”   白日里看见萧玦在商家大闹,他便觉得疑惑。   药童如实答道:“上个月萧公子从马上摔下来了,兴许是摔坏了脑子,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做事与之前完全不同。”   说完这句话,药童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城主失踪了,所有人都认定是魔教中人杀害了城主,现如今城内各门派全部都在忙着剿灭魔教,谁能摘下傅姬尘的人头,便是下一任城主。”   “竟没一个人想着去找人?”江月令语气染上了冷冷的讥讽,“怪不得傅姬尘急匆匆地就走了。” 第19章 五皇子   “我爹失踪了,不然你们以为我大老远地来这里干什么。”   萧玦并不是萧峰的亲生子,只是一个养子,还是不怎么受宠的那种。所以他对萧峰的失踪反应淡淡的,一点也不焦急。   在外面冻了大半夜,萧玦的声音带着重重的鼻音,此刻吸了吸鼻子,道:“渝南城我是待不下去了,他们整天带着我要去剿灭魔头,觉都不让我睡。”   商苑皱眉,线索又断了。   见此,商温开口道:“姐放心,能找到的。”   萧玦抬头茫然地看了看一脸失落的商苑,他不知道这对商苑来说意味着什么。   瞧着商苑离开,沈安合随后抬步跟了上去,出了屋子,他便对着商苑说道:“阿姐,能找到的,就算找不到,也有别的法子能找出来幕后之人。”   知道沈安合是在安慰自己,商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便回了书房。   ——   就算是在商家当下人,徐进财依旧没有放弃练武,只不过他眼中的练武在冯昭眼里都是胡闹罢了。   这一天,徐进财手中拿着从库房翻出来的弓箭,将数米外的扫把当成靶子瞄准,但徐进财无论如何也拉不开弓弦。   怕徐进财耽误扫地吃中饭,冯昭无奈,只好走过去亲自教徐进财如何射箭。   “你力气太小了,姿势也不对。”   见徐进财憋红了脸,依旧拉不开弓弦。   冯昭见此,伸手将弓箭从徐进财手中拿了过来,打算亲自示范给徐进财看。   将弓弦拉满,闭上左眼,将手中的没有上箭的弓瞄准靶心,视线范围内,突然看见商苑和一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冯昭一愣,放下了手中的弓箭。   徐进财看清楚跟着商苑走进来的那个男子,一时间也顾不得看冯昭的拿弓姿势了,嘴上忍不住感叹道:“这也太好看了吧,这还是人吗?”   冯昭看着跟在商苑身后的男人,眼神若有所思,当今的五皇子,俊朗如玉,最爱穿雾色衣衫,其母是南诏的挽颜公主。   十年前南诏败给北魏之后,不仅割让了三座城池,还将最貌美的公主远嫁。   挽颜公主嫁到北魏之后,诞下一子一女,分别是五皇子和六公主。   五皇子的容貌比起当年的挽颜公主,有过之而无不及,是整个北魏最俊美的男子。   五皇子此次来下陵城是为了给胞妹求药,商苑带着孟杲卿往院中走,对着一旁的初儿问道:“安合呢?”   沈安合是魏南县的知县,接待五皇子这种事情本该他来的,可是一大早便寻不到沈安合的踪迹。   初儿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此时,沈安合从内院走出来,身后跟着端着点心的白林,这点心是他一大早做好的,本想着给商苑一个惊喜。   但一抬头,便看见商苑和孟杲卿一前一后朝着江月令的厢房走去,看也没看他一眼。   沈安合一愣,愣在了原地。   孟杲卿他自是认识的,就算是没有见过真人,也见过画像,五皇子相貌宛若谪仙,盛安城中的姑娘家几乎人手一副孟杲卿的画像。   他在商苑房中也见过。   自小,商苑跟沈家的嫡小姐去参加宫宴,便盼着见传说中的五皇子一眼。   沈安合眸子黯了黯,转身离开。   白林被沈安合挡在身后,以至于并没有看见商苑和孟杲卿并肩而行的画面。此刻见刚刚还兴致冲冲的沈安合转身就离开。   “公子,这点心您不送了?”   沈安合头也没回,“喂狗。”   “我们府上也没有狗啊。”白林作难地皱起眉头,眼神突然扫到一旁的徐进财,随后将手中的点心递了过去。   “送给你了。”   徐进财:……   沈安合在看商苑的时候,商温在看着沈安合,眉头担忧地皱起。   一旁的萧玦拿起桌上的核桃酥往嘴里塞了个满满当当,说起话来也含糊不清。   “你姐姐和沈大哥的关系有点复杂啊。”   商温并未说话,瞧见沈安合朝着这边走了过来,连忙抬步走出去,拦在沈安合的面前。   “沈大人,你如今还不打算和姐姐直说吗?”   “阿姐开心就好。”   说完这句话之后,沈安合便越过商温朝着前面走过去。   看着沈安合的背影,商温欲言又止。   可是…姐姐不会开心的。   将孟杲卿带到江月令房前,商苑便打算离开,但是孟杲卿突然开口:“多谢。”   商苑敛了敛眉眼,抬头看向孟杲卿,衣衫飘逸,清雅绝尘,体气欲仙,她本以为离开盛安之后,这辈子都见不到孟杲卿了。   没想到。   “不必言谢。”   商苑转头往外走去,迎面撞上了商温,她皱眉道:“你怎么来了?”   商温有些着急,朝着院内的孟杲卿看了一眼,便急急忙忙拉着商苑离开了。   此时,正要往江月令房中走的孟杲卿动作一顿,余光扫了一眼他们离开的方向,这才收回视线朝着屋内走去。   商温拉着她,一直走出十几步远这才停下,她一脸疑惑地看着商温:“你这么急忙地拉着我离开干什么?”   商温转头看着他,面露担忧。   “姐,你最好离五皇子远一点。”   闻言,她眸子一沉,抬头看向商温:“他和当年商家事有关?”   商温一愣,没想到商苑会突然拐到这里来,反应过来这才摇摇头。   她皱眉,眼中满是疑惑。   “那你……”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商温给打断了。   “我只是觉得,五皇子地位尊贵,不适合接触过多。”商温斟酌着说辞,小心翼翼。   她说得干脆:“我知道,我没打算和他接触。”   然而,她刚一转身,便发现孟杲卿就站在身后不远处的拱门处,两人皆是一脸意外,更是有一种说坏话被人抓包的心虚感。   商苑最先反应过来,莞尔道:“殿下和少谷主说完话了?”   孟杲卿轻轻点头:“少谷主已经答应我去盛安给胞妹看病,只是暂时还不能离开。”   商苑了然道:“那殿下找我可是有事要吩咐?”   孟杲卿扫了一眼商温,这才看向她:“本来为了答谢商小姐带路,我打算请商小姐吃个饭,但现如今看来,商小姐是没有时间了。”   她在背后伸手,轻轻掐了一把商温,示意商温不要乱说话,面上笑容不减。   “殿下相邀,有时间。”   商温突然被掐了一把,自然明白商苑的意思,站在原地不再言语。   “殿下现在就要出去吗?殿下初来下陵城,不如我带殿下转转。”商苑一边说着,一边朝孟杲卿走过去。   见孟杲卿点头之后,两人便一同并肩往门外走去。   见两人就要离开,商温急忙喊道:“姐,你早点回来,别忘了我们明日还要去庄子上。”   商苑并未回头,也不知听没听见。   他低头琢磨半晌,还是觉得不放心,抬步跟了上去。   他跟着商苑去了酒楼,但眼神却率先看到了一旁茶楼上的人影,这才发现有人先自己一步。   沈安合此刻就在一旁茶楼二楼喝茶,他想都没想,转身进了茶楼。   初儿原本打算跟着商苑一起去酒楼,但余光扫见了茶楼门口的白林,凑过去打了个招呼。   “你怎么在这儿?”   白林朝着二楼看了看,随后说:“我家公子在二楼喝茶呢。”   “沈大人不是从来都不在外面喝茶的吗?”初儿抬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在二楼窗口看见了沈安合的身影。   白林摇摇头:“可能是这两天吃甜的吃多了,齁着了吧。”   眼瞅着商苑就要上二楼了,初儿连忙抬步跟了过去。   和商苑慢悠悠的动作不同,商温走得飞快,脸上的目镜歪了都来不及扶正,走上二楼拐角处的雅间,将房门打开。   果不其然,沈安合就坐在窗口处喝茶,只是那眼神一直都望着对面。   听到身后的动静,这才回过头来分给他一个眼神。   他走到沈安合的面前,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便在这里看着?你究竟要失去多少次才长记性!”   沈安合没有理会商温,只是低头看着手中茶杯。   此时正午,阳光正盛,全部倾泻进酒楼的二楼中,商苑和孟杲卿面对面而坐,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中,或者说他们两个站在一起便会发光,晃得沈安合的眼睛疼。   “天造地设,才子佳人,我怎么插得进去。”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突然释怀了,他从未抓住商苑,自然也没办法控制商苑飘向何方。   更何况,他从未奢望过抓住商苑。   望着沈安合这幅样子,商温心急如焚,此刻恨不得将孟杲卿和江月令打包送回盛安城。   正午的阳光浓烈,照得整个人都浓墨重彩了起来。   她抬头看着对面的孟杲卿,眼底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惊艳。   她喜欢孟杲卿,并不是说喜欢这张脸,而是孟杲卿身上有种和旁人不同的气质,一尘不染,像是天地间最干净的那一口气。   孟杲卿的表情淡淡的,瞧不出喜悲。   “商小姐来了这里三年,应当知道什么饭菜好吃,今日便由商小姐来点单吧。”   “那五殿下有什么喜欢吃的?”商苑问道。   孟杲卿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视线落到了桌案上。   “依着你的胃口就好。”待商苑将饭菜点完之后,孟杲卿沉吟片刻道:“商小姐喜欢听琴吗?”   她点头:“当然是喜欢的。”   她还在盛安的时候,每次跟着沈婉清进宫,便盼着路过五皇子的月华宫,能听到从院中传出的琴音。   孟杲卿容貌一绝,弹琴也是一绝。   见此,孟杲卿道:“那有时间,我弹给你听。”   商苑点点头,又惊又喜:“好啊。”   二人正说着什么,楼下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将茶楼酒楼两方人的注意全部吸引了过去。   --------------------   作者有话要说:   商苑对孟杲卿不是男女之情,算是小粉丝见偶像那种。   商温:不要靠近男人,会变得不幸。 第20章 赵汀白   酒楼下的商铺跟前聚集了不少百姓,玉春阁的老板冯娘子掐着腰站在店门口,眼睛微瞪,不许谢裕安进去。   “我们商家铺子有两不卖,一不卖权贵,二不卖富商,姑娘若是想要进来,从旁边抓上两把黑土将脸涂黑了再进来。”   谢裕安气得跺脚。   “放肆,你们开门做生意的哪有不不卖东西的道理,今日我便是进来了又如何?”   冯娘子还想要说什么,但余光突然瞥见了人群中的商苑,连忙放下挽袖子的手,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句。   “姑娘。”   既是在商家铺子出的乱子,商苑便不能坐视不管了,她抬步从人群中走出,走到谢裕安的面前。   谢裕安看见孟杲卿微微一愣,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眼神落到商苑脸上。   “这铺子是你家的?”   商苑轻点头。   “那你刚才可看见你店内的伙计是如何欺负买主了。”   冯娘子见此,开口说道:“姑娘,这丫头进店便要拿别人定制好的头面,我给这丫头说过了那是不卖的,这丫头便拿出身份压人,好不刁蛮。”   事实跟冯娘子所说的差不多,瞧着商苑看过来,谢裕安有些心虚,不过还是回瞪了回去,嘴里不服气地说道。   “多少钱我双倍给你们,是她二话不说先赶人!”   商苑凝眸看向谢裕安,旋即道:“姑娘有买不买的权利,我们自当有卖不卖的权利。”   谢裕安还想要说些什么。   人群突然散开,沈安合和商温从人群后方走了过来。商温立马就站到了商苑的身后,不动声色地用自己身体,将孟杲卿和商苑给隔开了。   围观的百姓瞧见沈安合之后,忙弯腰齐齐唤了一声。   “沈大人。”   沈安合的眼神率先看向孟杲卿。   “这几日府衙事务繁忙,不知五殿下到来,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沈安合这句话说的敷衍,就是走个流程,虽然瞧不出多少恭敬来,却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孟杲卿也应得疏离。   “沈大人公务繁忙,本殿自不好叼扰。”   “你便是沈安合?”二人正在寒暄着,谢裕安突然开口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他转过头去便瞧见谢裕安一直盯着自己。   他微皱眉,不过还是点点头。   在看见沈安合的瞬间,谢裕安这才明白褚泱为什么让她将沈安合带回去了。   她不像其他女子知书达理自小养在深闺中,幼时便缠着静安王教她武功,自是见过静安王府的世子赵檐,赵汀白。   “汀白哥哥!”谢裕安突然伸手,抓住沈安合的手腕,激动道,“真的是你!”   这一动作太过突然,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自然也包括商苑的。   沈安合一愣,几乎是下意识看了商苑一眼,随后将自己的手抽了回去,后退几步,对着谢裕安。   “我不认识你。”   沈安合的话犹如一盆凉水,浇灭了谢裕安刚刚燃起的欣喜和激动,她皱眉,解释道:“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裕安啊。”   闻言,商苑的眸色沉了沉。   裕安,永安侯府的那一位。   沈安合和谢裕安保持着该有的距离,然而沈安合退,谢裕安便进。   誓要让沈安合想起自己才肯罢休。   她没有看热闹的习惯,转身就要离开,商温见此追上来。   “姐,你就把沈大哥一个人丢在这里?万一被那个女人缠上怎么办。”   商苑拧眉:“他若不想,谁能缠上他。”   眼看着商苑离开,沈安合也抬步跟了上去,但他走到哪,谢裕安便跟到哪。   “汀白哥哥,你等等我!”   “你认错人了。”   见谢裕安依旧跟在他的身后,一直跟到城外,眼瞅着就要到商家了,沈安合顿住脚步,转头看着谢裕安。   “你若再跟着,就别怪我……”   他将手放到了腰间剑柄之上。   谢裕安这才停下靠近的脚步,抿了抿嘴唇,如实说道:“汀白哥哥,此次前来找你,是受人所托。”   沈安合冷声道:“何人?”   见眼下没人,谢裕安压低声音,吐出四个字。   “南诏陛下。”   ——   白日里从街上回来,商苑便将自己关在了书房当中,埋进了账本中,可怎么看那一串数字也钻不进脑子里。   她有些烦躁地放下手中账本。   正巧孟青从门外进来,给屋内的灯,添油加蜡。   想起白日的那个名字,她转头看向孟青问道:“你可听过汀白这个名字?”   孟青仔细思索之后,这才轻轻摇头:“并未听过,许是哪家小公子的表字。”   表字只有亲近之人才会称呼,不比大名传得远。   “永安小郡主是他的亲近之人?”商苑眉头紧皱,似是想到了什么,抬头看着孟青道:“你可知道静安王府失踪的小世子叫什么名字?”   “静安王小世子六岁的时候便失踪了,只知姓赵名檐,表字与否,犹未可知。”   商苑轻点头,不再纠结此事,抬头看着孟青道:“萧峰可有下落?”   当时她只记得尸山血海,红得刺眼,现在仔细想来,尸体死状各不相同,瞧着不像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刺客,更像是江湖上将武功学杂了的武林人士。   若萧峰当年掺和进了此事,此时失踪,瞧着像是当年之事的幕后之人担心萧峰走漏消息,杀人灭口。   “七天前,萧峰去城郊拜会老友,并未带贴身小厮,等他们发觉不对的时候,城郊木屋中早就空无一人了,而且现场并无打斗痕迹。”   孟青顿了顿:“木屋内也没有生人活动的痕迹。”   “萧峰身为武林盟主,身旁高手众多,一般人很难将他掳走。”商苑皱眉分析道,“去早就没人住的木屋寻老友,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萧峰是自己躲起来的?”   话落,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他怕有人杀他。”   可又有谁能杀得了萧峰呢?   正当商苑皱眉思索的时候,院子里的嘈杂声一直都没有断过。   此时,初儿从门外走了进来,面色难看至极,憋着一口气发泄不出来,像是刚刚跟人吵了一架还没有吵赢。   “怎么了?”孟青见此问道。   初儿抱怨:“白日里街上那位姑娘跟过来了,沈大人说让她暂时住在这里,那姑娘现在正在跟我们挑剔被褥,嫌我们府上的被褥面料不够好,她要上好的锦缎。”   孟青看了一眼商苑,继续问:“那她可说何时离开?”   初儿摇头:“她说她是来寻帕子的,寻不到就不肯回去。”   旋即,初儿抬头看向商苑,想让商苑出面将谢裕安赶走:“小姐,沈大人吃我们的喝我们的也就算了,现如今他带回一个姑娘来,这未免太过分了。”   闻言,商苑轻笑:“还真被缠上了。”   初儿愤愤道:“我还没见过这么难伺候的人!”   孟青忍俊不禁:“不是那个姑娘太难伺候了,是我们小姐太好伺候了,不过就是让你换一床被子,她去库房重新给她拿一床便是了。”   “我才不要!小姐!”初儿一脸委屈地看着商苑,想让商苑开口赶走谢裕安,却不想,商苑淡淡道。   “既然你不愿意送,那我亲自给她送过去。”   初儿一愣,旋即拒绝道。   “那不行,我怎么能让您去伺候她呢!我去给她送……”然而初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孟青给打断了。   “小姐既然想去送,那你便只管拿过来就好了。”   “可是……”初儿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孟青轻轻摇头,堵死了接下来的话,她只得点点头,称是。   待到初儿离开之后。   商苑拿起一旁的账本,嘴里却轻声念叨着。   “汀白?”   ——   谢裕安能找过来,那必定是朱鹤的功劳。沈安合看着面前的谢裕安,只觉得一阵头疼。   “汀白哥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他并未言语,谢裕安便自顾自地继续道:“小时候汀白哥哥带我骑马射箭,我第一个弓箭便是汀白哥哥送我的,现如今都放在永安侯府。”   “汀白哥哥若是不信我,那你便跟我回永安侯府看看!”   “届时,汀白哥哥定能想起来的!”   他抬头看着一脸希翼和期盼的谢裕安,想也没想便摇头回绝了。他只是想要找回记忆,至于回南诏,他从未想过。   “就算我真的是赵汀白,我也从未想过回静安王府。”   话落,沈安合抬步就要离开,谢裕安有些急了,连忙站起来,快速说道:“你只是想不起来了,才会说出这种话。”   “自小汀白哥哥便将静安王府看得比什么都重。”   “静安王府和十万铁骑皆是叔父一生的心血,你现在一句轻飘飘地想不起来,便不肯回去了吗,十万铁骑白等了他们的少将军十年!”   他转头看向谢裕安,发现谢裕安眼中满是失望。   静安王府的铁骑曾经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可是十年前那一战,静安王倒下了,铁骑倒下了,南诏也倒下了。   他瞧着谢裕安,想要笑却扯不动嘴角。他本有一百句可以反驳谢裕安的话,可此刻却如鲠在喉,一句也说不出来。   就在两人对峙的时候,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冷风顺着大开的门缝吹进来,将两人都吹清醒了些。 第21章 出去玩   商苑抱着蓬蓬的被褥走了进来,打破了屋内凝固的气氛。   “夜里冷,我来给郡主送被子。”   沈安合转头看着商苑,原本死气沉沉的眸子这才找回一丝人气,轻唤了一声:“阿姐。”   她抬头瞧着沈安合,发现沈安合脸色苍白,担忧地蹙起眉头。   “是不是发热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她伸出手在沈安合额头上试了试温度,这才收回手来,松了一口气道:“可能是太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额头上的温软只是短暂停留了一瞬,他轻敛眉眼,点点头随后便离开了。   房间内,只剩下商苑和谢裕安两人,她将手中抱着的被子,连人带被子一同坐到软塌上,这才转头看向谢裕安。   “郡主认识我们家安合?”   “我不认识什么沈安合,我只认识赵汀白!”谢裕安强调道。   她转头看向谢裕安,神态自若:“巧了,我不认识什么赵汀白,我只认识沈安合,郡主来寻人恐怕是寻错了。”   谢裕安咬牙:“他只是忘了,他若是想起来定会跟我回去的!”   “那也得等他想起来之后再说。”她伸手拂了拂裙摆上的褶皱,随后站起身来,看着谢裕安:“郡主想要在这里住便老老实实住着,若是你再逼他……”   她顿了顿,继续道:“永安候的妹妹出现在北魏境内,若是传出去,你觉得你还能走出下陵城吗?”   听着商苑明晃晃的威胁,谢裕安脸色一白,右手攥成拳,却又无可奈何。   “你……”   “谢将军现如今还在死牢中,郡主还是乖顺些。”该警告的也警告了,她说完这句话便抬步离开了房间。   徒留下谢裕安一人青白着脸色。   刚一走出屋子,便听见孟杲卿院内传来断断续续的琴音,她朝着那边走了几步,突然停下了脚步。   初儿皱眉:“小姐,我们要去五殿下院子里吗?”   她轻轻摇头:“回去睡觉。”   这满院子的人皆有心事,她只能管自己能管的。   这厢,孟杲卿屋内的窗户大开着,夜风拍打窗棂,就算是屋内放了火炉,那点温热也早就被夜里的寒给吞噬干净了。   然而即便如此,孟杲卿的额头上还是布满了汗珠。   只不过不是热出来的,是冷出来的。   他努力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手中的琴弦之上,但想起自己离开盛安之前,收到的那一个消息,便觉得心烦意乱。   眉头紧紧皱起,手下的琴音也早就错了谱调。   二皇子恐与商家之女有来往。   越弹越错,他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直到指尖传来刺痛,琴弦将手指划破了,他这才停下。   原本混沌的眸子也逐渐沉了下去,他盯着自己的手指,看着鲜血从伤口中涌出,疼痛传来,他逐渐冷静下来,口中喃喃。   “原来琴弦也可以伤人。”   望着窗外的夜色,眸底浮现一丝痛苦,就算是离开盛安,他还是觉得喘不上气,窒息得厉害。   这厢,沈安合站在门外,借着月色盯着手上的小瓷瓶,眼中有犹豫有挣扎。   若是他今晚服下鹤翎,那明日江月令便可和孟杲卿离开。   可是。   他瞧着商苑眼中的欣喜不像是在作假。   ——   翌日,商温一大早便将萧玦给喊了起来,萧玦一边打着哈气一边看着商温收拾东西,随口问道。   “这么早喊我起来这是要干什么?”   “我与姐姐商量好,今日要去山上的庄子上住上几日,你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闻言,萧玦顿时就来了精神。   “出去玩?带我一个!”   将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商温让萧玦先坐在马车中,就要去迎商苑,可转头便瞧见商苑和孟杲卿并肩走过来。   他皱了皱眉,虽然心中不喜,却不敢在面上显露出来。   “姐,殿下也要跟我们一起去吗?”   商苑还没开口,不过已经是默认了。   身后传来熟悉的咳嗦声,他转过身便瞧着江月令也走了过来。   “江公子也要去?”   江月令含笑点头:“我去远宁山上采药。”   江月令与他有救命之恩,他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只是三人游随着人越来越多,逐渐变了味道。   等到所有人都到齐,沈安合这才出现。   “走吧。”沈安合没有和他们一样坐马车,自己骑马朝着远宁山上去,谢裕安跟在身后也一起骑马。   商苑坐一辆马车,孟杲卿一辆。   他和萧玦坐一辆马车,一同朝着远宁山上去。   瞧着谢裕安黏沈安合黏得紧,商温的眉头也越皱越紧,萧玦见此说道:“你瞎操什么心?皇帝不急太监急。”   他倒是不操心沈安合,他操心的是商苑。   自从谢裕安出现之后,商苑依旧和孟杲卿聊天说话,瞧着和往常没什么一样。   萧玦透过车窗朝着外面看了一眼,“我看,你姐姐和沈大哥没那个意思,你这就是乱扯红线,他两这不和五殿下谢小姑娘挺登对的吗?”   他想反驳萧玦的话,又欲言又止,只吐出一句。   “你懂什么。”   “我怎么就不懂了?我之前好歹……”   萧玦一路上在商温耳边说着自己刚刚编出来的“情史”,将商温都给听烦了,侧过头去。   “我跟你说,不是我跟你吹……”见萧玦还要继续往下说,商温拧了拧眉头,正巧此时马车停下。   他连忙下了马车。   “哎,你等我说完啊。”萧玦紧随其后下了马车。   “我跟你说……”然而说话声戛然而止,他看着面前一望无际的庄子,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转头看了看商温,又想起自己来下陵城之前,恨不得掰着银子花的日子,不免感叹:人和人之间,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老温,你家是真的有钱!”   商温没心情理会箫玦,抬步朝着商苑走过去,可商苑没看见他,和孟杲卿先一步离开,原地只剩下他一人,颇有些尴尬。   转头看见沈安合走过来,商温一喜,唤道。   “沈大哥!”   然而,谢裕安下了马便朝着步伐匆匆的沈安合追了过来。   “汀白哥哥,你等等我!”   少女声音清脆,将商温的声音给压了下去,瞧着商苑跟着孟杲卿,谢裕安黏着沈安合,商温想要抬步跟上去,却又停了下来。   “是不是觉得自己有些多余?我陪你啊。”箫玦凑了过来,笑嘻嘻的。   商温没说话。   下午,众人围在一起赏雪景,面前沸腾的热茶氤氲出的热气,附着在水晶目镜上,看东西都变得模糊。   商温也没有急着擦拭,低头往面前的火炉添了块木炭。   但他刚刚低下头,不远处便传来慌乱的声音。   “公主,您没事吧?”   金玉站在墙外,看不见墙内的情景,担心地高声喊道。   孟汝杳本来打算从墙头上翻下来,但是手上着实没有力气,直接就从墙头上面摔了下来,幸好下面是柔软的土地,没有摔疼。   听着金玉因为担忧而拔高的声音,孟汝杳害怕被人发现,刚想出声让金玉小点声音。   但是一抬头,便发现众人坐在院子中,视线全都落到了她身上。   她连忙低下头,但孟杲卿此刻已经站了起来,看着她,脸色冷若冰霜。   模糊的视线没有阻挡商温看见那个站在梅花树下的小人,手指不安地攥着沾染泥土的裙摆,秀眉微蹙,眉眼间像是永远都有一抹愁思,让人望而生怜。   渺渺!   商温一脸担忧,下意识站起来想要过去扶孟汝杳,看见孟杲卿走过去,这才生生顿下了脚步。   商苑无意识间扫到商温担忧的表情,微微蹙眉,有些疑惑,可仔细看过去,发现商温眼中是满满的惊艳。   那点担忧是建立在惊艳之上的。   见此,这才收回视线。   孟汝杳既是孟杲卿的胞妹,模样自是不俗,柔柔弱弱的样子,足以让天下人动容,但和孟杲卿比起来,还是差了一些。   此时,孟杲卿冷着脸走到孟汝杳的面前,冷声道:“你跟过来干什么?”   孟汝杳低头,双手局促地绞着裙摆。   孟杲卿担心她的身体,一向是不允许她出宫的,此次她跟来下陵城,本来是想要尽可能地瞒着孟杲卿的,谁知那么多墙,她偏偏选中了众人面前这一面墙。   她心虚道。   “皇兄,我知错了。”   孟杲卿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意识到众人都在,便拽着孟汝杳的手腕要带她离开,在走到商苑跟前的时候,这才略微一停,说了一句。   “失陪了。”   商苑轻点头,示意无碍。   孟汝杳瞧见了商苑,轻声唤了一句:“苑姐姐好。”   商苑一愣。   孟汝杳是怎么知道她就是商苑的?   可等她抬头看过去,孟杲卿已经拽着孟汝杳离开了,只余下两道背影。”   见商温一直盯着孟汝杳离开的方向,箫玦出声道:“人都走远了,你还看什么?来,喝茶。”   箫玦将刚刚煮好的清茶放在商温面前。   可商温却坐不住,站起身来。   “你自己喝吧。”   丢下这句话之后,商温抬步离开,徒留下箫玦一人坐在寒风中。 第22章 不疼了   江月令采药还未回来,孟杲卿便将孟汝杳带回自己房间,暂时锁了起来。   “在江公子回来之前,你便给我在这间屋子里待着,哪都不许去。”   “皇兄!” 孟汝杳急忙要拉住孟杲卿,可还是晚了一步,瞧着门上上了锁,秀眉紧蹙,她抬头看着孟杲卿。   “不管皇兄是受了何人怂恿,皇兄都不该利用苑姐姐。”   孟杲卿皱眉,抬头看着她,强调道:“我此次来下陵城是为了给你求药。”   “既是求药,为何要接近苑姐姐?”   孟杲卿转过身去,不再看着孟汝杳的眼睛,背对着她道:“并无接近,只是答谢她带路之恩。”   她还想要说些什么,但孟杲卿抬步离开,没有给她再开口的机会。   “皇兄!”   这次不管孟汝杳说什么,孟杲卿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脚步都没有停顿一下。   一着急便容易病发,眼看着孟汝杳的脸色苍白,有病发之兆,金玉连忙劝道:“公主,保重身体要紧。”   她自然知道保重身体要紧,对着金玉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随后又朝着门外看了一眼,见再没看见孟杲卿的身影,她这才略有些失望地收回视线。   “公主,此次我们私自出宫,殿下定是气急了,才会将公主给锁起来,公主不要生殿下的气。”   “殿下也是为了您的身体着想。”   她自然知道皇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若不是因为她,皇兄也不会踏上那条死路。   “正是因为皇兄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所以我才更应该站出来阻止皇兄。”孟汝杳皱眉,眉眼中的愁思越来越重。   金玉却是一头雾水,不明白这一切有什么好阻止的。   见此,孟汝杳叹了口气,现如今她做的这些,落在旁人眼中只当是她是姑娘家的胡闹多想。   “公主是要休息吗?”   瞧着孟汝杳朝着床榻走去,金玉连忙问道。   她斜靠在床榻上,有些疲惫地轻轻点头:“你先去外室候着吧。”   等到金玉离开之后,孟汝杳睁开眼睛,轻阖眸子中的疲惫一扫而空,站起身来走到了窗台前。   有些事情,金玉跟着只能徒增麻烦,不如一人行事方便。   窗户距离地面的距离不高也不矮,她墙都翻过了,这点高度自然也吓不到她。   先是拿来矮凳,踏着矮凳爬上窗台,等她准备好一切,闭着眼睛往下跳的时候,窗外陡然响起清越的男声。   “小心!”   她睁开眼睛,便看见商温站在窗下,满脸担忧地看着她。   她自是认得商温的,只不过上次他们相识的时候,便已经站在了敌对面;重来一世,她倒是希望他们这次能做个知己。   “商公子,你怎么在这?”她坐在窗台上,低头对着商温询问。   “碰巧路过。”见孟汝杳没有从窗台上下来,他眼中的担忧不肯消散,“公主还是先下来说话。”   他伸出手递给孟汝杳,担心孟汝杳不小心摔下来。   瞧着商温那一副紧张的样子,孟汝杳莞尔道:“商公子不必担心。”   她将屋中的矮凳拿出来放在窗下,随后抓住商温递过来的手,踩着矮凳走了下来。   见此,商温这才松了一口气:“公主以后还是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危险吗?   她抬头看了一眼不过一人高的窗台,觉得商温实在是大惊小怪。   但是。   她低头看着从刚刚商温便一直抓着自己的手,到现在也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见此,商温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撤回了自己的手,慌忙道:“在下无意冒犯公主。”   “无妨,商公子不用叫我六公主,我乳名渺渺,商公子叫我渺渺便好。”孟汝杳摇摇头,随后对着商温轻声道。   商温一愣,旋即微笑道:“好,渺渺。”   ——   孟杲卿原本以为人都走尽了,可等他回来的时候,商苑还坐在原地,他有些意外,脚步一顿,随后快步朝着商苑走过去。   “外头天冷,怎么还在这儿坐着?”   商苑抬头,瞧着孟杲卿由远至近地朝她走了过来,弯了弯唇角:“既是赏景,就算人都跑光了,也不妨碍这景色的半点旖旎。”   “六公主呢?”   “在屋里歇着。”孟杲卿答道,旋即沉吟片刻,“你今晚可有时间?”   商苑抬眉不解。   “今晚暖阁,我弹琴给你听。”话落,孟杲卿俯身将商苑面前煮开的清茶倒进茶杯中,发丝垂落,带来阵阵冷香,沁人心脾。   等她回过神来,孟杲卿早已离开,只余下手中茶杯还温热着。   初儿远远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用胳膊肘碰一碰一旁的白林,感叹道:“五殿下这么好看的人,整个北魏的女子没有一个不心动的,可我瞧着五殿下跟我家小姐最为登对。”   白林抬头看了一眼,切了一声:“我看半点也不般配。”   “表小姐只知道五殿下的琴是南诏国一绝,却不知道我家大人的箫也是天下一绝。”白林有些酸溜溜地给自家大人鸣不平。   “你懂什么,我家小姐哪里看的是琴,乃是人。”   “若论人,我家大人相貌也是顶尖的好!”白林不服气地反驳。   初儿伸手戳了戳白林的额头,脆声道:“那是你这般想,我家小姐可不是这样想的。”   “那就是你…你没有眼光!”白林气急,却又不敢说商苑的坏话。   “你……!”初儿冷哼一声,转头便不再理会白林了,更在心中默默发誓,今后都不理会白林了。   商苑和沈安合还没如何,两人反倒是吵了一架,互不往来。   ——   今日便是三日之期,沈安合拿出江月令给他的药瓶子。   现如今孟汝杳到了下陵城,不管他何时服下鹤翎,孟杲卿也能待到自己想离开时再离开。   谢裕安的眼神落到他手中瓷瓶之上,皱眉:“这是?”   他平静答道:“鹤翎。”   谢裕安惊呼:“剧毒?!”   他并未回答,抬眸看向谢裕安。   “你不是想让我想起来小时候的事情吗,这鹤龄便是我重获记忆之前所需经历的七次死劫之一。”   谢裕安眉头越皱越近,挣扎犹豫许久,开口问道。   “你会死吗?”   “服下他我可能会成为赵汀白,但是不服,我只是沈安合。”他淡淡说道,眼中倒无任何惧色。   谢裕安抿了抿唇,纠结许久。   “我在门外帮你守着,不许任何人进来。”   房门一关,整个屋子内就只剩下沈安合一人,屋内的火炉他早就令人撤走了,窗口大开,冷风随意灌进屋内,清冷至极。   鹤翎是火热之毒,远宁山极寒,此刻服下再合适不过。   他没有犹豫,打开瓷瓶,将那赤红色米粒大人却足以要人命的药丸给服下。   明明只是一颗药丸,但入口仿佛一条火龙般顺着喉管而下,要将他的五脏六腑给烧烂,咬紧牙关,尽可能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   体内的火热让他出了一层层的汗珠,整个人仿佛被放在笼屉之中。   空气稀薄,就连每一次呼吸都变成了折磨,嘴唇鲜红,脸色却惨白至极,眸子紧闭,眼下的睫毛随着身体疼得抖动而微微颤抖。   屋内冷得茶杯上都蒙了一层寒霜,可他整个人如坠火海,闭上眼睛之后,屋外的雪色消失。   眼睛和身体都在告诉他,他此刻正在被热火灼烧。   沈安合努力维持着清醒,但是思绪却忍不住飘远。   他六岁时进入沈家,为沈家二爷的养子,与此同时,噩梦般的生活开始。   六岁孩子小小的身子缩在地牢角落疼的发抖,身上的衣服早就被鞭打得衣不蔽体,他不知道那些人给他服下了什么。   他只知道好疼,好疼!   嘴角的鲜血任由他如何擦拭也擦拭不干净。   他那个时候无比地期望地牢牢门可以打开,放他出去。   但等到耳边铁链声响起,地牢门被人从外面打开的时候,他看过去,看清楚那个逆着光走进来的人便彻底绝望了。   因为等待他的是再一次的鞭打。   对方以虐待他而取乐。   “疼吗?只要你求饶我就放过你。”   或许他求饶的话,那个人真的会放过他,但是小孩子的执拗心性此时发作了,他死死咬着下唇,便是将下唇咬穿了,也不肯叫一声疼。   他只能等,等那人打累了,便也就放过他了。   六岁的沈安合每次被人从地牢中拎出来的时候,浑身鲜血淋漓的,奄奄一息的像只猫,却竖起鬃毛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他第一次吃到甜,是商苑进府的时候。   表小姐给所有人都精心准备了礼物,自然也没有落下二房的养子,那是一件精美的月牙白色的袍子。   商苑进府的时候,他曾躲在人群后面偷偷看过商苑。   觉得商苑面善,好亲近。   更觉得,他与沈家不是一家人,商苑与沈家不是一家人,那他们就是一家人了。   每一次进地牢前,他都会把那件袍子叠好放在柜子下面,不让那袍子染上一点灰尘,所有人见他容光焕发,只带是沈家二爷不再发疯了。   然而,只是他把伤口都藏起来了而已。   偶尔有掩藏不住的,伤到手上,伤到脸上的,商苑也不会细问,只是拿来伤药给他细细包扎好。   “吹吹就不疼了。”   与商苑来说,他可能只是一个听话的弟弟。   然而,他却靠着商苑,撑过了一次次至暗的夜晚。 第23章 安神药   担心这次孟杲卿再将她给关起来,所以孟汝杳只敢远远地看着,不敢上前。   两人躲在假山后面,瞧着商苑和孟杲卿走了过来,连忙矮了矮身子。   晚上光线本就不好,假山后面黑暗更甚,万物空寂,小小的空间仿佛只能容下他们两个,就算带着水晶目镜,商温的视力也比不上常人。   只能勉强分辨孟汝杳的身形,再细看便看不清楚了。   视线落到孟汝杳放在假山的的手,因为过于紧张下意识攥紧面前的石头。   他刚想开口宽慰孟汝杳几句,便听见孟汝杳率先开口:“商温,之前你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现如今我和你一样重活了一次。”   前世商温将自己的秘密跟她和盘托出,这一次,她亦是如此。   她转头朝着商温看过去,视线被黑暗蚕食,她看不清楚商温的表情,只是过了好一会,才听见商温开口。   “活着便好。”   商温的语气中听不出太多的情绪,单薄得像是一缕风。   孟汝杳微微蹙眉,她不知道面前的商温是第一次重活了一次的那个商温,还是和她一样又重新活了一次的商温。   正当她想要询问的时候。   黑暗深处突然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随后一个身影由远至近。   萧玦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看着两人躲在假山后面,打着困顿的哈气,意识不清地问道。   “你们两个躲在这里做什么?”   萧玦的声音并未压低,此刻在寂静夜色中突兀地响起,吓得两人皆是心头一跳。   萧玦还想要说什么,但是下一秒就被商温捂住了嘴巴。   “唔唔唔……!”   商温低声嘱咐:“别出声。”   与此同时,暖阁中传出琴声,声动梁尘,游鱼出听,三人皆齐齐噤了声。   世人皆道,即便是濒死之人垂死之际能听到五皇子的琴声,也能撑住一口气,将这一首曲子听完。   商苑自小第一次随着沈婉清进宫的时候,初识音律,便是在五皇子殿外偷听到的,自此之后她再也听不下去寻常之音。   她从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听到孟杲卿给她弹奏一曲完整的。   此刻听来,她觉得没有外人传得那番玄乎,只不过确实好听,好听极了。   再配合孟杲卿那张脸,当真是赏心悦目。   虽然是听琴,但是她的眼睛没有一刻是从孟杲卿脸上移开的,眼中是满满欣赏和惊艳。   此刻,孟杲卿端坐在一旁,低垂着眸子,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琴弦之上,修长纤细的指尖拨动琴弦,撩起一阵余韵。   暖阁暖阁,顾名思义,如同暖春一样。   二人皆是穿了薄薄的春衫,将厚重的冬衣褪下,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孟杲卿穿了一身雾青色的薄衫,一曲终了,他抬头朝着商苑看过去,再看见对方一直盯着自己的时候,眸底划过一丝厌恶。   但是面前却扬起浅浅的笑。   站起身来,拿起一旁的酒杯朝着商苑递过去,宽大的袖子在熏香炉上拂过,自身的冷香和檀香融和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新的味道。   令人着迷。   “天凉,喝杯酒暖暖身子。”   她没有拒绝,伸手从孟杲卿手中接过酒杯,实际上,也没有哪个人能拒绝孟杲卿浅笑递酒。   孟杲卿的情绪仿佛永远淡淡的,不悲不喜,情绪很少有剧烈的波动。   因为笑的次数很少,故而每一个笑容都十分珍贵。   他看着商苑将酒服下,随后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着商苑的话,不过说了没有两句,商苑便从软塌上睡了过去。   他将酒杯从商苑手中拿出来,随后伸出食指在商苑鼻下试了试鼻息。   做完这些,那残存的笑意早就从眼尾卸下,他拿过一旁的披风给自己穿上,抬步便出了暖阁,只余下商苑一人。   瞧着只有孟杲卿一人从暖阁中出来,孟汝杳皱眉和商温对视一眼,眼中有疑惑也有担忧。   “怎么只有皇兄一个人走出来了?”   ——   等到沈安合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浑身如同被人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衣衫都被冷汗浸透了,这还只是第一次毒发。   还有一整晚的时间需要他去熬。   疼痛让视线变得有些模糊,等他看清楚站在门外的谢裕安的时候,心情有些复杂。   只是突然想到,如果在这里的是商苑的话,商苑一定会阻止他。   听到屋内有动静,谢裕安刚想进屋查看一下沈安合的情况,但是突然察觉到什么,屋内屋外两人眼神同时一凛。   他强撑着身体从床上起身,打开房门便对上了谢裕安,谢裕安皱眉。   “他往暖阁的方向去了,你才刚刚醒过来,身体还未恢复……”   谢裕安想劝沈安合回去休息,但是沈安合绕过她,直奔暖阁而去。   她拧眉道了一句不省心的,只能提剑追了上去,但没想到的是,哪怕沈安合刚刚醒过来,她还是没有追上沈安合。   这厢,暖阁的灯早就灭了,火炉中的火苗也逐渐变小。   商温几人见商苑迟迟不出来,便抬步走过去,打算查看一下情况,然而,几人走到半路,便感觉背后一阵冷风袭来。   泛着惨白色冷光的回旋镖,带着浓浓的杀意朝着暖阁射去。   “姐!”   商温惊呼一声,连忙朝着暖阁跑过去。   “苑姐姐!”孟汝杳也提起裙摆追了过去。   瞧着一个两个不怕死的都朝着飞镖射去的方向跑去,萧玦犹豫纠结半晌,还是抬腿跟上去了。   “你们等等我!”   沈安合调动全身的真气,朝着暖阁跑去,但还是晚了一步,锋利的回旋镖穿透薄薄的窗纸,在屋内旋转一圈,将周围的蜡烛齐齐斩断,随后狠狠扎进了商苑身下的软塌上。   伴随着的还有半缕被削断的发丝垂落在地上。   而软塌上的商苑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等沈安合冲进暖阁之后,看见眼前的画面,心脏都停滞了一瞬。   “阿姐!”   暖阁中的火炉灭了,只一身薄衫根本就不能御寒,商苑的身子早就凉得不行了。   指尖因为极度的恐慌而微微发抖,等他将手指伸到商苑鼻下,察觉到微弱的气息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将外袍脱下,裹在商苑的身上,抬步就要离开。   但潜伏在暗中的人却不肯轻易放他们走,又是一个回旋镖刺穿窗纸从外面射进来,他双手抱着商苑,根本就腾不出来。   能动的只有脚。   他抬腿将一旁的桌案踹倒,企图用此阻挡那破空而来的暗器,但他还是低估了这暗器的锋利程度。   回旋镖穿透桌面,扎进了他的肩膀之上。   鲜血顿时便从伤口处流出,因为他双手还抱着商苑,重力加重了伤口的撕裂程度,肩膀剧痛传来。   饶是如此,他依旧没有松开手。   正巧此时商温从外面跑了进来。   他将商苑交给商温,嘱咐了一句:“看好阿姐。”   话落,他踩着一旁的桌子从窗户跃了出去,商温一脸担忧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喊道。   “沈大哥,小心啊!”   眼下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都不见商苑醒来,商温皱眉朝着萧玦吩咐道:“快去请江公子!”   萧玦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脸色被吓得惨白,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连忙点头,旋即便赶快去请人了。   “我,我现在就去!”   暖阁的外面是一片湖泊,此刻冬季,湖面上早就冻出了一层厚厚的冰面,沈安合便站在湖中心的冰面之上,似是在等什么。   左手执剑,右边肩膀上的伤口鲜血汩汩流出。   他却看都不看一眼,眼底满是杀意。   黑暗中又有一回旋镖射出,这次直冲沈安合面门,他眼神一凛,左手执剑将飞镖挡掉,随后脚踏冰面借力,身子腾空而出,朝着飞镖射来的方向而去。   这厢,杀手被沈安合引开,江月令被人带来,商温忙让江月令查看一下商苑的情况。   给商苑细细检查过身体之后,江月令眉头微皱,对着商温道:“商小姐无碍,只是服用了过多的安神药,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安神药,商苑怎么会喝那么多安神药呢?   此言一出,商温还没有说什么,孟汝杳率先垂下了头,双手用力绞着腰上的带子。   今晚和商苑待在暖阁中的只有孟杲卿,能喂下商苑这么多安神药的,也就只有孟杲卿,至于这场刺杀……   “皇兄不会想要杀苑姐姐的。”眼看着商温要离开,害怕对方误会,她伸手扯住了商温的袖子,辩解道:“不会的,至少现在不会……”   前世孟杲卿对商苑是利用,若不是被逼到了死路,也不会想要杀了商苑。   此事就算孟汝杳不解释,商温也清楚刺杀不是孟杲卿安排的,孟杲卿如果想杀商苑的话,今晚喂的就不是安神药了。   但就算孟杲卿没想杀了商苑,商苑却因为他差点死了。   “对不起。”   看着孟汝杳一脸内疚地低头道歉,商温眉头紧皱,安慰孟汝杳的话他说不出,不怪孟杲卿的话他也说不出。   只能说。   “他做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无需道歉。”   江月令的眼神在两人脸上扫了一圈,随后停在了商温的脸上,轻声道:“等你姐姐醒来便能知道怎么回事了。”   原本听得一头雾水的萧玦也开口附和:“对啊,等你姐醒来问问不就行了吗,你们在这瞎道歉干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的时候商温没有提议来庄子上住几天,所以会发生什么他也不知道~ 第24章 璇道派   等到谢裕安赶到的时候,便被眼前的场景给吓到了,刺杀商苑的人倒在地上,被割断了手筋脚筋,下巴被人捏碎了,就算是想要痛呼都很难。   左手手指被人一根根硬生生拔了下来,身上除了致命处之外,全部扎满了飞镖。   鲜血流出,将身下的雪都给染红了,看起来触目惊心。   而沈安合此刻半跪在地上,用手中剑撑着身子,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不过不是那刺客所伤,只是毒发了。   谢裕安小心地绕过地面上的手指,走到沈安合的面前,蹲下身子,抿了抿唇角询问道:“要我带你回去吗?”   听到谢裕安的声音,他抬起头来,有气无力。   “……阿姐呢?”   “我来的时候,看见江月令过去了,应当是没事了。”   闻言,沈安合这才松了口气,身子往后倒,无力地躺在雪上。   谢裕安咬了咬下唇,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你怎么样?要不要我带你回去?”   他没回答,抬眼看着天上的夜色,身下的冰雪削弱了体内的火热灼烧的感觉,虽然依旧难受,但好歹还能说出话。   “……不用,把他带回去,仔细盘问。”   谢裕安扭头看着那浑身是血,只剩下一口气的刺客,她的内心是抗拒的,不过还是拎起那人的后衣领。   “明日让白林上山来捡我。”   说完这句话之后,沈安合就闭上眼睛不再理会她了。   ——   这厢,所有人打算先离开暖阁,但是萧玦的注意力被射进软塌中的回旋镖吸引去了视线,脚步一顿。   像是发现了什么,他走到软塌跟前,蹲下身子仔细研究刺进软塌中的利器。   他倒是想要伸手拿出来,但是试了两下,担心手指被锋利的刃给割破就放弃了。   商温注意到萧玦的举动,一边询问一边走过来:“怎么了?”   萧玦指着露在外面半截的回旋镖,说:“我见过这种暗器,是璇道派独有的暗器。”   “你怎么知道这是璇道派的暗器?”商温微微皱眉。   “我无聊在我们家书阁里看到的,我可以确定,这和我们家记载的璇道派的暗器一模一样。”萧玦担心商温不信,专门收敛了笑容,一脸认真地说。   “今日刺杀姐姐的难道是璇道派的人?”   商温的话才刚刚落下,江月令和萧玦齐齐说道:“不可能。”   二人对视一眼,随后由萧玦继续说:“璇道派十几年前便被魔教屠了满门,门派上下,无一人生还。”   若不是璇道派的人,那又是谁。   见商温沉默不语,萧玦继续道:“这十几年来,说不定有人弄了个璇道派一模一样的暗器也说不定。”   话音落下,没人再说话,空气都安静了下来。   就在此时,刺客被谢裕安从外面丢了进来,闷响伴随着那人的痛呼声响起,屋内的几人皆是被惊了一下,朝着丢来的方向看过去。   就见谢裕安站在门口,正一脸嫌弃地用帕子擦拭手指上的鲜血。   见众人看过来,谢裕安努了努嘴,对着躺在地上连挣扎都没有力气的那人,说道:“那回旋镖就是他的,你们问问他就知道了。”   萧玦看着趴在地上那人,半晌都不带动弹一下的,他用脚轻轻踢了一下,依旧没有反应。   想要将那人翻过来看看,却又不知道该从何下手,于是抬头看向江月令:“江大夫,你看看他还有气吗?”   江月令蹲下身子,查看那人的伤势。   而谢裕安说完这句话便要离开,见此,商温连忙喊住了谢裕安:“谢姑娘,沈大哥呢?”   “他没事。”   商温还想问些什么,但是谢裕安丢下这句话便抬步离开了。   他刚张开的嘴,只好又闭上。   说着没事,却不见沈安合的身影。   他眉头紧皱,转头看向躺在软塌上昏迷不醒的商苑,身上还裹着沈安合的外袍,衣衫上还染上了沈安合的鲜血。   见此,他轻叹一口气。   安神药下的极重,等商苑醒来恐怕也是第二日了。看着商苑被安置好,孟汝杳便离开去了孟杲卿的房间。   一直等到天色蒙蒙亮,孟杲卿才从外面走进来,看见她站在门外,孟杲卿有些意外,旋即问道:“你怎么在这儿?怎么出来的?”   她并未回答,抬头看着孟杲卿,眉头紧皱:“哥哥昨晚去哪了?”   “去暖阁弹琴了。”孟杲卿低头避开孟汝杳的视线,随后从袖中将钥匙拿出来,打算将门上的锁给打开。   孟杲卿有意隐瞒昨晚的事情,她知道自己也问不出来,转头看着孟杲卿的背影,将昨晚发生的一切说了出来。   “昨晚苑姐姐险些遇害,哥哥知道吗?”   闻言,孟杲卿的动作一顿,眼神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与此同时,锁头打开,他推开门便走了进去,孟汝杳紧随其后。   瞧着孟杲卿一言不发的样子,她秀眉紧蹙,有些急促地问道。   “哥哥难道就一点都不愧疚?”   孟杲卿坐在桌案前,拿出干净的布帛,轻轻擦拭昨晚的琴,淡淡道:“我只是给她弹琴,我没想杀她。”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险些因你而死①。”   她有些着急,坐到孟杲卿的对面,抓住孟杲卿擦拭琴弦的手,微微用力,加重语气道:“哥哥若你真心喜欢苑姐姐,便真心待她,莫要日后后悔,若不喜欢,便不要招惹。”   闻言,孟杲卿微微用力将自己的手扯了回来,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略带上丝丝讥讽:“不过是一个铜臭之女,怎么会是我要找的人。”   孟汝杳抿了抿唇角,有些气急:“哥哥!你这般说便是觉得苑姐姐除了出身,样样都比过你了。”   “现如今人人皆身陷囹圄,出身又如何!”   是啊,出身又如何?   孟杲卿眸光闪了闪,划过一丝落寞,就算他是皇子又能如何?   孟汝杳情绪激动,还想要劝孟杲卿几句,但突然病发打断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死死攥着脖颈处的衣服,却始终喘不上气,脸色很快便憋得发紫。   见此,孟杲卿顿时慌了神:“杳杳!”   他连忙站起来,将孟汝杳打横抱起来朝着江月令的屋子跑过去。   她一边努力平复心情,调整呼吸,一边死死攥着孟杲卿的衣服,颤声道:“哥…你答应我,永远,永远别利用苑姐姐好吗?”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孟杲卿此刻完全慌了神,不管孟汝杳说什么他都会答应,满心焦急地将人送到江月令的房间。   与此同时,商温刚将江月令送回来,瞧着孟杲卿急匆匆地抱着孟汝杳跑了过来,看清楚怀中人的脸色之后,他顿时也慌了。   “渺渺她怎么了?”   然而,孟杲卿并未理会他,绕过他朝着屋内跑去。他转头循着背影看过去,正巧孟汝杳抬头朝他看了过来。   两人对视一眼,一个担忧着急,一个歉意内疚。   看着江月令的手从孟汝杳的脉搏上撤了下来,孟杲卿连忙问道:“杳杳她怎么样?”   “六公主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无法根治,只能慢慢调养,我已给她服下药,待会就好了。”江月令站起身来,叮嘱道:“六公主情绪不能激动,更不能惊到她。”   孟杲卿轻轻点头,江月令叮嘱的这些他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今日……   看着孟汝杳并未大碍,商温这才松了一口气,从门口处离开。   等到孟汝杳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就只看见一片翩然离开的衣角,她抿了抿唇角,抬头看着孟杲卿。   “哥哥既然答应我了,那便不能食言。”   孟杲卿眸子暗了暗,旋即点头。   ——   等到商苑醒来之后,天色已经大亮。   她睁开眼睛,从未睡得这么踏实,一晚上的刀光剑影,她的脸色倒是比昨日要好。   初儿从门外走进来,此刻还后怕着。   “小姐,你不知道昨日有多危险!要不是沈大人及时赶到,小姐就危险了!”   闻言,她微微皱眉,对于昨晚的事情她一无所知。   “昨晚怎么了?”   初儿将昨晚发生的一切和盘托出。   她低头看着裙摆上的血迹,此刻早就干涸了,黑褐色半点也找不到鲜红的模样。想起沈安合,眉头越皱越紧,她满脸担忧道。   “他现在人呢?”   “应当在自己屋里。”   话音落下,商苑起身便朝着沈安合的房间走去,连身上的衣服都来不及换,初儿在后面快步跟上。   “小姐。”   她微微侧头,脚步却不缓半刻。   “刺客可抓住了?”   “昨晚等到衍之赶到的时候,沈大人就已经将刺客制服了,现在就关在暗室之中。”想起那刺客的惨样,初儿此刻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她轻嗯了一声,眼神冷了冷。   主仆二人一问一答间,便到了沈安合的房间,她抬步走进去,正巧看见沈安合半躺在床上,江月令刚刚离开。   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不过也有了一丝血色。   瞧着商苑走进来,他忙扬起笑容道:“阿姐。”   她坐到床畔处,满眼担忧地看着沈安合,视线落到沈安合被层层绷带包裹的肩膀上,眉头紧皱。   “疼吗?”   --------------------   作者有话要说:   ①原句出处:“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晋书.列传三十九》 第25章 接风宴   沈安合摇摇头。“江公子已经给我上过药了。”   “流了这么多血哪有不疼的。”瞧着沈安合苍白的脸色,她又心疼又生气:“下次再遇见这样的事情,你别往前冲了。”   “那阿姐下次能别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吗?”他看着商苑,认真又小心地询问。   她低下头,没回答也没办法回答。   见此,沈安合眸子黯了黯,旋即问道:“那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阿姐总能告诉我吧?”   “昨晚我累了,便在暖阁歇下了。”   昨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都不见商苑醒来,怎么可能只是单纯地睡着,沈安合不死心地再问道:“难道不是那孟杲……”   然而,沈安合话还未说完,就被商苑给打断了。   “与他无关。”   与此同时,白林端着刚刚熬好的汤药走了过来,瞧着面前这一幕,他站在门口一愣,不知道自己是进去好,还是避开好,便提醒了一句。   “公子,该喝药了。”   沈安合没有理会,倒是商苑转过头来:“给我吧。”   她转身从白林手中接过汤药碗来,拿起汤匙轻轻吹了吹,便递到沈安合的嘴边打算喂药,但沈安合却抿起唇角,全然没有要喝的意思。   “阿姐喜欢他?”   闻言,商苑一愣,旋即回道:“只是青睐。”   “只是青睐?”沈安合的语气有几分不信,因为商苑看着孟杲卿的眼神实在是过于欢喜了。   商苑轻叹一口气,随后笑道:“你这个年纪脑子里想的是不是都是男欢女爱?”   这句话就像是戳中了沈安合某种开关一样,脸色赧然,低下头支支吾吾好一会都不敢抬头看商苑。   “没,没有。”   看着沈安合这幅被戳中心事的样子,商苑笑了笑,随后伸手抬起沈安合的下巴,让他抬头看着自己。   “男欢女爱又没什么丢人的。”   “你若看上哪家姑娘便告诉你,我给你备上一份厚厚的聘礼。”她再次拿起汤匙,递到沈安合的嘴边,微微抬眉。   “聘礼我已经许出去了,现在可以喝药了吗?”   沈安合张开嘴浅抿了一口,有些心不在焉的。   将汤药喂个干净之后,商苑这才抬步离开了沈安合的房间。刚一踏出房门,眼里的温柔便褪去一些。   她转头朝着初儿问道。   “孟杲卿昨晚去哪了?”   “昨晚五皇子绕着庄子转了一圈,像是在找什么。”初儿如实答道。   她轻轻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他想找便让他找吧,不找仔细一些怎么能证明我的清白。”   初儿皱眉,不赞同道:“小姐昨晚不应该喝下那杯酒的,太过冒险了。”   “就是睡了一觉,又不是什么毒药。”   “孟杲卿自己送上门来,我总不能让他唱独角戏。”说罢,她叹了一口气,似是在惋惜什么。   随后抬步朝着暗室的方向走去。   三年了。   她自从来到下陵城之后,大大小小的刺杀便没有断过,但每一次还不等他们盘问,刺客便服毒自尽了。   这还是第一次,抓到活的。   这山庄久不住人,这暗室的大门给生了锈,只是单单推开便无比刺耳了。她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不让裙摆沾染上地上的脏水,朝着暗室深处走去。   黑暗一点点吞噬她的身影,直到融和在一起。   暗室中那人听到有脚步声靠近,有些慌张,身子不免颤抖,引得铁链碰撞在一起发出响动,反而让商苑很快便找到了他的所在。   她拿出火折子将墙角的白蜡点亮,借着昏黄的光线,看见了那个被铁链捆住的刺客,下巴已经被捏碎了,现在正鲜血淋漓地挂在脸上。   这底下的暗室阴冷,地面有积水,她今日又穿了浅色的衣服,故而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小心,担心染上一丝一缕的脏污。   那人看着她走过去,原本有些慌乱的眸子逐渐变得平静,随之麻木。   “是谁派你来杀我的?”   听到她的问话,那人并没有反应。   她也不着急,反而放轻放柔了语气:“你没有妻儿吗?你不想回去见他们吗?只要你回答我我就放你走。”   那人依旧没有反应,麻木的眸子仿佛是一汪死水,不会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   虽然那人没有回答,不过她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没有妻儿。   那便是有人精心培养的死士了。   死士是不怕死的。   她抬眸看着那人,如水的眸子里是如夜色般漆黑浓郁的墨色:“我不会杀了你的,反而,我将你关在这里是在救你。”   “你用生命为他们保守秘密,可他们若是知道你还活着,定会第一个冲出来杀死你。”她轻声道。   “我被刺杀过许多次,我知道那种面临死亡的恐惧,尤其是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   商苑的语气轻又柔,循循善诱道。   “死士也是人,没有人会不怕死的。”   一番话说完,死士的眼睛中依旧毫无波澜,半点反应都没有给她。商苑也不着急,反正人已经在暗室中了。   “每个人都应该有决定自己生死的权利,是生是死,我交给你给抉择。”   话音落下,她提起裙摆如同来时一样,小心翼翼地离开暗室。   只是走到墙角的时候,走路带来的微风,吹得墙角蜡烛上的火苗晃了一下,暗室内也随之暗了一下。   一直等到商苑走远,那一直低垂着头的刺客这才抬起头来,朝着商苑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初儿就守在暗室外面,见到她出来,立马迎了上来:“小姐。”   “去库房拿来上好的草药给他调理,让江公子给他包扎伤口,细细照料。”她低声对着初儿吩咐,随后话锋一转。   对付这样的以死为生的死士,酷刑威逼利诱是不管用的。   “顺便派人日日刺杀他,记住,杀是真杀,人不能死,必要时再让衍之出面救下他,我要让他日日活在惶恐之中。”   便是说着极冷的话,商苑的脸上依旧是温温柔柔的,像是一切都为那位刺客着想一样。   话落,她抬步朝着自己房间走去,然而还没走近,便瞧见孟杲卿站在门口等着她。   略微一低头,再次抬起头来眼里便盛满了爱慕之情,略微加快脚步,朝着孟杲卿走过去。   “殿下在等我?”   孟杲卿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没事,眼里的愧疚这才消散一些,张了张嘴道:“你昨晚没受伤吧?”   她微笑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昨晚听殿下琴音入迷,睡着了也未察觉,没想到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闻言,孟杲卿微微皱眉,有些意外,欲言又止。   “你……”   你难道没有怀疑我?可瞧着商苑朝他看过来,那眼里的倾慕之情几乎都要溢出来了,便也将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过几天我便要回下陵城了,这几日多谢你了。”   跟孟杲卿相处的这几日,孟杲卿加起来所有的话,都没有这一句谢谢来的真切。   听到孟杲卿要离开,她有些着急,想要抓住孟杲卿的袖子,却被孟杲卿闪身避开了,秀眉微蹙,抬头看着孟杲卿。   “殿下这就要走了?”   孟杲卿轻嗯了一声,便不再看商苑,抬步便要离开,只不过在走出院子的时候,停住脚步转头朝着商苑看过去。   商苑依旧站在门口,眼睛恋恋不舍地望着他。   孟杲卿的眼神往下滑,落到商苑裙摆之上,那上面有一点殷红的血迹,像是刚刚沾染上去的,还在缓缓洇开。   见孟杲卿盯着自己,她顺着孟杲卿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裙摆上不小心沾染上了一丝血迹,应当是那刺客的。   再次抬头,看见孟杲卿依旧看着自己,她扬起一抹淡淡的笑。   “脏了,该洗了。”   孟杲卿收回视线,略微低头,抬步翩然离去。   ——   南诏国,褚亦从北魏而返,将谢蕴道从北魏带了回来。   当日,城门打开,南诏陛下褚泱出城相迎。褚亦为首骑着马,脸上冷意像是北魏山上常年不化的冰,看也不看褚泱一眼。   连下马行礼都没有,调转马头,便径自回了自己的王府。   褚泱也不介意,视线随之落到队伍后面的那个马车上面。谢蕴道就坐在里面,他轻声唤道。   “谢将军。”   车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谢蕴道微微弯腰从马车中走了下来,抬头朝着褚泱看过去,一身布衣,儒雅随和。   明明是个纵横沙场的不败将军,却文绉绉的像个文人,身上没有半点杀气,只有书卷气还有安宁。   “陛下。”   褚泱一喜,忙抬步迎了过去,想要伸手亲自去搀扶谢蕴道。   却被谢蕴道率先跪倒在地,避开了他的搀扶:“臣永安候谢蕴道见过陛下!”   “谢将军快快请起,谢将军能安全回来便好!”褚泱伸手虚扶,谢蕴道随之站起身,朝着褚泱笑了笑。   脸色苍白,就连扬起唇角都有些吃力。   在北魏被俘多日,谢蕴道在北魏吃的苦,是褚泱想都不敢想的。   “是蕴道无用,给陛下添乱了。”谢蕴道苦笑,有些自责,这次北魏自然不是无条件将他放回来的。   随着马车回来的还有一道圣旨。   北魏陛下将圣旨下到了南诏的都城,俨然是羞辱。   想起此事,褚泱的眸子沉了沉,不过很快便隐了下去,对着谢蕴道:“朕在宫中给谢将军和皇叔设下了接风宴。”   --------------------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文!《太傅他清冷自持(重生)》相爱相杀,已经完结喜欢朋友可以去专栏看看!   文案:   起初听见旁人说慕清洺冷心冷情无欲无求的时候,池渲还觉得那人说的对。现在听见,她甩了甩酸疼的四肢。   你等我从床上爬起来再反驳你!   —   池渲是靖国手握政权的大长公主,慕清洺是当今太傅。她嫌慕清洺碍了她的路,慕清洺嫌她耽搁了靖国的发展。   他们皆想置对方于死地,但自她和慕清洺纠缠上的那刻起,便一直在做一个梦。   兴许梦都是反的,梦中为救她死了数次的人,在梦外却盼着她死。   晚上的公主俯,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地上半天没有反应的慕清洺,眼神轻蔑,她白日给慕清洺下了蛊,现在已经发作了。   “太傅大人,你刚刚叫本宫什么?再唤一句。”   慕清洺倒在地上,除了身子轻轻颤抖之外,跟死了没什么区别,低垂着的清冷眸子中是旁人看不懂的欲念嗔痴。   他为池渲重生了数次,次次都想护她百岁无忧,却次次不得善终。   只有在濒死之际,他才肯将曾经的爱意倾泻而出。   “阿槿……”   朝槿是他送给池渲的小字,只有他知道的小字。   话音落下的瞬间,只听池渲轻笑几声。他抬头望去这才发现,池渲唇角血丝如注,却笑得一点也不在意。   他本以为次次的重来死去,记住的只有自己一个。   短暂地怔愣后,慕清洺突然明白过来,自己体内是什么蛊,池渲体内又是什么蛊。   “殿下,当真是疯了。”   她毫不在意地蹭了蹭唇角的血丝,弯起唇角。   梦,都是真的。   “此蛊名为情丝,情动时会引发锥心噬骨之痛,唯有合/欢方可压制蛊虫。”   她看着慕清洺的眼睛,吻上他的唇角。   “不知大人可愿再救我一命?” 第26章 我错了   从商苑的院子离开之后, 孟杲卿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刚刚将房门合起来,他打算将琴收起来,但转身余光掠过桌案的时候, 突然一顿,视线被吸引。   抬步走过去, 这才发现桌案上规规矩矩地放着一张纸条。   白纸黑字, 写着一句话。   陛下要将六公主送去南诏和亲,殿下还打算置身事外吗?   在看清楚和亲二字之后, 孟杲卿的瞳孔瞪大了几分,眼中满是不敢置信,双手死死攥着那张纸条,直将那纸条攥皱了。   但就算他将那张纸条攥烂揉碎了, 和亲的诏书也一早便昭告天下, 送去南诏了。   与此同时,萧玦在远宁山上发现了一条小溪, 正拽着商温孟汝杳几人一起凿冰窟窿, 抓鱼吃。   瞧着萧玦用石头一下下地凿冰窟窿,冰碴子溅在身上,又化成水痕烙在了衣服上, 有些狼狈。   商温皱眉:“你若想吃鱼, 让人送上山来就行了,何必自己亲自抓。”   萧玦停下凿冰的动作,对着商温一笑:“你懂什么,自己亲自动手抓到的鱼才好吃,你们两个就等着, 我给你们抓鱼吃。”   商温无奈,只好离萧玦远一些, 免得冰碴子溅到自己身上。   抬头朝着一旁的孟汝杳看过去,就见孟汝杳正坐在一旁,看着某处出神,眉头紧皱在一起,半晌都不带动一下的。   自从在这里遇见孟汝杳之后,她便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他抬步走到孟汝杳身侧,将手心里攥热的红果子递过去:“渺渺,给你。”   孟汝杳这才回神,不过也是接过红果子道了一句谢谢之后便再没有反应了,也不见往嘴里递,就是低着头在想什么。   可怎么想也想不通。   他坐到孟汝杳的身侧,抬头望天,轻声道:“其实我一直都在想,这是不是一场梦,是不是一睁眼梦就醒了?”   “现在到底是梦还是梦醒了?”嘴里小声呢喃着,声音都染上了困惑。   孟汝杳微微蹙眉,上一世商温问过她同样的话,上次她没有回答上来,这次也一样。   不过她也确定了,眼前是重生了一次的商温,而并非第二次。若是第二次……哥哥杀了苑姐姐,他们就是仇人了,断不会坐在这里说话。   商温长舒一口气,眉头展开。   “我现在想通了,何必为了没有发生的事情焦虑,我现在既然重活了一次,那便照顾好姐姐,就算是个梦也不亏。”   闻言,孟汝杳眉间的愁思这才淡了一些。   “你倒是看得通透。”   他凝眸看着孟汝杳,平日里微眯的眸子此刻睁大了一些,似乎想要让孟汝杳多窥见丝自己的真诚。   “你也是如此,人各有命,不必强求。”   “人各有命……”孟汝杳苦笑。   可是皇兄的命就要没了。   他本来是来劝孟汝杳开解孟汝杳的,可是这句话音落下,孟汝杳眼中的愁思更重了,他便有些慌了,不知所措。   有些后悔刚刚说的那句话。   正当他还想说什么的时候,萧玦那边有了动静。二人转过头看去,便见萧玦双手举着条鱼,对着他们欢呼道。   “老温!六公主!我抓着了!”   瞧着萧玦在滑溜溜的冰面上行走,正当他想要嘱咐萧玦小心点的时候。一旁的孟汝杳突然起身,将手中的红果子咬了一口,随后伸手抓住他的手。   “你说得对,我们去吃鱼!”   瞧着孟汝杳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他也随之松了一口气,笑盈盈地点头:“好。”   ——   接风宴设在晚上。   褚泱这个皇帝当的着实没有什么架子,满朝的官员家眷还未到,褚泱便先到了,瞧着从远处走来的褚亦。   他笑着抬步迎上去,完全忽略了褚亦了冰冷冷的脸色。   “皇叔。”   褚亦没有和他寒暄的心情,那些表面功夫也懒得做,开口便是质问道:“上官仆是你罢免的?”   “上官仆玩忽职守,朕自当有权利罢免他。”他抬头看着褚亦,不卑不亢。   上官仆是褚亦一手提拔上来的人,褚泱这么做无非是在削弱他在朝堂上的势力。   也不知是不是被褚泱气到了,褚亦气极反笑:“我走了这么多天,你就罢免了一个?”   语气满是轻笑不屑。   他抬眸看着褚亦,极像的丹凤眼中映着对方的模样,但在二人眼中是不同的刀光剑影。   “让皇叔失望了。”   褚亦冷哼一声,刚打算抬步离开。   但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声,众人循声看去,便看见被褚亦从北魏捞回来的谢蕴道此刻正趴在地上,半晌都没有爬起来。   原是在迈台阶的时候,最后一个台阶没有迈过去,被绊倒了。   瞧着众人都看向自己,谢蕴道不自然地笑了笑:“让诸位见笑了。”   随后连忙在一旁小厮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俯身掸去衣服上的尘土。   百官回过头来,皆是摇摇头,谁能想得到就是一个凭空走路都能摔跤的人,是驻守边关的大将军。   褚亦眉头越皱越紧,眼中满是嫌弃。   “没死就自己站起来,又不是残了废了,要什么旁人搀扶。”   话落,褚亦甩袖离开,看也不看谢蕴道一眼。   等谢蕴道抬起头的时候,原地就只剩下褚泱了,褚泱抬步朝他走过来:“谢将军。”   谢蕴道是个不长记性的,自小便是,能在一块石头上摔倒百次千次,将那石头都磨得光滑了,他还能再摔倒一千零一次。   跟褚亦恰恰相反。   褚亦若是摔了跤,那第二日便将那石头给搬了砸了,要不然就是绕过那石头,让自己尽量不再摔跤。   他抬头朝着褚泱笑了笑,亲和有礼。   “陛下不必往心里去,他自小便是那个脾气。”   褚泱扯了扯嘴角:“朕习惯了。”   随后朝着一旁的宫女吩咐道:“带谢将军入座。”   待到所有人到齐,褚泱这才落座,宴会正式开始。   不知道是有心安排,还是按照官职排列,褚亦和谢蕴道坐在一起,往左边一侧头便能看见谢蕴道那张带着笑的脸。   谢蕴道十年未回大邺城,就算那些官员有些不敢相信这个文绉绉的人便是他们的大将军,不过还是有不少人迎上来跟谢蕴道敬酒攀交情。   褚亦则做在一旁,冷着脸一杯接一杯地自己喝酒,无人敢靠近。便是有人借着醉意壮着胆子要给褚亦敬酒,也被褚亦一个冷眼给吓跑了。   谢蕴道在边关十年喝的酒都没有今日多,很快脸上便挂上了红,有些醉了,对着来敬酒的官员摇摇头笑道。   “……喝不下了,真的喝不下了,都道武人酒量大,我瞧着各位大人都能将我们一个营的兵给喝趴了。”   闻言,褚亦下意识往嘴边递酒杯的动作一顿。   那杯酒没到嘴边,就又被褚亦放下去。   褚泱坐在高位上,瞧着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互相攀谈,扯着关系,竟是没一人想着给他敬杯酒,将他这个陛下当成了摆设。   他用眼神示意一旁的宫女,将面前的酒杯满上。随后站起身来,递到太后的面前,恭恭敬敬道。   “这杯酒朕敬母后。”   太后右手攥着佛珠手串,大拇指拨动一颗颗的佛珠,看了褚泱一眼便闭上了眼睛。   “哀家不饮酒。”   闻言,褚泱没有离开,反而将手中的酒杯朝太后面前递了递:“今日是谢将军回来的日子,这杯酒母后应当喝。”   “您亲侄子回来了,母后不高兴吗?”他扯开一抹笑,身子微微前倾,依旧保持着递酒的姿势。   话落,转动佛珠的动作一顿,太后这才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但下一秒又合上了,面露疲惫道。   “秦淮,哀家有些乏了。”   秦淮顿时便走了过来,轻声道:“咱家送娘娘回宫。”   眼看着太后坐上凤撵离开,褚泱弯腰恭送,朗声道:“儿臣恭送母后。”   ——   被诸位大人灌了一肚子的酒,谢蕴道醉得厉害,都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宫中走出来的,好在没再摔跤。   不过也兴许摔了,只是他醉得不记得了。   刚一走出宫门,迎面而来的夜风为谢蕴道吹散了几分醉意,他刚想拐个弯去找马车所在,但是刚一露头。   黑暗中突然冒出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抵在了墙壁之上,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出息了哈,十年了都不肯回来!”   就算被人掐着脖子,谢蕴道脸上也没有半点惧色,倒不是他不怕死,而是他知道面前这个人不会杀他。   睁开眼睛,朝着黑暗中冷脸的褚亦看过去。   他倒是想说什么,但是脖颈被掐住,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见此,褚亦这才松开手。   空气涌进鼻腔,他弯下腰,咳嗦了好一会都没有缓过劲来,褚亦站在一旁冷冷道:“跟那群大人喝酒可开心?”   “咳咳……你怎么还跟之前一样,一生气就掐人脖子。”他一边咳嗦一边跟褚亦说话,嗓子不知道是被掐的,还是醉倒了,带着丝丝哑意。   褚亦瞧着他这幅样子,眼中冷意更甚:“我现在恨不得掐死你。”   嘴上说着狠话,但褚亦的手却自然而然地放在谢蕴道的背后,给他顺气。   咳嗦狠了,将眼泪都带了出来,他抬头看着褚亦,眼尾带着泪,嘴角却扬起笑道:“我错了,回城第一杯酒应该跟你喝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前排提醒,直男的把戏 第27章 花灯节   等缓过劲来, 他抬头看着褚亦,微微挑眉:“顺路?一起回去,我陪你再喝一杯。”   褚亦收回放在他后背之上的手, 轻笑一声摇头:“算了吧,现如今我跟你走到一块, 褚泱还睡不睡觉了?”   谢蕴道双手环胸, 戏谑道:“啧,谁不知道摄政王一手遮天意图谋反, 你就算不跟我走到一块,他也未必睡得着。”   “那是他们,你不这么想。”说完这句话之后,不给他回话的时间, 褚亦转身便离开, 头也不回道。   “先回去了,早点休息。”   他凝眸望着褚亦离开的方向, 神情复杂, 嘴里轻声道。   “这杯酒算是我欠你的。”   ——   说是来山庄上住两日散散心,可真的玩得尽兴的只有萧玦一人。其余几人伤的伤,愁的愁, 只有商苑和江月令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与来时一样, 众人坐着马车离开。   沈安合因为受了伤,肯定不能像来时一样骑马离开。瞧着沈安合走过来,商苑刚想说让他跟自己一个马车。   一旁的萧玦从马车中探出头来。   “沈大哥!来我们这儿,我跟你挤一挤……”然而萧玦话还没说完,就被商温捂住了嘴巴。   商温随之探出头来。   “姐, 我马车里坐满了,还是让沈大哥和你一辆马车吧。”   说完这句话之后, 商温这才收回捂住萧玦嘴的手重新坐了回去。萧玦瘪了瘪嘴,颇有些委屈地看着他,小声抱怨道。   “这马车里不就我们两个人,躺着睡觉都绰绰有余,哪里坐满了?我还想跟沈大哥加深加深感情……”   萧玦是个自来熟的,来了商家不过几日便要拉着徐进财他们几个拜把子,稍微脾气好点的都没逃过去,现如今萧玦都将主意打到了沈安合的身上。   见此,商温无奈道:“你手腕不疼了?”   商温此言一出,他当即便想起来那天自己的手腕是怎么清脆一响,被沈安合给卸掉的,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当下有些后怕道。   “那…那还是疼的。”   见自己不开口,沈安合就站在原地半点上来的意思都没有,本来踏上马车的脚又撤了回来,她伸手拽着沈安合的袖子,将他往马车上带。   “一起坐着吧。”   等商苑和沈安合上了马车,初儿伸手将车门关起来,随后就坐到了马车外面。   沈安合都在马车中坐着,白林这个书童自然也跟了过来。只不过两人上次结下的的梁子还未和解,此刻坐到一块,皆是转头看着山外的风景,俱不看对方一眼。   等二人坐定,马车行驶起来,她转头看向沈安合,看着对方脸色好了一些,这才放下心来,不过还是问道。   “伤口怎么样了?可还疼?”   他摇摇头示意无碍:“江谷主给的药很管用,当天便结痂了,现如今已经开始愈合发痒了。”   商苑轻嗯了一声,便靠在车厢中闭眼假寐去了。   私自铸造兵器风险实在过大,她担心被人发现,干脆将那些人都安排进了南诏国境内,让孟青在那边盯着。   这几日她担惊受怕,唯恐被孟杲卿发现什么,现在终于离开山庄,孟杲卿也要离开了,她这才感觉轻松下来。   商苑今日穿了一件妃色长裙,外面罩着一件略淡的对襟长衫,头发一缕缕地挽起,只在侧边坠了一支蝴蝶步摇,随着马车颠簸,一晃一晃地将沈安合晃得有些晕了。   他收回视线,低下头便看见商苑的裙摆垂到地面上层层绽开,他将自己的袍子朝着那边踢了踢。   看着月牙白色和那抹妃色纠缠在一起,这才满意。   “阿姐。”他轻声唤道:“阿姐那日说的话可当真?”   商苑并未睁开眼睛,随口问了一句。   “什么话?”   “阿姐说要帮我准备聘礼,可当真?”沈安合抬头看着她,眼里有点点期待和紧张。   见此,她有些好笑:“自然当真。”   “那……”沈安合犹豫纠结半晌,刚想说出来,却被马车外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此刻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马车外有人轻声唤了一声商苑,是孟杲卿的声音。   沈安合的脸色顿时便沉了沉。   “待会再跟我说。”   听着孟杲卿唤自己,她抬步便下了马车,刚刚还清澈冷静的眸子,再一抬头看向孟杲卿,里面便塞满了各种各种的爱慕欣赏。   “殿下。”   孟杲卿和商苑没说几句话便抬步离开了,在此期间沈安合一直坐在马车上,透过车窗缝隙看着两人走远。   见他们都走了,白林轻轻叩响车门。   “公子,我们是回去还是?”   车内传出沈安合的声音。   “去府衙。”   白林轻声应了一声,便调转马头朝着下陵城内驶去。   本来沈安合是不打算修建府衙的,但商苑说他一个知县总不能没有个办公的地方,便主动出钱帮他把府衙修建了起来。   此刻瞧着沈安合回来了,站在门口的衙役顿时弯腰行礼,高喊了一声沈大人。却见沈安合步履匆匆穿过他们朝着府衙里面走去,扫都不扫他们一眼。   白林跟在身后,轻轻抬手让崔也起来。   “先起来,先起来。”   衙役崔也抬头看了白林一眼,纳闷道:“大人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回来就这样?不是去散心了吗?”   白林一路都坐在马车外,哪里知道商苑和沈安合在车厢内说了什么,便皱眉猜测:“可能受伤了心情不好吧。”   崔也一惊:“大人受伤了?哪?是不是让山上的兔子咬的?!”   “哪来的野兔子敢咬我们大人!我待会就上山带几个人把这一山的野兔子都给抓起来。”见自己一句话都没说,崔也一个人煞有其事地抬步就要往走。   他连忙伸手拦住了崔也:“崔也!崔爷!我求您,您就别添乱了!”   “白大人,你不知道,兔子咬人可疼了,前段日子我上山去逮兔子就被咬了好几口,不信你看看我手上,伤还没好全呢!”说着说着,崔也便将自己的右手递过来让他看。   白林皱眉:“不是兔子咬的。”   崔也一愣:“那是什么咬的?”   崔也就是下陵城人士,他在这远宁山上打猎多年,除了兔子之外倒没看见过其他的凶猛野兽。   白林满脸作难,他现在是不知道该怎么给崔也解释了,总不能将刺客的事情告诉崔也,那件事情大人都不许他多说。   见白林说不出个一二来,崔也也不在此事上追问了,伸手揽住白林的肩膀:“不管它是什么东西咬的,只要咬我们大人就不是好东西。”   白林也懒得解释了,便敷衍道:“对对对。”   “眼看着就要年关了,过两日便是我们这里的花灯节了,白大人要是有时间就来我家里坐坐,我让我家娘子给你包饺子吃,我跟你说我家娘子做饭的手艺……”   白林本来觉得自己就够啰嗦了,没想到崔也比他更啰嗦,见崔也又要长篇大论地夸赞娘子了,他连忙出声打断。   “花灯节?”   “对啊,我们下陵城的节日,原本这一日所有的有情人都要去红楼上放花灯,以此来祈愿。”说到此处,崔也的神情有一瞬间黯淡:“但是红楼十年前就没了。”   崔也扬起笑容继续道:“不过现在好了,有大人了。”   白林突然想起什么,拉着崔也的手:“崔大哥,就是…一般花灯节你送你娘子什么礼物?”   花灯节是下陵城一带独有的节日,男男女女会在这一天互表心意,赠送礼物,女子送男子自己亲手缝制的荷包,男子送女子发簪,以此定情。   但之前下陵城苦于战乱,之后便苦于饥寒,已经很久没有过过花灯节了,今年下陵城才缓过劲来,应当会热闹些。   她抬头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孟杲卿,轻声道:“殿下这是不着急走了吗?”   孟杲卿走到前面,低头不知想着什么,出了神并未听见商苑的声音,但袖子突然被扯住,他扭头看去。   就见商苑从袖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荷包,递到他的面前。   “不管殿下什么时候走,这个荷包便当是一点惦念。”   他伸手作势要拿荷包,手掌却抓住了商苑的手腕,商苑一愣,抬头看着他,有些意外。   孟杲卿抬眸,凝视她,眼里是最会骗人的浓情蜜意。   “苑儿,明日你陪我去放花灯好吗?”   二人在前面走着,孟汝杳商温三人跟在后面,萧玦见此皱眉道:“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像跟踪狂?多少有点变态了。”   商温看着走在他前面,凑得比谁都近的萧玦。   “没让你跟着。”   “我这是跟着吗,我这是监视你们。”话虽是如此说,但萧玦凑得比谁都近,还不忘戳了戳商苑的胳膊,满脸好奇。   “你说他两在说啥?”   商温眉头越皱越紧,不管商苑和孟杲卿说什么,都不是什么好消息。他转头看向孟汝杳,发现孟汝杳和他一样,一脸的担忧。   散步的散步,跟踪的跟踪。   只有沈安合一个人在府衙中正低头奋笔疾书,写着上奏弹劾孟杲卿的文书,大致内容便是孟杲卿来了下陵城整日无所事事,拈花惹草。 第28章 长乐楼   谢蕴道并未坐马车回去, 而是自己走回去的,走了一路,醉意也被夜风吹散了。   还未走近, 便看见秦淮站在门口等着他,脚步一顿, 对于秦淮的出现他并不意外, 抬步朝着秦淮走了过去,微微拱手。   “见过秦公公。”   秦淮站在台阶上, 居高临下地睥着他。   “谢将军可还记得十年前答应过娘娘什么吗?”   “自然记得。”他将背挺直,抬头看着秦淮。“此次一出大邺城,再回来的便是谢蕴道的尸体。”   秦淮皮笑肉不笑:“既然记得,那就请谢将军履行对娘娘的承诺吧。”   言罢, 秦淮从袖中拿出一柄匕首, 丢到了他的脚下。   匕首摔到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在漆黑狭长的巷子里显得有些突兀, 他低头扫了一眼那匕首, 并未拾起。   “秦公公不必烦心。”   他伸手将自己的袖子卷起,清瘦的手臂上有一条细细的黑线,从心脉而出, 已经到了手腕处, 这是濒死之兆。   秦淮见此,有些意外:“清九堂的毒你没解?”   “此毒无解,秦公公应该比我清楚。”他放下卷起的袖子,将那细细的黑线隐藏在宽大的袖子下,抬眸看着秦淮, “此次回来,我只是想看一眼安儿。”   秦淮踱步走下台阶, 走到他的面前,杀意隐去,笑容和善:“郡主前段日子失踪了,咱家已经派人在找了,谢将军不必着急。”   谢蕴道弯腰作揖道:“有劳秦公公了。”   一直到秦淮走远,谢蕴道都没有直起身来。   永安府门前只余下他一个,显得格外冷清寂寥,还是过了一会府中小厮看见他,跑了过来,伸手搀扶。   “侯爷,您回来了。”   他在下人的搀扶下这才直起身子,刚想轻应一声,喉咙一股血腥味上涌,鲜血顺着嘴角便流了下来。   那小厮一惊,连忙让人去找大夫。   此刻酒意散尽,露出一张惨白无比的脸。他伸手拦住那小厮,摇摇头示意无碍,随后伸手不甚在意地抹了一下嘴角。   将鲜血尽数蹭到了袖子上。   “先扶我回去休息。”   ——   等到了花灯节这一天,街道上四处张灯结彩,还未到年关便有了过年的氛围。   下陵城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金玉瞧着萧玦拉着自家六公主爬山,一脸担忧地皱起眉头,站在山脚下喊道:“公主,您先下来吧,上面太危险了!”   孟汝杳充耳不闻,对着山下的金玉摆摆手,脸上是罕见的轻松,眉眼都绽开了笑。   “金玉你在下面等我,我待会就下去。”   “虽然红楼没了,但我找到了这个小山丘,我问过了,这是城内最高的山了,之前他们在红楼放花灯也是因为红楼是城内最高的建筑,现如今我们在这里放花灯应该也是一样的。”   萧玦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对着商温眨了眨眼睛,颇有些洋洋得意等着夸奖的意思。   却见商温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孟汝杳的身上,紧紧攥着孟汝杳的手,轻声提醒:“路陡,小心些。”   见此,萧玦皱眉不满道:“你怎么不扶着我?”   商温头也不抬:“你跑得比兔子还快,我想扶你也得追得上你。”   “那我帮你一起扶公主。”萧玦的手伸过去还未抓住孟汝杳,便被商温用手中折扇给打掉了,扇骨打在手背上,顿时就打出了一条红痕。   他一吃痛,收回手。   “你打我干嘛?”   “男女授受不亲。”   萧玦嘿了一声,记恨起商温来,故意说道:“待会许愿的时候,我就在我的花灯上写上,我希望商温的愿望别实现。”   说完这句话之后,萧玦便甩开腿跑远了。   萧玦是个无忧无虑我没有负担的,自然比他们要轻松地多。   他则和孟汝杳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走着,经历过生死之后,现如今还能在一起爬山,已经是上天最好的赏赐了。   许是天色太黑的原因,又或许一切太过新奇,二人牵着手,一时间忘了脸红羞涩。   等爬上了山尖,俯身往下看,万家灯火尽收眼底的时候,刚刚爬山的疲劳顿时一扫而光,这是他两世都来不及欣赏的风景。   萧玦低头似乎是在找什么,过了一会指着城外那一个光点,兴奋地喊道:“看,那是商家!”   他顺着萧玦的手指看过去,城外只有两个光点,前面那个是七娘庙,后面那个便是商家。   “也不知道姐姐现在在哪。”   她将孟杲卿约在了长乐楼,这栋楼是她在红楼的原址上建造的,虽不及红楼高,却也是这城内最高的楼阁了。   她倚在四楼的栏杆上,抬头望着夜空,月白风清,有风拂过,吹得一旁的帷幔轻轻摇动。   商苑今日穿了一件胭脂红的对襟长裙,挽了垂云髻,臂弯上挂着辰砂色的披帛,腰上系了红丝带垂着金珠子,随着裙摆走动若隐若现。   今日罕见地将该带的首饰都带齐全了,看起来像是精心打扮的。   脸颊微红,倒不是涂了胭脂,而是她来长乐楼之前便喝了几杯酒,此刻是醉里望月,朦朦胧胧不真切。   孟杲卿还未走上四楼便看见了倚在栏杆上的背影,脚步一顿,犹豫半晌还是抬步上了四楼。   听到身后脚步声传来,她转过身去,朝着孟杲卿看过去,依旧是一袭雾色长袍,一半头发规规矩矩地用玉簪束于发顶,剩下一半垂于后背。   有风吹过衣摆,便给人一种乘风成仙的姿态。   孟杲卿自是好看的,更是出尘的。   她看着孟杲卿朝自己走过来,腰上系着她相送的荷包,眼神落到荷包上,那微红的颊面在此刻看来像是女儿家的羞涩。   “殿下。”她轻唤道,双瞳含水,情意绵绵。   他看着商苑,眼中有迟疑,但不过一瞬便消逝在眼底,他坐到商苑身侧,低头询问:“等得可久?”   商苑摇摇头。   此时,万家空巷,家里倒是最冷清的。   白林还是没扭过崔也,被拉着去崔也家吃了几杯酒,等走出来脑子已经昏昏沉沉了,花了好大一会这才辨别出方向来。   听着门外有人去敲门,初儿忙从屋里出来,一打开门烂醉的白林便朝她倒了过来,她连忙伸手扶住白林,低头看着白林皱眉。   “你怎么吃了这么多酒?”   白林没回答,从袖中摸索了好一会,这才摸出一根铜制的山茶花簪子来,递到初儿的面前。   “我精心给你挑的,好看吗?”   看着白林傻笑的样子,初儿伸手拿过簪子,端详半刻,一脸的嫌弃,嘴里嘟囔着:“还说我眼光不好,我瞧着你眼光最差,丑死了!”   话虽是如此说,但初儿还是忙不迭收了起来。   听着初儿的嫌弃话,白林愣了愣,随后愤愤道:“都是那卖首饰的小娘子跟我说,这是她铺子最好看的簪子,我去找她!”   说着,白林就要抬步往外走。   她忙伸手拽住了白林:“去找她,你有银子吗?”   白林摇摇头,送给初儿的簪子已经是他找公子预支了下月的工钱,现如今身上是分文没有了。   初儿低笑:“没银子,我给你啊。”   说罢,她从袖中拿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递了过去,都道心意重要,可她觉得什么都比不上装满银子的荷包最重。   白林打开荷包看了一眼,看清楚那满满当当的银子之中,眼中的醉意顿时消散了大半。   看着白林瞠目结舌的样子,她道:“多吗?”   “多!”白林点头,“比我家公子的荷包都多。”   话落,他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初儿,“你不生气了?”   他这段时间最后悔的便是那次和初儿拌了嘴,两人十天都没有说一句话。   闻言,初儿刚扬起的笑意又冷了下去,她装作生气地转过身,眼里却含着笑:“下次你用银子给我打一个簪子我就不生气了。”   “好啊,用金子打都成!”   府外热闹非凡,府内打情骂俏。   内院的徐进财也没有闲着,躺在床上依旧不闲着,拉着冯昭兴致冲冲地说:“冯昭,我今日射箭已经能射中靶心了!”   冯昭低头看着手中的账本,好一会才翻一页,心不在焉道:“嗯,第几百支箭才射中靶心?”   冯昭的一句话浇灭了徐进财大半的兴奋。   “你懂什么,我这是有志者事竟成,我跟你说今天是三百支,明天就是两百支,早晚有一天我能箭箭正中靶心。”   冯昭敷衍地应着,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手中的账本上。   耳边好不容易安静了下来,但没过一会,徐进财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他刚想让徐进财别打扰他,转头便看见徐进财一脸的严肃。   伸手指着院子里,压低声音道。   “冯昭,刚刚有个黑影过去了。”   他顺着徐进财的手指看过去,本以为是徐进财看错了,可当他看过去,确实有人影在黑暗中掠过。   那身形不像是初儿,更不像府内的人。   “别出声,你先将蜡烛熄了。”冯昭站起身,拿过一旁抵门的棍子。“我出去看看。”   徐进财忙从床上下来,拿过一旁的外袍往身上套。   “我跟你一起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着把花灯节写完的,但今天是写不完了,明天见,祝大家元旦快乐! 第29章 冬三十   下陵城曾经是南诏的城池, 花灯节的习俗也是从大邺城传出去的,冬月三十这一天,他们会爬上自己所能爬到的最高的地方, 対上苍祈愿。   十年前,褚亦出征在即, 谢蕴道带着他一起去苍然山上祈愿。   若是褚亦一人, 爬上这座山花费不了多少时间,但是带着谢蕴道这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人, 他只能停下来等谢蕴道,时不时还要拽谢蕴道一把。   等爬上山顶差点就过了子时。   他转过头看着气喘吁吁的谢蕴道,斜眼道:“你体力又不行,干嘛非得学人爬山祈愿?”   谢蕴道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双腿都累得微微发颤, 対着褚亦笑道。   “他们说这一天许愿最容易灵验了,我想来试试。”   苍然山不是大邺城内最高的山, 但是是谢蕴道能爬上的最高的山了。   他转头看向褚亦:“敬慈, 你有什么愿望?”   褚亦抬头看着空无一星的夜空,心底対愿望什么的不屑一顾,可人都是有野心的, 说出来也无妨。   “我想当大将军, 镇守边疆,护四方太平。”   “你呢?”   谢蕴道抬头看着天,眼底满是笑。   “我想入朝为官,辅佐陛下成为一代贤君,名垂青史。”   愿望会实现吗?   会的。   直到褚亦被谢蕴道推下山巅之前, 他都认为两人的愿望都能实现。   身子快速地下坠,等他回过身去已经晚了, 他看不清楚谢蕴道的表情了,耳边是呼啸的风声,由峭壁缝隙中伸出来的树枝刮花了他的脸。   腿部剧痛传来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什么愿望成真,全都是谎话屁话。   恨吗?   不恨。   就算是谢蕴道把他杀了,他都不会觉得谢蕴道是要害他。   只是十年过去了,就算不恨,心里也满是怨,满是气。   恨谢蕴道不跟他说一声就跑了,气谢蕴道十年都不回来一趟。   腿上的旧疾每到冬日便会发作,膝盖疼得要命,就算是他待在满是火炉的屋子中也不管用。   但疼也顾不得了,他低头仔细批阅从宫中带出来的奏折,起初他只是看了一眼便觉得头脑发疼,不过现如今倒也习惯了。   经常一个人看到半夜。   房门被人轻轻叩响,小厮从外面走了进来,俯身恭恭敬敬地対着他说道:“王爷,永安侯府送来的帖子,明日邀您去湖心亭喝酒。”   他微微皱眉,看了看一旁摆满桌案的奏折,想也没想便回道。   “不去,没空。”   小厮作难:“可……谢将军说您明日不去,他便亲自登门。”   他抬头看着窗外夜色,突然想起了什么,対着那小厮问道:“明日是什么日子?”   “冬日三十。”   “回了永安侯府的人,说明日本王准时去。”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重新低头看着手中奏折。   现在想来,那日的愿望确实是实现了,只不过天上的仙人将他们两个人的愿望弄混了罢了。   想至此,他嘴角泛起一丝讽刺。   “名垂青史,奸名也算是名。”   ——   夜色正浓。   下陵城中已经有零零星星的花灯飘了起来,小山坡上的三人也没有闲着,各自点燃自己的花灯。   萧玦将愿望全部写好之后,扭头便看见商温和孟汝杳的花灯已经点燃了,其上一个字都没有。   “不是吧,你们一个愿望都没有?”萧玦惊讶道。   两人齐齐摇头。   愿望什么的藏在心底自己知道就好,说出来之后总觉得要实现它,可若实现不了难免落了空,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说。   没期望就不会失望。   萧玦低头看着自己花灯上写了满满当当的愿望,突然觉得自己有些贪心了,于是大笔一挥,将那些愿望全给划掉了。   “等等我,我们一起放。”   眼看着商温他们的花灯都要飞起来了,他连忙从怀中拿出火折子,去点燃花灯下面的固体石蜡。   密密麻麻的花灯将夜空照亮,却照不亮漆黑无比的院子。   冯昭在前,徐进财跟在后面,两人压低身子放轻了脚步,朝着那黑影掠过的方向走去,那个方向,是商苑的书房。   冯昭手里拿着棍子,有些疑惑身后的徐进财怎么没有声音了,按照徐进财的脾气,就算是这种时刻也停不下来那张嘴才対。   他转身查看,这才发现身后早就没人了。   正当他暗道一声不好的时候,泛着寒光的利刃从一旁的矮树丛中朝他刺了过来,那刃上挂着血珠。   他忙侧身躲过,手中的棍子朝着那黑衣人的腿上扫去。   “徐进呢?你把他怎么了?”面対他的质问,黑衣人并未回答,只是下手越来越快,越来越凌厉。   他这一身武功还是阿爷教给他的,可当时阿爷上了年纪,又瞎了只眼,本就教不好人了。   和这黑衣人不过交手两个回合,冯昭手中的棍子就被打落了,眼看着匕首破风朝着他的喉咙处划来。   冯昭连忙往后躲,可已经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有一石子从高处掷过来,打在那黑衣人的手腕上,黑衣人一吃痛,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   冯昭一惊抬头朝着高处看去,这才发现高处站在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他并不认识。   但対方対他并无杀意。   那黑衣人见此连忙想逃,可上一秒那还站在屋顶的人,这一刻已经到了他的背后,手中剑从他后心穿过,捅了一个対穿。   那黑衣人还未来得及发出痛呼,身子便软软倒下没了气息。   衍之抬头看了一旁的冯昭一眼,随后便收回了视线,蹲下身子,在那刚刚断气的黑衣人怀中摸索什么。   片刻之后,从怀中摸出一沓子书信来,随后脚轻踏一旁的石墙借力飞走了。   至此,那黑衣人心口的鲜血这才缓缓流出来,冯昭看着这一幕,好一会这才回过神来,忙去找徐进财。   “徐进!徐进!”   冯昭顺着地上的血迹寻找,这才在一旁的树下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徐进财,肩膀上挨了一匕首,除此之外并无大碍。   见此,冯昭这才松了一口气。   几千盏的花灯浩浩荡荡地朝着最高处一点点拔高,原本漆黑无比的夜空,在这一天晚上,被人世间的繁华给照亮了。   商温抬头看着属于他和孟汝杳的那盏花灯,摇摇晃晃地朝着天上升去。   厚厚的水晶目镜中映着此刻的景色,又在眼中加深镌刻,他浅笑。   “今晚夜色很美①。”   话落,他转头看了孟汝杳一眼,但随即就像是被人发现一般,立马收回了眼神,脸颊微红。   萧玦在一旁突然想起来什么,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你这话的意思是……”   但是萧玦话还未说完,就被商温捂住了嘴巴,压低声音威胁道:“你若敢说出来,今后在商家的饭菜就别想见到一丝荤腥了。”   孟汝杳眨眼,有些茫然地看着两人。   “你们…这是怎么了?”   商温只是笑着说道。“没什么,他又在发疯了。”   见萧玦频繁眨眼睛示意,他这才松开了萧玦,萧玦嘴里不服气地小声嘟囔:“家里有钱了不起啊……”   转念一想,好像确实了不起。   此时,萧玦有些后悔自己将一夜暴富的愿望从花灯上给划了去。   孟汝杳这才收回视线,双手放在膝盖上,有些紧张地绞着腰上的丝带,好一会这才鼓起勇气扭头看着商温,却是未语先羞。   “商温。”   商温转头看着她,见她迟迟不开口,也不急,就这么静静等着。   眯起的眼睛带着恰到好处的笑。   如果说有一个人能在孟汝杳每次看过去的时候,都带着笑的话,那这个人一定是商温,更何况商温已经向她证明过了。   “晓看天色暮看云②……”   她小声地说着,剩下半句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声音虽小却是字字清楚地传进商温的耳朵中,他微微睁开眼睛,看向孟汝杳想要说些什么,但一切尽在不言中,少女的粉颊已经是最美的情话了。   “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萧玦皱眉,满脸不解。   但此刻没人跟他解释,皆是低头含笑。   萧玦等了半天,见没一个人理会他,望天长叹:“我是不是有点多余?”   看着手中的花灯一点点升空,随后淹没在灯海中,那盏由自己点燃的花灯好像没有一点特殊的。   孟杲卿抬头看着花灯,心底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嘴角也忍不住上扬,露出唇边的梨涡。   他自小便是有的,只不过不爱笑,旁人便没有见过。   商苑侧目看着身侧的孟杲卿,看着这位出尘的仙人一点点染上人世间的尘火气。   孟杲卿依旧抬头看着天上的花灯,却突然开口対她说:“苑儿,我带你回……”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嘴角的笑意也卸了下去,因为他看见那盏花灯内部写着密密麻麻的字,里面的火光将上面的字照得格外清晰。   那是他拿来栽赃商苑和二皇子意图谋反而往来的书信。   花灯承受不了那么多书信的重量,很快火光便燃透了花灯内部,花灯一边燃烧一边从半空中坠了下来。   就在他面前落下,落到地面,化为灰烬。   他转头朝着商苑看过去。   不过瞬息间,一切都变了。   眼前的商苑不再一脸期待和欢喜,而是一脸的怨和浓浓的失望,眼泪顺着商苑的眼角滑落,于唇角处化开。   商苑抬头看着他,眼眶微红,声声泣血。   “你一直以来都在利用我。”   --------------------   作者有话要说:   ①今晚夜色很美出自:网络流行词,源于夏目漱石的翻译。“今晚月色真美。”   ②晓看天色暮看云出自:《一剪梅.雨打梨花深闭门》唐寅。“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冬月三十是今天哦。 第30章 梅子糖   看着商苑的眼睛, 孟杲卿一向波澜不惊的眸子突然有些慌了,微微侧头,躲过商苑的眼神, 嘴里说着。   “你又何尝不是在利用我?若我不是五皇子,你又怎么会让我接近?若……”   孟杲卿语速极快, 这番话不像是说给商苑听的, 倒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可他第二个若还没有说完,就被商苑给打断了。   “我会。”   他转头看向商苑, 眼中是难以置信,随后便见商苑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待你好,只是因为你是孟杲卿。”   随后便见商苑满脸失望地转过身去,似乎再多瞧他一眼都会污了眼睛。   “便当我看错了人。”   烂泥里怎么会长出白莲呢。   “从今以后, 你我便是陌路人。”   说完这句话之后, 她抬步下了楼梯,再也没回头看孟杲卿一眼。   刚刚走出长乐楼, 初儿便迎了上来。   “小姐, 外面风大,先进马车吧。”   她并未抬步上马车,而是抬头朝着四楼看了一眼, 只是此刻她就站在长乐楼下, 抬起头来什么也看不到。   外头确实风大,刚一走出长乐楼,眼角的泪便被风吹得干透了,巴在眼角,酸涩难受, 将流到脸颊的泪珠伸手抹去之后,眼里早就没有了伤心。   那出门前喝的酒, 全化成泪流了出来。   她低头收回视线,抬步上了马车。   孟杲卿本质不坏,要不然也不会在陷害她这件事情上犹豫这么久,可就是这种善得不纯粹,恶得不极致的人,生在这乱世中,最容易受人欺负了。   等到马车离开之后,沈安合从暗处走了出来。   看着地上燃烧殆尽的花灯,想起刚刚商苑走出来擦拭眼泪的模样,眉头越皱越紧。   阿姐定是伤心极了。   想至此,他连忙朝着马车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这厢,一直等到商苑走远,再也看不到身影了。   原本一动不动的孟杲卿这才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满是迷茫无助。   他听过很多人说喜欢他。   户部侍郎赵冲,驸马都尉严卓,宁王世子陈筝……   可没有一句喜欢是如今天商苑这份喜欢让他迷茫的。   “喜欢吗?”   他蹲下身子,将自己蜷缩起来,抱着膝盖,眼底满是厌恶。   “喜欢最让人感到恶心了。”   花灯飞到一定高度之后,便会燃烧落下来,只是幸运的人看不见自己的花灯落下来,不幸的人看见了却无能为力。   商苑走得极快,初儿在后面拿着斗篷,需得小跑着才能给商苑披上。   “小姐,没想到五殿下是这种人!他怎么能利用小姐的一片真心呢?”   见此,商苑停下脚步,转头看了初儿一眼,笑道。   “我哪有什么真心。”   有句话孟杲卿说对了,他们确实是互相利用,不过是她棋胜一招。   初儿咬了咬下唇,看着商苑笑得一脸不在意,她心底却发闷难受。   她看得出来,孟杲卿能来下陵城,商苑是真的开心。   哪有人被喜欢的人陷害还开心的呢?   “安合呢?”她左右看了一眼,并未看到沈安合的身影。   想起白林醉得那副样子,初儿回道:“应该是被衙役拉去家里吃酒了。”   “那就不等他了。”她抬步朝着一旁的亭子走过去,她早就让初儿准备好了酒菜瓜果,此刻坐下之后,看着满桌子的东西她倒是先叹了一口气。   商温醒了,沈安合来了下陵城。   看着她身边是一点点地在添人,可到头来还是她一个人。   初儿见此,以为商苑还在伤心,便劝道:“小姐别伤心了。”   她也没解释。   “有些人就该挂在天上。”   她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皎白干净,感叹道:“连孟杲卿那样的人,也不得不拿起阴谋诡计,我们这样的人烂在泥里又何妨。”   “小姐在可惜他?”   她摇摇头。   “便当我是在为那日的琴音可惜吧。”   ——   褚亦到湖心亭的时候,谢蕴道还没有来。   一直等到湖边站满了人,谢蕴道这才着一身黑衣小跑了过来,在踏上湖心亭的时候还险些摔了,还是他伸手扶了谢蕴道一把。   他皱起眉头,面露不满:“请人喝酒,自己反倒来迟了。”   “我的错,我的错,待会自罚三杯。”谢蕴道双手拿着折扇,对他作揖致歉。   并未理会谢蕴道的道歉,他看着谢蕴道一身黑衣,眉头越皱越紧:“今日怎么穿了一身墨衣,你平常不是喜欢浅色衣衫?”   谢蕴道抬头笑道:“深色衬人。”   话落,谢蕴道径自坐到了石凳上,顺便招呼褚亦坐下,拿起桌上的酒壶就要给他倒酒:“这是我特意让人温好的酒,就等着跟你痛饮一场。”   然而壶嘴中的酒水还未流出来,便被褚亦伸手阻止了。   他伸手抵住酒壶倾斜的趋势,开口道:“你刚从北魏回来,不宜饮酒,我们今日喝茶吧。”   见此,谢蕴道也没有强求,只是问道。   “你确定?不后悔?”   褚亦不耐烦地皱起眉头,突然觉得有些烦躁。   “你怎么这么啰嗦。”   “好好好,依你。”谢蕴道只得放下酒壶,命人去煮茶。   他转头看向褚亦,发现褚亦紧皱的眉头依旧没有松开,于是问道:“碰见了烦心事?”   褚亦摇摇头,现如今他炙手可热,哪里有烦心事能难得到他?   只是……   他转头看着湖边聚集的人群,紧皱眉头。   “这女人的脂粉味怎么传得这么远?都传到了这里。”   见此,谢蕴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出门的时候抹了点安儿的水粉。”   闻言,褚亦欲言又止,不过终究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往后撤了撤身子,和谢蕴道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你去了一趟边关怎么染了这么多恶趣味?”   “我前十六年一直都在邺城,从未去过别的地方,此去边关才知道这天地有多大。”谢蕴道并未理会褚亦话里的打趣,低头感叹道。   “等天下太平了,我们两人两骑,去雪山之巅去,去这天地的边缘看看可好?”   褚亦点点头:“快了。”   褚泱已经长大了,他也该将这一切交出去了。   茶煮好需要时间,听着一旁街道上的叫卖声,谢蕴道突然觉得嘴里有些无聊,抬头看向褚亦。   “敬慈,你帮我去买点梅子糖吃吧。”   谢蕴道自小就喜欢吃梅子糖,故而这邺城里哪里卖梅子糖,哪家做得好褚亦全都一清二楚。   “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喜欢吃糖。”   嘴上是这么说,但是下一秒褚亦就站起来打算去给谢蕴道买糖吃。   “就是想吃了。”   他坐在石凳上,看着褚亦从亭中朝着岸边走去,身影下一秒就要淹没在人群中了,他突然开口唤了一声褚亦。   “敬慈。”   敬慈,是褚亦的表字,自小到大只有谢蕴道一个人喊过的表字。   褚亦转过头来看向他,眼中有疑惑。   他举起面前的酒杯,对着褚亦一饮而下,是涌入喉管的辛辣,险些将眼泪给逼了出来。   眼看着褚亦又要回来,他摆摆手示意褚亦离开。   “咳咳…我没事。”   看着褚亦再次走进人群,淹没在人群中,直到再也寻不到半点身影了。谢蕴道这才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   黑线已经蔓延出来,袖子都快藏不住了。   他要死了。   他将袖子往下拽了拽,抬头看向身后的酒楼,眼神落在二楼,那里窗户紧闭着,他看着那扇紧闭的窗户,语气依恋地轻唤了一声。   “姑母。”   十年前,太后给了他一个选择,是带兵还是辅政,他自当选择辅政。   可……   “谁接下那兵符,需得服下那颗毒药。”   他抬头看向太后,眼中满是不解。   只听。   “陛下并非哀家亲生子,并无母子情分,此举可保谢家。”   “十年,哀家要你在边关待十年,十年后你体内的毒便会发作,届时兵权我会让旁人接手。”   十年前,他离开大邺城的时候,为防止大臣猜忌,发誓永不回大邺城,没想到现在还是回来了。   他低头,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是那日秦淮丢在他脚下的。   他将匕首拔出,对准心口便刺了进去,没有半点迟疑。   那日接风宴在出宫之前,他曾去见过褚泱。   “臣一生无军功无伟业,未替南诏做些什么,最好的年华也蹉跎在了边关,所幸…所幸替陛下守住了这兵符。”   “陛下若成功夺权之后,想要做什么?”   褚泱看着他,吐出六个字。   “战北魏,定天下。”   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流,这一匕首对准的是他的心脏,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随着鲜血流逝,身体也逐渐变得冰冷。   鲜血滴落到衣服上,只将那墨色洇湿了一些,除此之外别无变化。   他从石凳上倒在地上。   望着那扇紧闭的窗口。   “那臣就用臣这条命祝陛下夺权。”   眼泪还未顺着眼角流下便凉在了眼眶里。   可惜。   可惜不知道安儿现在怎么样了……   “姑母她本质不坏,她只是…太伤心了,臣求陛下留姑母一条命。”他跪在褚泱面前,恳求褚泱答应自己这最后一件事。   酒楼之上,太后远远地看着,她看着谢蕴道将匕首刺进心口,她看着谢蕴道从石凳上倒在地上。   她本以为自己早就磨炼成铁石心肠了,可看着谢蕴道倒下之后,她突然慌了,有些慌张地转头看着秦淮。   “秦淮,救……”   双手抓着秦淮的袖子,她已经很久没有求过秦淮帮她救人了。   可。   “娘娘,人已经死了。”   今天晚上,大邺城的夜风是梅子味的。   “谢蕴道!” 第31章 桂花糕   谢蕴道从小便没有世家子弟身上的傲气, 甚至有些不思进取。   要不然也不会在进宫当伴读的时候,在众多皇子之中,选中了一个身份最低贱的皇子。   谢家是三朝元老, 是大邺城举足轻重的世家,就算做太子的伴读也不足为过。   褚亦看着谢蕴道伸过来的手, 有些意外。   “我是个不得宠的, 母亲是个没有位份的婢女,你不嫌弃我?”   谢蕴道摇摇头, 伸到在他面前的手,一点要收回去的意思都没有。   “他们挑的是未来要辅佐的君王,我选的是朋友。”   那个时候正值冬日,衣服都是他自己洗, 故而手上被冻出了一块块的冻疮, 他便伸出那只手一点点抓住了谢蕴道伸过来的手。   “是朋友,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手中的梅子糖一颗一颗从手中掉落, 摔碎在地面上, 别人踩成粉末,压进了土里,等他跑到谢蕴道面前的时候。   尸体早就凉了。   比桌上的酒凉的都快。   气血突然上涌, 他只觉得头晕目眩, 不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可当他将手指颤颤巍巍伸到谢蕴道鼻下的时候。   连逃避的力气都没有了。   “远知……”   悲痛往上泛,泪意涌了出来,喉咙便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伸手将谢蕴道从地上扶起来,低头看着插在心口上的匕首, 他想要拔/出/来,可当手放在谢蕴道胸口的时候。   手下的湿润让他瞳孔微微放大。   伸手将谢蕴道外面那层黑色的袍子给脱掉, 露出里面的里衣,就见里衣上有七八个用利刃刺出来的口子,鲜血淋漓。   这些伤口,早在谢蕴道来湖心亭之前便有了。   “福伯,你看我这身衣服好看吗?”   谢蕴道转身让福伯看他身上的锦袍,是荼白色的袍子,细节处缝了精美的暗纹,福伯一边笑一边点头夸赞。   “白色是最衬侯爷的。”   谢蕴道点点头,他也觉得不错。   转头対着镜子整理衣领,対着福伯吩咐道:“福伯,你帮我去备马车吧,时辰快误了。”   福伯连忙点头离开。   可前脚福伯刚刚离开,从一旁的窗户中翻身进来一个黑衣蒙面人。   他看着镜子中拿着匕首一点点靠近自己的黑衣人,并不慌乱,伸手将最后一个带子系好。   “秦淮呢?他怎么不亲自来?”   那蒙面人并未回答他的话,压低声音问道:“兵符呢?”   “兵符,你等我给你找找。”他一边说着,一边低头作势寻找,随后拿起一旁的水盆,趁着那蒙面人不注意砸了过去。   铜制的水盆砸到那黑衣人的头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不会武,这一击也只是为了给自己换来逃走的时间,可还不等他跑到门口,那蒙面人便到了他的面前。   那一水盆没有将黑衣人砸晕,反而惹怒了対方。   “你找死。”   说罢,手中的短刀便朝着他刺了过来。   他在边关十年,虽然学了一些基本的军体拳,可并不是那黑衣人的対手。   不过就是几个回合,他的腹部已经结结实实挨了七八刀了。   鲜血从喉咙翻涌上来,像是不要钱的一样。   那黑衣人将倒在地上的他拎起来,再次问道:“我问你,兵符呢?”   他虚弱一笑,死亡明明就在眼前了,可眼中看不见半丝畏惧,抬头看着那黑衣人:“秦淮那个阉贼的手都伸到永安侯府来了……”   永安侯府守卫森严。   更何况这是大白日,这黑衣人能悄无声息地摸到这里来,还以黑布蒙面,定是他们永安侯府的‘自己人’了。   “兵符呢?!”   那黑衣人又问了一次。   他伸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脸上带着笑,有些吃力地说道:“丢了,砸了,扔了,找不着了……”   “那你就去死吧。”   黑衣人松开了抓着他衣领的手,仍由他的身子从半空摔落。   随后再次扬起手中的短刀,只不过这一次対准的是他的心口,可还不等短刀落下,屋外突然响起的脚步声惊动了那黑衣人。   那黑衣人只能先放弃,离开。   与此同时,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福伯走了进来。   “侯爷,马车我给您……”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福伯看着躺在地上的奄奄一息的谢蕴道,大惊失色,连忙跑了过来,将他扶起来。   “侯爷!快来人,快……!”   他伸手抓住福伯的手,摇摇头道:“福伯…我没事,就是衣服脏了。”   福伯伸手擦了擦眼角。   “侯爷,您再等一等,老奴现在就让人去请大夫!”   他摇摇头。   “……我约了褚亦,我今天还得赴约。”   随后借着福伯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努力站直身子,看着镜子中苍白如纸的脸色,擦了擦脸上的血,対着福伯吩咐道。   “福伯,帮我更衣。”   他低头看着身上染了血的荼白色袍子,眼中满是惋惜。   可惜了。   他还是挺喜欢这件袍子的。   谢蕴道换上了一身黑色的衣服,努力挺直身子,让自己看起来和旁人无疑,但只有福伯知道那件袍子下藏着多少血窟窿。   福伯站在门口,目送谢蕴道离开。   眼看着谢蕴道就要上马车了,他情急喊了一声。   “侯爷!”   声音带着浓浓的不舍。   谢蕴道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摆摆手道。   “今天中午就别等我吃饭了。”   福伯望着谢蕴道的背影,眼泪模糊了本就浑浊的双眼,他是一路看着谢蕴道长大的。   他知道。   十年前那个走出大邺城的谢蕴道,是个十六岁的少年。   现如今,这个二十六岁的谢蕴道,依旧是个少年。   ——   他本以为商苑回商家是躲伤心的,可是等他跑回来的时候,就见商苑一人坐在亭子中喝着酒,脸色酡红,显然是醉了。   眉眼间各种情绪都有,可独独没有伤心。   沈安合一愣,有些意外。   “阿姐……?”   见沈安合出现,她忙站起身来,不过因为醉得有些狠了,身形有些踉跄,初儿上前想要搀扶她,被她摆手屏退了。   她対着沈安合招招手。   “过来。”   他抬步走过去,伸手抓住商苑递过来的手,搀扶着商苑,轻声道:“阿姐不是哭了吗?”   “你想让我哭?”她抓住沈安合的手,借此来站稳身子。   沈安合摇摇头。   面前的酒水菜肴被她吃得差不多了,她好一阵翻找,这才翻出一块桂花糕来。   将沈安合抓着自己的手,一根一根手指地掰开,随后将那块桂花糕放在了沈安合的手心。   做完这些之后,没了人搀扶她,她便跌坐回了石凳上。   沈安合低头看着手心的桂花糕,眸色沉了沉。   小时候,商苑每次见面便喜欢给他带各种各样的小点心,故而他是十分盼着见商苑的。   她坐在石凳上,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了一片云,将原本如同圆盘的月亮遮挡了个大半。   月满则亏,世间万物大抵是如此了。   走到最高点之后的日子便一天比一天低了。   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转头看向沈安合,眼神注意到沈安合腰上挂了一个荷包,不知道是不是她醉酒的缘故。   看着那荷包和她给孟杲卿的那个一模一样。   “你这荷包,怎么和我给孟杲卿的一模一样?”   布料样式差不多,只不过做工就要差得多了,看起来歪歪扭扭的,行针并不熟练。   沈安合也低头看了腰上的荷包一眼,低声道:“我看着阿姐送给他的荷包好看,我就自己也缝了一个。”   闻言,商苑皱眉。   “你若喜欢,跟我说就是,我再去张娘子那里给你买一个就行了。”   沈安合一愣,突然觉得指尖有些疼。   “那个荷包是阿姐买的?”   商苑点点头,她那里会做女工。   突然想起来那日沈安合在马车上没有跟她说完的话,她抬头看向沈安合:“你那日问我聘礼做什么?可是有了中意的姑娘?”   沈安合摇摇头。   见此,她只当沈安合不好意思。   “你和阿温都是我的弟弟,将来娶妻,我定要给你们两个备上一份厚厚的聘礼。”说完这句话,她凝眸看向沈安合。   “你放心,绝対一模一样,不会厚此薄彼。”   说至此,想起这段日子商温和孟汝杳走得极近,她忍不住皱起眉头,面露担忧,孟汝杳是皇室之女,她自然不愿意让商温掺和进去。   可……若是商温自己喜欢呢。   上一秒还喜笑颜开地说着聘礼,下一秒就担忧地皱起眉头,他自然知道商苑是在担忧什么。   “天色太晚了,我扶阿姐回去休息?”   说罢,他就要站起身来。   但商苑摇了摇头,看着夜色,似乎是在等什么。   “再等等。”   他不知道商苑在等什么,只是坐在石凳上陪着商苑一起等。   “我陪你一起等。”   商苑抬头看夜色,他便看着商苑。   ……   “安合,你不该窝在这里做一个小小的知县。”   许是醉得狠了,要不然她不会说出这句话。   “阿姐想让我去哪?”   孟杲卿毁了,她便自己造一个月亮出来。   她指着天上的月亮,対沈安合说。   “我要把你挂到天上。”   他看着面前的商苑,七分醉掺着三分清醒,嘴里的话却十分单纯天真,指着天上的月亮,看着他。   “安合,做回赵檐吧。” 第32章 这荷包   沈安合跟她不一样, 沈安合是静安王的世子,冀州十万铁骑未来的主人,是生来便应该高悬于天上的。   不该, 不能,也不应跟她一起待在下陵城讨命活。   她看着沈安合, 沈安合看着她。   过了半晌, 沈安合才低下头,吐出一个字。   “难。”   沈安合的一句话像是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 刚刚那个指着月亮大言不惭的商苑瞬间便消失不见了。   她靠在身后的柱子上。   心里委屈狠了,眼泪就流了出来。   是啊。   太难了,静安王妃当年为何失踪,赵檐又为什么会成为沈家的养子, 十年过去了, 冀州铁骑还认赵家吗?   商苑说着要等,自己却先靠在柱子上睡了过去。   他站起身走到商苑面前, 刚想弯腰将商苑抱回房间, 可就在他低下头的瞬间,夜空上突然炸裂开一朵朵烟花。   他抬头看过去,一簇簇烟花点亮了夜空, 更点亮了广袤孤寂的眸子。   “送你的任职贺礼, 好看吗?”   烟花盛放之后,那一盏盏花灯带来的微弱光亮瞬间便被比了下去,若把烟花比作灯芯,那整片夜空便是商苑送给沈安合的花灯。   一刹那的绚烂留不住什么。   孟杲卿抬步踏过地上的花灯灰烬,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萧玦看着远处突然绽放的烟花, 激动地站了起来。   冯昭正低头给徐进财包扎伤口,窗外突然绽放烟花, 他抬头看过去,神情不似旁人欢喜激动,倒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但美好的记忆因为短暂而珍贵。   “好看。”   他低头看过去,便见商苑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又睡了过去,刚刚那句话倒显得像是梦话。   沈安合看着商苑,眼中的复杂情绪只有他自己明白。   七次毒发他能撑过去几次呢。   有些话,还是藏在心底好。   他微微俯身,伸手将商苑颊边的碎发拢到耳后,轻声道。   “我这一辈子最想去的地方,就是阿姐的左右。”   随后,弯腰凑到商苑的耳边。   “阿姐,花灯节快乐。”   他将腰上的荷包解下来,系到了商苑腰间的红丝带上,系得死死的。   ……   等三人从山坡上下来,已经是后半夜了。   萧玦听说商温喜欢一些暗器机关类的东西,便吵吵着要去看看,可刚一到家,萧玦便架不住困意去睡了。   反倒是孟汝杳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要去看看吗?”   孟汝杳点点头。   他小时候担心商苑在沈家受欺负,便做了许多方便女子使用的小巧暗器,此刻正好孟汝杳跟了过来。   他便挑了几件合适的送给孟汝杳防身。   孟汝杳盯着柜子上的瓶瓶罐罐,一脸的好奇,却又不敢伸手去拿,转头看着他:“这些是什么?”   见此,他连忙走过来,将孟汝杳从柜子旁拉远了些。   “这些都是毒药迷药类的东西,你不要碰。”   孟汝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后指着一个褐色的小瓶子问道:“这个呢?”   他仔细解释:“迷药,可使人失去行动能力。”   “那这个可以送我吗?”   想着也不是什么见血封喉的毒药,他便点头了,可是他没想到孟汝杳要来迷药,第一个就下在了他的身上。   桌案上,放着半杯喝剩的清茶。   他躺在床上,浑身绵软无力,使不上半点力气。   等他好不容易从床榻上撑起上半身,便看见孟汝杳端着烛台走了过来。   孟汝杳将屋内所有的灯都熄了,此刻只剩下她手中的一盏烛台,发着橘黄色的光晕。   明明被下了迷药没有行动能力的是他,可是孟汝杳比他还要紧张,抓着烛台的手微微发抖,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神。   “……你这是要做什么?”   孟汝杳没有理会他,伸手将外衫脱下,随后是褙子,中衣。   “六公主,你……”   他皱起眉头,似乎猜到了孟汝杳要做什么。   孟汝杳猛地抬头看着他,眼角含着泪,将他剩下的话全部封在了口中,她欺身上前,慢慢凑了过去。   声音紧张地微微颤抖。   “商温,叫我渺渺。”   烛光在两人唇齿相碰间忽明忽暗。   “渺渺……”   眼神交碰间,情意便是不安害怕最好的安抚剂。   他伸手扶住孟汝杳的腰,可是孟汝杳第一次用这迷药,不知道剂量,下得实在是太狠了,他身上没有半点力气,只能任由孟汝杳予取予求。   孟汝杳就像是一片平静的湖泊,恬淡宁静,仿佛永远也不会做出格的事情。   可风雨欲来,山洪来袭,谁都不能置身事外。   理智的丝线在脑海中崩断的瞬间。   他将孟汝杳翻身压在身下,将最后一丝遮挡撤去。   “……你这是何苦。”   孟汝杳垂眸,睫毛都在不安地颤动,脸颊粉嫩,轻轻点头。   “我愿意的。”   烛火昏暗,气氛躁热。   孟汝杳是他的所念所想,他甘愿如痴如醉。   今晚的所看所闻于商温来说,如同踩在云上一般,美好却又不真实到了极点。   可他没想到这个梦会醒的这么快。   孟汝杳药下得重,他直接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下午,等他醒来的时候,便得知了孟杲卿和孟汝杳离开的消息。   江月令为了给孟汝杳治病,也跟着一起去了盛安。   身上力气还没恢复,他就算想追也来不及。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萧玦走了进来,那一脸睡眼惺忪的样子,想必是刚一醒便来找他了。   一进屋,便说道。   “六公主也太不够意思了,怎么说我们几个玩得这么好,她走了,连说一声都不跟我说,白让她吃鱼了!”   “你确定不是你早上起不来?”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不是也没……”萧玦这一抬头,这才发现商温的脸色有多难看,苍白如纸,虚弱无力。   “你怎么了?你怎么跟被渣男骗了身子一样?”   “闭嘴。”   萧玦轻哦了一声,可闭上还没有半刻,便继续说道:“你也别太伤心了,陛下下旨要将六公主送给南诏国和亲,你们是没可能了,以后别再惦记了。”   他自然是知道孟汝杳要被送去南诏国和亲,可是他没想到孟汝杳为了拒绝和亲,会将事情做到这个份上。   “我跟你说,天涯何处……”   萧玦还在劝他,他伸手抓住萧玦的手,问道:“他们走了多久?”   萧玦低头掰着手指头算了算。   “差不多三四个时辰吧。”   话落,商温撑着身子从床上起来,迷药并无解药,只能挨到药效过去,可要是等他身上的药效过去,恐怕得是晚上了。   那个时候一切都晚了。   萧玦看着商温有些吃力地穿衣服,愣了愣,反应过来,兴奋道。   “你不会是要去追吧?!”   他并未理会萧玦。   萧玦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这可是南诏国陛下和北魏公主的婚事,这你都敢去阻止?我这就去给你备马车,算了算了,备马,马快一点……”   萧玦一边念叨着,一边朝着马棚跑去。   孟汝杳离开下陵城花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商温离开下陵城不过是花了一刻钟的时间。   而消息传到商苑这边,是一盏茶的功夫。   初儿自门外走进来,对着商苑道:“小姐,温公子追过去了。”   她低头看着手中书信,头也不抬地说道。   “想要去撞南墙便让他去撞吧,多撞几次就知道疼了。”   随后看着初儿问道。   “山庄那边可有消息传来了?”   初儿想了想答道。   “我们按照小姐吩咐得去做了,那人……好像是疯了。”   闻言,她将手中书信丢进火炉中,在火苗腾升而起的瞬间,她站起身来,朝着院外走去。   “我们去看看。”   今日商苑穿了一身藕荷色的衣服,衬得腰上朱红的荷包格外明显。   初儿低头注意到,眉头微皱,昨日看着还没有。   “小姐,这荷包?”   商苑低头看了荷包一眼,随后抬眼看着初儿笑道。   “别人送的。”   ——   谢蕴道身死的消息传到宫中的时候,褚泱正低头写着文书,宫人快步从外面跑了进来,弯腰道。   “陛下,谢将军…没了。”   虽然心中早有预料,可当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褚泱还是觉得太突然了,手中毛笔愣在半空中,墨水率先滴下。   洇在文书上。   他过了好一会,这才缓过神来,抬头看着那宫人道。   “传朕旨意,大葬。”   等那宫人得了旨意离开,褚泱这才有些失神地坐在龙椅之上,看着面前的文书,是下旨让褚泱代替谢蕴道去边关的文书。   现如今已经写好了,只剩下印上玉印了。   先帝荒淫无度,膝下的皇子大大小小有几十个,却未立太子,先帝驾崩那日,后宫大乱,众多皇子为争夺帝位互相残杀。   谁也没想到,最后是褚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十七子坐上了帝位。   就像是谁也没想到,最后是谢蕴道去了边关,褚泱留守朝堂一样。   送褚亦离开那日,大邺城罕见地下了大雪,他下了车撵,随着褚亦一同从城内走到城外,最后在城外二里处停下脚步。   “陛下送我到这里就可以了。”   他抬头看着褚亦。   “皇叔今后打算如何?” 第33章 醉花楼   “一人两骑, 去雪山之巅,去天地边缘。”褚亦伸手摸了摸身旁的马鬃,随后抬头看着他。   “太后早就算计好了一切, 她知道远知为了救我会代替我去边关,她想看着你我叔侄二人自相残杀。”   “我现如今要走了, 剩下的路你只能自己走了。”   褚泱微微垂眸, 轻声道:“皇叔并无兵符,将士们恐不能服你。”   褚亦翻身上马, 披风在半空中利索地划过。   “不需他们服,我只是暂时守着。”   不想告别。   他说完这句话,双腿夹紧马腹就要离开,可突然想起了什么, 将怀中剩下的梅子糖拿了出来, 丢给褚泱。   “记得你自小便喜欢吃,送你了。”   话落, 褚亦挥动马鞭, 骑马离开。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梅子糖面露无奈。   哪里是他喜欢,只是小孩子都喜欢吃糖,而褚亦身上只有这一种糖而已。   他抬眸看着褚亦离开的背影, 高声道。   “侄儿祝皇叔一路顺风。”   待到褚亦走远了, 看不见身影了,褚泱这才收回视线,太监盛平迎了上来,卑躬屈膝道:“陛下,我们回宫吗?”   他摇摇头。   褚亦花了十年时间才将先帝留下来的酒囊饭袋给剔除干净, 可现如今褚亦走了,不代表朝堂上的那些大臣就会服他。   褚亦离开之前, 给他留下了三个名字。   “御史中丞杜奉为,廷尉陆行舟,奉常甘棠。”   “此三人刚正不阿,为官清廉,陛下务必善待之。”   褚泱转身上了马车,对着盛平吩咐道。   “去御史中丞府上。”   此时,从下陵城到盛安而返的官道之上,急速而过的马蹄踏起地上的尘土,等马跑远了,尘埃还未落定。   萧玦看着前面的商温,自从去骑上马之后,手中的鞭子就没有停下来过。   马受不了,人也受不了。   五脏六腑都要被颠簸出来了,他对着前头的商温高声喊道:“我说,我们要不要歇一下?”   商温并未回头,再次抬手将手中马鞭挥下。   他一只手挥动马鞭,一只手死死攥着缰绳,因为太过用力,指甲刺进了肉里,鲜血顺着缰绳滴落到地上。   疼痛给他换来了清醒,若非如此,他早就在马背上摔下去了。   “你不必跟来,在这里等着我便好。”   一语惊醒梦中人。   萧玦拉紧手中缰绳,迫使马匹停下。   “对啊!他媳妇,我追什么?!”   不过是一息间,等他抬头,早就没了商温的身影。   瞧着路旁有个茶水摊,他牵着马走过去打算休息一下,顺便等商温一起回去。   将马拴在一旁的树上。   之后便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说道。   “小二,给我上壶茶。”   这路边的茶摊的茶大多都是提前煮好的,所以不需要等多少时间,刚一坐下,便有人端着茶过来了。   他这一口热茶还未喝到口中。   坐在茶摊里面的一头发胡子皆花白的老者,突然站起身来,神情激动地朝他走了过来。   “少城主!老奴终于找到您了!”   见此,他暗道一声不好,忙抬起手来,用手遮面。   可还是晚了一步,那老者已经朝他走了过来。   “认错人了,认错人了,我不是萧玦。”   顾不得喝茶,他拔腿就要跑,但刚站起身来,那老者便双眼一闭倒在了地上,昏厥不醒。   萧玦早就见怪不怪了,但还是认命地抬步走到老者的面前,蹲下身子,戳了戳老人松弛的脸颊。   “老曹,这把戏你还要跟我玩多久?”   只见刚刚还晕倒在地昏迷不醒的老曹,突然睁开眼睛,死死抱着萧玦的腿,抬头嘿嘿一笑道,颇为得意。   “少城主,老奴逮着你了。”   萧玦无奈又无语,站起身来,任由老曹抱着自己的腿。   “我说了,我不是你们少城主,也不会再回渝南城了。”   “少城主又在说疯话了。”   “……我没疯。”   ——   “我知道你在装疯。”   她看着面前被折磨得浑浑噩噩,意识不清晰的死士,做死士的大多心性坚定,怎么会这么容易就疯了。   那人并未理会她,眼神毫无焦距,似乎根本就听不懂她说的话。   她伸手将束缚着死士的绳子给解开。   “你在装疯,那就证明你想活下去。”   她伸手将最后一个死结解开:“你既然想活,那我就放你离开。”   那死士没了束缚,转头表情依旧呆滞,但眼里还是流露出一丝意外。   她上前,抓着死士的胳膊,带着他往外走。   这次没有提着裙摆,藕荷色的裙子很快就蹭上了脏污。   她一直将那死士带到暗室外面,抬头看着那面容可怖的人,眼中满是担忧。   “他们要杀你,你快走吧。”   说罢,把那愣在原地的死士往外推了推。   死士回过神来抬步就要离开,但与此同时,一柄利剑破空而来,朝着死士的后心处刺去,速度之快,根本就反应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旁的商苑突然转身,要为那死士挡剑。   蒙着面的衍之心中一惊,想要收回手中的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只能将手中的剑尖往上移了三寸,避过要害,从商苑的肩膀处穿了过去,鲜血瞬间便流了出来。   衍之不敢停顿,将剑拔出之后,再次朝着那死士刺了过去。   此时,死士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扶住商苑往下倒的身子。对上商苑苍白的脸,此时对方还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快走,别管我!”   这几天的折磨,早就将他心里对死亡的恐惧放到了最大,此刻再也忍不下去,拿起一旁的剑便朝着衍之刺了过去。   可身上重伤未愈,还没了左手。   不过几招,他便败在了衍之的手下。   弥留之际,是商苑冲了过来,伸手堵住他腹部流血的口子,眼泪都急得流了出来。   “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喉咙气血翻涌,没了下巴说话本就不清楚。   商苑低头,将耳朵凑到那死士的嘴边,这才隐约听见。   “杀你的人……醉花楼。”   手上的血还温着,人却先一步断了气。   她站起身来,将满手的鲜血在裙摆上擦了擦,随后对着衍之面无表情地吩咐道。   “埋了吧。”   说完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山庄,神情晦暗不明。   醉花楼?   天下第一花楼。   还真是巧了。   醉花楼的花魁不久要来下陵城待一段时间,想借长乐楼一用。   初儿就在山庄外等着,瞧着她浑身是血地走了出来,当下被吓了一大跳,忙迎上来。   “小姐,您……”   她摇摇头。“我没事,血都是那个死士的。”   初儿刚松了一口气,可下一秒眼神又落到了商苑的肩膀之上,伤口还往外冒着鲜血,倒吸一口冷气,心疼道。   “衍之呢?他不在吗?怎么能让小姐受这么重的伤,我回去就把他这个月的工钱全都扣光!”   见此,她没好意思说这就是衍之伤的。   “没事,是我不小心伤的。”   初儿恨声道:“那也是他保护不当!”   闻言,她在心底对着衍之默默说了句抱歉,随后连忙转移话题:“我们先回去。”   ——   一直追到下午,天色都在渐渐变暗了,商温这才追上孟汝杳他们回盛安的马车。   从离开下陵城的时候,孟汝杳便一直心神不安,此刻听到马车后面有马蹄声传来,她探出车窗看过去,果不其然是商温。   心跳骤然加快,她不知道自己是紧张的还是怎么的。   她只知道商温追过来了。   孟杲卿见孟汝杳表情不对,忙让人停下马车,转头询问道:“可是身体不舒服了?我让人把江公子请来。”   她连忙说道:“不是,我就是感觉有点闷,想下去走走。”   跟孟杲卿简单说了几句话,她便下了马车,只不过孟杲卿不放心,执意让金玉跟着。   往前走了十几步,她转头对着金玉道。   “你在这等着我。”   金玉皱眉,作难道:“可是五殿下让奴婢……”   孟汝杳转身看向金玉,端出了公主的气势。   “你是我身边的婢女,不是哥哥的。”   金玉低头,不再阻止,只是道:“奴婢在这等着公主。”   做完这些,她抬步朝着一旁的树林走过去。   商苑远远地瞧见孟汝杳走了过来,在距离孟汝杳十几步远的时候,他便翻身下马,朝着孟汝杳跑了过去。   渺渺气喘,吃不得半点飞尘。   与此同时,孟汝杳也朝着他跑了过来,二人扑了个满怀。   他低头看着孟汝杳,眉头紧紧皱起,担忧道:“外面风尘大,你怎么下马车了。”   孟汝杳低着头,窝在商温的怀里,拽着商温的袖子,小声道。   “我看见你来了,就来迎迎你。”   “商温,你……”秀眉微蹙,呼吸有些不顺畅,倒不是被飞尘惹到了,而是那浓郁的血腥味。   她细细嗅了嗅,这才发现那血腥味是从商温的掌心传来的。   将商温的手指一根根掰开,露出了里面被指尖刺的血肉模糊的掌心,她转头朝着商温看去,却见商温笑了笑。   “你下的药太重了,我只能这样。”   鼻头一酸,她伸手抱住商温,凑到商温的耳畔哽咽道。   “对不起,我从未想过伤害你。”   “我知道。”   他伸手环着孟汝杳,喉结微动,轻声道:“你别一声不吭地离开好不好?” 第34章 食恶果   话落, 孟汝杳突然将他给推开,小脸哭成一团。   “你回去吧,这次父皇若能撤回旨意, 我定抛掉一切回来找你,若不能, 那你……”   不等她说完, 商温便打断了她的话。   “你若敢嫁他,我便敢抢婚。”   商温抬头看着她, 一向软绵绵微眯的眼神,此刻罕见地强势了起来。   她抬头迎上商温的视线。   “我一定跟你走。”   顿了顿,继续道。   “可我不希望你来。”   话落,孟汝杳抬步离开。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   他看着孟汝杳一步步离开, 神情复杂又纠结, 想要抬腿追上去,可最终还是站在原地。   ——   檀香自香炉中一缕缕飘出, 雪刚着地便融化成了水。   褚泱坐在杜奉为的面前, 虽是帝王,却半点不显高傲,谦卑到了极点。   “杜大人。”   杜奉为身着常服, 四十多岁的年纪, 儒雅随和,让人不自觉地愿意亲近。   杜奉为伸手给他倒了一杯热茶,热气氤氲而出,推到他的面前。   “陛下刚从外面回来,还是先喝口热茶去去寒气吧。”   他双手接过茶杯, 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   “杜大人知道朕要来?”   杜奉为并未直接回答。   “王爷今天离开,那城外的路想必不好走。”   他轻轻点头。   确实不好走。   “那陛下自己的路该如何走想清楚了吗?”   闻言, 褚泱放下手中茶杯,站起身来对着杜奉为一拜,诚心道:“我此次前来,便是想让杜大人请教一二。”   “我自小便不受先帝重视,故而一直都未有老师,杜大人今日若能为我指点一二,那便是朕的老师。”   杜奉为也未起身,受了褚泱这一拜,伸手轻捋胡须。   “北魏六公主不日就要嫁来我南诏,陛下该当如何?”   褚泱略微思索道。   “以皇后之礼待之,敬之,捧之。”   见此,杜奉为满意地点点头,随后站起身来,踱步到褚泱的面前:“王爷用了十年将先帝养的那些酒囊饭袋给剔除干净,但现如今朝堂上的也不是个个干净。”   “先前王爷念及此时正是南诏用人之时,便暂时将此事给按压下了。”   “臣是御史中丞,有监察百官之责。只要陛下下旨,臣自当替陛下解忧消虑。”   “可……”褚泱皱眉。   “可若将那些人革职,我朝短期之内恐难有可用之人。”   想要彻查,却不能彻底清查。   需得雷声大雨点小,起到震慑作用。   其中分寸极难把握。   杜奉为弯腰,恭恭敬敬地行礼道:“何人该留,何人不该,全凭陛下吩咐。”   一杯热茶入口,褚泱来时眼中的忧愁已经散去了大半,神清气爽。   他抬步从屋内走出来,此时,屋外的雪似乎也变小了。   今日来找杜奉为,不过是寻求一个态度。   这个态度对他对杜奉为都极为关键。   虽然皇叔嘱咐他要善待杜奉为,但不能为他所用的人留着也无用,所幸今日杜奉为给了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御史中丞站在他身后,他今后在朝堂上的路会好走很多。   褚泱刚抬步从屋中走出来,便看见从一侧回廊中走来一女子,十七岁的年纪,梳着垂髫分肖髻,含辞未吐,气若幽兰,迈步走了过来。   “父亲。”杜云舒微微弯腰,对着杜奉为行礼。   因为从未见过褚泱,所以杜云舒并不知面前人就是当今陛下,并未行礼。   杜奉为给杜云舒介绍,在得知面前人的身份之后。   杜云舒一惊,这才抬头看了褚泱一眼,但不过就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并未见惊慌,十分大方得体地行礼。   “臣女杜云舒见过陛下。”   杜奉为见着褚泱的眼神一直落到杜云舒的身上,往前凑了一步,提议道:“陛下现如今已年满十六,后宫也应当进人了。”   闻言,褚泱收回视线,转头看向杜奉为,并未一口答应下来。   “此事需得问过母后,得了母后的允才可。”   话落,褚泱告别杜奉为,抬步上了马车。   盛平瞧着褚泱的脸色,询问道:“陛下还要不要去陆廷尉府上?”   他轻轻摇头。   “不去了,回宫。”   一直等到褚泱的车撵走远了,杜奉为这才直起身子看着褚泱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杜云舒站在一旁,轻声道。   “父亲,陛下年幼,先前又一直住在深宫中,脾气秉性犹未可知,父亲是否应该多考量他几天。”   “陛下送走王爷之后,第一个就来了咱们府上,由此可见陛下对杜家的重视。”   杜奉为摇摇头,转身朝着屋内走去。   “而且陛下虽然年幼,但待人处事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副做派,克己复礼,谦卑恭逊,比起王爷有过之而无不及。”   杜奉为的心情看起来很好,一个劲地夸赞褚泱。   杜云舒含笑:“陛下登门的消息,不久恐怕就要传遍大邺城了,父亲此举可是站在了群臣的对立面,就不怕朝堂上受孤立?”   杜奉为冷哼一声,一脸无所谓。   “现如今太后没了兵权,王爷离开了大邺城,这城内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褚姓,他们还能去依附谁?”   “不过就是端着架子,想要给陛下一个下马威罢了。”   ——   凤鸾宫。   自从那天看着谢蕴道死在自己面前之后,太后便整日将自己关在了佛堂之中,吃斋念佛已经数日未出佛堂半步。   秦淮命人将佛堂大门打开,扑面而来的香火味浓郁得呛鼻子,秦淮伸手挥散了面前的气味,这才抬步走进去。   “娘娘。”   听到秦淮的声音,太后这才停下手中转动的佛珠,口中念着的佛经也停了下来。   她抬眸朝着秦淮抬头看去,眼中满是后悔和挣扎。   “秦淮,你说……哀家是不是做错了?”   秦淮走到太后的面前,微微弯腰,伸出右手,以便太后搭着他的右手从地上的蒲团上站起来。   “娘娘先起来,地上凉。”   她伸出手,搭在秦淮的手腕上,从地上站起来,被秦淮带着从佛堂往外走。   秦淮这才开口。   “娘娘没做错什么,现如今这局面是谢家自食恶果。”   秦淮如此说,依旧没有抹平太后的不安。   “现如今谢蕴道死了,兵符却没了下落,娘娘你猜这兵符现在应该在哪?”秦淮转头看向太后,脸上带着淡淡的笑。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太后脑海中便浮现一个名字。   但。   她摇摇头:“哀家不知。”   “那娘娘再猜一猜,现在大邺城中能拿得起兵符又能站在小皇帝身后的是谁?”   这个问题,别人或许答不上来。   但秦淮和太后一定能答上。   “静安王府。”   “娘娘聪明。”秦淮伸手,将太后搭在腕上就要滑下去手往上拽了拽,轻声道。   “谢家当年埋下的恶果终将反噬,娘娘当年留下的后患也要回来了。”   ——   谢蕴道去世的消息传到下陵城的时候,谢裕安打翻了七个茶盏八个碗,推翻了三个小厮四个婢,从商家一路失魂落魄地跑出去。   爬上马背便朝着大邺城的方向驰骋而去。   所有人都以为谢裕安不会回来了。   可不到傍晚,谢裕安便骑着马又回来了,脸上的泪水被风吹成了数条泪痕。   看见谢裕安又回来,最意外的便是沈安合了,他抬头看着坐在马上的谢裕安。   “你怎么没回去?”   谢裕安擦了一把脸颊上的泪,声音因为哭过而变得沙哑。   “你还没回去,我怎么能回去。”   言罢,她看着沈安合问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   自从上次看见他毒发之后,谢裕安再也没有喊过他赵汀白了,也没再催他回去,不过他看得出来,谢裕安依旧想让他回去。   他微微皱眉,朝着商苑的房间看了一眼。   江月令跟着孟杲卿离开了,将所有的毒药和解药都给他留了下来。   隔几天一服,他算了算,刚好到年关,体内的毒就可以解了。   “快了。”   她受伤的事情除了初儿知晓,没告诉任何人,将外面那件染血的衣服给换掉之后,便看不出半点异样了。   “小姐,醉花楼要租赁长乐楼一事我们该如何回了他们?”初儿一边研墨,一边询问。   她低头拿着笔尖沾了沾浓墨,随后便继续记账了。   “租,只要拿得出钱便租给他们。”   她是商人,送上门的钱惯没有拒绝的道理。   况且,那死士既然说出醉花楼,不管是故意为之,还是如何,她都应当会一会那位传说中的花魁。   她低头看着手中账本,轻声呢喃道。   “那名满天下的花魁,应该比银子还要好看。”   话落,屋外突然传来了动静,初儿出去看了一眼,回来说道:“小姐,温公子回来了。”   “这是知道疼了。”她抬头看了看窗外早就暗下去的天色,外面嘈杂的声音不减反强,皱眉道。   “他一个人怎么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初儿皱起眉头:“萧公子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人。”   “出去看看。”   她将手中账本倒扣在桌案上,随后便抬步出了书房,只见院子中一老朽抱着萧玦的腿不肯放开,口中嚷着。   “少城主,您就跟老奴回去吧!”   初儿一脸嫌弃:“一把年纪了,怎得如此无赖。” 第35章 凛冬日   萧玦有些尴尬, 抬头对着商苑讪讪一笑,随后低头对着老曹道:“老曹,你都抱着我一路了, 我又不会跑了,你就放开我好不好?”   “再说了, 这是别人家里, 你小点声音……”   “您答应跟老奴回去,老奴就放开。”老曹死死抱着萧玦的腿, 大有萧玦不答应他就不放开的意思。   萧玦抬头看着商温,想让商温帮忙说几句话。   “你聪明,你帮我劝劝他。”   但商温完全无视了他,抬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哎, 你等等我!”   他还想问问商温有没有追上孟汝杳, 下意识抬步想要追上去,但腿上坠着的重量, 让他根本就迈不开步子。   老曹在院中大喊大叫。   谢裕安本就悲痛在身, 心烦意乱,此刻听着院中的吵闹声,再也忍不住, 拿起一旁的花瓶便朝着嘈杂处砸了过去。   “吵死了!能不能安静一会。”   眼看着花瓶就要砸到萧玦身上了, 但萧玦还未反应过来。   此时,原本趴在地上的老曹双手着地,借力抬起右腿,用脚尖勾住花瓶,那花瓶在脚上转了几圈, 便化解了花瓶上的力气。   随后用脚将花瓶安安稳稳地放在了地上。   此番动作那花瓶没有受到半点损伤,连道裂纹都没有。   众人抬头朝着老曹看去, 这次不再是看一个无赖老头的眼神,几人面色皆是一沉,谢裕安更是站起身来,看着老曹,眉头微皱。   “这个老奴……”   沈安合脸上倒是不见意外之色,渝南城城主家的下人岂会是一个普通的老奴。   只是。   他转头看着商苑,面露担忧。   阿姐身边不知底细的人越来越多了。   萧玦哪里知道老曹这么厉害,他只当老曹是个糟老头子,当下被惊到好一会这才反应过来,对着谢裕安道歉。   “谢姑娘,是老曹的错,你不要生气,我回去就说他。”   随后,胳膊一伸,搂住老曹的肩膀,有些激动地说道:“可以啊,老曹!我还不知道你这么厉害,你能不能教我几招。”   “少城主之前不是不学吗?”   “我现在想学了!”萧玦一边搪塞着,一边揽着老曹离开。   ——   孟杲卿回宫第一件事情,便是去面见陛下。   嘱咐孟汝杳好生在宫中待着之后,便离开了,若是前世她自当一切都听哥哥的,好好在宫中待着。   但是这一次,她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孟杲卿因为她再走上死路,   不过一路走来风尘仆仆,需得洗漱之后,衣着得体才可面见父皇。   “金玉,帮我梳妆。”   这厢,孟杲卿回宫换了一身袍子,便朝着陛下寝宫走去,但还未至寝宫,便看见宁王世子陈筝走了过来。   应当是特意来找他的。   一身宝蓝色锦袍,边上用银丝绣了云浪,风度翩翩,高情逸态,放眼盛安城也是数一数二的。   可只有孟杲卿知道,陈筝是如何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脚步一顿,想要避开陈筝。   可对方已经先一步看见了他,刚一转身便听见身后传来陈筝的声音。   “殿下。”   脚步一停,便再也躲不掉了。   陈筝从后面走了过来,转头看着他。   “殿下怎么去了这么久?”   陈筝脸上带着笑,可却让孟杲卿看出了一背的冷意,他微微垂眸,躲开陈筝的视线。   “你找我有事?”   “殿下几日不在,晚花河畔来了稀奇的,我想请殿下去看看。”陈筝伸手,将他散到前胸的头发拢到后背,举止亲昵。   “再者,我也想殿下的琴了。”   孟杲卿眉头紧皱,眼中毫不加掩饰的厌恶,往后退了半步,可到底没有躲过陈筝伸过来的手。   “我……”   他刚想拒绝,但陈筝接下来的半句话,将他剩下的话封在了口中。   “殿下若跟我去,陛下也会开心的。”   ——   那天下第一花魁要来下陵城的消息,不过半日的时间便传的人尽皆知了,若是之前饿肚子的时候,众人绝不会看那花魁一眼。   可此时,众人的肚子吃饱了,心思便从饱暖移到了别处。   醉花楼一共七层,第一层是普通的妓子,第二层是歌姬,第三层则是舞,四是琴,五是书,六是画,最后一层才是花魁所在。   普通人是上不去七楼的。   长乐楼只有四层,故而只有妓、歌、舞和最顶层的花魁。   众人知晓就算花魁来了下陵城,他们也没有那个银钱能上四楼。   在花魁进城这日,众人围在街道旁,抻长了脖子看那从城外进来的花车。   盼着有春风吹过,好让他们看一看那传说中的花魁,一饱眼福。   商苑也在。   只是她没跟旁人挤在路旁,而是坐在路旁的茶楼上。   二楼雅间中,商苑不喜寒,屋内单是火盆就摆了七八个,地上铺了厚厚的裘皮,就算是光着脚也感觉不到半点寒意。   屋内温暖如春,屋外冷冽寒冬。   可围在路旁的百姓心底却冒出了花。   她靠在窗口,朝着外面看去。   窗户大开着,冷风肆意灌进来,冷暖交织,将人激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但只能凉一瞬,随后就被暖风给同化了。   冷风吹到脸上,将那令人困睡的暖意吹散了一些,人也清醒了不少,她和旁人一样抻长了脖子睁大了眼睛,看着从城外驶进来的花车。   沈安合就坐在商苑的对面,他看着商苑将半边身子都要探出去了,忙提醒。   “阿姐当心。”   对于沈安合的提醒,商苑不以为意,依旧翘首以盼。   “安合,你说那花魁比银子官职还要好看吗?”   沈安合哪里见过,如实道。   “不知。”   “没有银子一官半职的连那花魁的面都见不到,我想着,那花魁应该是比银子和官职还要好看。”   商苑说着,又将身子往外探了一些。   那花车驶到跟前了。   沈安合担心商苑,想要伸手抓着商苑的胳膊拽着些。   可这一抬头,他的眼睛便落到了商苑的后颈上,光滑细长,领如蝤蛴。   商苑胳膊的上伤刚刚上过药,身上的衣服还没有穿好,衣领松松垮垮的,脖颈暴露在外,往下那衣服也没有规规矩矩地行贴盖之责。   只在后背上投下阴影,往下让人看不真切。   人总是贪心的,窥得了脖颈就想要看后背。   可那衣服半遮半掩着,若隐若现,让人着实心燥。   一如那花车上的帷幔,是用的轻盈如羽毛般的丝绸,但可能是外面的天色太冷了,许久都等不来一缕春风将那帷幔给吹开,让人一览芳华。   眼看着那花车就要从面前溜走了,商苑有些失望地收回视线。   可就在此时,一阵凭空的风从前方刮来,吹得凶猛,将那帷幔全都吹开,露出了里面的景象。   只见花车中端坐着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女,体态纤细,眸子如盈盈春水,没有勾引之态,却让人心甘情愿将一切都奉上。   眉间贴了火红的花钿,春夏做眸,秋冬入眉,只肖看一眼便让人忘了四季,却又在她眉眼中过了一整个年头年尾。   商苑收回视线,满意地点点头。   “确实好看。”   沈安合也收回视线,拿起桌上的茶呷了一口。   但再苦涩的茶也压不住心头的躁动。   ——   “老曹,厉害啊!”   刚刚那阵古怪的风便是老曹用内力催出来的,眼下萧玦转头看着老曹,满眼的崇拜。   他见商温这几日心情不好,不用问也知道那日的结果。   便拉着商温出来散散心,顺便见识见识传说中的花魁。   可此刻帷幔散开,萧玦一脸崇拜地看着老曹,商温低头思量着什么,竟无一人去看那花魁。   反倒是成全了茶楼上的商苑。   老曹拿起桌上的鸡腿,咬了一口,满嘴流油。   “还有更厉害的,少城主想不想见识?”   萧玦眼睛一亮。   “想!”   “那少城主得跟我回去。”老曹嘴里嚼着肉,说出的话却十分清晰。   闻言,萧玦顿时失了兴趣。   “那还是算了吧,他们整日带我去抓魔头,觉都不让睡,哪里是要帮我报仇,分明是要我死。”   话落,老曹撕扯鸡腿的动作一顿,但只不过一瞬,便恢复如初了。   萧玦摇摇头,便不再理会老曹,转头看向商温,劝道。   “你就别惦记她了,她要嫁的可是南诏的皇帝,你难不成还能跟皇帝抢女人?”   商温没说话,反倒是一旁的老曹来了兴趣,凑过来看了商温一眼,对着萧玦询问。   “他媳妇要嫁给南诏陛下了?”   萧玦点头。   就听见老曹又说。   “那正好和少城主做个伴。”   萧玦:????   ——   晚上,商苑熄了灯睡觉。   可是刚合上眼睛,便听见屋内有脚步声响起,却并未听见房门开合的声音。   她睁开眼睛,支起身子。   屋内的灯都熄了,只留下床头那一盏,散发出昏黄的光晕。   她看着沈安合站在床前,半边身子隐在黑暗里,另外半边被罩在光晕当中,她眉头紧皱,满是意外。   “安合?”   沈安合并未说话,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看起来和白日似乎有些不同。   “你怎么……”   她刚想询问沈安合怎么了,就见沈安合突然扑了过来。   手腕被死死攥住,整个人都被钉在了床上,再也不能动弹半分,她抬眸朝着沈安合看过去,就见沈安合眼中盛满了缱绻的情意。   “苑苑……” 第36章 盛春风   眼前人明明就是沈安合, 但是表情神态与平时判若两人,想起那晚在大邺城野外过夜的事情,她眸子一沉, 心知这是夜游病发作了。   手腕被嵌住,她尝试将手腕从沈安合手中抽出来, 但沈安合极用力, 将皮肤抽疼搓红了,也抽不出来。   无奈, 只得作罢。   她凝眸看向沈安合,微微蹙眉。   “安合……”   她想开口让沈安合将她放开,但是话还未说完。   沈安合突然用力将她这个人翻了过去,肩膀上的伤口还没好利索, 此一番动作, 伤口重新崩开,疼得她倒吸一口气。   他将商苑的中衣衣领往下扯了扯, 露出白皙光滑的后颈, 随后俯身下去。   她还未从肩膀传来的剧痛中回过神来,后颈传来一阵酥麻的痛觉,沈安合低头在她的后颈处轻轻咬了咬。   她一愣, 大脑一片空白, 连呼吸都忘了个干净。   只剩下后颈处不断啃咬而传来的酥麻感。   四周安静极了。   她连沈安合咬了她几口,用几颗牙齿咬得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   “苑苑……”   沈安合低声亲昵,那语气和平日里唤阿姐大相径庭。   他低头看着商苑的脖颈,将那处的皮肤给咬红了,这才善罢甘休, 随后用鼻尖蹭了蹭那略微发红的皮肤,就像是小兽的讨好一样。   “阿姐。”   鲜血洇透伤口处的绷带, 那点殷红在中衣上逐渐放大。   可此刻没有一个人注意,全被那暧昧的气氛给感染了。   她轻嗯了一声,语气软了下来,是在回应沈安合,亦是被那酥麻感弄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   “你说啥?!你再说一遍?!”   萧玦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老曹,就连声音都惊的拔高了几个声调,甚至还有一些……颤抖。   老曹皱了皱眉,似乎是被萧玦的音量给震到了,捂了捂耳朵。   “少城主年纪轻轻的,怎么耳朵就不好使了呢?”   他耳朵自然是好使的,但他现在巴不得自己聋了。   萧玦声音不小,引得路人驻足观看,但他此刻也顾不得旁人如何看他了,呆愣在原地。   满脑子里回荡的都是老曹刚刚跟他说的话。   “城主失踪之前曾去了一次南诏皇宫,老奴怀疑城主失踪和南诏陛下有关,少城主过了年就要进南诏后宫去调查城主失踪一事。”   进皇宫自然没有问题。   可是老曹给他的身份,是作为秀女送进后宫,去接近褚泱。   “老曹,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萧玦抬头看着老曹,这番话说得严肃又认真。   老曹咬了一口手上的鸡腿,继续说道。   “少城主,这秀女的身份还是老奴求了远房的表亲给您求来的,花了不少银钱打理,人家姑娘才肯放弃。”   萧玦撇撇嘴角,咬牙切齿。   “我谢谢你啊。”   “不客气,只要少城主别辜负老奴一番好意就行!”老曹对着萧玦呲牙一笑。   萧玦转身摆手:“我不去,谁爱去谁去!”   “少城主!城主是您的父亲,您必须找!”老曹抓住萧玦的手,嘴里的鸡腿嚼都没嚼就吞了下去,连忙道。   “而且银子都花出去了!”   老曹力气大得很,萧玦根本就挣不脱,皱眉许久。   “去可以,能不能给我安排个侍卫锦衣卫什么的身份?只要不是秀女都成。”   老曹想也没想就回绝了。   “那不行,侍卫锦衣卫考核严格,少城主恐怕通不过。”   “更何况我也没银子了。”   萧玦倒吸一口气,恨铁不成钢:“渝南城不是很厉害吗?连点银子都拿不出来?”   “若是别的地方还好,可那是南诏的皇城,想往里面插个人多难啊,更何况还是南诏陛下的寝宫。”   萧玦见挣不脱,心下有些绝望,可还是不死心询问:“我真的要去?”   老曹点头。   萧玦伸手拽着一旁的商温:“老温,你说句话啊!”   他想让商温帮帮他,实在不想去南诏,在下陵城待着混吃等死就很适合他。   谁知,商温抓住他的右手,一脸认真。   “我觉得老曹说的对。”   “你爹丢了,你不着急吗?”   老曹抓着萧玦的左手,商温抓着萧玦的右手,这下他根本就无处可逃了。   “更何况,你去了那也能帮我照看一下渺渺。”商温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萧玦仰天长叹。   “你们倒是舍得!”   ——   晚花河畔。   陈筝拽着孟杲卿,一路将他带进了清心小筑当中,这清心小筑孟杲卿再熟悉不过了,表面上是茶楼,实际上……   他站在原地,踟蹰着不肯进去。   陈筝也不恼,伸手将面前的房门推开,露出里面的景象。   里面绑了七八人,男女老少皆有。   那些人全部被捆绑起来,嘴巴堵住,丢在地上,就像是被困在网里的鱼一样在挣扎,不过是垂死挣扎。   这些人无一例外,和孟杲卿都长得有几分相似。   “殿下,好看吗?”   陈筝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唤回了他的意识,他不知道陈筝是在问什么,抿着唇没有回答。   陈筝抬步走进去,宝蓝色的衣角划过地面上那些人的手,有女子抓住陈筝,呜咽着求救。   她以为自己抓住了救命恩人,却不知自己抓住的是恶鬼。   陈筝蹲下身子,将那女子嘴中的布给拿了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   声音极轻,甚至称得上温柔。   那女子害怕极了,咬了咬下唇,颤声道:“公子,奴…奴唤卿卿。”   陈筝突然笑了,笑得很开心。   伸手手指勾起那女子的下巴,让女子抬头与他对视。   “我好看吗?”   陈筝的相貌自当一绝,那女子是奴隶出身,从未见过这么好看贵气的公子哥,当下有些痴迷却又羞涩道。   “奴……从未见过公子这般好看的。”   陈筝伸手将女子从地上捞起来,拦腰抱着朝内屋走去,只不过在踏进内屋的时候,脚步一顿,侧头看向依旧站在门外的孟杲卿。   “殿下,该弹琴了。”   接下来该发生什么,孟杲卿再熟知不过了。   他心底虽然抵触,可还是抬步走进了内屋。   那里有一把专门给他准备的琴,自陈筝成人之后,他便经常被抓来清心小筑弹琴给陈筝听,起初还会干呕害怕,但现在已经波澜不惊了。   他坐下,将双手放在琴弦之上。   几乎是在琴音从指间流泻而出的瞬间,屋内传出女子的娇呼声。   他面前只一扇屏风,挡住他的视线。   但那屏风极透,床上的风景如何,一览无遗。   孟杲卿只能垂下眸子,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琴音之中。   屏风后头是阳春白雪,前头是放浪形骸,宛若两个极端,就像是陈筝的表里之分一般。   陈筝盯着身下香汗淋漓的美人,抬手勾起那人的下巴。   “喜欢吗?”   “……喜,喜欢。”   那女子觉得羞耻,却又止不住地欢愉。   陈筝满意地收回自己的手指。   “卿卿……卿卿亦如我心。”   ——   金玉站在身后给孟汝杳挽发髻上妆,她望着镜中的自己,眉目秀美,因着身体的原因,脸上总是笼着一层病态,柔弱坚韧,只肖微微皱眉,便让人止不住疼惜。   金玉也不例外,她望着镜中的孟汝杳。   “殿下真好看。”   惊艳之余,难免不会为了美人的身体而心疼。   孟汝杳笑了笑,但微皱的眉头依旧不肯松开,她看着自己,轻声呢喃道。   “若是再好看些便好了,比哥哥还好看。”   她与哥哥虽是一母同胞,但她却不像哥哥那样和母妃长得极为相似。   若是长得像母妃的是她的话就好了。   她轻叹一口气,眼中满是担忧。   自小哥哥便是极喜欢弹琴的,长大之后哥哥也在弹琴,可她再也没见过哥哥像小时候那般笑过了。   “哥哥最是会讨人欢心的,却忘了该怎么讨自己的欢心。”   纤长的眼睫微垂,孟杲卿低头,尽可能地将自己埋进琴音之中,忽视那屋内的声音。   那女子正在极开心之时,脖颈被薄而利的匕首划开,鲜血喷涌而出,很快便没了气息。   至死眼睛都睁得大大的,满是不解。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死了。   温热的鲜血喷溅到宝蓝色的锦袍上,红色和蓝色一中和变成了黑色,陈筝将手中匕首在那女子身上擦了擦,随后披了件外袍,便走下了床。   走到了屏风面前。   隔着屏风静观孟杲卿。   孟杲卿此刻轻阖眸子,对屋内发生的事情全然不在意。   陈筝突然开口。   “你去下陵城,是想要对付二殿下?”   琴音戛然而止,他抬头朝着陈筝看过去,屏风隔挡在二人中间,二人看得见对方,却都看不见对方脸上的神情。   陈筝看着他,语气平静自然。   “你想要夺嫡,我可以帮你。”   ——   孟汝杳穿戴得体之后,便走出了自己的宫殿,朝着陛下的寝宫走去。   北魏原先不过是南诏的一个诸侯国,南诏陛下荒淫无度,各地诸侯在封地起兵,那个时候北魏陛下就已经四十岁,随后征战二十年,才在盛安称帝。   现如今已经七十岁的年纪了,已至迟暮。   老得连床榻都下不了。   每日都待在寝宫之中,上早朝也是让身边的太监传话,坊间有传言,说北魏陛下早就死了,是身边的太监隐瞒下了陛下的死信,意图取而代之。   可其中真假,谁都说不清楚。   至少,北魏现如今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第37章 第二次   孟汝杳走至寝宫外, 便再也不能往里再走一步了,就算她是当今公主,也已经有三年没有见过父皇了。   她跪倒在地, 将袖子捋至手肘处,露出白皙光洁的小臂, 守宫砂已经没了, 高声道。   “儿臣已非完璧之身,不能代北魏嫁于南诏和亲。”   她不担心这件事情会被别人知道, 反倒担心别人不知道。   “求父皇收回成命。”   那站在寝宫外的宫人,表情木然,就算听到孟汝杳这番话,脸上也没有一点的变化。   过了半晌, 从宫内走出一老态龙钟的太监。   苏安是北魏陛下的贴身太监, 平时就是苏安负责给前朝传话,也只有苏安能走进这寝宫之中。   苏安走下石阶, 走到孟汝杳的面前。   “此事陛下已经知晓, 但诏书已下,皇命难为,殿下还是回去吧。”   孟汝杳一愣, 随即想到了什么。面色惨白, 跌坐在地上,许久都未回神。   苏安也不伸手搀扶,说完这句话便转身又回了寝宫之中。   在重重的殿门关起来的瞬间,跌坐在地上的孟汝杳突然站起身来,朝着殿门跑来, 试图闯进去,高声喊道。   “父皇, 父皇!儿臣求您收回成命!儿臣求您!”   语气焦急又卑微,尽显乞求之态。   若是此举是为了两国邦交,她定眼睛都不眨地都嫁去南诏。   可现如今。   一个失了身的公主嫁去南诏,会引来的后果是什么。   一旁的宫人伸手拦住孟汝杳,她连宫门都未碰到,便被拽着身子,推下了石阶。   那些宫人全是陛下身边的人,对她没有半点敬畏,伸手将她推倒在地。   她摔在地上,原本梳好的云鬓也乱了,脸上的妆也被泪水冲花了。   “父皇……”   ——   他抬头,隔着屏风与陈筝对视,不过片刻便收回了视线,继续弹琴。   “我去下陵城只是为了给杳杳求药。”   陈筝轻笑一声,并未再继续问下去。   抬步朝着外屋走去。   外面还有六个呢,下一个是谁。   陈筝满身的血腥味在路过孟杲卿的时候,熏得孟杲卿微微皱了皱眉,但下一秒就继续将注意力放在琴音之中了。   内屋的门就这么大开着,声音都从内屋传到了外屋,屋内刚刚都发生了什么,外屋的人就算没有看到,心中也知晓,此刻是没有一人敢去拽陈筝的衣角。   一个个低下头,噤若寒蝉。   陈筝的眼神在那些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了左侧的女子身上。   他伸手将那女子嘴中的布去除。   “你叫什么名字?”   “白拂。”   那女子抬头看着陈筝,眼中恨恨的。   闻言,陈筝脸上的笑意顿时就沉了下去,眼里的温柔情意也瞬间冷了下去,他伸手捏着白拂的下巴,强迫对方看着自己,再次耐着性子问了一次。   “你叫什么名字?”   这清心小筑的管事在陈筝来之前,曾经嘱咐过他们,若是陈筝问起他们叫什么,便答卿卿便可。   白拂没有回答,陈筝手上越来越用力,仿佛要将白拂的下巴给捏碎了。   她抬眸看着陈筝,她不知道不顺服陈筝会有什么后果,但是眼中毫无半点惧色,满是执拗和坚定。   再次重复。   “——白拂。”   内屋的琴音还在继续,但现在就算是天池上的仙音也抚不平陈筝心中渐起的杀意,他抬腿朝着白拂的小腹狠狠踢过去。   白拂只感觉一股巨力袭来,身后不受控制地往后飞去,最后撞到了桌腿上,硌得后背生疼。   她双腿双手都被捆住了,此刻没有半点还手的能力。   陈筝的声音犹如从九幽冥府传来一般,嗜血渗人。   “我再问你,你叫什么?”   仙人在抚琴,恶鬼在杀人,无人能阻止。   五脏六腑都传来剧痛。   她偏过头,吐出一大口鲜血,咬牙道。   “白……拂!”   陈筝眼里浮现一丝意外,但更多的是愤怒,还从未有人如此跟他对着干,就算是孟杲卿也不行。   外屋内传来女子的闷哼声,和一阵阵的重响。   还有陈筝一遍遍的逼问。   孟杲卿的眉头紧紧皱起,原本注意力一直放在琴弦上,但是不知何时,他满脑子里都是外屋的声响。   心乱了,这琴便不能弹下去了。   一曲终了。   这首曲子孟杲卿弹了上千上万遍,本该不可能再出错了,但是最后一个调子却微微走了音。   他站起身来,朝着外屋走来。   雾色的衣衫不染半点尘埃。   而外屋血腥味浓郁,白拂奄奄一息倒在地上,那一双眼睛却异常坚定,眼中的恨意和绝望丝毫不加掩饰,看着陈筝收回碾在她手指上的脚。   剧痛稍微褪去之后,白拂这才缓过来一口气,声如蝇蚊却斩钉截铁。   “……我是,白拂。”   陈筝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并未回头。   “怎么不弹了?”   孟杲卿没有回答。   陈筝伸手将白拂从地上拽起来,与之对视,因为刚刚吐过血的原因,白拂的小脸苍白,但是嘴唇却殷红无比,平白添了丝艳丽。   他伸手轻抚白拂的脸颊,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是喜还是怒。   白拂是这批人里长得最像孟杲卿的。   “殿下觉得她长得像不像?”   至于像什么,陈筝没说。   陈筝勾起唇角,转头看向孟杲卿。   孟杲卿站在原地,脸上没什么表情。   陈筝早就习惯了孟杲卿这幅哑巴作态,便没有纠结。转过头来看着白拂,凝视着白拂的眼睛,似乎想要一口气看到白拂的心里去。   更像是要在白拂脸上看出另一个人来。   “像,像极了。”   陈筝慢悠悠地说什么,随后松开手,任由白拂的身子从手上滑落,摔到地上。   “既然不会说话,就别留着舌头了。”   “割了舌头,再好好享用。”   这话是说给清心小筑的管事说的,但是陈筝的一双眼睛却盯着孟杲卿,脸上带着昳丽的笑。   话音刚刚落下,便有人从门外进来,拿出匕首作势就要割掉白拂的舌头。   就在此时,一旁站立许久的孟杲卿突然有了动作。   他拿起被裂在地上的茶杯碎片,走到白拂的面前,毫不犹豫地将手中碎片朝着白拂脸上划去。   在白拂脸上划出一指长的口子。   鲜血瞬间就流了出来,模糊了那张脸,淡化了那点相似。   有鲜血溅到孟杲卿的脸上,温热的,但不过就是一瞬,就凉了下去。他站起身来,雾色的衣衫上染上了鲜血,给他挂上了丝妖异。   但就算是浑身上下都染上了鲜血,孟杲卿依旧是一幅璞玉般的仙人貌。   在此期间,陈筝就站在孟杲卿的身后,并未阻止,眼中有些意外。   自小到大不管他多胡闹,孟杲卿也不会阻止,只是脸色苍白着弹琴。   这还是第一次。   不对,是第二次。   “她吵到我弹琴了。”   孟杲卿语气平静地说着,他也不知道这句话是解释给陈筝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陈筝轻笑一声,没说话。   兴致全无,陈筝抬步出了清心小筑,对着一旁的管事轻声吩咐道。   “全都杀了。”   尊贵无比的宁王世子怎么会将自己的荒唐一面传出去呢,故而每次带来清心小筑的人都不会活着出去。   “是,世子。”那管事低头应了一声。   闻言,屋内的众人纷纷面露惊恐,求救的眼神纷纷看向屋内的孟杲卿,但这次菩萨没有低眉,他抬步跨过倒在地上横七竖八的人,朝着清心小筑外面走去。   然,衣角突然被拽住。   他低头看去,就见白拂扯着他的衣角。   “……救我。”   与此同时,那管事也走到孟杲卿的身侧,恭恭敬敬地询问。   “殿下,这个姑娘您要带走吗?”   清心小筑不过就是一间普通的茶楼,却藏着宁王世子和当今五皇子的最大秘密,清心小筑的管事不过就是一普通百姓,谁都惹不起。   孟杲卿皱眉,没说话。   白拂见此,有些绝望地松开了拽着衣角的手。   但,孟杲卿转头看向管事。   “放了吧。”   言罢,孟杲卿急着回宫去面见父皇,再没施舍他人一个眼神。   ——   后颈处不断传来细碎啃咬带来的酥麻感,沈安合抓着她的手腕半点松开意思都没有,身子被这股酥麻感弄得忍不住紧绷了起来。   她听着沈安合的轻唤,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心里却想这是什么怪病。   然就在此时,后颈突然传来刺痛感。   沈安合竟然用了力,下嘴咬了她。   似是在惩罚她走神,又像是为了别的。   刺痛传来,顿时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秀眉紧紧皱起,想着恐怕是被咬出血了。   一直禁锢她的桎梏突然消失,不等她转身,身后就寻不到半点沈安合的身影了,她伸手朝着疼痛处摸了摸,并未摸到鲜血,不过想必也落下了印记。   “这是什么怪病,还爱咬人的……”   她嘴里小声嘀咕着,眼下江月令不在,明日定要去找个大夫给沈安合看看,这般想着,便抱着被褥睡了过去。   ——   长乐楼明日开业。   今夜灯火通明,没一个睡着的,都在帮着布置楼内。   花魁梦如坐在四楼上,夜风吹过层层薄纱的衣裙,如漪澜般漾开。   她看向窗外,望着某个方向,娇美娴静的脸上挂上了一抹沉思。   “都布置好了吗?”   有婢子欠身走过来。   “都按照姑娘吩咐的,布置好了。” 第38章 狗咬的   伤口再次撕裂开来, 流了不少血,这次就算是用绷带包扎好了,也挡不住脸上的伤容和憔悴。   脖颈上的伤口她给初儿看了, 初儿惊呼了一声。   以为她被什么毒虫给蛰了。   一言难尽。   她只得压低声音吩咐初儿:“你可认识治疗夜游症极好的大夫?”   初儿皱眉,细细思索之后, 摇摇头。   “小姐, 夜游症是什么?”   这个病实在太过稀奇,莫说是治病的大夫了, 就是知道这个病的也不多。   闻言,商苑有些绝望,不过还是嘱咐初儿去找医术极好的大夫来。   正当她和初儿说话的时候,沈安合从外面走了进来。   魏南县地处偏僻, 民风淳朴, 并无大事发生。   地动过去之后,众人的日子这才逐渐好转, 惹事的极少。   所以沈安合这个知县当得极其清闲, 每日日头还未落下便从府衙回来了。   今日,沈安合刚一进屋,便看见了商苑憔悴无比的脸色, 眉头微皱, 快步朝着商苑走了过来。   “阿姐这是怎么了?没休息好?”   商苑抬头看着面前乖顺的表弟,再想想昨晚的沈安合。   心底再次感叹,有病就得早点治。   她摇头,没说话。   因为胳膊受了伤,晚上吃饭的时候, 都是初儿给她布菜,她面前的筷子就没有动一下, 实在是疼得拿不起来。   商温见此,担忧地询问了几句。但商苑不愿说,他也只得嘱咐商苑好好上药多休息。   用完晚膳之后,商苑抬步朝着书房走。   身后突然传来沈安合的声音。   “阿姐。”   她转头看过去,便见沈安合从一旁的游廊中朝她走了过来。   头发高高束于头顶,用发冠固定。   少年意气风发,便是再乖顺的孩子眼里都有一丝傲气,只不过沈安合在看向她的时候,会将那丝傲气藏起来。   腿上的月白色袍子随着走动被踢起来,随后又缓缓落下贴着修长的腿,可不过一瞬就又被踢了起来,飘逸极了。   沈安合走到商苑的面前站定,眼中满是担忧。   “不知道阿姐的胳膊是什么时候伤的?”   她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肩膀,随后対着沈安合摇摇头示意无碍。   “府衙内的崔也原先是个猎户,上山打猎经常受伤,便自己研制了祛疤止血的伤药,前段日子给我送了一些,我待会给给阿姐用上一些吧。”   伤口已经上过药了,用的是极好的伤药。   她刚想摇头拒绝,但是看见沈安合眼中的担忧,便将拒绝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好。”   傍晚的余晖是一天当中最凉的日光,却是这一天中最浓郁的。   她抬头看着沈安合,橘黄色的光线从窗棂打进来,撒在沈安合的身上,镀上了一层昏黄的光晕。   日出的朝阳是最灿烂灼眼的,日落的少年是最温顺柔和的。   此刻沈安合低头专注地给她伤口处上药,将她整个人挡在身形下。   仿佛能将世间所有都隔绝在外,烦恼愁思亦可。   伤口是不疼的,也隐隐有了愈合之相,现如今重新撕裂开来,虽然疼但很快便消散了,剩下了伤口愈合带来的痒。   尤其此刻。   沈安合弯腰,凑到她伤口处轻轻呼了口气。   那便更痒了。   她微微侧过脸,轻声试探。   “昨晚你都去干什么了?”   闻言,沈安合一愣,他不知道商苑问他这个干什么,不过还是老老实实答道:“用过晚膳,便回屋里歇着了,阿姐问我这个做什么?”   商苑眨了眨眼睛。   “没什么,随口问问。”   他知晓商苑不是那种没话找话的人,竟然问出来了那便是有缘由。   不过他没追问,将绷带细细缠好之后便打算站起身子,可此刻商苑侧头対着他。   将后颈露了出来。   他视线落到商苑的后颈处那布满红痕的皮肤之上,一怔。   心底瞬间什么情绪都泛上来了。   酸、涩、苦。   他不方便直接问,便拐弯试探道:“阿姐的脖颈上,可是被什么毒虫给咬了?”   闻言,她转过头看向沈安合,脱口而出。   “狗咬的。”   沈安合:???   ——   孟杲卿离开清心小筑的时候,天色便已经暗了下来。   等他回到宫中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他回到寝宫将身上染血的袍子换下来,又重新拿了一件雾色的薄衫穿上,径直去了陛下寝宫外。   将袍子掀起来,跪在宫殿外的青石砖上。   他凝眸看着宫门,朗声道。   “儿臣求陛下收回杳杳和亲的诏书。”   一句话喊出去。   无人应答。   也不见宫人走出来。   孟杲卿便跪在原地,大有没人回应他便跪到死的意思。   不过半个时辰过去,苏安从殿内走了出来,并未下台阶,低头看着跪倒在地的孟杲卿,甩了甩手中的拂尘,重新搭在了手肘上。   “殿下,随咱家进来吧。”   孟杲卿这才站起身来,跟在苏安身后朝着殿内走去。   大殿内,站了一圈侍女,个个脸上木然,像是没了气的死人一样。   旁人若是看见这一幕恐怕会被吓一跳,但是孟杲卿已经习惯了。   他垂眸,跪倒在大殿中央。   “儿臣求父皇收回成命。”   陛下坐在龙塌上,和孟杲卿之间隔了数个屏风,谁也看不清楚谁,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対方的轮廓。   大殿内,响起陛下低沉的声音。   “诏书已经送去了南诏,收不回来了,你便是跪也无用。”   这宫殿大又空,隐隐有回声返过来,让人分不清楚这声音究竟是从哪传来了。   他抬眸,望向那屏风后的身影。   自小他便是众多皇子中最为听话的那一个,父皇让他做什么便做什么,父皇也从不吝啬赏他,可他最想保住的便是杳杳了。   “那便请父皇改了诏书,让儿臣代替杳杳去南诏。”   他匍匐在地,磕头请求。   殿内,响起陛下暴怒的声音。   “胡闹!你是朕的儿子!北魏的皇子!”   “那杳杳就不是您的孩子了吗?”他直起身子,直视那屏风后面的身影:“既然都是挽颜公主的孩子,是我还是杳杳又有什么分别?”   “父皇想要稳住宁王,自小便让我与宁王世子交善,儿臣听了。”   “驸马都尉意图谋反,豢养私兵,父皇让我去都尉府上劝诫都尉,儿臣去了。”   “户部侍郎与太子走得近……”   孟杲卿表情平静地说着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他不怨不悔不恨,这些都是他愿意做的,此刻说出来不过是想要求得父皇一丝心软。   “儿臣现如今只剩下杳杳了。”   陛下的声音缓了缓,可依旧是没有商量的余地。   “朕知你心性宽厚,但诏书已下,无法撤改,你且回去吧。”   闻言,孟杲卿闭了闭眼睛,有些绝望。随之面色一狠,将袖中早就准备好的匕首给拿了出来,抵在脖颈上。   “儿臣一死,陈筝必定会暴动。”   他是真的想死,手下也没有留情。   匕首划破皮肤,刺进血肉中,鲜血瞬间就涌了出来。   那屏风后的身影依旧端坐着,半点惊慌都没有,不快不慢地说道。   “你若死了,那更没人护得住她了。”   ——   孟杲卿去面见陛下的消息,传回到了孟汝杳这里。   金玉从外面跑进来,脸上满是慌乱。   “殿下,殿下!五殿下他去求陛下收回成命,陛下不允,五殿下便一直跪在殿外不肯离开!”金玉眉头紧皱。   “……而且奴婢看见五殿下的脖子上全是血,像是被利器划得。”   闻言,孟汝杳手一抖,那刚刚从发髻上拆下来的步摇没有抓稳掉到了地上,小脸瞬间便苍白如纸,她听说哥哥跟陈筝出去了,本以为今晚就不会回来了。   她连忙站起来,也顾不上梳发髻了,就这么披头散发地跑了出去。   “金玉,备马车!”   北魏地处北寒之地,到了冬日雪更是下得异常勤奋。   天色彻底黑透之后,便有雪花从高空一片片晃悠悠地落下,更何况今日孟杲卿穿了一身薄衫。   跪倒在青石砖上,脖颈上的血没擦先凝了。   脸色被冻得惨白,身子不可控制地微微发抖,有雪花落到身上就像是要在他身上扎根一样,冷意往心里钻去。   等孟汝杳赶来的时候,便看见孟杲卿跪倒在雪地中,整个人都快成一个雪人了。   “哥哥!”   她顾不得穿斗篷,从马车下来便朝着孟杲卿跑过去,跑的太急,脚下一滑摔倒在地,那漫天的冰寒冷硬将她拥了个结结实实,顾不上喊疼喊冷。   她从地上爬起来,便朝着孟杲卿跑去。   抱着孟杲卿如同冰块一样的身子,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哥哥……”   一直到孟汝杳到了近前,孟杲卿这才意识到孟汝杳过来了,那仿佛被冻结的眸子,微微动了动,落到孟汝杳的身上,声音几不可闻。   “……杳杳,你怎么来了?”   “外头天冷,你受不得冻。”   听着孟杲卿断断续续地关心她的身子。   孟汝杳眼眶一酸,热泪夺眶而出,可这点热实在太过可怜,根本就暖不到孟杲卿,她趴在孟杲卿的肩膀,哽咽道。   “哥哥,回去吧,我愿意的。”   她伸手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対着孟杲卿扯开一个笑。   就像是小时候摔倒了,安慰孟杲卿自己并不疼的笑。   眼眶红红的,鼻尖红红的。   她凑过去,用额头抵着孟杲卿的额头。   他们是兄妹,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最亲近的人。   “我愿意的,哥哥,南诏陛下俊美无双,多少姑娘想嫁过去都没有那个机会。”   “更何况,更何况……南诏是母妃的故乡,能回去,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前排提醒:孟杲卿没有感情线。陈筝只是单纯变态。 第39章 宜开业   孟杲卿在陛下寝宫外长跪不起的消息, 传回到了宁王府上。   此时,陈筝正手拿着鱼饵,逗弄鱼缸里的鱼。   “世子, 五殿下去见了陛下,还差点抹了脖子。”   听着下人的话, 陈筝表情淡淡的, 将最后一粒饵料丢进鱼缸之中,立马便有鱼儿凑上前来, 将饵料吞进了肚子当中。   刚刚还一脸温柔细致的陈筝,变脸变得比谁都快,反手就将鱼缸给打翻了。   上好的琉璃盏落在地上碎成了不值钱的尖渣子,陈筝看了不看地上挣扎的鱼儿一眼, 转过身来漫不经心地甩了甩手, 将手上的饵料碎末都抖掉。   “怎么没死了呢。”   语气极轻,甚至还有些惋惜。   话落,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小厮, 轻声询问:“殿下以死相逼,陛下可答应了?”   那小厮摇摇头。   陈筝笑了笑,又开心了。   他抬步从那琉璃渣上走过去, 将躺在地上饱了肚子挣扎的小鱼踩爆, 鲜血染红了靴子。   “从我身边带走了人,他身边总得也少一个。”   ——   孟杲卿是被人抬回寝宫的,太医院的太医熬了热汤给他喝,又把人泡进热汤中泡了一个时辰,可还是不见孟杲卿醒来。   孟汝杳一脸的焦急, 转头看向徐太医。   “徐太医,皇兄他怎么样了?”   徐太医摇摇头:“殿下无碍, 只是冻得狠了,昏迷了过去,醒来便好了。”   “那皇兄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孟汝杳布满泪痕的小脸,抬头看着徐太医。   徐太医没说话。   昏迷这种事情,谁都不能把握病患何时才能醒来,因为有时候不是身体的原因,而是病患自己不愿意醒过来。   孟杲卿此刻躺在床上,身上的衣服早就换上了柔软的中衣,屋内燃了数个火炉,温暖如春,但是孟杲卿还是觉得好冷,好冷。   自母后死后,他便再也没有暖过了。   “潇儿。”   记忆中相貌绝美,气质温柔的女人从殿外走进来,轻轻唤他的小名。   六岁的孟杲卿抬头看着母妃,粉雕玉琢的脸上掬了笑,嘴角的梨涡顿时就显露了出来。   “母妃!母妃怎么出去了这么久?潇儿想母妃了。”   他将自己埋进女人怀里,依恋地蹭了蹭,母妃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闻了便让人心安。   女人伸手轻轻抚摸他的头顶,并未回答,轻声询问道。   “今日潇儿练琴了吗?”   他仰起头来,用力地点点头。   女人笑得温柔。   “那弹给母妃听好不好?”   “好。”   他坐在桌案前,稚嫩的小手被琴弦磨出了厚厚的茧子,也不觉得疼,只要看着母妃脸上的笑,他便觉得心满意足。   母妃生前不让他参加宫宴,除了自己的寝宫之外,别的地方都不许去。   他那个时候只觉得困惑,不过他自小便听话,玩心也小。   便真的老老实实呆在宫殿内。   他现在倒十分庆幸,庆幸自己的听话,给自己换来一个还算美好的童年。   他日日都在刻苦练琴,讨母妃高兴,可是母妃的身体越来越瘦,越来越小,最后死在了冬天。   他在灵前弹了三天的琴,将手指都磨出血了也不曾停下。   父皇是极在意母妃的,母妃去世之后,父皇不顾大臣反对,追封母后为后,并且他看见父皇哭了。   母后死后。   他的寝宫中便时常来一些莫名其妙的人。   有时候是朝上的大人,有时候是父皇的兄弟,有时候是宫里的官宦禁卫。   或凝视或短瞥。   他们总是偷偷看着他。   又像是在看别人。   陈筝应该是所有来他寝宫中和他年纪最相仿的一个。   加上陈筝长得讨喜,两人一来二去便玩到了一起。   一日,陈筝来找她,要带着他出宫玩,他想了想便跟着陈筝去了,然后他就看见了这一辈子都不能忘怀的画面。   面前画面糜烂不堪,众多女人依偎在一个中年男子身上求欢索爱。   他直接就吐了出来。   陈筝反而一脸兴奋地问他。   “好玩吗?好看吗?”   他当时觉得陈筝可怕极了,想也没想就跑了,跑回了宫中,跑到了寝宫中,可是母妃早就死了,他的害怕无处倾诉,他便去找父皇。   “父皇,陈筝他……”   他害怕地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父皇只是慈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潇儿,陈筝他把你当朋友,你们两个以后要好好玩,知道吗?”   真的是好朋友吗?   可是我恶心。   “父皇,以后能不能不让陈筝进宫了?”   他拽着父皇的衣摆,小声乞求道。   “不行,你们是好朋友,一辈子的好朋友。”   “他不会伤害你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真的吗?”   他一脸茫然地看着父皇。   那是第一次有人说这样是对他好,真的是对他好吗?   父皇的一句话,他和陈筝就好像绑到了一起一样。   陈筝有空便会进宫来找他,不管他愿意与否,拉着他去宫外。   他此刻才明白不出寝宫于他而言竟是一种奢望。   贵得不能再贵的奢望。   但不管陈筝如何过分,好像真的没有伤害过他。   等到孟杲卿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孟汝杳在一旁守着,早就挨不住困意睡了过去,他睁开眼睛,眼神落到了孟汝杳的身上。   他只剩下这一个亲人。   他伸手想要摸摸孟汝杳的头顶,但稍有动静,孟汝杳便睁开眼睛从睡梦中醒了过来,抬头看着他,伸手抓住他递过去的手。   一脸担忧。   “皇兄,你醒了?”   他轻嗯了一声,垂下眸子。   想起昏迷之前,孟汝杳跟他说的那些话。   “我会求父皇不把你送去南诏的,你不用担心,一定有办法的。”   闻言,孟汝杳伸手抓着孟杲卿的手,随后放到自己脸颊上,她轻轻蹭了蹭孟杲卿的手心,满脸笑意道。   “哥哥,我愿意的,我真的愿意。”   她伸手抱着孟杲卿,将自己埋进了孟杲卿的怀里,抱着孟杲卿消瘦的身子,她眼眶一酸,险些又哭出来,不过最终忍住了,声音尽可能地欢愉道。   “我小时候便想去母妃的故土看一看,现如今可以嫁过去,再好不过了,况且我也不是不回来了。”   “哥哥最想让我开心,杳杳也最想让哥哥开心了,只要哥哥好好的,杳杳便好好的。”她搂紧了孟杲卿的腰,两人身上的味道融和在一起,好像从一开始就没什么不同。   他伸手轻轻抚摸孟汝杳的头顶,就像是小时候母妃抚摸她的头顶一样。   “好,杳杳开心就好。”   ——   长乐楼开业那日。   街道上人头攒动,连半丝空气都挤不下来,全城的人都聚到了这一条街上。   但,花楼总是晚上更热闹一些。   看着围在长乐楼前的人多,真能掏出闲钱进去的没几个人,但商苑包括在内。   她还从未想过,有一天进长乐楼是要掏钱的。   花楼平日里都是男人来,哪里有女子进来。   故而,商苑一进来便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她视线不过是在那些妓子身上扫了一眼,那些妓子身上的布料头面便在她心底算好了价格,她在心里暗自思忖着。   花楼这么赚钱,自己要不要也开一个。   “姑娘要上几楼?”   有婢子走上来,恭恭敬敬地询问道。   她每次来长乐楼都是直接去四楼的,四楼最适合看风景。   “四楼风景好。”   话落,那婢子懂了她的意思,引她朝着四楼上走去,可刚刚迈上楼梯,身后便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沈大人,沈大人您可要为我做主!”有妇人哭着跑进来,身后跟着沈安合。   她的视线落到沈安合的身上,微微皱眉。   沈安合抬头迎上她的视线,黑眸璀璨如星,但不过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一旁的妇人哭诉着说。   “大人,您可要帮帮我,这长乐楼刚刚开业,我夫君就消失不见了,必定是被这长乐楼中的狐媚子勾了心魄!”   这妇人是下陵城的百姓,来找沈安合,沈安合也不能坐视不理。   没想到在这里看见了商苑,倒是意外。   他伸手,对着白林吩咐道:“带人来,搜。”   开业的第一天便引来了官兵,这长乐楼的人自然是不愿意让沈安合搜的,那婢子当下便走过去拦着,但是一个女子又能拦得了几时?   只能喊道。   “你们搜可以,但是不能上四楼,我家姑娘最不喜欢吵闹了。”   在花柳之地却不喜吵闹,倒是有意思。   那姑娘径自喊着,有没有人听到,有没有人听进去那就不知道了。   沈安合走上前来,走到商苑的身侧,轻声询问:“阿姐这是要去哪?”   “四楼。”她抬了抬眉。   “那我陪阿姐一同上去。”   沈安合伸出胳膊,递到她的面前,示意她抓着他的胳膊,防止摔下去,她只道沈安合小心过了头,不过还是抬手抓住了沈安合的胳膊。   两人一同朝着四楼走去。   那婢子说得没错,这花魁确实喜静。   上了二楼,耳边便只剩下曲调婉转的歌声了,那尘世间的纷纷扰扰倒是离他们都远了一些。   对于那些面容娇美的歌女,两人看都没看一眼,便继续朝着三楼走去,商苑嫌无聊,转头看着沈安合询问道:“那日的花魁可美?”   沈安合摇头,如实道。   “没看到。”   “那今日仔细瞧瞧。” 第40章 开头箭   她将手放在沈安合的腕上, 指腹下是微凉的绸缎料子,微微摩挲还能感觉到料子的纹路。   两人一路直登四楼,脚下的步伐说不上快, 却也没有停留半分。   那婢子说得倒是没错,越往上走便越寂静, 等上了四楼, 连花楼中的旖旎灯光都消失不见了,面前昏暗一片, 看不见半点东西。   她一愣,看着漆黑一片的厢房,有些不敢抬步进去。   甚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但身后就是沈安合,她这么一退, 后背就贴上了沈安合的胸口。   那微凉的料子被心口的温度撩得滚烫。   沈安合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轻声安抚。   “阿姐不要怕。”   她往前踏了半步,离开沈安合的胸口。   眨了眨眼睛, 将那点不自然强行压下去, 但此刻漆黑一片,谁也看不见谁的表情,就算她调整表情也是一番无用功。   “没害怕。”   撂下这句话, 她抬步朝着厢房中走去, 本以为等走进来便有婢子迎上了,可面前依旧漆黑一片,没有半丝人气,只有凉凉的月光自窗外撒了进来。   她来这长乐楼的次数不少,这还是第一次品出陌生来。   “这花魁还真有意思, 喜欢安静,竟连灯光之扰都省了。”她轻声说着, 语气平静。   话音落下,本以为沈安合会附和,却不想黑暗中响起商温的声音。   “姐?”   商苑皱眉,眯起眼睛仔细看去,这隐约发现窗台那边坐了三个人,这还是借了月辉的光,要不然商苑什么都看不到。   靠身形辨别対方的身份,商苑看向商温,微微皱眉。   “你怎么来了?”   商温笑了笑,脸色有些不自然,戳了戳身旁的萧玦。   “姐,不是我要来的,是萧公子拉我来的。”   她这才抬头朝着一旁的萧玦看去。   这才不过几日不见,萧玦坐在太师椅上面如死灰,和平时傻乐的模样大相径庭。   她坐到商温的身侧,低声询问。   “他这是怎么了?”   商温摇摇头,一言难尽,示意商苑回去再说。   今日来长乐楼也不是萧玦要来的,是老曹见萧玦不开心,便拉着萧玦出来寻开心,至于商温,是拉来付钱的。   毕竟老曹和萧玦主仆两个,从头翻到尾都找不出几个铜子。   几人刚刚坐定,琴音自内屋响起,悠扬悦耳,如鸣佩环。   但商苑听过孟杲卿的琴音之后,便対其他人的调不起半丝兴趣了,不管音律弹得多准,总是带着一丝俗尘,将那缥缈如云的琴音都给坠重了。   凉凉月色照进来,眼睛在适应一段时间的漆黑环境之后,勉强可以在昏暗的房间中视物。   就见在众人面前摆着一道屏风,一女子立在屏风后面,长身玉立,身形婀娜。   琴音还在继续,那女子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走到了窗台附近,距离那凉凉月光所能照亮的范围就差一步了,但偏偏就停在了那一步的范围之中。   面容隐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却又不是真的让人看不见。   瓷玉般的肌肤就算浸在黑暗中也是在发光的,美眸微抬,在几人身上微微扫过,只在商苑的脸上略微停顿了一瞬,随后红唇轻启。   悦耳动听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几位客人想讨什么欢?”   商苑的眼神落到梦如的身上,脸上扬起一抹友善温柔的笑。   这是她多年的习惯了,就算黑暗中看不真切,也不妨碍她满脸笑意地看着梦如。   “姑娘不再往前走一步吗?”   “并非不可。”梦如的眼神在几人身上一一扫过,随后咬了咬下唇,含羞带怯。   “只是……未着寸缕。”   此言一出,屋内的气氛顿时就变了,商温轻咳一声,将手中折扇打开挡在了面前。   老曹瞬间来了精神,瞪大了眼睛朝黑暗中瞅。   商苑微微侧头,并未看见沈安合的脸色,但她也没有继续细看,只是瞟了一眼就收了回来。   眼下屋内昏暗,别说她是短暂一瞟,就算她离近了细看,也看不清楚表情。   倒是萧玦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依旧倒在太师椅上,生无可恋。   “我未想过今日来四楼中的客人这么多。”梦如轻声道,语气中都能听出女儿家的软嫩,听得人心底痒痒的。   商苑转头朝着身侧看了一眼。   啧,差不多都是她府里的。   “不知道几位客人可否商量一下,留下一位,或者……”梦如顿了顿,似乎极不好意思。   “或者……商量个时辰,分次进来。”   商苑的眸光沉了沉,没有半点起身的意思。   “姑娘风尘主,我们为红尘客,哪有主人赶客人的道理?”   “那就……”   女子娇软的音调被拉长了数倍,却迟迟不见后半句落下,引得人止不住遐想。   但那点子温热的迷乱,被从暗中射出的一柄冷箭给打破了。   那冷箭破空而来,直冲商苑面门而来。   而此时,梦如的后半句话也落了下来。   “那就都留下来吧。”   声音极冷,无半点刚刚的娇软羞涩。   见那冷箭朝着商苑射过来,沈安合伸手放到剑柄上,可还不等他将剑抽出来,那冷箭便拐了方向,射进了商苑一旁桌案的桌脚上。   此时,商苑刚刚端了茶杯,浅啜了一口放下。   几乎在茶杯放下的瞬间,泛着冷光的箭尖扎进了桌脚中。   细细看去,这才发现在桌脚处有一石子刚刚落下,还在微微滚动着。   与此同时,昏暗漆黑无比的厢房终于有了一丝光亮,众人朝着老曹看过去,此时老曹还未将火折子收起来,见众人看过来,笑了几声说。   “太黑了,看不仔细,你们继续,继续!”   她收回视线,朝着梦如看过去,対方一身浅色纱衣,娇俏的小脸上极冷地看着她,哪里是未着片缕。   那冷箭不过就是一支开头箭。   刚刚还幽香阵阵的女子厢房,瞬间杀意四起,七八个回旋镖从不同的方向射来,毫无规律,看样子像是要把所有人都杀了。   但那些回旋镖又十分巧妙地避过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梦如。   这飞镖的方向和梦如站立的位置应当是精心设计过了。   梦如冷哼一声,眼神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   “我给过你们机会了,既然你们不愿意离开,那就留下来一起陪葬吧。”   有衍之在一旁,她一点也不担心,那些个暗器连她的衣角都未碰到,她凝眸朝着梦如看过去,対方也在看着她,面色极冷,眼底隐隐跳动着恨意。   恨?那就有意思多了。   “我何处得罪了姑娘?姑娘为何要杀我?还是说姑娘是受人所托。”   梦如长相绝美,她若是见过了必定不会忘记,但是刚刚她细细想了想,记忆中并无梦如的身影。   那便是受人所托了。   刀光剑影之间,两人対视,一个平静淡然,一个娇容极冷。   梦如冷笑:“你并无得罪我,也无人所托。”   闻言,她有些意外。   “那就怪了。”   此时,衍之在解决掉暗处的暗器之后,手中剑朝着站立在屋内的梦如刺了过去,剑上裹挟着冷风,仿佛只要碰上一碰,便会皮开肉绽。   “留活口。”   嘱咐完这句话之后,她便不再看梦如了。   低头将一旁的茶杯给端了起来,刚刚黑暗中她看不真切,觉得口渴便端起来喝了一口,只觉得这茶叶不是什么好茶叶,此刻看清楚了。   她端详茶杯中的茶叶片刻,微微皱眉,面露嫌弃。   那姑娘的头面布料如此昂贵,这茶叶怎得如此低廉。   这醉花楼看起来,也没有那么赚钱。   梦如并不似表面那般娇软,她也是会武的,此刻看见衍之的剑刺了过来,她忙转身躲过,但身上的宽袖纱裙实在累赘。   人是躲过去了,但是衣服没有躲过去。   剑刃划破了薄如蝉翼的宽袖,瞬间就裂成了不值钱的布料,落出了光洁纤细的胳膊。   老曹站起身来,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対着衍之道:“你这小子,剑法怎么如此下流?”   衍之皱眉。   他也不想啊,可是梦如实在跟个泥鳅一样,他的剑抓不住,那衣服躲不过去。   梦如转身躲过衍之的剑刃,她认出了衍之的剑法,随后抬眸看向衍之,眼中满是意外还有愤懑。   “这是春秋剑法?你是李椿之的后人?”   衍之没回答,手中的剑没有停顿半分,朝着梦如的腿上刺去。   他没有半点耐心了,就算是把人打瘸了也好。   梦如说着话,却也能预知到这一步,转身躲过。   刺啦一声,纱裙被划破,露出小腿来。   衍之眉头越皱越紧。   见梦如一眼便认出了衍之的身份,商苑下意识抬头朝着老曹看过去,正巧老曹也抬头望了过来,两人対视一眼,皆明白了対方了意思。   这姑娘是渝南城的人?   这小子是渝南城的人?   等衍之将人逼到墙角,梦如身上的衣服也没有多少了,倒是应了开始的那句“不着寸缕”。   几人也看出来了,梦如只躲,并不还手,看起来像是习武之人,却连一招半式都不会。   梦如抬头看着衍之,恨声道。   “你好歹也是李前辈的后人,现如今竟然给奸贼行事!”   奸贼?   商苑皱眉想了想,这才明白梦如口中的奸贼说的是自己。   好大的一顶帽子。 第41章 弱女子   与此同时, 原本寂静无声的四楼,突然传来上楼梯的脚步声,打断了这满室的肃杀之气。   是一路跑来的, 虽然急忙但并不显凌乱。   老曹知道沈安合上了四楼,从一楼到三楼并未寻到那妇人夫君的下落, 老曹连忙带着谢裕安上四楼, 想将此事告诉给沈安合。   谢裕安整日无事,又是个闲不住的, 便跟着府上的衙役混在一起,当了个挂名的衙役。   此刻,二人将四楼的房门给打开。   看着面前的一幕,老曹和谢裕安都呆愣在了原地。   老曹更是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大大大…大人, 一至三楼都找过了, 没找到!”   几人将梦如逼到角落,衍之更将手中剑抵到了梦如的脖颈上, 颇有些人多势众, 逼良为娼的意思。   谢裕安皱眉,看了沈安合一眼。   随后将自己的披风脱下,快步走到了梦如的面前, 将衣服给梦如披上。   还带着温度的披风盖在了身上, 柔软甚至还带着淡淡的清香,梦如微微垂眸,将披风拢了拢,随后感激地对着谢裕安说了一句:“谢谢姑娘。”   梦如本就长得极美,此刻水眸含泪, 朝人感激地望过去,饶是铁心肝也不免一颤。   谢裕安无故红了脸, 轻嗯一声,随后站到沈安合的身侧。   几人将梦如带下楼,那一旁的婢子见此,想要前来阻拦。   “若是想寻人,可以来商家。”商苑淡淡开口。   在走出房门的时候,顿了顿脚步继续。   “但是……有没有命回来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话落,她这才抬步出了长乐楼,弯腰进了马车中。   那一开始迎商苑进来的婢子,面露担忧地朝着梦如看过去,却见梦如轻轻摇头,随后就被人带上了马车。   萧玦和商温老曹他们一个车厢。   沈安合和商苑一个车厢。   此刻马车行驶起来,耳边除了嘈杂的叫卖声就剩下车轱辘转动的声音了,他抬眸朝着商苑看过去,今晚的事情就算他不知晓,也猜出了七七八八。   “上次的刺客和醉花楼有关?”   她轻嗯了一声,没有否认,却也没有继续往下说下去的意思。   沈安合也识相地没问,询问起她胳膊上的伤口如何了。   她敷衍地搪塞,眉头被梦如的身份搅得紧紧皱起,渝南城和当年商家的事情有关系,商家怎么会和渝南城扯上关系?   这厢。   萧玦待在马车中,整个人都吓傻了。   当满屋子的飞镖朝着他射过来的时候,他想跑来着,但是腿软根本就跑不动。   他转头看向一旁的老曹,咬牙道:“这是来带我放松的?”   老曹笑嘻嘻的,一脸的没心没肺。   “从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放松了,至少现在少城主面色极好,一点担忧也瞧不出来了。”   萧玦翻了一个白脸,他现在才不相信老曹的鬼话。   就算是现在没有镜子,看不见自己的脸色,他也能猜到,自己此刻必定是满脸的惨白,什么脸色极好,都是骗鬼的!   “少城主之前说就算是死也不去南诏,现如今看见少城主是不想死的。”老曹谆谆善诱,大有劝良家女子从娼的意思。   “而且我跟您说,南诏的皇宫很大,日日吃的饭菜比我们吃的好多了,好玩的也多。”   得,又在骗小孩了。   “南诏皇宫这么好,老曹要不然你跟我一起去算了。”萧玦眨了眨眼睛。   老曹想都没想,摇摇头:“老奴年纪大了,是过不了侍卫禁卫的考核的。”   “谁让你当侍卫了,那太监内宦的考核应该没有禁卫那么严格吧?”   老曹摇头。   “老奴还没娶媳妇。”   萧玦又长臂一勾,勾着商温的肩膀,学着老曹的语气循循善诱道。   “老温,要不然你把自己阉了跟我一起进宫吧,这样你就能日日陪在你家渺渺身边了。”   “而且我们不是好兄弟吗?你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往火坑里……”   萧玦的话还没说完,商温便伸手将萧玦扒在他肩膀上的手给拨开了,随后往一旁挪了挪,和萧玦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不熟。”   见此,萧玦收回自己的手,抱在胸前,颇有些孩子赌气的意思,大声喊道:“我死都不去南诏!”   “那少城主只能去死了。”   老曹突然开口,语气还有些可惜。   萧玦瞪大了眼睛。   “老曹???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曹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少城主若是不去的话,那老奴只能将少城主的下落泄露出去,让渝南城的能人异士带着少城主去寻城主了。”   被那群人拉着去剿灭魔教?   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然后还不等他开口,一旁静默许久的商温,微皱眉抬头看向老曹:“曹前辈,今日在长乐楼中的那个姑娘是渝南城的人?”   老曹也微微正色,认真道。   “当年璇道派被魔教血洗,门派上下没有留下一个活口,众人以为璇道派的人一个人都没有活下来,现如今看来……”   老曹顿了顿,看着二人道。   “璇道派掌门有一女儿,算算年纪刚好对上。”   ——   到了商家,二人一同下了马车,朝着内院走过去。   谢裕安先一步回到商家,见沈安合回来了,忙从走廊中跑了过来,朝着沈安合的背影喊道。   “沈安合! ”   他停下脚步,扭头朝着谢裕安看过去,谢裕安眉头紧皱,欲言又止。   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提醒了沈安合。   今晚是服第二种毒的日子。   他想着找个什么说辞离开,可不等他想出来,刚刚一转身,便看见商苑说道:“你先回去休息吧。”   他轻应了一声。   知晓商苑心思此刻不在他身上。   “阿姐也早点休息。”   直到商苑的身影看不见了,沈安合这才收回视线,朝着一旁相反的方向走过去,刚刚踏进走廊,谢裕安便凑了上来,面露担忧道。   “那个姑娘是如何得罪了她?她不会为难那个姑娘吧?”   “没得罪,就是差点杀了她。”   丢下这句话,沈安合抬步离开,没有再理会谢裕安的意思。   谢裕安愣在原地,满脸的惊讶,半晌回过神来,小声嘟囔着:“那姑娘看着柔软无力,怎么会杀人呢?”   若是旁的事情,沈安合说什么她信什么。   但是此刻想起那姑娘眼含泪花看向自己的样子,再想起刚刚沈安合说的话。   谢裕安摇摇头,觉得此事定是有误会。   ——   白林跟过来,低声问道。   “公子,赵大宝现如今还晕在柴房中。”   沈安合脚步不停,语气淡淡地说道:“抬出去,交给那妇人,就说是喝多了酒,倒在路边不知道回家了。”   白林应了一声,随后就要转身离开。   但沈安合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白林,询问。   “这段时间你可有见过有男子靠近过阿姐?”   白林呆愣在原地,仔细想了想,随后对着沈安合摇摇头。   “公子,我整日跟着您在府衙,哪里知道这府里发生的事情。”   沈安合点点头,心道,也对。   白林整日跟在他身边,怎么会知道阿姐身边的事情。   ——   将梦如带回来之后,商苑便让人将其关到了暗室之中。   这里原先是藏商温的。   屋内一人高的冷玉还未挪出来,梦如身上的纱衣早就荡然无存了,而且就算是纱衣完好,那点子布料也御不了寒。   现在梦如身上只有谢裕安的披风。   裹在身上,倒是能给她捂住一丝热气。   听着脚步声传来,她抬头看过去,就见商苑提着裙摆,徐徐走下来,脸上带着笑。   不像是来盘问梦如的,倒像是来救她的   “姑娘为何要杀我?在长乐楼又为何称我是奸贼?”   梦如比起那死士,倒是好问话。   “商慕夫妇二人为了夺取我家的秘籍,将魔道人引到璇道派,害得门派上下被魔教所屠,不是奸贼是什么?”   商慕,是她父亲的名讳。   眸光轻闪,她凝眸看向梦如:“璇道派十几年前被灭门,那个时候你还在襁褓当中,此事必不可能是你亲眼所见,是谁告诉你的?”   梦如原本抬头直视商苑的小脸,突然低了下去。   “没人告诉,是我自己查到的。”   商苑继续说道,对于梦如说的那些话,她根本就不相信。   “你说我父母偷了你们门派的秘籍,可是他们一生从未习武,只是个普通的商人。”   原本异常笃定的梦如此刻听到商苑如此说,也有些不确定了起来,咬着下唇不说话。   她蹲下身子,与之平视,轻声说道。   “我知晓你报仇心切,可此事漏洞过多,你且告诉我究竟是何人构陷我父母,我定将此事调查清楚,还你我一个公道。”   梦如抬头看着商苑,却是摇摇头。   “我不知道他是谁,他只告诉我,杀了我们全家的是商家。”   她看着梦如的眼睛,对方不像是在说话。   但真心最难猜测。   她放轻了声音:“无妨,这段时间你便住在这里,我派人去调查,定将此事调查水落石出。”   梦如眨了眨眼睛,眼泪刚刚止住,睫毛上的湿气还未完全挥发掉,显得纯稚清澈。   她没有说话,既没有答应商苑,也没有拒绝商苑。 第42章 都喜欢   从梦如这里再也问不出有用的话, 她便抬步从暗室当中走了出来,初儿拿着灯笼站在一旁,见她出来, 忙迎了过来。   “小姐。”   她侧头吩咐。   “过了今夜便安排间厢房让她住下吧,派人盯着就好。”   初儿点点头, 拿着灯笼在前面照路, 引商苑往自己房间走。   但在路过院中亭子的时候,商苑脚步一顿。   她看见站在亭中的谢裕安, 一个人站在那里,手拿着佩剑,不像是在等谁,倒像是在守着什么。   她皱眉, 想起刚刚下了马车谢裕安就把沈安合叫走了。   谢裕安找沈安合又有什么事情呢?   夜风拂过谢裕安的裙摆, 她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没随着那薄柔的布料飘摇半分。   就在此时, 身后突然响起商苑的声音。   “谢姑娘这么晚了, 站在这里做什么?”   谢裕安转过头来,看着商苑有些意外,不过就是一瞬又恢复如常, 只是说道。   “晚上睡不着, 便来这里站站。”   随后朝着商苑来的方向看了看,犹豫再三,开口询问道。   “那个姑娘如何了?”   “谢姑娘在担心她?”   她看着谢裕安,心中有丝怀疑,难不成谢裕安认识梦如。   可……   谢裕安眼中有一瞬间的慌乱, 摇摇头。   “我就是觉得她一个弱女子,自幼流落红尘, 可怜兮兮的,怎么会害人呢?”   可瞧着谢裕安的样子不像是和梦如认识的样子,更何况谢裕安自小便一直在大邺城,从未出过远门,怎么会认识渝南城的梦如。   那点怀疑消散之后,她收回眼神,笑了笑。   “弱女子才不会被怀疑。”   说罢,她不打算和谢裕安继续说话,抬步出了亭子打算去找沈安合。   谢裕安正低头思索着商苑说的那番话,一抬头见商苑朝着沈安合的房间走过去,心中一急。   “他现在睡了,你明天再来找他吧。”   商苑站在原地,抬头朝着沈安合的房间看了一眼,灯确实已经熄了,收回视线看了谢裕安一眼,语气淡淡的。   “他何时歇下,谢姑娘倒是清楚。”   商苑的语气和平时一样,谢裕安却听出一丝揶揄的感觉。   话落,她不再看谢裕安不自然的脸色,转身朝着自己房间走去,眉头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心里有些闷闷的,酸酸的,像是东西被别人抢走了一样。   刚刚故意打趣谢裕安也不过是为了压下心中的这一丝异样。   她这是怎么了?   之前从未有过的,甩了甩脑袋,将多余的心思甩到脑后去。   此刻,月色极凉。   但沈安合的身上更凉。   一热,二凉。   浑身的血液就像是被冻结了一样,躺在床榻上,意识昏沉间,他突然想到暗室中的那块冷玉,商温在上面躺了三年是不是也这么冷。   他小时候便觉得,自己若是商温便好了,便可以理直气壮地去找商苑,从商苑那里讨好处。   府上是沈大爷说了算,二爷不过是个酒囊饭袋,又时不时发疯,府上的下人本就瞧不上他们二房的,故而也瞧不起他这个养子。   有时候他的吃穿用度,还比不上府上的下人。   但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总是贪嘴的。   他不过就是盯着桌上的饭菜多看了一眼,风婆子便恶狠狠地警告他:“看什么看?!这些菜都是二公子用的,可不是什么小畜生都能吃的!”   说罢,还拿起一旁喂狗的残羹冷食递到他的面前。   “这个才是给你吃的!”   一旁的下人齐齐发出怪笑,笑话他。   就在此时,商苑听到这边的动静,抬步走了过来,斜睥了那风婆子一眼。   那婆子顿时收了笑,规规矩矩地行礼。   “表小姐。”   “吃食还分什么畜生和人吃的?”   商苑抬手,将桌上的饭菜扣到地上,一旁撒着的狗子,顿时撒着欢跑过来,开始吃地上的饭菜。   “你看,畜生这不也吃得挺香的吗?”   “狗是不能上桌子,若是上桌子,吃得比谁都香。”商苑伸手将那碗狗食拿过来,递给风婆子,沉声道:“你说对吗?风婆婆?”   “赏你了。”   风婆子干笑着,伸手接过那碗狗食。   “表小姐教训的是。”   话落,商苑伸手牵过他的手。   “去我院里,我给你做好吃的。”   商苑的院里什么都有,他每次去都能吃个肚圆。   少女一身淡黄色衣裙,坐在他面前,巧笑倩兮,伸手摸摸他的脸颊,或者揪揪耳朵,感叹道。   “你和阿温一般年纪,却一点都不像。”   “那阿姐喜欢谁?”   “都喜欢。”   商苑沉吟片刻,又安慰道:“这千百年来,将畜生的话放在心上的就风婆子一个,你不必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现如今你只要记住,那桌子上的东西狗吃了,那就是狗食了。”   想到沈家人吃的都是狗食,他没忍住,笑了出来。   商苑伸手摸了摸他的耳朵。   “以后你想吃什么,可以来找我,我家有钱,我上街给你买。”   ——   满朝文武的朝堂之上,群臣个个穿着官袍站在原地,一袭正红色的罗裙红妆显得极为显眼。   宋仁意是朝堂上唯一一个女子,也是自古以来第一个女官。   宋家原先和沈家分庭抗礼,都是盛安的大世家。但宋大人出意外死在了家中,便只剩下这一个女儿。   陛下念及宋家的功绩,便特地下旨准许宋仁意进朝为官,顶了父亲在御史台的官职。   现如今,宋仁意站在言官之首,手中拿着笏板,低着头昏昏欲睡。   台上的苏安在传达着陛下的旨意,宋仁意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满脑子都是什么时候能下朝回家,还是家里的塌软好睡。   有人回头看了宋仁意,正巧宋仁意张嘴打哈气,一点都不雅观,站在宋仁意一旁的朝臣,往旁边退了退,似乎要离宋仁意远一些。   更是不屑与宋仁意站在一起。   就算是下了早朝,也无人与宋仁意一同往外走。   下了早朝宋仁意瞬间就活了过来,有意与诸位朝臣拉进关系,十分热情地邀请诸位大人去晚花河畔玩。   “刘大人刘大人,今天下午你可有时间?”   “没有没有。”   “徐大人徐大人,你上次说下次请我吃饭的。”   “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   宋仁意站在大殿门口,一个朝臣都没有拉住,忍不住怀疑自己。   “我人缘有那么差?”   倒不是宋仁意人缘差,只是她是一个女子,更何况晚花河畔那种地方,花柳之地,怎么可能明目张胆地答应了宋仁意。   正当宋仁意站在门口有些懊恼的时候,沈泠修从大殿内走了出来。   沈泠修是沈家的大公子,现如今是门下省侍中。   整个人就跟名字一样,谦谦君子,笑比河清,让人敬而远之。   然,宋仁意却一点也不害怕,依旧十分热情地迎了上去。   “沈公子下午可有时间?”   沈泠修看都没看宋仁意一眼,脚步都未停顿一下便绕过宋仁意离开了。   宋仁意也没像纠缠旁人那样纠缠沈泠修。   邀请沈泠修这一举动倒显得有些敷衍,就像是都邀请别人了,那不邀请一下沈泠修说不去的样子。   众朝臣放缓了脚步,眼神在二人身上打转,满是好奇。   谁不知道,沈家曾经有意与宋家结亲。   这结亲的对象就是沈泠修和宋仁意。   但是这婚书都快要送去宋家了,却被沈泠修给拦了下来。   沈家是极看重这个大公子的,沈泠修若是不想成婚,那这和宋家的结亲的传言就不可能传出来。   现如今传出来,婚书又被截了回去,众人忍不住纷纷猜测,宋仁意和沈泠修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   这几日为了孟杲卿担忧又受怕,孟汝杳的病发作了几次,躺在床榻上,小脸苍白如纸。   江月令为了方便给孟汝杳调理身子,便住进了宫中太医院。   他将放在孟汝杳脉搏上的手收回来,随后说道。   “殿下的病需要养,往后别再剧烈跑动了。”   孟汝杳点点头,她自然知道自己的身子该怎么养,那次实在是太过担心孟杲卿了,才会奔跑惹起了病,她抬眸朝着江月令看过去,轻声道。   “江公子。”   “殿下有何吩咐?”   孟汝杳放在被褥上的手攥了攥,随后说:“江公子,若是哥哥问起,烦请你告诉他,我的病无碍了。”   江月令愣了愣,也明白了孟汝杳的意思。   “若不想让五殿下担忧,殿下还需将身子好好养好才是。”   闻言,孟汝杳心中一急,支起身子来:“我知道,但是……”   孟汝杳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了。   守在孟汝杳宫殿的婢女,恭恭敬敬地弯腰对着孟杲卿行礼。   “奴婢见过五殿下。”   孟杲卿抬步走进来,眼神先是朝着床榻上看过,但是床榻上落了层层的帷幔,他连孟汝杳的小脸都看不到,随后又收回视线,看向江月令。   快步走过去。   “江公子,杳杳身体如何了?”   瞧着孟杲卿眼中的担忧,孟汝杳心中一紧,都想代替江月令回答了。   就听见,江月令不紧不慢地回道。   “殿下身子无碍,再好好调养几日便好了。” 第43章 斗斗嘴   闻言, 孟汝杳这才松了一口气,支起的身子又重新躺了回去。   “哥哥,江公子都说了, 我身体没事的。”   孟杲卿点点头,听见江月令如此说, 这才松了一口气。   “有劳江公子了。”   江月令微微颔首, 收拾好自己东西之后,抬步走出宫殿。   本以为孟杲卿会多陪孟汝杳一会, 但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转头看过去就发现孟杲卿也跟了出来,他微微侧头看向孟杲卿,有些意外。   “殿下不多陪陪公主?”   “我今日有事。”   话落, 孟杲卿対着金玉吩道:“将江公子送回太医院。”   说完这句话之后, 孟杲卿抬步离开,衣摆翻飞间, 雾色的衣衫如同澜漪般朝两边荡开, 软薄的料子贴在腿上,勾勒出修长的腿型。   明明是普通的衣服,普通的料子可是穿在孟杲卿的身上就变得不同了, 比起旁人多了三分仙气缥缈感。   有风吹过发丝, 也対他收了三分力,恐惊了孟杲卿。   他望着孟杲卿的背影,深深看了一眼,收回了视线。   有什么是比孟汝杳还重要的呢。   ——   宋仁意一人坐在茶楼之上。   下了早朝之后,她便换了一身衣服, 此刻一身淡紫色衣裙,头上梳着倭堕髻斜插着一根玉簪, 淡紫色柔软的丝带系在发丝间,垂在脑后,若隐若现。   眸子微微上挑,衬得女儿柔媚。   她坐在二楼软塌上,望着窗外的晚花河。   有风吹过,荡起无尽发丝,又延绵出无尽的情意。   正当宋仁意看着窗外风景出神的时候,房门被人轻轻叩响,门外传来了小厮的声音。   “姑娘,有一位公子说是您的朋友。”   宋仁意转了转眸子,有些意外,旋即道。   “让他进来吧。”   房门打开,一身烟青色袍子的沈泠修走了进来,表情依旧是冷冷淡淡的,脸上没有半点情绪,也不看宋仁意,径直坐到了宋仁意的対面。   宋仁意弯了弯眸子,将一直攥在手心焐热的瓜子递了过去。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这瓜子一直攥在她的手心,上早朝的时候就一直攥着,可惜没有机会嗑。   沈泠修看都没看那递过来的瓜子一眼,略微撇开视线,看着窗外的晚花河,冷声道。   “我看看今日都有谁来茶楼,没成想宋大人的人缘好得惊奇。”   対于沈泠修的阴阳怪气,宋仁意也不生气。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御使大夫,有监察百官之责,那些大人怎么敢跟我来这种花柳之地。”   “愿者上钩。”沈泠修勾起唇角,看起来在笑,但一点都感受不到愉悦:“宋大人这钩下的也太直了。”   “你不是来了吗?”宋仁意挑眉。   “宋大人提醒的是,我现在就走。”   言罢,沈泠修站起身来,作势就要离开。   却被宋仁意一把扯住了袖子。   “沈大人,我也没那么清廉,我邀请他们来这里,也就是想告诉他们这一点,我是愿意跟他们同流合污的。”宋仁意软了软声音道。   “而且,这晚花河晚上的风景极佳,沈大人不留下来多看一会?”   沈泠修目光下移,落到宋仁意抓着他袖子的手上,那指尖刚刚磕了瓜子,还沾了口水,晶莹剔透的,此刻洇在他的袖口,慢慢濡湿了布料。   他眉头紧皱,面露嫌弃。   微微用力一甩袖子,将宋仁意抓着自己的手给甩开了。   “我不愿意跟你同流合污。”   宋仁意啧了一声,看着沈泠修的背影。   “沈大人未免也太不念旧情了,尝都尝过了,现如今不过是沾在袖子上便这般嫌弃,沈大人又装什么清高?”   闻言,沈泠修转过身来,脸色依旧如常,但是她从沈泠修的眉眼之间尝出一丝愠色。   沈泠修生气了。   他抬步上前,一直走到宋仁意面前才停下。   宋仁意抬头还看着他,眼尾带着笑,但逗弄之意大过于开心之情,他微微俯身,鬓角的发丝垂下来,和宋仁意胸前的发丝缠绕在一起。   清冷极淡的瞳孔対上宋仁意的眼睛,好像是一把极薄的冰刃要扎进她的心里一样。   “是我不念旧情,还是宋大人不念旧情,宋大人自己心里清楚。”   宋仁意依旧笑着,看着沈泠修如同琉璃般的眸子,她最喜欢沈泠修的眼睛了,干净清澈,却谁的模样都映不出来。   “是我…是我把心比天高的沈大人给甩了。”   看着宋仁意眼尾嘴角的笑意,他直起身子来,与宋仁意保持一定的距离。   “得意?”   宋仁意摇头。   “后悔。”   她又重复了一遍,眼睛盯着沈泠修的眼睛,就连笑意也微微敛去,这番话说得极为认真。   “后悔死了。”   他没再去看宋仁意,抬步就要离开,可身后再次传来宋仁意的声音。   “沈大人今晚来了这里,明日就不怕我在朝堂上参沈家一本?”   “宋大人最好别手软。”   说完这句话,沈泠修不再留恋,抬步出了屋子。   待到沈泠修离开之后,宋仁意低头将胸前的发丝微微拢起,攥在手心,转头再次看向晚花河,嘴角漾开一抹笑。   虽然不能亲嘴了。   还能斗斗嘴也不错。   ——   孟杲卿刚出生的时候,钦天监便说他天命灾星,不能继承皇位。   他起初还觉得嗤笑,什么灾星,不过就是因为他是挽颜公主的孩子,身体里流着一半南诏的血罢了。   可现如今,细细想起钦天监的话。   在想想他身旁的人,似乎都没有落得一个好下场。   想至此,孟杲卿嘴角扯开一抹讽刺的笑。   兴许他真的是灾星吧。   杳杳离开他没准病就好了。   他从未想过争夺皇位,可是此番杳杳远嫁南诏,他这个做兄长的总得给妹妹做什么。   马车刚刚行驶出闹市,便突然停了下来。   缰绳拽紧,马匹嘶鸣声刺耳,惹得马车上的人微微皱眉。   “怎么了?”   车外小厮回道:“殿下,有个姑娘拦在我们马车前。”   孟杲卿睁开眼睛,将车门打开,朝着外面看过去。   就见一粗布麻衫的女子拦在马车前,姣好的脸蛋因为右脸上一道狰狞的伤疤而毁去了那三分的娇美。   这道疤,没人比孟杲卿还要熟悉了。   这就是他亲手划出来的。   白拂拦马车是抱了必死的决心,不管是被打死也好,还是被马车碾死也好,总比落到陈筝手里要好。   可此刻她睁开眼睛,瞧着马车中走出来的玉人,愣了愣神。   五殿下。   身后的马蹄声逐渐逼近,白拂回过神来,跪倒在孟杲卿的面前,乞求道:“殿下,救我!”   孟杲卿站在马车上拧了拧眉头,与此同时那骑马的府兵到了近前,瞧见孟杲卿之后,一个个翻身下马,対着孟杲卿行礼。   “小的见过五殿下。”   随后看了白拂一眼低声道。   “殿下,此女子盗窃王府上的财物,证据确凿,奉了世子的命前来捉拿。是小的办事不利让这女子扰了殿下的清净,小的现在就将人带回去。”   话落,那人対着身后的府兵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上前抓人。   “不是!不是的!”白拂拼命摇头否认。   “我没有偷东西!”   孟杲卿没说话,他自然知道白拂没有偷东西。   陈筝每次抓人都会给自己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这次不知又想出了什么恶心人的游戏,要将白拂抓回去。   若是平时,他是不会管的。   可人只要管了一次,便想着第二次。   他不是好人,但也想送佛归西。   他转头看着那些府兵,沉声道:“既然她偷了东西,那便让三法司的人来抓人。”   “这……”那些府兵対视一眼,皆面露为难,最后还是那个为首的対着孟杲卿说。   “世子让我们将人带回去,交由世子处置,殿下还是不要让我们为难的好。”   见那府兵不答应,孟杲卿面色一沉,语气也冷了下去:“按照北魏律法,不管犯了何错都应当交由三法司处置。”   “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不知道什么时候三法司多了宁王府的名字?”   此言一出,那些府兵也不敢再继续说什么。   骑上马便匆匆离开了。   孟杲卿见此收回视线,弯腰要回到马车中,可白拂突然跪倒在地,开口乞求:“殿下,求您带我走吧,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按照陈筝的性子确实不会放过白拂,可是那些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不想看见白拂盯着这张脸死在他面前罢了。   帮了两次而已,还真以为他是大好人?   “那姑娘现在就快点跑吧,往城外跑,还能在城门关闭之前跑出去。”说罢,他坐回了马车中,无视白拂的声音,吩咐小厮驾马离开。   这厢,等天色逐渐暗下来。   晚花河也变了一个样子,这河畔不再是文人墨客,而是一个个脚步虚浮的男人或者身姿妖娆的小娘子。   宋仁意坐在二楼,饶有兴致地勾起唇角,看着楼下的景致。   “我就说这晚上的风景更好看,沈泠修这个没有眼福的。”   话落,她抬眸朝着対面的花楼看过去。   就见白日里还义正言辞拒绝她的徐大人,现在正抱着美娇娘在窗边啃,也不怕掉下去。   她这钩下得那么直,还没有惊到鱼儿。 第44章 逃不掉   随后拿起放在一旁, 写得满满当当的本子,她找了一个角落,将面前这一幕, 添油加醋地写在上面。   徐大人一夜十女,骄奢淫逸。   这最后一笔落下, 她这才满意地将本子放在一旁的桌案上。   心情极好地眯起眼睛, 继续欣赏对面的景色。   身后传来嘎吱一声轻响,孟杲卿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宋仁意转身看着孟杲卿, 眼中没有半点意外。   她今日等的就是孟杲卿。   “殿下去了一次下陵城可有什么收获?”她伸手为孟杲卿倒了一杯清茶,还腾升着热气,便缓缓推到孟杲卿的面前。   二皇子和商家独女有来往的消息,便是宋仁意传给他的。   孟杲卿想起下陵城发生的事情, 微微皱眉, 随后摇摇头。   孟杲卿没发现,可不代表孟成昱是清白的。   “现如今在这盛安城已经成年的三位皇子, 除了殿下之外, 太子身后有皇后一族,二殿下备受陛下宠爱,身边又有沈家独女, 殿下也该是给自己和六公主考虑考虑了。”   “可…没有的东西, 总不能平白捏造。”   宋仁意微微皱眉,看着孟杲卿,眼里有淡淡的失望。   “殿下心性还是太过善良了,要知道在皇室之中,虽都是兄弟手足, 但你不害别人,别人就会害你。”   孟杲卿看着宋仁意眼中的失望, 那神情他在商苑眼中也曾看到过,那种失望不像是对他的失望,倒像是对这世道的无奈和对他的惋惜。   害他。   他一生无缘皇位,又有谁能害他?   可杳杳呢?南诏虽以天子自居,但近些年来国力兵力都要落于北魏,北魏没必要将公主送去南诏,父皇为什么突然起了和亲的心思?   他微微敛起眸光,对着宋仁意轻声道。   “还请宋大人指教一二。”   这是白拂第一次来这种地方。   她一路跟着孟杲卿的马车,可是马车驶得太快了,白拂跑太急摔了几个跟头,再次抬起头来,就不见孟杲卿的马车了。   她站在原地,眼中满是茫然。   周遭围满了大腹便便的男人,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打量货物一样,有人看见背影迎了上来,可是一看到正脸便顿时一脸失望,嫌弃地往后退了几步。   脸上的伤疤没有包扎,翻滚的皮肉在外无比狰狞可怖,虽然那些人打量的眼神让她不舒服,但没有一个人真的凑上来。   一直等到晚上,孟杲卿这才抬步离开茶楼。   那些原本游走的男人大多已经寻到了合适的美娇娘,抱起屋里贪欢去了,故而此刻街道上并没有多少人,只有零星几个,朝着孟杲卿投来惊艳的眼神。   却没一个人敢上前招惹。   孟杲卿的画像盛安城的女子人手一幅,谁不知道那是当今五皇子?   夜风拂过孟杲卿的发梢,他刚想抬步上马车,但身后突然传来女子清脆的声音,止住了他的脚步。   “殿下!”   他转过身去,便看见白拂从暗处跑了过来,跪倒在他面前。   看着白拂没有离开,他有些意外,但仅仅只是意外罢了。轻拢眸光,他低头看着跪倒在面前的白拂。   “怎么不逃?”   白拂摇摇头,浑身上下的伤口都没有处理,但是比起在清心小筑的时候,多了口气。   “逃不掉。”   语气有些绝望。   “他不会放过我的。”   闻言,孟杲卿合了合眸子,将眼中情绪收敛起来,不泄露半丝半毫,他嘴里反复琢磨着‘逃不掉’三个字,嘴角突然扯开一抹笑。   悲凉至极。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他这番话像是说给白拂听得,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白拂一怔,抬头看着孟杲卿。   陈筝在盛安城中只手指天,为非作歹,偏生陈筝隐藏得很好。   那些落到陈筝手中的人连带着家人都活不下去。   苦主都死了,故而这盛安城中也没有弹劾陈筝的声音,旁人还觉得陈筝清风雅致,是当今王侯公孙中的佼佼者。   孟杲卿此刻低头看着她,那眸子像是上好的琉璃一样,流光溢彩,却布满裂纹,只肖碰一碰便会碎裂成大大小小的碎片,碎在人心尖上,扎得人心疼。   “求殿下收留我,白拂定做牛做马报答殿下。”   白拂低下头去,对着她磕了三个响头,极为用力,将额头都给磕出血了。   可孟杲卿表情依旧没有丝毫变化,他又不是活佛,磕两个响头就会应愿。   望着白拂那张完好的侧脸,孟杲卿突然开口。   “抬起头来。”   白拂抬起头来,看着他,眼中是对活下去的渴望。   他抬步走到白拂的面前,微微俯身,伸手两指捏住白拂的下巴,让其与他对视,视线落到白拂的脸上细细打量着,但是在看到白拂那一双眼睛之后。   突然皱眉。   “一点也不像。”   他这句话像是在回应那天陈筝的问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像?   像什么?   不等白拂疑惑,脖颈突然被人掐住,突然的窒息让小脸憋得青紫,她抬眸看着面前的孟杲卿,眼中满是慌乱。   她这是要死了吗?   这样死了也好,总比落到陈筝手里要好。   这般想着,白拂闭上眼睛,嘴角竟然勾起一抹笑。   孟杲卿看着白拂,看着那一双明亮的眼睛逐渐染上慌乱害怕,最后变成绝望和释然,独独没有恨意。   在白拂闭上眼睛的瞬间,他突然松开手,任由白拂的身子摔在地上。   空气突然涌进肺部,喉咙被掐得生疼,白拂倒在地上忍不住咳嗦。   在她的咳嗦声中,孟杲卿的声音传来。   “从今日起,你便在我身边做个侍女。”   她心中一喜,抬头朝着孟杲卿看过去。   可是孟杲卿已经转过身去了,只余下一个背影,她看不见孟杲卿的表情,她从地上爬起来,感激道。   “谢谢殿下!”   ——   徐进财依旧每日练武,但上次肩膀上挨了一匕首,伤口还没有长好,连弓弦都拉不开,他只得换了棍子木剑练习。   但他对于剑术一点都不会,怎么练习都无从下手。   只能朝着一旁对账本的冯昭求救。   “冯昭,你帮帮我!那日我看你拿了棍子,你肯定会的!”   冯昭将眼睛埋进了账本中,对于徐进财的求救,头也不抬地拒绝道:“不会,没空,不教。”   徐进财瞪了瞪眼睛,将手中的棍子丢到地上,走到冯昭的面前,喊道。   “冯昭,你有没有良心啊!上次要不是我替你挡着,那匕首就扎进你心窝里了,你就死了知不知道!”   冯昭这才将眼睛从账本中收回来,抬头看着一脸愤愤的徐进财,不说话,就是这么看着。   徐进财以为自己把冯昭唬住了,心底有些得意,摆出了救命恩人的姿态,微微抬起下巴。   “冯昭,我跟你说,我可是你的救命……”   但是徐进财话没说完,就被冯昭给打断了。   “你有父母吗?”   徐进财一愣,不知道冯昭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见冯昭问的认真,他仔细想过之后,这才认真回答。   “有,一父一母。”   冯昭看着徐进财的眼睛。   “若是那把匕首刺进你的心窝呢?若是你死了呢?他们该如何?”   冯昭这一连三问,将徐进财问得哑口无言,张大嘴巴好一会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不是镀金铁铸的神像能刀枪不入,这次能躲过去了下次就说不准了。就算救命恩人四个字加在你身上,在你父母面前你依旧只是徐进财。”   “你现在还觉得得意吗?”   冯昭收回视线,继续看手中账本。   徐进的父亲是秀才,平日里上街砍价比他娘还要强,偏生徐进是个嘴笨的,张着嘴巴好一会才吐出一句。   “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救你?”   冯昭没回答,只是说。   “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命要重要,感恩戴德功名利禄都是骗鬼的,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徐进财和冯昭不同,他自小便生在下陵城中,跟在爹娘身边,虽然吃不饱穿不暖但父母都是尽力给他最好的,父亲教给他一个男子该如何立于世的道理,母亲为他缝衣烹饭。   比起冯昭而言,徐进财保持着这个年纪少年该有的赤诚热忱。   他为冯昭挡匕首之前不是没有想过自己若是死了怎么办,可是他还是挡了。   赤诚热忱换不来功名利禄,可生于乱世,这份赤诚热忱显得格外珍贵。   他将冯昭手中的账本拿开,对上冯昭微皱不耐的眉眼,语气极其认真地说道。   “有下次,我还会救你。”   看着徐进财眼中的认真,冯昭只当自己跟榆木脑袋说了一遍道理,骂了一句。   “蠢货。”   “就算你比我厉害,我还是会救你。”徐进财想爹爹教训他的话,板起脸一本正经道:“男子立于世,当护国为民,现如今护国我做不到,那我便为民。”   “不管那日在我眼前的是谁,就算是大奸大恶之人我依旧会救,拼上这条命都会救。”   冯昭一怔,看着面前的徐进财,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徐进财自顾自地说道。   “功名利禄没有人不爱,但能为了功名利禄能将命豁出去的人,又有几个?”   他没有因为成了冯昭的救命恩人而得意,他得意开心仅仅只是救下了一个人罢了。   至于冯昭承不承他的情,他救冯昭的时候没有想过,今后也不会再想。 第45章 夜游症   话音落下, 两人都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默着。   对于冯昭来说,徐进财这番话孩子气十足, 幼稚,可笑!   安静的氛围最后被一阵脚步声给打破。   徐进站起身来, 转头朝着身后看去, 见是沈安合走了过来,原本正经的脸色顿时染上了笑, 朝着沈安合走过去。   “沈大人!”   冯昭看了一眼沈安合,便继续低头看账本了。   徐进财抬步走到沈安合的面前,仰起头来,满是期待。   “大人这是接我去府衙吗?我现在就去收拾行李!”徐进财还惦记着当衙役的事情, 当下放下手中扫帚, 就要转身去房间收拾衣服。   但,沈安合轻咳一声, 开口。   “我这次找你不是带你去府衙。”   徐进财刚刚扬起的眉眼瞬间就失望地耷拉了下来, 这一幕,冯昭看了个真切。   心里又说了一句,幼稚!   冯昭收回视线, 不再去看两人。   徐进财转过身来对着沈安合, 低着头尽可能不让沈安合看见自己一脸的失望。   “那大人找我是为了什么?”   听着徐进财恹恹的语气,他知道徐进财有多想当衙役,可是……   面前浮现徐进财父母哭成泪人,求他不要让徐进财当衙役的画面。   那些大道理虽然说给自家孩子听,但是为人父母的, 没人愿意让自家孩子去抛头颅洒热血。   他轻敛情绪,看着徐进财。   “徐进。”   “在。”   徐进财抬头看着他, 眼中有疑惑。   “国之根本是民,民之根本你可曾想过?”   徐进财想了想回答。   “民以食为天。”   他轻轻点头:“商家在魏南县所售的五谷,比起盛安的商家粮铺一斗少了两钱。”   话点到即止。   徐进财刚刚耷拉下去的眉眼,转瞬间又扬起了起来。   “我保护好小姐,那便是保住了民之根本。”   这么一想,他比那些衙役还要厉害,这么想着,徐进财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浓。   沈安合松了一口气,也浅笑着点点头。   “多谢大人教诲,我现在就去给小姐砍柴,让小姐今晚吃的粥饭熬得烂一些。”   商苑吃得好了,身体才不会生病,商苑在商家就在,那他们就能一直吃上便宜粮食。   徐进财喜滋滋地抬步朝着柴房走去。   但沈安合轻咳一声:“我此次来找你,不是为了这个。”   “那大人找我是为了什么?”徐进财眨眨眼睛,面露不解。   他伸手示意徐进财走过来一些,确保冯昭听不见之后,这才迟疑地问道:“这几日可有男子接近过阿姐?”   徐进财皱眉,不知道沈安合的意思,不过还是仔细想想回答。   “这段时间没见过有男子出现在小姐身边。”   那就怪了,难道真的是毒虫咬的?   沈安合皱眉思索,徐进财小心翼翼地询问:“可是小姐身边有了什么危险?”   他摇摇头没有细说。   问完了话他本该离开的,可是在即将踏出月门的时候,突然想了什么,低头将腰上的荷包取了下来。   徐进财将商苑的事情告诉他,按照道理来说他应该赏徐进财一些银钱的,以便以后再询问。   但,将荷包打开,看着里面所剩无几的铜板,他皱起了眉头。   他吃穿用度都是在商家开支,对银钱没什么概念,有了俸禄之后,除了该给白林的,剩下的他都分为难民了,此刻荷包里只剩下几个铜板了。   他犹豫许久,伸手从荷包里拿出一枚铜板来。   但是停顿了一下又放了下去,转而拿了旁边那一枚较旧的铜板,放到徐进财的手心。   “给你的。”   徐进财看着手心的铜板傻了,一直等到沈安合走远了都没有反应过来。   冯昭走过来看了徐进财手心的铜板,微微皱眉,他们在商家一刻钟的工钱也比这个多啊。   但徐进财却一点也不嫌弃,满心欢心地放进自己的荷包里。   心道。   大人果然清廉,荷包比他当下人的都干净。   这更加坚定了徐进财要跟随沈安合的心思。   冯昭看着徐进财一脸激动的样子,皱眉无语,他跟徐进财说了这么一大堆的道理都听不起去,偏生沈安合那哄小孩子的听得徐进财热血沸腾的。   蠢货!   ——   昨晚谢裕安在亭子中守了沈安合一个晚上,唯恐沈安合那边出了什么意外,可是一晚上都没有半点动静传出来,安静地有些过分。   她还以为沈安合死了,直到看见沈安合从房间里走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一晚上没睡,她也不觉得困。   就在她纠结是要休息一会还是去府衙的时候,身后传来轻轻柔柔的女子声音。   “姑娘。”   谢裕安转过身就看见梦如从一旁的走廊朝她走了过来,身上依旧是那一件薄薄的纱衣,丝丝缕缕地耷拉在身上,勉强遮盖身体。外面搭了一件厚厚的披风,是谢裕安的。   松松垮垮的发髻上坠着海棠发簪,映得面容比花娇。   眼下是寒冬,院内的花树都谢了,唯独那一株海棠开得正艳。   梦如就从那海棠树后面翩翩走来,让人难免有些恍惚,错以为梦如是从花芯中走出的花神。   谢裕安难免愣了愣神,梦如是她从未见过的绝色,比大邺城中的世家小姐都要好看。   她想起那日脸上的灼烧感,反应过来,低下头不敢再看梦如。   “姑娘。”   梦如走到她的面前,水眸中带着莹莹笑意。   “姑娘叫我梦如就好。”   谢裕安也连忙道:“我姓谢,谢裕安。”   “那我唤你裕安可好?”   水眸看着她,眼尾带着点点的欣喜,这样的眼神应当没人会拒绝,她轻轻点头。   随后就见梦如低下头,感激道。   “那日多谢姑娘将披风借给我…给我裹身。”   想起那日的情景,梦如被逼到墙角,着实有些可怜。   她刚想要说些什么安慰安慰梦如,却见对方抬起头来看着,语气中的羞愤早就消失不见了,眼尾又扬起笑意。   “我初来下陵城,衣服还没有置办几件,眼下没有替换的衣服,不知道裕安可否陪我上街采买几件?等买了合身的衣服,我好把披风还给你。”   就算梦如不还给她也没什么。   而且采买这种事情,谢裕安自然是有兴趣的,当下点头。   “好,反正我今日也无事。”   梦如一喜,上前揽着谢裕安的胳膊。   “多谢裕安。”   ——   沈安合从徐进财那边回来,就回了自己的房间,皱起眉头,对于商苑背后的红痕百思不得其解。   沈安合的困惑,白林都看在眼里。   随着沈安合皱起眉头,白林也微微皱起眉头,表小姐后颈上的红痕,或许他知道是从何而来的。   可是……   他一直都没有告诉沈安合夜游症的事情,今日要说出来吗?   见沈安合将面前的一壶清茶都喝光了,但是忧愁不仅半点没有解开,反而越皱越紧了。   孟杲卿早早就离开,阿姐身边最近也没有男子靠近,这红痕究竟是谁的?   难不成真的是毒虫,可是这下陵城极冷,正值冬日,毒虫极少。   就在沈安合暗自思忖的时候,白林的声音犹豫着传来。   “公子,我兴许知道表小姐后颈上的红痕是怎么回事。”   他抬头朝着白林看过去。   “你知道?”   可是他上次问过白林,白林分明说自己没有见过商苑有男子出现,怎么会突然就知道了。   白林点点头,缓缓将沈安合患了夜游症的事情说了出来。   闻言,他微微一怔,那晚他只记得自己回屋之后就睡下了。   他本来是不相信白林所说的,以为白林如此说,是在宽慰他。   可是。   想起那日他给商苑上药,商苑问他的那句话,还有他问商苑后颈处是不是被毒虫咬了,商苑的态度。   他沉默了。   白林低着头也没有说话。   空气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当中,过了半晌之后,他看向白林。   “我有夜游症的事情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再想起那次去南诏国求药,商苑问他手帕的来历,他只记得自己要去给商苑买个帕子,至于那个帕子从谁手里买过来的,确实不记得了。   现在想来,谢裕安丢的那帕子没准真的是他夜游的时候偷…偷偷买的。   白林抬头想看了一眼沈安合的表情,但是沈安合低着头,神情看不真切。   “公子之前犯病的时候就是去表小姐曾经住过的房间睡上一晚,从未乱跑,我便觉得这个病不厉害,没有告诉公子。”   白林这话只是捡好听的说,他更害怕沈家人把沈安合的夜游症当成什么鬼祟上身,再借着治病的名义好一番折腾公子。   沈安合低着头没有说话。   他给商苑上药的时候,看过那伤口了,是愈合之后再撕裂开的。   算算时间,就是他那晚发病之后。   ——   谢裕安来下陵城也没有多久的时间,不过到底是姑娘,三两天的时候就将这街上哪家铺子卖的衣服首饰好看摸清楚了。   梦如浑身上下只剩下那一件破破烂烂的纱裙了,就连身上御寒的披风都是她的。   于是谢裕安十分大方地拿出荷包给梦如买衣服穿。   第一次来下陵城的时候,她故意惹事就是为了引得沈安合这个县令出来见她,这一次只是为了买衣服,谢裕安就连眉眼中的骄纵都给卸去了。   就像是寻常女子陪着闺中好友上街采买一样。 第46章 非本心   “裕安, 这件裙子怎么样?”   梦如换了一身黛蓝色的衣裙,从屋内走了出来,在她面前轻轻转了一圈, 裙摆层层绽开如同湖水荡起微澜一样,清灵仙子貌。   梦如不单单是模样长得好看, 身姿也比旁的女子婀娜。   此刻在成衣铺一站, 便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谢裕安点点头,丝毫不吝啬夸赞。   “好看!很好!”   梦如这才莞尔一笑。   “那就要这件了。”   “嗯。”她从荷包中拿了银钱, 放在钱柜上。   ——   今日天气极冷,商苑命人多添了几个火炉,窝在账房中。拿着算盘算着这几日的流水,半点都没有出去的意思。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初儿抬步走了进来, 顺便带进来一缕冷风。   “小姐, 梦如跟着小郡主出去了。”   商苑轻嗯了一声,头也未抬。   “派人跟着了吗?”   “派了。”   闻言, 她这才轻轻点头, 可是眉头始终皱着,一直都没有松开,自从昨晚将梦如抓回来之后, 她就一直在想一件事情。   那就是抓人抓的太简单了。   几次刺杀的凶险, 让她险些丢了命,抓幕后凶手却抓的如此容易。   可是按照表面来看,此事又毫无破绽。   她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想不通索性就不去想了,侧头对着初儿问道:“孟青什么时候回来?”   南诏国那边的事情安排妥当之后,就不需要人一直在那盯着了。   初儿想了想, 这才回道。   “应当过两天就回来了。”   她点点头,强行将心中的不安压了下去。   ——   这厢, 谢裕安给梦如从头到尾买了一整套的装束就打算回去。   但是梦如一跑到街上,就像是扑棱开翅膀的蝴蝶一样,再也抓不住了。一会拽着谢裕安去这个小摊上停留片刻,一会拽着谢裕安去那个摊贩面前逗留一会。   有时候谢裕安拒绝的话都送到嘴边,可是梦如一抬头看她,她就将剩下的话重新咽了回去。   点点头。   “好。”   “裕安,我想吃糖人了,你帮我去买一个吧。”梦如挽着谢裕安的胳膊,将整个人都靠了过去,语气软软地撒娇道。   谢裕安抬头看着不远处卖糖人的小贩,这里地处闹市,周遭围满了人,尤其那卖糖人的小贩身边围着众多的孩子。   怕路过的行人撞到梦如,便将梦如带到一旁的巷子口,嘱咐道。   “你在这儿等我。”   话落,便转身挤进了人群中。   梦如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其实她一点也不冷,但是此刻就是想拢一拢披风,让那股清香味浓郁一些。   她盯着谢裕安的背影,原本清澈纯稚的眸子,慢慢沉了下去。   嘴中轻声念着。   “永安小郡主。”   勾起唇角,笑了笑。   倒是一个有意思的人。   此刻,她就站在巷子口,只要她往巷子中走上几步,谢裕安买完糖人回来就看不见她了。   等谢裕安好不容易挤到那摊贩的面前,递了银子接过糖人之后,下意识朝着那巷口扫了一眼,却见原本站在巷口中的倩影消失不见了。   笑容瞬间就凝在了谢裕安的脸上。   慌乱从心底涌上来,耳边似乎又想起沈安合跟她说的话。   “她没干什么,就是差点杀了她。”   她当时还不信,此刻却生出几分不确定来。   若是她将刺杀商苑的刺客弄丢了,她该如何回去面对沈安合?不对,她连面对自己都做不到。   等她跑到巷口的时候,早就没了梦如的身影了。   只余下松软土地上的小小脚印,提醒着谢裕安,梦如曾在这里站着等她。   ——   沈安合犹豫了许久,这才决定来见商苑一面,将那几次的事情说清楚。   他还未将书房的门推开,就听见房内传来了噼里啪啦的算盘声音。随着嘎吱的一声开门声,算盘声音戛然而止。   他抬头看过去,就见商苑坐在昏黄的灯光之中。   屋内的火炉不断腾升而上的暖意,让商苑的脸在凛冬日也挂上了一抹红,温温柔柔的眸子像是潺潺流水的小溪,永远都不会结冰。   商苑皱眉看着他,因为沈安合站在门口,让不少的冷风灌了进去,驱散了屋内的暖意,于是连忙道。   “愣着干什么,快进来。”   闻言,他这才微微回神,将身后的房门合起来,随后抬步朝着商苑走过去。   只不过因为知道了商苑胳膊上的伤口是自己造成的之后,他低下头有些内疚不敢去看商苑。   她察觉到了沈安合的情绪变化,但也是微微皱眉。   沈安合没有说话,她也就没有问,低头看着手中账本。   但心里泛上了一丝警,不知道眼前这个沈安合是清醒的沈安合,还是睡着的沈安合。   他抬头看着商苑坐在软塌上,本该极放松的动作,身子却一点点紧绷了起来,他自然知道商苑是在防备谁,虽然心里极不是滋味,但还是说。   “阿姐,你别怕,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听着沈安合还算清醒的声音,她松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算盘,转了眸子看着沈安合,从沈安合一进屋就低头不肯看她,和刚刚那句话语气中的内疚。   她不难猜出什么。   沈安合知道了。   “阿姐,对不起,我并非故意。”沈安合低着头,轻声道。   她自然知道沈安合不是故意的。   本来脖颈上被咬时候的恼此刻看见沈安合内疚的模样,早就烟消云散了,忙开口安慰:“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也从未想过怪你。”   “可……”   沈安合欲言又止,再次抬起头来,眼角甚至泛起了泪光。   眼眶微红,眉头微皱,颇为可怜。   那点晶莹在灯光的照耀下泛着光泽,格外显眼。   她还从未见过沈安合哭过,哪怕是沈家的羞辱打骂都没让沈安合掉下一滴眼泪,眼下却轻而易举地哭了。   “可阿姐的伤确实是我所为。”   她心尖一颤,不想去看沈安合带泪的眼尾,伸手抱住沈安合,像是小时候一样,轻轻拍打后背,安抚道。   “伤口早就不疼了,我也从未怪过你,那也并非出自你本心。”   沈安合将下巴放在商苑的肩膀之上,听着商苑安慰他的话,心思却早就被商苑的身上的香味给弄得心猿意马了。   他微微转了转眸子,眼角的泪早就干了。   他将眼神放在商苑后颈处的皮肤上,红痕虽然褪去了,但也只是转变为了不那么显眼的褐色,想要彻底消去,还需要几天的时间。   在商苑看不见的地方,沈安合悄悄勾起唇角。   伤了商苑确实不是出自他的本心,但是商苑后颈处的红痕,却是他本心所为。   只是可惜,可惜那夜游症发作的事情没有记忆。   不过转念一想。   阿姐不怪他,那他是不是可以借着夜游症的由头做些别的。   他轻轻垂下眸子,将那更加贪婪的想法隐在眼皮下。   商苑此刻轻声安慰着沈安合,哪里知道对方的心思飘到了哪里。   正当她轻声说着什么的时候,桌案上的烛火突然轻轻晃了一下,门窗都好好关着,这烛火却突然晃了一下。   商苑并未发现,但是隐在暗处的衍之发现了。   那一阵冷风并未伤到商苑,连惊到商苑都没有做到,窝在商苑颈窝的沈安合却敏感察觉到了,他睁开眼睛朝着门外看了一眼,但不过就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有人帮阿姐解决了,不用他出手。   商苑在一旁说着,他轻轻应着。   ——   谢裕安没有回商家,就抓着那糖人在街道上寻找梦如的身影。   梦如穿着她的买的衣服,应当是格外显眼和好认的,可是她在街道上跑了几个来回都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   她站在桥上停下脚步,有些沮丧地看着手中的糖人。   被冷风吹了一路,早就没了糖的软粘,此刻咬上一口,定是嘎嘣脆。   要不要回去挨一顿骂算了?   正当谢裕安想要抬步下了桥回商家认罪的时候,桥下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裕安!”   她循着声音看过,便见梦如立在桥下,周遭是摆卖花灯的商贩,那些花灯应当是花灯节剩下来的。   此刻有人点燃花灯,花灯飘起来,在谢裕安的眼前一晃。   灯火昏黄,连带着梦如的身影在她眼中也变得朦胧不真实,像是梦境一般。   等那花灯飘过去了,她这才看清楚梦如。   扬起小脸笑看着她,少女聚满星子的眸里映着花灯,映着桥上的谢裕安,有风吹过,将两人的衣角和发丝吹向同一个方向。   梦如身上还穿着她的披风,拖到地上的裙摆上沾了些泥,不知道她一下午都去哪了。   她拧了拧眉头,抬步从桥上走下来,走到了梦如的面前。   “你去哪了?”   梦如伸手将谢裕安手中的糖人接了过来,张开嘴咬了一口,顿时传来糖块崩裂开的脆响,果然嘎嘣脆。   见梦如没有回答,谢裕安又拧着眉头问了一句。   “你今天下午去哪了?怎么一句话不跟我说就离开了?”   梦如抬头看着谢裕安,眼角带着笑,眨了眨眼睛有些调皮。   “你在担心我?”   谢裕安也没有否认,点点应了下来。   梦如伸手指了指一旁卖花灯的摊贩:“我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花灯节,便打算去买两个花灯,和你一起去放,谁成想不过就是几步的距离就让我迷了路。”   谢裕安循着梦如的手指看过去。   花灯节那日她待在商家,并未出门,倒是真的没有放花灯。   “你身上有钱吗?”她转头看向梦如,微微皱眉,有些疑惑。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裕安和梦如是一对,也是唯一he的gl啦(つд?) 第47章 胞姊妹   梦如浑身上下的衣服都是她买的, 身上怎么可能有钱。   却见梦如低头,从腰间摸出了二两碎银子,被她压在了腰带下面, 一直都未掉。   她伸手递到谢裕安的面前。   “喏。”   谢裕安低头看着手心的银子,还带着少女的温热和馨香。   不等她回过神来, 梦如抓着她的手腕朝一旁的摊贩走过去, 清脆悦耳的声音传来。   “现在人找到了,可以买花灯了。”   闻言, 谢裕安眉眼间有些无奈。   分明是她在找梦如。   现在被梦如这么一说,好像弄丢的是她一样。   ——   烛火在轻轻晃了一瞬之后便转为平静了。   但不过一刻钟,冰冷刺骨的杀气再次传来,这次烛火连晃都未晃, 就直接熄灭了。   沈安合率先反应过来, 微微用力将商苑推倒在软塌上,躲过了那一击。   屋内的烛火被熄灭, 眼前漆黑一片, 她躺在软塌上,还未回神,便听见黑暗中传出刀剑相碰的声音。   商苑抿了抿唇角, 面色一沉, 此刻已经明白了大概。   衍之并未出现,看来是被人引走了。   沈安合将腰间剑拔了出来,直冲那人的面门刺了过去。   那人应该是没有想到将衍之引开之后,商苑的身边还有人,意外之后慌忙往后倒退数步, 躲开沈安合凌厉的一击。   一直退到房门处,那人才止住脚步。   房内漆黑一片, 商苑看不见,但两人的视线一点也没有影响。   双方都执剑,在黑暗中过了数招。   沈安合神情冷漠,手中的剑一直都没有下死手。就是为了逗出眼前人更多的招式,好从招式判断对方的身份。   此刻数招之后,他心中已经有了结果,眼前人虽然用剑,但是武功招式和那日在远宁山山庄上的那个刺客大差不差,应该是出自同门。   沈安合自小练的武功,便是自毁心脉的练法,邪气十足,但有舍就有得,这邪功不是一旁功法可以比的。   那人咬牙,硬着头皮和沈安合对剑,但是心中已经萌生了退意,剑刃相碰间悄无声息地往门外退去。   本以为今日将衍之引走了,此事定能成,却没想到商苑身边还有人。   看着那人要走,沈安合也不再手下留情,朝着那人的退路刺过去,这一剑应当会刺中那人的肩膀,可是那人反应极快,矮着身子躲过。   肩膀躲过了,但面上蒙面的黑布却被沈安合的剑刃给挑开了。   与此同时,商苑从袖中摸出火折子来,将桌案上的灯烛点燃了。   两人看清楚了那人的相貌,少女之姿,冰冷倾城。   商苑的眼神落到那人熟悉的相貌之上,有些意外。   “梦如?”   ——   此时,梦如和谢裕安蹲在河畔,将手中的河灯放进缓缓流淌的河水中。   谢裕安本来打算买花灯的,但是梦如嫌弃花灯节刚刚过去,那天下的仙人还未将上一批花灯上的愿望实现。   他们此刻点灯,也是石沉大海。   所以转而买了河灯。   平静的河面上只有她和谢裕安的两盏河灯,显得孤零零。   可两盏灯靠在一起前进,为彼此照亮前路,又显得没那么孤单了。   梦如转身看着谢裕安。   “裕安,你许的什么愿望?”   谢裕安看着逐渐飘远的河灯,眼神有些恍惚,似是在河对岸看见谢蕴道含笑朝她招手了,可是只不过一瞬便消失了。   “兄长……”   ——   沈安合剑刃放在那人的脖颈之上。   商苑站起身来看着和梦如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子,起初她以为眼前的就是梦如,用了金蝉脱壳的法子回来了。   可是细细看过,眼前女子虽然和梦如一模一样,但是眼神极冷,不像梦如那般含着女子的柔情。   她走到那女子的面前,低声问道。   “你是梦如的胞妹还是胞姐。”   ——   在巷子消失的时候,她就应该离开,可是心中惦记着谢裕安买的糖人,她便又折回来了,咬伤一口果然如她想象中的那般甜。   她想象过自己和谢裕安回到商家之后,商家的景象。   会是惊慌一片,还是她一踏进房门便有人将她压住关起来。   可这两种情况都没有出现。   等到梦如回到商家的时候,商家和她离开的时候一样,没什么区别,若说区别那就是地上的泥土多了一些,应当是小厮们走路带进来的。   一直等到谢裕安将她送到厢房,都没有意外发生。   “早点睡下吧。”   谢裕安说完这句话就要离开,可是脚步顿了顿,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看着她。   “你与商小姐之间若有误会可以告诉我,我可以帮你解释。”   她轻轻摇头。   “不必了。”   她和商苑之间没什么误会。   目送谢裕安走远之后,她转过身来刚想伸手将房门推开。   但是手刚一放到门上便察觉到了不对劲,虽然她不会武,但是能敏感地察觉出习武人的气息。   此刻,她屋内正有人等着她。   动作只是稍稍顿了顿,旋即将房门推开。   在开门的瞬间,原本漆黑一片的屋子顿时燃起了烛火,昏黄的光线洒在屋内,可以让人看清楚屋内的景象。   商苑正坐在软塌上等他,一旁站在沈安合。   而衍之手执剑,指着两名女子。   其中一个女子和梦如长相十分相似,另一个则是商苑去长乐楼那天,上前接待商苑的婢子。   她抬眸朝着梦如看过去,脸上扬起温和的笑容,语气极轻,让人听不出太重的情绪,就像是寻常人家唠家常一样。   “回来了?”   商苑似乎在屋内等了她许久,坐姿久坐不变,腰上的衣服都压出了褶子。   说实话,看见梦如回来商苑有些意外,但想到那位和梦如长相一模一样的女子,那点意外又变成了了然。   “小和!”   梦如心中一急,抬步朝着那和她长相一样的女子走了过去,眼中满是担忧。   “姐。”   梦和的表情一直都淡淡的,直到看见梦如走过来,这才皱起眉头,眸子虽然依旧冰冷,但语气却染上了担忧着急。   “姐你怎么回来了?你不该回来的。”   梦如摇摇头没说话。   商苑给了衍之一个眼神,示意衍之将剑收回去。   视线落到梦如和梦和那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来回打量。   “你们是胞姊?”   梦如抬头看向商苑,眼中有些意外。   她没想到梦和会落到商苑的手中,明明那次在长乐楼上试探过了,商苑的身边只有衍之一人,她本以为派人将衍之引开,此事便大功告成了,却不成想……   “上次在醉花楼,你是在试探我身边有多少人。”   她知道梦如在想什么,一脸淡定地看着梦如。   但是心底也为刚刚的事情感到后怕,若不是沈安合刚好就在的话,她今日没准真的中了梦如的招。   梦如抬头看着她,娇美的小脸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下,写满了恨意。   “上次是试探也是杀局,若是能杀了你最好。”   她看着梦如那写满脸颊的恨意,突然轻笑一声。   “别装了,你根本就不恨我。”   梦和一愣,但也仅仅只是一瞬罢了,随后用更加浓烈恨意的眼神看着她。   “你父母为了我们璇道派的秘籍,将魔教引上来,害的我们璇道派满门上下被血洗,我如何不恨你!”   梦如字字泣血,但是商苑的眼神没放到她的身上,反而看向了她身后的梦和,此刻听见梦如如此说,梦和已经将手悄悄放到了背后。   梦如不是真的恨她,但是梦和是真的恨她。   刚刚梦如将这番话说出来,更像是欲盖弥彰。   梦如的话刚刚落下。   泛着杀意的回旋镖从梦如的身后掷出,朝着商苑的心口刺来,此时衍之想要回身阻挡已经是来不及了。   在商苑视线落到梦和身上的时候,沈安合的视线也移了过去,此刻回旋镖射出,他早就有了防备,将腰间佩剑取下来举到身前。   微微往上一抛,让剑从剑鞘中震出,刚刚好挡下那朝着商苑心□□来的回旋镖。   只听叮当一声脆响,回旋镖被剑身格挡开,掉到了地上。   与此同时,剑也刚刚好落回了沈安合的剑鞘之中。   衍之见此,不等商苑发话,就将手中剑再次举了起来,放到梦和的脖颈上。这次用了几分力道,顿时就划破了肌肤,有鲜血流了出来。   梦和一脸无畏,倒是梦如心中一紧,连忙道。   “别伤她!”   她的眼神在梦如和梦和身上一一扫过,心里有了大致的猜想,侧头对着衍之轻唤了一句。   “衍之。”   衍之顿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伸出两指点在梦和的睡穴。随后就见梦和身子一歪,闭上眼睛昏睡了过去。   “带到厢房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她轻声说道,声音依旧温温柔柔的,处处为梦和着想,一点都不像是对刚刚还要杀自己的凶手应有的态度。   看着衍之和商苑之间的默契,沈安合微微皱眉,抬头看了衍之一眼。   等到衍之离开之后。   她将视线放到梦如的身上,踱步走到对方的面前,脸上依旧带着笑,似乎对于刚刚梦如和梦和要杀她的事情,一点也不怪罪。   “梦姑娘,现在可以告诉我真相了吗?你为什么要杀我?” 第48章 还孽债   夜色抹去最后一丝光亮, 用黑暗笼罩世间万物,将好的坏的都藏起来,让人看不真切。   这厢, 老曹刚刚在厨房吃了一只烧鸡,嘴上的油光都未抹掉, 撑得厉害。   打了一个饱嗝, 在花园中散步消食,正巧看见衍之扶着梦和从房间中走出来, 老曹神情一怔,随后好奇地抬步跟了上去。   在路过梦如房间的时候,脚步微顿,神情变了变。   此刻虽已至深夜, 但是梦如房间的灯火大亮着, 隐隐透过窗纸撒出来,中和了月光的惨白凉意。   按照老曹的功力就算是不去偷听, 屋内的谈话也依旧透过严丝合缝的门窗飘了出来, 只是他没有偷听的习惯。   脚步一顿,旋即离开了。   而在老曹离开之后,房门嘎吱一声轻响。   沈安合从屋内走了出来, 商苑虽然没有赶他离开, 但是此事事关商家,他留下难免让商苑有顾虑。   而他最不想的,便是让商苑为难的。   房门打开一道缝隙,屋内的灯光便倾泻而出。等到沈安合抬步走出来时候,老曹已经走远了, 故而只在黑漆漆的夜色中看见一道更深的人影。   至于是谁,沈安合分辨不出来, 也没打算去分辨。   见到沈安合自行离开之后,商苑松了一口气。   沈安合如果不自己主动离开的话,她不好开口让沈安合离开。   正如沈安合所想,这是商家的事情,她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更何况还不知道这件事情牵扯到了多少人。   再次转过头来看向梦如,此刻对方已经将脸上的恨意全部卸了下来,如看普通人一般看着商苑。   “商姑娘想问什么?”   “你是谁?”   这句话,商苑很早就想问了。   梦如虽然跟她说过她是璇道派掌门的女儿,但是在她说出要帮梦如调查清楚璇道派被血洗真相的时候,梦如脸上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若真的是璇道派掌门的女儿,在她说出那番话的时候不可能无动于衷。   “璇道派掌门之女阮梦如。”   闻言,她有些意外,不过也能从对方脸上看出来,梦如没有骗她。   只是……   “我听闻璇道派掌门只有一个女儿?”   她看着梦如,不错过对方脸上一瞬一息的表情变化。   “是你还是梦和?”   梦如垂下眸子,整个人因为褪去了仇恨而变得温顺了下来,缓缓说道。   “是我,我和梦和是双生。”   “我父母将双生视为不祥,故而和儿一出生,就被送离了璇道派。”   话至此,梦如语气顿了顿,再往下说语气中染上了一丝不甘和后悔。   “若非如此,和儿也不会被奸人所利用。”   她抬了抬眉,想到江湖上有关璇道派的传闻,有些意外。   璇道派在被灭门之前,在江湖中地位极高,不只是因为璇道派门下门徒最多,更是因为掌门夫妇为人和善,与人交友,根本不在乎对方的身份地位。   没想到这样的人,会信这样的瞎话,将自己亲生女儿送出去。   她垂下眸子没有说话,静静地等梦如接着说。   “我那日在暗室中跟你所说的那些,都是那个人说给和儿听的,他给和儿灌输了商家是杀父仇人的念想,日日灌输,将和儿培养成了一个杀人工具。”   “那个人是谁?”   她继续追问,虽然梦如没有说那个人的名字,但是她莫名觉得梦如知道那个人是谁。   似是下定了决心一样,梦如抬头看着她,道出一个名字。   “渝南城城主萧峰。”   ——   衍之将点了睡穴的梦和放到厢房之后,便抬步离开了。连被子都未盖,一点怜香惜玉的心思都没有。   老曹探进头来看见的便是这一幕,暗骂衍之一句蠢木头之后,抬步走了进来。   看着那张和梦如一模一样的脸,老曹叹了一口气,眉眼间有淡淡的歉意。   “城主造下来的孽,就让我老曹替他还了吧。”   说罢,右手中指凝满了真气,点在梦和的眉心处。   梦和皱起眉头,似乎极为难受,但是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   “萧峰?”   商苑皱起眉头,对于这个名字,她这段时间已经听了数遍。   梦如咬着牙,此刻眼中迸发出的恨意才是毫不加掩饰真实的恨意。   “他将和儿圈养起来,把和儿培养成了自己最趁手的工具。”   “并且魔教血洗璇道派便是他带人上来的,我看见了!”梦如抬头看着她,眼眶微红,此刻若是萧峰在她的面前,她恐怕会发了疯地冲上去撕咬萧峰。   她看着梦如的眼神,突然觉得有些熟悉。   她想要杀死仇人的眼神也是这样的,可是和梦如不同,她连杀父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璇道派幸存下的人全部被他暗自藏了下来,他偷偷训练,轮番洗脑,将璇道派的弟子培养成了不要命的杀手,以此来高价去接任务。”   “这些年下来,活下来的璇道派弟子原本有四五百人,现如今剩下的已经不足四五十了。”   说到最后,梦如的声音都微微颤抖。   “可是和儿不这么认为,她认为是萧峰救了她,是她的救命恩人,每次有危险的任务派下来,和儿总是第一个冲在前头的。”   她看着梦如,微微皱眉,将自己的疑惑道出。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   闻言,梦如的恨意又浓了一些,咬牙切齿道。   “他给和儿下了毒,我不得不听他的!”   ——   晚上睡不着,萧玦便从床上爬起来,打算再跟老曹商量一下去南诏国的事情,能不能打个商量。   换个身份,或者不去最好!   可等他到了老曹的房间,摸着发凉的被褥,扑了个空,眉头紧紧皱起。   “这么晚了,老曹这是去哪了?”   就在萧玦小声念叨着的时候,耳边脚步声传来。   他抬头看去就见老曹走了过来,脚步踉踉跄跄的,本来他还有些担忧,快走过去搀扶老曹。   但是一靠近,便闻见了老曹身边浓浓的酒气,当下有些无语。   “老曹,这么晚了,你怎么又去喝酒了?脸都喝白了,你就不怕喝死自己吗?”话虽然是如此说,但是萧玦搀扶着老曹的手半点都没有松开。   语气虽然是嫌弃,但是话里话外透着担忧。   老曹笑了笑,眯起眼睛看向萧玦。   “老奴现在还不能死,老奴还要看着少城主坐上城主的位置。”   闻言,萧玦刚刚的担心顿时散去了一些,面露不喜,想要将搀扶老曹的手收回来,可又怕老曹摔了。   “我是不会当城主的,你要死就快点死,别等我去了南诏再死。”   老曹打了个酒嗝,咂咂嘴。   “老奴知道少城主不愿坐上城主的位置,但这是您的责任。”   不知道是不是萧玦的错觉,往日里老曹不着调的语气此刻说起这番话来,倒显得格外认真。   他拧眉,没说话。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老曹解释,他根本就不是萧峰的亲生子,他只是萧峰随手养的一个废物,不可能坐上城主的位置。   见老曹醉成这个样子,知道今日是不能正常谈话了,便将老曹扶到了床榻上,拿过一旁的被褥给老曹盖上,顺便捏好被角。   等做完这些之后,轻微的鼾声已经从老曹嘴里传了出来。   见此,萧玦有些嫌弃,放轻了脚步抬步离开。   但在房门合住的瞬间,鼾声戛然而止,老曹睁开眼睛看着房门,眼底清明一片,哪里有半点喝醉的迹象?   他翻了个身,看着头顶的帷幔,轻轻叹了一口气。   老奴得帮您将所有孽债都还了,少城主才能安稳地坐上那个位置。   ——   等到衍之回来的时候,看见守在门口的沈安合,微微一愣。与此同时,沈安合也抬头朝着他看了过来。   两人视线对视的瞬间,仿佛有水瞬间结冰之感。   衍之有些发懵,不明白自己是何处得罪了沈安合。   正要细问的时候,对方已经将眼神收了回去。与此同时,屋内传来商苑的声音。   “衍之。”   他只得垂下眸子,抬步推门走进去。   “姑娘,人我已经安顿好了。”   商苑轻轻点头,随后将眼神放到了衍之的身上,细细打量。   说起来,她还从未没问过衍之为什么要投靠她。   微敛眸光,她轻声问道:“衍之,你跟着我多久了?”   衍之低着头,略一思索道。   “两年。”   和孟青一样,衍之是商苑捡来的,当个没人要的孤子捡来的。   可现如今……春秋剑法,李椿之。   就算商苑不是武林人士,也听过这两个人物的名讳。   “我还没问过你,当初为何来投奔我?”   衍之半跪在地上,对今日商苑的问话他早就有所预料,自从那日梦如点明他的身份的时候,商苑应该就想问了。   今日商苑问起,他也没再对商苑隐瞒。   “我来投奔姑娘是巧合,当时萧峰为了夺取春秋剑法将师傅逼死,我走投无路,只能离开渝南城,正巧遇上姑娘的商队遇难,便帮了一把。”   商苑点点头,对于衍之的话她自是相信的。   只是,眼底浮现点点暗芒。   又是抢夺秘籍,但萧峰本人武功连上乘都算不上。   他要这么多秘籍做什么? 第49章 选秀女   深夜, 寒风都像是裹了刃般,吹到肌肤上,便想叫人皮开肉绽。   沈安合此刻站在门外, 低垂着眼睫,长身鹤立, 岿然不动。   衍之从屋内走出来, 视线落到沈安合的身上,对方没有给他一个眼神, 他微微皱眉,觉得这个沈大人在小姐面前和在他们面前是两个样子。   “沈大人,小姐让你进去。”   闻言,沈安合这才有了反应, 眼睫微抬, 但依旧没有给衍之一点回应。   转身抬步打开门,走了进去, 屋内的暖意拂面而来, 吹淡了沈安合面上的冷意,于沈安合来说,商苑就是他的春天。   铁树都能吹出花来。   “阿姐。”   听着沈安合的声音, 她微微回神, 抬眸朝着沈安合看过去,沈安合原本如冰的脸上顿时破冰化暖,浮现出笑意来。   “阿姐唤我有事?”   她找沈安合自然是有事的,想要和沈安合商量一下找个大夫看看他的夜游症,总不能一直这么病下去。   沈安合垂着眸子, 乖顺地坐立在一旁,表情看不出喜怒来, 只是点点头。   “我听阿姐的。”   她轻轻点头。   “那我让初儿找个大夫,有时间了给你看看。”   沈安合微笑颔首。   ——   南诏皇宫之中。   褚泱低头看着手中的奏折,他虽然登基十年了,但之前朝政一直都是抓在褚亦的手中,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奏折,尝试着处理朝政。   这几日忙着处理褚亦遗留下来的问题,他一连几天只睡了一个时辰,眼下都熬出了乌青。   但褚泱就像是不知疲惫一般,依旧低头看着手中奏折。   杜云舒从殿外走来,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少年帝王,锦衣华服,尚存稚气的脸上疲惫和这个年纪的朝气并存,老成内敛却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张扬,矛盾自洽。   “臣女见过陛下。”   杜云舒弯腰行礼。   听到杜云舒的声音,褚泱这才回过神来,抬头朝着杜云舒看去,丹凤眼中浮现一抹得体的笑,显得亲近又不会失了分寸。   “云舒姐姐。”   杜云舒比起褚泱大了两岁,按照年岁确实应该喊一声姐姐,但是按照身份却是乱了规矩。   见褚泱过来伸手亲自搀扶她,杜云舒忙摇头,小脸都被褚泱那句姐姐吓得微微泛白,张着嘴巴,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陛下是九五之尊,怎么能称臣女为姐姐,此事不合规矩,乱了体统!”   杜云舒虽然才十八,但是此刻板起脸来说话,已经隐隐有了杜中丞的影子。   见此,褚泱弯了弯眸子,这朝中的人有几个人将他当做陛下,只当他是个还没长成人的孩子,杜云舒脸上的诚惶诚恐他很久都没有看到过了。   或许是杜云舒脸上的表情取悦了他,他不顾杜云舒的反对,伸手将杜云舒从地上拉起来,眸光轻闪,凑到杜云舒的近前。   “那朕今后唤你云舒。”   此刻褚泱距离她极近,近到她都能看见那秾丽多情的丹凤眼中映着她呆愣的模样。   她自小跟在父亲身边,面对父亲的同僚尚能大方得体,端庄淑慧,这还是第一次如此…如此不知所措,失了仪态。   俏脸微红,她垂下眸子,不敢去看褚泱的样子,眼睫微微颤抖,但语气却尽可能平稳地说。   “陛下随心便好。”   随后又想起正事,杜云舒伸手将袖中的信纸拿了出来,递到褚泱的面前。   “这是秀女的名单,父亲让我交于陛下。”   见此,褚泱这才将视线从杜云舒的脸上收回。将递到自己面前的信纸展开,上面写了上百个女子的名讳,其中不乏朝中大臣之女。   褚泱将信纸平铺在桌案上,随后拿了一旁的毛笔,想要蘸些墨。   可是砚台里的墨在他批阅奏折的时候早就空了,一直都没有人续上。   见此,杜云舒凑上前来,柔声道。   “臣女为陛下研墨。”   说罢,杜云舒拿过一旁的墨块放进砚台中,又倒了清水。随后伸出手指抓着墨棒轻轻研磨,低着头收起目光,安静如稚子,纯净如璞玉。   杜云舒举止得当,与人相处不会让人觉得疏离,也不会让人觉得冒犯,一切都刚刚好。   褚泱低头,视线落到了眼前的秀女名单上。正当他想什么出神的时候,殿外突然传来了太监尖细的声音。   “太后娘娘驾到!”   太后走得有些快了,等踏进宫殿中的时候,头上的步摇都还未停下摇摆的幅度,褚泱抬头看过去,连忙站起身弯腰行礼。   “儿臣见过母后。”   杜云舒也微微蹲下身子,将手放在腰侧对着太后行礼。   “臣女见过太后娘娘。”   太后的眼神在杜云舒的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后看向褚泱,沉声问道:“陛下要选秀?”   褚泱点头,脸上带着笑。   “秀女名单就在桌案上,母后要过目吗?”   闻言,杜云舒低垂的眸子中划过一丝意外。   那日离开府上的时候,褚泱说选秀一事禀明太后之后再打算,后来收到褚泱要选秀的消息,她和父亲都以为太后娘娘答应了。   可现如今看来,太后娘娘不仅不答应,甚至都不知情。   思至此,杜云舒将头又往下埋了些,眼观鼻鼻观心,尽可能让自己的存在感降低。   可是太后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甚至连宫人都没有屏退,就这么当着众人的面开始呵斥褚泱。   “胡闹!北魏六公主不日便要来南诏,你这个时候选秀,岂不是故意让公主难堪!”   褚泱脸上的笑容一凝,脸色瞬间就沉了一下。   褚泱带着笑的时候会让人觉得是个极为贵气的公子,此刻没了笑,才让人惊觉眼前人是个帝王,才不是任人揉捏的好看公子哥。   “南诏陛下选秀什么时候需要看北魏的脸色?母后是在佛堂跪得太久了,站不起来了?”   闻言,太后气急,脸色煞白,伸出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褚泱,却是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简直!胡闹!此刻惹怒北魏,于你于南诏有什么好处!”   褚泱上前一步,抓着太后指着自己那根手指,眸子微沉,漆黑的墨色从眼底涌上来,让人不敢直视。   “没好处。”   “但,母后仔细想一想,现如今是北魏公主没嫁来之前选秀好,还是她来了之后再选秀好?”   “难不成母后是想让我独宠一人?将来坐在南诏龙椅上的是个北魏人?母后是盼着我们南诏亡国是吗?”   此言一出,太后心中怒火再也不可遏制,抬起手掌便给褚泱一声脆响的巴掌。   那巴掌声音极响,响的大殿上的众人身子都忍不住一抖,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   太后这一巴掌下手极重,直接将褚泱的嘴角给打破了,褚泱偏着脸。   血腥味在嘴中弥漫开来,耳边是太后的怒骂声。   “孽子!”   他伸手擦了擦嘴角,看着指尖上的殷红。   突然直起身来,不顾尊敬。   拉着太后的袖子,将太后从宫殿中扯了出来,太后一路踉跄,险些摔倒,快步才能跟上褚泱的脚步。   可还是摔在了地上,显得狼狈不堪。   无需多言,那站在殿外的侍卫,只要看一眼两人现如今这衣衫凌乱的模样,大概就能猜测出发生了什么。   他松开拽着太后袖子的手,朗声道。   “儿臣知道母后想让天下人看看南诏陛下是如何的无能,儿臣知道母后心中有怨,心中有恨!”   说完这番话之后,褚泱微微弯腰,眼神凝视倒在地上的太后。   “可是儿臣不单单是褚泱,不单单是母后的儿子,还是南诏的君主,现如今天下人等着看的不是我褚家我褚泱的笑话,现如今天下人等着看的是整个南诏的笑话。”   太后没说话,跌坐在地上还未从刚刚褚泱的冒犯中回过神来。   话落,他将手递到了太后的面前,声音放轻了一些。   “谢蕴道已经死了,母后还没有气消吗?”   “北魏虎视眈眈,边陲小国也屡次冒犯我南诏,母后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若儿臣只是您的儿子,这条命就算是给了母后消气又如何,可儿臣不是。”   说到胡闹二字的时候,褚泱的语气略微加重。   试图用这种方式将太后叫醒。   她看着褚泱伸到自己面前的手,神情恍惚,并未抓着褚泱的手站起身来,而是喊着秦淮的名字。   “秦淮,秦淮,扶哀家回宫!”   闻言,秦淮从一侧缓步走来,低下头伸手将太后搀扶起来,温声细语道:“咱家扶娘娘回宫。”   说罢,秦淮看都没看褚泱一眼,便带着太后离开了。   直到这场闹剧结束,褚泱这才觉得脸颊火辣辣的,此刻估计已经泛红了,他转过身去,眼神在在场的宫人身上一一划过,每个被扫到的宫人全都低着头,噤若寒蝉。   眼底的怒火缓缓沉下去,他擦了擦唇角的血,没说话抬步朝着殿内走去。   杜云舒一直就站在殿内,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她知道太后和陛下不和,却没想到不和到这种程度,竟然不惜在众位宫人面前给褚泱难堪。   褚泱刚一走进殿内,便摆手让宫人退下。   对上杜云舒的视线,两人皆是一顿,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对方,说些什么好,杜云舒更是瞬间低下了头,似乎是被吓到了。   “臣女告退。”   褚泱没挽留她。 第50章 字孑然   杜云舒自小跟在父亲的身边, 将礼节涵养都刻进了骨子中,帝王家的事情,她本不该插手。   此刻也应该快步离开的, 可是见到褚泱嘴角的鲜血,终是不忍, 快步走过来。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来, 却不敢用力擦拭,只能小心翼翼地轻轻蘸取褚泱唇角的鲜血。   秀眉紧蹙。   “陛下何必和娘娘顶嘴呢?娘娘所说也不是不无道理。”   他微微垂眸, 看着杜云舒眼中的关切担忧。但下一秒杜云舒欲言又止,犹豫再三说道。   “可……娘娘当着众人的面呵斥陛下,太过……”   接下来的话杜云舒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了,自小的礼节修养让她不敢冒天下大不韪。   “过分。”   褚泱开口, 将杜云舒没有说完的话接了下去。   随后他伸手将杜云舒手中的帕子拿了过来, 没轻没重地将嘴角的鲜血擦了擦,旋即就又坐在了桌案前, 突然想起了谢蕴道。   谢蕴道求他放过太后的时候, 就是跪倒在这桌案之前。   “太后,她只是太伤心了。”   现如今,他将这句话说给杜云舒听, 随后拿过一旁的毛笔, 沾了沾墨水,用墨汁在名单上画圈,将几个名字给单独勾了出来。   做完这些之后,他将这份名单再次交给杜云舒,轻声吩咐。   “这名单所圈女子的家中, 让杜大人不要动。”   杜云舒点点头,既然已经动了将女儿送到宫中的心思, 那就是有意帮衬褚泱了,没必要再从他们身上下手。   褚泱要动的是朝堂上根基极深的老臣,且不服与他的。   如此才能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   她伸手将那名单伸手接过来,朝着桌案上的手帕上看了一眼,那是她的帕子,现如今已经沾上褚泱的鲜血了,殷红的血点在淡蓝色的丝帕上格外明显。   褚泱的眼神也顺着杜云舒所看的方向落到了手帕上,眼中了然,旋即说道。   “朕待会派人洗干净了,给你送回去。”   杜云舒摇摇头,她不是那个意思。   “这帕子就送给陛下,臣女先告退了。”   说罢,杜云舒转身就要离开,但是褚泱突然伸手抓住了杜云舒的手腕。   “云舒。”   杜云舒抬头朝着褚泱看过去,眼中有不解疑惑。   “陛下还有事情要吩咐?”   褚泱摇摇头。   “朕自小便没有玩得来的兄弟姐妹,初见云舒姐姐的时候便觉得亲切,跟朕的亲姐姐一样。”   杜云舒站在一旁静静听着,褚泱说了这么一大堆,她还是不知道褚泱的意思。   随后就见褚泱低头,将腰间的令牌拿下来递给她,嘱咐道。   “有了这块令牌,你可以随意出入后宫。”   这可是褚泱的贴身令牌,见令如见人。   杜云舒哪敢接,连忙跪倒在地。   “此举不合规矩,更何况无功不受禄,还请陛下将令牌收回去。”   “谁说你没有功劳了?那帕子就是你的功劳。”   他上前,亲自将这令牌放在杜云舒的手心:“你将贴身的帕子送给我,我便将贴身的令牌送给你,如此才叫做礼尚往来。”   “可是……”杜云舒咬了咬下唇,面露难色。   “可是这令牌太过贵重了,还请陛下收回去,随便找了别人的东西赏给臣女就好。”   但褚泱摇摇头,伸手抓着杜云舒的手包着那块令牌,用力攥了攥。   “给你的东西就给你了,可要拿好了。”   此刻杜云舒被那令牌惊的也顾不上羞涩了,连忙点点头。   “陛下的东西,臣女定当收好。”   瞧着杜云舒那一本正经的样子,褚泱突然笑了,昳丽的丹凤眼中荡开笑,仿佛蕴含着无数的情丝,看一眼便会沉溺其中。   “你今后不要叫我陛下了,我字孑然,你以后便叫我孑然吧。”   杜云舒一愣,抬着头看着褚泱不知道自己该答应还是不该答应了。   过了好一会,这才垂下眸子,柔声唤了一句。   “孑然。”   褚泱满意地点点头,对着杜云舒道。   “回去吧。”   看着杜云舒的身影消失在面前,褚泱这才收回视线,眼神略微伤感。   孑然是他母妃给他起的字,亦是他的保命之道。   孑然一身。   若非如此他今日也不能坐到这个位置上。   自小到大还没有人喊过他的表字,杜云舒是第一个。   他踱步走到桌案前,脸上的伤口仅仅是擦了擦便算了,也没喊太医来看,重新坐到座椅上,拿过一旁还来不及批阅的奏折,认真地看了起来。   刚刚那送来的秀女名单中,有许多位大臣的女儿。   但是独独没有杜云舒的。   但褚泱不知道的是,杜奉为有意将女儿送进宫中,杜云舒不愿意将自己的今后锁在了后宫中,便悄悄把自己的名字去了。   ——   等到沈安合离开之后,商苑看着面前的火炉微微出神,眼前浮现梦如和她说的那些话。   既然璇道派现如今沦为了杀手组织,有任务那便有买主。   “你可知道是谁要让你们杀了我?”   梦如摇摇头。   “璇道派的人只管接任务,至于买主是谁,我们一概不知,只有萧峰知道。”   萧峰,又是萧峰。   所有的事情饶了一圈又绕回到了萧峰的身上。   “可是萧峰失踪了,你妹妹身上的毒怎么办?”   “他说过只要我杀了你,便会给我妹妹解毒,他这样的人不会失踪的,现在他可能只是藏了起来,不知道在哪看着我们。”   梦如说得笃定,她没再说话。   直到商温的声音传来,她这才微微回神。   “姐,怎么了?”   商苑让初儿去传话将商温带了过来。   此刻他一进来便看见商苑坐在软塌上失神,他的院子距离商苑的房间有一段距离,故而他还不知道今晚都发生了什么。   闻言,她抬眸朝着商温看过,问出那句困扰她许久的问题。   “阿温,爹娘他们真的只是一个商人吗?”   话音落下,商温那躲在厚厚水晶目镜下时常眯起的眸子,微微睁了睁,讶然地看着商苑,却没有说话。   “若爹娘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怎么会和渝南城扯上关系呢?”   若爹娘真的是一个普通的商人,那萧峰骗梦和的话早就不攻自破了,梦和既然相信了这么多年,那就证明她爹娘当年真的去过璇道派。   商温垂下眸子,敛起眸色。   “我不知道。”   见此,虽然已经有了预料,此刻听见商温如此说,她还是有些失落。   也是。   她都不知道的事情,商温怎么会知道。   “没事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她摆摆手,示意商温可以离开了。   商温抬步离开,在即将迈出门槛的时候突然顿下了脚步,转头看着商苑,欲言又止。   “姐,爹娘他们绝对不是大奸大恶之人。”   闻言,她猛地抬头看过去,可是商温已经抬步离开了,没给她再说话的机会。   ——   告别商苑之后,梦如找到了梦和休息的厢房。   此刻梦和躺在软塌上,身上盖着被子,眸子紧闭,没有半点醒过来的迹象。   她将鞋脱下,抬步上床。   躺到梦和的身侧,伸出手轻轻抱住了梦和,此刻她身上还穿着谢裕安的披风,她微微闭上眼睛,鼻翼间只剩下两人身上的香气。   她轻轻蹭了蹭梦和的额头。   有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滴在梦和的眼皮上,又顺着眼皮缝隙沁进梦和的眼中,试图用这种方式将眼泪中的苦涩心疼不甘后悔传达出去。   但后者没有半点察觉。   自从梦如出生便是璇道派独女,娇生惯养着长大,可是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她六岁的时候便眼睁睁地看着璇道派被灭门。   那些昨日还跟着她做游戏的师姐师兄,转瞬间便成了一动也不动的尸体。   父母的鲜血溅到身上,如同滚烫的开水一般灼烫,但心底却冷极了。   她本以为那天之后,她在这世上的亲人就死绝了,可是萧峰告诉她,告诉她她还有一个妹妹。   等她见到梦和的时候,见到那个和自己长相一模一样,气质却截然不同的女孩子的时候,原本被寒冰封住的心脏又开始跳动了。   她还有一个妹妹。   可是不等她高兴,她就发现萧峰将妹妹培养成了一个杀人机器,没有半点喜怒的杀人机器。   她看着妹妹认贼作父,却有苦说不出。   就算萧峰没有给梦和下毒,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跟梦和说。   怎么说。   告诉梦和她一直感激敬重的干爹才是杀死他们父母的凶手?   告诉梦和爹娘因为嫌弃她不祥,才将她送离了璇道派?   这两件事情,其中任何一件事情,梦如都不知道该如何告诉梦和。   她紧紧抱着梦和,心口绞痛,但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若是小时候跟在父母身边的是和儿就好了,那和儿好歹也会有六年的快乐时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一柄锋利的刀没有区别。   这样不是不好,就是不像人。   ——   太后随着秦淮回到自己的寝宫,头上的步摇在跟褚泱拉扯的时候已经掉了一个,此刻头发松松垮垮的,风鬟雾鬓。   但现在她顾不上这么多了,抬头看着秦淮求助道。   “秦淮,怎么办?他现在不听哀家的了。” 第51章 寻无果   秦淮没说话, 将太后带到梳妆台前。拿起一旁的桃木梳子,一缕缕地给太后梳头发,眼中满是柔情。   “小皇帝想要通过选秀拉拢大臣的心, 那我们便让他选。”   太后怔了怔,有些不明白秦淮的意思。   “若是朝臣到时候都站在他的身后, 他岂不是更加有了和哀家顶嘴的资本。”   秦淮笑了笑, 温和儒雅,像是一个夫子, 就是不像一个太监。   “娘娘难道忘了北魏的逆贼是以何种名义起兵?先帝又是怎么死的?”   秦淮这么一提醒,太后当下便想了起来。   她怎么会忘呢?她就算是挫骨扬灰了都不会忘记那个男人死的时候她是有多么的开心!   “荒淫无度,死在了女人身上。”   “小皇帝是先帝的儿子,又能比陛下强到哪里去?”秦淮伸手, 从一旁的妆奁中拿出一支碧玉金丝的步摇, 重新插在太后的头上,固定住太后的发髻。   俯下身子, 看着镜中的太后。   “娘娘不该去找他的。”   褚泱将太后从宫殿中拉出来, 跌倒在地上的时候。   秦淮一直都在,可是他没有出去。   他总得让太后明白明白,现如今站在她身后, 能帮她的, 只有秦淮了。   太后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她不再是那个名满天下的谢家大小姐了,细纹早就布满眼角了,衰老早就如同蛛网一般攀上了干枯的树皮。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神情恍惚。   她也不过四十岁出头, 却是未老先衰,只能从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风华绝代的模样。   转眸看向镜中站在自己身后的秦淮。   “哀家知错了。”   秦淮垂眸, 微微弯腰,将自己的下巴抵在太后的发顶上,对着镜中的太后笑着安慰道。   “娘娘放心,困扰娘娘的事情不日就要被解决了。”   ——   有人一夜未睡,便有人一夜未醒。   等到梦和醒来的时候,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于商家的厢房中。   而梦如的身影早就不见了,只有身侧柔软的被褥上留下一个轻微压出来的凹陷,在告诉她,昨天晚上梦如一直在身边陪着她。   意识消失之前的记忆涌上来,她微微皱起眉头,往日如同寒冰的眸子第一次浮现了不解。   她本以为自己落到商苑手里,对方定然会杀了她。   可是没想到……   她将床上的被褥规规矩矩叠好放在塌上,随后抬步走出去。不管如何,对方收留了她一个晚上,她应当将被褥给叠好的。   今日阳光明媚,天气出奇的好。   商苑也没有在账房中看账本,把算盘一些的东西搬倒了院中的石桌上,在阳光下算计着这几日的流水。   梦和刚刚一出门便被太阳晃了一下眼睛,随后就看见商苑坐在石凳上,双腿交叠,手中拿着账本正一页一页地翻着。   头上没有梳起发髻,只是用一根仙鹤后压,将脸颊旁的头发拢在脑后。   左手轻轻撑着下巴,右手慢悠悠地翻动账本。   十指纤纤,皎若莹白,手旁放着一杯茶水,和一碟子点心,此刻茶杯中还自下往上地氤氲着热气。   商苑整个人就像是温柔的代名词,就算不用那双眼睛看着你,你也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柔和温润,就连阳光撒在她身上都小心翼翼地消去了三分炙热和耀眼。   岁月静好,眼前画面平白让人生出一股悔意,好像自己之前的时光都蹉跎了。   听着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商苑头也没抬,轻声道。   “醒了?”   就像是和好友打招呼,声音中听不出一丝的不满介怀。   但再炙热温暖的阳光也暖不化梦和眼中的寒冰。   身上的暗器昨晚就被人搜走了。   此刻梦和眼神一冷,将真气凝聚在右手掌心之中,朝着商苑脖颈抓去。   真气所带来的利气迎面而来,将两侧的头发吹得微微晃动,但是商苑就像是没有察觉到一样,头都未抬,依旧低头看着手中的账本,只当那是一阵无心风而已。   彼时,阳光正盛,许是上天也不愿血腥污了今日的好天气。   孟青刚刚一踏进院子,便看见如此惊险的一幕。   平日冷静沉稳的性子,此刻有些慌了,明知道衍之在暗处不会让商苑出事的,但是她依旧想都没想就挡在了商苑的面前。   此时,屋顶之上衍之手中把玩着石子眼看着就要掷出去了,但是孟青此刻突然冲过来,担心伤到孟青,他只能生生止住了接下来的动作。   商苑有些意外,没想到孟青会这个时候回来,也没有想来孟青会冲到她面前,替她挡着。   梦和看着面前突然冲出的女人,看着那一双无畏无惧的凤眸,心中一惊,生生止住了手掌往前抓去的趋势,尽可能化解掌心的真气。   但真气一旦凝聚,想要强行化解,那便是伤己。   在真气化解的瞬间,梦和闷哼一声,嘴角有鲜血流出。   “和儿!住手!”   此时,梦如从院外走来,看见面前这一幕,惊呼一声连忙朝着梦和走了过来。   商苑也站起身来,搀扶住孟青,眼中有担忧。   “青儿?”   那真气虽然化解了,但就算是余力也不是普通人能经受得住的。   孟青身形一晃,幸好被商苑抓住了胳膊,她借此稳住身形,刚一转头便对上了商苑担忧的眸子。   她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梦和真气化解的及时,故而落到孟青这里,也只是隐隐感觉一股强风刮来罢了。   梦如从袖中拿出帕子来,为梦和轻轻擦拭唇角的鲜血。   胸口气血逆流带来的血气翻滚,喉咙隐隐有血腥味传上来,但是为了不让梦如担心,她只能强行压制下去。   抬头看着孟青,冰冷的眸子,像是千年不化的寒冰。   由恨意凝结而成,唯有报仇才能破冰。   “你为什么要救她?”   她看着孟青问道,商家卑鄙无耻,怎么会有人护着商苑,还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寻常女子豁出命来的相护。   梦和不解。   孟青站稳了身子,抬步走上去和梦如一起搀扶住梦和。   “她是小姐,我是丫鬟,下人自然要护着主子。”   “只是这么简单?”   孟青没回答,低头看着梦和苍白的脸色。   她虽然刚刚回来,不过也能从对方强行化解真气的举动中看出,对方并非大奸大恶之人,不会滥杀无辜。   兴许只是有什么误会。   想至此,孟青的眼神柔和下来,露出那和商苑如出一辙的温柔神情,对着梦和道。   “你受伤了,我带你下去看大夫吧。”   话落,孟青伸手搀扶着梦和离开。   梦如下意识想要提步追上去,但是犹豫了一下又顿住了。   商苑将视线从孟青的身上收回,抬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梦如,对方既然没有跟着梦和离开,那想必是有话要跟自己说。   “你没有将事情的真相告诉她?”   梦如转过头来看着她,面露苦涩,轻轻摇头。   真相想要说出去,哪里有那么容易。   更何况有时候真相不是救赎,而是残忍。   她看了一眼梦如便收回了视线,重新坐回到石凳之上。   用手指捻起一块点心放到嘴中,入口即化,香甜只在舌尖停留了一瞬,不过因为那一瞬极短,故而显得格外珍贵。   “那你便任由她被萧峰利用下去。”   商苑微微皱眉,面色略沉,她可不想一睁眼睛便要防着自己院里的人杀自己,这样的日子无趣。   “你放心,我找个时机会和小和说清楚的,我不会让她再杀你了。”   梦如轻声解释完就要抬步离开,但是她突然想到那日暗室之中的情景,看着梦如的背影,突然开口。   “那日在暗室中我与你说的话算数,商家的事情得查,你们璇道派的仇也得报,我让人寻找萧峰的下落,只是……”   想至此,她微皱眉。   “无果。”   不仅仅是为了梦和梦如,便是为了商家,她也必须找到萧峰。   但没想到的是,派出去的人查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萧峰的下落,这个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想着梦如和萧峰打过交道,故而她想问问梦如知不知道萧峰的下楼。   谁知。   梦如也皱起眉头,轻轻摇头。   “他既然藏起来了,那便不是轻易可以寻到的。”   闻言,她收回视线,虽然在意料之中但是难免还是有些失望,低下头看着手中账本没再理会梦如。   本以为梦如会离开,但是等了几息都没听见脚步声。   难不成还有话跟她说?   有些疑惑地抬头看过去。   正巧梦如看过来,原本的犹豫踟躇被她的眼神冲淡,娇美的脸上转瞬露出一个真挚感激的笑容。   “多谢。”   其实她和梦如从某一方面来说很像。   ——   将大夫送走之后,孟青亲自煎煮了汤药,晾了晾送到梦和的面前,轻声问道。   “需要我喂你吗?”   梦和受的是内伤,需要喝苦汤药调理。   她轻轻摇头,对着孟青摇摇头示意不用。   看着面前黑褐色的汤药眼神却有些迟疑了,她从小到大受到的训练都是最严格的,故而受的伤也是最多的。   但是她却没有喝过一次药,每一次都是靠着自己硬抗过去。   姐姐倒是给她煮过汤药,因为嫌苦,都被她偷偷倒了。 第52章 让个路   此刻孟青就坐在自己面前看着自己, 倒是不可能倒掉了,更何况这是孟青的一番好意,她总不能浪费对方的好心, 故而只能拧着眉头,强行将那极苦难喝的汤药灌了下去。   体内的血腥气她可以忍住, 但是这苦味却忍不住。   眼看着梦和就要皱着眉头吐出来, 孟青莞尔一笑,取来早就准备好的蜜饯, 递到梦和的嘴边。   “喏,吃一个吧,吃了就不苦了。”   她皱着眉头,强行压下那在胃中翻滚的苦涩, 问道:“这是什么?”   “蜜饯。”   见梦和从未见过从未吃过蜜饯, 孟青也不觉得惊奇,只是平静地补充道:“甜的。”   甜?   梦和眼中有疑惑, 她还从未尝过甜是什么滋味。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加上那苦味太难受,她伸手将那蜜饯取过来,试探性地放进口中。   那眼中的冰冷虽然依旧没有化掉, 但是孟青看见梦和的表情柔和了一瞬, 眉头也松开了,她干脆将那一碟子的蜜饯都放到梦和的面前。   “这药每日早晚都要服用一次,你便用蜜饯压一压那苦涩的味道。”   梦和点点头,仔细记下口中的甘甜,抬头朝着孟青看过, 措不及防撞进对方含笑的凤眸。   梦和微微一愣,她虽然自小没有在爹娘身边长大。   但是干爹给她看过父母的画像。   那画上她娘便有这样一双含笑的凤眸。   她看着孟青, 将院中的话再次问了一遍,语气中依旧是浓浓的不解。   “你为什么救她?”   大奸贼不是应该人人得而诛之吗,为什么会有人舍命救她。   孟青伸手将梦和刚刚喝完的药碗拿起来,放到一旁的托盘上,待会一并端出去,低头一边收拾着,一边淡淡答道。   “因为她救了我。”   “她救了你?”   梦和皱起眉头,眼中满是不相信,大奸贼之女也会救人?   孟青也没解释,将那些需要带出去的东西放进托盘中,抬步便要离开。   将房门打开,正巧碰见回来的梦如,两人短暂愣神之后,她微微欠欠身子,对着梦如行礼,随后便绕过梦如往院中走去了。   梦如抬步走进来,便看见梦和眉头微皱,低头在认真思索什么,却如何也想不通。   她抬步走过去。   “怎么了?”   梦和抬头看着与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胞姐走了过来,那点相似让她无条件信任梦如,瞬间就像是抓住了救星一般,将自己的疑惑朝着梦如抛了过去。   “姐,大奸贼怎么会救人呢?”   见此,梦如脚步微微一顿,在心底轻叹了一口气。   她知道梦和心底的迷茫,但是试探许久她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向梦和解释,她害怕这十几年的认知一下突然崩坍干净,梦和会受不了。   只是解释道。   “和儿,以后切记不可像今日这般鲁莽行事了,就算没有孟姑娘,商苑身边还有高手,你今日偷袭也不会成功的。”   “或许……”梦如咬了咬下唇,犹豫再三这才继续说道:“或许商苑为人并没有我们知道的那么不堪。”   “当年事太过久远,当时我们年级还小,这些不过都是萧峰告诉我们的。”她轻声说着,想要一点点改变梦和。   “而且就算是这些事情是商慕做的,现如今跟他女儿又有什么关系。”   闻言,梦和猛地抬起头来,眼中迸射出的寒意止住了梦如接下来的话。   梦和抬头凝视着她,只沉声道出一个字。   “杀。”   干爹说过,商苑必须死。   可是……   “她为什么不杀了我?”   她现如今落到了商苑的手中,商苑若是想要杀她的话,简直如同翻手一般容易,可是商苑没有杀她,这一点梦和想不通。   ——   从梦和那里回来之后,孟青便去见了商苑。   “小姐。”   听着孟青的声音,她将视线从账本上收回来,抬眸朝着孟青看过去。   刚刚的惊慌失措已经消失了,此刻平静淡然又染上了孟青的面容,孟青性子沉稳,和初儿不一样,故而一些比较重要的事情她都是交给孟青去做。   但若抛去旁的,比起二人的性子来说,她更喜欢初儿的性子。   更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姑娘,横冲直撞的,会做错事情,也会说错话。而不是像孟青那般老成小心翼翼,谨慎得让人心疼。   她第一次碰见孟青的时候,是在行商的路上,孟青不知道从何处逃荒而来,浑身上下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只剩下那一双凤眸极亮。   蓬头丐面地倒在地上,只余下最后一口气息了,连乞讨都没有力气了。   只能死死抓着她的裙摆,不肯松手。   “求小姐收留。”   可能是孟青的眼睛太亮了,又或者是孟青的力气太大了,她没有挣脱,便将孟青带了回来。   此刻看着孟青肤白墨发,青衣素衫的模样,哪里还有当初的可怜劲。   就算是旁人也不会将孟青和当初那个小叫花子模样对上。   刚刚见孟青跟着梦和离开,她本来还有些担忧,以为孟青是担心她担忧才强撑着,此刻见孟青好端端地回来了,面色也没有什么不对的,这才松了一口气。   伸伸手示意孟青坐到她的对面,随后轻声问道。   “都办妥了?”   “办妥了,年前那些货物便会送过来,走小道,不会让人发现的。”   她轻嗯了一声,语气听不出夸赞也听不出别的情绪。孟青也没说话,坐在一旁,伸手给商苑倒了一杯清茶。   素手青杯,茶水泠泠落在杯中,不紧不慢,不急不缓,好听极了。   但,却被院外急匆匆的脚步声给打断了。   “小姐!”   初儿火急火燎地从院外跑了过来。   见此,孟青皱起眉头,有丝不喜。   却见商苑的脸上反而扬起一抹笑意,看着初儿跑过来,伸手将孟青刚刚倒出来的茶杯端起来一股脑地喝了。   孟青眉头越皱越紧。   “这是小姐的茶杯。”   此刻,听见孟青的声音,初儿这才反应过来,转头看向孟青,眼睛一亮:“青姐,你回来了?”   随后皱眉看了看手中茶杯,有些不解道:“小姐的茶杯又怎么了?我不能喝吗?”   见初儿没大没小的样子,孟青皱眉,暗咂了一声,偏生商苑极喜欢初儿这个样子,也不见怪罪,轻声道:“如何了?找到了人了?”   初儿点点头。   “岳大夫是我好不容易从平康城找过来的。”   ——   是夜,淡月笼纱,平静柔和。   谢裕安静静地矗立在沈安合的房门外,怀中抱着剑,听着身后屋内不停传来的声响,她眉头越皱越紧,眼中满是担忧。   今日是沈安合服下第三种毒的日子。   她想推开门看看屋内的情况,但是手指还未触碰到门框便又收了回来,低着头若有所思。   沈安合应当不愿让任何人看见他现在的模样。   她只要好好站在门外充当好守卫就好了。   谢裕安这般想着,前方有脚步声传来。   抬头望去,便见初儿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引路,朦胧的灯光洒在商苑的脸上,虽然看不清楚,却也能认出对方的模样。   而在商苑身后还跟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人,手中提着药箱,应当是医者。   谢裕安愣神的时候,商苑已经走到了近前。   两人看见对方,皆是有些意外。   “谢姑娘。”   商苑柔声道:“烦请谢姑娘让个路。”   谢裕安站在原地没有挪动脚步,眼神在几人脸上一一扫过,随后皱起眉头,站在几人面前,脆声道:“他现在睡了,你们明日再过来吧。”   见谢裕安不肯让步,她没有向上次那般离开,反而抬步往前走了一步。   她早就嘱咐初儿寻一个治疗夜游症的大夫,但因为这病格外稀奇,连带着治疗这种病的医者也格外稀奇,初儿花了好些时间才将人找到。   又连夜将人从平康城接来下陵城。   这岳大夫刚刚来了商家,她便带着人找沈安合了。   她凝眸看向谢裕安,对上对方有些躲闪的目光。   “那谢姑娘可否让我看一眼?若是真的睡着了,我便回去。”   平日里沈安合睡得极晚。此刻天色刚刚暗下,沈安合怎么可能睡着了?但是看着屋内漆黑一片没有半点光亮,她又找不到话来反驳谢裕安,只能说让自己看一眼。   谢裕安拧了拧眉,实在找不到话来搪塞商苑了。   便将怀中剑拿了出来,挡在面前,语气生硬道:“男女有别,商姑娘今晚还是回去吧,他歇下了。”   话落,不知道是不是谢裕安的错觉。   她总觉得商苑原本温温柔柔的眸子顿时沉了下来,甚至有点泛着寒的冷光,她还从未在商苑的眼中看到这种情绪。   但是不过一瞬间便消失了,快的让谢裕安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她看着面前的谢裕安,身后的屋内没有半点声音传来,便想着兴许是真的歇下了,没有说话,打算转身离开,但是还不等她转身便听见屋内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   像是茶杯摔在地上的声音。   闻言,她心中一提,调转脚步朝着房门走去。   谢裕安见此,不敢伸手拦,手中剑也只是摆设而已,可是眼看着商苑就要进去了,谢裕安心中一急,挡在她的面前。   “商姑娘!” 第53章 会死吗   她抬头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谢裕安, 那一晃而过的寒意在眸底扎了根,只肖看一眼,便让人心底发寒。   “让开。”   她沉声说道, 语气不重,但是不容反驳。   谢裕安抿了抿唇角, 站在房门前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是依旧没有挪开自己的身体。   听着屋内不断传来响声,商苑的心一点点提了起来, 眼中满是担忧,一刻都等不及了。   见谢裕安不肯离开,正当她想让衍之动手的时候。   屋内传来沈安合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之间僵持不下的氛围。   “阿姐。”   不知是不是夜色太深吃了声力的缘故, 从屋内传出来的声音有气无力, 但好在让她听到点动静了。   商苑一边皱起眉头的时候,一边松了一口气, 抬步往前走了半步, 可是谢裕安还是挡在她的面前。   她再次重复了一遍,此刻语气中已经染上了愠色。   “让开!”   正当谢裕安犹豫不决的时候,屋内再次传来沈安合的声音。   “让阿姐进来吧。”   声音极轻, 像是没有根一样, 漂浮在半空中,疼得微微颤抖。   闻言,谢裕安这才挪开了身子。   她伸手正欲推开房门走进去,便听见沈安合的声音再次传来。   “阿姐一个人进来好吗?”   她犹豫了一下,听着沈安合的语气情况似乎不太好。   但沈安合既然如此说了, 她转头给了初儿一个眼色,让初儿带着岳大夫先去前面正堂等着。   随后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屋内没有点灯, 刚一进来商苑的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伸手将身后的房门关好,抬步往前试探性地走了几步,便感觉鞋底有异物感传来。   此刻视线稍稍适应了黑暗,她低头看去这才发现脚底是一块茶杯碎片。   将脚从碎片上挪开,她抬眼看着面前的情景,屋内一片狼藉,凡是桌案上床榻上的东西全都被人扫到了地上,却独独不见沈安合的身影。   “安合?”   并未得到回应。   眉头越皱越紧,她在这一片狼藉中寻找了半天,这才在房间角落中寻到沈安合的身影。   此刻蜷起身子,缩在墙角。   抱着自己想要将自己藏起来,鬓角的发丝被冷汗浸透了,脸色苍白如纸,身子疼得微微颤抖,却又在强行克制。   她抬步朝着沈安合走过去,但是不过走了两步,就被沈安合给制止了。   “阿姐……还是不要过来的好。”   沈安合说完这句话,抬头朝着她看过来,璀璨如星的眸子就算被疼痛折磨,依旧明亮得耀人。   “好,我不过去。”   她顿在原地,低头看着沈安合。   此刻表情痛苦不堪,却又在努力克制,尽可能不让自己叫疼,她还未进来的时候,屋内不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应当是疼得厉害。   但是此刻她走进来了,沈安合把自己缩在墙角,半晌都没有动作。   足以见忍得有多辛苦。   见此,她有些后悔,她不该进来的。   但是看见沈安合现如今这幅样子,她又不能抬步离开。   犹豫再三,不顾沈安合的拒绝,快步走上前蹲下身子轻轻环抱住沈安合。   她能看得出来,沈安合现如今是中了毒,而且这毒沈安合是知情的。   要不然谢裕安也不会在外面守着。   想着前几次谢裕安站在亭子中,似是在守着什么。   那个时候沈安合应该很疼吧。   她没说话,只是抱着沈安合,吸了一口气,却觉得胸口闷闷的,眼角酸涩地微微发胀。   他合了合眼睛,挣脱不开,便将自己朝着商苑那边靠了靠,哪怕是身上的鲜血会染到商苑身上他也顾不得了,他此刻只想将自己埋进商苑的身体里。   若这个世上还有地方可以让他躲躲的话,那就是商苑的身后了。   月亮的清辉透过窗棂撒在两人的身上,又在墙壁上投下相偎的影子,只可惜月光不能抚平伤痛,只是将两人的伤痛照的更加清晰了一些。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待在一起。   体内毒素发作的时候痛不欲生,他为了减轻疼痛,用匕首在胳膊上划出了无数的伤口,鲜血早就洇过袖子透了出来。   此刻感觉着衣服下的湿润,闻着鼻翼间浓郁的血腥气,就算商苑不低头也能猜到那湿润是什么。   眨了眨眼睛,终是忍不住,有眼泪顺着眼眶落到沈安合的头顶,消失在发丝间。   但他此刻感受不到了,什么也感受不到了,只有无边的疼痛。   地上的瓷器碎片没有清理,她就站在锋利的碎片之上轻轻环住沈安合微微颤抖的身体,任由锋利的碎片刺穿鞋底,刺进脚心。   她咬了咬牙,一点也感觉不到痛楚,却又疼极了。   不知道是不是商苑在身边的缘故,这是沈安合这几次毒发以来,疼痛最轻的一次,一直等到疼痛将自己淹过去之后,沈安合有了力气,在商苑的怀中抬起头来。   在低着头的时候,脸上便准备好了笑意。   可是还不等他安慰商苑,抬头便看见对方泪水涟涟的眼睛。   笑容凝在了脸上,眼泪顺着商苑的眼眶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砸在沈安合的脸上,砸得他脸颊生疼,又在心中生出一株名为心疼的枝芽来。   “阿姐怎么哭了?”   他笑了笑,伸出手指轻轻为商苑擦掉眼泪。   她看着沈安合苍白如纸的脸对她扬起笑容,心如刀割,转瞬间便更加疼了。   低头抱着沈安合,这次换她将头埋进沈安合的怀中,听着对方微弱却真实的心跳声,商苑这才略微安神。   鼻音极重地哽咽道。   “为什么?是因为我说过想让你做回赵汀白吗?”   商苑聪明,不用沈安合说已经猜出来了大概。   他轻轻摇头,伸手放在商苑的后背上轻轻拍打,早在商苑没有跟他说这句话之前,他就打算恢复记忆了。   “不是,我只是想见她一面。”   这个她是谁,沈安合没有说,商苑也能猜出来   与商苑有关吗?或许是有的,但是沈安合不能说。   她低着头,此刻心底被浓浓的自责充斥,若是恢复记忆的法子如此疼痛,她宁可让沈安合继续当沈安合。   想起那日花灯节说的话,她这才明白自己是如何的自私。   “会死吗?”   她继续问出自己心中的担忧,抱着沈安合的胳膊不由得紧了紧,似是在害怕什么。   沈安合犹豫了犹豫,就在这犹豫的瞬间,商苑抱着他的胳膊再次紧了紧,箍的人都有些疼了。   可是他没有瞒着商苑,轻声道。   “会。”   却见商苑拼命摇头,似是在否定什么,抬起眼眶红肿的眸子看着沈安合,眼神格外笃定。   “不会死的,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就算砸锅卖铁也要从阎王那里给你买回来一条命。”   商苑这话说得格外认真,但是沈安合却笑了,   点点头道。   “好。”   虽然留恋怀中的馨香,但是体内的毒发应当有两次,下一次会更要汹涌,那次就不是他可以克制的住了,实际上这次也没怎么克制得住。   将商苑环着自己腰的手拿开,他低头看着商苑,眼底是在黑暗中才敢暴露在外的情意。   “阿姐回去吧,我没事了。”   “真的?”   她有些不相信,沈安合总是把最危险的最疼的自己瞒着,硬捱。   他撒谎了。   “嗯,没事了。”   说罢,他伸手将商苑的身子往外推了推,关心道:“天色晚了,阿姐还是回去休息吧。”   商苑站起身来,眼中满是担忧。   沈安合的脸色虽然比起刚才的时候多了一丝血色,但是依旧坐在地上,没有半点起身的道理,她轻轻掐了掐指尖,第一次觉得如此无措。   “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   沈安合摇摇头示意不用了。   “这是江月令的毒,解药我都有,待会服下就好了。”   但商苑依旧没有离开。   就在此时,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娇呼,那是谢裕安的声音。   两人齐齐转头朝着门外看过去,月光被人阻挡住,在门上投下影子。   屋外数人和谢裕安纠缠在一起,还有衍之的身影。   两人的眸子皆是一沉。   此刻沈安合身上的毒还未解掉,浑身上下无力,根本就不能动弹,压根就保护不了商苑,更何况就算是现在解毒也来不及了。   他的眼睛在屋内来回寻找藏身的地方,想让商苑先藏起来。   却不想两人同时开口,竟是异口同声。   “你先藏起来。”   话音落下,两人皆是一愣,但是门外的刺客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房门被人从外面破开,有黑衣人拿着刀从外面走了进来。   此次来的黑衣人数量之多,有十几个。   而且和之前的那些刺客不相同,个个下手毒辣,招招夺命。   衍之和谢裕安都被黑衣人给缠住了,压根分身乏术,根本腾不出手去拦着那名朝着屋内走去的黑衣人。   两人心中着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黑衣人朝着屋内走去。   冰冷的刀刃在惨白的月光下泛着森寒的冷意,她下意识挡在沈安合的面前,看着那逐渐逼近的黑衣人,心中自然是慌张的,但是慌张无用,她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看着那黑衣人,沉声问道。   “是谁派你来的?”   她开口,有意拖延时间。 第54章 不会的   身体本能提醒她应当离开的, 但是想到身后是沈安合,她又强迫自己生生止住了离开的脚步。   她若逃走了,那沈安合必死无疑。   站在原地, 迎接接下来的一击。   看着这一幕,沈安合心中焦急, 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只能喊道。   “阿姐,袖箭!”   听见沈安合的声音, 她这才反应过来。   商温喜欢钻研小型的暗器,曾经给她做过一个袖箭,现如今就绑在她的手腕上,她连忙扣下手腕上的开关。   但是心口的位置她瞄不准, 担心一击不中杀不死对方, 便直接将袖箭对准了那人拿刀的手腕。   先化解眼前的危机。   箭从袖中射出,直奔那黑衣人的手腕。   见此, 那黑衣人连躲都没躲, 手中刀依旧朝着商苑砍来,但是短箭射穿了手腕,拿刀的手一歪, 卸了几分气力。   却依旧朝着商苑砍过来。   她忙往后退了半步。   刀刃没有砍到商苑的身上, 但刀尖却划到了她的的胳膊,随着布料撕裂开来,皮肉被划开一道长口子,鲜血瞬间就流了出来,顺着商苑的胳膊一点点滴落在地面。   右手使不上力气, 但那黑衣人依旧没有放弃,换了左手拿刀就要朝着商苑再次砍过来。   腕上的袖箭只有一支, 用了一次,便没了。   看着顺着商苑之间一滴滴啪嗒啪嗒砸在地上的鲜血,沈安合心口一疼,眼神发了狠,强撑着站起身来抱着商苑躲过这一击。   刀尖没有刺到商苑的身上,却直直刺到沈安合的后背上,口中血腥味涌上来,有鲜血顺着沈安合的唇角滴落。   他都来不及说话,便失去了意识。   看着眼前的画面,商苑瞳孔微微放大,原本胳膊上的伤口她是不觉得疼的,但现如今却觉得疼极了。   商温在制作袖箭的时候便考虑到了商苑不可能一击致命,便在箭头上抹了剧毒。   此刻随着沈安合的身子倒下,那黑衣人的身子也随之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安合!”   翻飞而起的衣角将四周的浮尘给惊动得打了一个旋,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还不等衣角落下,那衣衫裹着的身子反倒率先重重落下。   她心中一惊,连忙伸手抱住沈安合往下倒的身子,胳膊上的伤口被压也不觉得疼。   双手往沈安合的后背一摸,便摸到了一手的鲜血,眼泪连带着鲜血汩汩流出,她看着倒在地上的沈安合。   眼神四处求救,却又不知所措。   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黑衣人刚刚倒下,便又有黑衣人突破重围踏进了屋中,踩在上茶杯碎片上,发出刺耳的响动。   此刻商苑慌了心神,全然没有发现。   见此,门外的衍之发了狠,手中剑不再守只攻,拼着受伤,将面前黑衣人打退。   随后拿起地上黑衣人手中的刀朝着屋内的黑衣人掷了过来,刀刃刺入后心处,这才止住那人挥刀砍向商苑的动作。   “安合,安合……”   她轻轻唤着沈安合的名字,企图得到一点半点的回应,若是平时沈安合定一时间回应她,但是现在沈安合眸子紧闭,已经没了意识。   ——   此时,老曹商温和萧玦几人正围在一起用着晚饭。   萧玦刚将一口饭扒进口中,便看见老曹突然站起来,朝着不远处奔了过去,口中说道:“不好,有杀气!”   萧玦一愣,含着那口米饭,有些慌张地左看右看。   “哪?!哪?!”   商温抬头看着老曹奔去的方向,顿时反应过来,站起来朝着老曹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见两人都慌慌忙忙离开了,萧玦将嘴中的米饭咽下去,也连忙抬步跟了上去。   自从商温醒来之后,商苑便将大多的暗卫都调到了商温的身旁,故而商苑身边此刻只有衍之一人。   等到几人赶到现场的时候,黑衣人死的差不多了,衍之身上也布满了伤口,鲜血染红了衣衫,因为太多而分不清楚究竟是谁的。   谢裕安更是不见了踪影。   等商温和老曹一赶到,那些人见寡不敌众,便齐齐服毒自尽了,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给他们,眼前的黑衣人便变成了一具具尸体。   今晚的月光极凉,撒在满地的尸体上,让人看得格外清楚,黑衣血色,残肢断骸,鲜血顺着石砖上的纹路流到了萧玦的脚底。   萧玦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看着面前这一幕,只觉得胃里翻滚,刚刚咽下的那口饭似乎又要上来。   老曹面色微沉,将那些黑衣人脸上蒙着的黑布一一给拽了下去,落出一张张白净秀气的脸,不像是刺客,倒像是文文弱弱的小书生。   而且……   老曹摸了一把那些尸体的下巴。   光滑的。   商温看见衍之在,知道商苑故意也在,心中惦记着商苑的安危,没在外面停留太久的时间,连忙抬步进了屋子。   “姐!”   便看见满地狼藉之中,商苑抱着沈安合的身体,两人的鲜血顺着手腕一起流下,已经不分彼此了。   而沈安合此刻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就像是死了一样。   商苑的脸色比起沈安合的,好不到哪去。   商温怔了怔,眼前这一幕和记忆中的重叠在一起,气血瞬间涌上大脑,眼前发黑,身子一踉跄,强行镇定下来,开口轻唤了一句。   “姐?”   声音微微发抖。   他怕商苑不能再给他回应了。   闻言,她抬头朝着商温看过去,就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急切却又害怕地询问。   “阿温,他…他不会死吧?”   此刻听见商苑的声音,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会。”   商温回答的快又笃定,踏过地上的狼藉,抬步走到商苑的面前,再次重复了一遍。   “沈大哥他不会死的。”   ——   此时,梦和正在皱着眉头,喝着那碗苦汤药,想要吐但强行忍住了,拿起一旁的蜜饯往嘴里塞了几颗。   苦,那就多吃点糖。   梦如见此有些意外。   梦和的性子她再了解不过了,宁可挨刀子也不会喝这苦汤药,也不知道孟青是如何说服梦和的,这几日的汤药虽然依旧抗拒,却都老老实实喝了。   “你……”   梦如刚想说什么,却见梦和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某个方向,眼神微凉。   “姐,有血腥味。”   闻言,梦如站起身来推开门朝着梦和的目光看过去,抬头便看见眼前有一黑衣人抓着谢裕安在房顶上快速掠过。   梦如心中一急,轻唤了一句。   “裕安!”   她的话才刚刚落下,眼前白影一闪,屋内的梦和追了出去。   梦如虽然熟读各家的武功秘籍,自己却是不会武的,她此刻根本就帮不上忙,只能在地上跟着那黑衣人的方向跑,看着被黑衣人抓住的谢裕安,眼中满是担忧。   谢裕安是永安侯府的小姐,谢家原本就是文臣世家,谢裕安学来的武也是去静安王府的时候蹭过来的,对上混混地痞什么的还可以,对上真的高手便不行了。   此刻她被黑衣人抓在手里,被点了穴道,浑身上下都动弹不得。   耳边吹过的风声,将一丝熟悉的味道送到了她的鼻翼间,转头朝身后看过去,便看见梦和追了过来,看着那张脸谢裕安有一瞬间的恍惚。   但很快,眼神下落,看到了在院子中,循着她的方向狂奔的梦如。   身上的披帛从臂弯中掉落在地,发簪在凌乱的发丝间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掉了,但梦如此刻什么都顾不上了,焦急的小脸看着她,像是能朝着谢裕安的方向一直不管不顾地跑下去一样。   她张嘴想要对梦如说什么,但是哑穴被点了,张了张嘴,半点声响都发不出来。   那黑衣人的轻功极好,梦和追不上,便将腰间的回旋镖拿了出来,朝着那黑衣人的后心射去。   趁着那黑衣人躲闪期间,速度慢了下来。   她脚踏房檐朝着那黑衣人一鼓作气追了过去,对上那黑衣人。   二话不说,袖中短剑滑出朝着那人刺了过去,梦和自小便是被人当做杀人机器培养的,这黑衣人招式也十分狠辣,不像是正经武学。   此刻两个杀人机器对上,比的就是谁更能豁出去了。   梦和眼神极冷,手中招式从一开始便没有守,招招要取对方命。   原本在这世间她是没有再留恋的东西,但自从梦如出现,她才发觉自己活着是有意义的。   姐姐对她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而且她看得出来,梦如是真的担心面前这个女孩。   ——   被初儿带来的岳大夫,原本是给沈安合来看夜游症的,没成想夜游症没有看上,反而先给沈安合看了刀伤。   初儿满脸担忧地站在一旁,看着一盆一盆的血水从屋中端了出来,想要抬步进去看看小姐如何了,但又害怕打扰到岳大夫,只能按捺下满心的担忧,站在门外。   幸好初儿找来的大夫是极为靠谱的。   动作麻利地给商苑和沈安合处理了伤口。   商温见商苑脸色苍白坐在一旁,半点离开的额意思都没有,开口劝道:“姐,你待会去休息吧,沈大哥这里我守着就好。”   商苑摇摇头,坐在原地,没有说话。   一直等到岳大夫给沈安合包扎好,商苑这才急忙开口问道:“他怎么样了?” 第55章 直须折   岳大夫自小就在平康城中, 虽然见过不少怪病,但还未见过如此凶险的刀伤。   擦了擦额上的汗珠之后,他对着商苑摇摇头:“差一点就伤到心脉了, 再差上半寸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了。”   话说到此,商苑表情一滞。   “不过姑娘放心, 我给公子上药包扎好了, 休养几日便能下床了。”   岳大夫顿了顿,又继续, 面露惭愧。   “只是外伤无忧,内里的毒……恕老夫无能,解不了。”   闻言,商苑原本放下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但是转念一想, 这是江月令的毒,寻常大夫怎么能解得了。   她勉强露出一个笑容, 对着岳大夫道。   “有劳您了。”   随后嘱咐初儿带岳大夫下去歇着。   做完这些, 商苑抬步想要去看看沈安合的情况,原本站在一旁的商温突然开口:“今日凶险,姐姐明白自己的心意了吗?”   她微微一愣, 转过头看向商温, 有些不明白商温话中的意思。   便看见商温继续道:“阿姐现在还是把沈大哥当弟弟吗?世间情丝万千,除了亲人之情之外,还有男女之情。”   话点到即止。   “姐姐应该好好想想对沈大哥究竟是哪种情,莫负了春秋。”   商苑怔愣在原地,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自是亲人之情。”   她一直都把沈安合当做弟弟, 在她心中沈安合和商温一般重要,之前从未想过别的, 现如今也没有想到别的。   见此,商温轻叹一口气,知晓让商苑看清楚自己的心意有多困难,可他不想让商苑后悔。   他伸手将拔步床的帷幔给拨开,露出躺在床榻上的沈安合,让商苑看着沈安合苍白的脸色再次问道。   “那谢姑娘跟在沈大哥身边的时候姐姐是开心的吗?”   哪怕是商苑隐藏得极好,但他还是能察觉出来商苑的不快。   “我……”   “阿姐说把沈大哥当成弟弟,那渺渺跟在我身边的时候,和谢姑娘跟在沈大哥身边的时候,阿姐心中所想可一样?”   她沉默了,现在细细想来,谢裕安跟在沈安合的时候,和孟汝杳跟在商温身边的时候,她的情绪是不一样的。   可这丝不同,她现在想不通,也无法回答商温的话。   看着商苑那副样子,商温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知晓让姐姐放下那些东西去接纳沈安合有多难,但是他不想让商苑再后悔了。   见商苑如今皱着眉头痛苦思索的神情,他不忍再说重话,放轻了语气。   “姐姐若是想不通,不妨想想沈大哥今后若是与她人成婚生子,阿姐该当如何?”   该当如何?   当是送上聘礼,祝福为上。   但……   虽然嘴上打趣给沈安合准备新婚贺礼,她却从未想过沈安合成婚的事情,此刻想了想沈安合和别人琴瑟和鸣,举案投眉的样子,胳膊上的伤口又在隐隐发疼了,原本笃定的答案此刻却说不出口了。   但,若是她死了呢,所来的刺客越来越难缠,说不定她哪天没有躲过去就死了,那个时候沈安合该怎么办呢?   看着商苑眼中的挣扎犹豫,商温再次开口。   “不要等到老了毁了才表明心意,到那个时候就算你是真心实意,也会让人觉得讽刺同情,若是放不下,不如就在双方最好的时候表明心意。”   “姐,有花堪折直须折①。”   商温该说的都说了,他也不再劝商苑,抬步走出了内屋,让商苑一个人冷静冷静。   此刻外屋中小厮正在处理那些黑衣人的尸体,将尸体一具具抬出去,有婢女上前来,清理地上的血迹。   不管今夜有多凶险,几盆清水过去,浓郁的鲜血便只剩下浅浅的痕迹了。   若是人身上的伤口也能如此便好了。   萧玦此刻站在院中,苍白着脸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从地面上收回视线抬步朝着院中走过去,视线突然落到面前被抬出去的黑衣人尸体,看着那刺穿手腕的短箭,他视线一顿。   他自然认得那是什么,他制作的第一个暗器,制作算不上精良,可也在挖空心思想要护住商苑了。   此刻想起商苑胳膊上被刀刃划出的长长的伤口,他的眼神一冷。   那箭尖上的毒还不够毒。   萧玦脸色惨白地站在院子中,看着商温抬步从满是尸体的屋中走了出来,虽然拧了拧眉,但是面上没有半点的嫌恶,只是脸色微微冷了下去。   他停在原地,此刻身边一缕夜风吹过,带走他所剩无多的温度。   只余下孤单。   他自从遇见商温之上,便将商温当做和自己一样的人,自己在这边唯一的朋友。   可是此刻看来,他们是不一样的。   他胃里的不适感还未消失,但是商温却能面不改色地从尸体上踏过去,顿在原地,他看着商温一步一步走过来,心中竟然萌生了逃走的念头。   但是脚步重的抬不起来,让他扎在原地。   见萧玦的脸色越来越白,他微微皱眉朝着萧玦轻声问道。   “你怎么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抓住了商温的袖子,抬头看着商温,微微正色。   “我想回去。”   这里他一刻都不想待了。   商温低头,沉吟片刻,将袖子从萧玦的手心抽了回来。   ——   梦和手中短剑朝着面前的黑衣人刺了过去,虽然她的武功对上沈安合不行,但是对上面前的黑衣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黑衣人见不敌,知晓留不住手上的谢裕安。   脚快速往后撤,一直退了数步,退到了房檐边上。   到了退无可退的程度,他伸手将谢裕安朝着梦和推了过来,随后脚尖轻踏一旁的房檐,朝着远处逃走了。   梦和伸手揽住谢裕安的身子,也没打算去追,扶着谢裕安才屋顶上下来,轻轻落到了地面上,正好落到梦如的面前。   此刻梦如的云鬓凌乱无比,娇美的脸上跑出一层薄薄的香汗,脸色微红,喘着气道。   “裕安,你没事吧?”   谢裕安下意识张嘴想要回答,但是一张嘴根本发不出半点的声音。   梦和意识到这一点,伸手点在谢裕安的穴道上给谢裕安解了哑穴,声音这才从口中传出,轻轻摇头。   “我无事。”   虽然谢裕安嘴上说着无事,但是梦如的眼神还是不放心地在谢裕安的身上上下打量着,等她走到谢裕安的身后时,眼神瞬间便被那侵染了后背大半的血迹给占据了。   “还说没事!”   梦如开口,娇软的语气罕见地染上了一丝怒意,柳眉倒竖,眸子微瞪。   谢裕安低头朝着后背看了一眼,她当时只是觉得后背一疼,根本来不及看后背的伤势如此便被黑衣人掳走了,倒不是在骗梦如,只是她真的将此事给忘了。   对上梦如微微瞪大的眸子,她讪讪一笑没有解释。   “我带你回去包扎伤口。”   她凑上前来扶着谢裕安的胳膊,带她往自己屋里去。   梦和落了两人半步的距离,她看着梦如和谢裕安踏上游廊,微微歪头,自嘴角沁出一丝血色,伸手不在意地抹了抹,将血迹都蹭到了袖子上。   上次强行化解内功的内伤还未完全好,今日追谢裕安更是使上了自己全部的功力,牵扯到旧伤,吐几口血也是正常的。   见梦和没有跟上来,梦如微微停下脚步,转头朝着站在院中的梦和唤道。   “和儿?”   闻言,梦和这才抬起头来,朝着她们走了过来。   “来了。”   ——   夜色低垂,凉如薄丝的月光撒下来,将人间的喧嚣浮华死死地压住,却压不掉那刺鼻的血腥味。   等到商温离开之后,屋内就只剩下她和沈安合两个人了。   她转头看向沈安合。   因为伤在后背,所以沈安合只能趴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十分微弱,眉头紧皱,在睡梦中也不过好过。   她微微弯腰,伸手帮沈安合抚平眉头。   看着沈安合现如今的模样,心中微微传来扯痛感。   沈安合的眉头是抚平了,但是她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她从未想过和沈安合除了姐弟之外还有第二层关系。   而且……   她身边危险众多,沈安合留在她身边没有好处。   可若是这么放开,心里又舍不得,她便这么纠结犹豫地坐在沈安合的床头,一直坐到子时,都未想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沈安合身上的伤口已经上过药了,体内的毒,解药她也不知道在哪。   此刻她是一点忙都帮不上,干坐在一旁。   犹豫半天在外屋上找了个软塌打算凑合一晚上,不知道是不是受伤的缘故,还是软塌上并未铺上皮裘的缘故,她觉得今晚极冷。   缩了缩身子,将自己蜷成一团。   她侧头看着地上的月光,数着一缕缕的月光竟然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梦中她又回到了沈家,那个对她来说绝对不好的沈家。   她十岁的时候就被送去了沈家,那个时候她只当自己是去寻常亲戚家做客,从未想过,位极高位的亲戚根本就算不得亲戚。   沈家是权臣之家,连带着府上的下人都趾高气扬地瞧不起她这个商贾出身的表小姐。   虽然面上没有顶撞过,但是背地里那些下人是怎么议论她的,她都明白。   什么娇靡不堪,勾三搭四的名声跟风一样便吹满了整个盛安城,但她当时并不觉得这种名声有什么不好的,她娇靡是因为家中有钱,勾三搭四便更是可笑。   盛安城中的贵公子多看了她几眼,勾三搭四的便成了她了?   她原本以为人心的恶到这种程度已经是极致了。   但她还是小瞧了人心,那能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怪物的东西。   --------------------   作者有话要说:   ①:“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出自:唐代杜秋娘《金缕衣》 第56章 想通了   岳阳侯爷家的小世子来府上参加宴会, 府上的下人为了在沈婉清面前讨好,将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   她只记得那岳阳侯家的小世子是个痴傻的。   在宴上也一个劲地流口水,左看右看, 心智并未长全。但盛安有传言,世子好色成性, 府上的丫鬟不知道多少个都是被傻子世子折磨死的。   她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下意识端起清茶喝了一杯。   但明明是让人清心静气的清茶, 喝下去却让人从内到外的一点点燥热了起来。   她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慌忙站起身来想要回去。   但是路刚刚走了半道,便碰上了迎面而来的小世子。   “世子?”她勉强站稳身子,对着世子微微行礼。   “见过世子。”   那世子盯着她的脸一直看着, 突然嘿嘿笑了几声, 口水顺着闭不严的嘴角流了下来,恶心至极。   等她察觉不对, 想逃已经来不及了。   未住人的厢房被人从外面撞开, 这失了心智的傻子世子力气极大,把她推到了床榻之上。   后脑磕在硬物之上,磕得她眼前一黑, 根本就来不及反应, 世子便扑了过来。   “世子!”   她想要挣脱,但是身上没有半点力气。   只能将所有的力气都花在呼救上,她才不管什么贞洁不贞洁的东西,哪怕把人都引过来也没关系,只要能得救就好了。   随后她就看见极为绝望的一幕, 风婆子带人将房门关了起来,并且在外面落了锁。   脆的她都能听见落锁的声音。   “表小姐, 您就省点力气吧,这处没人会路过的。”   说话这句话之后,风婆子便带着人离开了。   风婆子是沈婉清身边的管事嬷嬷,但沈婉清那个高高在上的小姐不会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对付她,此事定是那风婆子自作主张。   门外再没有人影经过,脑海中的热浪一点点侵蚀她残存的理智,她伸出手想要去推世子,但是手腕绵软,使不上半点力气。   正当她心如死灰的时候。   “阿姐!”   沈安合从外面将房门撞开,那一身月牙白色的袍子在她眼中好看极了,他伸手将那世子从她身上拽开,扶起她就要离开这里。   世子不甘心,还想要抬步追上来,此刻她才想起商温给自己的袖箭,想也没想就朝着那世子射了过去。   短箭射中脚踝,那世子痛呼一声,倒在地上没再追过来。   当时沈安合也不过十二岁的年纪,满脸焦急和担忧地看着她。   “阿姐,怎么办?!”   她摇摇头没说话,更何况她也不知道。   只能用最后一丝力气,吩咐沈安合给自己打来冷水,把自己泡进了冷水之中。   ——   商苑躺在外室软塌之上,因为被梦魇魇住,眉头紧紧皱起,此刻的沈安合也不好受,口中不断呢喃着。   “阿娘,阿娘……”   语气中满是害怕和不安。   他看着面前那个极度熟悉的女子将他推开,用尽全力地对着他喊道:“檐儿,快跑!”   他被推倒在地上,地上的砂石划破了娇嫩的手心,眼泪从眼眶中流了出来,他想要看清楚那女子的相貌,但那女子的脸上就像是蒙了一团迷雾般。他根本就看不清楚。   “阿娘!”   他站起身来朝着女子追过去,想要抓住那妇人的手,但妇人的身影在他面前越来越淡,最后陷入了浓浓的夜色当中,他抓了一个空。   原地只余下他一个人,孤独又无助地看着周围的黑暗,一遍遍唤着。   阿娘。   ——   等到商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一整个晚上都被梦魇折磨,此刻她睁开眼睛看着周围熟悉的景色,这才松了一口气,有种又活过来的庆幸。   刚刚直起身子来,便感觉床上有什么东西硌着自己,伸手摸索了一下,将商温给自己的袖箭从腰下拿了出来,现在袖箭上已经没有短箭了。   她看着袖箭微微失神。   自从那次之后,商温便将这袖箭改进了一下,在箭头上抹了剧毒。   她一直以为商温和沈安合都是自己的弟弟,但现如今想来是不同的,他们两个是截然不同的。   此时,想起昨晚商温跟自己说的话,她应该想到答案了。   想至此,她下意识想要下了软塌去找沈安合,但是脚底刚刚踩到鞋面上,突然发觉自己此刻躺的根本就不是自己睡前的软塌,而是沈安合的床上。   鼻翼间阵阵幽香传来,让人昏昏欲睡。   她转头看向一旁桌案上摆放的香炉,此刻正有袅袅青烟从香炉中飘出来。   是安神香。   怪不得她睡得这么实,连从软塌上挪到床榻上都没有发现。   身下的床铺还残留着沈安合的味道,是淡淡的杜蘅香。   她穿好衣服便从内屋走了出去,只余下乱作一团的被褥床铺,香炉中的青烟从不同孔洞中钻出,又在半空缠绕在一起,卷在一起往上方飘。   刚一出门,便撞见了端着洗漱东西朝着这边走来的初儿。   她手中的袖箭还来不及放下,便朝着初儿急忙问道:“安合呢?”   看着商苑这幅急忙的样子,初儿以为商苑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找沈安合,歪过头细细想过之后。   “沈大人一早就离开了,说府衙早就修缮好了,也是时候搬倒府衙上去住了。”   “什么?!”   她心中一惊,抓着初儿的手微微用力,将初儿都微微攥疼了,初儿只是皱眉,并未说什么。   她随后看着初儿继续问道。   “他现在人呢?”   “我刚刚看见白林抱着行李去门口上马车去了,现在应当已经离开了。”   话落,她不再理会初儿,松开抓着初儿的手便急忙忙朝着府门跑了过去。   初儿担心商苑的伤口再次崩裂开来,连忙抬步追了上去,提醒道。   “小姐,小心点!伤口昨天才包扎好。”   但商苑此刻听不见了,她满心焦急,唯有见到沈安合才能安稳下来。   他站在府门口,眼皮低垂,不知在想着什么。   一晚上的剧毒折磨加上那砍在后背上的一刀,此刻他虽然醒了过来,但是脸色依旧苍白得可怕。   少年受了再重的伤,腰背都挺得笔直,像是悬崖峭壁间攀长的松枝。   等着面前小厮将行李搬上马车之后,正当他也想要抬步上马车的时候,身后蓦地传来慌乱的脚步声。   他转过身去,便看见商苑从内院跑了出来,头发都未梳起来,就这么披散着跑了出来。   凌乱,莽撞。   没有一丝平日里精明沉稳的模样。   他眼中有些意外,但依旧站在门外,看着气喘吁吁的商苑:“阿姐跑那么急做什么?”   她没有回答,顾不得将气喘匀,抬步踏出门槛,站在沈安合的面前,一直凑到脚尖对脚尖,不能再往前凑了,这才停下来。   沈安合微微一愣,脚步不动声色地往后面撤了半步。   就听见商苑问。   “你这是要去哪?”   语气中罕见地染上了一丝不满。   他低头看着商苑的脚尖,轻声道:“府衙修缮好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是魏南县的知县,总不能一直赖在商家。”   闻言,商苑觉得肺管微微发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跑的太急,还是因为沈安合这番话。   她此刻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就不应该好心修缮什么府衙。   她抬头看着沈安合,那原本计划好说出来的话,对上对方的眸子,突然一顿,有些难以启齿了,她满门心思想着都是自己该对沈安合如此。   可是从未想过沈安合的意思。   对上对方澄静的眼神,她此刻也冷静了下来,微微侧头躲过沈安合的眼神。   “你身上的伤还未好,过几日再走也不迟。”   闻言,他的眼神下意识落到了商苑的肩膀上,此刻跑了一路,伤口崩裂开来,有鲜血将胳膊上的布料给濡湿了,点点殷红透了出来。   他微微皱眉,面露担忧,但并未像平常那般关心商苑。   只是说。   “伤去府衙养也一样,阿姐还是回去吧。”   言罢,他不再去看商苑,抬步就要上一旁的马车。   看着沈安合的背影,她心中突然紧张了起来,就像是要失去什么重要东西的紧张一样,下意识伸手抓住了沈安合的袖子,但沈安合今日穿了一件窄袖的袍子。   她就算用力抓住了,攥在手心的布料也少得可怜。   “那毒还要服几次?”   谢裕安守在沈安合门外不止是一次两次了。   他低头看着商苑抓着自己袖子的手,若是平日里他自是不会挣脱,还会往商苑那边靠一靠,但是今日却伸出手指将商苑抓着自己袖子的手指给轻轻抚掉。   “四次。”   就算有意保持距离,他依旧没有瞒着商苑。   说完这句话,他弯腰上了马车,再没回头看商苑一眼。   她看着沈安合上马车的身影,眉头微皱,欲言又止,她能察觉出来今日的沈安合变得有些不同,似乎是在刻意与她保持距离。   马车轱辘缓缓转动起来,就当她以为沈安合就这么离开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窗被人从里面打开,露出沈安合的脸,凝神看着她。   “昨晚的事情和阿姐无关。”   随后眼神落到了商苑的胳膊上,犹豫了一下,说道。   “崔也上次给我的伤药还余了半瓶,我放在了书架上,阿姐若是需要,便让婢女取了用上。” 第57章 来报官   昨晚那些黑衣人的尸体都让人一一检查了, 全部都是去了子孙根的阉人。   他伸手将车窗合起来,彻底隔绝了车外商苑的视线,端坐在马车上。   想起今早谢裕安跟他说的话, 脸色略微一沉。   “阉人,是秦淮的人找过来了。”   秦淮这个名字就算沈安合在北魏长大也十分熟悉, 秦淮是南诏国司礼监掌印, 听从太后的吩咐,是个权势滔天的宦官。   昨晚那波黑衣人根本就不是冲着商苑来的, 而是冲着他和谢裕安来的。   既然秦淮已经找到了这里,怕再给商苑招来危险,他只得从商家搬了出去,尽可能和商苑保持距离。   右手放在腿上, 用食指轻轻敲碰膝盖, 不急不缓,保持着一定的速度, 凝神沉思。   只是。   秦淮的人是怎么找过来的?是谢裕安暴露了行踪?还是……   ——   府衙上大多是男子, 谢裕安一个女子跟过去不方便,故而便没有跟着沈安合离开,但也不能留在商家。   谢裕安思索着, 要搬出去住。   正巧梦如从门外走了进来, 她将自己的打算说给梦如听,梦如一听,眼神一亮旋即道:“裕安若是不嫌弃的话,可以住到长乐楼。”   长乐楼?   花柳之地。   闻言,谢裕安脸上浮现点点犹豫。   梦如瞬间便察觉到了, 明白过来长乐楼在旁人眼中是什么地方,微微垂下头, 声音小了一些:“裕安若是嫌弃长乐楼……脏,那我便让人再另给你找处宅子。”   见此,谢裕安见梦如误会了自己,连忙急急忙忙地解释。   “不是,不是脏,是因为……”   她想搬出去住,是因为不想给旁人惹麻烦,长乐楼那种地方人太多,若是秦淮的人寻来,难免会误杀几个。   梦如心中也明白谢裕安不是这个意思,但她就是故意的。   她知道谢裕安为什么搬出去,长乐楼中有璇道派的人,在危险来临的时候还能帮一下谢裕安,总比一个人住在庄子中的好。   “若是不嫌脏,那我们明日就搬去长乐楼。”   见此,谢裕安皱眉无奈,却也只能点着头应了下来。   此时,梦和刚刚喝完一碗苦汤药,正皱着眉头站在门外,等着口中的苦味散去一些,不是没有蜜饯,只是上次孟青带过来的蜜饯就只剩下一个了,不舍得吃。   就在梦和想至此的时候,孟青的身影突然闯入她的眼帘。   便见孟青从院外急急忙忙走了进来,踏上游廊便朝着商苑的房间走了过去,脸上满是疲惫。   但是和初儿不同的是,孟青脸上的疲惫是调查昨晚那群黑衣人身份的疲惫,初儿脸上的疲惫是照顾商苑一晚上的疲惫。   等到孟青走到书房的时候,商苑也刚好走回来。   两人视线一対,皆是一愣。   但很快孟青的视线便划到了商苑染血的肩头上,心中一紧,快步走过来,拧了拧眉头,看向初儿说:“你怎么不看好小姐?”   初儿瘪了瘪嘴,颇有些无辜。   “小姐要往外跑,我哪里拦得住啊。”   见孟青还要対初儿说些什么,她连忙开口制止了:“好了,可查到昨天晚上那群刺客的身份了?”   想起此事,孟青这才略微正色,沉声道。   “是秦淮身边的阉人。”   “秦淮?”   商苑一愣,眼中满是意外。   随后就听见孟青继续说:“奴婢看昨晚那些人不是冲着小姐来的。”   话说到一半,便明了。   既然不是冲着她来的,那便是冲着沈安合他们来的,想起今早沈安合対自己的态度,她原本还觉得有些伤心,此刻心情略微缓和了一下。   対着初儿吩咐道。   “给我梳妆。”   平日里商苑若是不出门的话,基本上是不梳妆的,于是此刻商苑一开口,初儿便知道商苑这是要出门去了,张了张嘴巴,有些意外。   视线落到商苑的胳膊上。   “小姐要出门去哪?看大夫吗?”   若是看大夫的话,她将大夫带到府上就好,根本不需要商苑出门。   却见商苑缓缓勾起唇角,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去报官。”   “报官?”   初儿有些惊讶,声音都略微拔高了一些。   但是商苑没有开口要替她解惑的意思,便听见一旁的孟青开口:“昨晚府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是要去府衙报官的。”   初儿揉了揉头,有些不明白孟青和商苑的意思,小声嘟囔着。   “这也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情了,之前小姐也没有想过报官啊。”   孟青笑而不语,伸手搀扶着商苑往屋内走去,打算自己给商苑挽发髻。   ——   那从商家逃走的黑衣人,一路逃进了南诏皇宫中,跪倒在秦淮的面前。   “奴才办事不利,请掌印责罚。”   就算是不开口,看着那人面如菜色的模样,人没带回来,秦淮便知道此事办砸了。   此事,秦淮刚刚洗完手,正拿过一旁的帕子细细地擦干净手指缝隙间的水珠,看了那人一眼,冷哼一声,随后不急不忙地说道。   “去东厂领罚。”   “是。”   去东厂领罚和领死没什么区别,但那人没有求饶也没有半点犹豫,如来时一般快速从秦淮眼前消失了。   因为他知道,此刻继续留在秦淮面前,会生不如死。   将那擦手的帕子丢在一旁的桌案上,秦淮看着那上面点点洇开的水渍,眼底极冷,嘴角却微微勾起,看起来极为怪异。   “啧,倒是有点本事,也没辱了静安王的门楣。”   ——   沈安合从商家走得急,好多东西都没有带走。   只是将衣服紧要的书信什么的带到了府衙,此刻白林抱着刚从马车上搬下来的行李,正要往屋里走,但一抬头便看见了从府外提裙走来的商苑。   短暂愣神之后,打了一个招呼。   “表小姐,您怎么跟来了?”   初儿从商苑身后探过脑袋来,対着白林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白林,好久不见。”   可不是好久不见吗,那马车轱辘才刚刚停下,商苑就追了过来。   她扫了一眼白林手上抱着的行李,少的可怜,随后询问。   “他呢?”   白林自然知道商苑问的是谁,朝着屋内努了努嘴,说道:“大人在屋里呢。”   闻言,商苑抬步朝着屋内走去,初儿下意识想要跟上去,却被白林扯住了手腕。   突然被人抓住手腕,身子忍不住晃了一下,初儿转过头来看着白林,微微皱眉。   “你拽我干嘛?”   白林将手中行李往前面递了递,笑眯眯道。   “有点沉,你帮我一起拿着。”   那行李不过就是几件衣服,哪里沉了?   初儿瘪了瘪嘴,不过还是从白林手中拎过行李的系带,和白林一人抓着一边,朝着屋内走去。   却见白林站在原地没动弹,她拧眉不满道。   “都帮你拎着了,怎么还不走?”   白林指了指一旁的偏房说。   “这是我的行李,公子的行李早就自己拿过去了。”   ——   她抬步踏上最后一个台阶,迈步走进屋内,这府衙虽然是她让人修缮的,但她自己还从未来过一次。   这后院中的房子,自建成之后便没有住过人,此刻从墙壁中渗出冷清感来。   屋内的除了一张桌案和拔步床之外,便没有其他的了。   沈安合站在桌案前,愣着神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等到商苑走近了,这才发现。   眸子轻闪,抬头朝着商苑看过去,有些意外。   “阿姐怎么来了?”   不过就是半炷香的功夫,商苑已经挽好了发髻,换好了衣衫,又变成了那个温柔得体的商苑,和刚刚在商家门口执意要与他脚尖碰脚尖的商苑判若两人。   商苑微微抬眉。   “来报官。”   沈安合没说话,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往前走了一步,眼神看着沈安合的眼睛,直直地想要望到他的心里去。   “你不愿意让我来?”   平日里,商苑绝対不会跟他说这么多无用的话,此刻看着步步逼近的商苑,他倒是有些不适应了,微微后撤了半步,轻轻摇头。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低头看着沈安合垂下眉眼的样子,想起之前沈安合乖顺的眸子,在看看现如今沈安合対她退避三舍的样子,心中一酸。   “今日为什么突然想着搬来府衙?”   说话间,她直起前倾的身子,往后退了半步,和沈安合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沈安合低头看着三步之外的锦鞋。   “府衙早就修好了,我总不能一直赖在商家。”   “就算赖着又如何?我又不嫌弃你。”商苑急忙开口,语气中露出一丝怒气,刚刚维持好的温柔大方的模样顷刻间消失殆尽。   她皱眉,猜测着说道。   “可是府上的下人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沈安合摇摇头,抬头看着商苑胡乱猜测的表情,眼底浮现一丝笑意。   “又不能赖一辈子。”   “怎……”   商苑下意识要反驳,但是突然反应过来沈安合的话,语气一顿,再没说话。   沈安合转过身去,将行李中的书一本本放在了书柜上,一边问道。   “阿姐今日来报什么官?”   语气轻松至极,简直像是在问商苑今日吃了什么这么简单,她咬了咬下唇,略微犹豫一下,将手中的药瓶放到了桌案上。   “昨晚刺客袭击,我受了伤,沈大人管不管?”   沈安合眼神落到桌上的药瓶上,那药瓶他自然认得,是崔也给他的,他又留在了商家,离开的时候还嘱咐商苑让人给伤口上药。   此刻看着眼前的药瓶,他明白了商苑的意思。   她特意穿了一件宽袖的衣裙,此刻伸手将袖子捋上去,将修长白皙的胳膊露了出来,如美玉如白瓷,就是那皮肉翻滚的狰狞伤口,格外煞风景。   “大人管不管?”   见沈安合不说话,她又问了一次。   沈安合这才收回视线,低眉敛目,声音极低地说道。   “管。”   --------------------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快乐! 第58章 不查了   此刻明明是凛冬的季节, 但是二皇子孟成昱的宫殿中如同暖春一般,殿内随处可见的火炉,将暖意都沁进了无心的土泥木石之中。   殿中央摆放着一株一人高的寒梅, 殷红的花瓣层层伸展开来,艳若桃李, 灿若云霞, 只是少了三分雪色相映。   盛安严寒,现如今还不是梅花开放的时间, 这株梅花是在殿内养着,用暖意催开的。   孟成昱正低着头,拿着笔将面前的梅色烙于宣纸之上。   严自牧从门外走进来,见孟成昱此刻专心作画, 站在一旁不敢打扰。   昨晚下了大雪, 他从门外走来,靴底上沾了不少的雪, 担心弄脏了内殿的毯子, 只能站在门口,等靴底的雪化了再走进去。   有宫人递上热茶。   “严大人。”   他忙双手接过,脸上浮现得体的笑容。   “多谢。”   严自牧是当今户部侍郎, 哪里需要对一个宫人说谢谢, 但是那宫人此刻也没觉得意外,早已经习惯了严自牧这幅谦卑的样子,一点官架子都没有。   将最后一点梅花花蕊画好,孟成昱这才直起身子,随手把手中毛笔放进一旁的洗笔池中, 浓墨重彩的颜料在水中快速扩散,化为淡淡的水粉色。   此时, 严自牧刚好将手中茶喝尽。   抬步从外殿中走了进来,微微弯腰对着孟成昱行礼。   “微臣见过二殿下。”   孟成昱因着受陛下宠爱,所以殿内的布置皆为奢侈,至于这宠爱的原因,便是孟成昱画的极好的一手梅花,陛下偏爱梅花,连带着也偏爱了孟成昱三分。   他让宫人将面前的画拿走,等晾干一些给陛下送过去。   做完这些,他这才看向严自牧,抬步走到严自牧面前,亲自伸手将他搀扶起来。   “严大人,本殿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以后私底下见我不必行礼。”   严自牧含笑,也没拒绝也孟成昱的搀扶,但是眉眼间始终带着点点的谦卑。   “礼节还是不能少的。”   严自牧是孟成昱母族中的人,孟成昱母妃地位低贱,原先不过就是跟在皇后身边的一个婢子,得了陛下宠爱,这才封为婕妤。   但生下孟成昱之后没多久,便撒手人寰了。   孟成昱自小一个人在深宫中长大,生性多疑,对送上门来的沈家嫡女和嫡子心怀芥蒂,只有和他自身地位利益挂钩的严家,他才敢放心使用。   只是严家无能,这么多年也只出了一个严自牧,在朝上担任户部侍郎。   自从从下陵城回来之后,孟成昱在百姓中的形象水涨船高,得了不少的好处,但是父皇赏给他金银赏给他财宝,看起来极其宠爱他,但他却是如今宫中最无实权的皇子。   孟成昱眸底幽光点点,抬头扫过一旁的下人,轻声吩咐道。   “你们先下去吧。”   从下陵城回来之后,他便一直惦记着商家的事情,将此事交给了自己的心腹严自牧去处理,此刻严自牧找来,事情应当有了结果。   待到宫人都退尽之后,他这才抬头看向严自牧,询问道。   “如何了?可有结果了?”   便见,严自牧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退,随后面色凝重地对着孟成昱摇摇头:“派去调查的人,无一人回来。”   孟成昱面色一怔,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所有人都没有回来?”   严自牧摇摇头:“就算是回来的,即便是没查到什么,过两日都死在了家中。”   闻言,孟成昱抿了抿唇角,面色一沉,他在宫中行事不方便,严自牧又是个手无兵权的户部侍郎。   两人暗地里培养一些人不容易,此刻不过是两日的时间,便接连折了十几个,着实让人有些心疼。   “商家当年出事的卷宗都在沈家手中,派去暗中打探的人全都死了。”   严自牧开口,随后顿了顿,抬眼看着孟成昱的脸色,试探性地问道:“殿下,还要继续查吗?”   在这盛安城中能只手遮天的,唯有沈家。   此事若是跟沈家扯上了关系,那便不是他可以调查得出来的了,就算是继续调查下去,也只是平白让人去送死罢了   及时止损的道理,他懂。   “不查了。”   闻言,严自牧松了一口气,可是又想起什么,开口:“那商家那边怎么办?此事殿下可以答应了她的。”   “如实说便好。”   左右他已经尽力了,对商苑实在是没什么亏欠的。   就在孟成昱和严自牧说话的时候,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从门外跑了进来,身上的衣袍翻飞,天真烂漫的脸上挂着纯粹的笑,看起来格外调皮,对着殿内喊道。   “皇兄!”   孟极从门外跑进来,手中拿着一个蹴鞠。   小孩子调皮的心性在看见孟成昱的时候,微微收敛,唯恐自己太过顽皮会惹得孟成昱不高兴,学着旁人的礼节,对着孟成昱微微弯腰,拱手行礼。   “见过皇兄。”   孟成昱的视线落到孟极的身上,脸上浮现点点宠溺。   母妃死得早,孟极并不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只是宫中一宫婢的孩子,连封号都没有,生下孟极便死了。   孟极是宫中年纪最小的十七皇子,或许是因为母妃同是婢女的缘故,他对孟极多为宠爱,此刻蹲下身子,朝着孟极微微招手。   “怎么拿着蹴鞠过来了?”   见孟成昱朝自己招手,孟极当下跑过去,任由孟成昱将自己抱起来,笑了笑,开口道:“想让皇兄陪极儿一起玩蹴鞠。”   孟成昱弯了弯眉眼,没有立即答应下来,抬头给了严自牧一个眼神。   严自牧顿时反应过来,放下手中的茶杯告退。   ——   钦天监定下了孟汝杳出嫁的时日,过了年关,大年初一便要启程去南诏,此刻已经在加急让人制作婚服了。   孟汝杳不愿意让旁人近身,身边只有一个金玉还经常被人借走。   正巧孟杲卿前来看孟汝杳,便让白拂帮忙给孟汝杳量尺寸。   他则坐在外面询问江月令,孟汝杳的身体情况。   江月令的眼中永远含着悲悯,像是慈悲为怀的圣人,低头将诊脉的东西一件件放进药箱之中,手指修长却也苍白,和江月令的脸色一样,没有半点血色。   “江公子,杳杳的身体撑得住去南诏的长途跋涉吗?”   此去南诏,路途遥远,旁人坐上这么多天的马车,都未必能受得了,更不要说自幼体弱的孟汝杳了。   江月令伸手将最后一样东西收进药箱之中。   “殿下的身体已经在慢慢好转了,我最近加重了药量,定在大年初一之前将殿下的身体调理好,让殿下扛得住长途跋涉。”   闻言,孟杲卿这才松了一口气,对着江月令感激道。   “多谢江公子了。”   江月令微微颔首,不再说话,提起药箱便抬步往殿外走去。   殿外的冷风吹来,激得他忍不住一阵咳嗦,将手指握成拳头放在唇边好一阵咳嗦,就在江月令低头咳嗦的时候,宝蓝色的衣袍侵入他的视线。   陈筝从外面走了进来,看也不看江月令一眼,径直朝着殿内走去。   江月令握拳咳嗦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循着陈筝的背影看过去,因为刚刚剧烈咳嗦的缘故,极淡的唇色染上了一抹鲜红,整个人都生动了起来。   他看着陈筝迈着不紧不慢地步子踏入殿内。   他看着孟杲卿刚刚缓和下的脸色在见到陈筝之后,瞬间紧绷了起来。   看到这里,他收回视线,拂了拂药箱上的落雪,抬步朝着雪中走去。   孟杲卿看着面前的陈筝,对上对方似笑非笑的眸子,脊背忍不住紧绷了起来。   现在是在孟汝杳的宫殿内,他不想让孟汝杳知道陈筝来找他。   于是不等陈筝开口,便率先抬步朝着殿外走去。   尽可能不让内殿中的孟汝杳听到陈筝的声音。   此刻,内殿之中,孟汝杳伸开胳膊,任由白拂给自己测量尺寸,她对哥哥无条件信任,连带着对哥哥身旁的婢女也百分百的信任。   但是白拂和其他的婢女似乎有些不同。   婢女的选拔标准虽然比秀女的选拔标准宽松了不少,但是也不是谁都可以进宫侍君的,其中五官端正,相貌清秀便是极为重要的一项。   但凡是相貌有些丑陋的女子都会被刷下去,更不要说白拂这样的,脸上那么大一块狰狞的伤疤,看着便让人害怕。   白拂对自己的相貌看的极轻,更何况这张脸还为她引来那样的祸端,故而白拂根本就没有处理伤口,她巴不得这伤疤再狰狞一些,再恶心一些。   脸上有伤疤的宫女几乎没有,孟汝杳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白拂反应淡淡的,不会因为孟汝杳的打量而生气,可和旁人眼中的嫌恶不同,孟汝杳的语气竟然是满满的心疼。   “你一定很疼吧?”   闻言,她动作一顿,抬头看着孟汝杳,看着这个和孟杲卿是血亲,却长得一点都不像的女子,愣了愣,有些不明白的对方的意思。   见白拂没有说话,孟汝杳担心自己戳到对方的伤心处,也没有继续说。   “不疼。”   白拂说完这句话,低下头继续给孟汝杳测量身上的尺寸,语气淡淡地说:“殿下不必心疼奴婢,像奴婢这样低贱的人,能捡回条命来就知足了。”   语气不怨不恨,只是简单的陈述。   她低头看着白拂的样子,试探性问道。   “是哥哥救的你?”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 第59章 好玩吗   想起那日在清心小筑的时候, 若是没有孟杲卿恐怕她早就成为一具冰冷的尸骨了。   白拂轻轻点头。   见此,孟汝杳心情一松,笑意忍不住染上了眉眼, 但是下一秒又轻轻皱起眉头,哥哥的脾气她了解, 虽然不是大恶人, 却也不会平白救人。   此刻白拂蹲下身子给她测量腿,从这个角度看不见伤口, 狰狞的伤口隐起来,只能看见白拂平静的眉眼。   看着那双眉眼,孟汝杳微微一愣,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   “白拂。”   等到白拂重新站起身来的时候, 孟汝杳突然伸手抓着她的手腕, 她有些惊讶,想要抽出来但是孟汝杳用了很大的力气, 她抬眸朝着孟汝杳看过去。   就见孟汝杳急切又认真地对着她说。   “白拂姐姐, 我再过不久就要嫁去南诏了,哥哥他不会照顾自己,你能帮我多照顾哥哥吗?”   白拂愣了愣。   “此事殿下就算是不吩咐, 奴婢也会照顾好五殿下的。”   但是等两人从内殿中走出来的时候, 外面已经没有孟杲卿等人的身影,就连桌上茶杯中的茶水也早就凉了。   ——   沈安合低头,小心翼翼地将手中药瓶中的药粉均匀地撒在商苑的伤口,随后又取了干净的绷带,给商苑细细包扎起来。   虽然商苑给沈安合包扎的次数, 要比沈安合给商苑包扎的次数要多,但是她不得不承认, 沈安合包扎得比她好看。   此刻因为包扎伤口的缘故,沈安合距离她极近,仿佛只要心跳再剧烈一下,心脏跳动的声音连带着心中所想都能传到沈安合的耳朵里。   “你背上的伤口还未好,先暂时搬回商家吧,等到这边收拾好了再搬回来也不会迟。”   沈安合低头缠着绷带,没有抬头。   “我东西不多,白林已经在收拾了,铺上被褥就可以住人。”   听着沈安合话里话外的婉拒,商苑微蹙眉,继续道。   “下次服毒是什么时候?”   闻言,沈安合的动作一顿,按理说他不应该让商苑担心的,但是他没有瞒着商苑。   “三天后。”   若是将来真的死了,总得让商苑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好。   想起昨晚上沈安合痛苦不堪的样子,她咬了咬牙,将眼角微涩的泪意给逼了回去,抬头看着沈安合。   “其实做沈安合也挺好的。”   听着商苑的声音,沈安合无声失笑,他知道商苑是什么意思,摇摇头。   “我想见她,再见见我阿娘。”   商苑一怔,想起来静安王妃失踪的事情,静安王妃常年不出门,连画像都没有留下一幅,沈安合若是想要再见阿娘一眼的话,只能从六岁之前的记忆中见了。   见此,她没再继续劝沈安合。   沈安合此刻也包扎好了伤口,将商苑的袖子放下来遮盖住了那缠满绷带的胳膊,随后拿起收拾了一半的书本,继续收拾,语气淡淡的。   “包扎好了,阿姐回去吧。”   商苑抬头看着沈安合的背影,她此次前来是想将沈安合带回去的,却没想到沈安合褪了乖巧的模样,这么难缠。   软的不行,那她就只能来硬的了。   “若是我执意让你回去呢?”   闻言,沈安合放书的动作微微一顿,垂下眼皮,盖住所有的情绪。   “阿姐若是为我好,便让我待在这里吧。”   “为你好?”她皱眉,面露不解。   就听见沈安合继续说:“前些时日跟着阿姐去长乐楼,这段时间城中百姓已经传起了风言风语。”   “说我与阿姐官商勾结,商家的生意做得如此大,是有我在暗中帮衬。”   这段话不是沈安合瞎编来糊商苑的,下陵城中确实有如此的传言,只是之前他一直没跟商苑说过,而且听到商家的生意做得如此大,是他在暗中帮衬,他还忍不住笑了出来。   是他帮衬,他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闻言,商苑眸子微微放大,知晓沈安合搬出这些是故意激她离开,可是心底还是忍不住有些生气。   “现如今你是嫌弃我污了你的清廉之名是吗?”   他没有回答,就这么背对着商苑,也没有转过身的意思。   直到身后传来商苑生气极重的脚步声,他这才转过身来,但是商苑已经走远了,只剩下凝聚成一点的粉色背影,他倒是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故意惹商苑生气。   看着商苑离开,他下意识抬步想要追上去,却又生生止住了脚步,停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这厢,初儿和白林坐在院中正说着什么,见商苑气冲冲地走了出来,初儿连忙小跑这迎了上去,搀扶着商苑,小心翼翼地问道。   “小姐,这是怎么了?”   那屋内只有商苑和沈安合,现如今商苑生气那必然是沈安合惹得了,但想起平日里乖顺的沈安合,初儿有些不敢相信。   商苑冷哼一声,没说话。   白林下意识地朝着沈安合的房间看了看,正巧看见沈安合伸手将房门关起来,见他看过去,顿时一个冷冷的眼神扫了过来。   “都收拾好了吗?”   白林忙站起身来,去收拾屋子,忍不住小声嘟囔。   “之前表小姐不搭理您的时候,你黏表小姐黏得紧,现如今表小姐反过来找您了,您却又退避三舍了,这又是何苦?”   白林忍不住摇摇头,在心底重重叹了一口气。   他没有公子那么聪明,对上感情的处理方式也是极为简单。   若是他喜欢谁,巴不得时时刻刻在一起,哪里有这么复杂。   ——   他跟着陈筝一路出了皇宫,担心孟汝杳会担心自己,还派了宫中禁卫传报了一声,就说他有事先走了。   此刻看着陈筝快步走到前面,又将他带到了清心小筑的面前。   他知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脚步顿下,在距离清心小筑有五步远的时候就停了下来,不肯再往前走一步了,陈筝转过头来看着他,眉头紧皱,面色阴沉。   今日陈筝的心情似乎极不好。   “快点进来。”   话落,陈筝将清心小筑的门从外面推开,和上次不同,这次陈筝没有把他往屋内领,而是带着孟杲卿去了院中,此刻院中竖着十几个树桩,每一个树桩上面都绑着一个人。   和上次一样,男女老少皆有,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长得和孟杲卿有些相似。   此刻那些人被困在树桩上,因为眼睛上被蒙了黑布,根本就看不见面前的情景,只能从声音中判断有人进来了。   一个个在树桩上瑟瑟发抖,不安地面对自己接下来未知又绝望的命运。   陈筝拿起一旁的黑布将自己的眼睛也蒙住,随后拿起放在桌案上的弓箭,对着那树桩的方向便射了出去,不过因为遮挡住了视线,分辨不清楚方位。   这一箭没有射中人,是擦着一个年轻人的耳边过去的,箭刃划着那少年的耳尖而过,顿时就划出了鲜血,那少年一惊,吓得失禁了。   一股子腥臭味从胯/下传来。   此刻陈筝又拿起第二支箭羽搭在弓箭上,见没有琴音传来,微皱眉朝着他的方向看过来。   “怎么不弹?”   和往常一样,陈筝在自己的桌案旁,给他摆了一个桌案,那上面放着他经常用的那把琴,但是此刻他没有坐下抚琴。   陈筝不耐烦地皱起眉头,搭上第二箭朝着前方射去,但是还不等他射出来,手掌突然被人抓住,黑布被人从眼睛上拽了下来,他低下头便对上了孟杲卿的眼睛。   他眉头紧皱,他不喜欢孟杲卿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他。   他想做什么还没人能阻止,孟杲卿也不能。   “孟杲卿,别以为你是皇子我就不敢动你!”他看着孟杲卿,眼白有血色攀上去,有些嗜血可怖。   但孟杲卿眼中没有半点惧色,他抬眸看着陈筝,其实跟陈筝混在一起这么久了,他也说不懂自己对陈筝是什么样的感情。   自小到大他身边的同龄人只有陈筝一个,说实话,他不恨陈筝。   没有恨到想杀了的那种,陈筝只是让他恶心罢了。   “好玩吗?”   他转头看着那些绑在树桩上的人,一旁的箭羽准备了很多,就算一击不中,一百击总能中一次,要不了多久,那些人就会死在木桩上。   这些人的死活虽然跟他没关系,但是想到孟汝杳不日就要出嫁了,他这个做哥哥的总得给妹妹积点德。   陈筝转头在那些人脸上一一扫过,那些瑟瑟发抖的样子似乎取悦了陈筝了,陈筝脸上突然露出一个笑容,眼中却不见半点的欢喜,这个笑容极冷。   “好玩,好玩极了。”   他伸手将弓箭从孟杲卿的手中夺了过来,再次拉满弓弦,这次眼睛上没有蒙着黑布,将手中箭羽对准正前方一个妇人的眉心,只要他一松手,下一秒这妇人就会血溅当场,没了气息。   但还不等他松手,孟杲卿再次抬手制止了他,声音微微加重。   “陈筝!收手吧,就算杀了他们,你也不会开心多少。”   杀了眼前这些人,他确实不会开心。   可心中郁闷,又无处发泄。   他转头看着孟杲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底浮现笑意,面色却极冷,轻声呢喃,犹如地府的幽冥般。   “卿卿。”   他伸手指着最左边一个树桩,那树桩是唯一一个没有捆绑人的,他对着孟杲卿笑道:“卿卿不想让我杀他们?”   不用孟杲卿回答,孟杲卿几次三番的制止就已经能说明问题了。   他轻轻点头继续道:“不如卿卿替他们吧?” 第60章 要走了   陈筝转过头来, 眼中带着讥讽的笑容,似乎料定了他会退缩,等着看他那点慈悲的善意狼狈地在脸上撤下去。   “那个树桩本来是给那个女人准备的, 但卿卿把他带走了,现如今少一个人, 你说怎么办?”   孟杲卿微微侧头, 不再去看陈筝的眼神,微微侧头看着那个树桩。   那个树桩是给白拂准备的。   陈筝没有说话, 嘴角噙着笑意在一旁等着看他的笑话,理智也在提醒他,不应该再继续管下去。   但是。   他抬头看着陈筝,平静地吐出一个字。   “好。”   陈筝一愣, 似乎没有料想到他真的会答应, 很是意外。   不用陈筝开口催促,他抬步朝着那树桩走过去, 脚步甚至有些急不可耐。   一旁的小厮犹豫半晌, 给他递上蒙着眼睛的黑布,但是被他摇头拒绝了,他就站在原地抬头看着陈筝, 陈筝也没有蒙着眼睛, 两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视着。   但很快,陈筝就低下头,拿了三支箭羽搭在弓箭上,随后瞄准他。   那三支箭只要其中一支射到孟杲卿的身上,他便是必死无疑, 看着那冰冷要夺人命的箭刃,他此刻没有半点的害怕, 反而抬头看着弓箭后面陈筝的眼神。   两人对视着,将对方眼中的情绪尽收眼底。   陈筝眼中满是杀气,是真的想要杀死他,他微微一怔,有些意外。   他没想过陈筝真的要杀他。   而陈筝看着孟杲卿的眼神,对方抬头凝视着他,明明两人的距离很近,但是孟杲卿就好像离他很远一样,那眼神中没有他的身影,更没有该有的害怕畏惧。   甚至有一丝本不该出现的解脱。   解脱?   他心底冷笑一声,但凡孟杲卿脸上出现一丝畏惧,他手中的箭就会射出去,但解脱?他才不会成全孟杲卿。   哪怕真的很想让那张脸沾满鲜血。   但是他还是克制住了。   慢慢踱步走到孟杲卿的面前,对上对方有些失望的眼神,声音极轻地说道:“你猜猜,若是我真的把你杀了,这盛安城中最高兴的是谁?”   孟杲卿低头没有说话。   他不知道陈筝这番话的意思。   最高兴的是谁他不知道,但是最难过的肯定是孟汝杳。   见孟杲卿回答不上来,陈筝轻笑一声,语气中满是讥讽和得意,他将手中弓箭放到一旁,看也不看孟杲卿一眼,抬步往清心小筑外面走过去。   对着一旁的小厮轻轻摆手。   “放了吧。”   那些人自从被抓来便蒙着眼睛,根本就不知道今日要杀他们的宁王世子,所以放了也没什么。   看着陈筝离开的身影,孟杲卿的眼中逐渐浮现点点的迷茫,他觉得刚刚那个问题的答案,陈筝是知道的,只是不肯告诉他罢了。   陈筝把他杀了,整个盛安城中最高兴的会是谁呢?   ——   沈安合只是让人把紧要的东西拿到府衙了,此刻沈安合的屋内还剩了大半的东西,商苑从府外一进来,便吩咐府中下人将沈安合的东西收拾收拾全部丢到库房中去。   下人们不知道沈大人是如何惹到商苑了,只能低着头应声去办。   她快步走回账房,端起一旁的凉茶,一饮而尽。   却消不掉心底的火气。   想起沈安合那一本正经极为认真地跟她说的话,她心里的火气又有攀升起来的意思,她心中清楚,沈安合搬倒府衙是为了她好。   她也知道沈安合说出那番话,就是故意气她,让她知难而退的。   但是知道,不代表不会生气。   初儿从门外刚刚踏进来,便听见商苑皱眉看向她:“下陵城中有人说我贿赂了安合,商家的生意才会如此红火?”   闻言,初儿有些意外,不知道商苑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不过。   “城中却有传言。”   但是商苑一直都不在意这些,所以初儿也就没打算告诉商苑,没想到今日商苑会突然提起来这个,略微犹豫了一下抬头看着商苑轻声说道。   “要不要花钱使点银子,让传言的人改了口?”   闻言。   商苑微微抬眉。   “确实要使银子。”   “那奴婢现在就去办。”初儿忙应下,转身就要离开。   但……   “不是让他们把传言改口,而是让他们加大力度。”   初儿一愣。   “啊?!”   初儿有些不明白小姐的意思,不过她很快就弄明白了,因为商苑让府上的厨子,下人什么的都送到了府衙,美名其曰,知县大人劳累,这些下人送给知县大人使唤。   这是要坐实了贿赂的名声。   ——   既然和梦如说好了,谢裕安回去便收拾了一下东西打算搬去长乐楼住,三人的东西都没有多少,收拾收拾也才一个包裹。   梦和身上的行李就更少了,除了一身暗器之外,两手空空,连包裹都没有带。   梦如和谢裕安率先上了马车,见梦和站在马车外面没有跟上来,当下将车窗打开,面带疑惑地看向站在车外的梦和,轻声道:“和儿,上车了。”   梦和应了一声,却依旧没有动弹,站在原地就像是在等什么一样。   可等了许久,也不见府中有人影走出来,就当梦和有些失望收回视线,转身上马车的时候,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和小姐。”   她停下上马车的动作,冰冷的眸子中荡开一丝浅浅的笑意,转头看过去,就见孟青一身青衣从府中走了出来,她一早就知道梦和和梦如几人要离开了。   却没想到走的这么急。   她来不及准备东西,只在厨房抓了一把蜜饯就走了回来。   此刻见到梦和,她将用帕子包裹好的蜜饯递给孟青:“上次送给你的蜜饯应当已经吃完了,见你喜欢吃这个,我就又准备了一些,便算是给你的送行贺礼。”   孟青的心最细了,总是将旁的人都照顾得服服帖帖的,对府中众人的喜好全部记得一清二楚。   她伸手将蜜饯从孟青的手中接了过来,还未入口便尝到了甜。   轻轻点头。   “谢谢。”   孟青摇头笑笑,随后抬头看着她。   “上车吧,我看着你们离开。”   她抬头看向孟青,这才发现孟青鬓边的发丝微微凌乱,应当是跑得太急了导致了,孟青性子沉稳又细心,平日里只有在商苑身上才能看见孟青急忙的样子   她站在府门外,看着梦和上了马车,又看着马车的尽头消失在眼前,这才收回视线,放缓了脚步朝着府内走去。   沈安合走了,谢裕安走了,梦如梦和也走了,好不容易热闹起来的商家,仿佛一天之间又清冷了下去。   这几天商苑没有出门,也没有去府衙再去找沈安合,只是不断派人去给府衙送去东西,既然沈安合不想让她去,那她便不去见他好了。   可是日日在路过沈安合的厢房前的时候,心总是提起来。   吃饭也没有味道。   而那送去府衙的东西,沈安合倒是让人一一收下了,算是给商苑最后一点的安慰。   ——   每次到了一年最后一个月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再有十天的时间便要过年了,而她也有十天没再见过沈安合,只能从每次派去一府衙的小厮口中得知沈安合的近状。   知道沈安合现在还好好的,那她便安心了。   腊月二十一这一天,下陵城下了一场很大的雪,像是要将人都埋进雪中一样,院中的积雪刚刚扫干净,眨眼睛就重新铺上了厚厚的一层。   她不喜欢外面干冷的空气,便窝在账房中,低头看着手中书本。   胳膊上的伤口过了这么些天,已经开始在慢慢痊愈了,伤口隐隐传来痒意,虽然不舒服,但是好歹可以忍受,她看着手中的书籍,盯着一行字许久都没有翻页。   正当她出神的时候,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铜钱大的雪花被冷风吹了进来,担心更多的冷意涌进来,来人负手将身后的房门关起来。   听到响动,她抬头朝着门口看过去,就见商温从外面走了进来,发丝间还带着铜钱大的雪片,但是不过一瞬,雪花融化成冰水,濡湿了发丝。   “你怎么来了?”   看见商温走进来,她有些意外,说起来自从那次之后她就一直都没有见过商温了,这还是自那次之后的第一次见面。   和面对沈安合的时候不同。   她一点都不觉得,有很长时间没见过商温了。   面对商温,她总是安心的,没有那么害怕。   脸上的水晶目镜在外面冻了一路,刚刚走进来,热气凝结在镜片上,成了一层厚厚的霜,根本就看不清楚屋内的情景,他伸手将脸上的目镜给拿了下来。   原本微眯的眸子,因为看不清楚,索性放弃了对于视线的执着度,此刻微睁着,露出澄澈的眸子。   他用袖子将镜片上的冰霜给轻轻擦拭掉,也不忙着戴回脸上,今日他来找商苑,是有事情想要告诉商苑,轻声说道。   “姐,我想去南诏。”   商苑一愣,抬头看着他。   此时,他将水晶目镜重新戴到了脸上,眼睛看向商苑,语气极轻却又极其认真地说道:“陛下定下了渺渺出嫁的时间,过了年初一便要启程去南诏,我想要早点过去。” 第61章 要不要   她知道商温喜欢孟汝杳, 却没想到已经喜欢到这种地步了,心中担心之余还有些后悔,她微皱眉, 有些不赞同。   “你还没放下她?”   商温若是单纯想要去南诏,她绝对不拦着, 但是为了孟汝杳去南诏……   她微微皱眉, 总觉得太过危险了。   商温苦笑着摇摇头。   “姐,我放不下了。”   她凝眸看着商温, 她可以十分清楚地看到自家弟弟眼中的痛苦和挣扎,原本想要劝商温放弃的话,转而变成了一句轻轻的。   “好。”   “南诏那边的生意也是时候该交给你了,你打算什么时候过去?”   “三天后。”   他要提前去南诏, 好为孟汝杳铺垫好接下来的一切。   闻言, 她微微一愣,有些意外。   “不过了年?”   商温摇摇头, 眼底有歉意。   “不过了。”   话落, 他想起此行的目的。   伸手从袖子中将这几日研究的袖箭拿了出来,自从那天之后,他便一直在房间中研究袖箭, 让袖箭上储存的箭羽多了一些, 箭刃上抹的毒也比之前的毒性要大。   今日刚刚弄好,便急着给商苑送来了。   “姐,定要时时刻刻带着。”   她看着面前的袖箭,伸手将袖箭接了过来,这袖箭比起之前那个要小巧一些, 杀伤力却更加大了,商温还在上面加了误触的功能, 防止商苑不小心,触碰到开关。   看着面前的袖箭,商苑不知想起什么,眼神逐渐柔和了下来。   商温沉吟片刻,突然开口:“自从沈大哥搬去府衙之后,姐姐就再没见过他了?”   闻言,商苑点点头,轻叹了一口气。   “他躲着我。”   “那阿姐也不能放弃。”商温拧眉,有些着急地说。   她自然是不会放弃的,可就是……就是怕沈安合没有那个意思。   现如今两人不见面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商温皱着眉头站起来,看着商苑,可让商苑再去找沈安合也是不可能的,毕竟沈安合的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   现如今能帮商苑的,只有他了。   “姐姐放心,我定让沈大哥回来见你一面。”   话音落下,商温转身就朝着院中走了过去。   她看着商温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不知道商温要用什么法子。   他抬步出了账房,便一头扎进了风雪中,刚刚温热下来的镜片瞬间又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虽然看不清楚前路,但是他心中的路清晰明了。   他这次去南诏不完全是为了渺渺,但是另一层原因他不能告诉商苑。   ——   几人坐着马车回到了长乐楼,起初梦如刚来下陵城的时候,这花楼周遭围满了人,但没几个人有银子进去消遣的,现如今临近年关,众人都忙着过年的事情。   这原本应该最热闹的花楼,却变成了下陵城最冷清的建筑。   “小姐。”   见到梦如回来了,忙有婢女上前来搀扶着梦如往楼内走去。   三人的房间都在四楼,谢裕安第一次来到时候,正值晚上,加上急匆匆地找人,根本就没有看清楚。   今日走进来,这才看清楚长乐楼中的装潢。   清新雅致,一点也不像寻常的花楼。   眼神落到梦如的脸上,谢裕安心中那点疑惑这才找到答案,梦如也不像是寻常的花魁,寻常的花魁美则美矣,却没有灵气,像是个木头美人。   梦如带着谢裕安去布置房间,梦和则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自小就被派出去做任务,就算是有房间一年也住不了几次,此刻将手中剑放下,剑在哪,哪里就是她的休息的地方。   刚刚从门外走进来,她打算去一旁的水盆里洗一下手,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了,之前每次回来的时候,都是沾满了鲜血,不洗手根本就不行。   就算今日的双手干干净净没有半点血污,但是梦和还是下意识在水盆中撩起清水洗了洗手背,但是不等她走到水盆旁,眼神在掠过屋内桌案的时候。   眼神微微一顿,被桌案上放置的纸条吸引住了视线。   这间房间楼内的侍女日日都会打扫,绝对不是之前客人剩下的,这纸条应该是有人在他们到来之前放到桌案上的。   见此,梦和放弃了洗手的念头,抬步走过去拿起放在桌案上的纸条,将空白的纸条翻过来,就看见另一面只写了一个字。   杀。   眼前这个字迹,梦和再熟悉不过了。   是干爹!   她快步走到大开的窗台前,透过窗口朝着外面看去,但是街道上满是络绎不绝的行人吗,忙着购买年货,没有任何的异常。   她这才收回视线来。   蓝色的帕子包裹着十几颗蜜饯,被梦和随手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上,此刻经过了一路上的颠簸,那帕子上的结被震松了,此刻微微松开。   露出了里面包裹的饱满蜜饯。   此刻她看着那蜜饯,眼中是迷茫和挣扎。   这厢,梦如惦记着谢裕安身上的伤,伸手亲自将谢裕安搀扶上来,又帮忙谢裕安铺被褥收拾东西。   她将谢裕安的行李打开,打算将里面的衣服一件件挂到衣柜中去。   但是刚刚打开行李,有一个铜褐色的东西从行李中掉了下来,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那是个铜制的令牌,此刻摔在地上,将有字的那一面翻了过去,压在地上,让人看不见。   她微微皱眉,弯腰将令牌捡起,转过来,便看见正面写着永安侯府的字样,但不等她看仔细,谢裕安突然出现,将令牌从她手中拿了过去。   眼神有些慌乱地忙说道。   “我自己收拾就好。”   她这才收回视线,见谢裕安一脸紧张的样子,微笑道。   “裕安,你不用紧张的,我不识字。”   闻言,谢裕安这才松了一口气,但是直到梦如转身走远了,她才猛地想起来,那日在河边放花灯的时候,梦如将自己的愿望写在河灯之上。   分明是识字的。   见此,她有些无奈,也明白那是梦如安慰自己的话。   她将藏在背后的令牌拿了出来,手指抵在永安侯府这几个字上微微摩挲,眼中有想念。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   剩下的四次毒发,沈安合已经捱过去了两次,现如今只剩下两次了,关于幼时的记忆,他已经想起了一些,谢裕安那些曾经跟他说的话倒是真的。   他确实送给谢裕安一个弓箭。   只是……   他微微皱眉,关于阿娘的相貌他还是想不起来,还有那日究竟发生了何事?阿娘一脸慌乱地让他快点跑。   就在他低头出神的时候,白林从外面走了进来,看见他连忙快步走了过来。   “公子。”   “阿姐又送东西过来了?”虽然是疑问,但是沈安合却说得极为肯定,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就要出去,这几日商苑几乎日日派人送东西过来。   他知道商苑派人过来的意思,一方面是在生气他那日说的话,一方面是放心不下他。故而他每次就算是被毒发折腾得爬不起来了,都会强撑着身子在那些商家小厮面前露个面,让商苑放心。   只要商苑离他远一些就好,那些东西,他照单全收。   离他远一些,阿姐应当就安全了。   今日他以为也是这样,说话间他便要站起来出去,却听见白林说:“确实是商家的人,但不是表小姐派过来的,是表公子派过来的人。”   闻言,沈安合皱眉,有些意外。   商温?商温让人来找他做什么?   白林低头将商家小厮送过来的拜帖拿了出来,放到沈安合的面前。   “我也不知道,这是表公子送来的。”   他伸手将白林手中的拜帖拿了出来打开,大致意思便是商温过几日就要离开下陵城了,明日在商家设宴,邀请沈安合过去赴宴。   见此,沈安合拧起眉头,面露担忧。   他担忧的不是商温为什么要离开下陵城,而是担忧的是商温离开之后,商苑该怎么办。   商温离开之后,商苑又要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公子,我们要不要去啊?”   若是平时,白林不用问也知道沈安合肯定是会过去的,但是这几日沈安合对商苑的态度,他现在倒是捉摸不透了。   他抿了抿唇角,盯着手中的拜帖微微出神。   这才点头。   “去。”   ——   商温明日就要离开了,再加上今日是小年,便在家里弄了一个家宴,但是还不等还未开席,老曹便钻进厨房中吃了不少的东西,现在不知道跑到哪里去打盹了。   商温也不介意。   萧玦坐在座位上盯着面前的佳肴,愣愣发神,半晌都没有动筷,自从那次之后萧玦就像是被吓傻了一样,整日闷闷不乐唉声叹气的。   孟汝杳大年初一就要去南诏了。   秀女要比孟汝杳早一段时间进宫,故而今年的新年,萧玦只能在南诏皇宫中度过了。   地上的积雪还没化,但好歹是不继续下了,今日本该在屋中摆宴的,但是不知道商温让人将桌案摆到了院中,冰天雪地里,要看着雪景吃饭。   她不知道商温在搞什么,只知道外面的天气极冷,不愿在外面冻着,便等着收拾好了才从屋内走出来。   商苑从屋内走出来,看着萧玦脸上没有半点喜气,而商温迟迟不肯入席,看着院外不知道在等着什么,她微微皱眉,眼前这些人没有一个人看起来像是过年的。   一点喜气都没有。   她皱眉看着一旁的商温开口道。   “怎么不过来?”   商温轻轻摇头,对着她说:“姐,再等等。” 第62章 喝一点   等?   等什么?   她转头看向坐在桌边零零散散的人, 嘴里嘟囔着。   “这不是已经都到齐了。”   现如今都已经子时了,再不坐下,今日就要过去了, 她向来是个不爱守规矩的,当下也不管商温是在等什么, 提裙坐下, 拿起一旁的银箸就要动筷。   却听见,商温一喜。   “沈大哥!”   沈安合?她没想到今日商温等的人是沈安合, 心下有些意外,不过想起那日商温跟自己说的话,转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她抬眸朝着商温那边看过去。   就见沈安合从暗处一步步走了出来,月牙白的袍子本来就极难被夜色掩盖住, 此刻等到沈安合走到亮处的时候, 身上的月牙白袍子竟然有些亮眼了。   她眼睛被晃了一下,想起自己这几日因为担心沈安合, 饭都吃不下去, 睡也睡不踏实,在看看沈安合那精神焕发的样子,眼眶一酸, 收回眼睛便不去看沈安合了。   皱眉, 对着一旁的萧玦说道。   “吃。”   说罢,她用银箸夹起一个虾仁率先放到了口中。   一旁的萧玦本来在叹气,但是被商苑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当下就精神了过来,一向温温柔柔的商苑, 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大了。   他摸了摸后脑勺,不过此刻也回过神来。   见商苑夹的那虾仁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他便拿起筷子也朝着那虾仁夹去,但是他刚夹住虾仁,还不等放进口中,手上的筷子就被人给打掉了。   手背都被打出了红痕。   疼是不疼的,但是这几日他本就觉得自己委屈,此刻没忍住,眼眶一酸,声音也微微带着哭腔,抬头看着商温道:“你打我干什么?”   声音听起来委屈极了。   商温抱歉一笑,随后拽着萧玦站起身来,对着一旁的商苑和沈安合说道:“今日良辰美景,怎么不能喝酒呢?我和萧公子去拿酒。”   说罢,他就拽着萧玦离开,不管萧玦愿不愿意。   一旁的下人也被商温给屏退了,原地只剩下商苑和沈安合两人,她低头盯着面前的虾仁,像是跟面前的虾仁杠上了一样,下箸如飞。   口中的虾仁还未咽下,就又重新放进了口中。   放得有些急了,蹭到了嘴角的菜汁,她便拿起一旁的帕子狠狠擦了擦嘴角,然后再继续吃,就像是打定主意不去看面前的沈安合一样。   沈安合的眼神落到一旁的帕子上,那上面染了菜汁,将原本浅淡的颜色微微加深。   他突然想到自己之前送过商苑一个帕子。   “我记得我之前送过阿姐一个帕子?”   那帕子很可能是从谢裕安那里偷过来的。   闻言,商苑想要夹菜的动作一顿,眼神在手旁的帕子上停留了一瞬,随后抬头看着沈安合。   “送给我的东西,你还要要回去不成?”   沈安合确实是这个意思,伸手右手,掌心向上放在商苑的面前。   “我记得阿姐从未用过,既然不需要,还是还给我吧。”   看着沈安合递到自己面前的手掌,眼眶酸了酸,嘴里的虾仁已经尝不出味道了,胡乱嚼了几口,便咽了下来,咽得有些急了,将眼泪都噎了出来。   见此,沈安合微微蹙眉,依旧伸着手,没有半点收回去的意思。   那帕子她一直都锁在匣子里,自然一直都没有用过。   但是,沈安合现在想要要回去?   晚了!   看在递到自己面前的手掌,她心中越看越气,干脆伸出手来狠狠地拍了一下沈安合的手掌,下手极重,将两人的手掌都拍红了。   手心一疼,眼眶就红了。   “送给我的东西想要要回去?晚了!那帕子被我撕了喂狗了!”   商苑平日里在他面前都是温柔沉稳的,从未见过如此孩子气的一面,明明没喝酒,脸上便染上了醉酒之后才该有的荒唐,他看着商苑的模样,知道对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   那帕子是他偷来的,自然不好作为礼物送给商苑。   看着自己微红的手心,火辣辣的疼,但是他此刻担心的只有商苑的手心疼不疼,微微收回手掌,他低头道:“阿姐既然生气了,那帕子我就不要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商苑眼睛微瞪,转头看着沈安合:“那帕子不是我不给你,只是被我撕碎了喂狗了,没法给你,只不过就是一方帕子而已,我才不在乎。”   商苑这话说得极狠,但反复强调,反而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沈安合低下头,过了半晌才说道。   “我知道。”   她说完那话之后便后悔了,一方面想让沈安合将自己的话当真,一方面又不想,此刻看着沈安合低眉敛目的样子,她胸口微疼,想要哄哄沈安合。   但是自己心中的气都没消呢。   便扭过身子去,不再看沈安合了。   ——   这厢,见商温急急忙忙把自己给拽走了,萧玦心中惦记着那没吃进嘴中的虾仁,压根不明白商温为什么拽着自己离开,此刻看着商温微微皱眉道。   “你拽我干嘛?我还没吃饭呢。”   商温转过头来,看着萧玦,眼中有歉意,但是死拽着萧玦的手腕的手没有松开,只是说:“我待会带你去厨房吃。”   闻言,萧玦眸子微瞪有些生气。   “我是上不得桌子吃饭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   见萧玦又要回去,他连伸手扯住萧玦的袖子,皱眉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姐姐和沈大哥许久都没见面了,让他们两个人待一会。”   闻言,萧玦这才明白过来。   此刻躲在假山后面,抬头朝着商苑和沈安合的方向看过去,因为距离有些远,所以萧玦有些看不清楚,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两人坐得极远。   “自己的感情债还没有理清楚,反倒给别人做上红娘了。”   萧玦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开,但是被商温给喊住了:“你要去哪?”   萧玦顿步,回头。   “还能去哪?去厨房拿酒,给他们送过去。”   商温开口:“不用你去拿,我已经吩咐好下人了。”   闻言,萧玦这才明白商温早就准备好了,不过就是嫌他在那里碍眼,将他给拽出来了而已,他走回商温的身边,轻哼一声。   “明天我们就要离开了,就算你今日撮合又有什么用?他们总不能今晚就成亲。”   说完这句话之后,萧玦便觉得发愁。   他明日就要跟着商温一起去南诏了,此次进南诏后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   萧玦说的对,他们两个又不能今晚成亲。   但,在离开之前,他总想替姐姐多做些什么。   转头看着萧玦愁眉苦脸的样子,他知道萧玦在担忧什么,于是开口:“我屋内还剩了一些暗器迷药的东西,若是你需要便去挑几样。”   闻言,萧玦刚刚耷拉下去的眉眼,瞬间扬了起来,脸上露出笑容。   他觊觎商温那些东西很久了,奈何商温给孟汝杳给商苑就是不给他,他总不能厚着脸皮硬要,此刻听见商温这么说,他脸上一喜,随后伸出三根手指,伸到商温的面前。   “那我要三样。”   商温点头。   “四样也可以。”   ·   商温拉着萧玦去拿酒,两人不见回来,倒是有婢女将酒拿了过来,放在桌案上,又退了下去,她端起酒壶便给自己倒了一杯,辛辣入喉,大脑却昏沉了起来。   她转头看向沈安合,将手中酒壶,递给沈安合,微微挑眉道。   “喝一点?”   沈安合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酒壶,若是往常他定是不会喝酒的,但是今日……   看着商苑今日心情不好,应当是因为商温明日就要离开的事情不开心,他犹豫了一下便从商苑手中接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   今日是小年,商苑给商家的下人放了假,除了必要守着的,全被放了半天假。   平日里商苑把重要的事情都交给孟青去做,故而孟青是商家最忙的人,但是此刻得了半天的假期,孟青突然闲下来,倒不知道该去做什么好了。   干脆回屋,睡上一觉,等到明日睁开眼睛这阖家团圆的日子便过去,就又是寻常的一天。   但是她刚刚走进屋子,还未朝着床榻上走去,便看见桌案上放着一个东西,细细看去,这才发现是她那日送给梦和的蜜饯,连带着帕子和蜜饯此刻都好端端地放在桌案上。   她将手帕打开,把里面的蜜饯数了数,一个都没少。   之前见梦和经常吃蜜饯,她便以为对方是喜欢的,现在看来,对方将蜜饯一个不差地送了回来。   见此,她轻叹了一口气。   可能是不喜欢吧。   此时,梦和换了一身夜行衣,踏在屋顶上,耳边是快速掠过的风,将发丝吹得微微往后靠,往日冰冷的眸子中罕见地裂开了一条裂缝。   但是此刻身处在黑暗中,那道裂缝又消失不见了。   她又变成了那个杀人机器。   她今晚就要去杀商苑,不管成与不成。   既然她今日就要去杀商苑,那再拿着孟青给她的蜜饯就不好了。   到时候她拿着孟青的好处,说不定狠不下心来对商苑下手,便趁着夜色给孟青送了回去。   若是孟青知道她又要去杀商苑,会怎么样呢?是像上次那样不计前嫌地对她?   不,不对,上次是因为她没有真的将商苑给杀了。   若是她真的把商苑杀了,那孟青看向她的眼神可能就只剩下仇恨了。   想至此,梦和眉头紧皱。   她这是怎么了?杀个人都瞻前顾后的,这种情绪之前可从未有过,摇摇头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从脑海中赶出去。   随后朝着商家唯一的光亮点掠过去,此刻商苑就在那。   但还不等她走到商苑的院子,屋顶下一缕奇怪的冷风朝着她面门袭来,那股冷风是平白出现的,来得突然难以应对。   她心中一惊,连忙侧身躲过。 第63章 喝醉了   商苑平日里虽然喝酒, 但是喝的不多,沈安合更是几乎不喝酒。   今日两人都没有克制,酡红很快就染上了两人的脸颊, 她看着面前的沈安合,已经有些看不清楚了。   见沈安合伸手还要给倒酒, 她伸手抓住沈安合的手, 制止了对方。   “你还没死啊?”   她若是想让沈安合死的话,根本就不会在意对方的死活, 但是此刻喝醉了酒,这番意思明明有千百种的漂亮话可以说出来,但是她却用了最难听的一种。   闻言,沈安合一怔, 低头看着商苑抓着自己的手, 此刻手心滚烫,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打他的疼还没有消下去的缘故, 那点滚烫撩红了他的手背。   他低头, 任由商苑抓着自己,反问。   “阿姐想让我死?”   此刻听见沈安合问她,她轻轻摇头, 想也没想地回道。   “不想。”   她抓住沈安合的手微微用力, 随后轻轻往上,抱着沈安合,把自己埋进了对方的怀中,支支吾吾地说道:“我不想让你死。”   看着怀中突然多出的一团轻柔,沈安合微微一怔, 垂在身侧的手想要轻轻抱住商苑,但是略微犹豫了一下止住了, 他自然也是不想死的。   但是这种事情谁都说不准。   “就算我死了也没什么,阿姐的身边还有商温。”   “不,不一样!”她急急忙忙反驳沈安合的话,抬起头看着对方的眼睛,这个问题商温已经问过她了,她早就知道答案了,此刻沈安合的眼睛,极为认真地说道。   “不不一样,你和阿温不一样!”   沈安合看着商苑急忙反驳自己的话,眸子微黯。   他和商温自然不一样,商温是商苑的弟弟,他是什么?怎么能跟商温比。   看着沈安合眼中的黯淡,她急忙想说什么惹得那眼睛的光再次为了她亮起来,但是此刻大脑一片空白,半晌都想不出什么漂亮话。   绞尽脑汁,这才想起什么。   抬头看着沈安合,往前凑了凑,直到鼻尖都快要靠近鼻尖了这才停下来,用极轻的语气说道。   “之前我是不是说过,若是你成婚我定给你准备一份厚厚的聘礼?”   沈安合淡淡地嗯了一声,低垂着眼睛望着商苑的眸子,他自然记得。   “阿姐不必替我准备了,我此生都不会娶妻。”   闻言,商苑的眼睛因为惊讶而微微放大,她不知道沈安合会这么说,原本准备好的话卡在了嗓子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沈安合伸手将她靠过去的身子扶正,顺便伸手将她弄皱的衣摆给抚平了。   她只听见沈安合冷冷淡淡地说道,那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说出的话极为伤人。   “阿姐喝醉了,还是不要靠在我身上好,免得让别人看到了,有损阿姐的清白。”   她愣愣地看着沈安合,耳边的声音不断回响放大,半晌这才在确认之后重重地砸进心里,将她砸了一个懵。   萧玦此刻和商苑趴在假山上面,看着沈安合和商苑这边,看着商苑过去抱着沈安合的时候,萧玦还微微激动了一下,但是下一秒沈安合又将商苑给推开了。   因为距离太远,两人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只能从动作来判断他们发生了什么。   见沈安合将商苑给推开,萧玦叹了口气,有些惋惜道:“沈大哥太不解风情了,人都扑倒怀里了,都能面不改色地推开,啧,我敬他是一条汉子。”   见此商温微微皱眉。   他心里清楚,不解风情的是商苑。   要不然两个人也不会错过一辈子。   ·   那冷风来得突然,梦和慌忙转身躲过,她能察觉到那冷风中蕴含着极强的内力,但是对方似乎根本不想伤她一样,就算是动手也是在她可以躲过的范围内。   此刻她因为躲避,而从屋檐上落下来。   看着面前喝醉酒一脸酡红的老曹,微微一愣,她在商家待了这么多天,自然是见过老曹的,但是她不知道老曹竟然这么厉害。   此刻老曹从厨房中走出来,手中抱着酒壶,正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看都不看她一眼,俨然是一个酒囊饭袋的模样。   若不是面前只有老曹一个人,她都要怀疑,那阵冷风是不是老曹打过来的。   “前辈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她冷声道,就算打不过老曹,还是将背后的短剑抽了出来。   老曹打开酒壶喝了一口,这才看着她说道:“你这小姑娘怎么又回来了?你身上的毒我不是都给你解了吗?”   闻言,梦和一愣,看着老曹问道。   “您这是什么意思?”   ·   商温让他们喝酒,本来打算让两人酒后吐真言,却不想两人隔着夜色美景对骂了起来。   “狗官!”   “奸商!”   酒过三巡,两人都有些醉了,此刻说的倒是真话,只是有些不好听罢了。   她抓着沈安合的衣领,用的力气很大,若不是顾忌沈安合身上有伤,此刻攥着的就不是衣领了,抬头对上对方醉醺醺的眸子,咬牙骂道。   “你吃我的喝我的,现如今碰你一下就不行了?!”   他低头看着商苑,对上那双含着怒意的眸子,眼神下滑,落到对方红润的嘴角上,轻哂道。   “我对你百倍千倍好,你总是只能看见一丝一毫,你们行商的,是不是惯会算计人心啊?”   眼看着情况愈演愈烈,萧玦和商温连忙从假山后面冲了出来,一个人拉一个,将互骂的两人给拉开,商温搀扶着商苑,此刻商苑全无半点端庄的姿态,指着沈安合口中还骂道。   “狗官!贪得无厌的狗官!”   萧玦拉着沈安合,沈安合力气很大,他使出吃奶的力气,这才堪堪拉住沈安合还要往商苑那边凑的身子,就听见沈安合对着商苑说道。   “奸商!奸诈无心!”   萧玦和商温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   此刻,长乐楼中,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跟她们两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没什么关系,故而梦如早早地就歇下了,自然也不知道梦和半夜出去的事情。   四楼的窗户被人从外面推开,老曹从窗户外探进脑袋带来,眼神落到了梦如的身上。   心中惊奇,暗道一声。   还真是长得一模一样。   见老曹一直磨蹭在窗口不肯进去,梦和忍不住轻声催促:“前辈,你怎么不进去?”   “慌什么?”   老曹不紧不慢地将腿从窗外迈了进来,这才朝着梦如走过去,老曹并未刻意放轻脚步,梦和见此担心把梦如给吵醒了,刚想开口提醒老曹小点声音,随后就看见。   床榻上的梦如悠悠转醒,朝着他们看了过来。   因为是刚刚在睡梦中转醒的缘故,眼神还没有茫然,眼神落到梦和和老曹的身上,微微一怔。   “……你们?”   见此,梦和眉头紧紧皱起,她原本想着把这件事情悄悄解决,不惊扰梦如最好,可此刻梦如却被吵醒了,正当她低头想着该如何对梦如解释的时候。   老曹伸出中指点在梦如的眉心,后者身子一歪,便软了下去。   见此,梦和心中一慌,看向老曹的眼神微微一冷。   “你这是做什么?”   说话间,右手悄悄往腰后的短剑摸去,不管老曹有多厉害,只要对梦如不利,她就算拼上一条命也会保护梦如的安全。   听着梦和话语间已经不用敬语了,声音也充满了杀意,老曹咂咂嘴。   “年轻人火气这么大做什么。”   随后伸手指着昏迷过去的梦如转头对着梦和道:“你不是不想让她知道吗?你放心,等她醒来不会记得今晚的事情的。”   见老曹并未对梦如不利,梦和这才稍稍放下心,将已经放在剑柄上的手收了回来,眼中的杀意也悄然退去。   把真气凝聚在中指指尖,朝着梦如的眉心处点去,看似不经意的一点,却将梦如的发丝震得微微凌乱,眉头也微微皱起。   梦和忐忑地站在一旁。   就见不过是几息间,老曹便将手指给收了回去,继续去摸腰间的酒壶了。   梦和有些不确定,抬头看着老曹问道:“这样毒就解了吗?”   这么简单?   老曹抬头看了梦和一眼:“放心,你身上的毒我都给解了,你若不信我,随便去找大夫问问看,你们现在健康得不得了了。”   上次,老曹也是这么给梦和解毒的,只是梦和不知道罢了。   见此,她有些犹豫,看了看梦如并无异样,这才对着老曹微微拱手道谢:“多谢前辈。”   老曹不在意地摆摆手,随后踏上窗台,用起轻功朝着远处飞去。   “不用谢,就当我欠你们的。”   闻言,梦和看着老曹离开的身影,微微皱起眉头,眼中有疑惑。   他脚踏着房顶,身子腾空在半空中,迎面而来的夜风将凌乱的发丝吹得往后飞去,他眯起眼睛,看着面前的夜色,摸出腰间的酒壶,喝了一口酒。   酒水的辛辣略微缓解了一下口中的血腥味。   这世间能让他用十年内功相救的,这对姐妹是第一个。   等到老曹离开之后,梦和伸手将打开的窗户给合上,随后转过头来看着梦如,眼神情绪万千,其实她没有梦如想象的那么忠于干爹。 第64章 生辰日   干爹待她算不上好, 但却是她身边唯一的一个亲人。   直到她见到姐姐之前,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她七岁的时候看见梦如,那个从头到尾都和她如此相似却又不相似的小女孩, 梦如有着这个年纪女儿该有的娇软香气,不像她又冷又硬, 身上是洗也洗不干净的血腥味。   那天是她第一次杀人, 杀死了另一个同她一起长大的同伴,手上的鲜血还未洗干净, 干爹便带着她去见梦如了。   她站在十步远的距离看着梦如,面上冰冷,心中局促又不安,想要靠近又害怕自己一身血污染了梦如, 只能催促干爹带她离开。   干爹为了让她听话, 告诉她,在梦如身上下了毒, 只有她乖乖听话, 才会给她解药。   这件事情,她一直瞒着梦如,没有告诉对方。   反正只要她一直听话, 那梦如身上的毒就不会发作就是一个正常人, 可是她没想到,梦如也在瞒着她这件事情,她们竟然瞒着对方同一件事情。   老曹告诉她,她身上也被下了毒的时候,她是意外的, 不过好像又在意料之中。   这世界上唯一能够牵绊住她们的,只有彼此了。   弯腰伸手将梦如身上的被褥盖好, 之后脱掉靴子,躺在床上,从背后微微抱住了梦如。   从今往后,她们姐妹就是自由的了。   她从来都不执着于报仇,爹娘她从不曾见过,仇人也早就死了,她有什么仇可报?这些不过是不得不听从萧峰的话,而做出的伪装罢了。   ——   城外的冬雪还未化干净,商温和萧玦一大早便收拾好了行李准备离开,两人骑在马上,在原地踟蹰,在门外烙下了密密麻麻的蹄印,将雪都踩得微微化了。   商苑站在门口,看着商温和萧玦骑在马上,微微抬头,眼神落到商温的脸上,莞尔一笑。   “去吧。”   她对着商温挥挥手,哪怕心中担忧地揪起来,脸上也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不舍和担忧。   她知道前路不好走,但商温总得走出自己的一条路。   商温低头看着她,眼中有犹豫,随后说道:“姐,爹娘曾经跟我说过,若是他们有一天出了意外,希望我们不要报仇,换个地方好好地生活。”   他知道这番话是劝不了商苑的。   但是爹娘嘱咐给他们姐弟的话,他总要如实地告诉商苑。   闻言,她微微一怔,那后半句她根本就没有听进去,此刻只从这句话中汲取到了一点信息,那就是商家出事,爹娘他们是早就有所预料的。   听着耳畔的马蹄声逐渐变小,她看着商温离开的方向,许久都没有回过神来,三年前她坐着马车将昏迷不醒的商温拉来下陵城,现如今又站在这里看着商温一点点走远。   有聚就有散,世间万物都该如此。   可是她此刻还是觉得怅然若失,正当她想要将眼神收回来的时候,眼神忽然瞥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沈安合。   他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了,肩膀上都落了薄薄的一层寒酥,有的化了浸湿了衣衫,有的落在肩上为衣服增了几分白。   她看向沈安合的时候,沈安合也刚好看过来。   两人皆是微笑点头,显得礼貌又疏离。   见沈安合没有过来的意思,她也没打算过去找沈安合,转过头看着一旁的老曹,温声道:“前辈不随着萧公子一起去南诏?”   老曹摇摇头,收回自己的视线。   “不了,少城主自己的路总要自己一个人走,只是又要多叨扰你一段时间了。”   她轻轻摇头,示意不介意。   不再看站在远处的沈安合,转身回了家里,顺便让人将府门给合了起来,彻底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昨晚上喝了个烂醉,关于昨晚的记忆,她只断断续续记得一些,想要完全记起来有些困难,此刻不过就是略微想了想,便感觉后脑一阵发疼。   酒是醒了,宿醉还留着。   吩咐初儿给自己熬上一碗醒酒汤之后,她便径自回了自己的屋子休息去了,躺在软塌上,伸手微微揉着眉心,想起昨晚上沈安合说自己这辈子不会娶妻,便觉得一阵头疼。   既然没有娶妻的念头,她也不该再去找沈安合了。   此时阳光正刺眼,她闭着眼睛,听着耳畔的脚步声,以为初儿端着醒酒汤过来,下意识伸手去接,却摸到温热的手指,她心中一惊,随后睁开眼睛。   便见沈安合站在软榻前,看着她。   两人手指在阳光下触碰在一起,却只是触碰在一起,谁也不敢进一步交缠在一起。   见此,她微微正色,直起身子来,收起自己慵懒的姿态,将眼神落到面前桌案上的茶杯之上,就是不看沈安合的眼睛。   “你怎么来了?”   商苑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他便也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   “见阿姐在要什么,又不知道阿姐要什么,便将自己的手递了过来,免得阿姐摸了一个空。”   她微微低头,心中暗道自己刚刚就不应该闭上眼睛的,但面上却是面不改色地看着沈安合,没有半点惊慌和心虚。   “你来干什么?沈大人不嫌自己的名声被我弄脏了?”   沈安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声音极轻地说道。   “我偷偷来的,没人会知道。”   沈安合的声音很轻,偏生说到偷的时候将语调微微拉长,正常的语气也被平白地拉出几分迷乱的味道来。   正当她低头细细想着沈安合的那个偷字的时候,沈安合突然开口。   “昨晚阿姐打得开心吗?”   说话间,唯恐商苑想不起来,沈安合将自己的手掌放到了商苑的面前,掌心向上,修长的手指在太阳的照耀下,泛着微微的红,和一种近乎琉璃的半透明感。   她知道沈安合问的是什么。   想起自己昨晚喝醉酒打沈安合手心的事情,脸颊微烧,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沈安合了。   她何时做过这么荒唐的事情,怎么被酒一勾,全都引了上来。   昨晚的商苑对她来说,甚至有些陌生。   她张着嘴巴,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沈安合这个问题,干脆就不回答了,端坐在软塌上,端起面前的茶杯轻啜了一口。   尽可能地忽视沈安合。   沈安合也不介意,他心中知道此刻商苑已经慌了,为他慌了。   “阿姐若是觉得打得不开心,我今日送上门来再给你打一次。”   说实话,他喜欢看商苑手足无措的样子,不像平日里处理什么事情都是波澜不惊,神情淡淡的,像是不管什么东西都不能惊动了商苑的心。   那样不是不好,只是平白少了生动。   对别人那样可以,对他大可不必。   说话间,他将手掌再次递到了商苑的面前。   商苑知晓自己躲不过去,微微闭眼,说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也不逼商苑,见此将自己的手给收了回来,今日来商家就是想着今日商温离开,商苑面对别离会伤感,他来商苑面前讨讨骂,总让商苑一个人呆着好。   本来是没有正事的,但是此刻商苑问了三次,还真让他想起来一件事情。   “阿姐知道再过几天是什么日子吗?”   她微微一怔,她自然知道的。   再过几天就是年关了。   更是,沈安合的生辰。   ——   等到褚亦到了冀州的时候,看着面前的军营,听着耳边的操练声,眼眶有些热热的,原本早就凉下来的心脏也恢复了跳动。   这里他十年前本该来的。   褚亦从大邺城来冀州的消息一大早就传到了冀州,此刻褚亦刚刚牵着马走近,便有小兵迎了上来,弯腰恭敬道。   “卑职见过王爷。”   褚亦点点头,将手中的马匹缰绳递了过去,随后抬步朝着军营走去,他并无兵符无法调动兵马,这次来这里不过就是为了圆自己一个梦罢了。   他更想看看,谢蕴道待了十年的地方。   侧头对着那小兵问道:“你们谢将军的营帐在哪?”   那小兵忙走上前在前面引路。   “王爷跟我过来的就好。”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重重兵营最后在兵营的最后面看见了谢蕴道的营帐,他抬步朝着那营帐走去,走得快些了,没注意到脚下。   一个不注意被地上的石头给绊倒了,险些摔了。   他低头看过去,就见地上埋着一块大石头,此刻大半暴露在外面,路过的人不注意那必然是被绊倒的。   而这块石头,褚亦没有注意到,谢蕴道也没有注意到。   那石头都被磨得光滑了,一看便是经常有人摔在这块石头上。   见此,一旁的小兵忍俊不禁,这里远离大邺城,兵营内也不像邺城中那么注重尊卑,在兵营中的人都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人,哪里顾得上礼节。   “王爷,你和谢将军倒是像,都在这块石头上绊倒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和谢蕴道像的,他和谢蕴道半点也不像,若是他的话,在这石头上绊倒一次,立马就让人将石头搬开挪了,但是谢蕴道不会。   他抬步,绕过那石头朝着营帐内走去。   那小兵随后跟进来,跟他说起谢蕴道的事情:“也不知道谢将军是怎么想的,这块石头把将军绊倒多次了,却依旧不舍得挪掉,说这是个醒。”   “在跟他提醒,该休息了。” 第65章 踮脚尖   刚刚走进营帐, 眼前便被密密麻麻的兵书给占据了,他的眼神在面前那些兵书上一一扫过,原本谢蕴道是不看这些的, 看得都是什么治国谋略。   可突然来了边关,就算是不熟悉也不得不逼自己学习。   随便拿出一本兵书, 就看见上面记了密密麻麻的笔记, 书本都要被人翻烂了,他看了一眼就将兵书重新放回去, 尽可能地不破坏谢蕴道留下的一丝一毫痕迹。   和他一样。   谢蕴道在边关十年,这些兵书没有一本用得上的。   而他身在朝堂,那些治国谋略没有一本用得上的,用的全都是以暴制暴威逼利诱的肮脏手段。   想起谢蕴道双眸极亮地在他面前说起自己的雄韬大志的模样。   想至此, 他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   他在朝堂上待了十年, 这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比战场上的冷箭兵刃还要伤人,他现在倒有些庆幸, 庆幸谢蕴道去了边关。   远知, 你所向往的朝堂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一个是文坛翘楚本该入朝为官,却去了边关熬着,他本该纵横沙场, 却被困在了朝堂之上, 每一次用阴谋诡计让自己活下来的同时,心底又止不住地厌恶。   说起谢蕴道被北魏的人抓走的事情,那小兵就忍不住唏嘘,谢蕴道虽然没有多大的本事,但是待在边关十年, 也是尽心尽力,一个文文弱弱的书生不过花了一年的时间便将这些兵书给学会融会贯通了   可惜……   可惜并无用武之地。   又觉得疑惑。   “谢将军如此畏高, 也不知道那天是怎么了,突然就想去山上画画。”   闻言,褚亦微微皱眉。   “畏高?”   想起那日他和谢蕴道爬山的时候,谢蕴道眼中可没有半点畏惧,而且他谢蕴道自小一起长大,一直都没发现谢蕴道畏高。   可是那小兵说的笃定。   “对啊,谢将军极其畏高,往日里爬个小土坡都面色惨白,那日不知道是怎么了。”   闻言,褚亦微微一怔,不过略微一思索也就想通了。   既然畏高的毛病不是自小有的,而是来了兵营才有的。   那就是那次了,谢蕴道把他从山上推下去的那次。   没想到他这个被推下去的没有染上畏高的毛病,反而是谢蕴道那个推人的染上了畏高的毛病。   那小兵又跟他说了一些关于谢蕴道的事情,两人便从营帐中走出来了,但是刚刚走出来,便被扑面而来的风沙迷了眼睛.   他抬头看过去,便见有一小群兵马纵马离开了兵营。   这些士兵大多住在了这里,很少有离开兵营的,这么多人一起离开就更少了。   他朝着身旁的小兵离开:“那些兵是哪个营的?”   小兵朝着那群人看了一眼,这才收回视线,对着褚亦解释道:“他们是武字营的人,先帝特赦他们每年年底可以出营探亲。”   那小兵的语气中满是羡慕,像他们这样的人需得过个几年才能回一趟家,不像武字营的,一年可以回去一次,只是武字营不招人了,要不然他肯定也是要去武字营的。   武字营是当年最早跟着静安王的人,立下战功赫赫,故而先帝才会给了他们这一个恩惠。   不过战功赫赫对应的是血流成河,十年前那一战,这群人也是伤亡最惨重的,原本万人的武字营现在剩下的也不过百人了。   小兵收回自己艳羡的视线,对着褚亦道。   “王爷,卑职带您去您的营帐吧。”   他轻轻点头,跟着那小兵朝着一旁走去,虽然武字营回城探亲没什么,但是褚亦想了想,还是回营帐写了封信,送去大邺城。   递给褚泱。   ——   今天是大年三十。   也是沈安合的生辰,那个商苑给他编出来的生辰。   往年在沈家的时候,商苑见他没有自己的生辰,便把大年三十这天送给他做了生辰日,旁人脸上的喜意笑容对于新年的期盼连带着都送给了他。   七种毒他已经服下六种了,只要再服下最后一次,那他的记忆就应该都回来了,但是他攥着那个小瓷瓶并未服下,而是收了起来。   江月令给他说过,这毒是七毒中最为强烈的一种。   他能挺过之前的毒发,未必能挺过这一次,他今日和商苑约好了,今天一天的时间商苑都会陪着他。   一大早,沈安合便开始收拾自己了。   虽然白林不知道有什么好收拾的,因为换来换去就是那一件月白色的袍子。   月白色的袍子贴在身上,细节处用银线缝了精美的暗纹,稍有光线照过来便显得银光粼粼的,沈安合身量修长,本就是穿什么都好看的年纪,长袍窄袖,衬得整个人少年气十足。   头发用同色的发带扎于头顶,束带随着头发一起落下,少年连发尾眉梢都带着张扬,眼神却是内敛藏光的。   将一切都收拾好,便站在院中等着商苑了。   他本来跟商苑说过,今日他应该出城去找商苑的,但是商苑嫌弃麻烦,反正出城还要回来,就干脆自己坐了马车来找沈安合。   此刻,他站在院中,微微踮起脚尖,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马车,盼着有一辆马车能停在府衙的面前。   白林低头看着沈安合踮起脚尖的动作,又看了看面前的墙,有些疑惑,他们府衙的墙不高,更不要说沈安合这个身量了,没什么墙是能挡住了。   “公子,又不是看不见,您垫脚尖做什么?”   他没解释。   自小他在院子里等着商苑来找他的时候,但当时他个子小,沈家的院墙又高,他便踮着脚尖伸长了脖子等着商苑过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养成习惯了。   哪怕是面前的墙再也不能阻挡视线了,他还是下意识地踮起脚尖。   能比起别人早一眼看到商苑也是好的。   ——   到了年关,百姓大多已经回到家中了,城门口只有零零散散的行人路过,也大多是进城的,商家马车在人群中逆流倒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马车停在府衙的时候,刚刚将车门打开,就看见沈安合站在院中。   见此,她微微一愣,弯腰下马车。   而沈安合在看见商苑的瞬间也是有些意外。   今日商苑和平时不同,没有梳发髻,只是用一根玉簪将多余的头发挽在头顶,头发被带到头顶打了一个弯,又垂在脑后,显得整个人干净又利落。   比起平时少了一分温柔,多了一分英气。   和沈安合一样,今日商苑穿了一件窄袖的裙装,弯腰从马车上跳下来,用白色的面纱覆面,只留下一双眼睛在外面。   看着商苑这幅样子,沈安合很是意外。   因为今日商苑的装扮和他很像。   两人站在一块根本就看不出四岁的年龄差。   商苑下了马车就站在门外,没有走进来的意思,似乎是在等着他走出去,本就等急了,此刻看见商苑出现,他连忙抬步朝着商苑走过去。   两人站在一起,却又错了半个身子,并未并肩而立。   他凝眸看着商苑,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今日阿姐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她转头朝着沈安合看过去,今日这身装扮是她细细打扮过的,为的就是和沈安合相像一些。   “好看吗?”   见沈安合一直盯着自己,她莞尔一笑。   她从不屑以色侍人,但是今日,她想在在装扮上靠近靠近沈安合。   “好看。”   沈安合点点头,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别叫我阿姐了,今日我不是商苑,你也不是沈安合。”   从一大早换上这身她从未穿过的裙装时,她便将一切都打算好了,今日他们不是表姐弟,就当作一对寻常人,逛街游玩罢了。   今日不管商苑跟他说什么,他都会答应。此刻也是没有半点迟疑。   点点头。   “好,一切都听阿姐的。”   两人并未坐马车,只是踱步一前一后地在街道上走着,世间的喧闹浮华好像和他们没有关系,但又是切切实实地将他们包裹在其中的。   但。   商苑微微皱眉,看着始终落了自己半个步子的沈安合,微微伸手将沈安合拉到了自己的身侧,有些嫌弃道。   “走那么慢做什么?”   沈安合没说话,任由商苑拉着自己。   一直以来,旁人跟商苑站在一起,要么是并肩而立,要么是比商苑快了半个步子,独独沈安合会比她矮上半个步子,跟在她的身后。   她之前是没注意过的,今日才发觉。   沈安合虽然来了下陵城有一段时间了,但是不是在下陵城就是在商家,他还从未好好地看过下陵城的风景。   此刻,他注视着身侧的商苑,将所有的温情暖意全都给了商苑,眼底含着笑意。   “阿姐今日怎么想起来用面纱覆面了?”   话一出口,商苑便微微皱眉,他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却也没有改正的打算,依旧一脸温和地看着商苑的侧脸。   “不想让旁人知道,今日是商苑陪着你,怕辱了你的清白之名。”   听着商苑的语气,沈安合笑了笑,他知道商苑这句话是故意说给他听得,也不生气,只是看着商苑,顺着商苑的话说道。   “我的清白之名甘愿给阿姐糟蹋。” 第66章 除夕夜   今晚是除夕夜, 陛下在宫中举办宫宴,朝中大臣皆可带家眷入宫赴宴,孟汝杳明日就要离开北魏了, 今日便是她待在这里的最后一晚了。   故而,她没有去参加宴会, 而是在殿中做了一些简单的吃食, 派人前去邀请孟杲卿。   今天的日子,她只想和孟杲卿一起过。   可是。   那前去孟杲卿宫殿的宫人回来了, 没有带回孟杲卿,只是带来一句话。   “殿下被宁王世子叫走了。”   闻言,孟汝杳的眉头一皱,心中也是一紧, 面露担忧。   “哥哥……”   她想要去把孟杲卿带回来, 但是知道自己就算是去了也是徒增麻烦,而且哥哥应该不愿意让她看见他和陈筝在一起。   脚步往殿外跑了几步便停了下来, 停在门口。   看着外面热闹的景象, 和外面的佳肴相比,屋内的几碟子小菜显得格外寒酸。   今日是众人阖家团圆的日子,却是她和孟杲卿分离的前夕。   “殿下, 还要不要等五殿下回来一起用膳了?”   再等下去, 菜就凉了,更何况今晚孟杲卿还能不能回来都说不定。   她将视线从殿外收回来,表情略显黯然,看了一眼桌上的小菜,此刻俨然没了胃口, 但她还是微微摇头:“不等了,我们一起吃吧。”   哥哥不在, 她也得吃年夜饭。   看着面前的宝蓝色袍子,衣摆上沾染了酒香,凑近了闻起来很明显,显然是刚刚从宴会上回来。   白拂在看见陈筝的瞬间,面色一凝,下意识想要挡在孟杲卿的面前,但是被孟杲卿伸手给挡开了。   白拂挡在他面前又什么用呢?   他抬眸看着陈筝,表情淡淡的,看不出半点情绪来。   “你怎么过来了?”   现在陈筝应该在宴会上才对。   就见陈筝抬头看着他,眼底带着笑意,似乎很是欣喜的样子,但他明白,陈筝这个人的笑大多时候都是假笑。   “宴上无聊,想来找你解解闷。”   他微微皱眉,心思在陈筝口中的‘解闷’二字上面细细琢磨。   ——   这下陵城中但凡是开得火热的,几乎是商家的铺子。   沈安合领着她进了一间首饰铺子,这间铺子也是商家的铺子,沈安合抬步走进去,给商苑仔细地挑选了一个簪子,是个玉簪,和商苑头上的样式差不多。   但是坠了珍珠,随着头摆动的幅度,珍珠也微微晃动。   他将这个簪子递到商苑的面前。   “给。”   她低头看着这个簪子,微微皱眉,她又不是没有簪子,为什么要给她买簪子,更何况这簪子和他头上戴的簪子格外相似。   但抬头对上沈安合的眼睛,她还是将口中的疑惑咽了下去,伸手将簪子接了过来。   “阿姐戴上吧。”   沈安合看着她的头上的玉簪,轻声提醒道。   这簪子那日花灯节的时候就应该给商苑,却阴差阳错地给成了荷包,索性今日补上,他不知道商苑喜欢什么样式的,便照着商苑头上的样式挑选一支。   虽然没有新意,但好歹不会出错。   闻言,她下意识伸手朝着头上的玉簪摸过去,但是手指刚刚碰到玉簪便顿了一下,收了回来,将那刚刚买下来的玉簪,递给沈安合说道。   “看不见,你帮我带上。”   商苑的指尖细长白皙,指腹泛着淡淡的红,此刻用两根手指捏着那抹湖绿色,看起来好看极了。   他微微愣神,伸手将簪子接了过来。   “好。”   他从未碰过女子的头发,也不知道这发髻是怎么挽的,故而在拆下头上发饰的时候显得格外笨拙小心翼翼,唯恐将商苑的头发给弄乱了,好不容易将发簪取下来之后。   他便立马将自己买的这根发簪插了上去。   沈安合比她高了一个头差不多,此刻站在她的面前,她的视线正巧落到沈安合的脖颈上,因为太过紧张,喉结微微滚动了几下。   她怔愣片刻之后,便收回了视线。   所幸此刻有面纱覆面,沈安合看不清楚。   将发簪插到商苑发顶之后,他端详半刻,旋即满意地点点头。   “快到中午了,阿姐想要吃什么?”   她已经提醒过沈安合数遍了今日不要称呼自己为阿姐,但是沈安合总是忘记,次数多了声商苑也懒得纠正了,随他去了。   抬眸看着一旁的酒楼茶馆,随便伸手指了一家酒楼。   “去七宝楼吧,那楼内的鱼丸做得不错。”   沈安合点头答应了下来,随后就要抬步带着她去七宝楼,但是刚刚走进楼内,沈安合看了看菜单上的价格,又掂量了掂量自己的荷包。   面色讪讪,开口提议道。   “要不然我们换一个地方吃饭?”   他出门带的银子刚刚买簪子的时候都花了,现如今荷包中不剩多少了,她看着沈安合面上的表情,旋即就明白了过来,随后伸手将自己腰上的荷包解下来递了过去。   往日里商苑出门是根本不需要带钱的,但是今日想着沈安合身上没有多少钱,便让人装了满满一荷包的碎银子,此刻拎起来都沉甸甸的。   但是沈安合并未伸手接过,眼神在那荷包上歪歪扭扭的刺绣上微微停顿,这荷包上的刺绣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了。   当时看见商苑给了孟杲卿一个荷包,他心中吃味,便回去自己拿起针线仿照着那个模样绣了一个,将指尖扎出了不少的血点子,又在花灯节那日送给了商苑。   只是没想到商苑到现在还用着。   他并未伸手接过那个荷包,转头看着商苑,轻声提议:“我们还是换个饭馆吃吧。”   见沈安合不愿意用自己的钱,她也没有强求,便将荷包收了回来,点点头。   “听你的。”   那大酒楼的鱼丸没有吃上,两人反而坐在一旁的茶摊上,一人要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热汤上在出锅的时候撒了一把葱花和香菜,干瘪的虾皮漂浮在汤面上。   为这简单纯粹的热汤带来了一股鲜味。   吃饭的时候总不能带着面纱了,她便将面纱摘下来,随手放在了一旁,用勺子舀起一个皮薄馅大的馄饨来。   今日一醒,便忙着收拾自己了,连早饭都没顾得上吃,此刻确实有些饿了,刚刚将馄饨舀起来,轻轻吹了几口气,便迫不及待地往嘴里放去。   这么做的后果,便是舌尖一烫,险些又把口中的馄饨给吐了出来。   想着自己面前是沈安合,她又强忍着烫意,忍着不吐,胡乱嚼了几口,破了那点烫意之后,便囫囵吞枣地将口中的馄饨给咽了下来。   只是小脸被烫红了,眼角也被烫出了眼泪来。   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馄饨,她被烫怕了,不敢轻易下第二次的勺子了,就在此时,沈安合将自己的汤碗推到了她的面前。   “阿姐吃我的,不烫。”   她眨眨眼睛,还不等她说话,沈安合便伸手将她面前的汤碗给拉了过去,连带着她的勺子都在那碗里,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沈安合拿起勺子,吃了一口馄饨。   “那……那是我的勺子。”她本来打算提醒的,但是看见沈安合已经吃进口中了,剩下的半句话声音顿时小了下去。   沈安合抬头看着她,被烫红的小脸露出无措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烫劲还没有消下去的缘故,连带着商苑的耳尖也微微发红了。   他眼底浮现笑意。   “阿姐将我的抢走了,总不能让我饿着。”   听着沈安合颠倒黑白的话,她喉咙一噎,抬头看着沈安合。   那分明是他自己推过来的,怎么是她抢的了。   但是对上对方含笑的模样,自己此刻有怒不敢言的样子似乎取悦了对方,她顿时压下心中怒气,又将自己伪装成平日那个端庄沉稳的模样。   也不反驳。   拿起面前的勺子,舀了一勺子馄饨,放在嘴里。   和沈安合说得一样。   他碗里的果然不烫。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明明这两碗馄饨是同时出锅的。   两人低头吃馄饨,没再说话,玉衣长衫坐在这有些简陋的茶铺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是两人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块美玉般在淡淡发光,衬得这茶铺也显得光鲜亮丽了起来。   过路的行人,路过的时候都忍不住看上两眼。   见他们吃馄饨吃得津津有味,兜里有几个银钱的,便忍不住坐下来,要上一碗热腾腾的馄饨,一边赏人,一边品味。   乐得这茶铺的老板,眯起眼睛,笑得极为开心。   两人默不作声地吃完了面前的馄饨,看着两只空空的碗摆到了一切,商苑不知道想起什么来,忍俊不禁。   笑得沈安合微微一愣,有些疑惑。   “阿姐笑什么?”   她轻轻摇头。   “今日明明是吃饺子的日子,我们两个却坐在这里吃馄饨。”   此言一出,反倒是提醒了沈安合。   对啊,今日也是吃饺子的日子,他倒是忘了。   看着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下来,他转头看着商苑,轻声道:“天色也晚了,今日就到这里吧,阿姐吃完这碗馄饨也该回去了。” 第67章 点花灯   今日虽然没有下雪, 但是地上的积雪还没有化,有冷风吹过,将地上的浮雪扬起来, 吹到了孟杲卿的衣摆上,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那股沁心的冷意。   他转头対着白拂吩咐, 让白拂回殿中等他。   “殿下!”   白拂皱眉, 眼中满是担忧地看着他:“殿下还是让奴婢一起跟着去吧!”   陈筝的眼神在白拂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后收回了视线, 他只知道孟杲卿将人给救下来了,却不知道対方现如今成了孟杲卿的侍女。   见此,孟杲卿想也没想就回绝道。   “你回殿内等着我。”   语气不容反驳,白拂犹豫许久, 只能低头答应了下来:“……奴婢先告退。”   等到白拂离开之后, 陈筝的眼神落到了孟杲卿的脸上,嘴角带着玩味的笑:“殿下倒是会怜香惜玉。”   他假装听不见, 抬步朝着陈筝走了一步, 语气极轻地说道:“我今日不想出宫。”   今晚是孟汝杳最后一次在北魏了,他若是跟着陈筝出宫了,今晚恐怕就赶不回来了, 他还想要多陪陪孟汝杳。   陈筝的眼神落到孟杲卿的身上。   “可以, 不出宫也行,就看殿下怎么讨我开心了。”   说到此,陈筝啧了一声。   “反正那些游戏我都玩腻了。”   他抬眸看着陈筝,突然想到了什么,心神一动, 抬头看着陈筝说道:“陈筝。”   対方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等着他的下文。   “你放过花灯吗?”   ——   今日是除夕夜, 总得回去守夜,商苑陪他一整天,他已经很满足了。   眼神落到商苑发间的玉簪上,此刻那珍珠还在悠悠打着晃,就听见商苑的声音传来。   “沈大人这是寻完开心,就想把人打发了?”   他的眼神落到商苑的脸上,対上対方微冷的眼神,微微一愣,有些不明白自己是何处做错了。   看着対方茫然又显得无辜的眼神,她轻轻咬牙,微微错开视线,抬步走到沈安合的面前,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不许。”   沈安合想让她陪着,那她便陪着,现如今想让她走,那她便走?   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阿姐不回去过年吗?”他低头看着商苑,他自然是想和商苑待在一起的,但是却也不贪心,今晚上除夕夜,总得给商苑回家的时间。   “不回去了。”   她想也没想便回道,家里现如今已经没人了,她回家过什么年。   更何况……   今日沈安合的重重反常,让她不得不担忧。   她伸手抓着沈安合的袖子,哪怕每次只能攥到一点布料,也死死攥着:“你去过春心湖吗?”   春心湖是下陵城独有的湖泊风景,听说岸边种满了桃花树,等到春天的时候,桃花盛开,落英缤纷,花瓣落在湖面之上,随着清风微微催促,粉白的花瓣便随着碧绿色的湖水随波逐流了。   好看极了。   只是沈安合来的不是季节,现如今春心湖还冻着,都能在上面站人。   不过他确实一次都没有去过春心湖,当下摇摇头。   “没有。”   她抓着沈安合的手腕。   “我带你去。”   ——   他不知道孟杲卿打的是什么主意,他还以为是将灯油灌到活人肚子里,再将肠子从肚脐中拽出来,用火把将那截肠子点燃的那种点花灯。   但是没想到的是,孟杲卿手中的放花灯真的就只是简简单单地放花灯。   他看着孟杲卿从库房中寻出两盏花灯来,又拽着他爬上了宫中最高的摘星阁,用火折子将那花灯下面的燃物点燃。   陈筝站在一旁,见此,满脸嫌弃。   “这便是你说的点花灯?”   他今日心情不好,便想着来找陈筝,现在看来是他找错人了。   他将面前的花灯点燃,看着热气将花灯一点点膨胀,隐隐有了漂浮之感之后,将花灯放在楼阁外。   看着花灯一点点腾空,原本占据全部视线的橘红色光芒一点点变小朝着高处飘去。   “我在下陵城的时候,他们便有这种节日,在最高处放花灯许愿,愿望被天上的仙人听见了,便会实现。”   闻言,陈筝冷哼一声。   “南诏那边骗孩子的把戏你也信?”   听着陈筝语气中的鄙夷,他一点也不在意,将剩下那盏花灯拿过来,递到陈筝的面前,轻声问道:“陈筝,你有愿望吗?”   ——   现在的春心湖,处处都是厚冰,那原本娇美的桃花树此刻也只落下光秃秃的枝干了,现如今春心湖的风景本应该只剩下萧瑟的,但是等他跟着商苑到了春心湖的时候。   看着面前的景色,他微微一愣。   满是厚冰的冰面上被人摆满了红烛,而远处光秃秃的枝干上挂满了红灯笼,将这片萧瑟的景物,人为地染上了喜意和暖意。   此刻沈安合站在湖边的亭子上微微出神,身后突然传来商苑的声音。   “好看吗?”   她派人弄这些耗了不少的时间,将红烛一个个摆放在冰面上,红烛撒发的光晕洒在清澈如同镜面一般的冰面上,又由冰面将这种光晕扩大,扩散到整片冰面。   两者相辅相成,才能造成眼前这幅梦幻的画面。   沈安合没有说话,收回眼神,微微侧头看着商苑。   “这些都是阿姐准备的?”   明明心里都清楚,但是他还是想要问问。   商苑轻轻点头,将面纱随手放在桌案上,此刻桌案上她早就让人准备好了吃食,还在一旁准备了火炉,虽然在这四下漏风的亭子中不怎么管用。   但是跳动的火苗,只是让人看着便觉得心头暖。   她转头看着沈安合,看着対方低头乖顺的样子,心头一冲动。   “安合。”   她开口轻唤了一句,沈安合应声抬头看着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但是看着沈安合看过来的眸子,那剩下的话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只是弯了弯眸子,轻声说了一句:“生辰快乐。”   沈安合也弯了弯眸子,眼尾眉梢带着笑意地看着她。   她收回眼神,将视线放到了距离自己最近的红烛上,随着那红烛上的火苗微微跳动,她的瞳孔也微微颤动。   这春心湖自古以来便是下陵城有情男女定情的地方,这也是她今日将沈安合带到春心湖的原因。   但沈安合刚刚来下陵城,并不在知晓这层意思。   此刻有冷风吹过,吹得湖面上的红烛猛地一晃,险些灭了烛火,但也只是暗了一瞬间罢了,等到那阵冷风过去之后,烛火便一点点恢复了光亮。   此处的明灭全部交给了清风,忽明忽暗间,光怪陆离。   今晚是除夕,百姓都围在家中,此处的风景只有商苑和沈安合能看见,她低头看着面前的烛火,轻声问道:“安合,你有什么生辰愿望吗?”   “只要你说的,我定满足你。”   他转头看着商苑,対上対方认真的表情,弯了弯眼睛,脸上浮现笑意。   “阿姐有什么愿望吗?我把这个愿望送给阿姐。”   “我……”   她开口想要说些什么,此刻一阵强风吹来,吹得湖面上的蜡烛一灭,眼前一黑,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具带着馨香的娇软身子,撞了过来。   扑到他的怀里,将他整个人都压在了柱子上。   随之覆过来的还有唇上的娇软。   那湖上的红烛不过就是灭了一瞬,等到冷风过去便要重新恢复明亮,不等他看清楚,商苑伸手覆住了他的眼睛。   眼前只能看见从指缝泄露而出的淡淡红晕,还有唇上一点点碾过来的柔软。   撞过来的时候,只是一时冲动,此刻覆在沈安合的唇上,品着対方气息中冰丝丝的冷意,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   见沈安合没有拒绝,她眨眨眼睛,一点点将自己的温热传到沈安合的唇上。   沈安合似乎是愣住了,半晌都没有动作。   右手依旧覆盖在沈安合的眼睛上,手心还能感觉到対方睫毛闪动而带来的微痒,辗转碾蹭之后,她睁开眼睛朝着沈安合看过去,此刻她用手挡着沈安合的眼睛,根本就看不见対方的表情。   饶是如此,也没有缓解她颊上的燥热感。   许是刚刚那个吻的缘故,此刻从嘴中吐出来的话带着淡淡的沙哑,模糊不清,暧昧不止。   “我的愿望,就是你。”   她低头,看不见沈安合的眼睛,便将视线放在沈安合的嘴唇上。   沈安合的唇色向来便是艳丽,此刻更像是着了火一样,脸上热感越来越重,她盯着沈安合的唇角,轻声道:“安合,做我的小郎君吧。”   此言一处,沈安合的身子微微紧绷,下意识抿了抿唇角,将唇上的晶莹含进去了一些。   “你说什么?”   “做我的小郎君吧。”   “再说一遍。”   “做我的小郎君吧!”   商苑的声音从一开始的犹豫不决,到后面变得越发笃定了起来,甚至显得有些理直气壮般,但许是她太紧张的缘故,甚至没有听出沈安合声音中的颤抖。   不等沈安合继续问,她便打算重复第三遍。   “做……唔!”   还不等她说完,原本被她压在身下毫无动作的沈安合,突然往前凑了凑,覆盖住她正在说话的嘴唇,将剩下的话吞进了接下来这个亲吻当中。 第68章 春心湖   修长的手指顺着商苑的后背向上, 放在发簪上,轻轻一勾,那发簪便勾到了手心。   头发披散下来, 遮挡住了两人黏连在一起的嘴唇。   天知道他等着这句话等了多久,从起初的怔愣到难以置信到涌上来的狂喜, 他自以为自己的反应已经算快了, 但是在商苑身上次次都失灵。   一直等到第三次,他才确定这句话是真真实实从商苑口中说出来的。   事情一下子变得失去控制, 她失去了主导位置,一开始还能占据上风,但是渐渐地只能任由沈安合任意索取了。   身子反被沈安合压在身下。   后背下是桌案。   那准备好的菜肴,不等动一筷子便被人都拂到了地面上。   沈安合的吻比起她的要来的凶猛, 甚至不给她半点喘息的时间, 所有的气息尽数被夺去,只能依靠着沈安合渡过的气, 维持呼吸。   两人从某种方面来看其实一样, 都是输红眼的赌徒,只是一个用温柔端庄做伪装,一个用乖巧懂事做伪装。   都不敢再轻易下注, 只要一下注那便是倾尽全部身家, 将自己的所有都压在了对方的身上。   给的太急促,根本不允许对方拒绝。   听着两人交织在一起的心跳声,许是亭子中放了火炉的缘故,两人的气息纠缠在一起也逐渐火热起来,可是她的心却微微凉了。   自始至终, 沈安合都没有给她话音上的回应。   至于这个亲吻,是喜欢, 还是只是欲?   她轻轻舔了舔对方的唇角,软乎的语气制止了对方接下来的动作。   “安合。”   他停下动作,抬头朝着商苑看过去,此刻对方脸颊已经红透了,秀眉难耐地蹙起,俨然情动,这番表情他只有在那次的时候看到过的。   只是那次情动的原因是情药,这次的原因是什么?   是因为他吗?   他看得出商苑有很多话要说,只是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便低下头,把自己埋到了商苑的颈窝当中,鼻尖微微抵着对方的耳垂。   声音低沉道。   “阿姐想说什么便说吧。”   她抬头看着夜色,脸颊上的火热被冷风一吹,略微消散了一些,她轻轻抱着沈安合,耳边隐隐能听见鞭炮爆竹的声音,响的火热,热闹非凡。   但都比不起此处的旖旎春色。   “我原先觉得这些阖家团圆的日子都跟我没关系,但直到你来了,你来了下陵城,每一个这样的日子我都能想起你来。”   “阿姐是把我当做家人?”沈安合的声音从颈窝中传来,多了皮肉的阻挡,显得闷闷的,听不清楚语气中蕴含的情绪。   她也没有反驳,反而轻轻点头。   “嗯,我把你当做家人。”   商温曾经问过她,应当好好想想自己对沈安合是什么感情。   她想过了,是家人之情,也是男女之情。   但她私心里认为,家人之情比男女之情更要难得。   沈安合似乎是笑了,她感觉颈窝有一股冷风袭来,但是耳边没有笑声,她不能断定,就听见沈安合的声音再次传来:“可是我贪心不足,不想只当阿姐的家人。”   “阿姐的朋友,家人,知己,我都想做,更想做……”   说到这里,沈安合的语气一顿,似乎是在故意钓着商苑,一直等到她忍不住发问了,剩下的话这才吐出来。   “更想做阿姐的爱人。”   她愣了愣,心中却依旧为那日沈安合说永不娶妻的话,耿耿于怀,此刻忍不住问了出来:“那你上次说,你这辈子都不想娶妻。”   沈安合抬头,轻笑一声,含着笑意的眸子盯着她的眼睛。   “不想娶妻,只想娶……”   说到这里,又是一顿,不等沈安合说完。   耳边原本喧嚣的烟花爆竹声中突然多了一种声音,刺耳的惨叫声传来,与此同时,湖面上的红烛一瞬间便齐齐都灭了。   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   百姓却被人追着从家中跑了出来,四处逃命。   但还没跑上几步,冷刀从背后砍来,鲜血喷涌而出,溅在红烛上熄灭了烛火,此一刀斩断了人的气息,也斩断了此处的春色。   她和沈安合连忙站起身来,看着春心湖对岸的乱象。   ——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本该拒绝的,但是他还是从孟杲卿手中接过了花灯,弯腰用火折子将花灯点燃,看着花灯一点点腾升到上空。   距离他们越来越远。   本来按照下陵城的习俗,应该在花灯上写上愿望的,但是孟杲卿翻找了一圈没有找到毛笔,加上嫌麻烦,便放弃了。   此刻看着那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花灯,他轻声开口。   “对着花灯说心愿,也应当是算数的。”   他和陈筝认识以来,一直都是陈筝如何对他,他一直都点头应承着,从未想过他该如何对陈筝。   那他是不是可以用对待朋友的方式对待陈筝,和陈筝做真正的朋友。   见身侧没有声音传来,他转头朝着陈筝看过去,就听见陈筝语气中满是不屑,冷哼一声,手中不知拿了个什么东西,朝着那半空的花灯丢了过去。   花灯瞬间被戳破,腾升而起的火焰,将包裹在外的纸皮吞没,不消半刻便变成了一团火焰,坠着花灯往地上栽去。   灯光让花灯往上,火焰让花灯往下坠去。   看着面前这一幕,孟杲卿眼眶微红,不知是不是联想到了什么,原本平静的脸色上挂上了一丝心疼和怒意。   见此,陈筝微微一愣。   自从他认识孟杲卿之后,孟杲卿对他的态度就一直都是淡淡,真的像是那寺庙中供奉的神佛一般,瞧不出半点的喜怒。   就算是之前孟杲卿阻止他也是如此,这还是第一次,第一次情绪波动如此之大。   但下一秒那点意外便转瞬间湮没在了他的眸底,不屑和鄙夷泛上来,侧头看着孟杲卿,他此刻倒是有些盼着孟杲卿哭了,只要孟杲卿不痛快,他就开心得很。   今天晚上孟杲卿的讨好和小心翼翼,他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但是他一点都不在意。   “孟杲卿,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跟我做朋友,你也配。”   说完这句话之后,不再去看孟杲卿的表情,他抬步朝着摘星楼下走去。   ——   今晚宫宴,皇宫四处都热闹非凡。   江月令此刻躲在太医院中,那外面的热闹喜庆都和他无关。   屋内的火炉虽然带来了热意,但是也有些呛人,他忍不住侧头重重咳嗦了几声。   手掌捂着嘴巴,顿时一股温热血腥味便沾在了手心上。   他站起身来,面色如常,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抬步走到一旁的水盆旁,撩起一捧清水清洗手上的血迹。   江月令受不得冷风吹,但他又嫌弃闷,故而此刻殿内的窗户全部都被打开了,将手中上的血迹清洗掉,他伸手拿过一旁的棉巾擦拭手掌。   但刚一抬头,眼神便扫到一团火热从半空中坠了下来。   他抬步朝着殿外走去,等到走近了之后,这才发现是一只燃烧的花灯,也不知道是宫中哪个妃子放的,只是扫了一眼,他便打算回去。   但是那团子火光久久没有散去。   按理说,纸皮子做的花灯,被燃烧到殆尽也不过是眨眼间罢了,此刻花灯已经燃烧成了灰烬,在灰烬中间却依旧有淡淡的火光传来。   他微微皱眉,心中好奇便抬步走了过去。   伸手将还温热的灰烬给扇开之后,这才露出灰烬下散发着微微火光的来源,是一根被烧了一半的毛笔。   这花灯是被毛笔给打落的?   连带着毛笔也一同堙灭了。   只是看了看,解了心中疑惑之后,他便收回了视线,回到殿中,拿起自己的毛笔在纸上写着什么。   ——   此刻下陵城。   无数的黑色衣角压在山头上,还未靠近便能闻到衣角上的血腥味,他们这些人全都是从死人堆中爬出来的。   陈宁看着下陵城中的万家灯火,听着耳旁烟花炮竹的火热,面色极其阴冷。   冷冰冰地开口。   “凡是脸上带笑者,杀之。”   张娘子从厨房中将热气腾腾的饺子端到了正屋中,自从十年前下陵城战乱之后,他们就一直处于吃不饱饭的状态,今年冬天的地动,众人都以为此次必然抗不过去了。   却不想地动震出一座玄铁矿来,也震出了一位知县来。   “自从沈大人来了下陵城之后,便帮我们盖地震棚,忙着赈灾,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说到这番话的时候,张娘子眼含热泪饱含感激,一旁的夫君也频频点头。   “对啊,我们能有这样的日子,要多亏了沈大人。”   “快点吃,等到一会过了子时之后,我去给大人送点饺子。”张娘子伸手擦掉眼角的热泪,伸手摸了摸自己儿子虎儿的脑袋。   沈安合已经吩咐了下来,明日春天城内就要弄私塾了,到时候她的虎儿也可以送去私塾识字了。   一切都在越来越好。   家人围坐在一起,等着子时的来临,孩子们却先是忍不住要跑出去放鞭炮去了,但是张娘子在屋内等了半天都没有听见有鞭炮声传来。   心中觉得纳闷,便将房门打开朝着门外看看。   这一看便发现,刚刚还在她身侧甜甜地唤着娘亲的虎儿,现如今已经趴在了地上没了气息,脖颈上鲜血缓缓流出,染红了地上的雪,也洇化了地上的雪。   “虎儿!” 第69章 大年夜   新年的第一声除岁, 不是爆竹鞭炮声,而是一个母亲凄厉的喊叫声。   她不管不顾地朝着地上的虎儿跑过去,想再要抱抱自己的孩子, 根本就没有注意到站在一旁的黑衣人,手中的刀刃并没有因为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心软半分。   手起刀落。   至死, 张娘子的身体都距离虎儿一大段距离。   这一声凄厉的喊叫声似乎是悲剧的开端, 从下陵城各个方向都传来不同的惨叫声,商苑和沈安合忙朝着城中跑去, 想要看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在此时,有一小女孩从远处跑了过来。   那女孩沈安合认得,是凤儿,平时经常往府衙送东西, 凤儿性子不比平常的女孩, 性子调皮,是背着娘亲家里人偷偷跑到街上放鞭炮的。   但是她刚刚走出院子, 面前的街道上满是四处逃窜的百姓, 刚刚的热闹和喜意似乎都离她远去了。   身后传来父母接连倒地的重响。   将她整个人都震在了原地,等她回过头的时候,便看见有人提着刀从屋内走了出来, 刀刃上还往下滴着滚烫的鲜血,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却也明白,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拼尽全力地朝着相反的方向跑过去,此刻看见沈安合,凤儿这才觉得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得救了, 忙对着沈安合喊道:“大人……”   但一句话还未说出口,那夺命的刀就追了上来, 劈砍在小女孩的后背之上,将整个人都砍成了两半,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商苑看着眼前这一幕,瞳孔放大,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从脚底往心尖上泛着冷。   沈安合已经竭尽全力朝着凤儿跑过去了,但是距离实在是太远了,还不等他碰到凤儿的衣角,对方已经倒在地上,和雪花一样成了无气息无温度的死物。   ——   一直等到那花灯落下,看不见了。   孟杲卿这才收回自己的视线,迈步子朝着摘星楼下走去,朝着陈筝追过去,刚刚下了楼便看见那抹宝蓝色的身影。   不管陈筝愿不愿意,他还是想要试试。   试试将两人变成真正的好朋友。   但是陈筝走在前面,半点要等他的意思都没有。   他一路追着陈筝,追到了宴上,这才堪堪抓住陈筝的衣角。   “陈筝!”   但是他话还没说完,迎面走来一人,大约五十岁的年纪,穿着深蓝色的袍子,沉目敛眉,不怒自威,在看清楚那人的相貌之后,孟杲卿微微一怔。   不过就是片刻的时间,宝蓝色的衣角挡住了孟杲卿的视线。   陈筝将孟杲卿挡在身后,对着面前的男人,微微点头,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句:“父王。”   宁王早年随着陛下征战,在陛下称帝之后,宁王手中抓着十万兵权去了西北边,只将陈筝一个人留在了盛安城中,只有年关或者陛特诏的时候才会从西北边回来。   听着陈筝对男人的称呼,男人的身份昭然若揭。   孟杲卿顿在原地,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至于陈筝和宁王说了什么,还有宁王在他身上短暂停留后的视线,他都没有感觉到,一直等到两人都走远了,孟杲卿依旧没有回过神来。   低头看着地面,眼神怔愣。   他是第一次见宁王,但是那张脸早就在他幼时便见过了,陈筝第一次带他爬暗道,看见的那个与数位女子欢好的男人便是宁王。   此刻想起陈筝当时脸上的兴奋,他脊背微微发凉。   那个暗道宁王显然是不知道的。   陈筝是怎么发现的?又在那里看了多久?   ——   商苑不在家,他们也没有准备年夜饭什么的东西,初儿一早就去府衙找白林了,至于孟青等到天色暗了便回房间歇下了,这是孟青一直以来的习惯了。   不会因为今天是大年三十而变得不同。   冯昭在算完今日的账本之后,本来也打算合衣歇下的,但是徐进财突然从门外跑了进来,手上还捧着食盒,是徐进财刚刚回家拿来的。   里面装着徐进财母亲煮的饺子。   本来商苑给他们都放了假,徐进财今晚就算是在徐家过年也没什么,但是徐进财心中惦记着冯昭,便收拾了饭菜,回来和冯昭一起过年。   “冯昭,快来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   徐进财从门外走来,一脸兴奋地将手中食盒放在桌案上,一边朝着他微微摆手。   冯昭微微皱眉,半点下床的意思都没有,拿着食盒,让别人猜猜里面是什么东西,能问出这种话的只有徐进财的。   冯昭表情恹恹。   “我吃过了。”   “这不一样。”   见冯昭又要躺下去,徐进财走到冯昭的面前,伸手将冯昭从床上拉了起来,硬生生将冯昭拉得坐了起来,开口道:“这是我娘亲自给你做的,里面还放了铜板。”   “我们两个一起吃,谁先吃到那个铜板,谁新年就有好运。”   见拗不过徐进财,他只好从床上下来,将徐进财伸手攥皱的衣襟微微抚平,坐在桌案前,看着徐进财一脸期待的表情,神情微动,询问道。   “你还没吃饭?”   “没吃,饺子刚刚煮出来,我便给你送过来了。”徐进财伸手将食盒中的两碟子饺子端了出来,还特意准备了一小碟子的腊八蒜。   “再说了,怎么能让你吃剩饭呢?”   冯昭本来刚刚吃过饭是没有胃口的,但是此刻听见徐进财并未吃饭,便拿起筷子打算陪徐进财一起吃,心里想的也就是吃一个就好了,剩下的都给徐进财。   那什么铜板,好运也都给徐进财。   但是第一个饺子刚刚入口,牙尖便感觉一硬,皱眉将那枚铜板给吐了出来。   徐进财娘亲给徐进财包的铜板反倒是被他给吃出来,他皱眉,没有半点开心,反而还有些懊恼,早知道他就不应该吃这一个的,本来以为好运被自己吃到了徐进财会不开心。   但是抬眸看过去,便被徐进财脸上的笑晃了眼睛。   便看见徐进财脸上笑容真挚,是由衷地为他开心:“冯昭,你新年要走大运了,可记得帮衬帮衬我。”   闻言,冯昭微微皱眉,刚想要问问徐进财难道不生气吗?   “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外面嘈杂的声音给打断了,两人齐齐站起身来,也顾不上吃饺子了,面色一凝,朝着门外跑去,还未走出门,就听见门外凄厉的惨叫声。   刚刚营造起来的过年氛围荡然全无。   “外面这是怎么了?”   有小厮露出头来朝着门外看去,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去看看的,冯昭和徐进财两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谁也顾不上屋内那盘饺子了,拿过一旁抵门的木棍就朝着门口走了进来。   将府门打开,扑面而来的血腥味熏得两人都皱起了眉头。   刚刚还在屋内商量着过年的福气,外面早就变成了人间炼狱,无数的百姓从城内跑出来,朝着城外跑过,有的只剩下半截身子了还没有反应过来,用自己上半截身子在地上吃力地爬着。   哀嚎声不断从城内传出来。   商家位于城外,早就没了灯火亮,所以也没有黑衣人找过来。   徐进财看着面前这一幕,血色褪尽,脸色苍白,突然想起什么,抬步疯狂朝着城中跑过去。   他爹娘还在城里!   冯昭瞬间也明白了过来,看着徐进财的背影,犹豫了一瞬,抬步跟了上去。   谁让他吃了徐家的福气呢!   ——   腰间剑出鞘的瞬间,只见面前冷光闪过,那黑衣人的脖颈上便多了一道血线,鲜血还未涌出来,身子便倒在了地上,没了气息。   一剑封喉。   但就算把眼前黑衣人杀上千遍百遍,凤儿都回不来了。   沈安合眼神冰冷地看着面前黑衣人的尸体,耳畔的哀叫声让他的眉头越皱越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商苑看着眼前这一幕,脸色也沉了下去。   有黑衣人见商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提刀就要砍过来,但有石子破空而来,不等碰到商苑,那石子便绝了那黑衣人的气息,衍之从树梢上下来,站在了商苑的身侧。   见商苑和沈安合碰不得,那些黑衣人也没再继续袭击二人,而是朝着城内的百姓劈砍过去。   她抬头朝着沈安合看过去的时候,正巧对上沈安合的视线。   两人皆是满眼困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似乎不是冲着他们过来的,而是冲着下陵城的百姓过来的,看眼前的样子,那些黑衣人不把下陵城的百姓杀光是不肯罢休了。   商苑侧头看着一旁的衍之。   黑衣人数量之多,靠着衍之和沈安合是不够的,而府衙上的衙役又有限,商苑紧皱眉头对着一旁的衍之吩咐道。   “衍之,去让孟青把东西拿来,分给年轻力壮的。”   闻言,衍之微微一愣,不赞同道:“那小姐这边怎么办?”   还不等商苑说话,沈安合走了过来。   她看了沈安合一眼,对着衍之说道:“我没事,你快去吧。”   见到沈安合朝着这边走了过来,衍之这才放下心来点点头,轻踏着一旁的树梢掠走了。 第70章 武字营   此时, 北魏上下都沉浸在过年的喜悦之中,但南诏的皇宫却死气沉沉的,连多余的蜡烛都不敢点, 先帝荒淫无道,将国库都给败光了。   新帝今年下令, 过年不举办宫宴, 各位官员也不用进宫,只要在家中守好妻儿老小便可。   子时已过, 按理说已经是新年了,但是褚泱依旧待在殿中批阅奏折,今年宫内没有守岁放鞭炮,半点年味也没有。   桌上的蜡烛已经快要燃尽了, 褚泱伸手轻揉眉心, 微微缓解一下疲惫。   随后想要站起身来休息一下,但是眼神突然瞥见压在众多奏折下面的泛黄信封, 只露出一个信封角来, 但在一众奏折中显得格外明显。   他轻轻皱眉,伸手将信封从那奏折下抽了出来。   信封一下子被抽走,那压在上面的奏折直接就倒了下来, 此刻褚泱也来不及伸手去扶了, 他将信封拿到烛火下,随后将信封打开。   褚亦的笔迹顿时便映入视线当中。   在看清楚褚亦所书内容之后,他微微一愣,老兵回城探亲这件事情本应该没什么好可疑的。   但是这封信千里迢迢从冀州传回大邺城,按理说早就应该呈上来, 却被压在了最下面,便让褚泱不得不分出了两个心眼。   唤来自己的贴身太监盛平。   “陛下。”盛平弯腰行礼:“奴才见过陛下。”   他皱眉, 看向盛平:“武字营的老兵回城探亲,现如今可在大邺城中?”   武字营都是跟在静安王身边的老兵,战功赫赫,故而先帝特地给他们在大邺城中一人赏赐了一座宅院,现如今武字营老兵的家属都在大邺城中。   闻言,盛平皱眉,大邺城中的动向他一直都有留意。   若是武字营的老兵回城,城门的禁卫自当会向他禀告,但是……   没有。   见盛平摇头,褚泱一怔,眉头越皱越紧,随后看向盛平询问:“这次武字营老兵回城探亲的事情是谁批准的。”   那些老兵虽然年年都可以回城探亲,但是总得需要有人准许才对。   盛平略微思索了一下,恭恭敬敬回道:“是司礼监掌印,秦淮。”   听到秦淮这个名字,褚泱已经大概明白了过来,脸上血色褪尽,抓着这从冀州送来却压在众多奏折之下的信封,抬步大步往外走去。   “陛下这是要去哪?”   “去找秦淮。”   见此,盛平一惊,连忙跟上来拦住褚泱:“现如今秦淮在宫中只手遮天,陛下现如今羽翼未丰,还是尽可能不要去招惹他的好。”   盛平说的都是实话,也是真心劝诫。   但……   “盛平,你说那些老兵现在在哪?”他转头看向盛平,一双黑眸在夜空下却显得比繁星还要亮,带着不似人间的冷意,如同寒星一般看向盛平。   盛平默然。   ——   每次到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里,梦如都会想办法躲过去,但是今日不同了,她身旁不仅有梦和,还有谢裕安。   那收留人间失意客的寻欢楼,今日众多婢子围坐在一起吃年夜饭,倒有了家人的氛围。   谢裕安每一年的年关都是在南诏国度过的,这还是第一次在北魏过年,她低头看着手中永安侯府的令牌,又想起谢蕴道了。   眼眶一酸,抬头望星星,才硬生生地将那股泪意给压下去。   不等她回过神来,房门被人在外轻轻叩响,梦如的声音传了进来。   “裕安,一起出来守岁吗?”   “好啊。”   她点头应承下来,但是还不等她抬步走出屋子,楼下的街道上突然传来凄惨的求救声,她表情一滞。   而正在长乐楼门口,把玩着手中蜜饯的梦和也是一沉,伸手将房门给打开,就看见街道上不知何时出现了许多黑衣人,隐在黑暗中,身手如同鬼魅般,正在虐杀下陵城的百姓。   浓郁的血腥味,将屋内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年味给冲散了。   她皱眉,想起还在商家的孟青,心中担忧,转头掠过一众婢子,朝着楼梯上的梦如看过去,轻声道:“我出去看看。”   说罢,她抬步离开,脚步轻踏一旁的矮墙,朝着商家的方向快速掠过。   见此,谢裕安的面色一凝也抬步朝着门外走去,梦如心中一惊,问道:“你去哪?”   “去府衙,找沈安合。”   ——   今晚是崔也当值,吃完年夜饭之后便急匆匆地回到府衙了,差点把给沈安合准备的剑穗都给忘了。   他伸手拿着那正红色的朱砂剑穗,那是他让他娘子弄得,平日里见沈安合的剑上什么也不挂,光秃秃的,不好看。   他便想着给沈安合弄一个剑穗了,但是他一个大老粗不会弄,只好把这件事情交给了自己娘子。   “希望大人不要嫌弃才好。”   但他刚将那剑穗放在怀中,这街道上便传来浓浓的血腥味,这味道崔也再熟悉不过了,他之前上山打猎的时候,猎物受伤流出来的血便是这个味道。   ——   等到冯昭和徐进财到了徐家的时候,家门已经溅上了不知道是谁的鲜血,鲜血顺着门板上的纹路由上而下地往下滴落,黏糊糊的血迹重重地砸在地面上。   砸得人心头一震。   “娘!”此刻徐进财脸上已经没有半点血色了,声音也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慌乱,抬步朝着屋内跑去。   看着一片昏暗没有半点光亮的屋子,心都凉了半截。   “爹!娘!”   他大声喊道,声音都在微微颤抖。   但屋子内十分寂静,半点声音都没有传出来,正当徐进财满心悲痛的想要抬步离开的时候,屋内角落里突然传出了熟悉又亲切的声音。   “阿进,快过来!”   徐进财眼睛顿时一亮,朝着声音传出的地方走过去,就见他爹娘此刻正窝在米缸中藏着,那米缸很大,却也只能藏下两个人,此刻见他走了过去。   爹娘连忙从米缸中走了出来,示意徐进财进去。   “快!快藏起来!”   当外面有惨叫声传过来的时候,徐进财的父母便吹灯熄蜡,藏到了米缸当中,这才躲过一劫。   徐进财看见爹娘没事就放心了,此刻却打定主意不肯往米缸中藏,只是说:“外面那些怪人还有很多,我得去救人!”   但不等徐进财转过身子,他娘死死拽着他的胳膊,眼泪纵横地说道。   “傻孩子,这个时候逞什么英雄!”   徐进财一怔,不过对于自己娘的反应也在意料之中,他转头看向自己的爹,轻声提醒道:“爹,你快拉着我娘!”   却不想,一直沉默不语的男人,选择和女人一起拉着他的胳膊。   “外面太危险了,你还是跟着我们藏在家里。”   徐进财一愣,眼中满是意外和难以置信,甚至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破裂了,他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颤声道:“爹,不是你告诉我的吗?男子汉立于世当为国护民?”   但男子只是低着头,死死抓着徐进财的胳膊没有说话。   冯昭见徐进财进了屋内久久不出来,担心徐进财发生了什么意外,便抬步朝着屋内走去,可等他刚刚挪动脚步朝着院内走去的时候。   从街道旁突然跑来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身后还追着一个黑衣人。   手中的刀眼看着就要砍到孩子的后背了,冯昭想也没想就朝着那孩子那边跑过去,哪怕就算是来不及了,他还是下意识跑了过去。   想象中的血腥画面并未传来。   那黑衣人的动作一顿,刀尖还未落下,身子便软软地倒了下去,没了气息。   他心头顿时一松,顾不得疑惑,朝着那孩子跑了过去。   等到走近了之后这才发现,杀死那个黑衣人是巴掌大的薄刃,像是刀片。   是从上空飞下来的。   他抬头朝着天上看过去,但是除了微动的树梢之外,黑暗中再也看不见其他了。   那孩子站在他身后,俨然已经吓傻了,冯昭不会安慰孩子,便打算将孩子放在徐进财家里,但就在他转身之际,眼神扫过过黑衣人的手腕。   那血污之下有一道几寸长的伤口。   因为时间太久了,伤疤已经淡了不少,若是不仔细看的话,绝对不会发现。   在看见那道伤疤之后,冯昭一怔,似乎是认出了什么,从脚心处到头顶得钻凉气,此刻那层皮肉已经起不到任何保暖的作用了。   心中那个可能性被无限放大,但是他打心里不敢凑上前去,摘下黑衣人的面罩去验证什么。   就在冯昭愣神的时候,徐进财从屋内走了出来,一出门就看见冯昭抱着孩子愣神,似乎是被吓傻了,他当下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那孩子的面前。   弯腰将孩子抱起来,对着冯昭说道。   “你愣着干什么?”   徐进财的叫喊声,冯昭一概听不见,耳朵近乎失聪,眼前只剩下那道浅浅的又熟悉的伤疤了,那伤疤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了。   他小时候不懂事,在屋内把玩叔父送给自己的弹弓,石子打到铜镜上,又弹到叔父的手背上,将手背划开了一个口子。   现在过去这么久了,这伤疤虽然淡了,但是冯昭的记忆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淡去。   脚步十分沉重,虽然不肯面对,但还是抬步一步步走到那黑衣人的尸体面前。   蹲下身子,伸出略微颤抖的手指,犹豫半天,终于还是下手将黑衣人的面罩给拽了下来。   徐进财看着面前这一幕,他知道冯昭现在情绪不对,也不前去捣乱,只是连忙将孩子交给自己父母藏起来,随后拿了一旁锄地的锄头,抬步朝着院外走去。   下陵城是他的家,这些邻里街坊的都是他的家人。   他在什么时候退缩都可以,唯独这个时候不行。   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面容,眼泪夺眶而出,温热的眼泪一滴滴地砸在早已冰冷的尸体上面,企图用这种方式去温暖他,但起不到半点作用。   他看着男人的面容,那一直在冯昭心里盘旋的名字,终于说了出来。   “许叔叔……”   他怎么也想不到,今晚血洗下陵城的人,竟然都是武字营的叔父。   下陵城,曾经也是他们豁出性命保护的地方啊。   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第71章 是出卖   那些玄铁全部被商苑私下打造成了兵器, 又走小路从南诏国内运送到了商家,现在商苑让衍之回去取的便是这些东西。   她被沈安合护在身后,一点血迹都没有攀上裙角, 但是下陵城的百姓就没有幸运了。   沈安合就算是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 就算把他分成两半也护不住这整个下陵城的百姓, 沈安合看着面前的尸山血海,面色阴沉得可怕。   他下手没有留情, 招招都往死处杀。   尽可能地一招毙命。   也没有花费时间去躲闪那些喷溅过来的鲜血,很快一身月牙白色便被染成了深红色,鲜血的浓度过多,甚至已经在微微发深了。   鲜血浸湿了衣袍, 坠着他的身子极重。   手中剑一刻也不敢歇下, 但是他的后背有限,护不住太多人。   往往是他刚刚救下一个孩子护在身后, 再去救另一个人的时候, 那黑衣人就已经绕到身后将他刚刚救下的孩子杀死了,眼前的血红色逐渐染红了沈安合的眸子。   他修炼的功法本就不是什么正经功法,此刻看见眼前的血红色画面, 心中嗜血贪杀的念头在疯长。   她察觉到了沈安合的不对劲, 但却只能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幸好,衍之回来的很快,与此同时带回来的还有那些兵器,衍之和孟青他们忙将那些兵器一一分发了下去。   这些黑衣人的数量众多,等着旁人保护是根本不可能的, 现在下陵城的百姓只能自救,虽然这些黑衣人训练有素, 武功高强,下陵城的百姓只是寻常百姓,就算是拿到了兵器也没有太大的用处。   但是有总比没有要好的,能抵挡一瞬也足够了。   衍之赶回来之后,沈安合的压力倍减。   见沈安合的眸子越来越猩红,她伸手抓着沈安合的手腕,轻声唤道:“安合。”   只是轻声的呼唤,试图用这种方式唤醒沈安合的理智。   眼前从绝望无比的猩红变成淡淡的粉红色,他低头看着商苑肤白墨发的样子,心神这才淡淡回笼,心底忍不住有些后怕,他刚刚的剑差一点就挥到一个妇人身上了。   “阿姐。”   听着沈安合的声音如常,眼中的猩红也在如汤沃雪般地褪去,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两人对视着,沈安合的眼神却透过商苑的耳边看见有人趁着这边不注意,挥刀朝着商苑后背砍了过来,他心中一紧,连忙伸手抓着商苑的手腕。   转过身去将商苑护在自己的身后。   用自己的身体护着商苑。   但。   沈安合会护住商苑。   那也就有人会护住沈安合。   最后,他只听见耳畔响起崔也的声音,声音极近。   “大人!”   随后,他便只听见一声刀剑入体的声音,等他抬头看过去的时候,鲜血这才喷涌而出,溅到他的脸上,滚烫极了,他看着面前的崔也,那刀刃已经破开了崔也的胸膛。   泛着寒光的刀刃就在沈安合的面前,像是得逞之后的叫嚣。   等刀刃从崔也的身体中抽出去的时候,崔也的身子也像是被抽去所有精力神一般缓缓倒下,只是在临死之前,崔也还在用尽全力地将右手中的剑穗往上举了举。   轻声道。   “大人……”   但那剑穗已经被鲜血浸透了,就算是再大的风都飘不起来了。   “崔也!”   他大声喊着崔也的名字,企图唤回对方弥留之际的意识,但崔也的眸子终究是慢慢闭上了,心满意足,虽死无憾。   他怔愣在原地看着崔也半跪在地上的身子,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他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平日里还府衙中热心肠的崔也。   就这么死了。   就在沈安合怔愣的时候,有黑衣人朝着沈安合劈砍了过来,眼看着刀刃就要砍过来了,商苑心中一惊,连忙护在沈安合的身前。   那刀刃到了近前,在瞳孔中缩成米粒大的寒点。   就在此时,有石子和暗器一同丢过来,将那刀刃给打偏了,虽然没有砍到商苑的身上,但还是带走了商苑的一缕头发。   见商苑无事,梦和这才松了一口气,手中暗器继续朝着黑衣人丢过去。   衍之则杀掉面前的黑衣人,挡在了商苑的面前。   这黑衣人来得突然,杀的残忍,一个个不怕死地往前冲,像是要把这里变成无人的炼狱,又像是在发泄什么。   她转头看向一旁的沈安合,此刻沈安合看着崔也还没有回过神来,她轻轻蹙眉,抬步朝着沈安合走了过去。   就在此时,远处山坡之上,寒芒在黑暗中乍现,陈宁站在山巅之上,手中弓箭对准了沈安合的心口。   十年前那一战,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普通的战败,而是出卖,有人出卖了他们军情给敌军,要不然十年前那一场战根本就不可能输。   秦淮从宫中传出消息来,说出卖他们的人就是下陵城的百姓。   那些下陵城的百姓一早就盼着成为北魏的子民了,投敌叛国。   该杀!   陈宁将手中弓箭对准了沈安合的后心,没有半点犹豫,就要松开弓弦朝着沈安合的方向射过去,但就在此时,商苑拉着沈安合微微转头。   在看清楚那张脸之后,陈宁心下惊讶,手上一松,箭矢就飞了出去。   但是因为刚刚的惊讶,这支箭飞出去的方向微微偏差,并非是刚刚的一箭毙命,不等那箭到了近前,沈安合便发现了,他的眼眸微转,朝着箭羽射来的方向看去。   虽然他和陈宁都看不见对方,但是心中明白对方现在正在看着自己,随后拔剑,将到了近前的箭矢劈砍成两半。   脚踏着一旁的石头,运起轻功朝着一旁的山坡上飞过去。   商苑心中着急,想要抬步追过去,但是被面前无数的刀刃给拦住了脚步,更是被衍之拉到了身后,失去了追上去的机会。   徐进财拉着冯昭,衍之将兵器下发,自然送到了他们手中,手中玄铁炼制的刀剑总比下地的锄头要好用,徐进财虽然武功不强,但好歹能护住自己。   在弄清楚面前黑衣人的身份之后,冯昭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了。   可是总也不能任由他们杀害下陵城的百姓。   这些叔父都听从宁伯伯的指挥,若是能找到宁伯伯就好了。   就在冯昭想着此事的时候,头顶有风吹过,他抬头便看见沈安合一身血衣,犹如杀神一般朝着一旁山坡飞过去。   他想到了什么,随即也抬步追了过去。   见冯昭突然跑了,徐进财心中一紧,喊了一声。   “冯昭!”   冯昭并未理会他,徐进财想要抬步跟过去,但是有黑衣人要朝着冯昭追过去,担心会对冯昭不利,他只能挥刀拦住。   他的这些功夫都是冯昭交给他的。   虽然比起普通的百姓要强上一些,但是对上训练有素的老兵此刻也是不够看得。   手中刀不敢脱手,他只能站在原地尽可能拖住黑衣人的脚步。   ——   他脚尖踩在树梢上借力朝着山坡上追过去,树梢还来不及晃动,他便换到了另一个树梢,他看着站在树林中的男人,想也没想,眼中一凛。   手中剑朝着男人刺了过去。   男人有所感应,转身躲过,陈宁抬头看着沈安合这张脸,眼中有感叹也有气愤:“没想到北魏的走狗竟然长了一张和王爷这么像的脸!”   沈安合此刻抬手挥剑,对于男人的话置若罔闻,他才不管男人说什么,手中的剑一次次朝着男人的致命处砍去,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要他们死。   他要杀光这些黑衣人给崔也报仇。   地上枯叶被两人的缠斗卷起,等到再次落下的时候,枯叶都被砍成了两半染上了鲜血,为他们之间的缠斗再一次献祭了自己的生命。   陈宁的功夫不高,但是他这些都是从战场上厮杀学来的本事,是从血海中走出来,和沈安合不同,他现如今有这样的本事,完全凭借那邪门的功法。   一时间两人难分胜负。   眼看着一直杀不掉陈宁,沈安合心中急躁,邪法攻心,嘴角溢出一缕殷红色,手中的剑也软了几分。   陈宁见此,借机发难,朝着沈安合的脖颈抓去,陈宁手边除了那一套弓箭之外就再没其他的兵器了,刚刚一直是在用空手对上沈安合的剑刃。   就在此时,冯昭的声音传来。   “宁伯伯!”   陈宁动作一顿,转头朝着冯昭看过去,微微一愣:“昭儿?”   他没想到冯昭还活着。   然而就在陈宁走神的时候,沈安合抬腿将陈宁狠狠踹倒在地上,随后打算朝着地上的陈宁走过去。   就在此时,冯昭跑了过来,挡在两人的面前。   看着沈安合,不想让沈安合伤害陈宁。   “你别伤他。”   沈安合抬眸,眼神极冷地朝着冯昭看过去:“让开,要不然让你陪他一起死。”   但是冯昭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半点避让开的意思,见此,沈安合皱眉朝着冯昭看过去,他记得冯昭一直以来都是下陵城的人。   若是旁人,他根本就不会说这么多,抬腿就踹过去了,但冯昭毕竟是商苑院里的人。   “你眼睛是瞎了吗?刚刚没看见他杀死了那么多的百姓?现在还护着他?”   见此,冯昭想开口为陈宁解释些什么。   倒在地上的陈宁突然开口:“那是他们该死!” 第72章 宁伯伯   闻言, 冯昭眼中有些意外,他想过很多种可能,独独没有想到陈宁是真的想要杀死下陵城的百姓。   冯昭担心陈宁再说下去, 会激怒沈安合,出声提醒陈宁不要再继续往下说了。   “宁伯伯!”   但, 冯昭的话音刚刚落下, 身子突然腾空而起,被沈安合抬腿给踹到了一旁, 冯昭倒在地上,心肺被震伤,转头就吐出一口鲜血。   就见沈安合走到了陈宁的面前,伸手攥着陈宁的衣领, 将对方从地上拽了起来, 与之对视。   眼中是毫不加掩饰的杀意。   “你说谁该死?”   他抬头看着沈安合,原本两人势均力敌, 但沈安合那一脚极重, 他已经失去了所有还手的能力。   血液在燃烧,他抬头看着沈安合,眼中没有丝毫的畏惧之色, 恨声道。   “通敌叛国之人, 人人得而诛之,像你这种北魏的走狗,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短短的几句话,他已经弄清楚了陈宁的身份。   南诏人。   他嘴角突然扯开一抹讥讽的笑意,冰冷的眼神落到陈宁的身上, 恨不得化成刀刃将人活剐了。   他原本是想要杀了陈宁,但是现如今看见陈宁这幅死不悔改, 还以为自己做对了事情的样子,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伸出右手给了陈宁一拳。   这一拳下去,牙齿被打落在地,顺便将嘴角给划破了。   他看着陈宁这幅样子,冷冷道。   “就算是做走狗又如何?做北魏的走狗还有命,做你们南诏的人呢?下场就是被割让,送人!”   “这次是送城池送美人,下一次是送什么?”   “十年前大战,宁将军若是有今日的狠辣威风,也不至于输得这么惨。”   沈安合的声声讥讽,将陈宁气得不轻,他吐出口中鲜血,盯着沈安合的眼睛:“十年前大败,那是因为有人将军情出卖给北魏人。”   闻言,沈安合嗤笑一声。   “别找借口了,南诏先帝荒淫无道,将所有的军饷都挪去盖行宫了,十年前也不管有没有人出卖,南诏也是必败。”   陈宁抬头看着沈安合,不愿意认同这件事情。   “却不至于输得这么惨,还将城池割让出去!”   沈安合垂眸,眼底浮现出浓浓的讥嘲,他现在已经没有了杀死陈宁的念头了,这样的人还不至于他动手,他嫌脏了他的剑。   “宁将军已经十年没有来过下陵城了吧?你知道他们这十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吗?北魏帝不闻不问,下陵城饿殍遍地,百姓析骨而炊,易子而食,现如今今年……”   说到这里,沈安合的声音微哽。   “他们今年才过上年。”   “他们若真的是投敌叛国之人,会落得这么个下场?蠢货!连自己被利用了都不知道!”   话音落下,陈宁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刚刚听到的一切,明明下陵城的百姓都那么开心,一个个脸上都带着笑,若是旁人被割让给北魏不应该愤愤吗?   “不可能,掌印不可能骗我!”   闻言,听着陈宁口中这个称呼,沈安合心中明白了大概,更无了杀死陈宁的念头,这次给下陵城引来灾祸的是他,而对下陵城动手的是秦淮。   陈宁只是一个棋子罢了。   他捡起自己丢在地上的剑,抬步朝着山下走去。   此刻,冯昭才从地上爬起来,走到陈宁的身旁,蹲下身子想要将陈宁从地上搀扶起来。   “宁伯伯,您先起来!”   不管今日事情对错,念及父亲生前和陈宁的情分,他都有必要扶一把陈宁。   陈宁坐在地上,身子有千斤重,就算冯昭用上了全部的力气也无法将人给搀扶起来。   他不敢相信沈安合跟他说的那些,此刻求救般地转头看向冯昭。   铁打的汉子不怕死,但是怕做错事情,更何况这次错得这么离谱,声音都忍不住微微颤抖。   “他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冯昭知道陈宁问的是什么,虽不想承认,但还是轻轻点头。事实上当时下陵城的情况比起沈安合说的还要残忍上一些。   “宁伯伯,你定是被有心人给利用诓骗了,我们下山去给沈大人他们解释解释就好了。”冯昭轻声说着,想要将陈宁给搀扶起来。   陈宁大脑发蒙,突然开口。   “昭儿,你先给我拿个树枝过来,我站不起来了。”   冯昭点点头,不疑有他,所幸自己面前不远处就有一个树枝,正当他站起身来想要将树枝打过来递给陈宁的时候,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噗呲的声音。   那声音,冯昭再熟悉不过了。   他脚步一顿,随后有些迟缓地转过头去,就看见陈宁拿起一旁的箭矢插到了自己的脖颈上,鲜血顿时喷涌而出,睁大眼睛看着回过头来的冯昭。   嘴巴一张一合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因为箭矢戳穿了气管,血液含糊了喉咙,说起话来也模模糊糊地让人听不清楚。   “宁伯伯!”   冯昭唤了一句,也顾不上手中的树枝了,将手中树枝丢掉就朝着陈宁跑过来,伸手扶住陈宁的身子,眼泪夺眶而出,带着浓浓的哭腔,一遍遍地唤道。   “宁伯伯,宁伯伯……”   若是说冯昭还有什么亲人的话,那就是他爹在武字营中的兄弟了,但是今日这些人一一在他面前都死了,这些叔叔伯伯一个个都是大老粗,但是本性不坏。   今日之事,只是被人利用了。   但是陈宁也没脸再去面对下陵城的百姓了。   他将耳朵凑到陈宁的嘴边,这才听清楚对方在说什么。   “昭儿,伯伯……对,对不起你。”   说完这句话之后,陈宁便闭上眼睛彻底没了气息,冯昭抱着一点点冰冷的尸体,放声大哭。   但是他没有资格原谅,没有资格代替下陵城已经死掉的百姓去原谅陈宁。   ——   冯昭已经离开了一炷香的时间,徐进财手中拿着刀依旧拦在那黑衣人的面前,就算是浑身上下都布满了伤口也依旧没有退让。   但是徐进财那点功夫根本就不够看的。   那黑衣人抬腿将徐进财踹到地上。   喉间一腥,鲜血顿时从嘴中涌了出来,徐进财倒在地上已经没有了再次站起来的机会,但他还是挣扎着要从地上站起来。   而沈安合从山下下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眼前这一幕。   徐进财为了冯昭的安危拼命拦着黑衣人,却不知道冯昭在山上抱着要杀他们的人正在喊伯伯。   沈安合眼底泛上一丝冷讽,也不伸手搀扶徐进财,绕过徐进财的身子,朝着山下走过去,那黑衣人还想要挥刀朝着沈安合砍过去。   手中剑挥出去,刺在那人的心口。   一击毙命。   鲜血顺着剑刃落下,沈安合冰冷的面容微微皱眉,有些嫌恶。   他嫌这些人的血脏。   这群黑衣人的数量并不多,所有人都在拼命保护下陵城的百姓,加上那些百姓有了刀剑之后起码有了自保的能力,但饶是如此,还是一直折腾到天光乍晓。   那浓浓的血腥气已经将年味给冲没了。   辞旧迎新。   呵。   ……   商苑回了商家,但心中一直担心着沈安合,过一会时间就让人去看看有没有沈安合的消息。   她抬眸看着天边的乍现的日光,眉头紧紧皱在一起,面上满是担忧。   沈安合的状况让她担心。   就在此时,房门被人推开,沈安合一身血衣走了进来,那一身衣服他顾不上换便来找商苑了,此刻看见对方无恙,二人这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沈安合站在门口,没有再往前走一步的动作。   他来商家只是来看看商苑是否安好,现在看见商苑安全之后他就放心了,正当他想要抬步离开的时候,商苑突然扑了过来,将整个人都扎进了他的怀中。   少女的清香也无法驱散身上的血腥味。   他感觉到商苑的身子微微颤抖,声音中满是后怕:“你去哪了?”   他垂下眸子,看着自己身上的鲜血一点点染上了商苑的裙摆,他在心底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抱住商苑,微微用力。   那就索性多染上一些。   知道沈安合的情绪不对,商苑也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抱住沈安合的身子,无声地安慰。   过了一会,沈安合开口打破寂静,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多余的情绪。   “他们都是南诏的人,南诏的老兵。”   闻言,商苑微微一怔,眼中满是意外,但是又在意料之中,但心底还是觉得讽刺。   这座城的人流着两国的鲜血,却又被两国人所抛弃。   他微用力,抱着商苑的身子,企图用对方的温软去暖自己凉透的身子,下巴放在商苑的肩膀上,那强撑了一晚上的泪意终于忍不住涌了上来。   眼眶微红,声音哽咽。   “阿姐,崔也为我死了。”   他是因为他死的。   或者说,整个下陵城的人都是因为他才死的。   她伸手抱着沈安合,在听到沈安合语气中的哽咽和自责之后,她的眼眶也微酸,眨眨眼睛将泪意给逼了回去,轻声道。   “我们安合在不知不觉间也成了别人的救赎了。”   不管如何,崔也赔上这条命,愿意去救沈安合,那是因为心底里觉得沈安合值得。   沈安合低头,发酸的鼻尖蹭了蹭商苑的肩头,声音发闷:“可是……阿姐,人命好重啊,真的好重啊。” 第73章 云遮月   徐进财看着沈安合离开, 缓过劲来之后,心中担心冯昭的安危,从地上爬起来便连忙朝着山上跑过去, 连嘴角的血迹也顾不得擦拭。   看着枯叶上干涸的血迹。   徐进财的心一点点提了起来,在心中默默念叨着。   冯昭可千万不能有事。   正在他心里念叨着这些的时候, 抬头看见冯昭失魂落魄地从山上走了下来, 面色苍白,身上还不知道从哪里蹭上了许多泥土, 像是摔了几个跟头。   但是徐进财此刻顾不得这么多了,连忙抬步朝着冯昭跑了过去。   “冯昭!”   听见徐进财的声音,冯昭这才微微回神,眼神落到徐进财苍白脸色上嘴角的那点殷红鲜血, 微微一愣。   就在愣神的瞬间, 徐进财就跑到了他的近前了。   “你没事吧?”   他看着面前的徐进财,愣愣发问。   “你一直在等我?”   徐进财点头。   “那些怪人都被大人给杀了, 我还杀了两个。”   闻言, 冯昭垂下眸子,神情不明。   “挺好的。”   ——   此刻,渝南城与南诏国的交界处。   此处温暖, 树梢上的绿叶还未完全落下, 但就算是如此温暖,也无法缓解傅姬尘因为失血过多慢慢变冷的身子。   绯红的衣衫因为染上了鲜血,而变得艳丽妖冶。   他靠在大石之上,身上的鲜血将身后的怪石都给染红了。他手中依旧拿着那把团扇,看着面前不断朝他逼近的各门派的人, 明明已经死到临头了,但是嘴角还是勾起了一抹笑容。   妖媚异常。   “看你这次还能往哪跑!”   “魔教之人, 人人得而诛之!”   从不同口中响起不同的声音,此刻竟然是一模一样的正义凛然。   “我等今日就要为江湖除害!”   话音落下,不同的兵器齐齐朝着倒在地上的傅姬尘砍了过来,他躺在地上已然没有了半点还手的能力,但是眼中依旧没有丝毫的畏惧。   眼看着那些兵器就要砍到傅姬尘的身上,将傅姬尘给扎成筛子了。   千钧一发之际,白色的衣角在面前飘过。   那些人都未看清楚对方是如何出手的,下一秒便没了气息,倒在了地上,临死涣散的瞳孔甚至都没有印下那片雪白的衣角。   可见速度之快。   原本傅姬尘已经倒在地上打算等死了,可是那些朝他刺来的兵器没有刺到他的身上,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反而听见了无数兵器落到地上所发出的声音。   他睁开眼睛,朝着来人看过去,只是看见对方那一身雪白的袍子,就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衣不染血,云遮月。”   云遮月转头朝着地上的傅姬尘看过去,看着对方笑得一脸艳丽,他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没有半点的反应。   他来此不是为了救傅姬尘。   “云遮月,武痴。”傅姬尘看着他,缓缓道出。   在渝南城能跟魔教比名声臭的,只有云遮月了。   云遮月的名号在渝南城中格外响亮,所有人都只知道对方一身雪白色的长袍,但是关于云遮月的长相谁都没有见过,毕竟见过云遮月的人都死了。   此刻云遮月转头看着他。   傅姬尘也未想过,自己会如此幸运,会成为第一个活着见到云遮月的人。   云遮月从来不杀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也不杀普通百姓,只杀武功高强之人,此人对武学已经到了痴狂的程度,会通过和对方比试,从而学到对方的武学。   久而久之,便没人敢和云遮月比试了。   云遮月只好去杀人,只有死亡才能爆发出人最大的潜力,那些人才会全力抵抗。   但是今天这些……   想至此,云遮月皱皱眉头,平静无波的眸子里荡开一丝嫌弃。   眼看着云遮月就要离开了,而不远处的江湖正义人士很快就要追过来了,傅姬尘铤而走险,对着云遮月喊道:“你就这么走了?”   云遮月转过头来看着他,那脸上的表情木然,像是永远都不会发生变化一样。   声音也是格外冰冷。   “不然?把你杀了?”   这句话云遮月说得自然,又顺利成章。   他看着云遮月,想要掀唇笑笑,但是鲜血从嘴角流出来,流出的鲜血差点染红了扇面,他忙将团扇往一旁躲了躲。   见此,云遮月眼里浮现一丝好奇。   倒是有意思,吐血不先顾着自己,反倒先担心那一把破团扇。   “待会他们就要追过来了,那些追过来的都是各大门派的名宿,你跟在我身边,比你一个个去门派上找人要快得多了。”   云遮月眼神落到傅姬尘的身边,犹豫了一下,随后停下了离开的脚步,站在傅姬尘的身侧,也没有要伸手将傅姬尘搀扶起来的意思。   他看着一旁的云遮月,知道对方是打算站在这里,等着那些人找过来了。   可是他等不及了。   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大脑也有些昏沉了,眼看着就要晕倒了,于是看向一旁的云遮月,提醒道:“我等不得了,若是等我死了,那些人就不会再追过来了。”   见此,云遮月轻轻皱眉,有些嫌弃麻烦。   但还是将手中剑伸出去,示意傅姬尘拽着他的剑鞘站起来,是担心他手上的鲜血染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也不意外,伸手抓着剑鞘站起来,随后就听见云遮月毫无起伏的声音传来。   “去哪?看大夫?”   人要死了,肯定是要去看大夫的,但是傅姬尘知道自己现如今的伤一般大夫救不了,他抬眸看着云遮月,说道。   “江月令在下陵城。”   江月令这个名字,云遮月听过,此人医者仁心,救人无数,在渝南城的声望极高,但也只是轻点头,再无了其他的反应。   ——   两人相拥在一起,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商苑想起什么,微微推开沈安合的身子,从袖子中拿出一个火红色的剑穗,递到了沈安合的面前。   轻声道。   “崔也给你的。”   不知道是鲜血浸染过的缘故,还是这剑穗本来就是这么红,此刻红得有些灼眼。   他伸手,将剑穗接了过来,在府衙的时候,他就听崔也说过,要送给他一个剑穗,他当时只以为崔也只是说说而已,却没想到,崔也真的准备了。   只是这剑穗最后不是崔也亲自送到他手上的。   就在他盯着剑穗出神的时候,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披甲带刃的官兵鱼贯而入,他们都是汝南县的官兵,在听说了下陵城昨晚的事情赶过来的。   但不是为了调查什么黑衣人的,而是来拿人的。   “商家之女商苑,私自开挖玄铁矿,铸造兵器,已经触犯了北魏的律法,我等奉大人之命前来抓人。”   从昨晚让衍之将那些兵器拿出来的时候,商苑就已经想到此刻的一幕,但是她没有想到他们来的这么快,而且对于下陵城昨晚的事情不闻不问。   那些官兵在看见沈安合一身血衣的时候,只当是颜色特殊了,此刻走近了,才闻到对方身上传来浓浓的血腥味,但也是皱了皱眉头,并未追问。   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商苑。   昨晚的事情太过凶险,他满脑子里都是想的如何才能多护下一个百姓,竟然没有发现商苑的行为有什么不妥,此刻才反应过来。   但是没有追问,他只是转过身来下意识将商苑护在身后。   看着那为首的官兵道。   “她是我下陵城的人,就算是拿人,也该是魏南县的官兵。”   闻言,那为首之人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按照规矩却是应该魏南县拿人的,可是刚刚看着商苑和沈安合站在一起。   就在他还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对上沈安合那冰冷嗜血的眼神之后,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只是说道。   “那就请沈大人亲自动手,押解上盛安。”   话音落下,那些汝南县的官兵退了出去,又将房间还给了沈安合和商苑,他转过头去看着商苑,就见商苑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   脸色虽然苍白,但是依旧笑得温柔。   “此事事关重大,你护不住我的。”   那批兵器早晚都是藏不住的,要露出来的,现如今能保住下陵城一些人的命,就已经是最好的时机了。   “阿姐。”   沈安合轻声唤道,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又欲言又止。   他看着商苑的反应就明白了过来,今日发生的这些,商苑早就有所预料。   “阿姐想做什么?我帮你。”   商苑笑而不语。   ——   下陵城私自铸造兵器的事情传到了盛安城,陛下盛怒,下旨让人押解到大理寺,必将此事询问清楚,一时间朝堂上人心惶惶,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曾经去过下陵城的二皇子。   严自牧下了早朝着急来见孟成昱。   但是现在这个时候,两人不好碰面,便将地点挪到了冷宫之中。   孟成昱站在殿内,看着这殿内的一砖一瓦,眼神在上面一一划过,这冷宫中的砖石草木都是冷的,死的,没有半点生机,而他的母妃就是死在这里。   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孟成昱转过头来看向一脸焦急的严自牧。   “殿下!” 第74章 意谋反   严自牧下了早朝, 便着急来找孟成昱想办法,将孟成昱意图造反的谣言给压下去。   但是孟成昱转过头来看着他,神情从容, 没有半点的着急,眼底甚至有一些笑意, 严自牧忍不住道:“殿下, 现如今都这个时候了,您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前朝人人上奏, 说您私下铸造兵器,意图谋反,请求陛下彻查此事。”   孟成昱点点头。   “我知道。”   但是神情依旧从容,没有半点的惊慌。   严自牧一愣, 隐约明白了什么, 低下声音询问:“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孟成昱将面前的窗台给推开, 看着窗外凋零瑟瑟的景色, 轻声道。   “自牧,你可知道南诏少帝是如何坐上那个位置的?”   严自牧自然知晓,正是因为知晓, 他才隐约明白了孟成昱想要做什么, 瞪目结舌。   ——   此事传到盛安之后,便长着腿地传到了各家各户当中,沈家也不例外,沈君泽坐在正屋之中,看着依旧沉心静气的父亲, 面上满是忧慌。   “父亲,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他知道现如今自己应该冷静下来, 但是无论如何修炼他也达不到沈泠修那个心性。   去接近孟成昱,跟着孟成昱前往下陵城这些都是父亲的主意,可是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这把火会烧到沈家的身上。   若是孟成昱谋反的事情坐实,那他们沈家,可就是帮凶。   谋逆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沈父坐在太师椅上,低头轻啜了一口清茶,他现如今是尚书令,当今三省六部之中皆有他的门徒,是名副其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经历的事情多了。   这样的事情,连沈璟下巴上的胡子都没有惊动。   “慌什么,你应该多跟你大哥学学。”   沈泠修的性子,沈父是极为满意的,但是那个孩子……   想至此,沈父低头叹了一口气,有些惋惜,随后抬头看着沈君泽,虽然性子不比沈泠修,但是好在听话。   沈君泽闻言,这才强行镇定下去,就听见沈父继续道。   “泽儿,你知道为父为什么不让你入朝为官吗?”   沈君泽摇摇头,他的才学不比沈泠修要少,就连二房那个养子都入仕为官了,父亲却没有半点让他入仕的意思。   这一点他之前想不通,现下沈父突然问起来,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不知。”   ——   此时,沈泠修刚刚下朝回来,身上的官服还未褪下,便看见沈君泽着急忙慌地去沈父屋里去了,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沈君泽这个主子都慌了起来,这府上的下人便更加惊慌了。   这把慌乱之火甚至都烧到了沈泠修的院子里,人人自危,连带着泡茶的时候都走了神,泡多了时间。   入口便是不同于往日的苦涩,这种苦涩将茶叶原本的清香完全给遮盖下去了,沈泠修微微皱眉,朝着一旁泡茶的丫鬟看了一眼,只一眼,那丫鬟便吓得跪倒在地。   “是奴婢的错,奴婢现在就重新去泡一杯。”   他一句话未说,那婢女便端着茶杯给退下了。   看着现如今沈府人人自危的样子,沈泠修眼底浮现一丝讥讽,冷声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他和沈君泽和沈婉清不同,他母亲是沈父的原配,沈君泽沈婉清是后来的夫人生下的,他小时候记得娘亲的身体很好,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久卧病榻。   现如今想想,应当是沈父提出要纳妾,母亲不同意之后。   母亲头七还未过,父亲便将那个女人从外面接了过来,那个女人不比母亲的身世矮,但还是答应做父亲的外室。   跟着那个女人回来的,还有只比他小上两岁的沈君泽和沈婉清   人人都觉得他沈泠修将沈家放在心上,把沈家看得比谁都重。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他只是不知道该把什么放在心上罢了。现在看着沈家这幅景象,他突然想到宋仁意,现如今沈家出事,宋仁意应当是最开心的。   和沈泠修预料的没错,宋仁意现在确实是最开心的,在听说这件事情的瞬间,她便笑了出来,一点都没有给沈家留颜面,在朝堂之上弹劾沈家最厉害的也是宋仁意。   “沈君泽这个蠢货。”   她轻声咒骂着,嘴角却十分愉悦的勾起来,眼尾微弯,妖媚异常。   她靠在窗框上,看着晚花河畔的景色,现如今已经过年了,北魏的天气要比南诏严寒,这晚花河破冰怎么着也得是二月份的事情了。   破冰还早着。   但只要一想到这冰面早晚有一天会化个干净,宋仁意心中便觉得开心。   这次,她不会给沈家翻身的余地。   “给五殿下的信送过去了吗?”   有小厮站在宋仁意的身侧,恭恭敬敬回答道。   “送过去了。”   她轻轻点头,微微眯起眸子,随手抓了一个瓜子在嘴中磕着,突然想起沈泠修来,沈泠修那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表情发生变化了吗?   她将瓜子皮吐出来,余下瓜子仁轻轻嚼碎。   炒货的干香顿时四溢。   那日在茶楼中,孟杲卿请教她如何做,她只告诉了孟杲卿六个字。   ——空口也能杀人。   现下北魏的四十万兵权四分,宁王手中有十万兵权,沈家有十万,剩下的二十万驻守在边关,兵符攥在陛下手中,由三皇子在边关,随着将士一同生活。   而原本这四十万的兵权,是宁王手中二十万,林家手中二十万。   林家和宁王都是当年随着陛下上战杀敌,将这北魏打下来的功臣,但是六年前林家投敌叛国被陛下斩首,林家的二十万兵权便回到了陛下手中。   宁王自危,主动将十万兵权交了出来。   当时的十万兵权陛下有意交给朝堂上的两大文臣,宋家和沈家接手,但就在这个当头,宋父自刎于家中,让人惊慌之余又不免多加猜测。   那一天的情景,宋仁意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当时她十四岁,北魏正是一年当中最炎热的季节,倾盆大雨从头顶浇下,打得人眼皮十分沉重,根本就看不清眼前的景色,正是因为如此。   那抹殷红才会那么刺眼。   在春绿色中显得格外显眼。   “父亲!”她从走廊中惊慌失措地朝着父亲跑去,抱着父亲逐渐冰凉的身体,不知所措,她想要看清楚父亲的面容,但是雨水将睫毛打得极重。   不知是雨水的缘故,还是泪水的缘故,她根本就看不清楚父亲的神色。   她只知道父亲跪在院子正中央,脖颈上的匕首还未取出来,鲜血汩汩地往外流,被雨水稀释成了粉红色了,在满园的春色当中显得诡异极了。   “父亲!”   她知道,父亲是自杀。   可是。   父亲临死之前,凑到她的耳边吃力地说道:“是沈家,意儿为父亲报仇……”   沈家与宋家同为北魏的文臣,同时也是政敌,沈家找到了宋家和林家曾经走在一起的证据,要构陷宋家也和林家一样,有了通敌叛国之意。   为了保住宋家,与其让沈家告发宋家,宋父先一步在院中自刎,换取沈家放过宋家。   当时,沈家还有意与宋家攀亲。   谁能想到,变化就在一息间。   “意儿会的,意儿会的……”   她在父亲坟前一遍遍地发誓,那日明明是北魏最暖和的一天,但是宋仁意觉得冷极了,此刻看着晚花河畔上的冰层,宋仁意的眼眶微红,伸手用力地抓着窗框。   就连木头茬子扎进肉中也没有丝毫察觉。   “父亲用这样的方式让我记住,我又怎么能忘记。”   ——   一大早,孟杲卿便出城送孟汝杳最后一程,那下陵城中的消息此刻还没有传到孟杲卿的耳中,昨晚等到孟杲卿回去的时候,孟汝杳已经歇下了。   他也不好打扰。   本该属于他们的最后一晚,被陈筝扰了大半。   但是孟杲卿不知道的是,当时孟汝杳是醒着的,枕头都被泪水给浸湿了,但是她不能让孟杲卿看见。   此时还在盛安城中,但是孟汝杳已经穿上了嫁衣红妆。   他抬头看着坐在马车上的妹妹,孟汝杳因为自小体弱,脸上总是带着一丝病容,气色并不好,但是今日涂上红妆喜服,便是不笑,也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明艳生动。   昨晚哭肿的眼睛被厚厚的脂粉给盖住了,她抬头朝着车外的孟杲卿看过去,孟杲卿依旧一身雾色长衫,头发被同色发带系住垂在脑后。   今日外面的冷风不小,饶是如此孟杲卿也没有穿御寒的披风,就站在车外,像是不知寒一样地望着自家妹妹。   孟汝杳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对着孟杲卿勾出自己最美的笑容。   “哥哥回去吧。”   孟杲卿轻轻点头,他并没有立即离开,依旧站在原地目送孟汝杳离城市,在车撵行驶的瞬间,孟杲卿心中有种冲动,他想跟着孟汝杳一起去南诏国。   但是往那边迈了半步,就再也迈不动步子了。   他知道。   自己不能。   今日孟汝杳出城和亲,围观的百姓不在少数,但是看着车撵走远了,一旁的百姓也就散了,孟杲卿正好趁着这个时候离开,但就在此时,有一过路的行人似乎是没有站稳,撞了孟杲卿一下。   在孟杲卿的示意下,白拂连忙伸手去搀扶,那站不稳的大伯。   他攥了攥手中的纸条,不动声色地从那个走远的大伯身上收回视线。   白拂走过来,转头看着孟杲卿,轻声询问道:“殿下,回宫吗?” 第75章 燕窝羹   他将纸条藏在手心, 轻轻点头,朝着一旁的马车走过去。   但是走了不过数步,眼神突然被一旁马车前站立的两道人影给吸引过去了, 一道影子是陈筝,另一道……   他转头看向白拂, 若是白拂没有脸上的伤疤的话, 和那与陈筝站在一块的女子长相一模一样,白拂看着那道女人的背影, 也是微微一愣。   但是瞬间就收回了视线。   孟杲卿没有询问,收起心中的疑惑,弯腰进了马车。   他对除了孟汝杳之外的事情都没有兴趣,但是刚刚上了马车, 还不等坐稳, 白拂突然开口。   “她是奴婢的妹妹。”   “亲生妹妹。”   他就像是没听见一样,神情如常地坐在马车中, 眼神落到白拂的脸上, 表情淡淡的,那女子的穿着举止看起来并不是寻常的人家。   他本以为白拂只是一穷苦人家的孩子,但是现如今看来……   他垂下眼皮, 收起眼中的讥讽。   不管是在北魏还是南诏, 都有双生子是灾厄的传言,并且相信这个传言的还不少,白拂自小就被送出了白家,送到了乡下庄子上养着。   说着养着跟丢了没什么区别。   反正白家只要一个小姐就够了。   白拂上次落在陈筝的手上,也算是替自家妹妹挡灾, 她本以为只要这样就能护下自己妹妹的,但看到现在白绫和陈筝走到了一起, 她心中不免担忧。   “殿下,求殿下救救奴婢的妹妹!”白拂突然跪在马车上,跪在孟杲卿的面前。   孟杲卿的眼皮掀起来,此刻那眼底的嘲讽还未完全褪去,只是稍淡了一些:“你觉得陈筝不是好东西,可是她未必这么觉得。”   他刚刚看得清清楚楚,白绫脸上满是欢喜,是发自内心的欢喜。   白绫跪在马车上,眼神微微转动,心下不安。   “陈筝不是好人,绫儿只是被诓骗了。”   孟杲卿垂着眸子,没再说话。   ——   此时,白绫站在陈筝的身侧,抬头看着陈筝俊逸的侧脸,眼角眉梢都是满满当当的欢喜,她现如今还觉得跟做梦一样,宁王世子竟然上门求娶她。   她若是嫁过去,那便是世子妃了。   更何况,宁世子长相俊逸,待人又温柔有耐心。   此刻陈筝正低头挑选着荷包,根本就没有看到白绫含羞带怯的眼神,明明他没有看过去,但是白绫总会害羞地收回自己的视线,过了一会又偷偷地看他。   “世子哥哥,你看这个荷包好看吗?”   今日本来是陪着白绫上街游玩,促进感情的,但白绫大多数的时间都将眼神放到了他的身上,此刻更是胡乱拿了一个荷包递到了陈筝的面前。   他的眼神落到那荷包上面,那是一对鸳鸯。   白绫本来还没有发现,此刻见陈筝不回话,这才抬眼看过去,在看清楚自己胡乱拿的荷包竟然绣的是一对鸳鸯之后,脸色顿时涨红了极点。   将手中荷包收了回来,背在身后,支支吾吾道。   “不…不好看,我们还是看点别的吧!”   宁王一回来,便让陈筝去求娶白家的独女,白家老爷是当今兵部尚书,掌管着兵械,军令。   他怎么不明白父亲的意思,但是知道归知道,听话归听话,心下却厌烦的厉害。   面上却扬起一个温柔的笑意,伸手将白绫藏在背后的荷包拿过来。   手指在抓荷包的时候,指尖难免划过白绫的手心,顿时痒痒的,如同触电般。   白绫的俏脸顿时更红了。   “我看这个荷包挺好的,就要这个吧。”   话说的是深情温柔,但是陈筝的视线没有一刻是停留在荷包之上的,抬头看着那越走越远的马车,眼神幽暗深长。   他认得出来。   那是孟杲卿的马车。   ——   大邺城。   短短三天内,褚泱接连罢黜了三位朝上的老臣,每一个都是根基极深的老臣,朝臣不满,但是褚泱罗列出那些老臣的罪状,一桩桩一件件都不容反驳。   朝上有人想要反驳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些律法便是他们定的,他们若是反驳,那便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一时间上,朝上众臣人心惶惶,唯恐这把罢黜的火烧到了自己的身上。   “御史中丞杜奉为何在?”   杜奉为从朝臣中走出来,面对褚泱,恭恭敬敬地行礼。   “臣在。”   褚泱的眼神在朝臣身上一一扫过,最后才停留在杜奉为的身上,不久之前杜奉为已经答应做他的老师了,现如今对着自己的恩师,褚泱的眼神柔和了一瞬。   盛平站出来,大声道。   “御史中丞杜奉为,刚正不阿,赤胆忠心,今日陛下便加封杜大人为太傅,从今以后,杜大人不仅有监察百官之责,还有辅佐君王之任。”   话音落下,杜奉为连忙跪倒在地,领旨谢恩。   上可督促君上,下可监察百官。   这样莫大的权利,自古以来都没有交到一个人手上过。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听着杜奉为铿锵有力的回答,褚泱满意地点点头,现在的南诏对上北魏还不够格,但是已经在慢慢变好了,早晚有一天他将下陵三座城池重新夺回来。   但是,现在国库空虚。   “杜大人,还需得继续彻查百官之中的贪污受贿之辈,绝不能容许此等人踏入朝堂。”   他只能先在朝臣上面下手。   杜奉为连忙跪下领旨。   ……   下了早朝之后,褚泱坐上车撵打算回宫殿继续批阅奏折。   看着不远处一行女子朝着宫内走去,他这才想起来今日是那些秀女进宫的日子,再过上几日,北魏六公主就应该要到大邺城了。   他收回视线,将眼中情绪隐下。   今日是十五,他本该去太后的宫殿中的,但是上次他和太后在殿外吵了一架,彻底撕破了颜面,已经许久都未去过慈宁宫了,今日盛平也没让人往慈宁宫的方向拐,直接回褚泱的寝宫。   但是褚泱突然开口。   “去慈宁宫。”   闻言,盛平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吩咐宫人调转了方向。   此刻刚刚下了早朝,正是用早膳的时候,太后坐在一旁,手中拿着佛珠并无心思吃饭,是秦淮用汤匙舀起一勺子燕窝羹递到了太后的嘴边。   “娘娘,还是吃一些吧。”   谢太后是真的不想吃饭,但是对上秦淮满是笑意的眸子,还是张开嘴巴将那勺子的燕窝羹给含了进来。   就在此时,殿外突然传来宫人的声音。   “见过陛下!”   谢太后神情一怔,连口中的燕窝羹都忘记了咽下去,对于外面宫人的声音,秦淮就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他现在满心思的就是将太后娘娘喂饱。   伸手又舀了一勺燕窝羹递到了太后的唇边。   此刻,褚泱已经从殿外走了进来,刚刚下来早朝,身上的衣服还未换下,少年走路带风,随之翻飞的衣袂都带着凛然的微风,让人不可忽视。   褚泱走到殿中,微微弯腰,对着谢太后拱手行礼。   “儿臣见过母后。”   不等太后说话,褚泱便重新站起了身来,眼神落到秦淮的身上。   此刻秦淮弯腰,伸手拿着勺子正在喂太后吃饭,这原本是下人伺候主子的动作,但是因着秦淮眼中的柔情,这动作也显得亲昵了起来。   见太后不开口,秦淮耐着性子提醒了一句。   “娘娘。”   与此同时,褚泱开口。   “儿臣心中惦记着母后的身体,下了早朝之后便立马赶过来了,现如今看来,儿臣来的不是时候。”   谢太后像是没听到褚泱语气中的讥讽一样,微微张开,含住那碗燕窝羹咽了下来,等到一碗燕窝羹都吃完之后,秦淮还不忘拿起一旁的帕子给太后擦擦唇角。   等到做完了这些之后,太后这才抬眸朝着褚泱看了过来。   “陛下今日怎么有空过来了?陛下现如今应该忙着罢黜老臣才对。”   不顾谢太后语气中的夹枪带棒,他抬步朝着谢太后走了过来,一同坐在饭桌之上,随后略带歉意地看着谢太后说道:“这几日朕帮着朝堂的事情,确实忽略了母后。”   谢太后冷哼一声。   “三朝元老陛下都敢罢黜,哀家又算什么?哪天陛下一道圣旨,就将哀家从这慈宁宫中赶出去给先帝守陵去了。”   褚泱就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眼神落到秦淮的身上微微冷了下来,对着谢太后问到。   “母亲知道这个现如今站在你身旁的人是谁吗?”   太后抬眼看了褚泱一样。   “自然知道,司礼监掌印秦淮。”   “那母后知道下陵城在大年三十被人血洗了吗?死了上百条人命。”褚泱继续说着,语气中没有丝毫的情绪变化。   谢太后眼神略显茫然,她不知道褚泱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不过还是轻轻摇头:“北魏的城池关哀家何事?”   “此事和母后有关系。”他转眸看着谢太后,谁随后伸出手指指着一旁的秦淮,说道:“母后知道血洗下陵城的恶徒是何人吗?”   谢太后一愣,看着褚泱突然指着一旁的秦淮,心中明白了什么,脸色有些难看,但是依旧默不作声。   褚泱继续道。   “那些人皆是我南诏的将士,武字营的老兵。”褚泱说着,声音极冷:“秦淮诓骗了那些老兵,让那些将士去杀了自己曾经保护的百姓!” 第76章 那个人   在下陵城出事的消息传到南诏皇宫的时候, 褚泱不用调查,细细一想便想通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见褚泱伸出手指指着自己,秦淮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陛下说话之前还是要想清楚些, 那些人现如今已经不是南诏的百姓了,他们现如今是北魏的百姓, 我们南诏的将士杀北魏的人有何不可?”   说到最后, 秦淮嘴角还扬起一丝笑意。   看见秦淮这幅丝毫不知悔改的样子,褚泱怒火攻心, 喉中有腥甜涌上来,但是被他强行给压住了,他转头看着秦淮继续道。   “就是北魏的人又如何?他们的剑他们的矛,不管何时都不能对着无辜百姓!”   话落, 他不再去看秦淮, 眼神落到了谢太后的脸上,对上对方略显惨白的脸色。   “儿臣知道母后心中的气还未消, 可是那些人他们和母妃一样都是无辜之人。”   谢太后张了张嘴巴, 她也不知道秦淮会这么做,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哀…哀家不知道。”   见此,褚泱冷哼, 声音讥讽:“一朝太后竟然沦为一个太监的对食, 母后日日跟着阉人亲亲我我,又怎么会知道天下人的苦楚。”   话落,褚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在褚泱走出慈宁宫的瞬间,身后传来玉碗打碎的声音,但是他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去看了, 刚刚出了宫殿,扶住一旁的柱子, 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   当即盛平凑上前来。   “陛下,要不要唤太医?”   他轻轻摇头,用袖子狠狠蹭了蹭嘴角的鲜血,野兽见了鲜血,眼中的桀骜野心此刻暴露无遗,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无碍,这次只是急火攻心罢了。   “不必,回宫。”   他还得回去批阅奏折。   而在褚泱走后,谢太后看着面前秦淮偏过去的脸,手掌微微发麻,她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刚刚竟然扇了秦淮一巴掌,此刻开口,声音都忍不住微微颤抖,却强行镇定。   “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伤害无辜之人吗?”   太后下手极重,嘴角都被扇出了鲜血,秦淮用舌尖抵了抵牙尖,铁锈味呛入肺管,眼神落到地上碎裂成两半的玉碗上,里面的燕窝羹还没喝完。   “无辜?这天下之人还有无辜之人吗?”   秦淮如何对旁人的她不知道,她只知晓秦淮待她好,此刻听着秦淮语气中的冷意,一种陌生感油然而生。   但她身边只有秦淮了,她站起身来,手中佛珠丢到一旁都不要了。   从背后抱住了秦淮。   “疼吗?”   秦淮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依旧低垂着头,声音极轻地说。   “不疼,奴才做错了事情,娘娘罚得对。”   ——   此刻的沈家众人战战兢兢,过年的喜悦早就挥散干净了,府门嘎吱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沈安合从外面走了进来。   离开数月的四公子又回来了。   下人们一个个站在一旁,不敢抬头去看沈安合,噤若寒蝉。   对着沈安合的态度足够恭敬,但是这种恭敬又含着一种瑟瑟发抖的惧意怕意,这沈家的下人谁不知道,当初沈安合入朝为官的时候,沈家二爷一开心,说要满足沈安合一个愿望。   什么都可以。   沈安合将二小姐身边的管事嬷嬷给要过去了,当时众人心中疑惑,沈安合要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婆子做什么,但是很快他们就知道要做什么了。   沈安合让人将那婆子剁碎了喂给了府上的狗。   现如今院中撒着的狗,看见沈安合回来了,还十分谄媚的蹭了蹭沈安合的腿。   “四…四公子。”   二爷是个疯子,又养出了一个小疯子,那院中就没有一个正常人,故而府上的下人对二房那边的人向来都是敬而远之的。   他看着面前熟悉的景色,微微皱眉。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又回来沈家。   看都没看那些下人,抬步便朝着自己房里走过去,刚刚走进自己的院里,还未推门进屋,从一旁的矮树丛中突然站起来一个人,男人大约五十岁的年纪。   头发凌乱,发丝间还插着树叶,手中端着一个酒壶,面色酡红,长相虽然已经显了老态,但也不妨碍从眉眼中看出男人在年轻时候的俊美程度。   看着面前疯疯癫癫意识不清楚的男人,沈安合眼中没有半点意外。   沈二爷定是又发疯了,喝醉了在树丛中睡了一个晚上。   所幸酒能御寒,要不然寻常人薄衣长衫地在这里睡上一个晚上,恐怕就得被冻死了。   沈二爷努力睁大眼睛,似乎是想要看清楚沈安合的模样,在认出眼前人的身份之后,沈二爷打了个酒嗝,一脸满足。   “安…安合,你怎么回来了?”   ——   商苑被带到盛安之后,便被关进大理寺之中,不许旁人探望,沈安合就算是想要进来也没有法子,她坐在牢狱之中,脸上没有半点的慌乱。   想起在到了盛安之前,沈安合见她不惧,已经猜到了什么。   “阿姐,是故意的?”   她抬眸朝着沈安合看过去,眼神平静并未说话。   “阿姐为了报复沈家,不惜将自己的命搭进去?”   闻言,她垂下眸子,孟成昱从盛安传来消息,当年商家之事必定和沈家有关系,此举是破釜沉舟,可是她没有办法了。   萧峰迟迟找不到下落,她只能从沈家下手了。   “不惜,不必救我。”   若是沈安合想要救她,那只能推翻沈家和二皇子一同谋反的事情,但是不行。   她死,也要拽上沈家。   “若是想帮我,便坐实了沈家与二皇子谋反的事情。”   她抬眸看着沈安合,眼中有歉意,此事牵连到沈家难免也会牵连到沈安合,但是她没有办法,更何况前段时间他们才确认心意。   就在商苑微微走神的时候,大牢的铁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孟成昱抬步走了进来,在这里看见孟成昱她并不意外。   和她一样,孟成昱脸上没有半点惊慌失措,身上的袍子依旧华丽,抬步从牢外走了进来,只是在路过商苑牢房的时候,微微停下脚步,脸上扬起笑容。   “商小姐,许久未见了。”   二人在地牢中点头寒暄,这也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   孟成昱被关在大理寺的消息传出来,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人人都忙着和二皇子撇清关系,惶惶不安,就连晚花河畔都冷清了不少。   宋仁意坐在窗台旁,看着下面的景色。   看了半天居然都没有找到一副熟悉的面孔,有些失望地收回视线,随手拿到了一粒瓜子放在口中,嘎嘣一声将瓜子给咬开,随后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严自牧。   想起今晚严自牧所来求自己的事情,弯起眼睛。   抓了一把瓜子,递到严自牧的面前。   “严大人?吃吗?”   严自牧忙双手接过,但却是摇摇头,放在一边没有要吃的打算,看着宋仁意说道:“这件事情就拜托宋大人了。”   严自牧所来求她的事情,是让她帮忙弹劾沈家,让沈家无翻身的余地。   让沈家倒霉的事情,她自然乐得去做,就算是严自牧不来找她,她也会这么去做的。   只是。   她转了转眸子,美眸落到了严自牧的脸上,嘴中的瓜子被咬开发出清脆的声音,伴随着宋仁意含糊不清的声音传来。   “二皇子这是把自己这条命许给了几家?”   严自牧干笑几声,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并未回答。   朝堂之上的人谁不知道严自牧是二皇子身旁的人,现在严自牧让人帮忙一起坐实二皇子谋反一事,旁人只觉得严自牧这是在自保。   但宋仁意不这么认为。   严自牧虽然没有什么大本事,但是忠心谦卑还是有两斤的。   沈家倒台之后所得利益者,孟成昱应该都找了,将自己这条命尽可能地最大利益化。   想起沈家现如今千人倒万人推的景象,宋仁意忍俊不禁。   今天晚上,许多朝臣的府上都收到了一个信封,那信封上写了府上大人在官之时,徇私枉法,贪淫好色的事迹,满满当当地写了一张信纸,最后在末尾上坠上一句。   “望大人帮忙一起弹劾沈家,要不然这信封明日就变成折子送到了陛下的桌案前。”   但是光是朝臣还不够,想让沈家彻底倒台还需要一人。   孟杲卿回到了宫中,手中的纸条一路上都未来得及看,此刻屏退了所有的下人,将纸条拿到烛光之下,孟杲卿这才看清楚纸条上的内容。   作伪证,许你沈家十万兵权。   ——   此时的沈家同样是灯火通明。   沈安合看着面前的沈二爷,黑眸深邃,沉吟片刻开口。   “帮我救她,条件随你开。”   旁人只当沈家二爷是个疯的傻的,但是只有沈安合知道,这些都是伪装,沈家二爷比起沈家老爷更要深不可测。   他花了十二年都没有看透眼前这个男人。   闻言,沈二爷喝酒的动作一顿,随后又将酒壶放到了桌案上,眼神落到沈安合的脸上,就算沈安合不说这个她是谁,他也能猜到一些。   “她死不了。”   闻言,他微微皱眉,看着沈二爷的表情,在来回琢磨这句话的真实性。   沈二爷低头眼神落到手中的酒杯上面。   “现如今就只剩下一个证人了,那个人才不会舍得她死。”   那个人?   沈二爷在说到这三个字的时候,语气极冷,甚至含着浓浓的杀意。   沈安合忍不住皱眉,细细琢磨。   那个人是谁? 第77章 舍不得   孟成昱跟她不一样, 孟成昱是当今皇子,就算是入了大理寺,吃穿用度也不比平时减少半分, 只要陛下的圣旨没有下来,那就算孟成昱身处大理寺那也是个皇子。   但她忍不住疑惑, 她答应帮忙是想要扳倒沈家, 孟成昱是为什么?将自己的命都搭上去了,图什么?   此刻孟成昱坐在桌案前, 桌上摆放着暖菜佳肴,在这四处铁冷的牢房中显得格格不入。   孟成昱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朝着商苑举杯,轻声道:“要喝吗?”   她轻轻摇头, 旋即就见孟成昱自己一饮而尽了。   人坐在牢狱中, 难免想起家人,她眼神落在地上, 在想着商温现如今是否已经知道了。   就在此时, 孟成昱突然开口;“听说你有个弟弟?”   商苑轻嗯一声,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我也有个弟弟,聪慧听话, 只是性子活泼了一些。”孟成昱想起孟极, 语气中都带着浓浓的笑意,似乎十分开心。   她听着孟成昱的话,再想起商温和沈安合,他们两个不管是谁都和活泼不着边。   两人坐在牢房之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聊得越来越开怀,围绕的都是自家弟弟聊开的。   听着里面时不时传来的笑声, 守在门外的狱卒忍不住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意外,他们兄弟两个人在大理寺当值多年了,就没有见过谁坐了死牢还这么开心的。   死牢中的年味喜意比外面还要浓。   商苑想过,就算是这次自己死了也没什么,左右无悔。   只是,沈安合怎么办?   想到沈安合的时候,她的眉头轻轻皱起,而就在此时,她这才发现孟成昱已经很久没有声音传来了,等她站起身来朝着孟成昱接连唤了几句。   但是孟成昱坐着,身子背对着商苑,半晌都没有反应。   ——   等到商苑入狱的消息传到南诏的时候,商温就算知道了,想要朝着盛安赶也已经来不及了,他原本以为只要自己瞒着商苑,不让商苑知道,她就不会铤而走险。   却不成想,商苑将自己逼到了这个地步。   “姐!”   商温心中着急,却也明白自己就算是现在去了盛安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拿来信纸,写了信让人加急送去盛安,送到沈安合的手中。   他现如今只能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沈安合身上了。   姐姐的脾气他清楚,就算是沈安合想救,姐姐未必想活。   所以他这一封信是送去给商苑续命的。   ——   孟成昱在大理寺中服毒自尽了,如此一来,死无对证,孟成昱之前写下的和沈家二子一同谋划的谋反一事便无人可以推翻了。   陛下下旨,让大理寺卿去沈家拿人。   沈婉清慌了心神,跪倒在地,乞求沈父:“父亲,求求您救救二哥,别让他们把二哥带走!”   沈家的孩子虽然多,但是和沈婉清同父同母唯有沈君泽。   沈父坐在正堂之上,在听到二皇子在狱中服毒自尽的时候,神情有些意外,但也不过就是一瞬罢了,他明白了什么,此次对沈家来说,是一灾。   沈婉清不想将人交出去,沈父亦然。   大理寺的酷刑上百种,到时候沈君泽受不受得住还两说,更何况沈家有人进了大理寺,就算之后出来也带了洗不清的污名。   官兵到了沈府门外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沈家紧闭的府门,此次大理寺卿焦左然亲自上门拿人,看着面前紧闭不开的沈府大门,朗声喊道。   “我等此次前来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前来带二公子回去问话,难道沈公想要抗旨不遵吗?”   焦左然的声音响亮,他知道,沈父定能听到。   听着门外的叫门声音,沈婉清和沈君泽面色惨白,躲在自家父亲身后,一句话也不敢说,等到焦左然下令让人去砸门的时候,沈父这才睁开眼睛。   “开门。”   他抬步走出门外,在朝堂上把控了十年朝政的气势倾泻而出,对于沈公的威压没有几人能受得住,若是平时,焦左然早就翻身下马了。   但是今日站在他身后的是当今陛下。   他不必对沈璟行礼。   “还请沈公将二公子带出来。”   沈璟抬头,眼神落到焦左然的脸上,不急不缓地开口:“焦大人凭证何在?”   焦左然将腰间的圣旨拿出来,在沈璟的面前展开。   “有陛下印了玉玺的圣旨为证。”   沈璟只是扫了一眼那圣旨便收回了视线:“陛下龙体欠佳,多年前便不亲自上朝了,一直以来都是陛下身边的苏安代为传达旨意。”   “焦大人怎么能确定这圣旨是出自陛下之手?”   见此,焦左然愕然,他没想到沈璟竟然猖狂到了这种地步,竟然连假传圣旨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那沈大人怎么能确定这圣旨不是出在陛下之手?”   沈璟轻笑一声,就算是面对着圣旨,面对三法司之一的大理寺,依旧是面不改色。   “简单,只要让陛下站在我沈府面前亲自开口下旨,陛下想要杀人,臣等自然亲手将自己的人头奉上。”   沈璟的语气虽然淡淡的,但是话语中的狂傲让人心中悚然,焦左然呵斥道:“沈璟,大胆!陛下想要抓人,难道还要亲自上门请你不成?”   沈璟收回视线,负手而立,神情从容。   “陛下的圣旨既不知真假那便不能作为凭证。”   “再问大人,大理寺的抓人的凭证是什么?”   焦左然冷哼一声,语气中已经没有了一开始对沈璟的恭敬:“人证物证。”   “那我再问,人证何在?物证何在?”   焦左然刚想要说孟成昱的供词,但是还不等他开口,沈璟率先开口说道:“人证不足三人,物证没有,大理寺凭什么抓人?”   话落,沈璟见手中的兵符拿出来,让焦左然看清楚些。   “老夫有陛下亲赐的兵符,焦大人若是再想要无事生非,就别怪老夫了。”   “你……”   焦左然被气得脸色惨白,却找不出只言片语去反驳沈璟的话,见此,沈璟收回视线,转身离开,再也不看焦左然一眼。   刚刚打开一条缝隙的府门,又在焦左然的面前关起来了。   见焦左然的脸色难看至极,正欲撞门的下属走过来,站在马下请示焦左然的意思:“大人,还撞门吗?”   焦左然咬牙。   “进宫,去请示陛下。”   ——   见门外的大理寺的府衙都走了,沈婉清和沈君泽这才松了一口气,但是沈璟转过身来之后,脸色比起在面对焦左然的时候,要难看一些。   “父亲。”   沈婉清和沈君泽轻轻喊道。   沈璟的脚步一顿,皱眉看了二人一眼,随后落到沈君泽的身上轻声道:“泽儿,跟为父进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沈君泽点点头,跟在沈璟的身后就要朝着书房走过去,此时沈婉清放心不下沈君泽,突然开口:“父亲,我……”   沈璟的脚步又一顿,眼神落到沈婉清身上的时候缓和了一下,但是语气却十分敷衍。   “清儿,没事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闻言,她收回视线,对着沈璟轻轻点头,只能抬步离开。   今晚,沈家书房中的烛火亮了一个晚上,谁也不知道沈璟在书房中都跟沈君泽说了什么,只知道沈君泽在离开书房的时候,脚步笃定了不少。   沈璟坐在太师椅上,一晚上都没有合眼,眼角稍显疲惫。   有人从外面走进来,轻声道:“老爷,您有什么吩咐?”   沈璟抬眼朝着自己的心腹看过去:“泽儿不能被带去大理寺,现在证人只剩下一个了,杀了就是了。”   沈璟在朝堂上二十余年,三省六部遍布他的门徒,就算是大理寺也不例外,只是害怕打草惊蛇,一直都未动用罢了。   等到脚步声离开之后,书房中只剩下沈璟一人。   黎明之前的天色最为黑暗,他看着窗外已经隐隐变亮的天光,不管怎么努力掩藏,太阳总是要出来的,他望着皇宫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轻叹道。   “陛下这是为了扳倒沈家,把自己的儿子都搭上去了。”   陛下舍得,他舍不得。   他让沈君泽兄妹二人跟着孟成昱去下陵城,为的是让孟成昱觉得沈家都站在了他的身后,有了忤逆陛下的资本,可是他从未想到,从孟成昱去下陵城开始。   这一切就一直在陛下的计划之中。   他站起身来,往日里鹤发童颜,今日身子却显得微微佝偻。   他从未想过,宋家之前走的路,沈家现如今也要走了。   ——   商苑怎么也没有想到,那刚刚还在她面前有说有笑的人,眨眼睛就死了,意气风发的二皇子竟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   现如今人人都忙着撇清自己,顾不上伤心。   只有在偏殿中,抱着蹴鞠的孩子哭得最伤心。   孟极知道,从今以后他再也找不到那个愿意陪他一起踢蹴鞠的皇兄了。   她坐在床上,原本是不觉得冷的,但自从孟成昱死后,尸体将空气都带凉了,她伸手微微环住自己。   在一片冷硬中尽可能地留住胸腔中的温热。   大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刺耳的声音划进耳朵中,让人忍不住皱了皱眉,她看着送饭的衙役端着饭菜走进来,放在了她的面前。   若是平时,她多少都会吃上几口的。   但是今日,她没有半点的胃口,也没有动筷的打算。   那送饭的衙役将饭菜放下,本该转身离开的,但是走到牢门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半晌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正当她心中疑惑,抬头看过去的时候,一点寒芒,朝着她心口刺了过来。 第78章 沈二爷   她连忙往后倒在床上, 躲过这一击,那泛着杀意的匕首贴着她的鼻尖擦过去,将多余的发丝给削断了几缕。   她面对过无数次的刺杀, 但是这一次没有衍之,没有沈安合, 就连商温给她准备的袖箭都被衙役给拿走了。   只有她一个人, 躲闪之余,对着牢门外求救。但平日里坐在牢门外唠家常的衙役现如今就像是死了一样没有半点声音传来。   她看着面前伪装成送饭衙役的刺客, 水眸一沉,现如今想让她死的,唯有沈家。   知晓不管自己说什么也无用,开出的条件也不会比沈家还有丰厚, 她没有浪费力气说话。   到底比不上训练有素的杀手, 一个躲闪不及,腹部就被匕首刺了一刀, 剧痛传来让整个人倒在地上暂时没了还手的力气。   那人拿着匕首再次朝着她的心口刺过来, 她伸手抓住刀刃,哪怕锋利的刀刃将皮肉割开,砍到骨头上也不肯松手。   任由鲜血顺着刀柄一点点滴答在地面上, 她看着面前的刺客, 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强烈求生欲,她可以死,但是绝对不能死在沈家人手中。   她在死之前,还想要看到沈家覆灭。   许是心中的念头太过强烈,她死死攥着那朝自己心口刺来的利刃, 竟真的让那利刃再也近不了半分了。   刺客皱眉,手中力气再往下压, 利刃再次朝着心脏刺来,手腕酸软,力气在一点点消耗殆尽,让人心生绝望。   既然不能阻挡利刃刺来,那就不阻止了,想到此,她松开了手,任由匕首朝着自己刺来。   只不过在松开手的时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匕首刺来的方向轻微改变。躲过要害,刺到了肩膀之上。   那刺客用的力气极大,故而这匕首刺的也十分深,一时间根本就拔不出来,顾不得肩膀上的疼痛。   趁着匕首卡在肩膀上,那人手中没有武器的时候。她站起身来,快速朝着牢门跑去,想要借机逃出去。   但头发被人抓住,又拽了回去,整个人被重重地砸到了墙上,内脏传来剧烈的疼痛,痛得她脸色煞白,鲜血顺着嘴角留下来。   现在她虽然依旧活着,但只剩下半口气了。   随便有人踩上一脚,便能将她给碾死。   她看着那人朝着自己一步步走过来,心中绝望无力的同时,视线模糊,嘴角竟然浮现一个笑意,她知道自己这次躲不过了,反倒是扬起笑容,如同鬼魅一般看着那缓缓靠过来的人。   声音有气无力,但是这无声的死牢太过寂静,显得声音格外清晰。   “告诉沈璟,我就算是死了,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垂下眼睛,静静地等待自己的死期来临,但是想象中的事情并未发现。   那人的脚步声在走了几步之后,忽然消失,耳边传来重响。   她抬头看过去,这才发现刚刚还拿着匕首一步步朝着她逼近的人,现在倒在地上没了气息。   大理寺的人这才涌了进来,为首的是个朱红色裙装的女子,商苑的眼神在众人脸上一一划过,入目皆是陌生。   强撑了这么久早就到了极限,此刻得救之后,她合上眼睛,彻底晕了过去。   宋仁意看着面前的画面,心中一阵后怕,若是再晚来一会,那真的就让沈璟毁尸灭迹了。   今日焦左然进宫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大理寺的衙役各司其职,是宋仁意突然骑马赶到,要去看谋反一案的证人。   大理寺和御史台虽然都是三法司。   但是,他们是大理寺的衙役,只听从焦左然的命令,就算是御史大夫也命令不到他们的头上。   “宋大人,此女是我们大理寺的犯人……”   但是当时那位接待宋仁意的衙役话还没说完,就见宋仁意将腰间的剑抽了出来,放在那人的脖颈处,冷声道:“谋逆案事关重大,理应三法司共同审理,若是证人出现什么意外,你们大理寺担得住吗?”   “开门!”   若不是宋仁意拿着剑要挟,今晚商苑就真的死了。   宋仁意的眼神落到商苑的身上,只剩下半口气,再不救就来不及了,于是连忙吩咐道:“快救人!”   那衙役此刻也被吓到了,忙让人去找大夫。若是商苑今晚真的出事了,那今晚在大理石当值的所有衙役都难辞其咎。   等到大夫赶来将人给保下之后,宋仁意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能及时赶来是因为有人传信,提醒她谋逆案的证人有危险。   此事事关重大,就算是消息有误,她也会带剑硬闯上一趟大理寺。   但究竟是谁会知道沈璟的计划,还及时给她送来消息?   ——   此时,沈安合脚尖轻点,掠过墙头回到了自己院子中,月牙白的袍子在月光下微微发光,而他的眉头却紧紧皱起,这段时间他想过不少法子想去见商苑一面。   但是寻求无果。   让他去给宋仁意送信的是沈家二爷沈熠,当时沈熠看着他说道:“沈璟绝对不会放过商苑的,今日焦左然上门拿人他拦住了,但是挡得了一次挡不了第二次,今晚沈璟必定有所动作。”   沈熠和沈璟是兄弟,作为兄弟,他们两个是极为熟悉对方的,沈熠能想到今晚沈璟的行动没什么好稀奇的。   但,想到沈熠对沈璟的态度,他忍不住皱眉。   他自小跟在沈熠的身旁,沈熠虽然大多数时间疯疯癫癫的,不过他还是能察觉出来沈熠对沈璟的态度,淡淡的,就像是对一个陌生人一样。   起初他只当沈熠是个疯子。   但沈熠就算是疯了,也不应该残害自己的兄长才对,毕竟他们都姓沈,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更何况沈熠根本就没疯。   而此刻的沈熠,正抱着酒壶,不知道醉倒在哪个花坛当中,对着天上的月色吟诗,浑然不在意沈家的下场会如何。   沈安合揣着心中的疑惑,抬步进了自己的屋子当中,刚刚走进屋子,便看见白林坐在屋中,见他进来,忙站起身走了过来。   “公子,信!”   白林将手中的信送了过去,商苑出事,初儿和孟青也跟了过来,现下他刚刚将在客栈中快要哭晕的初儿哄睡着,回到府中便接到了这封信。   是南诏送来的。   ——   焦左然一个晚上都没有回来,宋仁意便在大理寺守了一个晚上,看着那大夫将商苑给包扎好。   担心商苑再出事,宋仁意这次不敢再离开半步。   手中剑就一直都没放下。   吓的那包扎的大夫频频擦拭额上的冷汗。   等到将伤口包扎好之后,又留下一张内服的药方,那大夫便逃也似地离开了,不敢再回头看宋仁意一眼,唯恐多看一眼,下一秒那手中的剑就朝着自己的喉管割过来了。   等到那大夫离开之后,大理寺的衙役凑上前来,想将商苑带回去,再关进牢房之中。   宋仁意突然开口制止了那人的动作:“人我带回御史台。”   见此,那衙役一愣,旋即问道:“大人可有陛下的调令?”   把犯人从大理寺带走需要陛下下旨的调令才可,但是宋仁意显然没有,她抬眼看着那衙役,说道:“人先带走,调令随后就送来。”   说罢,宋仁意弯腰想要将商苑给扶起来。   但那衙役再次拦在宋仁意的面前,语气强硬地说道:“若是没有调令,宋大人不能将人从大理寺带走,宋大人还是等调令批下来了,再来大理寺要人吧。”   见此,宋仁意手中剑再次举了起来,冷声道。   “等调令?今日是我及时赶到,证人才无虞,我人在御史台也不能时时刻刻操着你们大理寺的心,焦左然手底下的人混进了别人的眼线,此事若是上报陛下,别说调令了,革了你们的职都是轻的!”   此言一出,那衙役脸色一白,再不敢伸手拦着宋仁意。   她说的对,今日算是大理寺重大失职,就算这次拦着宋仁意,那要不了多久调令就会送来大理寺,他现在拦着也是平白得罪了宋仁意。   见没人再敢上前拦着,宋仁意这才顺利搀扶起商苑,带着商苑往外走去。   ——   焦左然进宫根本就没有见到陛下,被晾在偏殿中晾了一个晚上,见此,焦左然心中越来越焦急,忍不住想起沈璟那番话,难道说现在勤政殿中住着的当真是一个阉人?   正当焦左然坐不住,想要带人硬闯的时候,苏安的身影这才出现,走到偏殿微微弯腰,对着焦左然说道:“焦大人,跟咱家来吧。”   见此,焦左然也才沉下心来,跟着苏安往正殿走去。   他站在正殿一旁,看着层层屏风后面的那道身影,刚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大殿外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陛下,五皇子现在就站在殿外。”   五皇子?   焦左然皱起眉头,随后就听见屏风后面传来陛下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闻言,焦左然站在大殿一旁,低着头,将自己想要说的话,先存而不论。   孟杲卿抬步从殿外走来,最后跪倒在殿中央。   那在下陵城诬陷商苑和孟成昱往来的书信,被商苑给烧了,没想到现在还是用上了,他将那些让人伪造的书信递给苏安,再由苏安呈给陛下。   “这些书信儿臣从下陵城回来本就该交给父皇的,但是当时儿臣念及手足之情,想要私下里劝二哥灭了这荒唐的由头,却不想孟成昱表面答应,私底下却依旧让商苑秘密铸造兵器。”   话音落下,焦左然眸子微微放大,看着陛下手中那沓子书信,眼神炙热无比。   现如今,有皇子做人证,加上这些书信,他再去沈家拿人,那沈璟还能如何搪塞他!   焦左然心中畅快,随后把握时机,站出来将去沈家拿人被沈璟挡下的事情说了出来。陛下暴怒,再次下旨,让焦左然去沈家拿人。   焦左然进宫的时候脸色有些难看,那出宫的时候脸色就有多好看,简直是扬眉吐气。 第79章 杀逆子   宋仁意将人从大理寺中带出来, 伸手搀扶商苑上了马车。因为失血过多,她现在脑子都是昏昏沉沉的,只能任由着宋仁意将自己扶上马车。   闭着眼睛, 靠在马车上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管是御史台也好,还是大理寺, 只要是能帮她推翻沈家的就好。   宋仁意转头看了商苑一眼, 此刻商苑的脸色绝对不算好看,苍白没有丝毫的血色, 疼得额头上沁出了一层层的薄汗,倒在马车上虚弱无比。   虽然比起昨晚的情况好了一些,但也只是多了半口气而已。   担心回御史台的路上再出现意外,宋仁意故意让车夫走小路, 尽可能不让旁人知道她刚刚从大理寺当中出来, 免得再招惹来灾祸。   她闭着眼睛,根本不知道马车行驶到了哪里。   只觉得马车行驶了很久很久, 从平缓的道路换到了比较坑洼的小路, 腹部的伤口因为路途的颠簸,伤口崩裂开来,点点的殷红透过绷带渗了出来。   她虽然没有去过御史台, 但也知道御史台就在盛安城中。   从盛安城的东城门到西城门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但是他们现在已经行驶了两炷香的时间了,按理说早就应该到了,心中警惕起来,她抬头,眼神落到宋仁意的脸上。   “我们这是要去哪?”   宋仁意见商苑眉头紧皱, 表情有些痛苦,最后眼神落到腹部绷带处的殷红上, 微微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对着外面的车夫特地吩咐慢一点行车。   随后这才转过头来,看着商苑说。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见一个人?   她眉头微蹙,心中疑惑。   ——   和昨日来的时辰一样,焦左然再次带人来到沈府跟前,这次没有叫门,直接吩咐让人撞门。   这次他人证物证俱全,更有陛下的圣旨,沈璟再无任何理由阻拦他。   门外传来一次次撞击的巨响,大门也发出一声声不堪重负的声音。   眼看着大门就要被人从外面撞开了,比昨天来的还要凶猛,沈婉清转过头去小脸被吓得惨白无比地看着沈璟。   但沈璟此刻闭着眼睛,自从昨晚他派去刺杀商苑的人没回来,他便知道此事败了。   而今日焦左然刚这么气势汹汹地让人直接砸门,定是拿到了更为重要的证据。   他合了合眸子,叹了一口气。   从太师椅上坐起身来,拿过一旁的宝剑,痛心疾首地看着跪倒在地的沈君泽,而沈君泽似乎已经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面如死灰地跪倒在地上。   沈婉清看着父亲一点点举起手中的宝剑来,心中猜到了什么。   当下惊慌失措地喊道。   “父亲!父亲!不要啊父亲!”   但是沈璟就像是没有听到一样,满眼痛心,却不得不狠下心来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沈君泽,随后抬起手中的宝剑,眼角含泪道。   “泽儿,你做出此等错事,为父已经不能留你了。”   话落,沈璟举起手中的宝剑,对准沈君泽的脖颈砍了下去。   宝剑锋利,不过是眨眼间,人头便滚落在地,鲜血喷涌而出,被下人拦住的沈婉清看着眼前这一幕,身子一软,顿时便跌坐在了地上。   吓得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与此同时,大门被人从外面撞开,焦左然从门外走进来看见的便是眼前这一幕。   沈璟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将手中宝剑丢到一旁,沈君泽的血液都溅到了沈璟的脸上,鲜血和原本挂在脸上的泪水混在一起,看起来狰狞可怖又恶心。   沈璟抬头看着他。   “焦大人来晚了,人已经死了。”   焦左然咬牙,快步上前走了一步,沉声道:“沈璟,你好大的胆子,大理寺办案你也敢阻拦!”   “老夫并未阻扰大人办案,只是逆子做下大逆不道的事情,老夫一刻也看不下去了!替大人替陛下斩杀于此。”   听着沈璟道貌岸然的话,焦左然脸色越来越黑,却也无可奈何。   挥手让人上前将沈君泽的尸体带回去,但是大理寺的人刚刚从府外走进来,从内院中突然涌出一小批人马。   护在沈璟的跟前,这些都是兵营中的兵马。   因为沈璟手中的兵符,被召进盛安城中。   焦左然看着面前这一幕,心中知道大理寺带来的人今日不能将沈君泽的尸体给带走了,脸色沉如铁道:“沈璟,你私自调动兵马,就不怕圣上怪罪吗!”   “此事不劳焦大人为老夫操心,待会处理完逆子的尸体之后,老夫自会进宫在陛下面前请罪。”   焦左然脸黑到了极点,却也只能挥挥手。   “撤!”   ——   马车一直到了城外亭子旁,这才停了下来,她伸手任由宋仁意将自己搀扶下马车,抬头朝着亭中的那道熟悉的人影看过去,心中的疑惑和不安这才放下。   看着从马车上下来,脸色苍白如纸的商苑。   沈安合心中一紧,连忙快步上前,从宋仁意手中将人给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避过商苑身上的伤口,轻唤了一声。   “阿姐。”   她轻轻摇头,想要微笑对沈安合示意自己无碍,但是刚刚勾起唇角,便牵动腹部的伤口一疼,脸色顿时又白了一些,眉头忍不住紧紧皱了起来。   宋仁意的眼神落到沈安合的身上,她想过许多种可能,给她送去消息的会是谁,但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前来送信的竟然是沈安合。   沈安合她自是见过的,只知道沈家的公子,却不知道是哪位公子。   “你是沈泠修的弟弟?”她微抬眉头,看着沈安合,上下打量着。   和沈泠修那如同冰谭的死水不同,沈安合一看便是活的,少年的张扬朝气都能在沈安合的身上看到,让人也忍不住觉得回到了年少的时候。   沈安合微微垂下眸子,对于宋仁意肯将商苑带出来让他看一眼,他自是感激的,当下规规矩矩地说道。   “二房。”   宋仁意了然地点点头,看着沈安合道:“那便是表弟了。”   沈安合垂眸不语。   知道沈安合有话要跟商苑说,她就没有继续站在原地,抬步离开了亭子,将空间留给了他们两个,还不忘提醒。   “一炷香。”   沈安合轻轻点头,等到宋仁意走远之后,他将商苑搀扶到亭子中坐下,看着商苑如今的模样,眼中满是心疼。   他知道沈璟对商苑绝对不会留情,可等到看到商苑的这一刻,心脏还是止不住抽疼,将一早准备好的药丸拿了出来。   “阿姐多吃点。”   止疼的。   知道沈安合担心自己,可是她不想让沈安合担心。   只是说。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这句话说出来商苑都不相信,那惨白如纸的脸色也不认同。   沈安合怎么能不担心,但他知道自己劝商苑是无用的,想到那封从南诏送来的信,他连忙伸手将信从袖子中拿了出来,递给商苑。   她接过信封,将其拆开,看清楚上面的字迹之后,微微一愣。   这是商温的字迹。   写了两张信纸,前面一张满满当当都是拜托沈安合一定要救商苑的话,她直接略过第一张,去看第二张,这第二张的信纸上写得才是对她的话。   她的眼睛在那些字上面划过,一目十行,很快就看完了信纸上的内容。   瞳孔微微放大,看着信纸上的内容,有些难以置信,商温说他知道十年前血洗商家的凶手是谁。   沈家虽然为助力,但是并非主谋。   商苑若是死了,那他们就永远也抓不到幕后真凶了。   手指自觉收紧,揉皱了信纸,不管商温说的是真是假,她都不能在此事上开玩笑,商家的仇,她必须要亲手报了!   ——   待到焦左然离开之后,沈璟回到屋中,将脸上的血色给洗掉,随后换上了官服,出门进宫。   若无意外,这应当是他最后一次穿这身官服了。   而在沈璟离开的时候,沈婉清依旧瘫软在地上,看着沈君泽尸体的方向发呆,等到沈璟离开之后,那拦着沈婉清的下人这才松开手,沈婉清当即从地上爬起来,朝着那血污之处跑去。   在距离尸体三步远的时候,沈婉清停下脚步,再也不能探近一步了,声泪俱下道。   “哥哥!”   但,地上的尸体不会回应她。   沈婉清还想朝着沈君泽走过去,但是刚刚迈动步子,便眼皮一翻,摔倒在地晕了过去。   ·   沈璟跪倒在大殿之上,将手中兵符高举头顶说道。   “老臣养出此等大逆不道的逆子,实在愧对陛下所托,更是没有颜面替陛下拿着兵符,还请陛下下旨将兵符收回!”   “老臣上了年纪,这尚书令的位置也是有心无力,应当给更年轻有为的士子!请陛下准许老臣辞官!”   话音落下,过了许久,才从屏风后面传出陛下的声音。   “沈君泽之错,错不在沈大人。”   随后陛下,叹了一口气。   “我们都不会养儿子啊。”   沈璟继续沉声道:“即便陛下不将兵权官职从老臣手中收回,老臣从此以后也无颜面圣,只得以死谢罪!”   言罢,沈璟站起身来就要朝着殿上柱子撞过去,宫人惊呼连忙阻拦。   屏风后面的声音适时响起,拦住了沈璟的动作。   “罢了,那便依你吧,只可惜朕身侧又要少一个能用之人。”   沈璟磕头谢恩。   沈璟从宫殿中离开之后,那面对陛下时候的愧对和悔意荡然无存,他看着天边逐渐升起的太阳,眼神若有所思。   他心中明白。   沈家今日之灾,全是因为沈家如日中天的权势引来,今日之错已经无法挽回,只有让陛下满意,陛下才有可能放过沈家。   他辞去官职,归还兵符,若是陛下依旧不愿答应,那他真的就只能一死来保全沈家。 第80章 解恨吗   孟成昱的死讯传来的时候, 严自牧正待在孟成昱的寝宫中,将孟成昱剩下的一些东西给收起来。   看着孟成昱那些画好却还未来得及送出去的梅花,严自牧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或许他们严家的血脉中从未包含过野心。   他一直都知道孟成昱从来都没有坐上那个位置的意思。   他就该玩尽风雅,吟诗作对, 而不该阴谋阳谋的算计。   但, 事与愿违。   严自牧将东西收拾好,抬步从孟成昱的寝宫走出来, 过不了多久的时间,这间寝宫不知道会赏给哪位皇子,或者就此搁置下去。   但是不管如何,这是他最后一次来这里了。   就在他想要抬步离开的时候, 目光瞥见孟极抱着蹴鞠在一旁发愣, 他微微皱眉,抬步走了过去, 蹲下身子与孟极对视。   “十四殿下,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孟极一直低着头看不清脸上表情,等他蹲下身子,这才发现孟极脸上挂满了眼泪, 此刻眼泪顺着脸蛋滑落, 一滴滴地砸在了蹴鞠上。   孟极哽咽道:“严大人,以后是不是没人会陪我玩蹴鞠了?”   听着孟极的问话,严自牧有些愣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眼神落到了孟极手上的蹴鞠上,心中难受, 面上却露出一个笑容。   “小殿下若是想,以后臣陪小殿下玩蹴鞠。”   但, 孟极突然将手中的蹴鞠塞到严自牧的怀中,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我以后再也不玩蹴鞠了?”   他站直了身子,看着孟极跑远的身影,目光恍惚,突然想起那日孟成昱跟他说的话。   “自牧,你可知道南诏少帝是如何坐上那个位置的?”   “南诏先帝之子众多,自相残杀,两败俱伤,谁也没想到是最不起眼的十四子坐上了那个位置。”   手中的梅花刚刚画好,他便立马给父皇送过去了,彼时盛安城第一场初雪,寒酥洋洋洒洒地落到画卷之上,正巧落在梅花花蕊之上,整幅画都活了过来。   “儿臣见过父皇。”   陛下病重,就连他们做儿子的都很难见到,只有孟成昱隔三差五地给陛下送画的时候,能见到陛下。   “昱儿。”   父皇朝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他凑过耳朵,便从自己父亲口中听到了自己的死讯。   “下陵城地动,你与沈家二子一同前往,务必想办法得到玄铁,私自铸造兵器。”   他瞳孔微微放大,震惊之余,垂下眸子,颤声答应。   “儿臣,谨遵父皇旨意,只是极儿……”   “那个孩子你放心,你走后,朕会把他送到皇后身边,从今以后他便是嫡子。”   这句话算是承诺,也算是报酬。   闻言,他这才放下心来。   “儿臣谢过父皇。”   从寝宫离开的时候,他的脚步比来时多了一分飘忽,他看着从上方缓缓落下的莹白,若有所思,沈家是父皇的心头大患。   他这次若能帮父皇除掉沈家,父皇定会善待孟极。   更何况,沈家就是横在众多势力中的一道分水岭,若是沈家被拔除,各方势力必当蠢蠢欲动,太子、孟杲卿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到时候各方势力缠斗,孟极说不定能坐收渔翁之利。   “自牧,以后极儿就是你的主子。”   ——   等到宋仁意回到御史台的时候,沈家的消息这才传到宋仁意的耳中,当下愕然,知道这次沈璟是破釜沉舟了,等到沈璟从宫中回来那就一切都晚了。   “焦左然这个没用的东西,连一个人都带不回来!”   她咒骂一声,随后翻身上马,带着御史台的人朝着沈家赶过去,沈璟那样的人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杀死自己的儿子,此事必定有蹊跷。   等到沈家的时候,那被大理寺撞烂的大门刚刚合上。   宋仁意翻身下马,抬步朝着沈府大门重重踹了一脚,动作粗鲁蛮横,没有半点女子的娇媚柔顺,宋仁意大声喊道:“沈泠修,你给我滚出来!”   沈家的大门她喊不开,但是可以让人从里面给她打开。   现如今沈君泽死了,沈婉清晕了过去,沈璟进宫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听着门外宋仁意的声音,沈府的下人只能让人去请沈泠修。   而此刻,听见宋仁意的声音,沈泠修已经抬步走了出来。   看着沈泠修那百年都不变过的冰冷脸色,那些下人们害怕的同时,又觉得稍稍心安,微微弯腰行礼:“大公子,现在宋大人正在外面叫门。”   沈泠修面色如常,点点头。   “我知道,把门打开吧。”   “沈泠修,你给我……”宋仁意还在外面踹门,但是府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她这一脚没有收住,直接踹到了沈泠修的腿上。   两人皆是一愣,最后还是宋仁意率先回过神来,或者说沈泠修根本就没有愣神。   府门终于被叫开了,宋仁意连忙挥手让人进去拿人,她抬腿刚想要进去,但是被沈泠修伸手给拦住了,冰冷无波的眸子低头看着她。   “宋大人让我出来,我出来了,现在宋大人又急着去见谁?”   “沈泠修,你别给我装傻,沈君泽的尸体呢?我是御使大夫,本就有监察百官之责,你最好给我让开!”   沈泠修垂眸看着她,半点要让开的意思都没有。   见此,她刚想要让人硬闯,但身后突然传来沈璟的声音:“老夫已经向陛下递交了辞呈,现如今已经不在百官之列,宋大人今日是要私闯民宅吗?”   话音落下,沈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沈泠修见此微微皱眉,只是垂了垂眸子,连一句父亲都未喊。   沈璟抬步略过宋仁意,朝着府内走去。   宋仁意不甘心,还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沈泠修突然伸手捂住了宋仁意的嘴巴,将她想说的话全都封死在了嘴中。   好不容易谋划这么久,没想到这次还是让沈璟给逃过去了,只死一个沈君泽她怎么甘心,当下气急狠狠咬了一口沈泠修的手掌。   下口极狠,血腥味当时便在嘴中弥漫开来。   沈泠修皱眉,连疼都未喊,只是看着宋仁意。   “解恨吗?”   宋仁意松开口,朝着一旁地上将口中鲜血给吐了出来,看也不看沈泠修,转身就要离开,但是被沈泠修扯住手腕,抓住了离开的脚步。   “就这么恨吗?”   她知道沈泠修问的是什么,当下没有半点犹豫,点头。   “恨。”   沈泠修突然笑了,如同薄冰乍暖一般,但是这个笑意极浅,甚至不到眼中,他看着宋仁意的背影,轻声道:“那当时你接近我的时候怎么不觉得恶心呢?”   听着沈泠修语气中的自嘲和讥讽,她拧了拧眉头,转过头去看着沈泠修。   沈泠修这个人极为自傲,便是低着头心中的气也比旁人要高上一截,几乎从未见过沈泠修用这种语气说话。   他看着转过头来的宋仁意,少女的娇俏柔媚干净在宋仁意身上都能看到,此刻宋仁意的唇角上因为刚刚染了他的鲜血,而鲜艳欲滴,格外惑人。   她转过头看着他,并没有说话。   “宋仁意,你还记得我三年前跟你说过什么吗?”   沈泠修跟她说过的话多了,但是让宋仁意记了三年的话,唯独那一句。   “宋仁意,我抛下沈家,你抛下宋家,离开盛安好不好?”   现如今,沈泠修再次看着她,将这句话说出话。   将沈家看得极重的沈泠修,对她说出抛下沈家的时候,她是惊讶意外的,意外之后又从心底泛上一丝欣喜。   但……她不能,她不能抛下宋家。   她看着沈泠修抓着自己的手腕,微微用力甩开了沈泠修的手,没有说话,但是回答和三年前一样。   “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这句话了。”   虽然在意料之中,但是沈泠修难免有些失望,转身不再去看宋仁意,朝着沈家走过去,宋仁意也同时转身朝着马匹走过去。   不管重来多少次。   她都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她和沈家的仇恨无法泯然,沈泠修想要护着沈家她不会拦着,她想要对付沈家,沈泠修也不会拦着,两人矛盾又在奇妙的融和。   就在她走到马匹面前,想要翻身上马的时候。   身后突然突然传来沈泠修的声音。   “你觉得今日沈家之祸全是你的功劳吗?”   什么意思?   她皱眉朝着沈泠修看过去,但是对方只留给他一个背影,随着府门关起来,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沈泠修抬步进了沈府,此刻沈璟就站在院中并未走远,似乎是在等他,刚刚他和宋仁意的对话,想必沈璟全都听见了。   见此,他拧了拧眉头,并未说话,抬步朝着自己院子走过去,打算忽视掉一旁的沈璟,但是沈璟突然开口:“修儿,今日多亏了你拦着她。”   沈泠修停下脚步,面对沈璟的表情还没有面对宋仁意的时候缓和。   “别把我和你们混为一谈,今日若不是因为来的人是宋仁意,就算是他们把沈家给踏平了我都不会出去。”   说罢,他不再去看沈璟的脸色,抬步离开。   沈璟这个人,为人狠辣。   刚刚是担心宋仁意出言激怒了沈璟,他才会伸手捂住宋仁意的嘴巴。   ——   但是沈家的劫难过去了,不代表商苑的劫难过去了。   圣上的旨意下到了御史台,商苑私自铸造兵器,按律斩首。 第81章 要藏好   这个消息瞬间便传遍了整个盛安城, 刚刚醒来眼睛红肿不堪的初儿,听见这个噩耗,险些又晕了过去, 幸好白林伸手扶住了她。   她伸手抓着白林,就像是抓住最后一条救命稻草一样。   “白林!怎么办啊!救救小姐!”   白林面露难色, 他就是一个书童, 哪里知道该怎么救人。   初儿看出来白林脸上的难色,当下有些绝望地收回手, 突然想到什么说道:“要不然把我交出去吧,就说铸造兵器的是我!”   见初儿胡说八道,孟青忍不住皱皱眉说道。   “别说三法司的人会不会信,就算小姐出来了, 你让小姐今后怎么活?”   初儿对商苑来说, 和亲姊妹没什么区别。   “那怎么办啊!”初儿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孟青皱眉和白林对视一眼, 两人皆没有办法, 现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劝初儿了,只能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到了沈安合的身上。   ……   等消息传到沈安合耳朵里的时候,他的面色顿时冷了下去, 他心中明白, 就算是沈璟现在不在朝为官了,而沈璟的门徒遍布三省六部,想要弄死商苑还是很容易的。   更何况铸造兵器这是重罪,根本就不能逃过去。   但是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商苑受死,他做不到, 更何况,那日他知道商苑, 商苑想要活下去。   他的视线落到一旁的剑鞘之上,眼神一点点沉了下去,若是没有法子,那他便劫法场!   ·   此事已成定局,没有人能救得了商苑。   翌日午时三刻,商苑被押解上刑场,头发散落低着头,只能隐隐约约看见眉眼,但看不真切,等到午时三刻的瞬间,刽子手中的刀落下。   人头滚落下来。   过了一会,鲜血这才喷涌出来。   围观的百姓忍不住发出惊呼声,心中害怕用手挡住眼睛,却又忍不住好奇从指缝中看出去。   他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当初富可敌国的商家到头来会落得这么个下场,连最后一个女儿都死了。   众人唏嘘不已,为商苑惋惜。   但看完砍头之后,也就一个个离开了,尸体被挪走,只余下一地的鲜血。   等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那点鲜血也一点点隐于夜色之中,看不真切了,只看见一大片洇湿的水渍。   因为菜市场白日里才刚刚砍过人的缘故,晚上住在附近的居民没有一个出来的。   四周的空气寂静又诡异。   就在这种凝滞当中,有夜风吹过,奔驰而过的马车车窗被夜风吹开,露出了里面的景象,此刻本该人头滚落的商苑,正好端端地靠坐在马车中。   只是紧闭着眼睛昏迷了过去,脸色惨白如纸。   晚上城门关闭不许百姓出入,坐在外面的车夫,将沈家的令牌拿出来,城门的守兵这才将他们放出去,马车轱辘路过水洼,溅起一行的泥水。   不过幸好现如今路边没有行人经过。   沈安合站在城外,身后则站着惴惴不安的白林还有初儿和孟青,今日一大早他们就被沈安合给带出城了,原本是打算劫法场的。   但是沈安合让他们放心,却又不说怎么救下商苑。   今晚的夜风也吹得不得章法,将衣摆吹得东摇西晃,一如他们七上八下的心思。   三人心情忐忑,一直等到那马车从城中驶出,停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几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沈安合的心情何尝又不是忐忑?只是他们就算是劫了法场,也离不开盛安城,不如信一次沈熠。   此刻看着马车中昏迷不醒的商苑,伸手将人接过来,攥在手心这才觉得踏实下来,噩梦终于要醒了。   他伸手扶着商苑,此刻沈熠坐在马车中,半点下车的意思都没有。   只是将车门打开,静静看着他。   他抬头朝着沈熠看过去,两人对视,这是第一次他对沈熠露出感激的神情,轻声道:“多谢。”   沈熠回神。   “我原本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没想到你又回来了。”   “你不用谢我,我从你身上得到的已经够多了,这次就算是了结了你我之间的父子情份吧,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的儿子,也不用回盛安了。”   “就当沈安合已经死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沈熠让车夫将车门关上,坐着马车离开,再也不看沈安合一眼。   他看着马车离开的方向,神思恍惚,沈熠疯癫,小时候待他也不好,他从未想过有一天,沈熠会帮他。   商苑是活了,但是盛安城中的沈安合死了。   ·   她做了一个梦,梦中她站在沈璟的面前,声声质问对方当年为何一把火将商家的一切都给烧了,为什么要帮着别人对付自己的亲妹妹。   沈璟抬头看着她,眼中没有半点悔意。   “你母亲是我的亲妹妹,我怎么会害她?你以为你母亲将你自小送到沈家,是为了害你吗?”   “若不是我当初一把火将那些危险全都给烧了,你早就死了。”   沈璟这番话说得笃定,又坦荡。   她怔了怔,那原本在心中格外坚定的事情忍不住开始动摇了,眼神在沈璟脸上来回扫视,企图看见一丝一毫的心虚,但是没有。   “我是为了护着你。”   她低下头去,心底是不相信,但是沈璟的语气认真又诚恳,若是想要护着她,在大理寺的时候,为什么又要派人去杀她?   但还不等她去质问沈璟,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商苑是死刑犯的身份不能让旁人发现,故而白林只能架着马车从小路离开盛安城,小路虽然隐秘,但是难免颠簸。   沈安合担心马车颠簸,会将商苑身上的伤口给崩裂开来,伸手将商苑放在自己的腿上,轻轻抱着商苑。   此刻看着商苑眉头紧皱,面色难受,他也忍不住微微皱眉。   见商苑深陷梦魇之中,他轻声唤道。   “阿姐,阿姐。”   听到沈安合的声音,她这才从噩梦中挣脱,睁开眼睛满是恐慌,只有在看见沈安合的时候,才略感心安,她原本以为自己这才必死无疑了。   没想到现如今还活着。   劫后余生的喜悦传来,她伸手抱住沈安合的,将自己都埋到了对方的怀中,闻着熟悉的杜蘅香,狂跳的心跳这才一点点安定下来。   沈安合任由商苑抱着自己,伸手放在商苑的后背,轻声安抚。   “阿姐这是做噩梦了,现在梦醒了一切都好了。”   她略微松了一口气,可不是做噩梦吗?沈家一直以来做的这些事情都是为了她好?这怎么可能?   初儿和孟青也坐在马车之中,原本见到商苑醒来,心中一喜,但是还不等初儿说些什么,商苑就扑到了沈安合的怀中,见此,初儿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和孟青坐在马车中,低头看地。   装聋做哑。   现在能逃过一劫,自然是开心的,但是欢喜之余忍不住有些疑惑,抬头朝着沈安合看过去:“你是怎么救下我的?”   整个盛安城想要救她的,应该就只有沈安合了。   他将手中的匕首往袖子中藏了藏,防止硌到商苑,他不知道沈熠真的能将商苑救下来,今天本来存了和商苑一起死的念头。   左右他也是一个祸害,死了没什么可惜的。   现在,他低头看着商苑,轻轻摇头,他在沈熠那里的事情,他不想告诉商苑,只是说。   “阿姐这次回去要藏好,不能让旁人发现了。”   见沈安合不愿意说,她也没有再追问,更何况她心中也明白,这次她这条命是被捡回来了,但是商苑已经死了。   不过商苑这个名字死了,与她而言倒是好事一桩,商苑一死,那背后人的刺杀也会中止了,她抬眸看着沈安合,脸色虽然苍白,但是心情十分好。   对着沈安合眨眨眼睛。   “那藏在府衙可好?”   他看着商苑,眼神落到商苑的唇角之上,此处原本明艳娇红,但现在却像蒙了层雾霾一般略微泛白,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擦拭,用唇角擦拭。   呼吸一滞。   马车逐渐远离盛安城,离这吃人的魔窟越来越远。   ·   天色还未亮,沈璟便从床榻上起身了,他睡眠极浅,稍有些动静便会忍不住从睡梦中惊醒,但是昨晚却是一觉到天亮,他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色。   眸子深沉。   他昨晚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见他那已死的外甥女在质问他。   ·   这几次商温待在屋内,整日心慌意乱,担忧着商苑的状况,几次欲要出门回北魏,又生生忍住了。   在商苑死讯传来的时候,商温面如死灰,整个人都跌坐在了软塌之上,但随即就拿到了从盛安传回来的书信,那上面沈安合只写了两个字。   安好。   却抚平了商温这半个月的愁思。   “太好了,姐姐没事!”他依旧坐在软塌之上,腿软地站不起来,但和刚刚的悲痛不同,此刻近乎欣喜若狂。   南诏的天气要比北魏温暖不少,院中的绿叶还挂在树梢上,微风一吹,隐隐让人有夏日的错觉,就在商温跌坐在床榻上的时候,房门被人在外面轻轻叩响。   “公子。”   他忙将手中的书信,放在一旁。   “进来吧。”   吴平将房门推开,鞋底上还带着两片绿色的落叶一同走了进来,商温抬头朝着那人看过去,那是商家铺子的掌柜,这段时间,一直都是吴平在照顾他。   商温来了南诏之后,便吩咐吴平去清水村去找一个叫富春的人,此次前来应该是有了消息。 第82章 很动听   商温还没来南诏的时候, 下陵城就传来消息,让他们把商温当做自己的主子去对待,对于商苑的话, 吴平自是认真听从的。   在商温刚来南诏将事情吩咐下去的时候,他便让人去了清水村去找那个叫富春的人, 但是。   无果。   事情没办成, 吴平的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对商温说出了此次寻找的结果。   闻言, 商温有些失望,不过也明白他要找的人不会这么容易找到,心神一动,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看着吴平吩咐道:“你放消息出去, 就说商家铺子重金买七八岁的孩子。”   “若有人来卖孩子, 你便将对方的相貌和住址记下,然后交给我。”   虽然不知道商温为什么这么做, 不过吴平还是得了吩咐忙传消息出去。   这厢, 在吴平离开之后,商温的眉头紧紧皱起,这段时间他来了南诏之后便派人寻找富春的下落。   没想到富春现如今已经不在清水村了。   或者说, 现在富春还没去清水村, 可他等不下去了,商家的事情一日不调查清楚,他便一日不会心安,他需要知道真相,商苑也需要。   ——   北魏的马车驶进大邺城的那一天, 百姓围聚在路边,一个个翘首以盼, 等着一睹北魏六公主的风采,满脸好奇,都想见见这位流着他们南诏一半血液的公主长着什么模样。   但是南诏的微风今天毁了约,那垂在四周的帷幔,一动没动,就这么平稳地送到了宫中。   北魏六公主进城之日,便是大婚之时。   褚泱一早便穿好了婚服,站在大殿外,看着孟汝杳一步步从车撵上走下来,身后的喜服逶迤数米长,手上拿着团扇挡住脸,只露出微蹙的眉头,染着病弱和愁思。   在一旁宫人的引导下,一步步朝他走了过来。   和北魏的婚俗不同,南诏的喜服是黑金色,而孟汝杳则依了北魏的婚俗习惯,红服绿扇,透过手中团扇看着站在大殿外,静静注视着自己的男人。   孟汝杳心中紧张,忍不住咬了咬下唇。   用疼痛让自己镇定下来。   待走到褚泱身侧的时候,她将自己的右手递了过去,嘴里也漫开了腥甜的铁锈气。   接下来就该褚泱领着她在百官面前走过,随后册封了。   褚泱伸手托着孟汝杳的手掌,牵着她往大殿上走去,察觉到身边的人儿紧张,褚泱放慢了步子,凤眸中荡开一抹柔情,对着孟汝杳轻声道。   “别怕。”   孟汝杳轻轻点头,但是无论如何也放松不下来。   ·   萧玦要早孟汝杳几日进宫,孟汝杳进宫的消息,他自然是知晓的,他还知道今晚褚泱定会歇在孟汝杳的房中,想着自己进宫以来还从未见到这传说中的南诏陛下一面。   再加上,孟汝杳怎么说也算是他兄弟的媳妇,他怎么能坐视不管!   这般想着,萧玦揣上商温给自己的暗器,偷偷溜出了自己的寝宫,朝着孟汝杳所在的华灵宫走去。   这一路上处处都留着红烛,宫殿中没一处是不亮着的,和前段时间还节俭地不许宫人多燃烛火的北魏皇宫截然不同,宴席上的开怀声远远传来。   今日孟汝杳虽然只被封了一个妃位。   但这是两国联姻,今日的热闹,恐怕就算是日后的皇后也比不过了。   皇宫中灯火通明,宫人们一个个端着菜肴美酒,忙去给前面的大臣送过去,萧玦虽然只被封为了美人,但是好歹是宫中的人,腰上挂着牌子。   只要不是去慈宁宫和陛下寝宫,这后宫中其他的地方那些宫人也不会拦着他。   ·   殿外漫天的喜意没有传到孟汝杳的脸上,她此刻坐在床榻之上,手中的团扇早就放到了一旁,将藏在袖中的匕首拿了出来,这是商温给她的。   上面抹了剧毒,只要一刀便足以毙命。   商温肯定没有想到,自己送给孟汝杳防身的东西,会被孟汝杳拿来自杀,小脸上秀眉紧蹙,满是愁思,她将匕首对准自己的手腕,却迟迟都不敢下手。   她现如今已经不是完璧之身,若是让南诏陛下发现了,那是会给两国招来灾祸的。   还不如现在,一死了之。   但是哥哥呢?若是她死了,哥哥在北魏该怎么办?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守在一旁的宫人,连忙弯腰行礼:“见过陛下!”   见褚泱走进来了,她心中一惊,忙将手中的匕首藏在枕头下面,拿起放在一旁的团扇,挡住自己因为惊慌而变得更加苍白的脸色。   褚泱的步子不快不慢,总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感觉。   十七岁的帝王也是一个帝王,就算是没长成,依旧压迫感十足。   他并未喝酒,但是身上还是沾染了不少的酒意,连带着那双多情的凤眸也微醺,他们褚氏个个都相貌不俗,但若论最为出彩的那个,那定是当年惊艳众人的挽颜公主了。   他踱步走来,站在孟汝杳的面前。   伸手一根手指,将孟汝杳面前的团扇往下面压了压,露出整张脸,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挽颜公主,但是也曾见过公主的画,倾国倾城,绝代佳人。   现如今看着孟汝杳,俏脸秀眉,如湖水的眸子规矩恬淡,微蹙眉便让人心尖一颤,也很美,但就是和挽颜公主长得半点不相像。   褚泱见此微微皱眉。   虽然早就听说了,挽颜公主的两个孩子,五殿下和挽颜公主长得相似,却没想到这六公主居然长得半点也不像。   而孟汝杳在看见褚泱微皱眉之后,心中咯噔一声,以为褚泱是对自己不满,心顿时就悬了起来,低垂眼睫,不敢去看褚泱的眼睛。   “你就是挽颜公主的孩子?”   褚泱出声发问。   鸦睫微颤,她低头,声音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孟汝杳一句话都未说,但他还是在孟汝杳身上感觉到了浓浓的不安,正当他想开口安慰安慰孟汝杳的时候。   殿门处突然传来异响,他转头看过去,便见殿门被人推开了一条缝隙。   褚泱在进来的时候,将所有宫人都给屏退了,这才给了萧玦可乘之机,但是他没想到自己这么不争气,刚刚将殿门打开,还未看仔细,怀中的暗器便掉了下来,砸在地上闹出不大不小的响动。   他当下顾不得其他,拿起暗器便连忙逃了。   褚泱看过去的时候,只看得到一片天青色的裙角,眉头紧皱,他也顾不上一旁的孟汝杳了,抬步朝着那殿外的身影追了过去。   等到褚泱离开华灵宫之后,孟汝杳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么一放松,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惹得她心头又是一紧。   幸好,褚泱不在。   褚泱追出去,便看见那一道天蓝色的背影朝着西边跑了过去,那边都是新进宫的妃嫔所住的地方,他没想到那个女人跑得这么快,他追不上。   褚泱微喘,索性也不追了,看着那身影消失在眼前,扭头对着一旁的宫人询问。   “你可知道宫中哪位妃嫔喜欢穿天青色的衣衫?”   那宫人皱眉摇头。   这宫中的妃嫔都是刚来不久,身上的衣服都是内监准备的,光天青色的裙子就有十几位妃嫔穿过,一时间她不知道褚泱说的是哪位妃嫔。   随后就听见褚泱说。   “身材高大。”褚泱面色微黑,他虽只看了一眼,并未看真切,不过也看得出那女子的身量极高,甚至比他还要高上一些。   闻言,那宫人顿时想起一个名字,这宫中的妃嫔个个各有千秋,但也是身姿婀娜,面若桃花,唯有萧美人身高高得恐怖,比寻常的侍卫还要高上一些。   “是萧美人,现在萧美人就在雨凝殿偏殿住着,陛下要去吗?”那宫人小心翼翼地询问,今日本该是歇在孟汝杳这里的,褚泱去别的地方于理不合,但是褚泱是南诏的皇帝,他们忤逆谁的意思也不能忤逆褚泱的。   褚泱轻轻点头。   ·   萧玦一路不敢停下,等跑回雨凝殿的时候,已经喘得不行了,见身后没有旁人追过来,萧玦拿过一旁的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心中暗道。   幸好我跑得快,没被追上。   但就在他心中得意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的声音,让他口中的清茶险些喷了出来。   “陛下驾到!”   追过来了?!   他忙拿起手帕将嘴角的茶水给擦拭干净,最后又胡乱理了理云鬓,放小了步子朝着殿外走去。   此刻,褚泱就站在正殿之中,眼睛落在从内殿中走出来的萧玦身上,萧玦低垂着头,看不清楚面容,但那身高确实是极高的。   简直不像是寻常女子能长成的身高。   萧玦矮下身子,对着他行礼。   “臣妾见过陛下。”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萧玦已经在尽可能地夹了,但他声音本就低沉,此刻听起来格外的不自然,嗓子就好像拧成麻花一样,让听见的人眉头也忍不住拧成了麻花。   褚泱也是忍不住微微蹙眉。   “美人这声音?”   萧玦抬头看过去,努力装出女儿家的柔情看向褚泱。   但是茶水他是擦干净了,茶叶还沾在脸颊上,此刻眼角带羞地看着褚泱,眼前这一幕颇为滑稽,一旁的宫人忍不住低头憋笑。   褚泱的表情也舒缓开,却是忍住不笑。   伸手将萧玦脸上的茶叶给取了下来,继续说道。   “很动听。”   他看着褚泱伸手朝着自己脸上摸过来,心中一惊,但随后看见褚泱手指尖上捏着的茶叶之后,饶是他脸皮再厚,现如今也忍不住红了红。   褚泱伸手将茶叶放在一旁的桌案上,随后对着一旁的宫人吩咐道:“你们先退下吧。”   见一旁的宫人一个个离开,萧玦心中越来越慌,转头看着褚泱:“陛…陛下,这是今晚要歇在这里?”   褚泱没有说话,但是那眼神中分明写着。   那不然呢?   --------------------   作者有话要说:   萧褚是一对,但不是bl(我只能暗示到这里了) 第83章 青儒衫   萧玦惊得连舌头都快要咬掉了, 他看那些宫斗剧,觉得像他这种没有势力位份不高的妃嫔,一辈子也见不到陛下几面, 但没想到他走了狗屎运,现如今进宫不过才七天, 陛下就要在他这里留宿了。   也不对, 分明是他今晚自己去找死的。   萧玦闭眼,心中忍不住说道。   商温, 我对你够意思了!为了你家渺渺,把自己都搭进去了。   褚泱抬步朝着内殿走去,见萧玦没有跟来,站在内殿门口转头看向站在正殿中央一动不动的萧玦, 开口催促道:“萧美人?”   萧玦这才回过神来, 忙朝着褚泱走过来,但步子却是极慢, 一百个不愿意。   褚泱也不介意, 先一步走进了内殿之中,在转过头的瞬间,脸色微沉。   这萧美人分明是个男人。   随后凤眸一暗。   萧?是巧合吗?   见萧玦还没走过来, 他便自己伸手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挂在一旁的屏风上, 这黑金的婚服极重,此刻脱下,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   头上的发冠,他也伸手取了下来,任由一头墨发垂在脑后。   萧玦就算是再不愿意, 但只要是朝着内殿走,就算步伐再慢, 也早晚有一天会走到的。   等他走到内殿的时候,正巧褚泱伸手将发冠给拆了,青丝垂下来,转头看着他,或许是因为年少的缘故,褚泱还没有张开,少了几分成年人的硬朗,多了几分清爽。   巴掌大的脸被那一头墨发衬得十分精致,眉目如画,挺鼻薄唇,那一双丹凤眼更是吸尽了天地间的风华。   见此,他忍不住愣了愣。   褚泱很美,美得雌雄莫辩。   此刻,褚泱率先朝着床榻走过去,对着他催促:“愣着做什么?快点过来。”   他呆呆点头,被褚泱那一张脸晃了心神,一时间也忘了自己身上都藏了多少暗器了,伸手将外袍脱下。   但是刚刚脱下,怀中的暗器便接二连三地掉在了地上。   发出不重不轻的声响,在寂静的宫殿中很清晰,让人想要忽视都很难。   正巧褚泱抬头看了过来,看着一地的暗器,峨眉刺、匕首、袖箭应有尽有,神情晦暗不明。   气氛一时间尴尬地有些凝固。   萧玦干笑几声,忙将地上的暗器一个个捡起来,偷偷观察褚泱的脸色,但是因为对方低着头,他看不真切,连忙解释道:“玩…玩具,陛陛下不介意吧?”   玩具?杀人的玩具吗?   褚泱勾起唇角,蹲下身子看着萧玦,突然弯起眼睛笑了笑。   “不介意,我陪你一起玩。”   在听清楚褚泱的话之后,萧玦心中一惊,手中刚刚捡起的匕首再次掉落在地上发出格外刺耳的声音,他还是没有反应过来,转头朝着褚泱看过去。   却见褚泱笑得十分好看,多情的丹凤眼中满是笑意,笑得满面春风。   但他此刻只能感觉到无尽的冷意。   “啊??!陛…陛陛下是在跟臣妾开玩笑吧?!”   ——   此刻的下陵城,商苑回到下陵城之后便被藏到了府衙当中,和对沈安合说的一样,她藏在府衙,初儿和孟青则是回家去准备她的丧事去了。   死里逃生之后,商苑就仿佛是开窍了一般。   等沈安合从前面回来之后,她便凑上去,抱着沈安合的身子半晌都不撒手,沈安合低眉任由商苑抱着自己,但是商苑不老实,总是会不小心碰到其他的地方。   他垂眸看着商苑,眼中满是宠溺,又无可奈何。   “阿姐是想要一直都赖在我身上吗?”   她伸出手指,堵住沈安合的嘴,轻声说道:“我现在不是商苑了,也不是你的阿姐了。”   本就温柔的眸子,此刻布满真情实意的柔情,让人忍不住沉浸其中,不可自拔,更何况他早就难以克制了,他垂眸看着商苑的眼睛。   想要再多品品商苑眼中的柔情。   这绝对是他见过最旖旎的风景。   “那你是什么?”   她伸手环着沈安合的脖子,微微抬起身子,凑到沈安合的耳畔,轻声道:“我现如今只是知县大人的暖房丫头。”   声音极轻,却带着无边的缱绻温情。   但是下一秒,沈安合突然站起身来,将她的手从脖颈抓了下去,低头说道:“阿姐说笑了。”   还不等她看清楚沈安合的表情,对方便先一步离开了。   她皱着眉,看着沈安合的背影,她知晓沈安合在顾虑什么,七毒还剩下一毒,但是她不在乎,现如今死了一次,才明白了商温那天话中的意思。   及时享乐才是正道。   更何况他们这种人呢。   ——   沈家虽然没有倒台,但是沈家没了二儿子,加上沈璟辞官,手中的十万兵权也送了出去,沈家的势力现如今俨然已经去了一半,剩下的便是朝中曾经受过沈家帮扶的门徒。   但是人情债说重也重,说轻也轻。   若是碰见个无情的,沈家倒台之后,谁还认识沈璟是谁?而在这世间中最多的便是这种人。   沈家倒台之后,最开心的莫过于宋仁意了,这几日她都没有去晚花河畔,一直待在家中,将自己喝得一个烂醉,但是比醉意更浓的是她脸上的喜意。   她坐在院中槐树之下,对着父亲曾经自刎的地方,将手中酒杯微举,轻声说道。   “当年答应父亲的事情,意儿做到了。”   话落,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水顺着嘴角流下,灌进脖颈之中,令人遐想,而被酒水浸湿过的肌肤,潋滟一片,泛着莫名的光泽。   她眯着一双醉眼,喉结微动,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赤红色的裙摆,随着寒风吹过微微浮动,秀美华丽,但是宋仁意的眼中却有嫌恶之色。   快了,只要沈璟死了,她就可以将这一身恶心的罗裙给脱去了。   但就在此时,有下人快步走来,踩乱了这一院的迷醉,她眯起眼睛,身体虽然醉了,但是她的意识却格外清醒,看着那小厮说道。   “慌什么?”   那小厮俯下身子,低声在宋仁意耳畔耳语了几句,宋仁意美眸睁大,手中的酒杯因为太过用力而攥碎了,碎片将掌心扎得血肉模糊,但是她此刻顾不得了,转头看着那小厮问道。   “你说什么?!”   那小厮低头重复了一遍。   “有公子在门口,说是我们老爷在外面的孩子,手上还有老爷的书信作证。”   宋仁意忙站起身来,眼中的醉意从七分已经降成了三分,她父亲已经死了六年了,现在怎么会突然蹦出一个儿子出来,更何况……   更何况,他才是宋家唯一的儿子!   ·   他并未让人进入宋府,而是把人支去了茶楼,他出府乘着马车去了茶楼,便看见一身青衣儒袍的男子站在茶楼之上,对着他微微拱手行礼。   “哥。”   宋仁意原本是不信的,但是直到看见对方,她这才确定对方真的是父亲的儿子,因为那一张和他有七八分的相似,若他穿男装的话应当也是这个样子。   他微皱眉,伪装的时间久了,不管是什么时候,发出的都是女子的声音。   “别叫我哥。”   他没有弟弟,宋家也只有他一个孩子。   自他记事起,父亲便让他着红妆,害怕有人会对宋家唯一的儿子下手。   女子的身份虽然多有桎梏,但是要不起眼得多,若非从小穿红妆,他可能活不到现在,但是现在看着面前的男子,他心中不免对父亲的话起了疑心。   若是父亲真的是为他好的话,那为什么不把他也养在府外,就跟面前的男人一样。   就见,那个男人抬起头来看着她,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轻声试探道:“对,倒是忘了,我应当唤你一声姐姐?”   话落,宋仁意脸上的表情滞了滞,有一瞬间的难看。   男人将怀中的书信拿了出来,放在宋仁意的面前:“父亲一直担心我出意外,便一直将我养在了府外,现如今沈家已经倒台了,我也是时候回来了。”   看着那信封上格外熟悉的字迹,他就算不打开,也知道这封信确实是出自他父亲之手。   但他还是不死心地接过信封,拆开了。   男人坐在一旁软塌上:“现如今宋家的一切也该轮到我接手了,姐姐,你做得已经够多了,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和面前男人说的差不多,那信封中的内容,也是在告诉她,将宋家的一切都交给宋霖,字迹确实是他父亲的字迹。   可是……   可是,他怎么甘心?抬头看着宋霖,对上对方有些得意的眼神之后,他快走几步,伸手抓着对方的衣领,声音也低沉了一些:“我告诉你,宋家只有我一个孩子!你这辈子都休想进宋家!”   宋霖抬头看着他,一点也不担忧,轻声说道。   “可是姐姐,你没有别的选择了,不想让宋家绝户,只能让我进门。”   他也是男子,有他在宋家可能会绝户?   但是。   宋霖伸手,微微拂过他的裙摆:“姐姐这一身红妆已经是见过陛下了,若是脱下来,那便是欺君之罪。”   最后四个大字,震耳欲聋。   他整个人瘫坐在塌上,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宋霖的话提醒他了,一直以来都是他太过天真了,就算沈家倒台又如何,他的女子身份,这辈子也休想从身上揭下来。   “姐姐还是好好想想吧,找个好日子,迎接我入府。”   说完这句话之后,宋霖伸手将宋仁意揉皱的衣襟给抚平了,抬步朝着茶楼外面走去。   那封书信并没有带走,既然已经给宋仁意看过了,那书信也完成了它自己的使命,留着也无用了。   --------------------   作者有话要说:   bl是沈宋,然后就没bl了(这几章沈宋就交代完了) 第84章 一夜/欢   今日的毒似乎和往日不同, 沈安合的表情依旧痛苦难耐,但是脸上酡红比喝醉的时候漫得还要快,眼神迷离, 体内似乎有一条火龙在乱窜。   但是和火毒不同,这种火热让人难耐, 让情爱之念蠢蠢欲动。   “阿姐……”   此刻的太医院中, 随着江月令一起进城的药童,帮着江月令收拾行李, 却发现原本应该给沈安合的七毒之一剩在了包裹之中,那药童忙转头看向江月令。   “少谷主,您该给沈大人的风烛忘记给了。”   江月令一点也不意外,看了那瓷瓶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眼尾上扬, 轻声道:“我把最后一味毒换了。”   那药童疑惑:“换成什么了?”   江月令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一/夜/欢。”   ——   褚泱躺在床榻外侧上, 闭眼假寐, 本以为等自己睡熟了,身侧的人会有动作,但是还不等他睡着, 身侧传来轻微的鼾声。   他支起身子, 朝着一旁的萧玦看过去,这才发现对方呼吸均匀,已经是熟睡的状态了,他眉头紧皱,视线落到了萧玦的脸上。   萧玦相貌自是不俗, 美如冠玉,眉眼间更是有种罕见的正气, 但到底是个男人,涂上脂粉显得有些不伦不类,此刻将脂粉钗裙褪下,萧玦这个样子躺在床上,倒是生出了几分好看。   但是,萧玦这个人一脸正气,不代表这个人就是个好人。   心口不一的事情他见多了,更何况是面心不一。   对方明显是个男人,伪装成秀女进宫定是有他的目的,在看见一地的暗器之后,他以为萧玦进宫是杀自己的,但是现在看着对方熟睡的睡颜,褚泱忍不住困惑了。   视线落到一旁的桌案上,桌面上规规矩矩地摆放着萧玦的那些暗器,从大到小,按照顺序排列。   此刻睡不着,褚泱便从床榻上起身,拿起一旁的暗器仔细端详了起来,起初他以为这些之首普通的暗器,但是现如今凑近了一看,这才发现这些暗器设计极为巧妙和精妙。   比如这峨眉刺上,弄了很多的倒刺,只要勾住皮肤就能剜下一块皮肉来,看起来狠辣,但关键时刻却能救命。   这些暗器全部体积小巧,方便携带,而且设计者显然是想到了这些暗器的使用者,力气小和瞄不准的情况,所以才在这上面加了这么多的小心思。   褚泱看着手中的峨眉刺,越看越喜欢,最后将东西悄悄藏到了自己的衣袍中。   这才心满意足地走到床榻旁,轻轻躺下。   ——   这股火热太过难耐,沈安合将江月令留下的解药,提前给吃了,但是毫无作用,体内的火热没有缓解半分,今夜的不同,商苑似乎已经察觉到了。   她站在门外月华下,轻轻叩响房门。   “安合。”   今晚用晚膳的时候沈安合没有出现,她心中担忧便赶来看看。   话音刚刚落下,房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了,还不等她反应过来,房门便被人快速地关上了,她整个身子都被人卷进了屋内,整个人被抵在门上。   滚烫的唇角下一秒就贴上了上来。   沈安合一只手放在她的后背之上,隔开她和门板之间的距离,防止把她给硌疼了,身后小心翼翼,身前却来的火热,半点不受控制。   她只能被动地仰起头,去配合沈安合。   沈安合的手掌如同炭火一般撩人,就算是隔着布料,她依旧能感觉到从掌心传来的火热,瞧出了沈安合的不对劲,她睁开眼睛朝着对方看过去。   瞬间便被对方眼中的情爱之念给淹没了,她心下明白沈安合这是怎么了。   在喘息间,轻声唤道。   “安合……”   只是因为这个吻有些狠了,声音略带沙哑,对于此刻的沈安合来说,无疑是在火焰之上泼了一把热油。   他低着头,额头抵在商苑的额头上,眸子湿润又无助地看向商苑,努力留住自己最后一丝的理智。   “阿姐。”   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这次虽然比前几次来说疼痛减轻了不少,但却难以忍耐。   停下亲吻之后,他便一声声唤着商苑,似乎想求解决的办法。   “别乱叫。”   这府衙后院住着的都是衙役,担心沈安合的叫喊声引来其他的人,她轻斥了一声,沈安合确实不喊了,但是眉头越皱越紧,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火热。   她伸手勾着沈安合的脖子,踮起脚尖,将自己送了过去。   只是和沈安合不同,她动作十分温柔,轻声安抚道。   “别害怕,我教你。”   她贴着沈安合的额头往下,嘴角亲吻过眼角眉稍鼻尖,最后停留在唇上,反复碾磨。   他担心商苑摔倒,双手揽着商苑的腰,听了商苑的话,果然不再乱动作,任由商苑一步步引导自己。   而就在此期间,她一步步朝着沈安合走过去,沈安合半步半步地往后退。   直到到了床榻边,两人才能毫无顾忌地倒下去,但是被柔软的被褥包裹的不是沈安合,而是商苑,她身下是柔软的被褥,身上是沈安合。   对方学着他的样子,将自己的嘴唇贴到她的额头上,随后顺着眼尾脸颊一点点蹭到唇边,却停留在唇边,不肯再有动作了。   她知晓沈安合是在等着她同意。   若是她不同意的话,沈安合就算是将被折磨死也不会继续下去。   但是,他想要什么便给什么?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她没有说话,微微用力将沈安合重新压在身下,用嘴唇封住了所有的轻哼软呢,身上的衣衫一件件滑落,她企图来救沈安合,但是情爱最会传染人。   不知不觉间,她比起沈安合也凉不了几分。   但是两两火热之间,奇异地碰撞出一丝的清亮。   ——   第二日,等到萧玦醒来的时候,褚泱已经背对着他在穿衣服了,昨晚黑金色的婚服穿过一次便不能再穿了,现在褚泱穿的是盛平送来的新衣服。   玄色的锦缎长袍,衬得褚泱的身量极长。   看着眼前这一幕,萧玦下意识地朝着枕头边看过去,但是让他失望了,枕边啥都没有,在褚泱穿衣服的时候,萧玦也站起身来穿衣服。   他倒是没什么讲究的,依旧穿昨天穿过的天蓝色襦裙,但是刚刚站起身来,萧玦扫到一旁桌案上的暗器,这里的暗器全都是他从商温手中扣过来的。   自然知道这些暗器有多少件,更何况,他昨天晚上睡觉前数过了。   现如今一觉醒来居然平白少了一样!   昨天晚上所有的宫人都被褚泱给屏退了,只有他和褚泱两个人,他下意识地朝着褚泱看过去:“陛下,你见我东西了吗?”   那东西褚泱自然是见过的,现在就放在他的袖子中,但是此刻脸不红心不跳,连眼睛都未眨一下地说道:“不知道,可能是昨天滚到桌下床底了,你找找。”   “是吗?”   昨晚的事情,他记不太清楚了,却也记得这暗器一直都放在桌案上都没动过,怎么会好端端地滚到床底下去了?   但萧玦也不敢再问褚泱了,弯下腰便朝着床底下看去。   然而就在此时,谢太后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孟汝杳,褚泱穿好了衣服,抬眸朝着太后看过去。   谢太后看着褚泱,面带愠色地说道。   “你昨晚是歇在这里的?”   褚泱并未回答,他身上的衣服刚刚穿好,一旁的萧玦还未穿上衣服,这些已经能回答谢太后的问题了。   孟汝杳站在一旁,眉头紧蹙,今日一早按照规矩她应该去给谢太后去给问安。   但是刚刚走到慈宁宫,谢太后知道昨晚褚泱没有歇到她这里,当下就拽着她来雨凝宫来找褚泱了。   见此,她忙柔声劝道:“娘娘,此事不怪陛下,昨晚……昨晚是我身子不舒服。”   孟汝杳开口,为褚泱说话。   谢太后转头看着她,眼中满是怜爱:“你这是被气糊涂了,大婚之日,哪有歇在别人房的道理?”   孟汝杳眨眨眼睛,不知道该怎么跟谢太后解释,褚泱不留在她这里,她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生气呢?但是,谢太后却不管不顾地看着褚泱。   大声呵斥褚泱。   萧玦见来者不善,躲在了床榻之上不肯下来了,正巧孟汝杳朝着床榻上看过去,萧玦对着孟汝杳眨了眨眼睛,后者张大了嘴巴,好一会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她知道褚泱歇在了别人宫中,却没想到褚泱是歇在了萧玦的宫中。   还有,萧玦是怎么进宫的?   褚泱垂眸,听着谢太后的指责,他当然知道谢太后的意思,无非就是盼着他这个昏庸无能的陛下,和姑母的女儿乱来,坐实了褚氏荒淫的名声。   但此刻他心中着急去上早朝,无意和太后争执什么,便垂下眸子听着太后的说教,也不反驳。   “母后说的对,朕知错了。”   闻言,谢太后微微一愣,自褚泱长大之后,她说什么褚泱就顶撞什么,这还是第一次点头称自己错了,见褚泱这幅乖顺的模样,谢太后心中的气也微微消了。   “今晚不管如何,你都要歇在华灵宫中。”   闻言,褚泱抬头朝着孟汝杳看过去,这才发现孟汝杳呆愣地看着他的身后,他微皱眉旋即道:“瑶妃这是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少谷主送来的一/夜/欢! 第85章 做嫁衣   孟汝杳自小体弱, 就算是此刻脸上脂粉齐全,也挡不住眉眼间的病容,听着褚泱的话, 她顿时反应了过来,身子微微踉跄, 几欲昏倒。   一旁的金玉连忙伸手搀扶住她, 面露担忧。   “娘娘!”   褚泱也忙走上前,伸手搀扶住孟汝杳, 対着一旁的谢太后解释道:“瑶妃身子孱弱,自小便不能受风,也不能在人多的地方待久了,现在不过是多了几个人就受不了了, 母后让她侍君, 是盼着瑶妃出事吗?”   闻言,孟汝杳心中惊奇, 她现如今虽然是装病, 但是褚泱说的那些确实是太医曾经嘱咐过她千百遍的东西,看来褚泱是派人仔细调查过她,要不然不会知道这些。   见孟汝杳脸色苍白, 谢太后也有些后悔, 她本来以为那些话是孟汝杳哄自己的话,但是现如今看来孟汝杳的身子确实不怎么好,当下连忙吩咐道。   “快,快传太医来!”   “宫中有药,儿臣先扶着瑶妃回宫去了。”话落, 不再去看谢太后的脸色,褚泱伸手搀扶着孟汝杳出去。   谢太后转头看了萧玦一眼, 但是萧玦藏在帷幔当中,只能看见那一双腿。   他搀扶着孟汝杳朝着华灵宫走过去,等到离开雨凝宫之后,孟汝杳睁开眼睛,将手从褚泱手中撤了回来,轻声道:“臣妾自己一个人回去就好。”   褚泱轻轻点头,但是看着孟汝杳略显苍白的脸色依旧不放心,临走的时候说道:“等朕下了早朝便去看你。”   孟汝杳刚想说不用了,但是褚泱说完话便转身离开了,只留下一个背影,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她微叹口气,朝着华灵宫走过去。   褚泱自然知道她是装病的,当时若不是褚泱提醒,她还从未想过自己的病还可以这么用,眼下対这吃人的病倒是不讨厌了。   见褚泱离开,金玉有些担忧地看着孟汝杳:“娘娘,现在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褚泱要来她宫中她总也不能拦着。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抬起头来,眼中是浓浓的忧愁,也不知道哥哥现在如何了。   ——   沈璟交出来的那十万兵权,也不知道宋仁意用了什么法子,顺理成章地落到了孟杲卿的身上,他垂眸看着手中的兵符,眸色淡淡的,没有多余的情绪。   他対兵权势力没有半点的喜欢,这十万兵权的兵符在他眼中和一块普通的玄铁没什么,但是孟汝杳远嫁南诏国,他总得多收集点対孟汝杳来说有用的东西。   他伸手将兵符放进怀中,突然胸口一疼,喉咙间腥甜便涌了上来,顺着嘴角流出,滴到了雾色的长衫上面,殷红的血点子一滴滴地绽开。   有宫人惊呼。   “快!快去请太医!”   孟杲卿摇头,一旁的太医他信不过,提醒道:“请江月令过来。”   孟汝杳嫁去了南诏国,江月令总也不能跟过去,就在药童收拾行李打算离开太医院的时候,孟杲卿殿中派人过来,请江月令过去。   等到江月令赶到的时候,孟杲卿嘴角的殷红还没有擦拭,衣服上的血点子已经洇开了大片,为那寡淡的雾色衣衫带来了一丝浓色。   原本苍白的脸色,也因为那丝殷红,而变得艳丽,如坠落的妖仙。   江月令垂下眸子,将药箱放在一旁,伸出食指和中指放在孟杲卿的脉搏上,微微皱眉,不过片刻便收回视线,対着孟杲卿说道。   “殿下这是中了毒。”   “中毒?”   孟杲卿开口,疑惑大于惊讶,兵符今日才到了他的手上,之前他不过就是一个空无实权的灾星皇子,有谁会対一个毫无可能继承皇位的皇子动手呢?   “此毒是慢性毒素,起初会觉得胸口闷,渐渐咳血,会越来越厉害,最后血尽而亡。”江月令说着,语气听不出较大的起伏,他医治过不少人,対于生死早就看淡了。   孟杲卿抬头朝着他看过来,求生欲望并不是很强烈,但还是问道:“少谷主可有法子医治?”   这毒若是江月令都解不了的话,那天下就无人可解了。   江月令微颔首:“有,只是此毒解起来麻烦,需要时间。”   孟杲卿收起眸光,略微低头。   “那就有劳江谷主了。”   连药方子都未留下,江月令打算回太医院抓药等到煎煮好了再给孟杲卿送过来,他收起药箱抬步离开。   而就在离开的时候,正巧撞见走进来的白拂。眼眶红肿,像是刚刚才哭过一样。   江月令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与白拂擦肩而过。   孟杲卿抬手端起一旁的茶杯,轻啜了一口茶,将嘴中的血腥气压下一些,抬眸就看见白拂走了进来,这段时间陈筝一次都没来找他。   不是因为他手中有了兵符而害怕了,听说宁王府这几日已经対白家下了婚书不日就要大婚了,而白拂这几日经常借着采买的理由出去,最后又面色难看地回来,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白拂出去是去见谁了。   “我早就跟你说过,你所认为的不好,在别人眼中未必。”他开口说道,只当是最后一次劝白拂了,之后白拂若是再执迷不悟他也不管了。   白拂低着头,脸上此刻还觉得火辣辣的,她没想到,自己去劝白绫,対方不仅不领情,还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她一个巴掌。   “我才没有你这样的丑八怪姐姐!”   听着孟杲卿的声音,她知道自己该放弃了,但是……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対着孟杲卿乞求道:“殿下,求求您,救救我妹妹,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妹!”   她只是一个婢女,她有什么法子去対付陈筝,只能跪下来乞求孟杲卿。   闻言,白拂的话微微触动了孟杲卿,让他联想起他和孟汝杳来。   他站起身来踱步走到白拂的面前,雾色衣摆上的殷红血点格外显眼,她抬头朝着孟杲卿看过去,这才发现孟杲卿的脸色苍白。   “殿下这是怎么了?”   他抿了抿唇角并未说话,低头看着白拂,此刻白拂眼角还残着眼泪,白拂的眼型和母妃很像,但是眼神却一点也不像。   他看不得那双眼睛上挂着泪珠,伸手将白拂的眼泪给擦掉。   “你想清楚,陈筝娶你妹妹的目的是什么?”   陈筝娶绫儿的目的?   她低眉沉思,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下定决心般,伸出手抓着孟杲卿的衣摆:“求殿下帮我!”   “你可想清楚了?”   他眸光轻闪,没想到白拂这么容易就下定了决心。   白拂轻轻点头。   ——   自从沈君泽死了,沈婉清就像是被吓傻了一般,整日待在屋中,但是今日沈泠修出门的时候,正巧碰上沈婉清出门坐马车朝着皇宫的方向去了。   他対沈婉清没有太多的感情,沈婉清対他也没有太过的感情,前者一句浅浅的哥哥,后者轻轻点头,就算是他们之间最深的交集了。   等到沈泠修赶到的时候,宋仁意正瘫坐在自家父亲的坟前,坟头都被扒开一半了,可见宋仁意心中恨极了。   盛安城中开始变暖,与此同时伴随的便是雨水加重。   今日的大雨虽然比那天的雨水要小得多,但是宋仁意却觉得比那日还要冷。   原来他从一出生开始便是在给别人做嫁衣。   可笑他还一直以为宋家的希望全在自己身上,将自己逼得不人不鬼,有人却可以坐享其成。   看着面前这一幕,沈泠修手中拿着油纸伞,撑在宋仁意的头顶上,为他挡去雨水,宋仁意微微转眸,转头看向沈泠修,此刻的宋仁意浑身上下都被雨水给浇透了,看起来狼狈极了。   脸上脂粉被冲刷下来,黏在衣服上,粘成粉白的一团,看起来恶心极了。   他抬头看着沈泠修,此刻沈泠修低头看着他,琉璃般的瞳孔依旧凉凉的,只能看见他极淡的影子。   看着沈泠修此刻无半点意外的模样。   他想笑,却是惨然一笑,看着沈泠修。   “你一早就知道?”   他低头看着宋仁意,并未说话,算是默认了。他这个人生性谨慎,去接触一个人之前总得把他调查清楚,宋父在外面养了一个儿子的事情,并不难调查。   只是宋仁意一直都从未往这方向想过,所以这才一直不知道。   “原来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只有我一个。”   他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自己满手的泥泞,他刚刚打算亲手将父亲的坟扒开,想要将父亲的尸骨拽出来,问问这究竟是为什么,但是扒到一半就停下来了。   直到沈泠修来了。   他垂眸看着宋仁意,也不伸手搀扶,任由他跌坐在地上,轻声道:“你还记得我那日跟你说的话吗?”   什么话?   他那日提醒宋仁意,沈家落到这个下场不全是宋仁意的功劳。   “沈家有今日,是陛下早就起了除掉沈家的心思,你也不过是陛下的棋子,当年宋家的事情,和今日亦然。”   宋父和沈璟做了一样的决定,与其等着别人动手,还不如自己动手,这样还能留下儿女的命,只不过宋父比起沈璟来说还要狠上一些。   从宋仁意出生就在筹谋。   宋家独子可能不会活下来,但是宋家独女一定会活下来,且不会引人注目,让宋仁意看见自己的死状,点燃宋仁意的仇恨,等宋仁意将沈家扳倒之后,再让外面养着的儿子继承一切。   宋父的这一切计划,堪称绝妙。   若是宋仁意满心满眼都是宋家,那这计划就可以顺利进行下去。   但是。   宋仁意此刻已经听不见沈泠修在说什么,在沈泠修问他那日跟他说的话的时候,他满脑子只有那一句话。   “沈泠修,我抛下宋家,你抛下沈家,我们离开盛安好不好?”   这句话沈泠修不会再说了,那他就说给沈泠修听。   话音落下的瞬间,雨点似乎都变小了一些,他执伞为宋仁意挡去头顶的风雨,而宋仁意抬头看着他,等待他接下来的回答。 第86章 采桑椹   手掌在掠过床头的时候, 突然被粗糙的绳结给划了一下,商苑微微回神,看了看床头上的绳结, 又低头看着沈安合,轻声询问。   “这是什么?”   沈安合眸子本就极黑, 被□□镀上了一层亮光, 此刻抬头看着她,在黑暗之中亦能准确捕捉到対方的视线。   “怕晚上胡闹伤到阿姐, 便弄了这个。”   她皱眉略微一细想便明白了过来,沈安合担心晚上夜游再伤到她,便弄了这个绳结等到晚上的时候将自己捆在床榻上,哪里也去不了。   伸手抓住沈安合捣乱的手, 将手腕拽到月光下看了个仔细, 就见在右手手腕上有一层薄薄的茧子,是经常被粗糙的绳结给摩擦出来的。   她眼眶一酸, 攥着沈安合的手腕, 突然翻身将沈安合压在身下。   沈安合看着她,有些意外,不知道商苑要做什么?   “阿姐?”   话还未说完, 便被商苑封住了嘴巴, 至于右手手腕则被商苑用绳结捆在了床头上,捆得死死的,再也挣脱不开,他睫毛微微颤动,随后闭上眼睛, 用心去感受。   这个吻温柔又绵长。   沈安合身上的药效已经快要过去了,但是真正的情爱之念此刻才冲突药效的桎梏, 一点点蔓了上来,生于情,结于爱,谁也没有终止的权利。   粗糙的绳结将腕上的皮肤折磨得红肿不堪,最后已经泛起了丝丝的血丝。   ——   孟汝杳前脚刚刚回到华灵宫,后脚萧玦便穿好衣服跟了过来,他此刻看着面前的桂殿兰宫眼中满是羡慕,孟汝杳是妃子,住的宫殿自然不是他一个美人可以比的。   瞧着萧玦走过来之后,孟汝杳连忙将宫人都给屏退了。   萧玦既然进宫当秀女,那自然是隐瞒了自己真实身份的。   等到所有宫人都离开之后,她这才看向萧玦,微蹙眉问道:“萧公子,你怎么在这里?”   萧玦轻叹一口气,随后将自己如何进宫的事情说了出来,孟汝杳只是听着便觉得惊讶。   “这未免也太过胡闹了,若是被发现了……”孟汝杳眼中满是担忧,话说到一半便不继续往下说了,若是被发现了,那萧玦这条命就交代在南诏皇宫了。   萧玦叹了一口气,他又何尝不知道此举太过危险,但他也不知道老曹是怎么弄的,他还真的成功混了进来。   他抬头看着孟汝杳,笑了笑表示无所谓,顺便反过来安慰孟汝杳:“你放心,有我在,我不会让陛下碰你的!”   闻言,孟汝杳展眉一笑,她现如今成了褚泱的妃嫔,就算是真的要行床上之礼,萧玦又怎么拦得住,但是萧玦一番好意,她也不能打击萧玦。   便笑着点头应承下来。   此时,萧玦看着孟汝杳宫中的橘子色深又大,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随手拿起一个橘子剥开,刚刚把橘子瓣丢进口中,就听见殿外传来宫人的声音。   “见过陛下!”   褚泱的身影出现在宫殿门口的时候,萧玦一个橘子瓣还未咽下去便卡在了喉咙,他刚刚说的那句话,也不知道褚泱听没听到。   忙和孟汝杳一起站起身来,対着褚泱行礼。   “见过陛下。”   褚泱惦记着孟汝杳的病情,下了早朝便赶来华灵宫了,但是他没有想到萧玦也在,眼神在落到萧玦身上的时候划过一丝意外,随后询问道。   “萧美人怎么在?”   那橘子瓣还卡在喉咙中没有咽下去,此刻褚泱突然开口问他,那橘子瓣未嚼便咯噔一下咽了下去,将萧玦噎的够呛,随后抬头対着褚泱回道。   “见瑶妃娘娘身子不舒服,臣妾特来探望探望。”   萧玦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褚泱也没什么好怀疑的地方,但是他心中明白萧玦是个男人,眼神在二人身上一一扫过,心中明白了什么。   见褚泱迟迟不开口让自己离开,萧玦只好自己硬着头皮开口说道。   “陛下,臣妾就不打扰您和瑶妃娘娘了,臣妾先告退了。”   听见褚泱轻嗯一声准许了之后,萧玦顿时松了一口气,抬步朝着殿外走过去。   孟汝杳看着刚刚拍着胸脯说要保护她不让褚泱碰她的萧玦,现如今跑得比谁都快,她眼中满是无奈。   不过此事本来就和萧玦无关,她怪不到萧玦身上。   萧玦一开始还小步走着,等出了殿外,褚泱看不见之后,步伐越来越快,几乎是跑了起来,一直跑到华灵宫外,萧玦这才微微回神,扶着一旁的柱子喘着粗气。   他虽然不懂皇宫中该如何生存,却也知道伴君如伴虎,他要是想好好活着,那就得离褚泱远一些,但是他刚刚扶着一旁的柱子,便有宫人凑了过来。   “奴婢扶婕妤回雨凝宫。”   萧玦松了一口气,下意识答应一声,抬步跟着那宫人回去,但是脚步刚刚迈出去便察觉到了不対劲,看着那宫女问道:“你刚刚叫我什么?”   那宫女转过身来,恭恭敬敬地答道。   “回婕妤娘娘,陛下刚刚下旨说娘娘昨晚服侍有佳,特封为婕妤。”   萧玦站在原地有些傻眼,这才一晚上过去他就被封为了婕妤,这进展也太快了吧,而且他就是陪着陛下睡了一觉,什么也没做。   他心中咯噔一下。   坏了,我不会得了恩宠了吧!   萧玦此刻的胡思乱想,褚泱哪里知道。   他将萧玦从美人升成婕妤就是想要告诉天下人,他昨晚没有歇在孟汝杳这里罢了,孟汝杳虽然是北魏的公主,但到底是他姑姑的女儿。   此刻看着孟汝杳站起身来,退到距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吓得脸色苍白,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陛下找臣妾是有事情吗?”   孟汝杳垂着眸子,不敢去看褚泱的眼睛,自然也看不见褚泱含笑的眸子,此刻褚泱看着她放轻了声音,唯恐吓到她,开口说道:“你不要害怕,朕不会対你怎么样。”   言罢,他改了自称。   “我这次来就是想看看你的身体如何了?”   孟汝杳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臣妾的身体好多了,不劳陛下挂心了。”   褚泱点点头:“你的身体好多了,这自然是好事,但是绝対不能让太后娘娘知道你的身体好多了知道了吗?”   话落,她抬眸朝着褚泱看过去,心中明白了褚泱的意思。   这是要让自己装病了。   “陛下?”   一时间,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不知道褚泱的意思,更不知道褚泱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见褚泱站起身来,走到她的身侧开口说道:“你是挽颜公主的孩子,按理说是我们还是表姐弟,若是当初挽颜公主没有嫁去北魏的话,我还要唤你一声表姐。”   听着褚泱的这一句表姐,她心中明白了褚泱的意思,这是要把她当做家人,并且让她放心了。   但是她放下心来的同时,忍不住为了褚泱担忧起来。   “可是太后娘娘那边怎么办?”   太后会怪罪,北魏那边也不会放过褚泱,也会给褚泱施压。   “所以我需要你装病。”   褚泱站起身来,一双丹凤眼中满是诚恳,只要孟汝杳身体不好不能奉君,那太后就没法子怪罪他,北魏那边的人也总不能将自己的公主逼死。   她看着褚泱眼中的认真不像是作假,愣愣地点头。   褚泱这才松了一口气,想起刚刚离开的萧玦対着孟汝杳问道:“你们两个认识?”   她当然知道褚泱问的是谁,下意识地点点头,随后反应过来不应该把和萧玦认识的事情告诉给褚泱,又慌忙摇头,但是已经晚了。   “不,不认识!”   褚泱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眼尾眉梢染上了淡淡的笑意,看着孟汝杳:“他是为你而来?”   孟汝杳怔愣在原地,刚想要反驳,但想起萧玦来此的目的和身份,还是不要告诉褚泱的好,就在她犹豫想着该如何回答的时候,褚泱心中已经敲定了什么。   巧妙地转移话题。   “你若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让身旁婢女去找我就好。”   孟汝杳放弃了解释,轻轻点头,目送褚泱离开。   ——   □□的药效已经过去了,江月令给他的解药药效现如今才发作,沈安合躺在床榻上,脸色惨白痛苦,任由商苑如何呼喊也醒不过来,整个人就像是囚禁在梦魇之中一般。   但她心中清楚,这不是梦魇。   是沈安合的记忆要恢复了。   她心中担忧,便搬来矮凳坐在床榻边,盯着沈安合的脸色变化,一刻都不敢离开。   沈安合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黑很绝望的梦,他站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周围是娘亲的声音,娘亲嘶哑的声音在让他快跑。   “檐儿!快跑!”   他朝着黑暗跑去,但只能听见声音,却什么也看不见。   就在他觉得头疼欲裂的时候,面前的黑暗消散,他看着静安王妃拉着六岁的赵檐从静安王府后门离开,那会正是采摘桑葚的季节,娘亲想要酿制一些桑葚酒。   他便和娘亲一起上山采摘桑葚。   起初一切都很美好安静,但直到山巅之上走来两个陌生男人,他下意识挡在娘亲的面前,但是娘亲却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朝着那两个男人走了过去。   対着他说道。   “檐儿,他们是娘亲的师兄,不会伤害我们的。”   真的不会伤害吗?   可是他看见,男人拿着手中飞镖朝着娘亲的后心刺进去了。 第87章 私奔约   “阿娘!”   他急忙呼喊着, 但是山巅上除了他们之外便没有其他人了,那些静安王府的下人都在山下马车处等着,去喊他们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鲜血从伤口处流出, 苏轻羽转过头来一脸难以置信看着自己从小长大的师兄,此刻苏姓师兄脸上的表情冰冷木然, 让人陌生。   苏轻羽心中发寒。   她是璇道派的女儿, 自然是会一些武功的,她抱着沈安合拼命朝着山下跑去, 后背的鲜血依旧在汩汩流着。   他伸手一摸,鲜血便染红了嫩白的手掌。   格外扎眼。   “娘!”   他伸手拼命抱着女人的身体,这是他第一次感到害怕。   苏轻羽这些年虽然一直没有落下习武,但是在璇道派的时候她武功便算不得高, 几年之后更不可能打得过师兄了, 更何况后背的伤口依旧在汩汩往外冒着鲜血。   她跑不了了。   只能用尽所有的力气将赵檐推走,自己一个人拦住那几个人。   “檐儿, 快跑!”   “娘!”   赵檐从地上爬起来, 朝着娘亲跑了过去,但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娘亲死死抱着那几个人,一起坠下山崖, 却什么也做不了。   “娘亲!”   他跪倒在山崖边上, 往下看,但是深不可测的悬崖就像是一只猛兽的巨口一般,将他娘亲给吞掉了,不肯还给他了。   但是,璇道派这次派过来不止是两个人, 就算苏轻羽抱着那两个人坠崖也没有改变赵檐被抓走的事实。   在那些人将他围住,逼到悬崖边的时候, 他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等到再睁开眼睛便是在沈家了。   他恨恨地看着迎面走来的沈熠。   “放开我!”   沈熠蹲下身子,醉醺醺的眸子里放出一抹亮光,看着他充满恨意的眼睛,啧了一声,说道:“小东西,恨错人了啊。”   就算他恨错了人,沈熠也没有纠正的意思,站起身来用双手蒙住了他的眼睛,眼前重新变成了一片无边的黑暗,但是和纯粹的黑暗不同,透过指缝露出来的光,他还能看见自己的面前有人影走过,却看不真切。   正是因为看得见却看不真切,那点害怕就被放到了最大。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   他听见。   “又不是什么好记忆,忘了吧。”   ——   宋仁意派人去给客栈中的宋霖来送信,让宋霖来宋家,他将欠给他的都还给他,宋霖心中一喜,忙收拾了行李去宋家。   宋仁意站在内院中等他。   带他走进自己的院子中,宋仁意的院子自是宋家最好的院子,宋霖自小被宋父养在城外,虽然却是是宋家的血脉,但是一直过得都是贫苦的日子。   心中对于宋仁意的锦衣玉食羡慕极了。   但是父亲留下的信嘱咐他,让他一定要耐住性子。   那贫苦的日子没有几个人能耐得住,在得到沈璟辞官的消息之后,他便急不可耐地进城来信想要找宋仁意要回自己的这一切。   他一直觉得宋仁意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的,那些东西都本该属于他这个宋家独子的。   此刻看见即将属于自己的琼楼玉宇,宋霖没有半点的心虚,反而满是理所应当,宋仁意将他送到房中便抬步离开了,他此刻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院子里,根本就不在意宋仁意的去留。   宋仁意要离开的时候,他也没有起身相送的意思。   就见宋仁意在走到月门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转头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个笑,他不得不承认宋仁意扮女人扮得十分成功,这张和他格外相似的脸,此刻勾起笑来。   勾魂摄魄,连他都忍不住呼吸一滞。   就听见在那极美的笑容中,宋仁意说道:“这座院子是你的,还有……”   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他还在等着宋仁意的下文,但是宋仁意却没有开口的意思,就在此时,他看见面前的院门突然被人关住了。   心中一慌,他连忙朝着院门处跑过去。   但是已经晚了,院门被人从外面上了锁,他根本就推不开,他狠狠拍了几下木板,咬牙切齿道:“宋仁意,你放我出去!”   宋仁意站在院外,美眸噙着笑。   “这不都是你要的吗?现在我都还给你,宋家的一切我都给你!”   眼中闪过一丝癫狂,他伸手拿过一旁小厮的火把,朝着院中丢了进去,这院里他早就洒满了柴油,但是宋霖没发现,还以为是什么珍贵的熏香。   此刻柴油见了火,一触即着。   他站在院外,眼中的火焰腾升得越来越高,欣赏着耳边宋霖的惨叫声,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眼中满是癫狂,面容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扭曲。   “这把火也送给你!”   他一直站在院外,看着那把火烧起来,看着那把火将院中的一切全都烧成灰烬,又看着那火光一点点消失,直到那废墟中再也榨不出半点的惨叫声之后,他这才满意地转身离开。   今日这把火烧没了宋家的一切,也将宋家唯一的孩子给烧死了。   他转过身,眼中满是讽刺。   父亲为了将宋霖护住,派人养在城外,为了伪装连大字都不识一个,只是看着宋家院子便垂涎三尺了,这样的人若是送去朝堂之上,也是平白让人笑话的份。   父亲,这种人就是你精挑细选的宋家未来的传人吗?   宋仁意冷笑一声,在心中质问,却也明白,现如今没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   今日盛安城中罕见地下了雨,沈泠修牵着两匹马站在门外,身上天青色的衣服被雨水打湿,原本极淡的颜色变得有些深了。   一如那淡色的眸子在看见朝自己走过来的宋仁意之后,一圈圈地晕深了,他今早便给陛下递了辞呈,来赴一场私奔的约。   他站在城外,看着青衣男装的宋仁意朝自己走过来,从最早知道宋仁意的男子身份的时候,理智提醒他应该远离的,但为时已晚,那名叫情丝的东西已经将他和宋仁意捆了个结结实实。   这些年他一直都在等,等真正的宋仁意朝着自己走过来。   幸好,现在如愿了。   宋仁意伸手接过缰绳,抬头看着他,鬓角的发丝被雨水打湿了贴在脸上,许是因为从小扮作女子的原因,宋仁意比起寻常男子要秀气不少,但是这也改变不了宋仁意就是个男人的事实。   此刻宋仁意抬头看着他,清澈的眸子里清楚地映着好奇。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男子的?”   他侧过头去,缱绻的心思漫上心尖。   没有回答。   ——   等到沈安合醒来的时候,就看见商苑趴在床榻一旁,睡了过去,柔顺的头发从肩膀上滑落,略显毛躁的发尖落在他的手心,带来痒意。   昨晚到半夜的时候,她便察觉到沈安合的不对劲了,整个人浑身满是冷汗,口中梦呓不听,陷入了梦魇之中。   她本来坐在床榻旁,守着沈安合,打算等着沈安合醒来,但最终没有遭受住疲累感,趴在塌上睡了过去,只是沉睡间依旧不忘攥着沈安合的手腕。   摸着对方尚在跳动的脉搏,她才能安心睡过去。   他睁开眼睛看见这一幕,原本满是慌乱的心,此刻鬼使神差地安定了下来。   他垂下眼皮,视线落到了商苑紧攥着自己手腕的手上,情绪复杂,他想起来了,他把一切都想起来了,那些美好残忍的记忆将他体内原本属于赵檐的一部分给唤醒了。   眼神落到商苑的发顶,眼中满是不舍。   既然想起来了,那属于赵檐的责任,他便不得不去担起来。   手腕微动,还未将手腕从商苑手中抽出来,便惊醒了商苑,她抬起头来朝着沈安合看过去,原本带着睡意茫然的眸子在看见此刻无虞的沈安合之后,瞬间变得明亮了起来。   “你醒了?!”   语气又惊又喜。   她伸手去抓着沈安合刚想要抽离的手腕,明亮的眸子仰头看着沈安合,眼下两人皆是一身中衣,没有挽发束发,任由墨发随意垂落。   除去多余的装饰,现在才是他们最真实的自己,将自己最柔软的部分刨出来看着对方。   “身子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需要叫大夫……”   她看着面前的沈安合,脸色虽然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但心中还是担忧,就算是给沈安合解药的是天下第一神医江月令,她也不放心将沈安合赌在江月令的身上。   可不等她的话说话,沈安合低头,用唇封口,堵住了她接下来的话。   她微微一愣,微放大的眸子看着沈安合紧闭的眸子,在感觉到唇上柔软之后,心神微微回拢,两人谁都没有近一步的动作,就是这么简单的触碰。   心跳快了又慢,将时间也拉扯得一会慢一会快。   万物带来的喧嚣逐渐远离,仿佛整个世间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了,她闭上眼睛,有湿润从上方砸下来,将她的睫毛打湿,砸得微微颤动。   她没说话,放在身侧的手微动,轻轻环住沈安合。   眼泪从睫毛处滑落,渗进唇齿相依间。   又苦又涩。   她知道的,她知道沈安合将一切都想起来了。   商苑不知道的,沈安合一直都没有闭上眼睛,低垂的眸子看着商苑紧闭的眼睛,他看着商苑的五官一点点在自己面前模糊,最后又由他的泪水将商苑的睫毛给打湿。   他想起来了,将阿娘逼死的是璇道派,而将他从南诏国掳走的人是沈家,但是大邺城层层防卫,那些璇道派的人是如何潜入大邺城中,随后将他给掳走的?   此事,沈安合不用去想也知道。   定是有南诏国的人在里应外合。   感受着后背处商苑的手掌在轻轻安抚自己,他闭上眼睛,伸手抱住商苑,加深了这个凝滞的吻。 第88章 吐真言   今晚他答应了太后, 本该去华灵宫的,但是孟汝杳‘病重’惹得太医院的太医都赶过去了,此刻华灵宫中人头躜动, 他去了也没什么用。   更何况在这个母后面前,他本来就算不上听话。   将积攒的奏折给看完之后, 已经是深夜了, 殿外的夜色已经浓得不能再浓了,他抬步离开勤政殿, 身后的灯光一盏盏熄灭,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浪费。   在盛平的搀扶下坐上车撵。   “陛下,回寝宫吗?”   今夜要不是回寝宫休息,就是去华灵宫看看孟汝杳, 但是此刻褚泱的心中浮现了第三个选择。   “去雨凝宫。”   这后宫中的女人, 虽然多但是每一个都知根知底,突然多了一个不知底细也不知如何混进来的男人, 弄不清楚对方进宫的目的, 他怎么也是放心不下,睡不着觉的。   ·   萧玦一早就吃饱喝足歇下了,褚泱要来雨凝宫的消息传来的时候, 萧玦是被宫女从床榻上拽起来的。   “娘娘, 陛下要来了!”   宫女急忙又熟练地给萧玦挽发髻,绝对不能让萧玦这幅披头散发的样子去面见陛下。   睡意还占据着萧玦的脑子,在被宫女从床榻上拉起来的时候没有清醒,一直到后脑传来头发被扯断的疼感,他这才猛地清醒了几分。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心下暗道。   这怎么才过了两天,就又来了?!   惊讶之余, 他又忍不住思索,自己那日是做了什么,取悦到陛下了?可是仔细想想,他除了躺床上睡觉之外,什么也没有做。   不等萧玦想清楚,殿外便传来了脚步声。   “见过陛下。”   脚步声甚至比话语声还要先一步踏进内殿之中,这是有多急不可耐?饶是宫女已经在尽快给萧玦挽发髻了,但是晚了就是晚了,等到褚泱踏进内殿的时候,发髻只挽了一半。   而就在褚泱的脚尖踏进内殿的时候,所有的急躁和慌张宣布了终止。   那宫女停下手中动作,不敢去动萧玦一丝一缕的发丝了,忙跪倒在地对着褚泱行礼。   他也转过去头,对着褚泱弯腰行礼。   “臣妾见过陛下,陛下今夜怎么突然过来了?”   其实他更想要告诉褚泱,已经没事别过来。   但是他不敢。   褚泱的眼神落到萧玦梳了一半的云鬓上,狠狠拧了拧眉头,知晓对方是个男人之后,那女儿的装扮落到萧玦的身上,便怎么看怎么别扭。   他刚想开口让人将萧玦的云鬓给拆了。   便听见萧玦突然开口。   虽然语气老实巴交的,但他还是听出一丝不满不快来,他这个萧婕妤似乎很不想他来?褚泱微眯起眼睛,眼神在一众宫女身上一一扫过。   突然开口。   “你们先下去吧。”   看着身边的宫女一个个走远,虽然她们在的时候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总比他一个人面对褚泱好,等到身边人都走尽之后,萧玦的心也被紧张感一点点提了起来。   褚泱没让他起身,他也不好起身,就这么低着头微微弯腰,腿都曲麻了。   在宫女的脚步声消失之后,耳畔响起了另一种脚步声,褚泱走到他的身侧,手掌放在他的肩头上,微微用力,便又将他重新按到了梳妆台上。   他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更看着自己身后的褚泱。   他不知道褚泱要做什么,心中害怕又紧张。   就见褚泱低头皱眉一脸嫌弃地看着他头上梳了一半的云鬓,随后伸手将刚刚插进发间的玉钗给抽了出来,头发一丝一缕地垂落下来。   直到最后一根发簪被取下来,萧玦所有的头发都垂在了脑后。   他看着眼前这一幕,满意地点点头:“以后你见朕,不必梳云鬓,怎么舒服怎么来。”   话落,他轻轻拍了拍萧玦的肩头,踱步走到桌案附近,不再去看萧玦了。   然萧玦则是被褚泱刚刚的一句话给惊到了,惊到萧玦的不是那句话的下半部分,而是上半部分,以后?还有以后?!   他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发髻都没有梳好,更不要说脂粉,此刻半点脂粉未沾,镜中的人俨然是个男人,但是不知道这宫殿中的宫女是不是眼瞎了,一个都没有看出来。   可能是看出来,但是不敢说。   那褚泱呢?褚泱也不敢吗?   他心底倒是盼着褚泱看出来,然后将他给赶出宫去。   耳畔突然响起的泠泠水声,将萧玦乱飘的思绪给拉了回来,与此同时空气中弥漫出一股醇厚的酒香,他转头朝着褚泱看过去,就见褚泱坐在桌案旁,手中拿着酒壶倒了两杯清酒。   褚泱对着他招招手,要他过去。   “陪朕喝一杯。”   褚泱坐在桌案旁,左手端起酒杯递到了他的面前,修长的手指拢着酒杯不让酒杯往下掉落,白皙的肤色衬得那青釉色好看极了。   琼浆溅上手指凝成珠子,略凉的玉液似乎带了温度,将那处的皮肤灼得微微泛红,人还未喝酒,它倒是先醉了。   他双手接过褚泱递过来的酒杯,指尖相触间,那滴水珠不知何时不见了踪迹,萧玦没注意,褚泱没在意,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酒杯。   一句‘臣妾不会喝酒’还未说出去,就被自己主人重新咽了回去。   褚泱端起酒杯刚刚递到嘴边,萧玦便一饮而尽,将空酒杯放在他的眼前,他微微一愣,抬头朝着萧玦看过去,正巧对上对方极亮的眸子,像是想通了什么,又像是得了什么美事一样。   “陛下,给我满上!”   既然他现如今已经进了南诏后宫,躲是躲不掉了,那就应该尽快从褚泱嘴中套出他那个便宜爹的下落,这样也能让老曹尽快将自己从这里捞出去。   想至此,他抬眸朝着褚泱看过去,眸子因为喜意而变得亮晶晶的。   酒后吐真言嘛,他当社畜的时候没少跟上司陪酒,就不信喝不倒小皇帝!   萧玦不知道的是,褚泱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各怀心思,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来。   ……   酒过三巡,褚泱还清醒着,但是萧玦已经醉倒在桌子上了,满脸酡红,醉意将眼皮压得极重,他微微摆手,躲过了褚泱递过来的酒杯,嘴中含糊不清地说着。   “真…真的喝不下了……”   见此,褚泱也没有强求,将酒杯收了回来。   此刻萧玦已经醉得不轻了,趴在桌子上,扭过头去,用后脑勺对着褚泱。   凤眸微转,他知道现在问话是最好的时机,站起身来,绕到萧玦的面前,看着萧玦紧闭的眸子,轻声唤了几句:“萧婕妤?萧公子?”   但萧玦没给他半点回应,眉头微皱,眼皮反而闭得更紧了。   他低下头,凑到萧玦的耳边,放轻了声音:“你和孟汝杳是什么关系?”   褚泱刻意放缓了语速,此刻听起来三分蛊七分惑。   在听到孟汝杳这三个字的时候,萧玦这才有了反应,但也只是将眼皮睁开一道缝隙,便懒得再继续往上抬了,断断续续说着。   “她是…是我兄弟的女人。”   闻言,褚泱眉头紧皱,他原本以为萧玦是为了孟汝杳而来,现如今看来是他想错了,见这招有用,他再次开口问道:“那你是谁?”   萧玦老老实实回答。   “我…我是我兄弟的男人。”   “……”   褚泱无语,他没兴趣知道萧玦口中的那个兄弟是谁,他只想知道萧玦进宫的目的,见萧玦此刻这么容易问话,他再往萧玦耳边凑了凑,压低了声音。   将自己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萧?你是渝南城城主萧峰的儿子?”   话音落下,等了许久都未得到答复,只能听见耳边萧玦轻一下重一下的喘气声,他微皱眉,就在他以为萧玦已经睡着了,想要直起身来的时候。   萧玦突然站起身来,头顶撞到了他的鼻尖。   鼻尖一酸,将眼泪都疼了出来,他捂着鼻子往后退了几步,抬头朝着萧玦看过去,就见此刻萧玦站起身来,睁开眼睛看着他,但意识依旧被醉意给困着。   眼中带着恼怒地看着他,反驳道。   “我不是渝南城的萧玦!”   知晓对方是在发酒疯,他并未理会,伸手摸了一把鼻尖,并未见到殷红这才放心下来,不过心中也明白,此刻的鼻尖估计已经红肿了起来。   见他没有回应,萧玦竟然委屈地哭了出来。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萧玦情绪来得太过突然,蹲在地上低头就小声抽泣了起来,若是个女人的话褚泱或许还知道该怎么哄,但是男人他确实没有哄过,他见过的男儿大多是流血不流泪的。   哪里……哪里像这种蹲在地上说哭就哭的?   褚泱一时间不知所措,也蹲下身子,干巴巴地解释道。   “没…没有!”   萧玦却是一点都不信,转过头去赌气般地不再看褚泱了,他心中本来就憋屈,从来了这里之后便整日担惊受怕,好不容易找到商温过了两天好日子,但是转眼间就又被送到南诏皇宫来了。   今晚的这壶酒将萧玦憋了这么久的情绪一下子勾了上来。   “你们都不信我,我都说了我不是萧玦,可是没有一个人放过我。”   听着萧玦带着浓浓哀怨的控诉声,褚泱只感觉一阵头大,想着先把人哄好了再说,于是想也没想就说道:“我信,我信,你不是萧玦。”   闻言,萧玦猛地转过身来看着他,眼睛极亮,满是希翼,仿佛他是天地间他最后的希望一样。   “真的?!”   明明眼角还残留着泪意,但是欣喜之色已经不管不顾地从眸底涌了出来。   此刻两人凑得极近,但是没有一人发现,一个只顾着确定什么,一个只顾着将眼前人给哄好了。   原本那句话就是为了哄萧玦才脱口而出的,此刻对上萧玦明亮的眸子,褚泱心中难免一阵心虚,但为了不让萧玦失望,他的眼神又加了一分坚定,点点头道。   “真的。”   萧玦一喜,伸手抱住了褚泱。   褚泱在男人中本来就偏纤瘦,再加上个子还未长成,此刻被萧玦圈住,便看不见褚泱了,只余下那放在萧玦肩膀上的小脸露在外面。   萧玦抱得极用力,美滋滋地说。   “我就知道你待我好。”   从呆愣中回过神来之后,赧红一点点攀上了他的脸颊,目光闪躲,嘴中胡乱答应着。   “……嗯。” 第89章 太疼了   在沈安合从屋中走出来的时候, 一直守在院中的谢裕安顿时便抬眼看了过去,对上沈安合苍白的脸色。   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眼神自然地垂落,她记得沈安合说过的。   过了这个年, 就应该都想起来了。   她来下陵城的目的就是将沈安合带回去, 但是从一开始的期盼到现如今,心中竟生出几分不舍得来。   她知道那几分不舍来源自谁。   耳边响起脚步声, 沈安合抬步走了过来,站在她的身侧,轻声吩咐:“这几日收拾一下行李,过两日我们便回去。”   她抬头朝着沈安合看过去, 两人的眼神比起陌生人来也多不出几分熟稔来, 幼年相识的记忆太过遥远了,更何况沈安合这种记忆被掩藏过一次的人。   他现如今还觉得赵檐的一切记忆于他像是做梦一样。   对着这个结果, 谢裕安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她知道只要赵檐还活着,就会回去。   少年的心志不管摧毁多少遍,依旧如初。   “那商姑娘呢?你告诉她了吗?”谢裕安一早就看出来了, 将沈安合拴在下陵城的是商苑, 起初还觉得恨铁不成钢,现如今她倒能理解一些沈安合了。   闻言,沈安合眉头紧皱,下意识朝着院内看了一眼。   他自然是没有告诉商苑的。   不过就算他不说,商苑应当也能猜到一些。   不用沈安合回答, 只是看着沈安合这幅脸色,谢裕安便知道了大概, 抬步离开了,对于她来说没什么行李好收拾的,也用不着收拾两天。   沈安合让她去收拾行李,倒不如直接说让她好好想想该如何给梦如告别。   和谢裕安一样,沈安合也没什么行李好收拾的。   ·   下陵城的百姓刚刚到了能填饱肚子的程度,现如今死了这么多人,根本就拿不出丧葬费,家中还有人的,便将尸体搬倒山上埋了,家中没人的便被卷了草席丢到了山上,任由野兽去撕咬。   商苑低头看着账本上的支出,支出并不大,对于商家来说可以说是九牛一毛了。   但是银子不重,人命重。   往日看上一天的账本也不觉得累,但是现如今只是看了一会,便觉得一阵眼晕,冯昭和徐进财都是在下陵城长大的,两人的秉性她也是信得过的,便将安葬那些村民的事情全部交给了冯昭和徐进去办。   只不过她现在不方面露面,是嘱咐初儿去交代冯昭徐进的。   等到沈安合进来的时候,商苑正在跟初儿说着什么,见着他走过来,连忙将手中账本给合上了,随后给了初儿一个眼神,初儿立马抬步离开了,顺便将房门给合上。   眼神落到商苑的脸上,商苑脸上顿时浮现柔和的笑意。   “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这几日沈安合也在忙着处理下陵城百姓的事情,日日去府衙待到傍晚才会回来,今日不过是下午便回来了。   她哪里知道,沈安合根本就没有走出这个院子。   他瞥了一眼合起来的账本,心中对商苑这几日在做的事情也知晓一些。   他知道商苑是在怕他自责,便将账本给合了起来,但是账本能合,那些人的尸体总不能藏起来,这几日日日处理这些事情,他早就有些麻木了。   心中苦涩,但是面上为了让商苑放心,弯唇一笑,将藏在身后的点心拿了出来。   放到商苑的面前。   “知道阿姐喜欢吃甜的,特意学来做的。”   语气颇有些邀功自赏的意思,一碟子甜腻的点心将刚刚的悲痛给冲散了一些,她看着那小巧的点心,有些惊奇,她倒不知道沈安合又能绣花又能下厨。   抱着试探性的心理,捻起一块放进嘴中。   眸子却是一亮,因着吃到了好吃的东西,心情愉悦连带着嘴角都微微上扬,看着沈安合夸赞道:“好吃!”   她不是假意夸赞,是真的好吃。   笑意最会染人,商苑吃得开心,沈安合也忍不住弯了弯眼尾,这不是他第一次做了,之前做过一次,只是没有送出去罢了,这些事情他不会告诉商苑。   只知道商苑很喜欢他做得点心,那就够了。   那一碟子点心没有多少,商苑伸手拈了七八块便见了底,但她还没有吃够,就当她想将最后一块拿起来的时候,沈安合突然凑了过来,伸手让她坐在了他的腿上,双手环着她的腰。   虽说两人再亲密的事情也做过了,但是耳鬓厮磨的日子尚短,突然亲密的举动让商苑忍不住有些不自在。   他能感觉到商苑身子的紧绷,但是紧绷就对了,之前不管他和商苑多近的距离,商苑都十分放松,根本就是将他当成一个弟弟,或许商苑自己也没有想过。   不是动作变得亲密了,而是两人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变化。   他将下巴抵在商苑的肩膀上,轻声道。   “阿姐,帮我买个荷包吧,比孟杲卿的还要好看。”   听着沈安合语气中的淡淡醋味,她忍不住失笑,侧脸看着沈安合,问道:“为什么不是绣?”   他伸手把玩着商苑的指尖,将柔软的指腹都揉红了,最后才将自己的手指从商苑的指缝中穿进去,十指相扣,侧头与商苑四目相对。   “太疼了。”   他可不想让商苑的指尖被扎出血窟窿。   ——   等到萧玦第二日醒来的时候,褚泱早就离开去上早朝去了,除了让人头疼的宿醉之外,昨晚发生了什么萧玦一概都记不清了。   他伸手揉着眉心从床上坐起来,将五官扭曲到一定的程度都没有想起来昨晚喝醉之后怎么了。   “我套没套出来话啊?”   看着桌案上放置的空酒盏,萧玦心下暗道:酒不是什么好东西,今后还是少喝。   就当萧玦悔不当初的时候,有宫女凑上前来,手中拿着裙钗,轻声道。   “陛下传来旨意,下午的时候要带着娘娘去金国寺上香。”   ·   近些日来天气转暖,雨水便变大了不少,南诏国往南的一众县城遭遇了涝灾,这几日褚泱都在朝堂和众位大臣商议着抗洪的事情。   此刻国库空虚,不少官员上奏,提议让那些灾民就地建造临时的棚子,再由就近的城县送去粮食和水。   这确实是最合适的法子,往年南诏国有洪灾也是这么处理的,褚泱点点头,便允了那大人的提议,全权交给他们去处理了。   下了早朝之后,褚泱先去了勤政殿,将今日的折子看了大半,随后又回到寝宫,换了一身锦袍便服,头带发冠,少年美得凌厉灼目,但又被多情的眼眸化掉了几分凌厉。   柔情和凛然同在,相得益彰。   “都准备好了吗?”他低头将衣襟抚平,漫不经心地询问盛平。   盛平恭恭敬敬地站在褚泱的身后,轻声道。   “回陛下,已经通知了瑶妃娘娘了。”   褚泱轻嗯了一声,在盛平的搀扶下抬步坐上了离宫的马车。   ·   萧玦没有跟褚泱他们一道去金国寺,而是先一步到了金国寺,站在外面等着褚泱他们,昨晚邺城刚刚下了大雨,今日的石砖还未干透,带着潮湿的水汽。   萧玦一身天青色衣衫,站在寺门外,双手抱胸,漆眸极亮。   因着褚泱特意吩咐过了,所以今日萧玦没有梳云鬓,可也不能堂而皇之地梳起男子的发髻,便用丝带在头顶扎了个马尾,远远看去便像是一个身量极高的侠女。   看着宫中的马车停在寺门前的时候,萧玦眼睛一亮,忙朝着台阶下迎了过去,但是褚泱从马车上下来之后,看也没看他一眼,转身伸手将马车内的孟汝杳给搀扶了下来。   见此,萧玦朝着褚泱走过去的脚步,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腹诽道。   怎么不扶我呢?   既然已经嫁到南诏了,孟汝杳便不能再梳之前的少女头了,而是挽了一个妇人的发髻,在发髻上缀了鲜红的海棠花,白肤墨发,虽然依旧难掩病容。   但谁也不能否定这株海棠开得正艳。   今日一早褚泱便派人给她去了消息,下午的时候要去金国寺上香,她原本以为只是普通的上香,但是等下了马车这才发现,萧玦也在。   她眸底划过一丝意外,至于萧玦的眼神则是放到了褚泱的身上,颇为哀怨。   “小心地滑。”   南诏国地处南方,大大小小的雨一整年都不会停下,这青石砖上爬满了青苔,加上昨晚刚刚下了雨,这些青苔正值高兴的时候,若是一个不注意,摔一跤是肯定的。   褚泱小声地提醒着孟汝杳。   伸手搀扶着孟汝杳一步步朝着金国寺走去,看也不看一旁的萧玦一眼。   但到底有旁人在,孟汝杳有几分别扭,更何况萧玦还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孟汝杳越发觉得褚泱的手腕越来越热了,她一秒都待不住了。   将自己的手从褚泱手腕上撤了回来,她低头轻声说。   “臣妾自己走就好。”   褚泱抬眸落到孟汝杳微红的脸颊上,并未强求,让一旁的金玉搀扶着孟汝杳,随后他先一步朝着金国寺走去,待走到萧玦身边的时候,萧玦这才反应过来弯腰行礼。   “臣妾见过陛下。”   褚泱嗯了一声,便再没其他的回应了。   他抬眸看着褚泱的背影,眼中有疑惑和好奇,褚泱带他们来金国寺做什么?总不能是真的上香。   他和孟汝杳对视一眼,后者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晓。 第90章 放心吧   线香在火焰的追逐下, 一点点被燃烧,变成一缕缕烟丝朝着上方飘去,掠过宝相威严的佛像, 又散在佛堂内,为这庄重沉稳的佛堂, 增添了一丝缥缈。   褚泱原先还不懂谢太后为什么一直执着于礼佛, 现如今他自己跪在蒲团之上,立于佛像之前, 这才发觉心奇异地安静了下来。   孟汝杳跪在褚泱的身后,虔诚地双手合十,在心里对着佛像说着自己的痴心妄想。   萧玦则跪在最后面,他拜的一点也不专心, 一会睁开左眼看看孟汝杳, 一会睁开右眼看着褚泱的背影,眼底满是疑惑。   褚泱, 好像真的只是单纯带他们来礼佛。   ·   礼完佛之后应当立马回宫的, 但是褚泱看了看时间说不急,带着孟汝杳去金国寺后山处转了转。   昨日刚刚下了雨,后山的小池塘的水还有些混。看不清水底下的鱼, 但是那坐在亭子正中又映在水面的身影格外清晰。   在看清楚那坐在亭子中央的人影之后, 孟汝杳的身子一顿,脚步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眼圈一点点发热变红了起来。   她以为,她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商温了。   但是现在商温就坐在亭中央, 面前的茶杯还氤氲着热气,似乎是心有所感, 商温抬头朝着她看了过来,目光相触的瞬间,两人皆是一愣,还是商温率先回过神来。   弯起了眸子,笑吟吟地看着她。   她嘴中轻声念叨着商温的名字,但还不等她迈动步子,有一道天青色的身影比她还要快上一步,到了商温的近前,伸手抱住了商温。   萧玦死死抱着商温,在这里能看到商温对他来说很是意外,但是堪称是意外之喜了。   此刻他紧张又兴奋地询问道:“你是来接我回去的是吧?”   商温轻轻摇头,现如今没空搭理萧玦,抬眸朝着孟汝杳看过去,就见孟汝杳那刚刚迈动半步的脚步又撤了回来,微微侧头对着褚泱说道。   “陛下,我们回去吧,我有些累了。”   她现如今是褚泱的妃子,那就不应该再去见商温了。   她抬步想要褚泱带她离开,但褚泱凤眸微转,将视线从商温身上收回,放到了面前的孟汝杳身上,唇角微勾,轻声道:“今日天气好,你在这里转一转,待会我再带你回去。”   话落,褚泱抬步离开,没再给孟汝杳开口的机会。   她背对着商温,眉头越蹙越紧,看褚泱的样子,今日商温在这里他是知晓的,而且褚泱好像知道了她和商温的关系。   饶是如此,她依旧下不去决心转身去看商温。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清润的声音。   “渺渺。”   原本打算离开的脚步在听见这一声轻唤之后,无论如何也迈不动了,她转身眼眶微酸地看着商温,今早精心涂抹上的脂粉是白涂抹了,泪水自眼眶落下。   “你怎么来了?”   让她一个人在南诏后宫中担惊受怕害怕还好,虽然不安但好歹能坚强地挺住,但此刻看见商温之后,心底的委屈被放到了最大,情绪宣泄而出,便是如何也止不住了。   看着面前泪水涟涟的人儿,商温心底一阵扯痛。   一向挂着笑的脸,此刻是无论如何也挂不住了,满脸心疼地看着孟汝杳,不过才是数月未见,于他于孟汝杳来说,却是恍若隔世。   ·   萧玦被商温给打发到了一边,他倚在一旁的栏杆上,看着亭子中相拥的两人,心中暗叹一口气,不过心中也明白,今日褚泱带他们来这里。   恐怕就是为了让孟汝杳跟商温见上一面。   眼神落到不远处坐在佛堂中的褚泱,此刻褚泱也在看着孟汝杳和商温,并未发现他的窥探,沉思一点点从眸底涌了上来,他微微皱眉,面露不解。   褚泱是如何知道孟汝杳和商温的关系的?是他昨晚说了什么吗?   那褚泱又为什么让商温和孟汝杳见面?   但是这两个问题,单是看着褚泱是寻不到解答的,他索性收回了视线,百无聊赖地将脚尖的石子给踢了下去。   石子无声无息地沉入水底,但是溅起的涟漪却久久不能平复。   ·   泪水将脸上的脂粉全给冲刷掉了,露出脂粉下的病容,她看着商温,澄澈的眼底满是自责和愧疚,她利用了商温,在下陵城的时候她就利用了商温。   想要以此来阻止父皇将她送来南诏,但是失败了。   现在面对商温,她甚至不敢去直视商温的眼睛。   但商温就好像没有发现一样,轻声说道。   “南诏温暖如春,适合养病,你的病到这里应当要比在北魏好一些才对,可这脸色怎么?”   “你在皇宫中过得可还舒坦?”   “你的病需要养,放宽心,不要让自己太忧愁了。”   说至此,商温伸手将孟汝杳紧蹙的眉头轻轻抚平。   商温一句也未提那次她利用他的事情,怎么可能会瞧不出来呢,只是不说罢了,听着商温话里话外的关心,孟汝杳的头越来越低,躲过商温伸过来的手。   她猛地站起身来,和商温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咬了咬下唇,狠下心来转过身对着商温说道。   “我现在既然已经进了南诏的后宫,那便是南诏陛下的妃子,我们今后不要再见面了,就当…就当在下陵城的时候我骗了你!”   有些话,她看着商温永远都说不出口。   话落,她不回头去看商温是何反应,抬步离开了亭子,只是在离开亭子的时候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也不管商温有没有听见,便快步离开了。   商温自然是没有听见的。   那些恩断义绝的狠话他没有听见,看着孟汝杳快步离开的背影,眼中满是担忧。   心中惦念的是。   孟汝杳不能情绪剧烈也不能动作剧烈,会引病的。   ·   褚泱眼神放在不远处的亭子上,看了几眼便收回了视线,伸手将自己面前的茶杯给端了起来,刚打算低头喝茶,脚步声和粗喘声由远至近传来。   他再抬头,萧玦便到了自己的近前,因为跑得太急,头发都乱了,挂在发带上,好一会才落下去。   他只是看了一眼,便又将目光落到了泛起微微澜漪的茶水上。   “你怎么跑过来了?”   那两个问题萧玦想不通,干脆亲自过来亲口问一问褚泱,他看着低头平静喝茶的褚泱,微微弯腰,看着褚泱的眼睛问道:“我昨晚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杯中茶有些烫,褚泱本来打算等茶水凉凉再喝的,但是此刻听见萧玦的问话,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借此动作掩饰眸底的不自然。   喝得太急了被呛到了,他轻咳几声,并未回答萧玦的话。   见褚泱这幅不回答的表情,萧玦更加好奇了,继续询问道:“你今日为什么让商温和孟汝杳见面?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是不是我昨晚跟你说了什么?”   面对萧玦的追问,褚泱微低头,过了好一会这才抬头看着萧玦。   此时阳光正好从外面照了过来,落到褚泱眸中,丹凤眼中荡开一抹潋滟的柔情。   “让他们见面,这不就是你进宫的目的吗?”   闻言,萧玦微微一愣,下意识地点点头。   虽然是他的目的,但只是目的之一啊。   他还想要询问一下褚泱昨晚上的事情,但是轻盈凌乱的脚步声突然响起来,两人齐齐转过头去,便对上了刚刚跑过来的孟汝杳,孟汝杳跑得有些快了,身上荡起的裙摆还未落下。   脸上的脂粉早就冲刷没了,此刻眼眶通红地看着褚泱。   两人对视一眼,最后还是萧玦率先回过神来,出了佛堂。   孟汝杳往前走了一步,擦了擦眼角的残泪,说:“陛下,我们回去吧。”   褚泱心底轻叹一声,站起身来低头看着孟汝杳。   “你不必跟他说那些狠话的。”   闻言,孟汝杳微微一愣,有些不明白褚泱的意思,随后就见褚泱抬步从桌案后面走出来,走到她的身侧,沉声道。   “这几日洛水镇发生了洪灾,你随时都可以来金国寺上香为灾民祈福,不必急着回宫,若是山路不好走,在这里留宿亦可。”   她明白了褚泱话中的意思,猛地抬头朝着褚泱看过去。   正巧撞进那一双蓄满温情的眸子。   她收回视线,轻敛眸光:“臣妾遵旨。”   ·   借着褚泱和孟汝杳说话的空档,萧玦已经从楼阁走下来,到了商温的身侧,此刻商温依旧站在亭子中,抬头望着孟汝杳所在的方向。   但是什么也看不到,就连裙子边都寻不到。   他顺着商温眼神的方向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看着商温说道:“好了,别看了,都看不到还看什么?”   刚刚商温和孟汝杳在亭子中的对话,就算他没有听到,也能从商温和孟汝杳的反应中猜到七八分。   闻言,商温抿了抿唇角,这才收回视线。   见商温不开心,他上前伸手揽住商温的肩头,轻笑道:“好了,她就是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而且你放心,有我在宫中,不会让人欺负她的。”   听到萧玦这么说,商温紧紧攥起的心头这才解开了一些,眉头舒展开来,看着萧玦开口:“谢谢你。”   萧玦点点头,对于商温的道谢他很受用,甚至还有些得意,若不是他酒后多说了几句,他和孟汝杳这对苦命鸳鸯,哪有机会见面呢?   “你就放心吧,陛下可宠我了!” 第91章 梳发髻   正当萧玦拍着胸脯和商温保证的时候, 孟汝杳和褚泱从屋内走了出来,不过就是片刻的功夫,刚刚还凌乱的发丝现在就已经整理好了, 眼角的红肿也略微消散下去一些。   她看了商温一眼,随后便打算转身跟着褚泱一起离开。   但是不过刚刚转身, 身后突然传来商温的声音。   “渺渺!”   她转身朝着下面的亭子看过去, 便看见商温伸出两条胳膊,手放在头顶给她比了一个大大的心, 她虽然不知道这个动作代表什么意思,但是从对方笑眯起眼睛却依旧从眼尾流泻而出的浓浓情意中猜到一些。   脸颊红了红,她低下头去不敢去看商温。   萧玦站在一旁,他没想到商温突然来这一手, 他愣愣看了商温一眼, 又愣愣抬头看着孟汝杳一眼,正巧此时褚泱的视线也落了过来。   萧玦忙学着商温的样子, 也对着褚泱比了一个大大的爱心。   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 直晃人。   只不过和孟汝杳含羞带怯的眼神不同,褚泱有些嫌弃地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   沈安合不让她绣, 她便真的没绣。   而且现在绣的话, 恐怕也来不及了。   她让初儿去城中绣技最好的绣娘手中买了一个,虽然比不上亲手绣的,但是总比没有的好,她低头看着手中的荷包,朱红色的底色, 上面用银线绣了青竹。   看起来虽奢华也不至于落了俗气。   在沈安合醒过来以后,她便知道沈安合早晚会离开的, 就在她算计着沈安合什么时候告诉她的时候。   房门轻轻叩响,沈安合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阿姐。”   她没有回答,直接站起身来,伸手将房门打开,抬头看着站在外面的沈安合。   她在女子中算不得矮,但架不住沈安合高,此刻站在她面前,将她挡了个严严实实,刺眼的阳光不能透过沈安合耀到她的眼睛。   比起阳光更加温暖的,是有情人眼中迅速荡开的柔情蜜意。   她弯起眸子,伸手抓着沈安合的手腕,轻声道:“怎么过来了?前面的事情处理完了?”   商苑的声音本就温柔,现在又放轻了语气,就像是一朵轻柔的云拂过沈安合的心尖一样,他低头看着商苑抓着自己手腕的手,手腕微微挣松商苑的束缚,随后手掌向上,抓着商苑的手。   手心相握,将最柔软也是最温暖的地方递给对方。   他抬眸看着商苑说出自己此行的目的。   “阿姐,陪我出去走走吧。”   闻言,商苑刚刚因为笑意而微合的眸子,此刻微微放大,看着沈安合,眼底满是意外,现在外面是什么情景,就算是她没有出去,也能猜到一些。   沈安合却提出要她陪着一起出去走走。   或许是沈安合的手心太热了,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轻柔的声音,答应道。   “好。”   商苑现如今已经‘死’了,不方便再露面,沈安合便将上次的面纱给找了出来,让商苑坐在梳妆台前,他亲自给商苑挽发髻。   但他哪里会梳什么发髻?   只是将商苑的头发拢到头顶,梳了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高马尾,头发扎好了,却找不到东西来固定,那些簪子他不敢用,害怕头发散了。   犹豫了一下,便将自己头顶的发带拽了下来。   给商苑系住。   月白色的发带顶端和末尾用银片镶了云纹,此刻系在商苑的头上,发带重叠在一起,云纹隐在青丝间,看起来比戴在他头上的时候要好看地多了。   和上次与沈安合一同出门游玩的时候一样,为了不让旁人认出自己的身份。   她没有穿宽袖长袖,而是穿了利落的裙装,加上那简单又利落的马尾,整个人看起来像是飒气的侠女,但是眼神落到商苑的脸上,又会沉浸在眸子里的柔情中。   ——   从金国寺后院离开之后,褚泱陪在孟汝杳的身侧一同前往马车走过去,刚刚走出佛堂,便迎面碰见了跟在一妇人身后小步走来的杜云舒。   褚泱眸子微亮,轻声唤了一句。   “云舒。”   杜云舒今日陪着自己母亲来金国寺上香,刚刚一进门便听见了褚泱的声音,她抬头看过去,在看见褚泱的时候有些意外,随后视线又落到了一旁的孟汝杳身上。   孟汝杳在接受册封的时候满朝文武都看见了,她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孟汝杳,但是从父亲的描述,和褚泱身边人的相貌一一对比之后,也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清丽的眸子微黯了一瞬,随后弯腰行礼。   “臣女见过陛下,见过瑶妃娘娘。”   与此同时,一旁杜云舒的母亲赵氏也回过神来,对着褚泱和孟汝杳俯身行礼。   “臣妇见过陛下,见过娘娘。”   褚泱伸手忙扶住赵氏弯腰的身子,凤眸中带着得当的笑意随后说道:“杜大人现如今是朕的老师,夫人便是朕的师母了,哪里有长辈给晚辈行礼的道理,夫人还是快快起来。”   闻言,赵氏借着褚泱的手站起身来,却不敢恃宠而骄,诚惶诚恐地答道:“尊卑有别,便是让臣妇给陛下行跪拜礼,也是应当的。”   看着赵氏脸上的诚惶诚恐,褚泱想起那日杜云舒脸色煞白的样子,心中明白杜云舒是和谁学来的了。   他也不强求,只是说道:“朕还有事便先回宫去了,夫人自便。”   说罢,褚泱抬步离开,只是目光在掠过杜云舒的时候,脸上展露一个笑容,俊美夺目,看得杜云舒微微一愣,直到孟汝杳和褚泱上了马车,都没有回过神来。   一旁赵氏看着自家女儿这幅失神的样子,轻咳了几声。   “舒儿?”   杜云舒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搀扶着赵氏,轻声道:“娘亲,我们进去吧。”   但赵氏却站在原地不肯动弹,眼神落到杜云舒的脸上上下打量着,就在杜云舒被打量的一头雾水的时候,赵氏突然开口:“现如今选秀的日子虽然已经过去了,但是陛下看重我们杜家,让你父亲给陛下说说,让你送进后宫也未尝不可。”   这番话,赵氏是不愿意说的,没有几个人愿意自家女儿进宫去侍君,将最好的年华都蹉跎在那里。   但是看着杜云舒如今这幅失神的样子,若是真的放不下,不如趁着陛下现如今还看重杜家,将女儿送进宫中,总比今后失了势的好。   但是杜云舒却摇摇头,没有想象中的娇羞,只是轻声道。   “此事再让女儿想想。”   见此,赵氏轻叹一口气,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   这厢,孟汝杳跟着褚泱上了同一辆马车,萧玦跟他们不是一起来的,自是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她抬眸朝着褚泱看过去,细细打量对方的脸色。   犹豫许久,壮着胆子问道。   “陛下喜欢杜姑娘?”   她刚刚看得真切,那位杜姑娘瞧着褚泱的眼中分明是带着情的,而褚泱对杜云舒的态度也比对旁人的不同。   闻言,褚泱微微一愣,对于孟汝杳突然的问话,很是意外。   就在她以为褚泱会点头肯定下来的时候,却见褚泱缓缓摇头:“不是。”   她微皱眉朝着褚泱看过去,就见对方眼中盛满笑意看着她,像是她刚刚讲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   喜欢杜云舒?   他怎么可能呢。   见褚泱不是这个意思,孟汝杳收回了视线,她搞不清楚两人之间的关系,索性也就不去想了,她只是觉得褚泱帮她和商温见面,若是褚泱中意那位杜姑娘的话,她或许也能帮上一些忙。   但现如今看来,是自己猜错了。   ·   褚泱的马车刚刚驶走,从慈宁宫驶出来的马车便停在金国寺门口,秦淮站在马车旁,伸手小臂让谢太后抓着自己小臂走下来。   太后每逢初一十五都会来金国寺上香礼佛了,来的次数多了,便成习惯。   谢太后踩着湿润的青石台阶一层层朝着庙门走去,秦淮本来应该跟上去的,但是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看着道路上刚刚离开的马车痕迹微微愣神。   “秦淮?”   听见谢太后的声音,秦淮这才回过神来,朝着谢太后走过去。   现在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淅淅沥沥的雨点便又落了下来,落在身上传来微微的凉意,吴平撑开油纸伞,为商温挡去头顶的雨丝。   他低头,与进庙的谢太后错肩而过。   商家的马车就停在外面,他弯腰便上了马车,吴平坐在外面,询问:“公子,我们回去吗?”   他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了。   马车轱辘转动起来,在泥泞的小路上压出一道痕迹,他转头看着侧头掠过的景色,青山绿水,惹人心醉,但是商温的反应淡淡的,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他来南诏国的目的,有二。   一是为了商家的事情,二是为了孟汝杳。   对于其他的事情不感兴趣,自来也不会留恋。   伸手将车窗给关起来,他今日穿了莹白色的袍子,宽袍大袖的被雨水打湿了不少,坠得手腕都抬不起来,面前浮现萧玦有些得意的表情。   萧玦以为今日褚泱带着孟汝杳来见他,是因为他。   但他不知道的是,现如今南诏国各地都闹起了水患,南诏又国库空虚,现如今褚泱最不会拒绝的,便是商温这样富得流油的商人。   只是萧玦笑得太过得意,他也就没有开口拆穿。   转念想起他让吴平去做的事情,商温忍不住轻叹了一口气,他原本以为人牙子这种缺德的勾当应当很少人做才对,但是这几日让吴平放出消息去,来商家的人牙子没有上百也有八十。   这还只是一天的。   他整日看着那些人牙子的画像都有些麻木了,这么找人无疑是大海捞针,但是现如今为了不打草惊蛇,也只能这么做了。 第92章 求情书   人坐在马车中, 只能凭借落到马车顶上的雨点声音大小去判断外面的雨是大了还是小了,萧玦今日起得早,上了马车便打算靠在马车壁上闭目养神。   但他刚刚闭上眼睛, 马车突然剧烈颠簸一下。   急促的响声如同鼓点般密密麻麻在车顶响起,但那不是雨滴, 而是箭雨, 他抬头便看着不少箭矢都穿透马车顶射了进来。   大多数卡在了车顶上,只探出一个箭头来, 或者是半根箭矢。   但还是有不少的箭矢穿透马车顶,射在了马车底部,几乎是擦着萧玦的鼻尖落下来的,吓得他心跳都停滞了一瞬, 但好歹是有惊无险。   与此同时, 马车外响起打斗声和护驾声。   心知现在待在马车中绝対不算安全,他忙将车门打开, 便见马车外褚泱带来的一些侍卫和一小伙黑衣人打了起来。   鲜血从伤口流出, 渗透进了土里,皮肉翻滚的伤口被雨水冲刷地微微泛白,让人看见便忍不住腹中干呕。   雨下得不小, 但还是挡不住那熏人的血腥味。   理智提醒萧玦现在就应当立马离开, 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但是刚刚跳下马车,身子猛地一顿,转头朝着另一辆马车看了过去。   他若是走了,褚泱和孟汝杳怎么办?   犹豫只是一瞬, 他快步朝着褚泱和孟汝杳过去,那些黑衣人根本就不是冲着他来的, 大多都围在褚泱那辆马车之外,所以他走到褚泱马车面前这一路还算顺利。   褚泱虽然带了侍卫,但是那些人黑衣人冒出的太过突然,打了他们一个措不及防,即便那些侍卫拼命挡在褚泱和孟汝杳的面前,但还是有少量的箭矢,射过来。   孟汝杳虽然是公主,但是在北魏的时候就是一个透明公主,谁都不会轻易想起来的那种,哪里被刺杀过,当下看着眼前这一幕,小脸都被吓得煞白了。   待在马车角落中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褚泱的脸色也难看至极,这些黑衣人的数量并不多,被侍卫降服也只是时间问题,但究竟是谁?竟敢在金国寺外行刺他?   即便还没确定対方的身份,但褚泱心中已经有了一个猜测。   马车门大开着,雨丝裹挟着血腥气被风吹了进来,拂到脸上让人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而就在密密麻麻的雨丝当中,有一柄冷箭穿透雨幕朝着马车□□了进来。   但这箭矢的目标不是褚泱,而是孟汝杳。   褚泱心中一惊,瞬间明白了対方的打算,孟汝杳绝対不能在南诏出事!   几乎是没有半丝犹豫,褚泱转身想用肉身帮孟汝杳当下这一支冷箭。   孟汝杳已经吓傻了,就算是看到褚泱挡在自己身前,也只是微微放大瞳孔,再无动作了。   冷箭刺进皮肉的声音传来,但是并未有疼痛传来。   听着身后熟悉的闷哼声,褚泱转过头去,就看见萧玦站在马车外,给他挡下了这支冷箭,鲜血顺着肩膀往下流,殷红了大片的裙衫。   疼自然是极疼的,疼的萧玦都想呲牙咧嘴大喊大叫了,但是见褚泱和孟汝杳看着自己,恍惚间让他有一种自己是救世主的错觉,他尽可能维持住表情,声音淡定又急切地询问。   “你们没事吧?”   褚泱率先回过神来,指了指萧玦肩膀上的伤口,那箭矢插进了大半,将肩膀都给穿透了,此刻在雨水的稀释下,鲜血汩汩地冒出来有些吓人。   “我们没事,你好像有事。”   ·   院外的雨越下越大,谢太后虔诚地跪倒在蒲团上,静心礼佛,不去听外面的杂事。   秦淮站在佛堂外面,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略带潮气的空气涌进肺中,让人舒服极了,秦淮的嘴角也露出一个畅快的笑容,转头看向跪在蒲团上谢太后的背影。   漫不经心道。   “娘娘不闻一闻?今日的雨好闻极了。”   带着血腥味。   闻言,谢太后手中转动的佛珠停了下来,听着秦淮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转头朝着秦淮看过去,就见秦淮站在殿门口,将唯一的光亮挡住了,影子被拉长,又映在谢太后的脸上。   将她的一张脸分成两半,半黑半白,泾渭分明。   她看着秦淮,听见対方轻飘飘的声音传来:“你我已经罪无可恕了,礼佛又有什么用呢?”   赎罪?他不需要。   在秦淮最后一个字落到地上的时候,黑压压的乌云中劈下来道闪电,骤然亮起的惨白光亮将佛堂中的佛像都镀上了一层惨然,这光线太亮了,她根本就看不清楚秦淮的表情。   ——   大年夜的屠杀案北魏除了将私自铸造兵器的商苑带走了,便再没有追查。   她随着沈安合的脚步从府衙后门走出来,就见街道上十家九户门口都插了丧棒,那没插的一户,不是侥幸逃过去了,而是被灭了满门。   满地的纸钱风一吹便扬了起来,耳边是凄凄惨惨断断续续的哭泣声,让人为之悲恸,她低下视线,心口闷痛,不忍去看面前的场景。   沈安合抬着头,将面前的画面记在脑海中,像是自我折磨一般,他看得十分仔细,想要将一切的细节都记住。   商家给了丧葬费,那些亡者的家人才有银钱置办棺椁。   但一个个面色麻木,走在街上和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都是提着最后一口气,送自己的亲人最后一程。   至于将来如何,谁想过呢。   她抬头看着沈安合的背影,这应当是第一次沈安合走在她的前面,给她挡住这满目疮痍的下陵城。   眨了眨微酸的眼眶,她侧过眼神去。   有妇人手上抱着一个满月的婴儿,那婴儿正在放声大哭,婴儿的啼哭声没有将悲痛声压下去,反而融入了这悲苦声中,让人听了心尖都哭得发颤。   荣娘抱着孩子面色苍白如纸,她的夫君在大年夜的时候死了,死在了他们的新婚之夜,怀中这个孩子并不是她的。   而是闺中密友的遗孤。   在看见沈安合之后,荣娘灰暗死然的眸子里恢复了一丝神采,有些激动地朝着沈安合快步走了过来。   “大人!”   他扫了荣娘一眼,便将视线放到了正在放声啼哭的婴儿身上。   刚刚满月便没了娘亲,他一定很伤心。   “白林去上陵城买产奶的母羊了,明天应当就能回来了,到时候我让他给你送去。”他低垂着眸子。   语气没有太多的感情,却让荣娘的心头一暖。   但她来找沈安合不是为了这个事情,荣娘低头将一块绢布从袖子中拿了出来,这上面是所有下陵城百姓给商苑写的求情书。   其中不少不识字的,都是荣娘代笔。   娟秀的笔迹此刻也能洇透绢布,震撼人心。   这求情书早就写好了,但是当时沈安合不在下陵城,他们去求别地的府衙,无一人愿意将求情书上交。   此刻沈安合虽然回来,但是也带回来了商苑的死讯,按理说这个求情书现在就无用了,但是荣娘还是将她塞到了沈安合手中。   “商姑娘不会做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的,往日里城中百姓有灾有难,商姑娘总是毫无犹豫地帮忙掏钱,那天晚上要是没有……”   说到这里,荣娘突然哽住,想起那天晚上的惨状,不愿再继续往下说,再开口声音已经染上了哽咽。   “商姑娘虽然已经死了,却也不能带着污名走,我想求大人将这封求情书上奏陛下,若是朝廷问罪下来,我们都是证人。”   沈安合低头看着手中的绢布,墨迹染透了布料,就算他不打开也能看见这上面写了什么,唇角逐渐勾起。   却不见笑意,只有凉薄。   等到荣娘走远了,沈安合依旧低头看着手中绢布没有回过神来,她一直都在沈安合的身后,荣娘说的话她自然是听见了。   此刻看着沈安合手中的绢布,她伸手覆盖上去,用自己的手掌挡住那方绢布,随后指尖从沈安合的指缝中穿插进去。   十指相扣,掌心相対,将那方绢布压缩在方寸之地。   看着沈安合沉默不语的样子,她心口钝痛,她知道沈安合在伤心什么,这北魏的陛下在没有登上皇位还是个王爷的时候,是个仁政爱民的好主。   但权力皇位在眼中越来越重,这人命就被翘得越来越轻了。   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身后突然响起的唢呐声,打断了她的一切思绪,她转头朝着身后看过去,有送丧队抬着棺木朝着这边走来。   前面站着唢呐和铜锣,奏着让人听见便心口发闷的旋律。   商家虽然给他们都发了葬丧费,但活着的人总得生活,不管再多的银钱也只挤出来一些置办一层薄棺,不敢大操大办。   现如今这般唢呐送丧队俱全的,唯有商家出得起这个钱。   她看着朝自己迎来的棺椁,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那是她自己的棺木,她现如今虽然活着,就站在这里,却不能摘下面纱。   为了将戏做足,那让躲在暗地里対商苑下手的人放心,初儿和孟青也在,一个个眼眶红肿,悲痛将小脸折磨得惨白不比。   孟青还好,但初儿平日里是个爱笑的性子,今日送丧之前,她将自己的大腿都给掐青了,才将自己折磨成这幅模样。   初儿和孟青虽然是装的,但徐进财和冯昭不知,现如今他们二人脸上的悲痛,并不比初儿孟青要少上几分。   送丧队从身边擦肩而过,她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而就在商苑转头的瞬间,冯昭抬头朝着沈安合的身侧看了过来。   徐进财低着头哭没有认出来,可是他认出来了。 第93章 我等你   此次出宫凶险, 孟汝杳虽然没有受伤,但还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回宫的时候还呆呆愣愣的。   反倒是萧玦, 受了那一箭之后,虽然硬挺着下了马车, 但是刚刚回到宫中就发起了高烧, 褚泱看着萧玦红过头的脸色,连忙吩咐。   “快去请太医!”   外面的雨并没有因为他们回来了便不下了, 殿外雨点连成线,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太医赶来给萧玦处理完伤口之后,开了个药方子便又急匆匆地去煎药了。   他看着宫女将汤药灌进萧玦的口中, 脸上不正常的红晕在一点点褪下, 但是人却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他摆摆手有些心烦地让那些宫女退下。   雨凝宫中只剩下他和萧玦两个人, 忽明忽暗的烛光时不时落到萧玦脸上, 能将苍白的脸色照暖,却留不下一丝的橘晕。   昳丽的眉眼此刻轻蹙,他看着萧玦, 眼中满是复杂。   昨晚他打算借着酒香撬开萧玦的嘴巴, 探出真话,却不想对方发疯,抱着他说了一晚上梦呓的胡话,他也听了一个晚上。   本来在这次去金国寺之前,他就想清楚了, 从今以后便不管萧玦的身份目的,派人日夜盯着, 只要不做出格的事情就好。   可是今日萧玦替他挡箭,他有些不知道该拿萧玦如何了。   见萧玦眉头难耐地皱起,他以为又烧上来了,下意识地伸手朝着额头探过去,但是还未碰到,便对上了一双澄亮的漆眸,手掌顿在半空中便再也不能往前进丝毫了。   萧玦刚刚醒来,还未搞清楚状况,只能看见褚泱修长的手指停留在自己眼前,被一旁的烛光照得如同温润的美玉,开口。   “陛下?”   声音还带着高烧后的沙哑。   此刻萧玦醒过来看着自己,褚泱的手便不敢堂而皇之地去探萧玦的额头了,只能撤了回来,面色不自然地轻咳道:“你身体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朕让人去唤太医。”   萧玦下意识地摇摇头,可是看着褚泱收回去的手,心神一动,突然开口。   “我好像又发热了,陛下摸摸我吧。”   闻言,褚泱转过头来看着他,丹凤眼中带着讶然,他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句话哪里不对劲,将身子往前倾了倾,把额头凑到褚泱的面前,补充道。   “额头,摸摸额头。”   褚泱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额头,犹豫了一下将自己手掌覆盖了上去,略带凉意的手掌将那点燥热给压了下去,萧玦舒服地蹭了蹭,喟然道。   “陛下摸得我很舒服。”   褚泱重咳一声,不等萧玦蹭上几下,便将手掌撤了回来,他将右手背在身后,将撩热的掌心攥起来,站起身来和萧玦保持一定的距离。   “萧嫔烧糊涂了,还是唤太医来吧。”   萧玦就像是没有看见褚泱的避让一般,扬起明亮的笑,看着褚泱,脑子里回想着宫斗中妃子争宠的手段,有些娇憨道:“臣妾是不是陛下所有妃嫔中额头最烫的?”   这有什么好得意?   可萧玦就是乐在其中。   他抬眸朝着萧玦看过去,眼神虽然一言难尽,但是唇角还是忍不住往上弯了弯,攥了攥发红的手心,认真答复:“确实是最烫的。”   萧玦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他站在原地,凝视着萧玦的眼睛,突然开口:“这次你护驾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赏赐?这一点萧玦倒是没有想过。   他抬眸朝着褚泱看过去,这才发现褚泱一直都在看着自己,若是可以要赏赐的话,那他是不是可以借机询问褚泱萧峰的下落?   而此刻褚泱看着他,面色如常,但是眸底微沉。   这是他给萧玦的一次机会,若是萧玦肯借着这次机会说出自己的目的,那他从今以后便会萧玦放心不少,若是不肯,那便只当一个普通妃嫔放在宫中。   萧玦抬头看着他,犹豫了一瞬。   “陛下知道渝南城城主萧峰的下落吗?”   ——   她跟在沈安合身后,又一次站在了春心湖畔,只不过和上一次的时候不同,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这天气分明是一天比一天要暖和了,但是春心湖畔反倒是愈加的萧瑟了。   她抬眸看着站在身旁的沈安合,眼中挂着担忧。   “安合?”   他将那方绢布从手中抽了出来,打量着荣娘的字迹,嘴角勾起极冷的弧度:“他们将我掳来,取名安合,安的是谁的家?合的是谁的国?”   沈安合这句话像是在问旁人,又像是在问自己。   她看着身侧的沈安合的侧脸,她看不清楚沈安合脸上的表情,眼中的情绪变化再三,她抿了抿唇角,改了口。   “……赵檐。”   沈安合就像是没有听见这句赵檐一样,将手中绢布递到她的面前轻声道。   “阿姐猜一猜这方绢布能交上去吗?陛下会看吗?”   她看着面前的绢布,心中的答案清晰明了,但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那句话一说出口,仿佛是给她是给下陵城的百姓判了死刑一样。   “我猜陛下看都不会看一眼。”   沈安合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松开手指,任由清风将手中的绢布带到了春心湖上,已经开始化冰的湖面,顿时吞噬了那薄软的绢布。   “阿姐,下陵城的百姓唯有回到南诏国,才有一方生存之地。”   北魏是不会管下陵城的,哪怕他们现在是北魏人。   她知道沈安合这番话的意思,他终是不忍对她说出要离开的事情,她上前一步,轻轻环住沈安合的腰身,凝视对方的眼睛,随后踮起脚尖来。   隔着面纱,在沈安合的眉心处落下轻轻一吻。   “我等你回来。”   沈安合低头看着她,视线落在她的眉眼上,随后微微俯身,学着她的样子在眉心处落下一吻,顺着眉眼鼻尖往下,找到面纱下温软的唇角,反复碾磨。   声音低沉缱绻。   “在阿姐这,我永远是沈安合。”   她没说话,只是将手中的荷包系在沈安合的腰带上,偷偷打了一个死扣。   ——   他本来以为自己说出来之后,褚泱会生气的,因为没有一个人会希望别人靠近自己是有所图的,但是褚泱看着他,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眼中没有半点的不悦。   反而有几分轻快。   “你之前还说你不是萧玦?”   闻言,萧玦眨了眨眼睛,有些发蒙:“我什么时候说的?”   褚泱没回答,看着他又问了一句。   “所以这就是你男扮女装进入南诏后宫的目的?”   他反应过来,不自然地笑了笑,小声说:“你看出来了?”   我明明装的这么成功的。   说话间,他抬头猛地撞进了那丹凤眼极淡的眸光之中,到底是帝王,虽然还未长成,那一身的威压已经不容小觑了,对上那仿佛可以洞悉一切的眼神之后。   他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心中明白,他恐怕早就被发现了。   对于萧玦的心情变化,褚泱并不知晓,开口:“我派人调查静安王世子失踪一事,调查到了萧峰的头上,前段时间将他请进来问了番话,之后便不知晓了。”   听着褚泱漫不经心的语气,他却生不出半点质疑的心思,他总觉得褚泱不会骗他的,就像是他不会骗褚泱一样。   事实上褚泱也没有撒谎,他确实只是将萧峰叫进宫来,说了一番话,萧峰那个老狐狸,一句有用的话都没有说。   想至此,眉间浮现一丝忿忿,他转眸,视线落到了萧玦的身上,眸底带了几分好奇和探究,萧家那一个狐狸窝里,是怎么生出一只鲁莽的兔子的?   不过转瞬间又有些可惜,萧玦现在目的达成,不久应该就要离开了。   “你想要离开的话,随时跟朕说,朕让盛平把你送出去。”   说完这句话,褚泱抬步就要离开,但就在走到殿门的时候,萧玦突然开口唤住了他:“陛下。”   “嗯?”   他转头朝着萧玦看过去,对方正仰头看着他,俊美的脸上此刻略显苍白,如墨般的黑眸是其上最浓重的颜色,萧玦勾着唇角。   “陛下刚刚那番话确定没有诓我?”   褚泱微蹙眉,对于萧玦的怀疑有些不快。   “没有。”   他说的笃定。   萧玦的声音再次传来:“那陛下发誓,男人不骗男人!”   “……”   褚泱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有些难看,但还是磕磕绊绊地将那句话给复述了一遍。   ·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乌云越来越黑沉,隐约间仿佛听见了龙啸声,但细细分辨就会发现那只是风声,和树枝互相拍打的声音。   原本静谧安静的华灵宫,此刻聚满了急匆匆走过的人影,烛火被走动带来的微风吹得晃动个不停,孟汝杳回到宫中便开始犯病,昏迷不醒,屋外的狂风骤雨给所有人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翳。   孟汝杳如果在南诏皇宫出了意外,后果连三岁的黄毛小儿都知道。   此刻没有一个人敢将自己的脚步停下,正在给孟汝杳施针的太医心中也明白,保住了孟汝杳,那便是保住了两国之间的太平日子,不容轻视。   “娘娘!”   金玉站在一旁,急得在原地来回走动,却一点忙也帮不上,孟汝杳自小到大犯病的次数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了,但是没有一次的病情像今日来的这般猛。   定是被今日的刺杀给吓狠了。 第94章 大秘密   孟汝杳犯病的事情自然有人通知了褚泱, 褚泱从雨凝宫出来便径直来了华灵宫,对着一旁的太医询问孟汝杳的情况。   “怎么样了?”   太医擦了擦额头上急出来的冷汗,对着褚泱摇摇头:“微臣无能, 如果娘娘明天还不能醒过来的话,恐怕……”   剩下的话太医没有往下说,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太医的意思。   闻言, 褚泱的眉头越皱越紧,孟汝杳绝对不能在南诏国出事!他想要进去看看孟汝杳, 但是手指还未触碰到殿门,便想到自己此刻进去也无用,作罢了。   临走时,对着太医嘱咐。   “不管用什么办法, 瑶妃绝对不能有碍。”   太医面露难色, 但迫于君威,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微臣尽力而为。”   刚刚走出华灵宫, 盛平便撑开油纸伞放在褚泱的头顶, 为他挡去自上空落下的雨滴,却不能挡去被冷风吹斜的雨丝,玄色的锦袍被雨水微微打湿了。   现在没一人顾得上。   两人一前一后, 快步朝着车撵走过去, 片刻都不敢耽搁。   ·   自褚泱离开之后,萧玦便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帷幔发呆,他在想自己要不要离开,什么时候离开,现在已经知道褚泱和萧峰的失踪没有关系。   按理说他应该离开的, 但是离开之后呢?   继续去找萧峰?还是去找商温?   想至此,他有些烦心地拧了拧眉心, 轻叹口气,喃喃道。   “其实在这里也挺好的。”   有吃有喝有人伺候,虽然不比在下陵城的时候自在,但是也比在渝南城的时候要舒服多了。   ·   褚泱回到书房之后,便立马写了一封书信,交到盛平的手上反复交代。   “送到御史中丞府上杜云舒手中。”   他虽然没有办法让孟汝杳醒过来,但是有人应该能。   盛平接过褚泱递过来的信封,忙快步离开。   ·   此时的华灵宫中,孟汝杳躺在床榻上,原本就病弱的身子,此刻彻底被病气给覆盖住,脸色苍白如纸,一点血色都找不出,鬓角的发丝被冷汗打湿贴在了脸颊上。   秀眉紧蹙,表情看起来十分痛苦,孟汝杳双手用力攥着身上的被褥,像是陷入了梦魇之中,却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母妃!”   她虽然自出生便比正常人体弱,但是小时候她没有哥哥那般听话,经常出殿去玩耍,只能是要能去的宫殿,她差不多都去过。   那日她路过一个偏僻的宫殿,听见母妃惊慌失措的声音传来。担心母妃出意外,她抬步朝着宫殿中走去,轻唤着母妃。   这宫殿中除了母妃的声音之外,似乎还有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等到殿门打开之后,不等她看清楚里面的情景,母妃的身子站在她的面前,挡住了她的全部视线,记忆中的母妃是娴静娇美的,但是那日的母妃发髻凌乱,衣裳也并未穿戴好。   就算母妃早上刚起床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狼狈。   她抬头看着面色微红的母妃,轻声问:“母妃在这里做什么?”   母妃低头看着她,刚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身后突然传来男人的重咳声,她看见母亲的身子瑟缩了一下,看起来十分害怕,蹲下身子对她说。   “母妃在跟渺渺玩捉迷藏,现在渺渺找到母妃了,那就该渺渺藏起来了。”   那日母妃的声音和往常一样温柔,但她去听出了浓浓的不安。   最后在母妃的暗示下,她轻轻点头。   “母妃输了,现在该轮到母妃来找渺渺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转身朝着殿外走去,身后再次传来母妃的惊呼声,但是她明白,她不能回头,只能任由害怕无助的眼泪大朵大朵地往下掉。   那个男人,绝对不是父皇。   ·   等到褚泱的书信送到杜府的时候,杜云舒刚刚陪着母亲从金国寺回来,看见陛下身边的盛平来寻杜云舒,赵氏看了女儿一眼,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未说,便离开了。   “陛下让你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杜云舒转过头看着盛平,盛平微微摇头,将手中的书信递了过去:“姑娘看过这封信就明白了。”   大邺城的雨越下越大,就算盛平将这封信放在怀中尽可能护着了,但是雨滴还是打透了信封,将信纸上的字迹微微晕开,不过好在还可以看清楚字迹。   杜云舒的视线随着那一行行的字,眉头越皱越紧。   褚泱若是出宫的话目标太过显眼,担心会被旁人发现在此事上大做文章,所以只能拜托杜云舒将商温接进宫来。   ·   那天晚上,她去找母妃了,她想要问问母妃是不是被人欺负了,他们可以去找父皇,父皇那么喜欢他们,一定会帮他们出口恶气的。   但是母妃抱着她,身子略微颤抖,声音哽咽地说。   “渺渺,这件事情你绝对不能告诉哥哥知道了吗?”   她待在母妃的怀中,听着母妃压低的声音,瞳孔被惊讶一点点撑大。   她从没想过,欺负母妃的人是父皇的意思。   从那天起,她有了一个秘密,有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她要帮着母妃一起瞒着哥哥,现如今她来了南诏,那哥哥怎么办?哥哥会不会已经知道了?或者有人会告诉哥哥?   她紧闭着眼皮,眼珠在眼皮下不安地转动着。   商温踏进殿中的时候,看见的便是眼前这一幕,白日里还妍丽的小脸此刻已经找不到一点颜色了,整个人像是轻薄的白纸一般,柔弱不堪,仿佛只要微微用力便会折断。   杜云舒派人去找他的时候,他正在烛火下,反复辨认着那些人牙子的画像。在听说了今日白日遇刺的事情之后,他的心便紧紧提了起来。   此刻看到孟汝杳的样子,心脏更是提到了喉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温公子!”金玉见到他之后顿时一喜,随后抓着他的手腕乞求道:“求求您,救救娘娘吧!”   他哪里会救人?他又不是江月令。   傻愣愣地站在原地,那被雨水打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冷风吹过仿佛要将他冻成冰雕,他愣了片刻神,快步走到床榻上,微微俯身,颤声说。   “渺渺,若是你死了,就没有人保护你哥哥了。”   哥哥!   原本蜷缩在梦魇中的孟汝杳,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之后,猛地睁开了眼睛,求生的意识此刻强烈爆发出来。   她要是死了,那就没人保护哥哥了。   更何况,更何况,只要下月初一就可以见到商温了。   见到昏迷中的孟汝杳终于有了动静,金玉一喜忙让人去找太医,商温看着突然有生气的孟汝杳,顿时也松了一口气,雨点顺着镜片经过鼻梁滴落在孟汝杳的脸颊上。   在太医来之前,金玉对着商温说。   “温公子,太医待会就来了,您还是回避一下。”   他当然知道,自己此刻在华灵宫中如果被发现了,会给孟汝杳带来什么样的麻烦,轻轻点头便收回了自己恋恋不舍的眼神,赶着在太医到来之前,离开华灵宫。   而就在商温离开的瞬间,那紧闭的眼睛终于掀开了一条缝隙,她看着头顶的帷帐,还未从劫后余生的庆幸中回过神来,便感觉又湿润顺着自己的眉心滑落下来。   她眨了眨眼睛,伸出手指轻沾了一下头顶的湿润。   晶莹剔透的水珠挂在指腹上迟迟不肯落下,像是雨水,更像是泪珠。   想起那个熟悉的声音,她转头朝着身侧看过去,但是身侧除了金玉一张熟悉的脸之后,她找不到第二份熟悉,有些失望地收回视线。   只将自己的右手手腕伸出去,任由太医把脉。   明明听见了的,怎么一眨眼就没了。   ·   华灵宫中灯火通明,忙活了一个晚上,褚泱亦是一个晚上都未睡,一直等到商温进宫,太医传来孟汝杳苏醒的消息,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转头看着身侧的杜云舒,眼中满是感激。   “云舒,谢谢。”   杜云舒微笑颔首,有礼得体。   “这些都是臣女应当做的。”   有些事情她不会去过问,比如那个商家公子和孟汝杳的关系,她只负责将褚泱的事情做好办到就是了。   孟汝杳已经醒了,商温也该离开了,那杜云舒也该离开了。   看着殿外的雨水小了些,褚泱站起身来亲自送杜云舒出去,接过一旁盛平递过来的油纸伞,贴心地给杜云舒挡去头顶的雨滴。   他随着杜云舒往外走,并未发现一旁的萧玦。   肩膀上的箭伤只要动作不大就没事,萧玦刚一醒惦记着褚泱一晚上没有用膳,便让身旁宫女去御书房拿了药膳给褚泱走过来,但是还不等他走近。   便看见褚泱撑伞带着杜云舒从殿中走了过来,眼中是不同于面对他时的温柔。   昨晚的玄色衣袍褚泱根本就没时间换,身长鹤立的少年,比端庄得体的少女高了半个头,站在一起格外得登对。   “娘娘,我们还去送吗?”一旁的宫女端着手中的药膳,对着萧玦小心翼翼地询问。   萧玦却转过头来,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了一句:“她好看还是我好看?”   “啊?”那宫女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萧玦的意思,探头看了杜云舒一眼,又看了萧玦一眼,萧玦是她的主子,现在但凡是个聪明人都会闭眼说萧玦好看。   但这宫女却低头仔细思忖了一下,回道:“都好看,杜小姐身姿婀娜,娘娘身材高大,是不一样的好看!”   说完,这宫女还一脸满意地对着萧玦笑了笑。   闻言,萧玦的唇角微微抽搐,他怎么觉得这不是在夸他呢,随后又不死心地询问一句:“那是她的腰细?还是我的腰细?” 第95章 不用了   见此, 那宫女又看了一眼杜云舒,看了一眼萧玦,仔细思索, 但是这次她着实找不到什么话来夸赞萧玦了。   见宫女半晌都不开口说话,萧玦有些气愤。   “好了好了, 别想了, 回去了!”   说话间,萧玦端起宫女手上原本给褚泱准备的药膳, 拿起一旁的汤匙,狠狠舀了一大口放进了口中。   但是一碗药膳吃完,他低头看着手中空荡荡的碗底,突然対着一旁的宫女开口。   “你说, 我是不是太胖了?”   “啊?”那宫女眨了眨眼睛, 一脸的茫然,显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见此萧玦也没说什么, 摆摆手抬步离开了。   他自然是不胖的,但是那是和男子比,若是和女子比的话肯定要魁梧不少。   既然已经决定留下来, 那他是不是应当讨一讨褚泱的欢心?好让自己在宫中的日子好过一些?   打定了主意之后, 萧玦便让人吩咐下去,从今以后端来雨凝宫的饭菜不能有一点荤腥。   ·   杜云舒一夜未归,虽然知道她是进宫去了,但是杜家人还是放心不下,等到杜云舒从宫中马车下来之后, 便対上了父亲黑如锅底的脸色。   手中的拐杖狠狠戳了戳地面,沉声道。   “你今晚进宫去做什么了?”   褚泱交给她的事情, 是秘密进行的,她自然不能告诉父亲,但也不能让父亲误会,此刻只能摇摇头:“今晚之事,绝対不是父亲所想的那个样子。”   “你还要我怎么想?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去宫中宿了一个晚上,你今后还如何嫁人?”   “我一早便提出让你进宫,可是你偏不肯!现在无名无分在宫中待了一个晚上,你今后要如何做人?”说到气极处,杜大人又狠狠用手中拐杖磕了磕地面。   试图用这种方式让杜云舒清醒过来。   褚泱交代她的事情,她不能告诉父亲,可就算是再乖巧的人,此刻听见父亲如何说,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开口反驳道:“以后自当是堂堂正正做人。”   “女儿自问没做有损门楣的事情,自然也不怕外人的风言风语。”   “你……!”杜大人气急,胸口剧烈起伏,手中拐杖高高扬起,似乎是要去打杜云舒,但看着自己往日乖顺懂礼的女儿,无论如何也下去手。   最后只能重重落在地面上,叹了一口气。   罢了,褚泱是当今陛下,陛下让杜云舒进宫,杜云舒又能怎么拒绝呢?   “你可知道现在这世道,就算是迫于君威,旁人也只会指责你,说是你勾引了陛下!”   “好了好了,老爷,舒儿也没做错什么。”   见父女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赵氏走出来,挡在两人中间,看着杜云舒柔声问道:“舒儿,你跟娘说实话,陛下有没有幸你?”   她対着母亲轻轻摇头。   “这件事情我信,你母亲信,可是旁人不会相信。”   杜奉为转头看着自己的女儿,原本清明的眸子此刻变得略微浑浊,他在公事上可以做到明察秋毫,但是面対自己的女儿,却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只得说。   “明日我便去找陛下,让云舒进宫。”   杜云舒皱眉,她想开口制止,就算她一定要进宫,也不能在这种情况下进宫。但更明白自己这么一开口,又会惹起父亲的气来,只能低头抿唇不语。   ——   下陵城的雪大多数已经化了,之前冻得可以站人的春心湖面,已经开始冰裂了,不久就能完全化开了,但是这些沈安合都看不见了。   她站在商家门口,沈安合已经站在了商温当初离开的地方,面前这条路,给她带来不少人,却也带走不少人。   她看着面前的沈安合,脸上挂着温柔的笑。   “去吧。”   话落,她便转过身,不再去看沈安合离开的背影,不得不承认,商温和沈安合在她心中是不同的,她可以直面商温的离开,却不能直视沈安合的离开。   商温不管走得再远,与她之间总有一条亲人的隐线拴着。   但是沈安合不同,她总是在害怕,总觉得沈安合这次离开就不会回来了。   在她转过身之后,身后响起的不是离开的马蹄声,而是沈安合的声音。   “阿姐,我喜欢你,自小就喜欢你了。”   这句话沈安合说得极轻,又极慢,似乎是想让她听清楚一些。   情话本就不适合大声说出来,现如今这个音量虽然已经很轻了,但是落到商苑的心头,依旧震天动地。   人还未回过神来,眼眶倒是先红了,身子一颤,她忍住回头的冲动,背対着沈安合摆摆手。   “知道啦。”   他将自己不舍的视线从商苑的后背收了过来,翻身上马,两人都没有回头,似乎只要不看着対方离开,那他们就永远都没有分开。   谢裕安坐在马上,现如今终于可以回去了,但是她心底的喜悦比起初时已经减淡了不少,在人群中找到梦如的身影,她対着梦如摆摆手,脸上扬起一个笑容。   眼中满是希翼,这次回南诏国将剩下的事情处理好,她便可以回来和梦如一起。   梦如脸上也扬起一个甜美的笑容,她伸出手対着谢裕安摆摆手,袖子宽大,少女的皮肤和丝绸全都丝滑,这么一抬手,袖子从腕上滑落,露出一截洁白纤细的小臂来。   看着梦如的手,谢裕安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庞蓦地红了。   羞赧将头压得越来越重,她低着头不敢再去看梦如。   白林肩上挎着行李,转头看向一旁的初儿,初儿眼角含泪,眼中满是舍不得,但等到白林看过来的时候,还是执拗地错开视线,不再去看白林。   和商温沈安合、梦如谢裕安的分别相比,两人之间的离别要简单普通得多了,将那点不舍眷恋都挂在了脸上,却又不肯倾泻而出。   其实沈安合対白林说过,这次去冀州白林可以不必一同跟去,毕竟白林是沈家的下人。   但是白林却想也没想就回绝了他的好意。   “公子去哪我就去哪。”   他从七岁便跟着公子了,还想跟到十七岁,二十七岁,怎么能现在就停下脚步呢,只是初儿……   他转头看着站在商苑身侧的初儿,不知道从哪涌来的勇气,対着初儿大喊道:“你等我回来娶你啊!”   这句话白林说得十分笃定,因为他知道表小姐在这,那公子早晚也会回来的。   这一句大喊,冲淡了苦情的离别氛围,也将初儿的脸给说红了。   ·   在沈安合离开下陵城的前夕,她找到了谢裕安。   将那一方桃花帕子交到了谢裕安手中,谢裕安看着手中帕子微微愣神,过了好一会这才反应过来她此次来下陵城是打了什么名头。   没想到这方帕子真的在沈安合和商苑的手上。   但是。   她又将帕子塞到了商苑的手中:“这帕子我要它也无用,你留着吧。”   商苑摇摇头,这帕子虽然是沈安合送给她的第一件东西,心底有些不舍得,但这终究不是沈安合的东西,也没什么好舍不得的。   “不用了,我现在已经有更好的礼物了。”   她等着,等着沈安合给她折一朵真的桃花来。   ——   那些刺客的尸体,褚泱让人拖了回来,交给杜奉为调查这一次的刺杀案件,不过一日的时间,杜奉为便将那些人的身份给调查清楚了。   “回陛下,是司礼监的人。”   杜奉为低头如实说道。   这次他没用上什么手段就将那些人的身份给查了出来,不是他本事大,而是幕后之人根本就没有隐藏的意思。   个个面白无须,是去了子孙根的阉人。   心中早就有了猜测,今日杜奉为的话也只是给这份猜测上戳了一个肯定的章,褚泱面色微冷,秦淮现如今就连弑君都敢不加隐藏了。   但这也从侧面反映,秦淮开始慌了。   之前秦淮架空他手中的权利,但是从未动手要杀死他,因为秦淮明白那时杀死他就能掐死一只虫儿一般简单,这么简单的事情,秦淮不屑去做。   “秦淮弑君,已是犯了死罪,陛下要不要派人去拿了他?”这番话杜奉为说得十分迟疑,若不是眼下这种情况,不用陛下吩咐他都会带兵将秦淮给捉拿归案。   但是他心中明白,秦淮只手遮天这数十年,手上的势力已经超过了他的想象。   更何况他不知道褚泱的心思,不知道褚泱有几分除掉秦淮的决心。   闻言,褚泱眉头微蹙,他又何尝不想下旨让人去拿了秦淮,但只能摆摆手:“现在还不是时机,小不忍则乱大谋。”   秦淮将此事做得这么明显,那肯定是想好了应対的対策,到时候弑君的名头不仅按不到秦淮的头上。   说不定还会被秦淮反咬一口,说那些阉人都是派去保护他的。   见此,杜奉为対褚泱的隐忍之心满意地点点头。   “老师若是无事,便快回去休息吧。”   杜奉为虽然身体硬朗,但到底是上了年纪了,褚泱不忍让杜奉为劳累,开口示意杜奉为无事可以退下了。   该禀告的都禀告了,本来是无事的,但是想起杜云舒,杜奉为顿下脚步,拱手弯腰対着褚泱行大礼:“老臣想要陛下下一道旨意。”   自从杜奉为答应当他的老师之后,便从未行过如何大礼了,此刻看着杜奉为的样子,他有些意外,也明白若不是重要的事情,杜奉为不会这么求自己。   微皱眉,说道:“老师想让朕下何旨?”   “老臣……”杜奉为抬头,看着褚泱:“老臣想让陛下下旨,让老臣的爱女杜云舒进宫侍君。” 第96章 东临城   闻言, 褚泱一愣,眼中满是不解和意外。   杜奉为有多宠爱自己的独女,看得出来, 这后宫的日子如何,杜奉为也会知道, 怎么还会让女儿进宫, 更何况是这种时候进宫。   选秀的时间已经过了,此刻杜云舒进宫, 难免有些显眼了。   他凝视着杜奉为,开口询问:“此事是杜姑娘的意思?”   他虽然和杜云舒交际不多,却觉得不是杜云舒那个性子能做出来的事情,也不像是杜奉为这个性子做出来的事情, 那是为何?   杜奉为轻轻摇头:“舒儿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媒妁之命父母之言,此事轮不到她同意与否。”   他看着杜奉为这副样子, 眉眼间是看不出半点高兴来, 杜奉为是不愿意的,杜云舒也是不愿意的。   他面色微沉,此刻也明白了杜奉为为什么明明不愿意却依旧要求他将杜云舒纳进宫中。   “老师是因为昨晚杜姑娘一夜未归的事情?”   杜奉为沉默不语, 却也算得上默认了。   “若我告诉老师, 昨晚杜云舒只是在书房中坐了一个晚上呢?老师会信吗?”他凝视着杜奉为,杜奉为也抬头注视着他,两人都能将对方眸中的情绪收入眼中。   杜奉为沉声回答:“老臣信,可旁人不会信。”   杜奉为出身世家,极注重名声, 褚泱心知这个道理是和杜奉为说不通,轻叹一口气:“这道圣旨朕可以下。”   闻言, 杜奉为面上一松,刚想要行礼谢恩,就听见褚泱的声音再次传来。   “但是需得杜姑娘亲口告诉朕她想进宫。”   杜奉为一愣,抬眸看着褚泱,还想要说些什么,但褚泱却是摆摆手:“朕有些累了,老师还是回去休息吧,近几日雨水大湿气重,老师还是多注意一下保暖,别让膝盖关节受了寒气。”   关怀的话说完,褚泱抬步离开,再也不看杜奉为一眼。   杜奉为愣在原地许久,这才弯下佝偻的身子,对着褚泱离开的方向,深深弯腰,高呼。   “老臣谢陛下体恤。”   ·   按照杜奉为的办事效率,现在那些刺客身份应该早就调查出来了才对,但是瞧着小皇帝那边,没有半点动静传出来,秦淮忍不住扯开了个笑。   “长能耐了,现在会隐忍了,不像之前那样掐着咱家脖子质问咱家了。”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赞赏,但是秦淮的语气却满是不屑,他抬头看着檐上急促流下的雨水,微微勾起唇角来,随后将袖中早就写好的信件拿出来递给了一旁的太监。   吩咐道。   “送去嘉平县。”   ——   傅姬尘回来了。   在沈安合离开之后的第三天,商苑将房门推开,便见傅姬尘一身绯衣坐在院中,手中端着茶杯,茶杯之上还飘着丝丝缕缕的热气,瞧着真没把自己当成外人。   而跟傅姬尘回来的,还有一人。   她将视线放到一旁的雪衣男子身上,云遮月低头抱剑,宛若一个冰雕般,没有半点情绪起伏,但又和冰雕不同,冰雕立在太阳下会化,但是云遮月不会。   傅姬尘微微扬眉,眼神落在她身后敞开的房屋中。   “沈大人呢?”   她重新将眼神落到傅姬尘的脸上,回道:“走了。”   傅姬尘轻啧了一声,又问:“江月令也走了?”   她没说话,但是已经是默认了。   “回来的不是时候,人都走光了。”   傅姬尘语气惋惜地说着,他还攒了一身的伤打算让江月令看看,没想到人不在,虽然这一路上那些伤大多已经自愈了,但他还想让江月令给他看看有没有内伤,不要落下病根才好。   他可最惜命了。   想起傅姬尘离开之后给她送来的书信,她收回对雪衣男的探究,抬步坐到傅姬尘的对面,询问道:“傅谷主应该知道萧峰的下落?”   傅姬尘眸光轻闪,像是说什么极重要的秘密一样,往前探了探,看着商苑的眼睛轻声说;“你们还没找到?”   若是找到的话,她就不会问傅姬尘了。   就见傅姬尘直起身来,如同摇折扇一般摇了摇手中的团扇,正当他想要再次说话的时候,一旁突然传来梦和略带冷意的声音。   “你知道萧峰的下落?”   姐姐已经将一切都告诉她了,她现在知道萧峰就是璇道派灭门的凶手,此刻再提起萧峰,连那一层薄薄的恭敬也没了。   傅姬尘的眼神落在一旁走来的梦如和梦和两姐妹身上,醉花楼的花魁画像他自然是见过的,但是没想到,竟有两个一模一样的花魁。   眸中划过一丝意外,随后收回视线。   在傅姬尘跟着云遮月进城的时候,梦和便察觉到了,见他们朝着府衙走去,担心他们会对商苑不利,便急忙跟了过来,没想到听见刚刚的对话。   一点也不在意多了两个旁观者,他看着商苑询问:“你们将两国一城所有大大小小的地方都找过了?”   闻言,她和梦如两姐妹对视一眼,虽然没有傅姬尘说的这么详细,却也是在南诏和北魏都派人找过了,渝南城也有商家的铺子在留意。   但是萧峰应当不敢在渝南城露面,他只要一露面,那些打着给他报仇名号对魔教赶尽杀绝,争夺渝南城城主位置的正道之士,定会率先将他给杀了。   傅姬尘现在也不敢在渝南城露面,只得逃回了下陵城中。   “地上都找过了,那天上呢?”   此言一出,几人的面色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一旁的初儿更是一脸不相信地出声道:“人还能藏到天上去?”   “怎么不能?”傅姬尘摇了摇手中团扇,扫了一眼初儿,随后又将眼神放到了商苑的脸上,开口道:“不知道你们听没听说过东临城?”   东临城他们自然是听说过的,但是现在突然听到这个名字,几人都有一种陌生感,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两国两城,现如今大家记得的只有渝南城,对于东临城。   谁都没有见过,没有去过,只能称得上是一个传说。   有传言东临城是在云巅之上,也有传言东临城是在深渊之下,但谁也没有去过传说中的东临城,这两国两城的地图上没有东临城的地方,只占了一个名字。   她皱眉,看着傅姬尘:“傅谷主的意思是萧峰现在藏到了东临城?”   众人脸上皆浮现一丝凝重,这几十年来寻找东临城的不在少数,但是没有一个人是真正找到东临城,如果说萧峰藏到了东临城那就麻烦了。   但是下一秒,傅姬尘突然笑了,嘴角上扬看起来格外开心,但是瞳孔中却平静地可怕,没有半点的笑意。   “开玩笑的,他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进东临。”   众人无语,傅姬尘也知自己这个玩笑开大了,略微正色,继续说道:“你们所有地方都找过了,但是找过你自己名下的商家铺子吗?”   说到这里,傅姬尘的话顿了顿,转头看向梦如两姐妹,将视线放到她们两人的身上,继续询问:“你们找过醉花楼吗?”   闻言,几乎是下意识的,梦如和商苑对视一眼,齐齐摇头。   这一点,她们倒是没有想过。   ——   这几日南诏国大雨,檐上的连成线的雨水就没有停过,孟汝杳看着殿外的大雨,眉头紧锁,她自小都在北魏长大,自然是没有见过这种一下就是半个月的暴雨。   黑成墨的乌云压在头顶让人喘不上气来,这一切就像是神明对凡人的责罚一样,让人生出逃不脱挣不掉的心思。   心中那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她伸手攥着领口的衣衫,小脸变得煞白无比,金玉看见这一幕,以为孟汝杳犯病了,连忙跑了过来,伸手搀扶住孟汝杳。   “娘娘可是又不舒服了?”   孟汝杳摇摇头,虽然心口闷痛,但是她清楚,这一次不是发病。   她伸手抓住金玉伸过来的手,询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她记得前世南诏国也下了一场大雨,而那场大雨直接导致了南诏灾民暴动,北魏借机发难,出兵攻打南诏。   金玉不知道孟汝杳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仔细想过之后,回道。   “今日是二月初十。”   二月初十,就是这场大雨了!抓着金玉的手微微用力,她转眸看着金玉,有些着急地询问:“陛下呢?陛下在哪?”   往日里孟汝杳都是躲着褚泱,避着褚泱,哪里像今日这般急切地去找褚泱?金玉愣了愣,这才回道:“现在陛下应当在御书房……”   但不等金玉说完,殿外传来宫女齐齐的行礼声。   “奴婢见过陛下。”   等到声音从殿外传进来的时候,褚泱的脚尖也迈了进来,他抬眸便看见坐在窗台旁,一脸虚弱的孟汝杳,微微皱眉,抬步走了过去。   “身子又难受了?要不要再唤太医来看看?”   孟汝杳摇摇头,她心中明白,自己这个病根本就不能根治,只能费尽心力地养着,或许还能多活个几日,江月令给她的药她已经服下了,现如今已经好了许多。   “臣妾无碍,劳陛下挂心了。”   “你们先下去,本宫有话跟陛下说。”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跟褚泱说,孟汝杳将宫中的宫女都屏退了下去,最后侧头对着金玉:“你也下去吧。”   金玉弯腰对着孟汝杳行礼之后,便离开了。   “奴婢告退。”   见孟汝杳将所有人都给屏退了,褚泱转过头来有几分好奇地看着孟汝杳,等着孟汝杳的下文,就见孟汝杳苍白的小脸因为过于激动而有些泛红。   “陛下绝对不能将押送赈灾粮的事情交给冯为民!” 第97章 解气吗   闻言, 褚泱一愣,随后微眯起眸子审视地看着孟汝杳,让冯为民负责押送赈灾粮的圣旨才刚刚颁下去, 连冯为民都不知晓,孟汝杳怎么知道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让冯为民去押送赈灾粮?”   面对褚泱的追问, 孟汝杳愣了愣, 她刚刚满心都是想着阻止褚泱下旨让冯为民去押送赈灾粮,却忘了该如何应对褚泱的询问。   睫毛微颤, 她低下头,她怕自己若是说做了一个梦,褚泱会不重视,眼下只能实话实说了。   “因为冯为民会克扣赈灾粮, 引起灾民暴动, 到时……到时北魏会趁虚而入。”   她看着褚泱,将自己满腔的真诚都翻了出来, 摆在了脸上, 唯恐褚泱会不相信自己。   而褚泱凝视她半晌,最后收回视线,并没说话, 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她心中一急, 伸手抓着褚泱的手腕。   “两国交战,到时候会血流千里的!陛下定不愿看到那一幕。”   褚泱转过头看着她,那眸中依旧含着几分踟蹰犹豫,她咬了咬下唇说道:“臣妾求陛下信臣妾一次,陛下可以去调查一下冯为民, 如果臣妾所言是虚,臣妾任由陛下处置!”   他不是不相信孟汝杳, 只是这话来得实在是没有根据,他总得犹豫一下。   最后,在孟汝杳的注视下,褚泱重重点头。   “好,朕这就去派人去调查一下冯为民。”   见此,孟汝杳这才松了一口气。   说完这句话之后,褚泱就快步离开了,急召了几位大人到御书房议事,至于他们说了什么,孟汝杳并不知道,只是听金玉说,御书房的烛火亮了一个晚上。   那任命冯为民去押送赈灾粮食的圣旨并未召回,至于褚泱是什么打算,她猜不到。   ——   醉花楼在北魏和南诏的边界,但是不同于下陵城的是,醉花楼是在北魏的西边,而下陵城是在北魏的东边,要从下陵城赶到醉花楼,需要跨越整个北魏。   商苑这个名字虽然已经死了,但是商苑这个人此刻才活过来了,现在她是自由且不显眼的。   商温和沈安合离开之后,那下陵城她也没什么好守着的,只是交代孟青看家,便跟着梦如梦和两姐妹朝着醉花楼去了。   梦如跟着璇道派剩下的人来了下陵城,现如今的醉花楼中只剩下一些普通的妓子了,现在醉花楼是什么情况,梦如也不知晓,须得亲自回去一趟。   此行傅姬尘在,云遮月在,让人意外的是,老曹也在。   初儿转头一脸好奇地看着坐在马车后头的老曹:“我们是去找你主子算账去了,你凑什么热闹?”   老曹捋了捋胡子,眼睛微瞪:“老夫凑个热闹不成?”   斗嘴斗不过,打也打不过,初儿冷哼一声便将探出车窗外的脑袋收了回来,看了一眼车内的商苑,轻声道:“小姐我们真的要去醉花楼吗?那姓傅的不会是在骗我们吧?”   当初白林在下陵城的时候,便日日跟他说那个傅姬尘不是什么好东西,或许是因为白林日日在她耳边说的缘故,这次再看见傅姬尘,倒真的让她看出几分奸诈来。   她微微侧头看了初儿一眼,她起初也在疑惑傅姬尘为什么要帮她,但直到离开下陵城的前夕,傅姬尘站在院中告诉她。   “今日我带你找到萧峰,明日你回盛安带我一个。”   闻言,她微微扬眉:“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回去?”   “你爹你娘的尸骨都在盛安,你肯定会回去。”傅姬尘说得笃定。   “那你为什么要去盛安?”她转头,一脸审视地看着傅姬尘。   神机谷虽然自诩知晓天下事,但唯独盛安和大邺城插不进去,更何况现如今渝南的那些正道人士还在追杀他,要不然他不会求到商苑的头上。   他笑了笑,一脸轻松道。   “你回去找你爹娘,我也回去找爹娘啊。”   ——   二月初十,魏南县的知县失踪了,而冀州铁骑盼了十年的世子回来了。   沈安合回到大邺城,便直接进宫去见褚泱去了,是随着盛平秘密进宫的。   前一个时辰刚刚下了雨,宫中的青石砖都是湿润的,北魏的冰还未破,但在南诏这边土壤中隐隐有绿色撑开。   褚泱就站在亭子中央,抬头朝着他看了过来。   “大人自己过去吧,奴才先退下了。”盛平弯腰,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离开了。   他抬步朝着亭子中走了过去,两人看着对方,有些不知道该用那句话开口打破面前的静谧。   最后还是褚泱说了一句。   “回来了?”   而他对褚泱说的第一句话则是。   “秦淮必须死。”   他这次回南诏的目的有二,一是担起静安王府的责任,将南诏曾经失去的城池夺回来,二是杀秦淮,为阿娘报仇。   褚泱抬头看着他,重复了一句。   “秦淮必须死,但……”   褚泱顿了顿,继续道:“不是现在。”   见此,他微微皱眉,褚泱又补充道:“我可以答应你,秦淮他一定会死。”   ·   谢裕安等在宫门外,她不知道沈安合和褚泱在宫中说了什么,只看见沈安合从宫中快步走出来,站在她的面前。   将手掌朝上,摆在她的面前。   她知道沈安合要的是什么,犹豫了一下,伸手将腰间侯府的腰牌解了下来,放到沈安合的掌心处。   “这外面永安侯府的字样只是一层铁皮,里面便是兵符。”   秦淮派人苦寻不得的兵符一直都在她的手上。   “此去冀州万分凶险,你一个人小心些。”谢裕安轻声嘱咐道。   他伸手接过兵符,掠过谢裕安朝着前面走去,只是在经过谢裕安的时候,轻声说了一句。   “多谢。”   今天南诏的雨虽然没停,但比起前几日的雨势要小了不少,但饶是如此还是将沈安合的衣袍给打湿了,月牙白色的衣袍生生被打湿出了天蓝色。   她一直目送,沈安合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之中,这才转过头来。   动了动脚步,却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应该迈在哪里,她现在还能去哪呢?永安侯府已经没人了。   ·   明知今日下了雨,但是谢裕安没有带伞,她跪在谢蕴道的坟前,任由雨水将她的发丝都给打湿了,雨丝在脸颊上汇聚成水流淌下来。   隔着雨幕,只能看得见谢裕安眼眶微红。   谁也说不准她有没有哭,眼泪和雨水早就分不清楚了。   天公不作美,她今日就算是想给哥哥烧上几页纸钱也不可能了,她愣愣地看着墓碑上熟悉的名字,哥哥的死讯她很早之前就知道了,但是心底一直存着一丝侥幸。   此刻站在哥哥的墓前,她这才猛地明白。   不会再有了,今后都不会再有人宠溺地揉她脑袋了。   这世上或许所有人都觉得永安小郡主性子嚣张跋扈,不服管教,但是只有谢蕴道知道,自己这个妹妹是世上最听话的妹妹。   父亲去世的时候,哥哥揉着她的头,轻声说。   “裕安以后要听话知道吗?”   她看着墓碑上的名字,哽咽着唤了一句。   “……哥。”   但是墓碑上的名字,不能够代替谢蕴道回答。   哥哥自小便是极聪明的,他将一切都算计好了,他让傅姬尘去下陵城找沈安合,又将兵符夹在信中寄给她。   甚至连自己的死都算计好了。   谢蕴道死,沈安合才可归。   “可是哥哥你好狠的心,最后一面都不让我见到。”她跪倒在坟前,哽咽着说着,伤心悲痛再无处能获得安抚。   就在谢裕安伤心的时候,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安儿?”   谢裕安转过身去,便看见谢太后从马车上下来,朝着这边走了过来,身后的宫人还拿着纸钱香烛之类的东西,应当和她一样是来祭拜的。   但是今日落了雨,那些纸钱注定不能点燃。她将眼神落到谢太后的脸上。   “安儿你终于回来了!没事就好!”   后者看见她之后,一脸欣喜的迎了过来,但是她刚一开口,谢太后脸上的欣喜便凝在了脸上。   “姑母现在解气了吗?”   她看着谢太后,眼中没有怪罪,只有平静的询问,她伸手将腰间的匕首拿了出来,塞到谢太后的手中:“姑母若是觉得不解气的话,便将我这条命也拿去。”   手指刚刚碰到那冰冷的金属刀柄,谢太后便被冷到了,几乎是躲着将手中匕首丢到了地上。   刀刃摔倒在泥土上,摔不出与硬石碰撞而传出的刺耳声,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倒在了泥土地上。   谢太后回过神来,从一旁宫女手中接过帕子,若无事发生地伸手想要擦擦谢裕安脸上的雨水给擦拭干净。   嘴角扯开一个笑,宠爱如昨。   “安儿这是在说什么胡话?是着了凉发热了吗?”   但是谢太后的手指还未触碰到额头,便被谢裕安侧头给躲开了,她看着谢蕴道的墓碑,轻声说道:“哥哥嘱咐过了,若是姑母想让我们死的话,我们只管洗净了脖子等着就是了,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反抗。”   “姑母什么时候想要杀我了?就来永安侯府找我。”   谢裕安这句话说得平淡又认真。   说完这番话之后,她不管谢太后是什么反应,抬步就要离开,只是在路过谢太后的时候,脚步顿了顿开口。   “只是,安儿只能等您一年的时间了。”   一年之后,若她还活着,会去找梦如。 第98章 我错了   秦淮回到慈宁宫的时候, 并未见到谢太后,便知道谢太后是出宫去谢蕴道坟前了,哪怕他再三嘱托不让她去, 可是她不听。   只是。   秦淮抬头看了看殿外的天色,平日里到下午也就回来了, 可是今日天色都开始发暗了, 却依旧不见谢太后的身影。   等秦淮到了城外的时候,便看见谢太后看着谢蕴道的墓碑发呆, 在这里不知道站了多久了,指尖都冻僵了,他将自己身上带着热气的披风解下来,快步朝着谢太后走了过去。   伸手将披风披在谢太后的身上。   谢太后这才微微回神, 开口唤了一句。   “秦淮。”   “咱家在。”   “我……我错了。”她眸子微动, 落到了秦淮的脸上,眼中满是歉意和忏悔, 她不该的, 她不该将那些怨恨发泄在谢蕴道身上的。   道儿,道儿明明最乖了。   秦淮垂眸看着谢太后,伸手小心翼翼地将她眼角的泪珠给拭掉, 说道:“娘娘就是太善良了, 若是不忍,那便将那个丫头也杀了,送她下去见哥哥,也省得她伤心。”   也省得娘娘伤心。   谢太后摇摇头,伸手抓着秦淮的袖口。   “我们回去吧。”   秦淮没说话, 将自己左手的小臂递了过去,让谢太后扶着他的小臂抬步朝着马车走去。   等到秦淮回到宫中的时候, 有宦官凑了上前,低声说道:“掌印,今日盛平引着一男子去见陛下了。”   秦淮反应倒是淡淡的,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心中惦记着谢鸢今日着了凉,待会熬姜汤的时候要不要放糖。   至于那人的身份,秦淮没兴趣,而且不用猜也知道,是静安王世子回来了,要不然今日谢鸢不会撞见谢裕安。   当年他和谢鸢的势力还没有那么大,做不到只手遮天,他当时能做的就是将那些璇道派的人放进大邺城中,为了扳倒静安王府不得已才和沈家合作。   本以为沈家会将那个孩子杀了。   没想到不仅没杀,反而好端端养了起来。   不过留着这样一个隐患,将来好挑起南诏陛下和太后的内斗,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若是他的话,也不会舍得赵檐死,只是现如今赵檐已经回到了南诏国,沈家却没有半点动静。   是时机不到,还是出了意外?   ——   这几日各地发生涝灾,褚泱处理各地赈灾的事情,已经数日未安眠了,手旁的烛火不知何时已经灭了,盛平下意识上前,想将烛火重新续上。   但是褚泱却摆摆手阻止了他,外面的天色已经在渐渐变亮了,何必再浪费一截烛火。   他伸手将折子拿起来,忍着疲惫继续往下看,就算困到了极点,他也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在他这里错看的可能只是一个人名字,但是落下去,却是上百条人命。   赈灾的官员,需得细细挑选,绝对不能有半点的纰漏。   就在此时,有宫人从殿外走进来,快步走到盛平的身畔耳语几句,盛平又走到褚泱的身侧,弯腰低语道:“陛下,杜姑娘来了。”   闻言,褚泱抬起头来,往日明亮摄人丹凤眼此刻也略略淡了下去,杜云舒今日来找他是在他的意料之中,左右这折子也看累了,便当做歇一歇。   他摆摆手,示意盛平将人迎进来。   好像她每次看到褚泱的时候,对方都是一脸疲惫,今日褚泱脸上疲惫更甚,她款款欠身将心中不该有的心疼给摘除。   “臣女见过陛下。”   褚泱抬眸将视线落在杜云舒的身上,说他疲惫,杜云舒又何尝不是,往日莹泽的脖颈,此刻在阳光下也失亮了,他知道今日杜云舒来此是为何,正是因为知道,所以神情恹恹地应了一句。   “嗯,今日你前来是为了进宫一事?”   杜云舒并未说话,轻轻点头。   褚泱站起身来,大步走到一旁的桌案旁,拿起毛笔沾了沾墨水,将毛笔悬在空白圣旨之上,询问:“后宫中的位置你想要什么?”   只待杜云舒回答,毛笔就会落在圣旨之上。   但是杜云舒却摇摇头,知晓褚泱误会了自己,却也不生气,语气如常地说道:“臣女此次进宫确实是为了进宫一事,但并不是让陛下下旨让臣女进宫,而是想让陛下不要下旨让臣女进宫。”   闻言,那原本被疲惫坠得黯了黯的丹凤眼,此刻亮了起来,他抬眸看着杜云舒,杜云舒含笑看着他。   他尊重杜云舒的选择,但私心里不想让这样的女子困在宫闱之中。   杜云舒又何尝不明白褚泱的心思,她一边欣慰褚泱将选择的权利交给自己,一边又怨褚泱为何不直接一纸圣旨召自己进宫,她迈不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而褚泱止于情爱的边界处。   这已经是他们最近的距离了,再也近不得半分了。   “你可想清楚了?”哪怕杜云舒说过一遍了,但他还是询问了一遍。   杜云舒微微颔首,柔声道;“孑然,我将来要嫁的夫婿,他院中有多少人我不在乎,我只愿他心中只我一个就够了。”   她这番话像是在暗示什么,又像是在试探什么,南诏国中院里人最多人的,莫不过褚泱了。   他知道杜云舒是在跟他确定什么。   犹豫一瞬之后,手中毛笔再次落在圣旨之上,不是让杜云舒进宫的旨意,而是可以让杜云舒自由决定自己婚事的圣旨,他抬步从桌案后走出,将圣旨递到了杜云舒的手中,唇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   “朕在此祝贺云舒将来会找到得心称意的夫婿。”   她抬头看着面前的圣旨,愣了半晌,她知道这是褚泱的回答,虽然是在意料之中,但难免还是有些失望,看着褚泱抓着圣旨的手指。   有一瞬间,她心底腾升起一股的冲动。   抓住褚泱的手,求他下旨将自己纳进宫中,但是她不能,压下心中的苦涩,她嘴角扬起一个笑容,眼角却泪光闪闪,伸手将圣旨从褚泱手中接了过来。   “臣女谢陛下圣恩。”   她瞧得出来,褚泱不喜欢她,至少不是男女之情。心中酸涩到了极点,面上却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见此,褚泱略微垂下眼皮,眸底划过一丝歉意,他伸手将杜云舒从地上扶起来。   “我让盛平送你出宫。”   杜云舒点点头,并未拒绝,抓着褚泱的手腕站起身来,随着一旁的盛平朝着殿外走去,只是在她离开的时候,有宫人急急忙忙朝着屋内走了进来。   她还未彻底走出去,那宫人也并未俯身耳语,故而她听见了那宫人对褚泱说的话。   “赵美人的身子今几日不舒服,派了宫人来问,陛下待会能不能去看看她。”   褚泱柔和的声音传来。   “朕待会就去。”   杜云舒的脚步一顿,突然停在了原地,赵美人她是认得的。   她和赵寸心并未进宫之前,两人是闺中好友,只是在赵寸心进宫之后,两人想要联系比之前难了数百倍,久而久之的联系便淡了许多。   听着褚泱语气中的温柔,她脸上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早就该知道的,褚泱的温和柔情从来都不是给她一个人的,自己今日又何必前来自取其辱,奢求一个帝王的专情?   见杜云舒停下了脚步,盛平也顿住脚步,转头看着杜云舒,轻声提醒:“杜姑娘?”   杜云舒回过神来,快步朝着盛平走过去。   脚步比来时要笃定不少。   虽然她和褚泱在情爱之中再也不能近半步,但是在朋友之界,两人靠近了一大步。   ——   今日是宁王府世子陈筝迎娶兵部尚书之女白绫的日子,宁王府门大开,宴请四方客。   但是那些热闹喧嚣都和孟杲卿没有关系,他垂眸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白拂,一身嫁衣,通天的喜气将脸上那道伤疤的狰狞也消去了几分。   但是除了那一身红色的嫁衣之外,便再没有其他半点喜意了。   他的眼中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看着白拂,平淡地询问。   “你可想好了?真的要这么做?”   白拂微微勾起笑容,抬头对着孟杲卿尽力露出自己最美的笑容,是那道伤疤都不能阻挡的绝美,她笑看着孟杲卿,轻声道。   “白拂本就是白家的女儿,早晚都是要回去的。”   闻言,孟杲卿垂下眼皮,没再说话,他只是最后询问一下白拂的意思,不管白拂做出什么决定都跟他没有关系。   抬手示意一旁的小厮,将车门打开。   “既然想好了,那便上马车吧,我送你去白家。”   白拂轻轻点头,用手中羽扇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却挡不掉那狰狞的伤疤,任谁都看得出来这并非白家女儿白绫。   ·   今日是白绫和陈筝成婚的日子,原本就娇美的小脸此刻着了脂粉,美艳得不可方物,更何况少女的羞□□意本就是这世上最好的胭脂水粉。   屋外的鞭炮声,一声比一声响,像是在催促她快点出门,嫁到宁王府上去。   白绫坐在床榻上,拿起羽扇遮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却遮挡不住眼角眉梢的欢喜。   但是一阵喧嚷声传来,外面的鞭炮声突然停了。   白绫轻轻蹙眉,面露不喜,刚想要看看是谁搅了她今日大喜的日子。   就见闺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孟杲卿抬步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身喜服的白拂,还有白家夫妇。   看着白拂身上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喜服,白绫愣了愣神,随后反应过来,看向自己的父亲,饱含怒气地嗔怪道:“父亲!他们是什么人?您怎么能任由他们肆意闯进女儿的闺房!”   今日虽然是白绫出阁的日子了,但是这女子闺房向来也是除了夫君和父母之外不许其他外人进入的,今日孟杲卿却带人堂而皇之地闯了进来。   白家老爷并未理会自己女儿的不满,诚惶诚恐地站在孟杲卿的身后,脸上带着小心翼翼的笑容。   那能号令十万兵马的兵符落到孟杲卿手中之后。   朝中的重臣再也不敢像之前那样轻视孟杲卿了,陛下年迈,虽然立了太子,但是谁不知道太子殿下是一个残废,按照陛下对孟杲卿的宠爱程度。   将来这皇位落到谁的手中还是说不准的事情。   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容,对着孟杲卿微微弯腰道:“殿下,不知殿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那白夫人站在一旁,脸上也带着谨小慎微的笑容,对着一旁还有不满的女儿微微瞪眼,示意白绫不要乱说话,孟杲卿的眼神在白绫的身上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今日白大人是不是搞错了?出嫁的明明是白家大小姐,哪有姐姐还未出嫁,妹妹便出嫁的道理。”   闻言,白大人连忙点头,称道。   “殿下说的对,是老夫上了年纪记错了,今日老臣嫁的是大女儿。”   白绫自小养在身边,白老爷在她身上的感情自然比养在庄子上的白拂要多,他也不愿意让白绫嫁给陈筝,但偏偏白绫跟钻进蜜糖罐里一样,根本就看不穿陈筝假面下的真面目。   白绫看着站在孟杲卿身边的女人,她见过那张脸不下七八次了,每次对方都自称是她的姐姐,阻止她嫁给陈筝,看见对方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之后,她原本已经信了女人的话。   但是听见对方说陈筝的坏话之后,她便立马将之前对白拂的那点信任给推翻了,世子哥哥对她那么好,怎么可能是在利用她!   此刻听见父亲要将白拂嫁给陈筝之后,她彻底慌了,转头看向一向宠爱自己的父亲,开口说道。   “父亲!宁王世子要迎娶的是我,你要将这个丑八怪嫁过去,世子哥哥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对于白绫的话,旁人没有半点反应。   所有人都清楚陈筝迎娶白绫,是为了拉拢白家,至于那个嫁过去的是大女儿还是二女儿,陈筝根本就不在意,这件事情所有人都看得透,唯独白绫一个人看不透。   还做着陈筝只喜欢她一个人的美梦。   见父亲不说话,白绫彻底急了,将手中羽扇丢下,快走几步抓着父亲的手腕,急声道:“父亲!你不能这么对我!今日明明是我的大喜日子!”   原本白大人是不打算理会自己的女儿的,但是白绫几次三番地阻扰,彻底惹怒了白大人,用力地推了白绫一把,直接将白绫推倒在了地上,低声呵斥道。   “好了,你闹够了没有!”   “父亲……”   白绫倒在地上,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满脸怒火的白大人,口中喃喃着。   孟杲卿没有理会白家的闹剧,在得到白大人的保证之后,他便抬步打算离开,只是在迈出屋子的时候,脚步突然停了下来,视线朝着白大人扫了过去。   见到孟杲卿再次看过来,刚刚放松下去的白大人,心脏再次被提了起来,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殿下可还有什么吩咐?”   孟杲卿看着白大人淡声道:“宁王府的喜宴,本殿也会去参加。”   言外之意的意思,便是让白大人不要动手脚,嫁去宁王府的必须是白拂。   见此,白大人也明白了过来,慌忙点头对着孟杲卿保证,示意孟杲卿放心。 第99章 下暴雨   那宁王府的花轿已经停在府外了, 但是新娘却在这个时候换了,外面的鞭炮声音越来越响,但终究不是催促白绫出去的了, 她倒在地上。   手掌在被推倒的时候,撑在了地上, 粗糙的地面顿时将娇嫩的手心给划出了血丝, 但是此刻手上的痛,白绫已经顾不得, 心头传来一阵阵的闷痛。   眼泪从红透的眼眶中滚落了下来,头上的凤冠依旧在轻轻晃动,但是已经失了喜意。   “怎么会这样呢……”   看着白绫这幅样子,白拂面露不忍, 她劝过白绫不下十次了, 不要嫁给陈筝,但是白绫不听, 她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此刻看着白绫倒在地上。   她伸出手,递到白绫的面前。   “绫儿,起来吧。”   看着面前的手掌, 白绫不要白拂的好心, 用力将白拂的手掌给推开:“滚啊,不要你假心假意的好心!今日若不是你的话,嫁给世子哥哥的就是我!”   “是你抢走了我的一切,我恨死你了!”   白绫抬头看着他,眼中是清晰可见的恨意。   她直视着白绫的眸子, 眼中没有丝毫的悔意和歉意,只是看着白绫的眼睛格外笃定地说:“我是在救你, 不管你信与不信。”   她没什么对不起白绫的,也没有好抱歉的。   ——   这几日褚泱都没有来雨凝宫,而萧玦整日吃着没有油水的菜,将整个人都吃成了面如菜色,腰是没有细多少,脸颊反倒是凹陷了下去。   往日里明亮的眸子也失了神采。   那跟在他身旁的老实丫鬟从殿外面跑了进来,见此,他来了精神,急忙询问道:“陛下呢?陛下今日可来了?”   那丫鬟老老实实地摇摇头,说:“奴婢跟御书房的侍从打听了,今晚陛下去了瑶妃娘娘的华灵宫中。”   孟汝杳啊。   萧玦泄了气趴在桌子上,腹中饥饿难耐,反正褚泱也不来,他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   “雀心啊,你想吃炸鸡吗?”   炸鸡是他在渝南城吃过的,虽说油水大了些,但架不住好吃啊。   ·   褚泱摆驾华灵宫,褚泱来得匆忙,孟汝杳让金玉给自己简单收拾了一下,便从内殿中走出来,朝着门口的褚泱迎了过去,弯腰低头行礼。   “臣妾见过陛下。”   褚泱伸出手掌,虚扶了孟汝杳一下,轻声道:“起来吧。”   孟汝杳闻言站起身来,清澈的眸子看向褚泱,眼中已经没有了之前的胆怯,这段时间,她已经弄清楚了褚泱对自己的态度,只要自己不做对南诏国有害的事情。   他们两个就能一直相敬如宾下去。   此次前来,褚泱不会留宿,但确实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孟汝杳说,摆摆手,示意一旁的宫人退下去,随后这才抬眸看着孟汝杳,问出了自己的此行的目的。   “你可知道这场暴雨何时会停?”   孟汝杳自然是知道的,但她还是有些意外,不是意外褚泱突然问自己的问题,而是意外褚泱的信任。   ·   等到褚泱离开华灵宫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但是加上这周遭的烛火和天上的明月繁星,都可以为褚泱证明,他并未歇在华灵宫。   盛平手提着灯笼走到褚泱的身侧,低声询问道。   “陛下是回寝宫,还是去哪位娘娘的宫中?”   褚泱漫不经心地往前走着,略微思忖了一下,回答道:“赵美人最近不是不舒服吗?那便去她那里吧。”   他抬步,头顶着明月繁星,周遭萦绕着烛火,朝着前方的黑暗处走去。   ·   这宫中的御膳虽然味道不错,但是为了节俭,加上膳食平衡,油水着实小了许多,这几日褚泱不来,萧玦饿了这好几日,着实有些馋油水了,几乎是报复性地想要吃些油腻的。   比如炸鸡。   但他之前也就是让厨子做,从未自己做过。   这么一亲手尝试之后,不仅将自己手背上溅了几个水泡,还将炸鸡给炸糊了好几锅,好不容易有一锅能看得过去的了,第一次吃的却不是自己。   萧玦看着坐在面前的赵美人,轻声催促道。   “你快试试!”   极亮的眸中满是期待。   赵美人看着面前的炸鸡有些犹豫,萧玦派人去请她来雨凝宫,萧玦的位份在她之上,她原本以为是陛下这几日都歇在自己宫里,惹了萧玦眼红,要来刻意刁难她,本来还十分忐忑。   但谁成想,她刚刚来到雨凝宫,萧玦便端出热气腾腾的炸鸡给她吃。   那亲切的程度,仿佛她们认识多年一年。   眼前的炸鸡虽然闻起来很香,但从未见过的东西,赵美人也不敢轻易地下口,只能干笑几声,推辞道:“臣妾来之前已经用过午膳了,现在真的吃不下了,多谢娘娘的好意。”   闻言,萧玦的面色蓦地一沉,板起脸来说道。   “你这是瞧不起我吗?”   赵美人连忙惶恐地摆摆手:“不…不是!”   萧玦伸手拿起一块炸鸡,递到她的面前,不容推辞地说道:“你要是瞧得起,那就吃,可好吃了!”   赵美人看着面前的炸鸡,进退两难,但是现在自己才刚刚进宫,还是不要树敌太多的好,犹豫了一下,伸手从萧玦手中接过炸鸡,咬了一口。   还不等赵美人细细咀嚼之后咽下,萧玦便迫不及待地询问。   “好吃吗好吃吗?”   外面是炸的酥脆的面衣,里面是极嫩的鸡肉,刚刚入口,赵美人的眼神便亮了起来,虽然比起她平日的膳食要腻口了一些,但却是让人眼前一亮的美味。   当下毫不吝啬地夸奖道。   “好吃!娘娘手艺了得。”   听着赵美人语气中的夸赞不像是在作假,萧玦满意地点点头,笑弯起眸子,又给赵美人拿了一块炸鸡递了过去:“好吃,那就多吃点,这些都给你。”   见此,赵美人虽然不好意思,但推脱不了,也就让人全都收下了。   看着赵美人将所有的炸鸡都给带走了,雀心看着赵美人的背影,眼中满是不舍,她也就只吃了一块啊,还是像小白鼠实验品一样,吃了第一块。   此刻,雀心转头看着一脸得意的萧玦说道:“娘娘,那炸鸡不是炸来我们自己吃的吗?”   萧玦眯起眼睛,有些得意地说:“你懂什么!”   让自己瘦下去多难受,不如反过来想想,只要将褚泱的妃子给喂胖了,那他不就瘦了吗?而且这些妃子在后宫中的日子太过无聊,整日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褚泱身上。   他专门让人做了叶子牌,白日无事的时候,便和各宫的妃子搓一把。   转移她们的注意力,让她们放在褚泱身上的心思少一些。   这一日,褚泱在月嫔宫中留宿,看见摆在一旁的麻将,微微一愣,那是竹子质地的叶子牌,他从未见过这种东西,来了兴趣,便问了一旁伺候自己穿衣的月嫔一句。   “这是什么?”   月嫔低头细心地褚泱抚平衣襟,随后回答:“这是叶子牌,这几日萧嫔娘娘没事便来找臣妾一起打叶子牌。”   实际上,是褚泱昨日歇在了哪个宫里,萧玦便会带着麻将找上门去,虽然是找人打叶子牌,但是话里话外都是对褚泱的打听,将探听君好争帝王宠爱的妃子模样演绎的淋漓尽致。   闻言,褚泱勾起唇角,好看的丹凤眼中来了兴致。   说起来,他也很久没有去了雨凝宫了。   ·   今日是初一,得了陛下的恩准,孟汝杳每隔初一十五都可以去金国寺上香,打得是给南诏国祈福的名号,这一日,孟汝杳早早便起床了。   坐在梳妆台前,将自己颜色最深的口脂拿了出来,涂抹在嘴唇之上,将那满面的病容往下压了压,生出几分浓妍来,金玉在一旁轻柔地给孟汝杳挽发髻。   孟汝杳开心,她这个做丫鬟的自然也是开心的。   将一切的事情都准备好之后,孟汝杳便坐上了离开皇宫的马车,今日的雨小了一些,但是依旧没有停。   就算是大邺城的雨水小了,也不代表南诏国其他城池的雨水也小了。   他们这种出门坐马车的人,就算下雨,也只是湿了湿裙摆,但是对于普通百姓就不同,这接连数日的暴雨,会将他们的庄稼房屋给摧毁,百姓无容身之所,今年也会颗粒无收。   可饮用的水会变得浑浊,淹死的牲畜人尸来不及处理便被洪水给冲走了,漂浮在水面之上,彻底污了他们的饮用水。   简而言之来说,这场暴雨,是会要命的。   为了尽快赶往冀州,也为了隐藏自己的踪迹,沈安合没有选择大路,而是选择了少人经过的小路,但是经过的人少了,也代表着道路不平坦,十分崎岖。   马蹄踩在地面上都险些打滑,连人带马都险些翻倒到山下,白林见此,透过密集的雨幕,对着沈安合大声喊道:“公子,要不然我们停下来休息几天吧,这雨实在是太大了!”   沈安合看着面前的山路,面色凝重,自然是越早一日能到达冀州最好,但眼前的暴雨实在是太大了,前方的山路已经有不少的道路塌方了。   人要是被砸住,连痛呼声都来不及发出,便被埋死在了泥土之下,连坟冢都不用建立。   他犹豫几许,最后轻轻点头,同意了白林的提议。   两人调转马车朝着来路返回,打算先找一个山洞待一晚上,但刚刚转过身,便有暗箭从背后朝着沈安合的后心处射来。 第100章 合/欢酒   察觉到背后不同寻常的冷意, 他微微侧头,箭羽擦着脖颈往前射去,扎进前方的树干之上, 半点声音都未传出来,这雨下得格外大, 白林根本就没有听见身后的声音。   也并未注意到沈安合的马蹄声停了下来, 依旧骑着马自顾自地往前走着。   而他也没有开口叫住白林的意思,白林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童, 就算留下来也没什么用,更何况这些人是冲着他来的。   等着他转头朝着身后看过去,就见七八个黑衣人不知道从何处冒了出来,手中拿着冷冽的刀刃, 齐齐朝他砍了过来, 他心神一凛。   在那些人挥刀砍过来的瞬间,将后腰处的长剑拔了出来, 与此同时, 脚踏马背,身子腾升而起,那泛着冷光的刀刃一个个都砍在了马背之上。   挥刀之用力, 顿时便砍出了伤口, 鲜血汩汩而出,马匹发出痛苦的嘶鸣声倒在地上,这嘶鸣声终于穿透了厚重的雨幕。   白林心中一惊,转头看过去。   便见沈安合已经和那七八个黑衣人缠斗了起来,衣摆翻飞间, 手中的剑也在上下翻飞,白林见此, 连忙夹紧马腹朝着那处走了过去,但到底只是一个书童。   不会半点武功,就算他到了沈安合的近前,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一脸担忧地看着沈安合。   而沈安合此刻面色极冷,仿佛能将雨水给冻结成冰,冷眼看着那些朝着自己挥砍过来的黑衣人,这些黑衣人和上次在商家袭击他的黑衣人招式一模一样。   没想到这么小心谨慎了,还是被秦淮给发现了。   手中长剑将所有劈砍过来的杀机阻挡在身体的外面,不让那些刀刃碰见自己衣摆一丝一毫,这些黑衣人单拎出来一个,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但是双拳难敌四手。   更何况这七八个黑衣人是不要命的打法,他惜命,每次进攻之前总得保留了几分护着自己,厚重的雨幕像是天然的屏障一般,将此处的厮杀声给闷在这一方天地之中。   不要说是旁人,就连沈安合也几乎听不见刀剑袭来的声音。   耳边的雨水变得越来越大,手中剑刃也挥动得越来越快,他自小修炼的便是沈熠给他的邪功,是自损心脉修炼的功法,若是他练成了那离死也就不远了。   起初他没有选择,也没有在意,选择修炼了那门心法。   但是现如今,他极有了活下去的念头,便再没有修炼那门邪功,若是此刻他使出邪功的话,这些黑衣人都不是他的对手,但若是这次使出来的话。   那他这辈子都摆不脱这门邪功了。   可是看着齐齐朝自己劈砍过来的刀刃越来越多,自己的手腕却越来越吃力,手上剑仿佛重千万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挥动不起来了。   就在此时,有人脚踏树梢而来,手中石子透过雨幕打了过来,将那朝着沈安合砍去的刀刃给打偏了一些,他抬眸朝着树梢看去,便将衍之站在树梢之上。   脸上带着礼貌却疏离的笑容。   “表公子,小姐让我来保护您。”   商苑担心沈安合去冀州的路上会出现意外,便让衍之跟着,但又害怕沈安合会发现,故而让衍之远远跟着沈安合,不让沈安合发现。   有了衍之的加入,沈安合的压力顿时小了大半。   此刻,商苑坐在前往醉花楼的马车上,心中默默掐算着沈安合离开的时间,按照本沈安合的脚程现在应该到哪了,也不知道衍之有没有跟上去。   她和沈安合一个朝着北边去,一个朝着南边去。   两人背道而驰,也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暴雨声将血液给冲刷的干干净净,原地除了七八具黑衣人的尸体之外,连一点血色都没有流下,而按照这暴雨的速度,要不了多少,这几具尸体也会被山上冲下的泥土给糊住。   衍之抬眸看着沈安合收起剑,朝自己走了过来,原本他以为能听见沈安合的一句谢谢,却听见沈安合微微皱眉开口说道:“你来了这里,阿姐身边怎么办?”   见到沈安合眼中的担忧,衍之将小姐交给自己的说辞搬了出来。   “你放心吧,小姐身边不单单只有我一个。”   他说完这番话,本来以为沈安合就会放心了,谁知沈安合的眉头越皱越紧了,面色反而也冷了下来。   他转头看着沈安合的背影,挠了挠后脑,越发搞不懂沈大人的心思了。   ·   等到孟汝杳到了金国寺的时候,商温已经在亭中端坐着了,她眼尾上扬,脸上漾开一抹笑,朝着商温走了过去。   “你在这里等了多久了?下次不必来这么早的。”   听见孟汝杳的声音之后,商温转过头来,原本就微眯的眸子,在看见孟汝杳之后,眯的更加厉害了。   只不过不是因为看不清楚,而是被笑意连累的。   视线落到孟汝杳的脸上,在看见孟汝杳姣好的脸色之后,这几日担忧着的心此刻终于可以放下来了。   “没有多久。”   两人简单交谈几句之后,商温将一直放在手心攥着的温玉拿出来,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玉佩了,只是之前一直都没有送出去的机会,玉石之上是他亲自钻的孔,又亲手将红绳从孔洞中塞了进来。   他递给孟汝杳,轻声道:“渺渺,这个给你。”   孟汝杳看着商温伸手递过来的东西,眼睛一亮,随后伸手接了过来,脸上的欣喜没有半点掺假。   两人虽然已经行过了夫妻之礼,但他们之前确实还没有互送过礼物。   这是商温第一次送给她的东西。   “这是给我的?”   商温重重点头,一脸肯定。   她下意识想要将吊坠挂在脖颈之上,但是刚刚凑近了便被草药味给熏到了,是从玉石上散发出来的,她微皱眉,朝着商温看过去,轻声询问。   “这是什么味道?”   “这是我在世外谷买的,这块玉石在珍贵草药中阉了许久,沁进了几分药性,对你的病有好处。”商温轻声说着。   这几日,她日日服用江月令给她的药丸,加上这几日心情不错,病情已经好了大半,她很想告诉商温,看见他之后她的病就好了大多。   但是碍于羞耻之心,她只是红了红脸,垂下眸子,将手中吊坠再次塞到商温手中。   “你帮我戴上吧。”   说完这句话之后,孟汝杳转过身去,将自己的后背对着商温,他比孟汝杳高上半个头,此刻微低头刚好看见孟汝杳露出的脖颈,他将多余的发丝给抚到一旁去。   随后将红绳的活扣给打开,戴在孟汝杳的脖颈上。   因为这块玉一直在商温的手心暖着,原本冰冷的玉石此刻带着商温的温度,就算突然贴在温热的肌肤之上,也不会凉得人一个激灵。   温热的玉石不烫,但在贴上皮肤的瞬间,将原本白皙的肌肤撩红了,孟汝杳的脸颊也一点点红了。   手指灵活得将手中红绳在孟汝杳的脖子上系了一个活扣,方便孟汝杳回去的时候,将这吊坠给取下来。   他低头看着孟汝杳,因为对方此刻背对着他,所以他根本就看不见孟汝杳脸上不正常的红晕。   只是轻声说着。   “你在宫中若有什么想要的东西,都可告诉我,我想办法给你送进去。”   孟汝杳现在在宫中,两人不能时时在一起,他能为孟汝杳做的也只有这些。   闻言,孟汝杳咬了咬下唇,像是鼓足了全部的勇气一般,猛地回身抱住了身后的商温,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   商温的身体一僵,随后放松下来,伸手出轻轻环住孟汝杳。   便听见孟汝杳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   “我梦见你了。”   ·   谢太后从马车上下来,往日里陪她来金国寺的不是谢裕安,便是秦淮,但是这一次她是自己一人前来的,抬步朝着金国寺中走去。   这几日接连下雨,空气十分清新,让人闻上一口便觉得心底十分畅快。   前去佛堂上过香之后本该离开的,但是今日谢鸢不想那么快回宫,便让人搀扶着她往后院走走,散散心,但是刚刚走过月门,便看见亭中相拥的两道身影。   谢鸢是见过孟汝杳的,此刻也认出了孟汝杳了。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似乎忘记了此处是何地,也并未发现不远处的谢鸢,跟在谢鸢身后的宫女看见谢鸢停了下来,抬头朝着太后看过去,轻声提醒。   “娘娘?”   谢鸢这才回过神来,她猛地转过身来,用自己的身子挡住身后一众宫人的视线,眸底爬过几丝慌乱之后,便强行平复了下去,她对着身后一众的婢子说道。   “哀家有些乏了,回宫。”   ·   在褚泱要来雨凝宫留宿的消息传来的时候,盛平带人端着一杯酒走进了雨凝宫,将面前的酒杯放在萧玦的面前,轻声说道。   “此酒是为合/欢,娘娘先服下吧。”   萧玦眨了眨眼睛,看了看面前的酒杯,心中忍不住腹诽:合/欢酒大多是成亲之喜的时候喝的,褚泱倒是多情,每次妃子侍寝都要喝合欢酒。   不过他也没有怀疑,左右现在褚泱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也就没什么好怕的,端起面前的酒杯便一饮而尽了。   喝完酒之后,萧玦便坐在一旁床榻之上端坐着,等着褚泱来,一旁的香炉中点着檀香,丝丝缕缕的青烟顺着香炉顶部的孔洞朝着上空飘去。   不知道是不是萧玦的错觉,他总觉得今日的檀香有些过于香了。   香得让人头晕。 第101章 拜堂礼   南诏国一连半月的大雨, 令数座城池接连沦陷,太常寺吕奉常提议祭祀上天,以求雨停民安。   此事褚泱准了, 将祭祀的时间定在了下月初八。   谢太后回到宫中的时候,褚泱正待在御书房中批阅奏折, 刚刚下了早朝便将自己埋进成堆的政务之中, 原本高挑的身材站在那摞得高高的奏折前,竟显得有些瘦弱了。   见谢太后突然造访, 褚泱连忙放下手中的奏折,站起身来对着谢太后行礼,姿态乖巧。   “儿臣见过母后。”   看着褚泱这幅乖顺的样子,谢太后心中着急, 但是顾念这件事情传出去有损皇室, 摆摆手让一旁的宫女都离开。   等到所有宫女都退下之后,谢鸢这才看着褚泱开口。   “今日哀家去金国寺了。”   褚泱点点头, 神情如常, 谢鸢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去金国寺上香,这已经是南诏国上下都知道的事情了。   见谢鸢此刻突然提起,褚泱猜测着说道:“母后是打算让儿臣下次陪你一起去吗?”   谢鸢见褚泱误会了自己, 轻轻摇头, 随后补充。   “哀家去了后院。”   闻言,褚泱神情一怔,旋即猜到了什么,垂下眼皮,脸上尽显落寞, 过了好一会这才开口:“母后是看见了什么吗?”   谢鸢看着褚泱这幅表情,心中明白褚泱恐怕早就知道了, 但知道了却一直忍着。   看着褚泱乖顺的样子,谢鸢的心尖传来一阵闷痛,褚泱自小在她身旁长大,和她的亲生子没什么区别。   可是现在褚泱却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你便这么任由着他们在你眼皮子底下私会?”   褚泱突然抬眸,凝视着谢鸢,眸光极淡却仿佛要望到谢太后的心里去,无可奈何地说道。   “不这样还能如何呢?瑶妃的背后是整个北魏,现在南诏还没有和北魏开战的资本,只能装作不知道。”   话落,褚泱又垂下了眼皮,看起来像是受尽了委屈,却只能默默承受的孩子,谢鸢被气急,胸口剧烈起伏几下。   “他们…他们北魏皇室怎么能教出这样的女子!”   谢太后的语气中更多的是愤怒,但那一丝的心疼还是被褚泱给捕捉到了。   闻言,褚泱低垂着的眸底滑过一丝得逞,他何尝不知道太后有初一十五去金国寺上香的习惯,他让孟汝杳也初一十五去金国寺,为的就是让谢太后碰见。   他在赌,在赌谢太后对自己还有一丝的怜爱之心。   现在看来,他赌赢了。   “南诏国库空虚,兵力弱,被欺负也是应该的。”   “儿臣可以受委屈,可是我们南诏的百姓不能受委屈,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帮儿子,也可以帮南诏的百姓,就看母后愿不愿意帮儿子了。”   褚泱此言一出,谢鸢抬头看着褚泱,等着褚泱的下文。   褚泱往前走了一步,走到谢太后的面前,微微弯腰,凑到谢太后的耳畔低声耳语了几句,随后谢太后的眸子被震惊塞满,睁大了瞳孔。   他直起身子看着谢太后,眼中满是一个儿子对母亲的期盼。   “下月初八,祭祀大典上,众位大臣和儿子一起饮酒祭天,母后会劝掌印喝的对吗?”   他看谢太后,等着谢太后的回应。   想要除掉秦淮的话,他需要谢鸢的帮助,全天下能哄得秦淮喝下那杯毒酒的唯有谢太后。   ·   在褚泱走进雨凝宫的时候,雨凝宫中半点动静都没有,只有一旁的婢子弯腰对他行礼,他抬头看着内殿的方向,往日这个时候,萧玦已经从内殿走出来迎他了。   今日是怎么了?   怀揣着心中的疑惑,他抬步朝着内殿走去,而就在走过重重屏风,掀起床上的层层帷幔之后,看清楚床榻上的风景之后。   褚泱愣了一瞬之后,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守在外殿的宫女并不知道内殿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看见刚刚走进去的褚泱,不过瞬间便从里面走了出来,脸色微沉,看着他们说道。   “盛平来过了?”   守在一旁的雀心点头。   褚泱咬了咬牙,黑着脸问:“给他喝酒了?”   雀心又点头。   见此,褚泱狠狠闭了闭眼睛,心中后悔,后悔自己没有嘱咐盛平不必给萧玦送酒,但是现在后悔已经晚了,他现在只得转身朝着内殿中走去。   将床榻上的层层帷帐掀起来,看着床榻上表情难耐的萧玦,一旁的香炉还有丝丝缕缕的青烟往上飘着,但是这味道着实香的让人心烦。   褚泱端起一旁早就搁凉的茶水,快步朝着那香炉走了过去,伸手将盖子打开,用手中的凉茶把那正在染上的檀香给泼灭了,断了那甜腻心烦的味道。   随后又站在了床榻旁,看着面色红得极不正常萧玦,出了一身的热汗,将发根都给打湿了,发丝粘连在脸上,让人心烦得厉害,褚泱伸手将萧玦粘在脸上发丝给拨到耳后。   此刻萧玦怀中抱着被褥,口中喃喃道。   “陛下,疼……”   褚泱脸色又黑了一分。   ·   等到萧玦醒来之后,昨夜支离破碎的记忆漫上来,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他躺在床榻上,伸手抱着一旁的被褥,脸颊滚烫,惊得差点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下来。   他昨天,他昨天还褚泱欢好了。   而且记忆中,他还乐在其中。   “我…我袖子不会真断了吧?!”   ·   秦淮手指捻着一个纸包,交给一旁的宦官,低声嘱咐道:“在小皇帝每顿的膳食上都搀上一点,记住,不能搀太多,只一小手指盖那么多就够了。”   若是再多了,就会被人验出来了。   那宦官得了吩咐,双手接过小纸包便离开了。   那纸包中包的不是什么毒药,只是一种能让人慢慢染上情爱之瘾的妙药,之前先帝已经荒淫无道而险些被灭国,这次就灭的彻底一点吧。   等到谢鸢回来的时候,秦淮眼中的冷意还未完全褪去,他抬步走到谢鸢的身侧,伸手小臂让谢鸢扶着自己的小臂,慢条斯理地问道。   “今日娘娘怎么去了这么久?”   往日的时候,谢鸢都会等着他一起去金国寺上香,但是自从上次之后,谢鸢再去金国寺便不会带着他了,是已经对他死心失望了吧。   想至此,秦淮好心情地扬了扬唇角。   本就不该对他抱有希望的。   她看着秦淮的侧脸,看着他不知想起何事而勾起的唇角,她不知道秦淮在想什么,她现在心里乱极了,看着秦淮的侧脸,张了张嘴巴,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犹豫半晌还是放弃了,只是低头说。   “心情烦闷,便在金国寺里面转了转。”   ·   这几日帮着处理祭祀的事情,再加上各地送来请求赈灾的公文实在是太多了,褚泱连夜批阅也没有看完,已经接连数日都歇在御书房了。   其实褚泱这个人虽然多情,但是极为公平,这后宫的妃嫔都是挨个按照顺序宿的。   故而,这些天,萧玦日日去不同的地方打叶子牌,差不多和所有妃子都混熟了,和想象中的互相算计不一样,这后宫中的大多是一些无聊寂寥的少女。   有了叶子牌解闷之后,连当今陛下姓什么都可以忘了。   今日听说褚泱已经数日都未从御书房出来了,萧玦想学着别的妃嫔做点东西给褚泱送过去,但是想来想去他只会做炸鸡,别的一概不会。   于是他只能端着一盘子卖相绝对算不上好看的炸鸡,朝着御书房走过去。   但一早就准备炸鸡了,自己却没有吃饭,鼻翼间闻着香味,肚子便咕咕响了起来,萧玦没忍住自己先吃了一个。   褚泱若是怪罪下来,也该怪这雨凝宫到御书房的路太远了。   等到萧玦快要走到的时候,这盘子上的炸鸡已经只剩下一块了。   他砸了咂嘴,干脆把最后一块也咬在了口中,想着待会褚泱问起来,就说被野猫叼走了。   褚泱从不让那些宫人陪着他一起熬夜,早早就将那些宫人给屏退了。   现在殿外只站着盛平一个人,御书房处灯火不足,加上夜色太黑了,萧玦在迈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没有注意脚下,被绊了一下,整个身子朝着前面摔去。   但没摔在地上,一双手拽住了他。   他抬眸看过去,便看见盛平唇红齿白却没有半点情绪的脸,此刻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跟没生气的木偶一样,看起来还有些渗人。   盛平伸手将他给搀扶起来。   “娘娘小心些。”   听着殿外的声音,褚泱抬步走了出来,萧玦一抬头便对上了褚泱的眼睛,他心中一惊松了口,一直咬在嘴里的鸡腿掉在了地上。   他连忙弯腰将鸡腿从地面上捞了起来,拍了拍鸡腿上的土,对褚泱递了过去。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你来干什么?”   “陛下…吃鸡腿吗?”   褚泱低头看着萧玦手中明显咬了一口,还沾了灰尘的鸡腿,面色又是一黑。   ——   垂下来的红绫将那庄严的门楣给装饰出了几份喜意,奏乐声和鞭炮声几乎要将天给吵了一个窟窿。   宁王府的前院中人头躜动,四处可看见互相寒暄的官爵大人。   今日宁王世子成亲,几乎盛安城中所有的官宦世家都前来参加了宁王府的喜宴,孟杲卿也在其中,众人的眼神落到孟杲卿的身上,各自在心中猜测着什么。   不过想到孟杲卿和陈筝的关系。众人心中的疑惑又散去了。   五殿下来参加好友的喜宴,没什么特殊的。   马蹄声和礼乐声同时响起,引得众人朝着门口看去。   迎亲的队伍已经从白府回来了,陈筝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一身吉服衬得他气宇不凡,他一眼便看见了在宾客之中端坐着的孟杲卿。   原因无他,其他人来宁王府参加喜宴,不管开心与否,脸上总得挤出几分半真半假的笑意。但是独独孟杲卿,坐在那里,不喜不怒,脸上也没有半点的情绪。   白拂在一旁婢女的搀扶下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手中的羽扇遮挡住下半张脸,露出那和白绫一样的眉眼,也露出那一道狰狞的伤疤。   众位宾客在看见那露在外面的伤疤之后皆是一愣,眼中满是疑惑,虽然他们没有亲眼见过白家女儿,却也听说过,白绫长了芙蓉面桃花腮,怎么会是这幅模样?   陈筝仿佛看不见众人眼中的疑惑一般,抬步朝着正堂走去。   只是在迈向台阶的时候,陈筝突然伸手,用掌做刃将缠在门框上作为装饰的红绫撕裂开来,红布晃悠悠地落到了白拂的头顶,将她的面容给覆盖住了。   这面前这一幕,众人一愣,有些不明白陈筝此举是为什么,毕竟在北魏的婚俗中从未有过红盖头敷面的习俗。   眼前视线突然被红色充斥,白拂也是心中一惊,因为看不见来路,她只能停下脚步站在原地,身侧传来陈筝的声音。   “白小姐身子不舒服,拜堂往后推迟,等到白小姐身子什么时候舒服了,再行拜堂之礼。”   闻言,一旁的宾客忍不住互相对视,一眼,眼中因为陈筝的荒唐行为震惊,这可是吉时,怎么能随便推辞?!   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开口反驳陈筝,他们只是宁王府的客人,这是吉是凶都是他们宁王府担着,跟他们又有什么干系,而陈筝也没有理会众人眼中的震惊,径直朝着孟杲卿走了过去。   低声轻语。   “跟我来后院。”   话落,也不管孟杲卿有没有听见,有没有答应,说完这句话之后,陈筝便离开了,看也不看孟杲卿的脸色,他坐在原处,看着白拂被小厮引去后院。   看着那抹红色消失在眼前,孟杲卿犹豫了一下,抬步跟了上去。 第102章 高台上   虽然鸡腿褚泱没有吃到, 不过今日着实是有些累了,便随着萧玦一同去雨凝宫歇下,几日的劳累坠得褚泱刚刚躺到床榻之上便睡了过去。   萧玦躺在内侧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侧头看着躺在身畔的褚泱,褚泱躺在外侧, 将所有烛火都挡住, 他看着朦胧的烛光洒在褚泱的身上,却被细密的小绒毛给拢住了。   恍惚间让人以为是褚泱本身在发光。   褚泱睡得很沉, 并未察觉到他的注视,而隐在黑暗中他的打量也开始逐渐变得肆无忌惮起来,视线掠过褚泱精致的眉眼,最后落到那两片薄厚适中的红唇之上。   前些时日, 这片嘴唇还亲了自己。   虽然有些细节记不清楚了, 但是现在想起来,萧玦还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蓦地加速, 快得慌张, 快得让人不知所措。   “我这是怎么了呢?”   怀揣着这个疑惑,萧玦做了一个春色潋滟的梦。   等到十五孟汝杳去见商温的时候,他也跟去了, 看着在亭子中的褚泱和孟汝杳两人, 他将自己的视线放在褚泱身上。   然后单手托腮,叹口气道。   “老温,我好像陷进去了。”   这是他今日对商温说的第一句话。   ——   跟前院的喜气热闹相比,后院可以称得上萧瑟冷清了,他虽然和陈筝自小纠缠着长大, 算得上是朋友,但他只来过一次宁王府。   记忆深刻的一次。   还未走进后院厢房中, 他便听见厢房中传来白拂的声音。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与此同时,陈筝已经走到了房门前,伸手轻轻用力将面前的房门给推开。   房门中的景象便跃入了他的眼帘,只见七八个丫鬟围在白拂的身侧,撕扯着她身上的吉服,想要强行将她身上的衣服给脱下来。   在孟杲卿看见白拂的那一瞬间,白拂也看见了孟杲卿。   她拢着自己的衣服,看着站在身后的孟杲卿,心中惊恐不安,比自己落到陈筝手中还要害怕。   “殿下。”   陈筝的眼神在白拂身上扫了一眼便收了回来,他微微弯腰将掉在地上的红盖头捡了起来,修长的手指捻着那方细软的红布,递到了孟杲卿的面前。   “卿卿把我的新娘子换了,那就再赔我一个。”   他盯着递到面前的红盖头,并未伸手接过,而是抬头朝着陈筝看过去,在看见陈筝眼中沉沉的怒火之后。   他心底一震,他本来以为陈筝想要娶白绫只是为了白家兵部尚书的位置,但今日看来。   或许陈筝真的喜欢白绫呢。   见孟杲卿并未答应,陈筝给了身旁小厮一个眼神,顿时有人拿着剑放到了白拂的脖颈之上,锋利的剑刃划破肌肤,霎时间便有鲜血流了出来。   “卿卿若是不想让她死的话,最好乖乖……”   陈筝威胁的话还未说完,孟杲卿便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好,我赔你一个。”   他伸手将绕在陈筝指间的红盖头给接了过来,或许是陈筝再胡闹的事情都做过了,此刻他心中竟生不出半点抗拒,毕竟就算他将今日的事情告诉给父皇,父皇也只会劝着他陪陈筝一起胡闹不是吗。   他拿着那块红布,坐在了一旁的梳妆台前。   七岁的孟杲卿还可以往母妃身后躲,但现在的孟杲卿又能往能躲呢。   看着孟杲卿那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陈筝黑着眸子,让旁人难以从眼中探取情绪,他转头对着一旁小厮吩咐道:“把她身上的衣服扒下来,让殿下穿上。”   见孟杲卿受此羞辱,白拂心中闷痛,想要说些什么,就看见陈筝冰冷的视线扫了过来,低声警告道:“你最好不要出声,要不然让旁人知道那红盖头下是孟杲卿,你觉得他们从今往后会如何看待孟杲卿。”   羞辱,轻视。   白拂低下头,咬着下唇,不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   陈筝给他留了伺候穿衣的下人,但他不喜旁人的接触,是自己将那一身吉服给穿上的,女子的衣服和男子的衣服不同,孟杲卿穿衣服的时候,算不上熟练,可也不是一窍不通。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穿了不是吗?   他低头看着身上的吉服,到底是女子的衣服,刚刚在白拂身上还能曳地的裙摆穿到他的身上,现在只能堪堪齐地,他转眸看着镜中的自己。   绿色的吉服衬得他和往日有些不同,削去了几分如仙入画的缥缈,增添了几分人间烟火的生动。   不过他还是喜欢雾色,私心里以为只有那种不白不黑的衣服才配得上自己,就像他一样,善得不纯粹,恶得又不极端。   等到他从内屋走出去的时候,原地已经没有白拂的身影了,不知道被陈筝带到哪里去了,他眼中划过淡淡的担忧,但也只是担忧罢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行动。   那凤冠他嫌重没有戴上,头顶着红盖头和陈筝并肩一起朝着正堂走过去。   虽然脸上的红布遮盖住了新娘的面容,不过众人都瞧得出来,这和刚刚带去后院的新娘子不是同一个人,可是此时没一个人敢开口。   随着鞭炮声变得越来越响烈,两人在一旁司礼的高喊声中,跪倒在地。   “一拜天地。”   两人齐齐低头,比起排练多次的新婚夫妇还要来得默契。   “二拜高堂。”   两人转过身来,对着上座的齐王弯腰低头。   而就在两人低头的瞬间,有家丁从后院涌出来,挤进宴客中,看起来像是来招呼宾客的,但是那些人手上一没端着酒杯,二没端着瓜果。   反而视线在宾客中来回扫视,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因为盖着红盖头,所以孟杲卿并未注意到坐在上座上的齐王对自己投来极深的探究,在夫妻对拜之后,有喜婆拿出红绳,系在了孟杲卿的腕上,另一端则系在了陈筝的手腕上。   之后喜婆又围着他们说了一大堆的吉祥话,但是两人谁都没有听进去,他只听见陈筝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   “赏。”   那喜婆便像是得了天大的恩赐一般,一边说着吉祥话一边笑着离开了。   接下来就该入洞房了。   陈筝并未伸手去牵着孟杲卿的手,左右腕上已经系上了红绳,陈筝用力扯了一下,扯得孟杲卿的身子一踉跄。   随后明白过来,抬步朝着陈筝走了过去。   前院的热闹跟他们没有关系,等到跨过通往后院月门的时候,那前院的热闹也该停止了。   他听见陈筝说。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你一定会喜欢的。”   ——   初八。   太常寺一早就在准备祭祀的事情了。   外面依旧在飘着雨丝,不大不小不断,有要将他们都从这这个世间冲刷掉的趋势,褚泱张开双臂,任由旁人将黑色厚重的礼服穿在自己身上。   与此同时,孟汝杳也正在穿着和褚泱一模一样的衣服,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刚刚上过妆的小脸因为太过紧张,又泛了几分白。   今日她要和褚泱一起参加祭祀大典。   他转过身来,任盛平为自己戴上发冠,随口问道:“事情可都准备妥当了?”   盛平给他把头上的发冠给戴端正了,便收回了手,站在一旁恭恭敬敬道。   “回陛下,已经吩咐下去了。”   在祭祀大典开始之前,君臣同饮,秦淮那杯酒下了毒。   等收拾妥当之后,褚泱便坐上车撵,朝着举行祭祀的祭台而去,而孟汝杳与他同行,眼下南诏国没有皇后,这后宫中位份最高的便是孟汝杳的妃位了。   故而这和褚泱一同祭祀的事情便落到了孟汝杳的身上,更何况这是褚泱要求的。   坐在车撵之上,她看着前面黑压压的一众臣民,心中紧张地不行,双手用力绞在一起,半晌都分不开,直到鼻翼间传来那股熟悉的药草香。   她这才微微回神,缓缓镇定下来。   褚泱走在前面,伸出手搀扶着孟汝杳下了车撵,两人朝着高处的祭台一步步走去,这祭台修缮得极高,光是台阶便有一百九十九层。   旁人就算是着常服走上去都累得不轻,更何况两人穿着沉重的礼服,孟汝杳的身子不好,不过就是走上了几步就喘得不轻。   幸好有褚泱在身侧,伸手搀扶着她,这才勉强爬到祭台顶端。   这祭台自古以来只有帝后才可站立上去,在九十九阶之后,便不许宫人同行了。   失了撑伞挡雨的宫人,两人的发丝和衣服都被雨水打了一个透湿,幸好幸好今日雨不大,这祭台足够高。   两人这幅狼狈的模样,旁人看不真切。   等到爬上祭台之后,接下来就该君臣同饮了,褚泱转身端起一旁早就准备好的酒盏,高举过头顶,对着祭台下的重臣高喊。   “众位大臣可愿与朕一同为百姓祈福?”   那黑压压的大臣,齐齐跪倒在地,同样高举手中酒盏。   “臣愿!”   声音响遏行云。   见此,褚泱心中开心,高喊道:“先帝犯下的错,朕一人承担,若有什么报应,尽可冲着朕一人而来,放过无辜百姓。”   话落,褚泱将杯中酒饮尽,随后将酒盏摔在地上。   因为那祭台距离他们太高了,众位大臣并未听见酒盏裂开的声音,但是其中不少知道今日内情的大臣,在褚泱说完这句话之后,心中都齐齐传来了一声清脆的破土声。   除秦淮,成与不成便看今日了。 第103章 除恶人   众位大臣随着褚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谢太后看着一旁的秦淮, 秦淮虽然站在雨中,但是一旁站着数名撑伞的宦官,雨丝愣是没有飘到秦淮身上半点。   见秦淮丝毫没有要饮酒的意思, 谢太后开口。   “掌印不喝吗?”   秦淮看着某处出神,此刻听见谢太后的声音, 这才略略回神, 抬眸朝着谢太后看了过来,嘴角掀开一抹极淡的笑容来。   “咱家又不想让南诏好, 为什么要喝?”   秦淮说完这句话,又看着她的眼睛。   “娘娘想让咱家喝?”   秦淮的目光极凉,像是一柄快刀能直直插进她的心里,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所有的犹豫纠结都被秦淮看穿了。   在得知了褚泱的计划之后, 这几日她一直都在纠结和煎熬中度过。   这件事情若是告诉秦淮的话, 褚泱死。   若是不告诉秦淮的话,秦淮死。   这两个人不管谁死都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她垂下眸子, 将眸中的情绪整理隐藏,随后下了凤椅,朝着秦淮走过去。   今日的日子本来是不需要女人饮酒的, 但谢太后还是派人准备了一个空酒盏, 此刻从秦淮的那个酒盏中,倒出了一些倒进自己的酒盏里面。   将属于秦淮的酒盏递到了秦淮的面前,轻声说道:“哀家与掌印同饮。”   若是一定要死的话,那就让她和秦淮一起死吧,也好做个伴。   秦淮看也没看递到面前的酒杯, 而是盯着谢鸢的眼睛,此刻对方一脸柔情地看着他, 他嘴角的弧度笑意也越来越浓,心中颇为满意。   这样才对啊,不会帮他,害他还将自己搭进去。   他伸手接过酒杯,就着谢太后眼中的柔情,一饮而尽,两人都心知这是毒酒,可没一个人是迟疑的。   酒水下肚,她不知道褚泱用的毒有多剧烈,只感觉那杯酒喝下去没有多少时间,头脑便昏昏沉沉的了,她强撑着精神看着秦淮说道。   “哀家有些累了,掌印随哀家一起回去吧。”   秦淮依旧站立着,看不出半点昏沉来,转头看着她轻声道:“娘娘不继续看下去了吗?这祭祀大典还未结束呢?”   谢太后摇摇头,这祭祀大典和他们没关系了,这南诏很快都和他们没有关系了,她拽着秦淮的袖子。   “我们一起回去。”   秦淮的眼神落到谢鸢紧攥着自己袖子的手上,随后视线上移,落在鬓角散落下来的发丝上,犹疑片刻,伸手将谢鸢鬓角的发丝给弄到了耳后。   “好,咱家随娘娘一起回去。”   但是谢鸢刚刚坐上车撵,秦淮跟在后面,还未来得及迈动一步,身后便传来了褚泱的声音。   “掌印。”   这么一喊,秦淮的步子便再无迈动的可能了,他被拽在了原地,看着谢太后转过头的脸庞,微微摆手,笑弯了眼睛,也藏起了柔情。   “娘娘先去吧,咱家一会就跟上来。”   谢太后收回了视线,嘴唇一张一合似乎说了什么,至于说了什么,那就知道清风雨丝知道了。   ·   “掌印。”   他站在高高的祭台之上,低头看着秦淮,明明他在低头看着秦淮,而秦淮也在仰头看着他,但是两人不分上下,臣子眼中的敬畏尊崇秦淮眼中都没有。   有的是看一个顽皮孩子的纵容和轻视。   “陛下有什么吩咐?”   他低头垂目盯着秦淮,刚刚祭台下面发生了什么他并不知晓,但若是母后帮他,秦淮服用下剧毒,现如今就应该毒发身亡了,但是秦淮依旧好端端地站着。   谢太后没有帮他,亦没有帮秦淮。   好在他也没有将全部压在母后的身上。   他抿着唇角,沉声道:“掌印可知道这半月以来南诏为何会阴雨不断?”   秦淮站在下面没有说话,或许是嫌喊话太费劲了,或许是摇头了但是褚泱并未看见,祭台下的秦淮看起来没有半点反应。   他也不介意,继续道:“是因为我们南诏国有人作恶多端,引了天怒。”   “掌印可知那恶人是谁?”   他没有回答,眯起眼睛看着祭台上的褚泱,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这才看清楚祭台上褚泱的表情,站在祭台之上说着那些神仙鬼怪的话。   此刻褚泱看起来不像是一个陛下,倒是行走江湖专门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   作恶多端?有谁会比褚氏做的恶多?   秦淮站在原地没有吭声,褚泱便继续道:“此次朕派去各地城池负责赈灾的官员,便得了那恶人的指使,克扣赈灾粮克扣赈灾款,欲害百姓。”   褚泱话刚刚落下,便有人将冯为民压了上来。   不过就是半月未见,冯为民整个人都憔悴了下去,身上穿着破败的囚服,囚服下露出一道道未愈合的伤痕。   这几日的酷刑将冯为民给折磨透了,此刻被人带到祭台下,整个人便趴在了地上,瑟瑟发抖。   犹如在秋风中瑟抖的落叶一般,看起来惶恐极了。   “罪臣…冯为民见过见过陛下。”   褚泱掌权以来,只顾着剔除朝堂上的酒囊饭袋,却不知道褚氏的朝堂腐败是刻在大官小吏的心里,那些朝堂上的文臣,秦淮瞧不起,也不屑与那些人为伍。   因为那些人再坏,也是站在朝堂上的,整日面对的是南诏的君王。   哪里比得上这些诚惶诚恐巴结自己的小吏,整日面对的是南诏的无辜百姓,让无辜百姓怒骂褚氏皇族,可比让朝上重臣顶撞褚泱有意思多了。   冯为民是嘉平县县令,负责给周围遇难的城池分发赈灾粮草。   让冯为民贪污克扣赈灾粮是秦淮的意思,可谁又能知道这是不是冯为民本来的心中所想呢?   孟汝杳在提醒过褚泱之后,他便让人立马去彻查了冯为民,在知道冯为民和秦淮有来往之后,褚泱并未急着抓着秦淮的错处发作,而是让人暗中盯着冯为民。   将冯为民贪赃枉法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都记下来,为的便是今日公之于众,百姓重臣都在,他利用百姓心中对天神的畏惧,和对这阴雨的怨恨。   此刻将这些事情都引到了秦淮的身上,为众人的担惊害怕恐惧不安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   冯为民匍匐在地上,将秦淮如何吩咐自己克扣赈灾粮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但秦淮站在原地,表情淡淡的,甚至有几分心不在焉。   褚泱眯起眸子,沉声问道。   “秦淮,你可知罪?”   秦淮扫了一眼一旁的冯为民,掀唇一笑:“知道。”   他的罪责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心里给自己记着呢,可是褚氏的罪责呢?褚氏记得吗?   见秦淮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褚泱继续沉声道:“前些日子朕在金国寺外遭到了刺杀,杜大人将那些黑衣人的身份查了出来,尽数是司礼监的人。”   “刺杀君主,是为谋逆,秦淮,你可认罪?”   不等秦淮回答,杜奉为站在朝臣之首,率先站出来,下令道:“秦淮贪赃枉法无恶不作,谋逆罪证据确凿,拿下!”   话音落下,那一旁的禁卫便朝着秦淮涌了过去,要将秦淮抓去问罪,但禁卫刚刚动了几步,就被更多的司礼监阉人给挡住了去路。   那些阉人不知从地方涌了出来,围在秦淮的身侧,拦住了那些禁卫。   秦淮抬眸看着祭台之上的褚泱,慢条斯理道。   “陛下说咱家谋逆,咱家若是今日若不谋逆一下,还对不起陛下这一番话了。”   司礼监的人比起禁卫的数量要多得多,一时间场上的形势发生了逆转。   秦淮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微微摆手,便有无数人朝着祭台之上的褚泱涌过去。   这不过这祭台的台阶有些多,一百九十九层台阶,就算是爬也要爬上一段时间。   看着高台下涌上来的人,孟汝杳有些害怕,小脸瞬间就白了,褚泱站在一旁,凝视着台下的场景,禁卫和司礼监的人缠斗在一起,鲜血染红了祭台的台阶上。   他们把自己的身体当成祭品,不知献祭给了谁。   残肢断骸,乱成一团。   他看着一旁的秦淮,今日的事情明明是因为他们两个人引起的,但是两人一个站在高台之上,一个站在高台之下,一个身上雨点血丝都没有,一个被大雨淋透了,但是身上没有半点血色。   两人置身世外,仿佛这一切都跟他们没有关系。   “掌印做的这些就不怕母后知道会失望吗?”   闻言,秦淮这才有了反应,抬头朝着褚泱看了过去,两人对视,眸子皆是表面平静,其下却波涛汹涌,褚泱又说。   “今日的计划朕早就告诉给母后了,可是母后却没有帮掌印,掌印可曾想过现在母后已经对你失望了?”   听到褚泱如此说,秦淮笑了笑,对于褚泱的话,充耳不闻。   谢太后对他的情感或许有很多,但是独独不会对他失望,若不是他心狠手辣无恶不作,他们两个人或许早就死了,现在又怎么会变成现如今风光无限的司礼监掌印和南诏太后呢。   此刻回到慈宁宫便沉沉睡去的谢鸢并不知道祭台这边发生的事情。   那毒酒秦淮早就替换过了。   他怎么会舍得谢鸢死呢?就像褚泱对天下人说的,他也对谢鸢说过。   报应罪责他一人承担便够了。 第104章 祭祀神   南诏的雨越下越大, 但是随着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再大的雨也冲淡不了那股浓郁的血色了,禁卫和司礼监的人倒下的越来越多。   那一百九十九层的石阶, 此刻摆满了尸体。   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往高台上的褚泱抓去,血色一点点蔓延上来, 早晚会攀到高台之上, 到时候褚泱便再无活路了。   一旁的大臣是这么想的,秦淮是这么想的。   褚泱站在高台上, 不知是吓傻了还是如何,眺望着远处,半点视线也没有分给祭台下的厮杀。   司礼监的人朝着祭台上涌去,眼看着就要抓到褚泱的衣角了。   但就在所有人以为一切就要尘埃落定的时候,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传来, 震人心魄,众人齐齐转头, 就见褚亦为首, 带着一万兵马涌了过来。   这些将士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刚刚一出现便将此处的肃杀之感推到了极致。   秦淮看着走来的褚泱,心中明白。   自己这次输了。   而褚泱看着终于出现的褚亦, 一直悬着的心这才放了出来, 褚亦出现在大邺城,那就证明现在沈安合已经平安到了冀州。   ——   孟极被人接到了皇后宫中,但皇后出身将门,是个眼中容不得一根刺的主儿,给别人养儿子的事情, 她没兴趣。   心中厌烦却又赶不得,便躲来了东宫。   太子孟姜旻年少时遭到刺杀, 被废掉了双腿,现如今只能坐在轮椅之上。   皇后娘娘从殿外走进来的时候,孟姜旻从内殿中坐着轮椅被人推出来出来。   或许是年岁比起孟成昱大的原因,两人相貌相似,但是孟姜旻比起孟成昱少了几分凌厉,坐着轮椅,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全然不像帝王之子。   腿伤早就好了,孟姜旻的脸色并不苍白,看起来比起皇后的脸色还要好上一些,他抬眸看着从殿外走来的皇后,弯了弯了眼睛,轻唤了一句。   “母后。”   皇后是当今陛下的发妻,在陛下还是王爷的时候便跟着了,此刻这么多年过去了,时光并未对这个骄傲的将门之女手软,细纹攀上了眼尾,衰老之姿已经尽显了。   她随着陛下从王爷一步步走到现在,本应该享受无尽恩宠,可是自从孟姜旻变成残废之后,陛下便对他们母子二人冷淡了不少,反而去宠爱那个从南诏来的妖女。   这次沈家上交的兵权,甚至还给了那个贱种。   那点不虞全被挂到了脸上,但是意识到有外人在,孟姜旻转头对着内殿中说道:“你先走吧。”   从内殿传出轻轻柔柔的女子声,应了一声之后。   便见从内殿中走出一身着湖色裙衫的女子,身姿娉婷地走了出来,在路过皇后的时候,微微弯腰,柔声对着皇后行礼之后便快步离开了。   因为那女子一直低着头,所以皇后并未看清楚那女子的相貌,只不过看了几眼便收回了视线,孟姜旻如今也二十有七了,身边有人伺候也是应该的,没什么好疑惑的。   他将所有人都屏退了之后,这才看着皇后。   “母后现在有什么话就说吧。”   皇后看着自己乖巧却不慎残疾的儿子,心中愤恨咬牙说道:“也不知道那个妖女给你父皇灌了什么迷魂汤,都死了这么久了,你父皇还没有回过神来!”   “这次的兵符不管是给谁,都不该给那个贱种!”   更何况,孟姜旻才是东宫之主,这次兵符最应该给自己的儿子。   但自从孟姜旻残废之后,陛下已经很久没有召见过他们母子了。   听着母后语气中的不满,孟姜旻垂下眼睛,看起来有些逆来顺受,倒是没什么不满的:“这是父皇的旨意,母后今后还是克制一下自己的脾气,不要让旁人抓住把柄了。”   皇后冷哼一声,眼神张扬满是不屑。   “本宫都三年没见过你父皇了,谁知道那勤政殿中住着的是你父皇还是苏安那个阉人!”   此话乃是天下大不韪,若是让人听见了诛九族都够了,但是孟姜旻低垂着的眸子暗了暗,并未阻止母后的话。   不论是嫡庶,还是母族的势力,他都是最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人选。   可是……   他放在膝上的腿微微用力,抓着自己没有知觉的腿。   可是为什么他是个残废!   ——   等到褚亦带人赶到的时候,这场宫变已经结束了,褚泱一步步从高高的祭台上走了下来,和上去时候的不同,此刻台阶上聚满了鲜血。   踩上去粘腻湿滑,一不小心就会从高台上摔下来。   一如褚泱登上皇位的一路一样,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会毙命,但是这一切,今日就会结束了。   秦淮抬眸看着从高台上一步步走下来的褚泱,恍惚间仿佛看见了那年他和谢鸢一同扶持褚泱上位的模样,那个时候褚泱只知道睁着一双澄澈干净的眸子。   拽着他的袖子,稚声稚气地说。   “掌印陪我一起上去吧,我一个人有些害怕。”   那时,他将褚泱的手从自己袖子上拂掉,轻声说:“陛下自己一个人上去吧,咱家就不陪着了。”   当初他和谢鸢将褚泱一点点捧上那个高位,现如今看着褚泱一步步从那个高台上走下来,要他的命,秦淮突然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从袖中将早就准备好的匕首拿了出来,毫不犹豫地刺进自己的心口之中。   这匕首他早就准备了,因为一早就知道自己会死于非命,但是没想到直到今日才用上。   他看着秦淮突然掏出匕首,又看着秦淮将匕首送进心口之中。   这一切发生的实在是太快了,褚泱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   等到秦淮的身子往地上倒去的时候,褚泱这才反应过来,伸手想要抓住什么,但只能抓住秦淮的袖口,而且也只是抓住了一瞬,那袖子便从手心滑落了。   雨滴一点点朝着自己脸上砸去,那一直不染雨水的袍子现如今终究还是湿了,或许是他真的惹了天怒吧,上苍降下雨滴来,要将他给捶成烂泥。   可是他太坏了,一点也不觉得疼。   看着面前如碧洗的天空,没有那些老臣,也没有褚氏让人恨的嘴脸,只有干净空旷的天空,他还有什么好不知足的呢,在他闭上眼睛的瞬间。   有一点温热砸在了脸上,那似乎不是雨水,带着人才有的温度。   他勾起唇角,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没有睁开眼睛去看褚泱,就这么闭着眼睛说:“陛下,咱家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告诉陛下。”   说完这句话之后,秦淮便断了气息。   他故意的,故意不将说完。   若是褚泱想要知道,那就等死了下了地狱再去问他吧。   ——   孟杲卿身上的毒还未完全解掉,这几日,江月令每日都会从太医院去孟杲卿殿中给孟杲卿把脉施针,今日也不例外,他抬步朝着孟杲卿的宫殿走去。   但是这宫中的路实在是太多了,一个不小心便走了岔路。   有女子低头快步朝着这边走了过来,而江月令正低头出神,两人谁都没看前路,撞在了一起,和纤瘦的女子相比,反倒是病弱的江月令更加孱弱一些。   自己摔在地上,药箱也摔在了地上。   不等他抬眸朝着那女子看过去,只听见一句极小声的抱歉,随后就快步离开了,竟是扶他都没有扶一把。   他转头看着那女子快步离开的背影。   无奈摇头,只得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将衣服上的尘土给掸掉,把一旁的药箱重新捡起来,挂在肩上,再次朝着孟杲卿的宫殿走去。   问了好几个宫人,这才找回了原本熟悉的路。   但等他历经千辛万苦走到宫殿的时候,得到的却是。   “殿下去宁王府参加喜宴了,恐怕还要晚一会才回来。”   江月令被人带到了偏殿,端坐一旁等着孟杲卿回来。北魏雨水极少,但是今日却罕见地下起了雨,而且看着外面连绵的雨滴,竟没有要断的意思。   左右等得无聊,江月令偏过头来看着窗外的景色,想起迟迟未归的孟杲卿。   现在孟杲卿会在哪呢?   ——   秦淮虽然已经死了,但是这祭祀大典还未结束,褚泱下去了,这高台之上只剩下孟汝杳一人。   她转过头来想起褚泱的嘱托,从一旁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线香。   剩下的祭神礼需要她一个人完成。   不知道是不是众人的错觉,秦淮死后,这雨水小了很多。   在孟汝杳将线香给点燃的瞬间,祭祀大典这才正式开始,早在一旁准备多时的铜锣大鼓被敲响,一时间众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去。   抬头看向高台之上。   孟汝杳将腰间的火折子拿了出来,被雨水浸湿的线香本来不会被点燃的,但是此刻却奇异地点燃了,袅袅青烟随着点燃的线香一点点往上飘去。   孟汝杳跪在在地,认真祈祷。   “信女孟汝杳,今日为南诏百姓祈福,乞求天神降福断了这连绵数日的阴雨。”   孟汝杳的声音不大,从高台上传下来的时候,甚至有些模糊不清了,但是此刻台下无一人说话,安静极了。   孟汝杳的声音清晰地飘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众人心中都明白这次的祭祀不过就是为了求一个安心,至于会不会起作用,心中都清楚。   孟汝杳不知道台下人心中在想什么,但她知道今日的雨一定会停,抬步上前,将手中的线香插进香炉之中。   就在孟汝杳将线香插进香炉的瞬间,那凝在大邺城上空的乌云散开了,许久未见的天光透过云层撒了下来。 第105章 负春苑   第一缕阳光就撒在了孟汝杳的身上, 那高台很高。   众人根本就看不清楚孟汝杳脸上的表情,只看得见身材纤瘦的女子站在天地之间,仿佛上苍派来的圣女, 又像是在用单薄之躯对抗天地。   看见雨停了,孟汝杳也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看着台下的众人, 脸上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在众人看着高台上的孟汝杳怔愣的时候,褚泱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丹凤眼在众人脸上一一划过,朗声而言。   “此次诛杀秦淮,也是瑶妃助力,是瑶妃做梦预见了冯为民会克扣赈灾粮, 她在梦中看见了民不聊生的众生, 心中悲悯,便将梦中的事情告诉给朕, 嘱咐朕一定要调查清楚冯为民。”   “朕派人去调查, 才得知了秦淮的恶行。”   “今日初八祭祀的日子,不是太常寺定下的,也不是朕定下的, 而是瑶妃定下的。”   “初八祭, 恶人死,乌云散,阴雨断。”   在褚泱的声音落下许久之后,人群中都没有其他的声音传来。   孟汝杳看着高台下站立的褚泱,这祭台着实太高了, 她单单站在上面便怕的心慌。   更不要说走下去了。   但今日她必须走下去,按照褚泱的计划一步步走下去, 只要今天的戏做足了,那她从今往后就不单单是褚泱的一个妃子了。   不是北魏的公主,不是南诏的妃嫔,她将迎来一个全新的身份。   就在孟汝杳朝着褚泱一步步走去的时候。   人群中不知何人突然跪倒在地,对着孟汝杳的方向,高呼。   “圣女!”   一人带动百人,众人齐齐跪倒在地,朝着孟汝杳的方向跪拜,起初只是普通的百姓,后来连朝堂上的重臣也朝着孟汝杳低下了身子。   等到褚泱抓住孟汝杳递过来的手的时候,祭台四周除了他们两个,已经没有站立的人了。   耳边是众人的齐声高呼,响彻天际。   “圣女!”   “得此圣女,天佑我南诏!!”   褚泱看着众人跪拜的景象,满意地勾起了唇角。   他们南诏的人,自然要高高捧着。   北魏帝不知道孟汝杳的好,那他今日就让北魏帝看看。   孟汝杳也露出一个笑容。   今日的事情会传去北魏吧,哥哥也会知道的,这样哥哥就能放心了吧。   ——   红绳将两人拴在一起,陈筝便用力拽着红绳往前面走去,根本就不在意孟杲卿能不能跟上。   他的身子被陈筝拽得踉踉跄跄的,但是好歹还可以跟上。   看着面前只来过一次,却在脑海中结结实实地扎了数十年的道路,不好的记忆袭上心头,他站在洞口,任由红绳将自己的皮肤都给勒红了,也不肯再往前迈一步了。   陈筝转过头来看着他,在对上那双满是抗拒的眼睛之后,陈筝一点也不意外,只是沉声道。   “你母妃自从生下你之后,便经常不在宫中,你不想知道真相吗?”   “你就没有起过疑心吗?”   孟杲卿站在原地,他不是没有起过疑心,但是每次母妃都能给他一个很好的答复。   “父皇疼爱母妃,特地准许母妃可以随意出宫去游玩。”   他将母妃搪塞自己的话说给陈筝听。   闻言,陈筝轻嗤一声,眼中的嘲讽丝毫没加掩饰,冷言道。   “这种骗小孩的话,也就你会相信了。”   孟杲卿抿了抿干裂的唇角,低头不语,看着对方这副样子,陈筝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不带着孟杲卿从小时候发现的暗道进去了,而是扯住孟杲卿的手腕,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大步朝着负春苑走去。   负春苑自从陈筝有记忆的时候就存在了,但是父亲从不让人靠近,就连他这个做儿子的也不允许。   小孩子心性调皮,忍不住好奇总想要进去看看,但负春苑守卫森严,被抓到几次也就放弃了。   直到有一天,他那终日躺在病榻上却笑着一脸的母妃朝着他招招手,轻声道。   “筝儿是不是想要去那个苑子里看看?”   当时他也就只有五岁,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母妃抓着他的手,温柔地将他带到了暗道前,在他钻进去之前,母妃还在嘱咐他。   “不管看到什么,筝儿都不要发出声音知道了吗?”   “我知道了。”他用力地点点头,然后他就看见了此一生都无法忘却的画面。   现在负春苑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挂在门上的大锁也积了灰,陈筝拿出腰间的短刀,将锁头从木门上砍掉。   随后将那扇掩藏着他和孟杲卿都无法忘记画面的大门给推开了。   外头幽幽的月光撒进来,试图照清这漆黑的屋子,给两个可怜的孩子照出一条清晰可见的明路来。   但是月光的力量有限,这屋子实在是太黑了,根本就照不亮,四周墙壁上挂满了画,但是因为太黑了,他们根本就看不见画上的内容。   哪怕这屋子已经很久没有住人了,但一打开,还是有一股幽香扑面而来。   像是郁结在这里许久了,此刻房门大开,这才有机会逃出去。   这股味道孟杲卿再熟悉不过了,是母妃身上的味道。   他站在原地,闻着那股熟悉的幽香,胸口剧烈起伏着,心口传来钝痛,瞳孔因为难以置信微微放大。   但孟杲卿站在原地不敢进来,不代表陈筝也不敢进来。   他抬步迈进屋中,掏出火折子将一旁的蜡烛也点亮了,同时也点亮了那挂在墙上的一幅幅画。   那些画全部都是美人图,而且画的都是一个人,或喜或怒,或抬眸或低头,或冷眼或媚视,美人所有的姿态都被记了下来,画在纸上,挂在墙上,日夜思磨。   他迈动宛如重千钧的脚步,朝着那一幅幅画走了过去。   陈筝看着面前的画,心中倒是没有多大的触动,他转头将视线落在专注看画的孟杲卿身上。   “陛下为了稳住父王,让最美的美人每月十五都会出宫陪我父王。”   陈筝的话刚刚落地,便被孟杲卿急声反驳:“不可能!父皇不会这么对母妃的!”   “怎么不可能?他最爱的只有自己和自己的皇位,你的死活你母妃的死活谁会在乎?”   陈筝用从未用过的极冷语气说道,要把孟杲卿自欺欺人的幻想劈开,然后将残忍的真相注入进去。   “兵不血刃的事情,何乐不为?”   他拼命摇头,脸色苍白,身子微微颤抖,弱小的可怜:“父皇,父皇,他明明最喜欢母妃了!”   孟杲卿依旧不肯相信,语气却从一开始的笃定变得犹疑起来。   “父皇,他不是最喜欢母妃了吗?”   他看着孟杲卿,冷声打断了孟杲卿所有欺骗自己的幻想。   “你早就发现了不是吗?”   那日他带着孟杲卿从暗道来到负春苑中,看着父王和众多女人欢好。   那些女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和挽颜公主有几分相似。   孟杲卿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陈筝这一句话,彻底打碎了孟杲卿所有的妄想,他蹲下身子,双手抱头,不愿面对眼前的一切。   高大的身子此刻缩在小小的一团,微微颤抖,无助可怜。   陈筝面露不忍,可有些话他必须今日跟孟杲卿说清楚。   他早就发现了,那些女人和母妃长了几分相似,可是那又如何呢?无耻的是宁王,跟母妃有什么关系。   “你母妃陪着的不只我父王一个。”   “生下你之后,她便经常宿在外面,陛下为何对你宠爱有加,却对孟汝杳冷淡至极?这些你都没想过吗?”   孟汝杳和孟杲卿长的一点也不想象。   想起那些陌生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起初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现在想起来恶心极了,用力捋着自己的胳膊。   试图将那些曾经粘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都给捋掉。   那些人是不是也用过相同的视线看过母妃?   原本如同冰裂般的眸子,此刻彻底破碎开来,泪水从眼眶中涌了出来,他咬着自己的手掌,想要哭却又在克制哭声。   见孟杲卿蹲在地上半晌都没有动静,陈筝将眼底的不忍收了起来,沉下脸色,将孟杲卿从地上拽了起来。   对上对方微红的眸子,眼泪晶莹剔透,可是却不能将那破碎成一块块的瞳孔粘连起来。   他没有第一时间将孟杲卿从地上拽起来,给了孟杲卿哭泣的时间,这已经是他对孟杲卿最大的仁慈了。   此刻对上孟杲卿血色褪尽的脸色,陈筝眼中没有半点不忍,狠声道。   “你以后别再顶着这张脸出现在父王面前!”   他看着这张和那个女人极为相似的脸,都会忍不住心中翻滚的恨意,更不要说父王那近乎痴狂的爱意了。   但孟杲卿此刻就像是没有听见一样,没有半点反应,宛如一个破布娃娃一般被陈筝攥在手心。   那红绳是喜婆给他们系上的,是陈筝解开的。   他将自己和孟杲卿唯一地联系給解开,随后用力地将孟杲卿推出负春苑。   “滚!”   孟杲卿摔倒在地上,半晌都未回过神来。   而陈筝在将孟杲卿推出去之后,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中,他拿过一旁的烛火,凑到画像跟前。   身上的喜服还未褪下,但是眼中早就没了喜意,他看着挂满墙壁的画像,眼中浮现浓浓的嘲讽。   负春苑,不负春色,呵。   他亲手将挂在墙壁画像一幅幅点燃了,看着父王为之珍视的负春苑在大火中付之一炬。 第106章 醉花楼   孟杲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地上爬起来的,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朝着宁王府外走去了。   他现在唯一的念头,便是尽快回宫去问一问父皇, 问问父皇他和母妃是不是只是父皇手中稳定政权的工具!   可孟杲卿在路过喜房的时候,却被拦住了去路。   面前白影一闪, 随后传来一声倒地的重响和闷哼声,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白拂已经倒在地上了, 就倒在他的脚边。   用满是鲜血的手抓着他的衣摆,颤声喊道。   “…殿下……快走。”   这喜房的房门大开着,里面喜烛撒发出的光芒从屋内撒了出来,昏暗微暖的烛光撒在他们的身上, 映出他们黑暗孤独的灵魂。   他蹲下身子, 看着只剩下一口气的白拂,腹部中了数刀, 鲜血不断从伤口流出来。   已经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了。   白绫看着面前的一幕, 小脸吓得煞白,被鲜血染红的手抓着匕首还未放下。   等到白拂的身子彻底倒下的时候,白绫这才仿佛大梦初醒一般, 鲜血烫人, 手中匕首一惊也掉在了地上。   匕首掉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但是现在几人都顾不得了,白拂顾不得,孟杲卿根本就不在意。   白绫到底是个普通女子,从未杀过人, 此刻害怕极了,嘴里只一个劲喃喃着。   “不是我…不是我的错, 都是她!都是她!”原本心虚害怕的声音,被嫉妒仇恨填满,变得理直气壮起来。   对!都是白拂的错!如果不是白拂要跟她抢世子哥哥的话,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世子哥哥呢!世子哥哥在哪?   对于耳畔凌乱离开的脚步声,两人都没有在意,他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白拂,眼中没有流露出一丝的悲伤,这些都是白拂自己选择的。   现在走到这一步,白拂早就应该想到。   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孟杲卿,孟杲卿依旧站立着,连低头看他一眼的意思都没有,她看不到孟杲卿的眼睛,便低下头看着孟杲卿的衣摆说。   “殿下对白拂的恩,白拂只能来生再偿了。”   想至此,白拂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衬得惨白狰狞的脸色也变得柔顺了下来,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一丝的气喘,也没有断断续续的。   “殿下还是快走吧,离这里越远越好。”   在孟杲卿离开之后,陈筝将白拂关在了喜房中的衣柜中,她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她害怕旁人瞧出来新娘已经换了,只能一个人待在衣柜中,用右手堵着嘴巴。   她没有等到陈筝,反而看见了鬼鬼祟祟进来的白绫。   她知道白绫不死心,便想劝白绫离开,但没想到白绫掏出匕首朝着自己刺了过来,当时她只觉得腹部一痛,便看见白绫的小脸比自己的脸色失血还要快。   可是她不后悔,白绫不把她当姐姐,她不能不将白绫当成自己的妹妹。   她无悔无憾,更无愧。   直到白拂咽下最后一口气,孟杲卿这才蹲下身子来,平静的眸子这才敢流露出悲伤来,他伸手抚过白拂脸上的伤疤,轻声呢喃道。   “下辈子,别碰见我这个灾星了。”   至死,白拂的嘴角都带着淡淡的笑意。   孟杲卿不知道的,她看见了。   ——   等到众人都赶到醉花楼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醉花楼是晚上的生意,此刻正是热闹的时候,外头人声鼎沸,里面声音更响,脂粉香和姑娘如团花的娇颜一同映入眼帘,扑进鼻尖。   梦如率先从马车上下来,进入醉花楼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让人把醉花楼的大门给关上。   随后要将楼中的姑娘遣散掉,此事来得太过突然,姑娘们面面相觑,一时间没有一个人抬步离开。   直到商苑抬步从马车上下来,她扫了那些一脸忐忑的姑娘一眼,她知道她们在顾虑什么。   低头将腰上的荷包解了下来,将里面的银票取出来,递给一旁的侍女,吩咐道:“给大家分分吧,钱虽然不多,但也足够大家安身了。”   梦如在一旁补充道:“大家从今以后便是自由身了。”   虽然不能确定萧峰是不是真的藏在醉花楼,但体内的毒已经解了,左右她不会再听从萧峰的差遣。   这醉花楼也应当是最后一次回来了。   姑娘们拿到实打实的银票,这才放下心来,一个个各自回房间收拾行李去了。   谁能想到让最大的花楼醉花楼消失,只需要一刻钟的时间,等到所有姑娘都离开了醉花楼,傅姬尘这才从马车上下来,朝着花楼内走去。   摇着手中的团扇,笑着说。   “我第一次进花楼,竟是这样的场景。”   在第一次看见傅姬尘的时候,梦如就被傅姬尘手中的团扇吸引去了视线,绯红色的圆形扇面,上面用金线绣了一对情意绵绵的鸳鸯,价值不菲,不是寻常人家可以用得起的。   听说当年的第一花魁林悦儿就有一把那样的团扇,和傅姬尘手中的一模一样。   梦如的眼神在傅姬尘手上的团扇短暂停留了几息便收回了视线,可能只是巧合吧。   “先从哪开始找?”梦和突然开口,她一直在外面接任务,极少回醉花楼,对于醉花楼算不上熟悉,听见梦和的问话,众人几乎是下意识地转头朝着傅姬尘看过去。   傅姬尘拿团扇挡了挡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看我干什么?掘地三尺地找啊。”   话音刚刚落下,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楼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异响,原本站在傅姬尘身侧沈默不语一脸嫌弃的云遮月,突然来了精神。   就像是猫见了耗子一样,拿着手中剑,打开大门就冲了出去。   担心冷风灌进来,初儿上前将大门给关住了,但是忍不住好奇,便将旁边的窗户打开一条缝隙,睁着眼睛朝着外面看过去,但是外面实在是太黑了,那些人动手又极快。   她只看见云遮月那上下翻飞的白色衣角。   这几日跟着傅姬尘赶路,没少碰上那些江湖人士来刺杀傅姬尘,虽然已经见过很多了,但是初儿次次看都觉得惊讶,转头打量了一下傅姬尘,忍不住疑惑询问。   “傅公子,你究竟做了多大的坏事?引得这么多人来杀你。”   傅姬尘看起来虽然阴阳怪气了一些,可这段时间待他们还是不错的。   闻言傅姬尘用团扇掩住嘴角的笑意,只露出一张眼睛来,初儿只听见笑声,却在傅姬尘的眼睛中看不见半点笑意,看起来着实有些渗人。   好像不管傅姬尘的嘴角咧得有多大,眼中都是没有半点笑意的。   那他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呢?   “傻丫头,等以后你的项上人头跟我一样值一座城池了,不管你有没有做错事情,都会有人赶着来杀你。”   更何况,他没做错什么,只是知道的事情多了些。   这些人想要坐上渝南城城主的位置,自然是容不得自己有半点污点的,所以这坐在城主位置的前提就变成了杀死他。   初儿睁着眼睛想了想那种场景,莫名打了一个寒颤,摇摇头说。   “那还是算了吧。”   屋外时不时传来刀剑相碰和人倒地的声音,但就是没听见一声痛呼和闷哼声,听起来诡异极了,傅姬尘将手中团扇别在腰上,看着几人说。   “好了,别愣着了,该干正事了。”   梦如自小就被送到了醉花楼上生活,若说谁对醉花楼熟悉,那肯定是梦如最熟悉,但她也从未仔细打量过醉花楼,今日得傅姬尘一提醒,她这才想起什么。   “我应该知道萧峰藏在哪里了。”   醉花楼原先是有一个地牢暗室的,专门关押那些不听管教的姑娘,但是时间久了,醉花楼越做越大,姑娘也比之前越来越多,而且更多的是无可奈何生不出反抗的姑娘来到醉花楼。   故而这地牢久而久之,就荒废了。   萧峰让人将地牢填了起来,时间已经过去许久了,若不是傅姬尘说掘地三尺的话,恐怕梦如还不会想起来。   “跟我来。”   她伸手拿过一旁的烛台,对着几人说道,随后朝着记忆中的地牢走了过去,在醉花楼最后一层的柴房西边角落就是地牢的入口。   萧峰已经将地牢给填平了,入口也彻底封死了。   梦如伸手拽了一下,地牢门本该拽不开的,但是微微一用力,那扇木门嘎吱一声,在众人面前打开了,扑面而来传来潮湿腐烂的味道。   “真的在这里。”   梦如心中一喜,但是害怕打草惊蛇,也不敢大声。   她抬头看了商苑一眼,两人对视一眼,轻轻点头。一行人排成一列低头朝着地牢中走去,脚踩到石阶上,地牢冰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在梦如的记忆中,这地牢很浅,毕竟只是关押柔弱的女子不需要建造的太过严密,但是今日这台阶还有很长。   看着漆黑的地牢深处,众人继续往下,越往下,越觉得冷。   直到所有人都被黑暗包围,最后只有梦如手中的烛台还散发着幽幽的光。   萧峰的武功虽然不怎么样,但是保不准这地牢中还藏着什么暗器,所以众人都十分谨慎,老曹跟在最后面,眼神在四周反复打量着。   武功到了他这个地步,已经可以在黑暗中视物了,所以有没有烛光对老曹没有影响。   脚下的石阶终于结束了,众人踩在了平面,可还不等他们看清楚面前的场景,梦如手中的烛火一闪,蓦地灭了。 第107章 萧城主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 所有人瞬间紧绷警惕了起来,就连傅姬尘的眸子也略微沉了下去,将别在腰上的团扇拿了出来。   梦和将腰间短剑拿出来挡在梦如的身侧。   此时, 四周突然传来咻咻的暗器发射声音,但是众人大多数只是听见了声音, 并未看见那暗箭朝着哪边射了过来。   傅姬尘和梦和两人将不会武的几人护在身后, 用手中短剑和团扇抵挡那暗处射来的短箭。   但这地牢下到底是太过暗了,两人只能听音辩位, 商苑低头想到了什么,对着初儿伸伸手,将早就准备好的数十颗夜明珠拿了出来。   她伸手,将夜明珠丢向不同的方位。   这地牢终于亮了起来, 让人看清楚面前的情景, 只见这两边的青石墙壁上布满了铜钱大小的孔洞,那些暗箭就是从孔洞中射出来的。   刚刚他们下台阶的时候, 应该踩到了什么机关, 而梦如手中的蜡烛也是被暗箭给削去了烛芯。   此刻那半截烛芯被暗箭插在墙壁之上,微弱的火光还未完全灭掉。   有了夜明珠之后,那些暗箭落在梦和和傅姬尘的眼睛中就十分简单了, 有梦和和傅姬尘在一旁阻挡短箭, 众人在他们身后安全走过了这段充满孔洞的走道。   接下来众人不敢再轻举妄动了,只能放缓了脚步,唯恐再踩了什么机关,傅姬尘倒是想运起轻功飞过去,但是这走道实在是太矮了。   光是站立着就只剩下半寸的活动空间了。   这次众人留了心眼, 一路小心又谨慎,但还是难免触碰一两个, 众人因为地牢中众多的机关而心惊。   他们一路走来,遇到了二十几个大大小小的机关,躲不过去的便是折腾一番。   此刻傅姬尘摇着团扇,发丝都狼狈地落下了几缕,心情因为这众多的机关变得极差,嗤笑一声。   “他这是有多怕死。”   等到众人走到暗道尽头的时候,一间石室跃入眼前,梦和用手中的短剑将沉重的石门给推开,露出了里面刺眼的光。   这石室当中也不知道弄了什么,光线十分刺眼,甚至给人一种直视太阳的灼烧感。   众人在黑暗中待久了,突然被强光照射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短暂地失明,而就在众人陷入这短暂黑暗的瞬间,耳边传来梦和的一声闷哼声。   随后是一个陌生男人的怒喝声。   “你背叛了我!”   众人恢复视线之后,循声看了过去,就见那是个十分宽敞的石室,布置和寻常的屋子没什么区别,只是太过奢靡了一些。   就连商苑看见了,也忍不住晃了晃眼,四周是满满当当的书柜,那上面摆满了各大门派的秘籍,墙壁上砌满了密密麻麻的夜明珠,让人咂舌。   那些夜明珠发出来的光亮十分耀眼,让人不禁恍惚,这里并不地下而是地上。   傅姬尘站在一旁,看清楚这石室中的手笔之后,咂了一声:“本尊在外面被追杀,没想到你倒在这里讨清闲。”   萧峰就坐在那书柜的中央,不过就是个步入中年的普通男人,此刻坐在软塌上,一脸怒容地看着梦和,并未理会傅姬尘。   此处虽然极亮,但到底是地下,比不得地上的阳光温暖,萧峰不知道多久没有出去了,脸色苍白,绝对算不上好。   梦和捂着受伤的肩膀,嘴角有鲜血流出来,看着萧峰,冷笑道。   “我从未信任过你。”   “和儿你忘了是谁将你养大的?谁教你武功,让你不再受旁人欺负?”萧峰一脸失望地看着梦和,轻声说道,脸上布满了受伤。   “我记得,你把我养大是想让我做你的杀人工具!你教我武功,也只是让这个工具用的更加趁手罢了!”梦和越说越激动,抬步想要朝着萧峰走过去。   “可是你骗了我!璇道派是你带人灭门!你害了我,还害了我姐姐!”   此时那嵌在墙壁上上百成千的夜明珠大半都是用他们璇道派徒弟的命换来的,而那满满的书柜中,正静静躺着他们璇道派的秘籍。   萧峰却还冠冕堂皇地说出这种话,是想让她继续感恩戴德吗?   之前不会,现在更不会。   急火攻心,梦和只觉得心口一疼,随后一股腥甜泛了上来,偏过头便吐出一大口鲜血,染红了自己的青衫,却带白了自己的脸色,见此梦如惊呼一声。   “和儿!”   梦如连忙伸手搀扶住了梦和。   梦和对自己心口的窒痛,和嘴角的血丝却全然不在意,此刻依旧睁着眼睛看着萧峰,他怎么样都可以,但是萧峰不该,不该这么对她的姐姐!   瞧着倒在地上的梦和,萧峰一脸的心痛和失望,看着梦和痛心疾首地说道:“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他这是在故意挑拨离间,离间你我之间的父女情分!”   梦和扯了扯嘴角,眼中满是讥嘲。   “萧峰,别自我感动了!需要别人告诉我吗?从你给姐姐下毒,让我乖乖听话的时候,你就已经亲口告诉我了!”   话音落下,梦如的脸色一变,瞳孔微微放大了几分,看着梦和满是难以置信:“和儿?”   她原本以为萧峰给和儿下毒牵制自己,没想到自己也被下了毒,成了牵制和儿的砝码。   见梦如眼中的惊讶,她知道梦如现在一定有很多话要跟自己说,但是现在没有解释的时间了,她垂了垂眼睫,平声说:“等我把萧峰杀了给父母报仇之后,再将一切的事情都跟姐姐解释一遍。”   说罢,梦和用短剑支撑起自己的身子来,忍着体内剧痛朝着萧峰走过去,但走了没几步,胸口传来刺痛,刺得整个人踉跄一下,眼看着就要摔倒在地上。   梦如连忙伸手搀扶住梦和:“和儿!”   梦和咬牙,抬眼朝着萧峰看了过去,她有许多话想要说,但是顾忌到一旁的梦如,为了不让梦如担心,她只能忍了下来。   梦和会顾忌梦如,但是不代表萧峰也会顾忌梦如。   此刻,他的眼神在梦和身上停留了一瞬,满是心疼:“和儿别乱动了,那暗箭上淬了毒。”   明明给梦和下毒的就是萧峰,脸上的心疼又虚伪又让人作呕。   闻言,众人皆是心头一跳,萧峰随后看向梦如,轻声道:“如儿,为父知道你不愿意让和儿去死。”   话语一顿,伸手指向商苑一行人,继续道。   “只要你杀了他们,为父就将解药给你们,而且这两边的武功秘籍随便你们挑选,我还会放你们自由。”   萧峰开出的条件很诱人,但是现在已经不会有人相信他了。   萧峰的武功并不高,所以才会一开始就中伤他们之中最厉害的梦和。但就是这样一个武功不高的人,却坐上了渝南城城主的位置,当上了武林盟主。   想至此,商苑皱了皱眉,这其中定有猫腻。   梦如虽然看过不少的武功秘籍,但是根本就不会武功,而傅姬尘武功也不高,只是轻功比较出色一些,剩下的初儿和商苑,都是普通人。   看起来,就算梦如不帮他,这局势也站在了萧峰那一边。   萧峰也是这么想的,苍白衰老的脸颊上看向他们的时候并无半点惧意。   就在众人静默的时候,身后虽然没有半点声响传来,但是白色衣角无声无息间站到了傅姬尘的身侧。   傅姬尘见到云遮月,心中有了底气,指着萧峰说。   “云公子,这位就是渝南城城主萧峰了,他刚刚说自己已经学会了各大门派的秘籍心法,而且已经融会贯通,现在是天下第一,这江湖上都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了。”   就算傅姬尘不故意挑火,云遮月看见那满书柜秘籍的时候,眼睛就亮了起来,不等傅姬尘的话说完,云遮月便将手中剑朝着萧峰刺了过去。   在看见云遮月出现的时候,萧峰眼中的瞳孔缩了缩,衣不染血云遮月,这天下谁人不知?他根本就逃不过,更何况面对如此凌厉的剑气,普通人连逃走的念头都很难生出来。   因为逃不掉的,真的逃不掉。   就在萧峰闭上眼睛打算认命的时候,众人只听叮当一声脆响,等到众人再次抬头看过去的时候,老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萧峰的面前。   而云遮月手中的剑被打偏了,现在刺进了一旁墙壁之中,锋利的剑刃碰上坚硬的墙壁就如同切豆腐一般简单,一半的剑身都嵌进了墙壁之中。   原本一直波澜无惊的眸子此刻微微颤动,有惊有喜,但到底是喜大多于惊,他已经记不清楚有多久了,手中剑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被人打掉了。   而他也很久没有碰见对手了,但是现在!   云遮月抬头朝着老曹看过去,眼中是疯态的狂喜,他原本以为老曹只是一个普通的仆人,因为他察觉不到老曹的功力有多高,但是现在老曹一出手就将自己手中剑给打掉了。   对方的武功很可能在他之上。   此刻,众人看着挡在萧峰面前的老曹,满脸惊讶。   因为老曹一直说过他只是来凑热闹的,对萧峰的生死一直都是无所谓的态度,但是惊讶之余又有些了然,老曹毕竟是萧峰府上的仆人,护着主子也是应当的。   眼看着下一秒萧峰就要人头落地了,但是这一击却被老曹给拦住了,梦和心中一急,又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挣扎着站起来,看着老曹说。   “让开!要不然连你一起杀!”   语气中的恨意浓烈又明显。   老曹的眼神放到梦和梦如两姐妹的身上,眼角挂上了一丝歉意,沉声说:“丫头,别怪我这个老头子,有我在你们今天无论如何也杀不了他的。”   随后老曹看向云遮月。   “你不是我的对手。” 第108章 藏宝图   最后老曹才将眼神看向商苑:“商姑娘, 你们回去吧,梦姑娘的毒我会给她解的,这里的东西你们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们, 但是杀他不行。”   闻言,商苑蹙眉, 抬步往前走了一步, 半点都没有动摇的意思,看着老曹说道:“前辈, 我为什么来这里你应该明白,在没有弄清楚事情真相之前我不会离开的。”   话落,商苑犹豫了一瞬,继续询问。   “他做了这么多错事, 前辈您为什么还要护着他?”   她看得出来, 老曹看向他们的眼中有内疚有歉意,分明是知道自己现如今做的事情不对, 可却不得已而为之。   为什么?   老曹低头并不打算回答。   就在此时, 萧峰看着老曹的背影,突然开口:“你是谁?”   这句话音落下,众人几乎是同一时间朝着萧峰看了过去, 老曹是萧峰府上的老仆, 萧峰怎么会不认识呢?   看着面前熟悉却又陌生的背影,萧峰心中不确定,再次开口说道。   “转过头来,看着我。”   萧峰和老曹的关系似乎和他们想象中的不一样,然后他们就看见老曹的身子一僵, 犹豫了半晌才转过头去看着萧峰。   当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萧峰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陌生, 没有狂喜也愤恨,原本狂跳的心脏就像看见一个陌生人一样一点点平静了下来。   “你还没死?……父亲。”   在听到那个称呼从萧峰口中吐出来的时候,众人皆是一愣。   萧峰坐上渝南城城主的位置有十年的时间,但似乎从未见过萧峰的父亲,或者说根本没有提及过。   他们都以为萧峰的父亲早就死了,或者出身低贱不愿提及。   老曹的的头往下低了低,眼中的愧疚之色在面对萧峰的时候比面对商苑他们的时候还要浓。   萧峰抬眼看着面前的老曹,将藏在自己儿时记忆中的那个人影揪了出来。和面前的人比较,面前的人老了矮了,哪哪都不像他,但就是他。   老曹在萧峰六岁的时候,为了追求武学的至高境界,将妻儿抛下离开了,萧峰不是没有找过老曹但是一直无果,没想到现在会出现。   “你现在回来干什么?你终于想起你还有一个儿子是吗?”   萧峰语气平淡,但依旧坐着,抬头看着老曹质问,没有半点站起身的意思。   他们这才发现那空荡的衣袍下根本就没有腿,怪不得干瘪的可怜。   渝南城城主是个残废,这件事情除了傅姬尘和梦如梦和知道之外,旁人根本就不知道。   “你想弥补对吗?”萧峰声声追问,老曹的头只是低了又低,嗫嚅半天只说了一句:“是我对不起你和慧儿,峰儿,你的腿怎么了?”   他离开的时候,萧峰的腿明明是好好的。   看着老曹一脸的愧疚,他知道老曹想了解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好弥补他,但是萧峰并未详细说出来,只是说:“孤儿寡母所能遇见的劫难,你所能想到的,我和娘亲都遇到了。”   商苑抬头看着满屋子的秘籍,突然明白了过来,萧峰收集这些秘籍根本就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吸引离开许久的父亲回来。   但是现在老曹回来了,眼中却没有自己垂涎已久的秘籍,只有自己错过许久的儿子。   人总是要错过了,追悔莫及了,才意识到什么东西对自己最重要。   他不择手段坐上那个位置,将天下秘籍都收入囊中,他没有改名字,盼着的便是那个当年将他丢下人的会回来,到时候他定要反复刁难,才会原谅父亲。   可是他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他。   原本的期望也变成了疯狂的执念,他不是喜欢练武,喜欢秘籍吗?那他就要让他跪下来求自己,乞求自己,自己才会将那些他看着珍重,自己不屑一顾的秘籍赏给他。   但是现在晚了,一切都晚了。   众人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云遮月,他们几乎是齐齐转头看云遮月,就见云遮月此刻抱着剑鞘,毫无表情地看着这边。   老曹的执念和云遮月的执念一样,若是让云遮月选的话,他也会做出和老曹一样的选择,但是云遮月不会娶妻生子,这是两人本质上的不同。   既追求超越常人的力量了,又怎么能奢求体会普通人的温情呢。   这对任何一方都不公平。   此刻看着面前的老曹,萧峰心中明白,老曹这次回来是来弥补他的,但是晚了,刚刚还求生的眸子此刻暗了下去。   他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把匕首来,毫不犹豫朝着自己心口刺去,眼神直直地看着老曹:“你想要弥补,我就让你无处可弥补。”   “我要让你永远都记得自己的错!”   声声含怨,如同诅咒一般在咒念着自己的父亲。   武功高强的老曹连云遮月的剑都能拦下来,但是此刻看着萧峰朝着心口刺去的匕首,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手拦。   是因为他的出现,萧峰才想要寻死的。   在场的人除了老曹之外,无一不盼着萧峰去死,所以更没有人阻拦。   眼看着那匕首已经没入心口半截了,商苑突然快步跑了过去,她伸手抓着朝心口刺进的匕首,哪怕那锋利的刃将手心皮肉割开,也不肯松手。   她就好像不知道疼痛一般,死死攥着匕首,阻止匕首继续朝着心脉插进去。   眼睛看着萧峰快速问道:“当年商慕夫妇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杀死了他们?又是谁让你刺杀我的?”   看着冲过来的商苑,又听见商苑的接连追问,萧峰愣了愣,随后才在商苑脸上看出了几丝熟悉感,他扬了扬唇角,有些意外。   “你没死?”   她急声询问,依旧死死抓着匕首,不肯松开半分。   “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有鲜血从萧峰嘴角流出来,他看着她说道:“告诉你也无妨,左右这件事情应当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了。”   “你父亲早年并未从商,而是散侠,从小在渝南城长大,武功虽算得上出色,却也不是那么扎眼。”   “但直到有一次,你父亲去了一趟西塞,拿回来了一本秘籍,所有人都觉得那是本上乘的武功秘籍,也有人说那是个藏宝图,更有人说那上面是驻颜术。”   “众说纷纭,那件东西也被传的越来越神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脾气好的便提议让他拿出来给大家看看,脾气不好的便直接上手抢。”   “有无数的江湖人士寻找你父亲的下落,哪怕你父亲藏得再好,那些人也能闻着味追过来。”   “为了保命,你父亲离开了渝南城,去了盛安,那里是北魏的都城,他们不敢随意进去找你父亲的麻烦。”   闻言,商苑眉头紧皱,这段时间她不是没有对父亲和母亲的事情起疑心,但是她让人去调查,也只是调查出父亲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关于渝南城的事情半点消息都没有查到。   “自从那之后,所有知道你父亲手中有秘籍的人都逐渐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了。”这句话萧峰说的十分笃定,因为那些人就是他杀的。   她对那本秘籍不感兴趣,她只想知道三年前是谁对商家下手的。   她看着萧峰再次追问道:“三年前,商家灭门案究竟是谁做的?”   萧峰看着她,似乎是想笑,但是刚刚勾起唇角,还未发出笑声,便牵动了伤口,偏过头便吐出一口鲜血,那鲜血颜色发深,一看便不是正常的血色。   在刚刚商苑抓着萧峰的时候,萧峰就将藏在后牙槽的毒包给咬破了,此刻已经毒发了。   看见眼前这一幕,商苑和老曹皆是一惊,她伸手抓着萧峰的衣领,迫使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睛,原本如水的眼睛现在已经红透了。   她好不容易才查到这里,证据不能再断了,声音都紧张地颤抖了起来。   “你告诉我,当年的幕后凶手究竟是谁?”   老曹也连忙坐在萧峰的身后,盘腿坐下,将自己的双手放在萧峰的背后,往萧峰体内渡内功,企图用这种方式护住萧峰的心脉。   看着面前商苑眼中的迫切,萧峰笑了笑,眼中尽是疯狂。   “你想知道?为什么不去问问你的舅舅?他知道的可比我知道的多。”   “他都知道什么?!你告诉我?!”抓着萧峰衣领的手微微收紧,再次追问,但是萧峰就像是打定了主意不说一样,低下头便断了气息。   没人注意到,萧峰垂下的手掌微动,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椅子。   “峰儿!”   伴随着老曹的一声痛呼,商苑缓缓放开了紧攥着的衣领,面色如同死灰一般,愣在原地半晌依旧没有回过神来,她低头看着萧峰的尸体,木呐道。   “到底是谁杀了他们?”   商苑还想要伸手去拉萧峰,哪怕尸体已经不能开口说话。   就在此时,耳边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火焰在灼烧着什么,随后是一股浓郁刺鼻火药味传来。   众人心道一声不好,梦如连忙搀扶着梦和离开。   初儿想要带着商苑离开,但是早就变成‘尸体’的萧峰突然伸出手死死抓住了商苑的脚腕,很用力,打定主意了不让她离开,她只得抬头对着初儿说。   “你先走!”   那股火药味已经越来越浓了,若是在耽搁下去,此处的火药爆炸,他们都会被活埋在这里。   “小姐!”商苑不能离开,初儿也不离开,流着泪低头去扒拉萧峰的手指,但萧峰攥得太紧了,根本就扒不开。   就在此时,傅姬尘退了回来。   看着被抓住脚腕的的商苑,他暗道了一句,真的是欠你们商家的。   手指不知按到了什么开关,锋利的薄刃从扇面周围冒了出来,傅姬尘用团扇将萧峰的手腕齐齐割断了,伸出胳膊,揽着商苑的腰肢,也不管她同不同意,就这么带着人朝上方飞了出去。   两人刚刚出了地牢口的瞬间,一股热浪从身后袭来,将两人掀翻在地,闭上眼睛,没了意识。 第109章 杀了她   陈筝将负春苑给烧了的事情, 很快就传到了宁王爷耳中。   此刻书房内,陈筝就站在宁王的跟前,两人都没有说话, 静谧之中,头顶突然飞来茶盏, 重重砸在陈筝的头上。   直接将陈筝的额头给砸破了, 滚烫的茶水从里面淌出来浇在伤口上,将那点血色给冲没了, 疼痛加倍。   但是陈筝的脸色只是白了白,并未发出半点痛呼。   “混账东西!”宁王低头看着自己的儿子,眼中的怒火将眸子燃得极黑,也衬得没有半丝情感。   等到下人们发现负春苑的火势之后, 一切都晚了。   那里的东西都烧没了。   陈筝低着头, 他心中明白,若不是父亲只有自己一个儿子的话, 今日飞过来的就不是普通的茶盏了, 父亲真的会因为一个已经死去的女人杀了她。   “是儿子的错,没有看住夫人,才让她闯进了负春苑放了火。”   从负春苑出来的除了陈筝之外, 还有一具尸体, 一具已经烧焦了的女尸,已经看不清楚原本的模样了。   “没用的东西!这次和白家的婚事黄了,明日便去给我求娶户部尚书的女儿!”宁王看着他,怒声喝道。   父亲让他娶白绫的意思,他怎么会不明白, 但。   “父亲,现在陛下已经不是那个刚刚坐上帝位的陛下了, 陛下不会因为您和朝中大臣联姻便会害怕了。”陈筝嘴唇白了白,继续说。   “他…他不会乖乖把孟杲卿送过来的。”   宁王冷哼一声,沉声道。   “你懂什么?只牺牲一个人就可以换取朝堂安稳,是每个上位者都巴不得的好事。”   闻言,陈筝放在身侧的双手攥成了拳头,微微用力将指关节都给攥得泛白了,他有时候觉得父亲的野心很好,敢谋君妻,但是父亲的野心好像只在那个女人身上体现出来了。   “父亲何不直接反了,届时这天下都是您的,到时候您想要什么便要什么!”   他宁可希望父亲干脆反了,到时候就算是千古骂名也好,成王败寇,也总比这般要好。   宁王低头,眼睛深深地看着他,沉声道:“你最好不要动不该动的念头,现在我们还是北魏的王,若到时候真的反了,那我们就是贼,而且北魏动荡,南诏无动于衷?”   谋反成功与否还不一定,万一把命搭上去了呢。   陈筝放在身侧的手攥成拳头极其用力,但是咬咬牙还是将拳头给松开了,只轻声说:“儿子,一切都听父亲的。”   宁王轻应了一声。   “明日,本王便去户部尚书府上求亲。”   陈筝低着头没有说话,已经是默认了,等到宁王离开,他紧攥着的一口气这才松开,整个人都跌坐在了地上,他知道父亲有多疯狂。   在那次看见孟杲卿之后,便注定不会放过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已经被指尖给刺得血肉模糊了,他攥起手来用指尖再次去刺那些伤口,享受麻木的痛苦,面上却露出一个畅快的笑。   所有人都只看见他的表面风光,但是不知道,自从那一次之后,病弱的母亲为了夺回父亲的宠爱,不惜折磨他,母亲一边在他身上弄出一道道狰狞的伤疤,一边哭着道歉。   “对不起,筝儿!这些都是那个女人的错!是她勾引了你父亲。”   “筝儿,疼吗?”   他现在还记得,母亲躺在病榻之上,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还死死拽着他的手,用最后一口气说:“杀了她!杀了她!”   母亲死的时候,父亲在负春苑,之后母亲下葬的诸多事宜都是管家准备的,父亲连一次面都未露过。   想至此,他嘴角露出一凉薄的笑容,低头看着手腕上红绳勒出的红痕,那红绳是他自己解开的,现在红绳没了,勒痕还在。   “他极喜琴,我却是筝。”   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缘分。   ·   等到白绫找到陈筝的时候,陈筝正站在负春苑中,沐浴在火海之中,那灼热的火浪将陈筝身上的吉服都给熏黑烤卷了,有一瞬间,陈筝真的不想离开。   他想着,自己若是死在了这里。   父亲会不会多看自己的尸体两眼?毕竟这是他最喜欢的负春苑。   但就在此时,白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冲了进来,满是鲜血的手抓着他的袖子说:“世子哥哥!”   “世子哥哥!快走!”   他看着白绫用满是鲜血的手抓着自己的袖子,将鲜血都蹭到了他的袖子上,还不等他嫌恶,白绫伸手将他推出了负春苑,但是自己却没有跑出来。   他看着白绫的身子被掉下来的房梁砸住,他看着白绫在火海中痛苦挣扎,但无动于衷,白绫手上的鲜血,他不用想也能猜出来。   谁能心甘情愿地让白绫杀呢?   ——   秦淮死了。   谢太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灰暗的宫殿中只有谢太后一人,坐在床榻之上,满头的珠翠玉钗已经取下了,褪去装饰的头发垂在背后。   她只着一身中衣坐在床榻之上,这金碧辉煌的宫殿处处都跟她有关系,但此刻她却又显得格格不入。   意识到秦淮已经死了,是在她伸手朝着床榻前的茶盏摸去的时候,秦淮知道她起床有喝茶的习惯,故而在床榻上放了茶盏,那里面的茶水不管她什么时候端起来都是温热的。   唯恐热了烫到她,又唯恐凉了冷到她。   但是今日还未将茶盏端起来,指尖只是轻轻触碰到了茶杯,便凉得心颤。   不必宫人前禀告,她就知道,秦淮已经死了。   她轻叹一口气,伸手将茶杯端了起来,就借着已经凉透的茶水喝了一口,总是要习惯的。   秦淮是个大奸宦,他的丧事自然是没有大办,只一席草席卷了送了出去。   等到褚泱来到慈宁宫的时候,谢太后正坐在后花园中修剪着花草,看见他来了也只是扫了一眼。   让他坐下,无怨无恨,语气平淡至极。   褚泱垂下眼睫,看着和平日无异却又处处不同的谢太后,轻声道。   “秦淮死是必然,母后还是不要太伤心了。”   闻言,谢太后的动作一顿,脸上不仅没有浮出半点的伤痛,反而还露出一个笑容,转头看向褚泱:“哀家知道,你这么做都是为了护住我。”   只有将一切的罪责都推到秦淮的身上,她所做的一切错事是受到了秦淮蛊惑。这样才能保住她这个太后,谢太后心中都明白,秦淮心中更明白。   所以那一日,在祭台下的时候,秦淮对自己的恶行没有半点反驳。   可她和秦淮早就绑定在一起,秦淮做的那些事情大多是得了她的准许,她比起秦淮也好不到哪里去,更何况她还亲手逼死了自己的侄子。   想起谢蕴道,谢太后的心头一窒,连呼吸都变得疼痛起来。   她开始回想,回想自己在谢家的时候,又回想离开谢家的时候。   “哀家十六岁的时候便嫁给先帝为后了。”   当时谢家是朝中重臣,她嫁给陛下为后也是早就定下的事情,现在回想起来,竟然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她转头看向褚泱说道。   “哀家一生有三个孩子,但却没有一个亲生子活下来。”   她将脑中蒙尘的记忆再次翻出来,像是诉说别人故事那般平静,在褚泱面前缓缓说着:“哀家的第一个孩子,是一位皇子,自小便胖乎乎的,可爱讨喜。”   想至此,谢太后的脸上浮现一抹怀念的笑意。   “但是陛下起疑心说谢家有意捧哀家的孩子坐上皇位,当时谢家意图谋反的圣旨已经拟好了,就差派人将谢家全家老小下狱了。”   “先帝特意将这件事情走漏消息给哀家,哀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我的第一个麟儿不足满月,是哀家亲手捂死的。”   说到这里,谢太后转过头来看着褚泱,眼神湿润却没有眼泪落下来,视线在褚泱的脸上来回扫量,似乎是想在褚泱身上找到自己那已逝孩子的模样。   他看着谢太后,想要阻止谢太后继续说下去,但是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如何劝止,只能任由谢太后继续说下去。   “哀家的第二个孩子是个小公主,那个孩子生性活泼,明明是个姑娘却比宫中的皇子们还要调皮,那个孩子稳稳当当长到了七岁。”   “当时陛下宠爱娴妃,许久都未到哀家宫中来,哀家也落得个清净。”   “哀家带着她回谢家去参加宴会,当时哀家的父亲让孩子去骑马,她才那么小,怎么可能会骑马?”   “那个孩子死在了马蹄下面,整张脸都被踩得血肉模糊了。”   想至此,谢太后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那日回谢家的时候,父亲让她想办法重新获取陛下的宠爱,想尽办法生下一个皇子来,父亲想让这南诏的下一位皇帝流着谢家的一半鲜血。   她失去了奉君的心思,没有同意,所以她的女儿死在了马蹄下。   自己的至亲杀死自己的孩子,比自己亲手杀死孩子,还要来的痛心。   在她生下第一个孩子的时候,谢家并没有这种心思,但是人终究都是会变的。   从那天开始,为了生下第三个孩子,她穿着暴露去勾引陛下,将自己当女儿时学到的礼义廉耻全都抛在了脑后。   一个皇后跟一个试图爬床的宫女没什么区别,轻佻下贱。   她这么做不是单纯听父亲的话,而是她真的想再要一个孩子,她的第三个孩子,她定当看得好好的,不许任何人去碰他。   “哀家的第三个孩子是个皇子,他叫佑儿,哀家想让上苍保佑他平平安安长大,他是……”说到这里,谢太后一顿,突然一脸惊恐地转头看着褚泱,询问道:“哀家忘了第三个孩子是怎么死的了。”   是怎么死的呢? 第110章 丑死了   褚泱深吸一口气, 心肺都隐隐作痛,谢太后忘记了,但是他记得。   那年冬日, 南诏皇宫中冷得出奇,三子性子活泼, 在花园中玩耍的时候, 不小心冲撞到了先帝当时极其宠爱的妃嫔。   当时先帝已然昏庸,整日沉迷于声色之中, 那妃嫔在先帝耳边说了几句三子的坏话。   先帝便让人将那个孩子投了井。   当时褚泱就陪在谢鸢的身边,他看着平日端庄温柔的皇后抱着自己冻硬了的孩子,一句哭声都发不出来,悲痛凝结在身上像是要将她也一起冻死在那里。   所有人都觉得谢鸢扶持褚泱上位, 是因为褚泱年纪小身后又没有母族, 容易把控。   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那凛冬日里是褚泱抓着谢鸢的手, 童声稚嫩又坚定地说道:“母后不要哭了, 以后泱儿给你做儿子。”   看着现如今的谢太后,褚泱深吸一口气,将那点酸楚压下去。   “母后……”   闻言, 谢太后回过神来, 看着褚泱摇摇头,笑着说:“忘了,忘得好,省得想起来折磨自己。”   谢鸢一边说着一边朝褚泱走过来,拿过一旁早就泡好的茶壶, 端起来给褚泱倒了一杯,轻声道:“你尝尝。”   自从进宫之后, 她已经很久没有自己泡过茶了,都是喝秦淮泡的茶,秦淮泡茶的手艺手又是极好的,久而久之,谢太后便不再自己泡茶了。   但是现如今秦淮死了,她又开始自己泡茶了,不是为了泡出和秦淮一样的茶,而是为了找回自己。   “虽然不比掌印泡得好喝,但应该还不错。”她将那杯茶朝着褚泱推了推,褚泱小时候喝过秦淮泡的茶,确实比寻常宫人泡的要好喝,现在他伸手端起谢太后递过来的茶杯,浅啜了一口。   说起来秦淮那周身的气度怎么看也不像是普通百姓出身,但是褚泱让人调查过秦淮的身世,一片空白,宫中的人谁也不知道秦淮来自哪里。   “他喜欢云岚山,就把他尸体埋在云岚山吧。”谢鸢轻声说着。   现在秦淮已死,辱尸褚泱并不感兴趣,当下点点头答应了下来,但。   “墓碑上写什么?”   总不能写秦淮的名讳,要不然那坟冢今天刚刚建好,明天就会被人扒了。   谢鸢愣了愣,思索之后说道:“就写宁吧,右相之子。”   “宁?”褚泱皱眉。   谢鸢这才反应过来,褚泱恐怕都没有听过宁右相的事情,毕竟自从那次之后,关于宁右相所有的卷宗都烧了,先帝打定了主意,要将这一家子从历史中抹去。   她转头看着褚泱继续说:“你不知道的,关于宁家所有的信息都被先帝给销毁了。”   “二十年前,先帝想要强行将右相之女纳入宫中,右相不肯,因为抗旨不遵被诛了满门,家眷被充作军妓,。”   “听说在去军营的路上,那些家眷便抹了脖子自刎了。”   当时她们只有一把匕首,每个人轮流着用,等到所有人都倒下之后,那匕首已经被鲜血给糊满了,就算放在水中,也要过上好一会血色才会褪去。   就算是到现在,提起宁家也是反臣。   她转眸,定定地看着褚泱,突然开口:“你若是愿意,便将他们反臣的名声给拿了吧。”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若是昏君呢?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谢太后是有些忐忑的,毕竟先帝再如何混蛋也是褚泱的父亲,若是褚泱公然下旨承认当初先帝的错处,那是打了所有褚氏皇族的脸。   包括他自己。   更何况宁家的人已经都死了,若不是谢太后提起的,根本就没有人记得之前还有一个宁家,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无论是谁都得犹豫一下。   但是褚泱只是垂了垂眼皮,没有半点犹豫,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好。”   ——   等到孟杲卿回到宫中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江月令等在偏殿中已经等睡了过去,所幸这偏殿中有火炉,就算是睡着了也不会着凉。   在孟杲卿回到正殿之后,立马有人来偏殿唤江月令。   江月令站起身来,拿着一旁的药箱连忙跟在宫人后面朝着正殿走去,他看见孟杲卿的时候,孟杲卿一身吉服,衣摆上了染了不少泥污和血污。   看起来不像是去参加婚宴的,但像是自己举行了一次婚宴,而且还当了一个有些坎坷的新人。   孟杲卿坐在软塌之上,一直等到江月令走进来都未发现,眼神呆愣愣地看着地面,似乎遭受了重大的打击,现如今还没有回过神来。   江月令将药箱打开,下意识要给孟杲卿把把脉,看一看毒解的如何了。   但是刚刚转身便看见孟杲卿手腕满是血污,不知道是被谁给抓住了,江月令动作一顿,随后在正殿中找了找,这才找到了棉布。   将棉布浸湿了,随后拿过来。   “我给殿下擦擦手?”   江月令轻声询问,孟杲卿没有反应。   他便将孟杲卿的手拿了起来,用浸湿的毛巾轻轻擦拭上面的血污。   看着江月令的动作,孟杲卿突然想起白拂来,那个今天刚刚死的女子给他擦拭的时候也是如此小心翼翼。   “殿下。”   在白拂出嫁前夕,孟杲卿从赵大人家中回来喝醉了,手腕上沾满了酒水,是白拂拿来棉布轻轻给他擦拭,他低头看着白拂。   此刻白拂低垂着头,将伤疤隐去,只露出温顺的眉眼来。   这一切和孟杲卿记忆中的母妃相似,若是母妃还在的话,应当也会这么温柔地给他擦拭。   他伸手抓住了白拂的手腕,用另一只手抬起白拂的下巴,迫使对方抬头看着自己,看着对方和母妃极其相似的眉眼,原本沾了酒水依旧清明的眸子,逐渐迷乱了起来。   他朝着白拂一点点逼近,眼中满是留恋和痴迷。   就在白拂紧张地闭上眼睛的时候,只感觉有手指落在了自己的脸颊上,落在了那道伤疤上。   她睁开眼睛便看见杲卿动作极大,却又轻柔地擦拭她脸颊上的伤疤,似乎想要将那道伤疤给擦拭掉。   嘴里呢喃着。   “丑死了。”   江月令用毛巾将孟杲卿手腕上的血污给擦干净之后,便将毛巾放到一旁,伸出手指想要给孟杲卿号脉,但是孟杲卿却是抽手,将手腕给撤了回去。   他抬头,一脸疑惑地看向孟杲卿,就见对方说。   “能不能明日再解毒?今天我不想。”   见此,江月令收回了视线,眸光轻闪:“明日解毒也是一样的,只是会麻烦一些。”   孟杲卿抿了抿唇角:“若是今日能死了,最好不过了。”   江月令喉头一哽,终究是没有说什么,低头告退。   等到江月令回到太医院的时候,一旁的药童正在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却发现江月令给沈安合替换下来的风烛,此刻打开了盖子。   并且已经用了一半了。   “少谷主,您用了风烛吗?”药童疑惑地看向刚刚从外面回来的江月令,江月令眼神落在那仅剩半瓶的风烛上面,几不可见地点点头。   他抬步走过去,将风烛从那个药童手中拿了过来,轻声说道:“明日你便回去吧,若是谷主问起,便替我谢过谷主的救命之恩。”   “他的恩情,锦休只能来世再报答了。”   ·   从祭台回来之后,褚亦便到了褚泱的寝宫中,等着褚泱回来,一旁还站着杜云舒,这次褚亦可以成功进城,还多亏了杜云舒拿着褚泱的贴身令牌,让城门的护军打开城门。   看着杜云舒坐不住去殿门口等着褚泱出现的样子,褚亦的眼尾弯了弯。   他这个侄儿倒是比他多情。   在祭台上耽搁了些时间,等到褚泱回来的时候,一身湿透的衣服都来不及换下来,便见杜云舒站在殿门口,看见自己之后,连忙抬步迎了过来。   “孑然。”   将自己袖中的帕子拿了出来,递到褚泱的面前,示意褚泱用帕子擦擦脸,他伸手接过来,对着杜云舒笑了笑,轻声道:“多谢云舒姐姐。”   杜云舒摇摇头还想要多说什么,却见褚泱看向一旁的宫人吩咐道:“将杜小姐送出宫去。”   见此,杜云舒只能将自己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只是哽在喉咙,怪难受的。   有了上次的事情,这次褚泱无论如何也不敢将杜云舒留在宫中了,天还没黑就忙叫人将杜云舒送回去,转头看着杜云舒轻声道。   “云舒姐姐先回去吧,省得杜大人不放心。”   杜云舒心中都明白,轻轻点头,将刚刚给褚泱擦脸弄湿的帕子塞回到了袖子中,也将自己多余的心思收起来藏好。   轻轻点头,便抬步离开。   褚泱抬步走进去,褚亦坐在软塌上,已经命人摆上了棋盘,此刻抬头看着他,微微扬了扬眉头,说道:“上次的棋没有下尽兴,今日再下一盘?”   褚泱点点头,只是他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浸透了,这身衣袍贴在身上沉得厉害,褚泱让人将身上的衣服换下来,换上轻便的常服这才再次坐到褚亦的对面。   两人一人执黑一人执白,在棋盘上对弈,谁都没有说话,都将注意力放到了棋盘之上。   过了一个时辰的时候,褚亦将手中的两颗黑子放到了棋盘之上,轻声道:“本王输了。”   他抬头看着褚泱,眸子中带着淡淡的赞赏,他原本还担心将褚泱一个人留在大邺城会不是秦淮的对手,但现如今才过去多久?   “秦淮已死,太后退居后宫,从今以后在这朝堂上再也没人能拦你半分。”   褚泱让宫人来收拾棋盘,看了看窗外的夜色说道:“天色已经晚了,皇叔这几日奔波也累了,还是快点回去歇下吧。”   在棋局结束之前,褚亦曾转头对着他询问:“陛下可想好自己今后的路该如何走了?”   当时褚泱并未回答,现在等到褚亦离开之后,他将视线放在棋盘之上,白子和黑子交缠在一起,白子胜了黑子,但是棋子有输赢,这棋盘却没有输赢。   此刻,褚泱低眉看着眼前的棋盘,眼中的乖顺褪去,露出桀骜的野心。   他想做的,便是永远都不会输的棋盘。   刚刚和褚亦下棋,根本就抽不出心神喝茶水,现下褚泱确实是渴了,端起一旁的茶杯轻啜了一口,苦而涩的茶水顺着喉咙往下,在腹中抽枝发芽。   却长出了一株名叫‘燥热’的小苗。 第111章 去南诏   等到商苑醒过来的时候, 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见到她醒过来,在一旁守着的初儿顿时松了一口气:“小姐, 你终于醒了,真的是吓坏我了!”   她眨眨眼睛, 原本迷蒙的眼睛逐渐变得清明了起来, 她只记得是傅姬尘将她从地牢中带了出去,随后两个人便昏迷了过去, 现在还不知道傅姬尘怎么样了。   她抬眼朝着初儿看过去,询问。   “傅谷主怎么了?”   初儿也没有想到被传作恶人的傅姬尘会救商苑,一下子初儿对傅姬尘有些愧疚,毕竟她之前也不把傅姬尘当做好人。   此刻听见商苑的问话, 初儿摇摇头说。   “傅谷主只是受了皮外伤, 并无大碍。”   闻言,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仅傅姬尘没有大碍, 梦如和梦和也没有大碍, 是老曹将梦和体内的毒给解了,当初地牢就要爆炸了,老曹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和萧峰死在一起了。   但是没想到老曹跑了出来。   “曹前辈说这段时间叨扰了, 然后给小姐留下了这个。”说到这里,初儿低头将袖中老曹早就交给自己的银票拿了出来,递了过去。   但是商苑什么时候需要过银票,她只是扫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并未伸手接过,看着初儿询问:“他可说他去哪了?”   初儿摇摇头。   她抿了抿唇角, 兴许是去南诏找萧玦了。   这厢,云遮月靠在院中的树干上,此刻刚刚初春,新枝芽还未从干巴巴的树干中彻底抽出来。   虽然已经能见到点点绿芽冒出的迹象了,但还未长出大叶,无所阻挡照射下来的阳光。   云遮月就这么靠在树干上,低头看着手中秘籍。   傅姬尘坐在一旁,眼神落在云遮月手中攥着的秘籍上,当时云遮月跑得比谁都快,他还以为那一屋子的秘籍都变成了灰烬。   “你这手中的书从哪来的?”   “顺的。”云遮月面不改色地说道,随后将眼前看了许久的页面掀过去,开始看下一页。   见云遮月沉迷其中不愿意说话,他便没有再打扰。   坐在一旁晒着太阳,喝着茶。   就在此时,身后有响动传来,几人转头看去,就见商苑打开房门走了出来,她对着众人轻轻颔首随后说:“我打算去南诏。”   商温知道什么,她这次想要去找商温将一切都问清楚。   话落,她看向傅姬尘,轻声道:“这次多谢傅谷主了,不知道傅谷主有什么打算?”   傅姬尘想要去的是盛安城,她这次去大邺城自然不方便带着傅姬尘了。   可总得问问这段时间傅姬尘在哪,她到时候好去找傅姬尘履行诺言,傅姬尘看了看她随后收回视线:“回下陵城,再多叨扰七娘几日。”   “你若回来直接去庙里找我就好。”   见此,她轻轻点头。   傅姬尘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放心地嘱咐道:“你可千万别死了。”   商苑若是死了,他想要进盛安城的话,还要麻烦去找别人,傅姬尘说的话不算是好听,但终究是在关心。   她点点头:“你放心,没查清楚一切前,我是不会死的。”   傅姬尘倒想和商苑一起去大邺,但是他现在被多方势力追杀的局面,就算是跟去了也是添麻烦的存在,这次去南诏既然和他没有关系,那他就在下陵城老老实实地等着商苑回来就是了。   之后,她又看向一旁的梦如两姐妹,梦和到底是习武之人到底是恢复得比她好,现在脸色比起她要好看很多。   她们身上的毒已经解了,仇人也死了,已经是一身轻了。   梦如抬眸看着商苑道:“我想去下陵城长乐楼中,等裕安回来。”   她和谢裕安约好的了,等一切都处理完了,她们就一起离开,是离开下陵城也好,还是在下陵城住着也成,反正是她们两个人就好。   “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便去找孟青就好。”   说完这句话之后,商苑便率先告别了众人坐上了马车,只是刚刚坐上马车,她便感觉一阵心慌,似乎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般。   她将双手交叠放在心口,眉头微蹙,手上微微用力却无法将狂跳的心脏给压下去。   ——   翌日,孟杲卿睁开眼睛看着从外面撒进来的天色,晃眼灼人,有丝庆幸又有丝可惜,他从床榻上坐起身来。   前来侍奉他的是一个不曾见过的宫人。   白拂死了,杳杳走了,这个宫中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了。   身上的吉服还未脱下来,他伸开手臂任由那宫人将自己外袍给脱下,换上干净的长衫,但是衣服刚刚穿上,孟杲卿便觉得心头一痛,腥甜涌了上来,一偏头便吐出一口鲜血。   那宫人躲闪不及,鲜血落在了手中捧着的衣衫上。   这段时间一直有江月令给他解毒,他很久都没有吐过血了,此刻心头窒痛传来,竟有些不习惯。   他伸手接过一旁宫人递过来的帕子,将嘴角的鲜血给擦掉。   原本白皙的脸色顿时变得更加苍白,缥缈似仙的容貌上染上一丝病态,却不甚在意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微微心疼。   那宫人见此,连忙道:“殿下,要不要奴婢去请太医?”   孟杲卿摇摇头:“让江公子来就行,让他在这里等着我。”   说罢,他伸手重新拿了一件外袍给自己换上,便快步朝着陛下所在的寝宫走过去,步履生风,他想要去问问父皇,昨晚陈筝说的那些究竟是不是真的。   又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骗他。   可等他走到殿外的时候,苏安拦住了他往前的脚步,低头说道:“陛下这几日身子不好,昏昏沉沉的,没有几个时辰是清醒的,殿下还是过段时间再来吧。”   闻言,孟杲卿眉头紧皱,这是第一次,他去见父皇被拦住了。   “本殿只跟父皇说几句话,不会叨扰太长的时间。”   但苏安依旧公事公办地摇摇头:“这是陛下的意思,殿下还是不要让老奴难办的好。”   见此,孟杲卿没说话,转身便离开,脚步比来时要快了不少,或许父皇是真的病了,但是现在就算是父皇死了,落到孟杲卿的眼中,也是父皇在回避他。   心中憋着一口气,他回到寝宫的时候,江月令就坐在正殿中。   江月令身患旧疾,孟杲卿身中剧毒,此刻两人的脸色摆在一块,竟奇异地和谐,谁也说不出谁的脸色要好一些。   “江公子可否跟我去一趟南诏?”   孟杲卿这段话说的太过突然了,江月令忍不住怔了怔。   ——   那日祭台的事情,商温也听说了,但是等他赶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孟汝杳也跟着众人一起离开了。   自从那日之后,孟汝杳被封为南诏的圣女。不再是一个妃子,而是受人敬仰的圣女。   商温一个人坐在亭子中,看着外面阴沉的天色,心脏因为紧张而跳得有些快了,他已经找到了富春的所在,过段时间就要离开大邺城去找人了。   下次再和孟汝杳见面恐怕就是几个月之后了。   看着迟迟不出现的孟汝杳,商温的眉头越蹙越紧。   “是被什么事情给绊住了吗?”   ·   这几日心情好,连带着孟汝杳的脸色也比往日要好看上许多,再添上些脂粉,便彻底将那股病弱之气从脸上压了下去,金玉拿出眉黛细心地给孟汝杳画好眉。   “公主,您看这样可以吗?”   孟汝杳现在已经不是后妃了,所以不用再喊娘娘了,可是金玉又不愿意喊圣女大人,显得太过别扭,于是在孟汝杳的许可下偷偷唤她公主。   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郁结在眉心的愁思已经散去,整个人都仿佛亮了起来,她满意地点点头,随后拿着一旁的两件衣服,对着金玉说。   “金玉,你看这两件衣服我穿哪件衣服去见商温好?”   一件是胭脂红,一件是湖水绿,孟汝杳有些作难,拿不住主意了。金玉也微微皱眉,细细思索之后:“这几日喜事多,公主便穿那件红色的吧。”   见此,孟汝杳点点头,但还不等她转身去换衣服,有宫人从外面快步进来,弯腰低头恭敬说道:“大人,北魏五皇子求见。”   “哥哥!”   孟汝杳一惊,随后反应过来喜意已经漫上了眼角眉梢,将手中衣服放在一旁,便急急忙忙朝着殿外跑过去,连刚刚梳好的云鬓给跑乱了也顾不得了。   她没想到哥哥会突然出现。   ·   今日孟汝杳晚了时辰,乌云细雨却准时到达了,商温坐在亭子中,并未等到孟汝杳,只等到了从宫中来传话的宫人,那宫人低下头说。   “北魏五殿下来找大人,大人今日不能来了。”   见此,商温一愣,想了想才明白那人口中说的是孟杲卿,但是错过这次,下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何时了,他犹豫了一下,将袖中写好的书信拿了出来。   “麻烦……”   但是话刚开口便没了下文,那宫人转过头看着他,眼中满是疑惑,随后眼神落到了他手中的信件之上,他也低头看着手中早就写好的书信。   “无事了。”   有些东西派人转交总比不上自己亲自给她的,这次又不是回不来了,急什么。   这般想着,他将刚刚拽出一角的书信又塞了回去,等着那宫人离开之后,商温本来也打算离开的,但是突然下起了大雨,将他锁在了亭子中央。   他没带伞,现在回到马车上,必然是要淋湿的,而且现在下去了大雨,下山的路也不好走,就算回到马车上,也只是干坐在马车上什么也做不了。   干脆坐在亭子中,看着那清澈的池水被豆大的雨滴一点点给搅浑了。 第112章 发烧了   “哥哥!”   孟汝杳远远地便看见了孟杲卿的背影, 不顾一旁金玉的劝阻,小跑着跑了过去,等到了跟前的时候, 小脸跑得红扑扑的,但是嘴唇却微微泛白。   孟汝杳这个身子担不得剧烈运动。   孟杲卿的眼睛落到孟汝杳的身上, 原本清冷孤寂的眸子这才一点点染上柔情, 仔细打量了一番孟汝杳,见孟汝杳无碍之后, 他这才放心下来。   随后便轻斥道。   “不是不让你跑动吗?怎么现在忘了。”   孟汝杳摇摇头:“这几日身子舒坦,兴许这病就要好了。”   说话间,孟汝杳将视线放到了一旁的江月令身上,有些意外:“江公子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的身体, 便让江公子来给你看看。”   这天下间没人会比江月令的医术还要高了, 但是江月令身体不好,所以这一路来马车不敢驶快了, 虽然耽搁了不少的时间, 但好歹是看见了。   孟汝杳対着江月令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随后便将自己的手腕递了过去。   只是男女有别,江月令拿出一块干净的丝帕覆在孟汝杳的手腕上, 这才伸手两指探了过去。   这几日孟汝杳并未病发, 身体情况估计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故而也没什么好紧张的。   反倒是一旁的孟杲卿盯着江月令放在孟汝杳手腕上的手指,紧张得不行。   片刻之后,江月令收回手指,対着孟杲卿轻声道:“殿下放心, 公主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只要按时服药, 不受过多的刺激,再过半年便可停药了,身子虽不能恢复成常人那样,但总会比现在要好。”   闻言,江月令和孟汝杳这才松了一口气,两人対视一眼,齐齐対着江月令道谢。   好不容易来一趟南诏,江月令需要给孟汝杳多准备些长期服用的药丸,所以没有在宫中多待,跟两人告别之后,便离开了。   整个宫殿中就只剩下孟汝杳和孟杲卿两个人了,虽然不过几个月没见到孟杲卿,但是自她记事起就跟在孟杲卿身侧了。   现在分开这几个月了,竟有种分隔许久的错觉。   今日孟杲卿能进来看她,她自然是开心的,但是盛着喜意的眸子朝着孟杲卿看过去的时候,却撞上了哥哥破碎受伤的瞳孔。   孟杲卿迷茫又无措地问。   “杳儿,父皇真的喜欢母妃吗?”   只一句话,刚刚涂抹上的胭脂水粉便都白打了,她小脸惨白地看着孟杲卿,眼神在孟杲卿脸上来回扫视,似乎想要找到什么答案,最后颤抖着嘴唇问道。   “哥哥,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   商温本来打算等雨小一些便离开的,但是雨越下越大根本就没有歇下的意思,他看着亭子外面的雨幕,眉头越皱越紧,桌上的茶杯早就凉透了。   连带着里面的茶水都仿佛凝了冰碴一样。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雨幕将他锁在亭子中,仿佛被全世界给抛弃了一样了。   正当他站起身打算朝着雨幕中走去的时候,有冷箭穿透雨幕朝着他射了过来,不过是瞬息间,寻常的后院中突然多了几名黑衣人。   在雨水中朝着他围了过来,他偏身将那柄箭给躲了过去,在看清楚眼前的形势之后,他抿了抿嘴唇,下意识地想要朝着金国寺后门跑过去。   吴平就在那里等着他。   但是这些人怎么会眼睁睁地放他离开。   疼痛从胸肺传来,他倒在地上,任由鲜血从嘴角流出来,又任由着雨水将鲜血给冲走,雨水加剧了鲜血的流逝,也加快了体温的流失。   脸上的水晶目镜不知道掉到了哪里,他眯起眼睛看着面前的黑衣人,但是视线本就模糊再加上大雨,他根本就看不清楚,忍着心口疼痛询问。   “你们是谁?是谁派你们来的?”   他这么问也不过是抱了一丝侥幸。   等了许久,耳边也没有声音传来,只有越来越大的雨水声,和刀剑早地上划过的声音,还有若隐若现的诵经声。   如果死在寺庙里,他的灵魂会被超度吗?到时候会回去吗?   正当商温想着这些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娇小身影突然出现挡在了他的面前,身子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在瑟瑟发抖,但是站在他的面前,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意外。   只一个模糊的身形他便认出来者的身份,但是已经失了约的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她现在不应该陪在孟杲卿身边吗?怎么会突然来了金国寺。   看着在朝两人逼过来的危险,商温现在倒希望,希望孟汝杳毁了约。   但是她没有,现在就站在他面前。   拿着自己用来防身小得可怜的匕首,対准那些黑衣人,一字一顿道:“别过来!我是北魏的公主、南诏的圣女,若是你们今日敢対我们不利,南诏和北魏都不会放过你们的!”   “渺渺。”   他轻唤了一句,孟汝杳因为惧怕而颤抖的声音传来:“会没事的,你不要害怕!”   见此,他叹了一口气,他倒是没什么害怕的,只是此处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却没有僧人前来查看,不是被杀了,就是被买通了。   他们今日恐怕无处可逃了。   対于孟汝杳虚张声势的呵斥,几人都没有在意,依旧在朝着商温逼近,刀剑划在地面上,越来越刺耳,而且耳边的雨声也越来越大了。   他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孟汝杳,眼中满是焦急。   “渺渺,你快走!不要管我!”   刀刃已经朝着两人挥了过来,孟汝杳已经没有功夫回答商温的话,极度慌乱之下,只能将自己手中的匕首伸出去抵挡,但无疑是螳臂当车。   ·   白日在祭台的事情,萧玦也知道了,心中担忧着褚泱的安危,他偷偷来到了褚泱的寝宫外,无陛下召见是不能在寝宫中留宿的。   但是萧玦现在只想偷偷看一眼褚泱,知道対方无碍就好了。   当他从窗户缝隙往殿内看去的时候,就见褚泱趴在桌案上,半晌都没有动作,似乎昏了过去,他心中担忧,便将面前窗户推开,翻过窗户走了进去。   他尽量让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防止惊动了外面的宫人,他足够小心翼翼,走到褚泱身侧的时候,并未惊动到旁人。   看着趴在桌案上,没有半点动静的褚泱。   萧玦的眉头越皱越紧,他伸手戳了戳褚泱的肩膀,轻声唤了几句。   “陛下?陛下?”   但是褚泱依旧没有半点动静,萧玦心中担忧越来越浓,伸手将褚泱的身子翻了过来,眼神落到褚泱红得过火的脸颊上之后。   萧玦心头一跳。   忙伸手过去想要试试褚泱的体温,但是刚刚触碰到褚泱的额头,他便被烫了一下,下意识将手给收了回来。   “怎么会这么烫?!”   他看着现如今褚泱这幅无意识的样子,想着今日下起的大雨,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不会是发烧了吧?!”   发烧了!发烧了该怎么办?萧玦在原地着急地来回踱步,却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法子。   猛地一拍头,想了起来。   “対啊,去找太医!”   或许是萧玦这句话的声音太大了,他说完这句话要朝着殿外去的时候,一直没有反应的褚泱突然有了反应,滚烫的手指抓着他的手腕,气若游丝道。   “不能……不能去找太医。”   他转头看着褚泱这副样子,心中着急又生气:“你都这个样子,还不去找太医!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原本清澈的凤眸此刻一片迷蒙水汽,褚泱抿了抿因为发热而变得艳丽的唇角,死死抓着萧玦的手腕,半点要松开的意思都没有。   他自小到大生病从未找过太医,都是自己硬捱过去的。   至于原因,他不会告诉萧玦的,只是反复强调道:“不能去找太医!”   “好,我不去找太医,那你跟我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我怎么样才能帮到你?”他低头看着褚泱,害怕刺激到褚泱,于是特意放轻了声音。   宫殿中只点燃了一根蜡烛,烛火昏黄,撒在两人的身上,为两人镀上了一层莫名的美感,萧玦其实长得很好看,正儿八经的时候很好看。   就比如现在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自从刚刚萧玦来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心中便涌出了一种莫名的冲动,此刻看着萧玦等待下文的样子,他站起身来,眼睛盯着萧玦的唇角,露出渴望的眼神。   喉结微动,随后上前扣住萧玦的后脑,亲了过去。   “或许可以这么帮我。”   直到滚烫的两片唇角贴了过来,萧玦依旧没有回过神来,他呆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褚泱,心脏在一瞬间狂跳起来,整个耳畔便只剩下他加速的心跳声了。   他喜欢褚泱的,之前就知道的,但是现在更确定了。   因为萧玦是弯着腰的,所以这个高度刚刚好,不用踮起脚尖来。   火热一点点从褚泱那边渡到了他的嘴角脸颊上,连带着褚泱那股清甜的气息,虽然这个吻将萧玦的思绪给搅得七荤八素,但他还是保持着几分理智在的。   褚泱现在发烧了,接吻是治不了发烧。   “你这是烧糊涂了!”他伸手将身前的褚泱给推开,虽然没有用多少力,但褚泱还是一个踉跄,摔在了软塌上,后脑磕在软塌上,双眼一闭晕了过去。   萧玦一时间也搞不清楚褚泱是发烧晕了过去,自己磕到软塌上晕了过去。   但是现在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褚泱发烧了怎么办!看着褚泱躺在软塌上,本就艳丽如火的嘴唇因为刚刚的亲吻而变得微微红肿起来,他抿了抿自己同样蹿火的嘴角。   担心褚泱这么躺着不舒服,于是低头将褚泱的身体摆正,平躺在软塌上,继续想发烧怎么办?最后眼睛一亮,人连忙去打水。   他在渝南城的时候听过一个法子,可以用酒水擦拭身体以达到降温的作用。 第113章 要活着   眼看着刀刃就要朝着头顶劈砍来了, 孟汝杳只得害怕地闭上眼睛。就在此时,只听铛的一声脆响,兵剑交碰在一起, 格外刺耳,在雨幕中也分外明显。   她睁开眼睛看去, 便见着宫中禁卫挡在自己面前, 拦下了那一击。   见此,孟汝杳终于松了一口气, 手中匕首也随之掉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轻微的脆响声。   孟杲卿从人群后面走了出来,他和孟汝杳说完话之后,便被孟汝杳安置在了偏殿休息, 但是看见孟汝杳急急忙忙地出宫, 他心中不放心,后脚带着禁卫跟了出来。   那些禁卫虽然不肯听他的, 但担心圣女出现什么安危, 陛下怪罪下来,还是跟了过来,这才及时阻止了眼前的事情。   将手中匕首丢下之后, 孟汝杳下意识地转身朝着身后的商温看过去, 但是手腕突然被孟杲卿扯住。   熟悉的温度传了过来,她一转头便対上了孟杲卿满是担忧的眸子。   “杳儿,跟我回去。”   孟汝杳摇摇头,用力将自己的手从孟杲卿手中抽了出去,伸手去搀扶躺在地上的商温, 轻声说:“哥,他受伤了。”   但是孟汝杳的力气有限, 尝试了几次都没有将商温从地上拽起来,最后还是一旁的禁卫上前帮忙将商温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   等到萧玦拿着浸透酒水的棉布赶回来的时候,褚泱依旧躺在软塌上,保持着和他离开时候一样的姿势,看样子并未从昏迷中醒过来。   他下意识将棉布盖在褚泱的额头上,但是那棉布上还滴答着水,不等他将棉布放下,冰冷的水滴便将昏迷中的褚泱给打醒了。   褚泱轻咛一声,长睫颤动,似有苏醒过来的迹象。   看着褚泱眉头紧皱难受的样子,萧玦心疼地蹙起眉头,用手中棉布擦拭褚泱的额头脸颊,轻声哄道:“忍一忍,待会就好了。”   用酒水降温需要将浑身上下都擦一个遍,不是单单擦拭额头脸颊就可以的,想着两人都是男人,萧玦也没有多想的,伸手就解开了褚泱身上的衣服。   想要给褚泱擦拭一下上半身,但是刚刚解开上衣,便看见褚泱的胸口上缠着层层的的白色绷带,心口轻微起伏着。   他愣在原地,傻了一瞬,那绷带下的柔软温热的触感他不会感觉不到。   萦绕在他和褚泱之间的酒气浓烈,将萧玦的头脑都熏得昏昏沉沉的。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褚泱,怎么会是一个女人呢?!   上次,上次!他们分明!   冰凉的酒液将身上的火热消减了一些,但此刻萧玦拿着棉布,没有了下一步的动作,褚泱难耐地睁开了眼睛看过去。   便看见了呆愣在一旁,到现在都没有回过神来的萧玦。   脑中的火热躁动将褚泱折磨得不轻,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现在有什么不対劲,伸出手来扣着萧玦的后脑,便将自己贴了上去。   要她说,什么方法,都比不上萧玦一个亲吻要来的舒服。   等到萧玦回过神来的时候,褚泱已经在他的唇角上反复吸吮研磨了,他垂下眸子,看着此刻半阖眼,媚态尽显的褚泱,现在才明白过来。   褚泱哪里是发烧了,分明是……   他根本就没有拒绝这个亲吻的权利,只得伸出手托着褚泱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一点点地回应褚泱。   任由褚泱将自己的呼吸心跳都撩地急促起来,但是却不敢再进一步了,他看得出来褚泱现在只是将他当做解药了,半点也没有情人般的柔和。   春情和红晕将这个宫殿填满,清凉的月色从殿外撒进来,却缓解不了此地片刻的燥热。   褚泱头上的发冠在纠缠的时候不知何时被弄掉了,此刻墨发垂了下来,衬得原本就雌雄莫辩的小脸越发冶艳起来。   上衣被褪到一半,露出了白嫩光滑的肩头,柔软的发丝垂在上面,随着动作,搔的人痒痒的。   此刻褚泱唇角艳丽,眼尾也挂上了一点点红,原本就精致多情的眉眼,此刻挂上娇媚更让人怦然,她一点点舔舐着萧玦的唇角,似乎十分钟情。   他滚了滚喉结,紧张地看着身下的褚泱。   ·   自从那日祭祀过去,这几日南诏虽然还会下雨,但是总比之前阴雨不断的时候好了许多,晴总是多于阴的。   盛平出宫办事在路过云岚山的时候,让人将马车停了下来。   吩咐那些人在原地等着他之后,他便带着纸钱香烛类的东西朝着云岚山上走去,雨雾落到云岚山头,朦胧清净,恍若仙境。   盛平找了一圈,最后终于在一旁竹林旁边找到了宁渊的坟冢。   或者叫秦淮。   他将祭拜的东西都摆好之后,这才跪在秦淮的坟前,唤了一句。   “干爹。”   所有人都道秦淮无恶不作,但是谁也不知道秦淮有两个心善,一个心善在谢鸢,第二个心善在盛平。   谁能想到跟在褚泱身边的内侍是秦淮的干儿子。   他现在还记得那日他被陛挑去做贴身内侍的那一天,秦淮就站在他的面前,対着他说道:“既然到了陛下的身边,今后便尽心辅佐陛下。”   “别让后人看轻了我们阉人。”   当时,盛平低着头问出了一个最纠结的问题:“如果陛下让儿子杀了您呢?”   秦淮连一瞬间的怔愣都没有,便回道:“那也该杀,你且记住了,今日从这个屋子里走出去便不是咱家的干儿子了,来日就算陛下让你亲手杀了咱家,也不许手软,知道吗?”   秦淮是想让南诏覆灭,可是他也给南诏留下希望了,在褚泱,在盛平。   在祭祀前夕,盛平没听从秦淮的嘱咐,将褚泱在酒中下毒的事情告诉给了秦淮,说道:“儿子送您出宫去吧。”   但是秦淮却摇摇头拒绝了他,哪怕知道明日是死局,依旧没有离开。   盛平见此,将谢太后抬了出来。   “您若是死了,太后该怎么办?”   等到地上的纸钱给烧完,盛平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泪水,他伸手将脸上的泪给擦掉,随后站起身来,朝着山下走去,朝着自己的未来走去。   他和秦淮没关系,和宁渊也没有关系,他就是宫中一个普通的太监,跟很多小太监一样唤秦淮一句干爹。   ·   那地上的灰烬还未完全凉透,便又有人影站在了坟冢的面前,这山上大多是土路,加上前不久下了雨,她的鞋上沾了不少的泥。   谢鸢低头看着地上的灰烬,在想有谁会来给秦淮上坟。   或许宁家并没有死绝。   她将自己带来的纸钱放在墓碑前,拿出火折子将纸钱香烛给点燃了,她就站在一旁,满脸柔情地看着墓碑。   “掌印,哀家来看你了。”   她一如往常地対秦淮说话,但是这竹林中回荡的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经久不息。   直到天色暗下来看不见刻在坟冢上的名字了,有夜风轻柔地拂过谢鸢的裙摆,低声催促她下山。   谢鸢这才活动活动站起身来,朝着山下走去。   或许是天色太黑了,也许是谢鸢太想念秦淮了,在她抬步下山的时候,就看见路旁站着个身穿雪白长袍的少年,浑身萦绕着莹莹白光,转过头来看着她。   用着那年轻数岁却熟悉的眉眼看着她。   秦淮变了一个样子,变成宁渊了,但是唯一不变的是无论何时看向谢鸢都柔和的眉眼。   “娘娘。”   她抬步朝着秦淮走过去,伸手抱住了那莹白的虚影,忍了数日的酸涩眼泪此刻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她死死抱着秦淮,说:“秦淮,你把哀家也一起带走吧。”   秦淮伸手抱着她,用没有温度的手掌轻轻拍打她的后背,轻声道:“娘娘要活着,娘娘要长命百岁。”   “我在地狱给娘娘赎罪,娘娘在人间给我祈福,挺好。”   她抬眸朝着秦淮看过去,在対方熟悉的眉眼上来回留恋,痛咽道:“好。”   那点点莹白不过是一场幻影,风一吹便散得无影无踪了,谢鸢一个人站在竹林中,仿佛还能闻见那股熟悉的味道,但是这片竹林中确实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   商温受了伤,只能暂时安置在金国寺中,众人并没有离开,耳边除了熟悉不变的诵经声,又多了一种声音。   少女的抽泣声。   商温身上的伤口被简单包扎后,已经止住血了。   水晶目镜也被人捡了回来,重新挂在了脸上,等到商温睁开眼睛的时候,便清晰地看见孟汝杳坐在床榻旁,正双眼通红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担忧和紧张。   此刻见他醒过来,喜意这才冲破担忧和紧张冒了出来。   “你醒了!”孟汝杳一喜,抓着他手腕的双手又紧了紧。   商温昏迷的时候,孟汝杳不能时刻探着他的鼻息,便抓着他的手腕,感觉到是指腹下跳动的脉搏,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了,但是孟汝杳身上湿透的衣服还没有换下来,贴在颊上的湿发也没时间挽到耳后去。   他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视线落到孟汝杳的身上,担忧地皱起眉头:“五殿下呢?你身上的衣服怎么没有换掉?”   被雨水打透的衣服贴在身上,该有多冷啊。   她摇摇头:“我把他们赶出去了,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   说完这句话之后,孟汝杳愧疚地垂下头,红透的眼睛中又挤出了泪水,哽咽道:“対不起,都是因为我!才害得你……”   若是她今日如期赴约了,商温也不会因为等她而受到危险,险些丧命。   泪水从孟汝杳的眼眶中落下来,砸到商温的手背上,就像是一柄软刀子扎进商温心头一样。   他看着孟汝杳道:“这件事情跟你没有关系,就算今日躲过去,还是有明日的。”   那些人是冲着他来的,不会放过他的。   闻言,孟汝杳心慌意急,她抓着商温的手,用泪盈盈的眸子看向商温说:“我去求陛下,让你住进宫里,这样就不会有人伤害到你了!”   但是,商温却是摇摇头。   “我还有我要去做的事情。”   今日孟汝杳能够出现他就已经很开心了,想起袖中写好给孟汝杳的信,现在被雨水鲜红浸染,墨水晕开,恐怕早就不能看了。   所幸他现在活着,也见到了孟汝杳,可以亲口说出来了。   他伸手抓着孟汝杳的手,手指在孟汝杳微凉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今日就想告诉你的,过几日我要出一趟远门,恐怕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了。”   “你要去哪?!”孟汝杳急声询问,反手抓住了商温的手,但是商温只是看着她并未回答,她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咬了咬下唇。   像是在纠结什么似的。   犹豫半晌,这才鼓足勇气抬起头来,将自己的双唇贴在了商温的双唇之上。   此处是佛堂的偏室,鼻翼间还能嗅到清心寡欲的香火味,和孟汝杳身上的磬香搅和在一起,将人的心思呼吸都给搅乱了。   两人心跳剧烈,和耳边的木鱼声奇异地保持同一节奏。   温热的气息将两人的脸颊都给带红了,她抬眸看着面前的商温,柔声说。   “我等你回来,初一十五,不管你在不在,我都会在这里等着你。” 第114章 送书信   自从沈璟辞官, 沈泠修离开之后,现在的沈家比起之前要低调了不少。   清晨整个院落都是安静见针,小厮们各司其职, 连一句多余的交谈都没有。   而就在这寂静之中,后门被人轻轻推开, 闪进来一抹倩影, 身上穿着斗篷,头上带着兜帽, 将婀娜的身姿和整张脸都藏了起来。   沈婉清曼步朝着自己的院中走去,按照往常的话,现在父亲正在睡觉,没有人会发现她一夜未归, 但是刚刚走过月门, 身后突然传来沈璟的声音,让她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你回来了。”   “父…父亲。”   沈婉清转过身来看向沈璟, 身上的斗篷兜帽还没有摘下, 但是所有的伪装在沈璟面前已经烟消云散了。   沈璟踱步走到她的面前,眼神落到她的手腕上,那上面还有暧昧的红痕并未消散, 她连忙用袖子盖住了手腕, 转移注意力道:“父亲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   沈婉清的那点小伎俩在沈璟面前根本就不够看,他从沈婉清身上收回视线,沉声道:“你刚刚从东宫回来?”   他现在虽然已经没了官职,但是这朝堂之上大多都是他的门徒,早就有人告诉他在宫中见到了沈婉清, 只是不敢确认罢了。   闻言,她的睫毛微颤, 心知这一切都瞒不过父亲,干脆点头应了下来。   “是。”   沈璟转过头看着沈婉清,此刻沈婉清已经将蒙在头上的兜帽给取了下来,露出娇颜来,低眉敛目透着乖巧。   她和沈君泽兄弟二人是最听话的,沈璟对两人也很满意,要不然也不会如此宠爱沈婉清。   但是他没想到,沈婉清也有这么自作主张的一天。   她让沈婉清去接近孟成昱去接近谁也好,却从未想过将自己的女儿真的舍出去,沈璟合了合眸子,痛心疾首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种事情就算是被旁人碰见也会无地自容,更不要说是被自己的父亲撞见了,在沈璟这句话音落下的瞬间,羞愧的泪水也从沈婉清的眼眶中涌了出来。   她抬头看着沈璟,泫然欲泣。   “大哥是沈家的明路,二哥是沈家的暗路,沈安合是沈家的退路,女儿想做沈家的第四条路。”   说话间,沈婉清的手下移,轻轻放在了自己的小腹处,她不是将一切都赌在了孟姜旻的身上,而是将一切都堵在了自己腹中孩子身上。   皇子夺嫡必有伤亡,若是到时候都死了呢?   沈璟垂眸看着面前的沈婉清,沈婉清的心思他怎么会不明白呢?但是这一步着实是太蠢了。   “你先回去吧,这段时间不要去东宫了。”   沈婉清轻应了一声,既然已经怀上孩子了,去不去东宫也无所谓了,更何况就连她这个在东宫的客人,也能察觉到这几日东宫的不同。   或许,很快就要兵乱了。   等到沈婉清离开之后,沈璟回到了书房,将早就写好却迟迟没有送出去的信封拿了出来,交到自己心腹手上,嘱咐。   “送到南诏皇宫。”   ——   萧玦是在窒息中惊醒的,等他睁开眼睛便看见褚泱披头散发地坐在他面前,双手正掐着他的脖子,上衣还未完全穿上,衣袍依旧堆积在臂弯中。   看样子也是刚醒。   褚泱美眸含怒,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你都对我做了什么?!”   “没…没做什么。”萧玦磕磕巴巴地说着,昨晚分明是褚泱抱着他不放手的,为了展示自己的无辜,萧玦还将自己的双手伸了出来,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做。   只是那指尖上还带着的莹莹水泽,暴露了他昨晚都对褚泱做了什么。   见此,褚泱脸色一黑,怒声道:“你是不想要这只手了是吗?!朕帮你剁了!”   褚泱此刻在气头上,说出的话也是下意识,声音更是没有克制,传了出去。   闻言,萧玦瞬间一惊,不是因为褚泱要剁了自己的手而惊讶,而是连忙伸手将床上的帷幔给落了下来。   将床上的两人给挡住。   褚泱现在这副样子,不能让别人看见,女子的身份更不能暴露。   见萧玦凑过来,褚泱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在看见萧玦不是冲着她过来的,而是想将帷幔放下,这才放下心来。   与此同时,殿外有脚步声传进来,盛平的声音响起。   “陛下有什么吩咐?”   褚泱此刻冷静下来,伸手将上衣重新穿上,沉着语气对着外面的盛平道:“没事,先退下吧。”   随着盛平脚步声的离开,褚泱将身上的衣服穿好,就在这么披头散发地下床,嘴里说着:“朕亲自给你剁了!”   说着,竟是要去找刀去了,萧玦心中一急,伸手抓住了褚泱的手腕,皱眉说:“别吧,那多疼啊!”   褚泱将视线落到萧玦抓着自己手腕的手上面,她甚至还能感觉到那份粘腻,又窘又怒,气急败坏道:“给朕松开!”   “那你答应我,别砍我的手!”事关自己的右手,萧玦怎么敢松开,万一褚泱一会找了个刀,要来劈自己怎么办?   褚泱沉声怒喝,声音中的怒火已经到了极点。   “松开!”   萧玦这才松开自己的手:“你别生气,昨天晚上我也是没有办法了。”   话落,他抬头看着褚泱保证道:“你放心,我已经再也不用右手吃饭洗脸摸头发了,我以后把右手供起来!”   褚泱脸色越来越黑,此刻她半点也不想看到萧玦了,但也不能真的把萧玦给砍了,毕竟昨晚萧玦真的就是帮她,只能沉着脸说道。   “滚滚滚,滚出去!”   萧玦轻哦了一声,从床上下来,穿上靴子就要朝着殿外走去,起初的时候他还嘲笑商温跟被渣男骗了身子一样,他现在跟商温有什么区别。   不对,他比商温更惨,直接被人甩了。   但就在萧玦磨蹭着走到殿门的时候,褚泱突然开口:“昨晚的事情,你若敢说出去……”   他转头朝着褚泱看过去,现在褚泱已经恢复了冷静,站在床榻旁看着他,凤眸清冷,身姿高挑。   往日他还觉得褚泱过于瘦弱了,现在才知道对方根本就是个十六岁的女子。   不等褚泱说完,萧玦将后半句话接了过来。   “我若敢说出去你就杀了我,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褚泱为了掩藏自己女儿的身份,自小到大生病连太医都不敢去找,怎么能毁在他这里,褚泱没杀了他,他就已经很感动了。   在离开的时候,萧玦说了一句。   “你别生气了。”   ……   等到萧玦离开之后,褚泱这才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瘫在了床上,不知是不是药效的缘故,浑身酸软,比批阅数天的奏折还要累。   她对昨晚的事情并不是全然没有记忆,其中几个羞人的画面还格外清晰,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她才明白错不在萧玦。   想到昨晚那副失控的样子,再想起秦淮临死之前欲言又止的话,褚泱咬了咬牙,怪不得秦淮死得那么干脆,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她不用想也能知道,这药是秦淮让人给他下的,为的就是让她重蹈先帝的覆辙。   可是秦淮不知道,她是名女子。   先帝喜皇子不喜公主,寻常妃嫔若是生出公主定会沉塘淹死,所以自从她一生下来,母妃便瞒着所有人,把她当做皇子养。   母妃生她的时候是在宫外,身边连个接生婆都没有,这件事情也就真的被母妃瞒了下来,当初只是想保住她一条性命,或许母妃也没有想到她会坐上皇位。   看见从殿中走出来的萧玦,守在一旁的盛平一脸愕然,努力了回想一下,昨晚陛下明明没有传唤任何妃嫔,这位是从哪冒出来的?   但是褚泱没说话,他这个做奴才的自然也不能多说什么。   就在褚泱看着头顶帷幔发呆的时候,盛平敲了敲外殿的门,轻唤道:“陛下。”   她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让盛平待在外殿回话,随后就听见:“太后娘娘想搬到云岚上的行宫中去,长伴青灯古佛,为陛下为南诏祈福。”   秦淮的尸骨埋在了云岚山,究竟是为谁祈福她也不在意。   “既然母后愿意,那便允了。”   盛平应了一声,但是站在原地并未离开,将今日刚刚送进宫中的书信拿了出来,放在一旁的桌案上:“从北魏送来一封信,奴才给陛下放在案上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盛平便退了出去。   在听到从北魏送来一封信之后,褚泱蓦地睁开了眼睛,眸中划过几分探究,从北魏送来的信,是谁送来的?   大殿的门刚刚合上,褚泱便从内殿中走了出来,伸出手将一旁桌上的信给拿了起来,这信封并没有署名,从外面看根本就看不出来是谁送过来的。   ·   往日里静谧的云岚山,不知何时开始,在每日清晨都有佛钟敲响。   这几日天气好,上山采药的百姓也比往常要多,十几岁的蓝色布衣少年跑在自家母亲的前面,早一步进了竹林,等到宁唯气喘吁吁地跟上的时候。   “小声,等等娘。”   就见小声站在一处新堆出来的坟冢前,指着那墓碑上的名字,扭头对着自家娘亲说:“娘,这个人跟你一样都姓宁!”   宁?   宁唯抬步走到了那墓碑的面前,在看清楚那上面的两个字之后,表情一滞,随后两行清泪无声无息地落下,滑过那疤痕交错的脸,落在地上。   下巴微微抽动,过了许久才哑着嗓子将那个记忆深处酝酿许久的名字喊了出来。   “阿渊。” 第115章 学武功   “小极。”   孟姜旻坐在轮椅上, 对着一旁在桌案上写字的孟极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孟极犹豫了一下,这才放下了毛笔, 朝着孟姜旻走了过去。   却不敢走得太近,停在孟姜旻三步远的距离, 弯腰行礼道:“臣弟见过太子殿下。”   孟姜旻笑着说:“不必如此生分, 你我都是父皇的儿子,叫太子哥哥便好。”   说话间, 孟姜旻将手中早就剥好的橘子递了过去,对着孟极说:“给你,吃吧。”   但是孟极却不敢伸手接过来,摇摇头说。   “不敢, 臣弟自己剥就好。”   见此, 他脸上的笑容蓦地从脸上褪了下去,脸色阴沉, 看着孟极冷声道:“是不敢还是不愿?”   孟极抬头朝着孟姜旻看过去, 便看见刚刚还温和的眉眼转瞬间就阴厉了起来,他收回视线,脸色被吓得惨白, 伸出双手去接孟姜旻手中的橘子。   “谢…谢谢, 太子哥哥。”   但还不等孟极的手伸过去,孟姜旻便先一步松开了手指,任由手中的橘子掉落在地上,滚了一层的尘土,而孟姜旻的脸色也瞬间转阴变晴。   “赏你的, 不用谢。”   孟姜旻性格阴晴不定,这段时间孟极是切身感觉到了。   孟姜旻不许旁人对自己有半点的拒绝, 就算那橘子上滚了土,但他还是弯腰将地上的橘子捡起来,连忙塞到了嘴里。   吃的有些急了,汁液从嘴角流出来,弄湿了衣襟。   孟极顾不上这些,忙抬头对着孟姜旻笑着说:“谢谢太子哥哥,很甜!”   孟姜旻也弯起眼睛笑了笑,却是摆摆手,柔声吐出两个字。   “滚吧。”   等到孟极离开之后,皇后娘娘从内殿中走了出来,哪怕她性子火爆容不下一点沙子,但是此刻在知道孟姜旻打算之后,还是有些犹豫。   抬眸朝着孟姜旻看过去:“你可想好了,真的要这么做?”   “开弓便没有回头箭了。”   孟姜旻从桌上重新拿了一个橘子,将橘子皮给剥开,漫不经心地说道:“现在孟杲卿不在,是我们动手最好的时机。”   “父皇这几日身子不太行,宁王那个老东西又来不了那么及时,母后你还在怕什么?”他将自己刚刚剥好的橘子递给皇后,但皇后此刻蹙眉,并未伸手接过。   犹豫半晌,才是下定决心点了点头。   “你放心,你舅舅他们肯定会站在你身后的。”   见母后并未接过自己剥好的橘子,孟姜旻也不恼,将橘子瓣放到了自己嘴里,在酸甜的汁液在嘴中炸开的瞬间,孟姜旻脸上的笑意愈来愈浓。   清清怀孕了啊。   ——   那信纸上只写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告诉褚泱当年沈安合被掳到北魏,是沈家和太后联手而为,此刻褚泱坐在软塌上,看着手中的信纸,眼中满是犹豫。   只这一点,南诏便有了出兵的理由。   但是南诏真的准备好了吗?南诏真的可以和北魏开战了吗?   在褚泱上早朝的事情,依旧在想着这件事情,低头看着那站在朝堂上年过半百的老臣们。   她皱起了眉头,这些朝臣都上了年纪,比不上少年张扬了,大多数都是主张不开战的。   想至此,褚泱的眉头越皱越紧,现在的南诏不能再守了,不破不立。   她当即在朝堂上下旨,朝上大臣若觉得自己年迈可以自己提出辞官,至于原本的官位要么空着,要么让家中年轻优秀的孩子上朝接替。   此言一出,那些大臣自然是欢喜的。   要知道在南诏入仕,需得有公卿举荐,还要从底层一点点做起,但是现在家中的孩子直接可以接替自己的官职,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褚泱虽然是这么说了,但是那接替的人选她要仔细地审查。   只许比原本的老臣要好,不得差。   那第一个找到御书房的便是当今太傅杜奉为,杜奉为上了年纪早就有了告老还乡的意思,但又放不下这一团乱糟的朝堂,故而便一拖再拖。   此次褚泱开口,杜奉为没有片刻犹豫便找了过来,举荐自己的儿子顶替自己的位置。   “老臣想把御史中丞的位置给老臣的儿子,至于这太傅的位置便先空着,等到陛下找到合适的人选再做打算。”   杜奉为说这句话的时候,低着头但依旧掩盖不住眼角的喜意。   但是褚泱的眉头却微微皱起,杜奉为的那对儿女,褚泱都是见过的,但是她私心里以为杜奉为的儿子虽然饱读诗书但是为人呆板,比起他来杜云舒更为合适。   褚泱这般想的,也是这般说的。   “可朕觉得杜姑娘更为合适。”   若是平时褚泱夸赞杜云舒,杜奉为本该高兴的,但是现在脸色却白了白说道:“舒儿她是个女子,怎么能担当此任。”   闻言,褚泱顿时皱起了眉头,不赞同道。   “女子怎么了?”   ·   那天被褚泱赶出来之后,萧玦便回到了自己的雨凝宫中,整日的唉声叹气,只要他闭上眼睛想的念的便是褚泱那百媚千娇的模样,将自己折磨得不轻。   “我一定是疯了!”   就在萧玦躺在躺椅上,一脸生无可恋地晒太阳的时候。   但突然从屋顶掷下来一石子,滚落到了他的脚步,他抬头朝着屋顶看过去,顿时对上了老曹那张熟悉的脸。   再见故人,萧玦来了精神,站起身来对着老曹招了招手,说道:“你下来吧,这里没人。”   老曹这才从屋顶下来,站在他的面前。   这几日老曹不知道去了哪里,胡子都冒了出来,身上的衣服也破败不堪,整个人狼狈又颓废,看见萧玦也没有往日的精神头了。   但萧玦并未多想,只以为老曹又是去哪喝酒被人给打了。   可直到老曹抬步坐在石桌旁低头吃苹果也不看他的时候,萧玦这才意识到了不对劲,抬步走了过去,对着老曹询问:“老曹,你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找到萧峰的下落?”   老曹抬头看了他一眼,却是无精打采的,敷衍道。   “哦,有没有找到?”   萧玦摇摇头,结结巴巴道:“没…没有。”   老曹只是嗯了一声,也没像往常一样纠缠,他凑过去,有些担忧地看着老曹:“老曹,你没事吧?你怎么了?”   老曹没回答,只是说:“这里有睡觉的地方吗?我有些困了。”   从北魏赶来南诏这一路,日夜兼程,一路上都没睡觉,着实有些累了,不过现在更累的不是身体,而是心。   萧玦伸手指了指一旁的偏殿,他从偏殿搬出来之后,那边就没人住了。   老曹当下便抬步朝着偏殿走过去,但萧玦突然开口叫住了他:“老曹,你能不能教我武功?”   老曹停住脚,转头朝着萧玦看过去,便对上了对方坚定的眼神,他之前记得萧玦是不想练武的,怎么这段时间转了心性?   他也并未多想,原本颓废的脸这才扬了扬,说。   “等我醒了,再教。”   萧玦点了点头,有些激动。   他原本嫌弃学武太累了,是不想学的,但是褚泱身边的危险那么多,他若是学了武功,也好保护褚泱。   ·   这朝堂上所有的官职都定下了人选,没有找到合适人选的便继续由老臣担任,但唯独这御史中丞一职僵持不下。   往日里褚泱说什么,老师杜奉为定是第一个站出来附和的,但是今日却是第一个站出来反驳的。   理由很简单,自古以来都没有女子入朝为官的先例,这一次所有的朝臣都站在了褚泱的对立面。   “怎么没有女子入朝为官的先例了?北魏便有女子顶替父亲官职的先例。”她看着众位朝臣沉声说道,表情算不上好看。   闻言,顿时有大臣站了出来。   “北魏乃是贼寇出身,怎能和我诏诏大国相提并论。”   见那人对语气中对北魏的不屑和看轻,褚泱冷声:“既然蒋大人如此瞧不起北魏,大人明日便替朕将北魏小国剿灭了可好?”   北魏确实是窃国贼,但是谁也不能否认现在北魏的国力就是比南诏的强盛。   闻言,那老臣噤了声,但很快又有一名大臣站了出来,对着褚泱说道:“据臣所知,那位女子在职期间无功绩,早退懈怠,陛下绝不能让此种女子进朝为官祸乱朝纲!”   此言一出,顿时有不少大臣跪地附和。   “陛下,绝不能让女子入朝为官!”   吵得褚泱的脑仁生疼,他阴沉着脸看着众位大臣:“那朕问问诸位大臣,各位男子在职期间可有功绩?”   先帝昏庸,朝堂腐败,就算褚亦将其中不少人给剔除了,可剩下的这些人拎出来没有一个干净的,功绩谈不上,污名倒是有一大堆。   “同样是身居高位,男人便是理所当然,女人便需得做出功绩来?”褚泱出声讥讽道,随后看向原本属于杜奉为的位子,现在空空如也。   “太傅大人怎么不在?”   杜奉为从未断过早朝,今日却没来。   有大臣回道:“太傅大人说不愿与女子同伍,今日告假了,陛下什么时候改变主意,太傅大人再来上早朝!”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有茶盏从上面飞了下来,摔了个粉碎,伴随着褚泱的怒喝:“混账!”   看来她是对杜家太好了!竟宠得杜奉为到了这个地步。   帝王暴怒,众臣跪倒在地,却没有一个劝褚泱息怒的,全部齐声喊着。   “老臣求陛下收回成命!”   褚泱见此,心口被气得微微发疼,沉声对着一旁的盛平吩咐道:“派人去杜家送话,明日早朝之上还不能看见杜奉为的话,他今后就不用上早朝,杜氏子孙也永远别想入朝为官!” 第116章 对群臣   褚泱快步下了早朝, 刚刚走出大殿,口中的腥甜郁结终于忍不住,转身便吐出一口鲜血, 顿时染红了她的嘴唇。   “陛下!”盛平一惊,上前双手递上白色的帕子, 说道:“要不要奴才去叫太医?”   她摇摇头, 抬头看着这偌大却又拥挤的皇宫,觉得心中发闷, 窒息地厉害。   今日不过是让女子入朝为官,那些老臣便一个个急声拒绝。   若是让他们知道,他们所跪拜的陛下也是女子,他们会是怎么样的表情?   想至此, 褚泱的脸上露出一层冷嘲来, 扬起鲜红的唇角。   倒是有些期待。   ——   在南诏短暂呆了几天之后,孟杲卿便启程回了北魏。   刚刚走到盛安城门下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抬头朝着城门上的守卫看过去, 守卫不知何时都换上了生面孔。   也可能是他眼熟的那班护卫换班了,皱眉收回视线。   虽然是清晨,但城门口进出的百姓并不少, 集市上的喧闹声, 将这丝不对劲给搅散了,他敛起心神,夹紧马腹朝着宫中赶去。   这种不对劲一直到踏进宫门的时候,这才到了极点,宫中宫人个个步履匆匆, 低头快步走过,连行礼都十分敷衍。   孟杲卿回宫的第一件事情便去见陛下, 但他还未走近,便看见勤政殿被层层的禁卫给围起来,孟姜旻坐着轮椅从一旁被人推了出来。   “皇兄?”   他看着孟姜旻,有丝不确定,他见孟姜旻的次数比见陛下的次数还要少,此刻看见孟姜旻甚至有些陌生。   但是孟姜旻对孟杲卿不陌生,垂眸朝着台阶下的孟杲卿看过去,脸上扬起一个笑容,对着一旁的禁卫下令:“五殿下和南诏勾结在一起,投敌叛国,杀!”   话音落下,一旁的禁卫便朝着孟杲卿走了过来,此刻他也明白了过来,孟姜旻这是趁着自己不在,催动了宫变。   没工夫和孟姜旻说什么,那些禁卫已经朝他涌了过来,他只能快步逃走。   孟姜旻看着落荒而逃的孟杲卿,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现在宫内外都是他的人,孟杲卿又能跑到哪里去。   很快,很快一切就是他的了。   有人上前推着轮椅带孟姜旻离开,就在孟姜旻转身的时候,突然瞥见了一旁的江月令,江月令虽然跟着孟杲卿一起离开的,但不过就是一个医者根本就没人在意。   但此刻,那明明是张陌生的脸,孟姜旻却看出了几分熟悉,那点熟悉让孟姜旻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   这几日萧玦整日跟着老曹练习基本功,整个人都快折腾散架了。   等到萧玦拖着酸软的身体回到雨凝宫的时候,褚泱已经坐在软塌上,见他走进来,抬头扫了一眼,随口道:“回来了?”   自从那日之后,他已经好几天都没有见过褚泱了,此刻见褚泱端坐在软塌上,萧玦当下便迎了过去,坐到褚泱的对面,一脸欣喜地说。   “你今日怎么来了?”   很快又担忧地蹙了蹙眉:“是不是那些大臣欺负你了?”   萧玦一直都有关注褚泱的事情,自然知道褚泱想让女子入朝为官的事情,他不用去打听都能知道,那些大臣是极力反对的。   闻言,褚泱皱起眉头,她之所以来雨凝宫,便是觉得自己最大的秘密现在萧玦都已经知晓了,她在萧玦面前是最自在的,但此刻听见萧玦提起这件事情。   又想起来萧玦也是一个男人。   对老臣的厌烦蔓延到了萧玦身上,连带着看萧玦也不顺眼了起来:“这跟你没关系,少问!”   “哦。”   萧玦轻哦了一声,虽然没有继续追问了,但就这么坐在她对面,一脸哀怨地看着她,只要她一抬头就能看见萧玦一脸委屈的表情。   他还委屈上了?   褚泱心中烦闷,也没有哄人的心思,干脆摆摆手说:“睡觉睡觉。”   时隔多日,他和褚泱又躺在一张床上,自从知道褚泱是女子之后,他便不能像从前那般看待褚泱了,刚躺在床上,心脏便扑通扑通地狂跳了起来。   左右都睡不着,辗转反侧地。   来回翻身的声音,吵得褚泱也无法入眠。   她转过身来,拽着萧玦的肩头,随后用被褥将萧玦包裹了起来,把被子角压在了萧玦的身下,让他不能再乱动弹。   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睡觉,别动。”   说完这句话之后,褚泱便闭上了眼睛。   看着近在咫尺面对面的褚泱,两人鼻尖差一点就凑到一起了,萧玦果然安静了下来,但是心跳却越来越剧烈了,根本就平稳不下来。   就这么看着褚泱,什么都未做,便紧张地鼻尖都冒出汗来。   “陛下陛下,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褚泱本来是不打算理会萧玦的,但是她要是不理会的话,恐怕萧玦会一直喊下去,这才轻嗯了一声,算是给了回应。   萧玦滚了滚喉结,询问。   “陛下,我打呼吗?”   这算什么问题?   褚泱眉头紧皱,不过还是耐着性子回了一句:“不打。”   话落,她便感觉萧玦长舒了一口气,继续说:“陛下,你知道吗?人在微笑的时候是不能喘气的。”   闻言,她睁开眼睛,朝着萧玦看过去,为了证实一下他的话,她对着萧玦笑了笑,但是嘴角刚刚扬上去,便垂了下来,看着萧玦轻斥了一句。   “骗子!”   什么微笑的时候不能喘气,分明就是想骗她笑了笑。   “陛下就应该多笑笑。”萧玦对着褚泱笑了笑,露出一个阳光真挚的笑容,他刚刚是看着褚泱皱眉的样子心疼,这才开口骗她的。   褚泱看着萧玦的笑颜,被晃得怔了怔心神,萧玦笑得太真挚了,仿佛她能开心就是他最高兴的事情了,这笑容太过纯粹真挚,便显得犯傻气了。   但褚泱的脸色却红了红,虽然隐在黑暗中看不真切,唯恐萧玦发现,还是转过身去背对着萧玦,催促道:“快睡觉吧。”   身后安静了一刻钟的时间,萧玦的声音再次传了过来。   只不过这次小了很多,估计是以为她睡了,害怕吵醒她。   “陛下,我能叫你泱泱吗?”   “你不说话,我便当你同意了。”   “泱泱,我是真的喜欢你。”   萧玦的话一句比一句轻,到了最后一句话声若蚊蝇,他以为褚泱睡了过去,但是不知道褚泱讲这些话都听到了耳朵里。   在话音落下之后,这躺在床上心脏砰砰睡不着的人就从一个变成两个了。   ——   南诏国的不知名山崖之上,商温身受重伤,那一路随行的暗卫已经全都死了,他看着那一众黑衣人朝着自己围了过来。   一退再退,但身后便是悬崖。   根本就无路可退。   此刻商温因为身受重伤,脸色变得惨白无比,他没有想到那人的动作这么快,他不过是刚刚找到富春,便追了过来。   他来不及救下富春,好在将富春临死前写下的血书给护了下来,这山崖上的风极大,只一阵风吹过,便能将商温吹下悬崖摔得个粉身碎骨。   他身形踉跄地看着面前的黑影,脸上的水晶目镜碎了一道道裂纹。   这些黑衣人和商苑之前遇到的杀手不同,不再是江湖招式,而是训练有素的狠辣招式,这才是那个幕后人真正的爪牙。   早在来找富春的时候,商温心中便已经知道那幕后凶手的身份,这次来找富春不过就是收集证据。   只可惜,只可惜他辛苦收集到的证据不能亲手交给姐姐了。   看着那逐渐压过来的黑色衣角,商温没有犹豫,往后退了一步,意料之中地踩空,随后身子腾空朝着下面坠去。   耳边是呼啸的风,那点黑色也一点点在眼前模糊消失。   只可惜,等不到了,渺渺等不到他了。   ——   褚泱待在御书房中,准备上早朝的事宜,手边放着一碗汤药,她让盛平去查了自己的膳食,查出了是谁给她下的药。   这碗汤药是太医院给她调配出来的解药,但不单单喝药就可以的,白日的需要日日喝药,晚上需要夜夜自己一个人捱过去。   所以这几日她没去雨凝宫。   等到药汤的温度适中了,她端起一旁的苦药汤眼睛眨也不眨地便灌了下去,就像是不知苦一样,视线还放在手中奏折上。   此时,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盛平带着杜云舒走了进来,她扫了一眼杜云舒,看见对方憔悴的脸色之后并不意外。   她会给杜奉为施压,杜奉为就会给杜云舒施压。   是她让盛平去将杜云舒给带来的,将手中刚刚批阅过的奏折放在一旁,她抬头朝着杜云舒看过去:“杜大人今日可来了?”   杜云舒轻轻点头,低头在犹豫什么,过了半晌这才抬头朝着褚泱看过去:“孑然……”   但是刚刚开了一个头,就被褚泱给打断了,就算杜云舒不说,她也能猜到杜云舒要说什么:“杜大人想让你来劝我对吗?”   杜云舒再次点点头。   她将眼神落到杜云舒的身上,片寸不挪:“那你呢?你什么打算?”   若是杜云舒不愿意,那她坚持也没用。   直到她看见杜云舒抬头对着她点点头,这一次比之前两次还要用力。   见此,这几日一直萦绕在褚泱脸上的阴霾这才散开,眸子渐渐亮了起来,脸上也露出一个笑容。   只要杜云舒,只要杜云舒站在她这边就够了。   “待会上朝的时候,你随朕一起去。”   她要让杜云舒站在朝堂上,平等地站在朝臣的对面,即便是以少对多也没关系,若是朝上大臣有不服杜云舒的,那尽可出题考杜云舒。   就算最后杜云舒没有通过考核,那他们否定的也只是杜云舒的才学,而不是生下来就带着的女子身份。   今日上早朝,比起自己第一次上早朝的时候还要紧张,她转头看着身侧的杜云舒,轻声道:“你准备好了吗?我们要面对的是满朝文武的刁难。”   今日恐怕比寻常士子参加科举还要难。   杜云舒轻轻摇头,准备自然是没有准备好的,但她一定会尽力而为。   比起褚泱来,杜云舒也很紧张,但是自小的礼仪姿态让她就算是紧张,也不会挂在脸上。 第117章 跟我来   孟姜旻让一旁的禁卫将勤政殿殿门打开, 随后让侍从推着自己走了进去,入目便是数扇屏风,根本就看不清楚内殿中人的模样。   但是这数年间来, 陛下从未召见过孟姜旻,就是这些屏风都是孟姜旻今日第一次见。   他让一旁的侍从, 推着自己从层层屏风旁, 来到床榻边,他低头看着躺在床榻上一脸病容紧闭着眸子的陛下, 眼神关切,轻声道。   “父皇,儿臣来看你了。”   陛下躺在床榻上,没有半点的反应。   孟姜旻转头朝着一旁的太医看了过去, 关切地询问道:“父皇的身体怎么样了?”   那太医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 本就心惊胆战,此刻听见孟姜旻突然问自己话, 更是吓得直接跪在了地上, 期期艾艾道。   “回…回太子殿下,陛陛下只是上了年纪,心力交瘁, 用药调理几日便能醒过来了。”   太医挑好听的话说, 本以为这样能讨好孟姜旻,毕竟孟姜旻脸上的关怀和担忧看起来不像是假的,但是话音刚刚落下,就见笑容蓦地从孟姜旻的脸上撤了下来。   他面色阴沉,眼神冷冽, 犹如吐着信子的毒蛇般看向太医说。   “你说什么?”   那太医心中一惊,当下匍匐着身子, 以头磕地,身子哆嗦不停。   “臣…臣说……”   见那太医支支吾吾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孟姜旻将剩下的话接了过来,沉声道:“父皇重病缠身,你也束手无策,你可懂了?”   那太医当下反应过来,点点头道。   “陛下重病缠身,已经药石无医,不日便要宾天!”   ——   今日绝对是褚泱最畅快的一天,她看着杜云舒将那些老臣的难题一个个给破开,条条有理将那些老臣堵得哑口无言。   她只是在一旁看着,心中便觉得十分激动。   整个早朝褚泱脸上的笑容就没有落下来,更是当着众位大臣的面色直接将杜云舒给封为了御史中丞,大臣们虽然脸色难看,可却也找不出话来反驳来。   按照才学来说,杜云舒完全可以入朝为官,甚至比起他们还要优秀。   见此,褚泱心中开心,杜云舒也松了一口气,下了早朝之后,褚泱将杜云舒留在宫中用了午膳之后这才放人回去。   今日和往常一样,褚泱看了一天的奏折,但是心中开心,也不觉得累。   萧玦托着疲惫的身子从殿外回来的时候,便看见了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褚泱,他不用想也能猜到,定是女子入朝为官的事情给解决了。   褚泱坐在软塌上,头上的发冠已经去了,墨发垂在背后,俨然已经洗漱过了。   但是萧玦刚刚从外面回来,一身的臭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的,此刻身上十分难闻,萧玦跟褚泱说了一声,便打算先去洗澡,但是却被褚泱给抓住了手腕。   “不急,你先等我说完再去洗漱也不迟。”   这还是褚泱第一次抓住他的手腕,他没有挣脱,也实在是挣不脱。   他就坐在软塌对面,面含微笑,单手托腮看着对面一脸激动的褚泱,哪怕一天的时间已经过去了,褚泱想起早朝的时候,还是激动不已。   此刻和萧玦一说便停不下来了。   整个雨凝宫中都是褚泱的声音,褚泱眼中笑意浓烈地比天上的星光还要璀璨,褚泱正说到兴头上:“你没看见,那些平日里跟朕作对的老臣,被云舒噎得脸色有多难看……”   他轻轻点头,应和着。   但是鼻尖轻轻抽了抽,突然嗅到了一股子的味道,他皱起眉头询问褚泱:“这是什么味道?陛下你闻到了吗?”   褚泱突然被打断,愣了愣神,随后也学着萧玦的样子用鼻尖轻轻嗅了嗅。   “没什么味道啊。”   萧玦摇摇头,他就是闻到了,是一股血腥味。   萧玦在宫殿内找了一圈,这才确定那股子味道是从褚泱身下传来的,他伸手指着褚泱。   “好像是从你身下传来的。”   褚泱一愣,随后也察觉到什么,站起身来,软塌上铺了雪白色的柔软的皮裘,他转头看过去,就见点点殷红在雪白色的皮裘上一点点洇开。   坏了!   萧玦顿时就意识到了什么,褚泱则是愣了愣,这还是她第一次来月事。   “我去找雀心。”   萧玦打开宫殿门,将守在殿门的雀心喊了过来,雀心见萧玦一脸慌忙的样子,连忙询问道:“娘娘怎么了?”   “我……你有没有那个?”   “哪个啊?”雀心往萧玦前凑了凑,不知道萧玦说的是什么。   萧玦眉头越皱越紧,一时间想不起来那个东西叫什么了?就在萧玦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给雀心描述的时候。   褚泱轻声提醒:“月事带。”   “对对对,月事带!”萧玦连忙对雀心说。   雀心恍然大悟:“娘娘,您是来月事了?”   萧玦也没办法解释,便点点头。   “啊对对对,你快去吧!”   雀心转身就要离开,萧玦想了想又补充道:“多拿点!”   在吩咐雀心去拿月事带之后,萧玦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到内殿中,今日褚泱穿了一件浅色的衣袍,所以那血色在衣服上格外明显。   这是褚泱第一次来月事,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处,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萧玦则在绞尽脑汁地想女子来月事该怎么办,他抬步走过去,将褚泱朝着屏风后面推去,说:“柜子里有我的衣服,你先凑合穿一下。”   做完这些之后,萧玦又跑到外殿,对着殿外的宫人吩咐。   “去打热水我要沐浴!”   “对了,去御膳房端碗生姜红糖水来!”   但宫人却从未听过这种东西:“娘娘,什么是生姜红糖水啊?”   萧玦没想到在这里连生姜红糖汤也没有,没工夫解释,便直接说:“你去御膳房,给我拿一块生姜和半块红糖过来!”   他自己熬。   ·   明明是褚泱来月事,但是萧玦看起来比她还要着急,她整个人还处于一个懵懂的状态,萧玦就已经将一切都给她准备好了。   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因为初来月事的缘故,小脸微微苍白,增添了几分柔弱,她低头看着身上被自己穿得乱糟糟一团的衣服,眉头微微皱起。   她虽然是女子,但是自小到大根本就没有穿过女子的衣服,对于这女子的裙衫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穿戴。   见屏风后面半晌都没有传来褚泱的声音,萧玦不放心地询问道:“怎么了?你没事吧?”   她低头,将衣服拢在身上,勉强遮挡住身体,随后抬步走出去,站在萧玦的面前,低声说:“我不会穿。”   萧玦低头看了一眼那乱糟糟的带子便明白了过来,连忙伸手给褚泱将身上的衣服带子给系好,萧玦觉得自己将来女儿来月事的时候,他都不会有今日惊慌了。   在萧玦给褚泱系着衣服带子的时候,褚泱抬头朝着萧玦看了过去,萧玦眼中的专注和担忧就这么赤诚诚地闯入了她的眼帘。   从小到大她都没和男子亲密接触过,更没有想到自己第一次来月事的时候,照顾自己的是个男人。   褚泱的脸色忍不住红了红,所幸现在萧玦低头给她穿衣服并未发现,等到将衣服穿好了,他轻轻推了推褚泱,让褚泱去床榻上躺着。   “我给你熬了红糖姜汤,待会你喝点。”   刚刚开始来葵水的时候,褚泱并未感觉到不适,此刻才感觉到腰部酸软的厉害,或许是因为秦淮给她下的那个毒的原因,她觉得腰坠得厉害,像是要把她整个人分成两半。   等到萧玦端着姜汤回来的时候,褚泱就躺在床榻上,小脸苍白,他手上端着红糖姜汤,拿起汤匙舀了一勺,放在自己唇边吹了吹,等到温度不烫了之后这才递到褚泱的嘴边。   她低头也没说话,就这么一口口喝着。   喝下去之后,小腹处的酸疼真的缓解了不少。   萧玦看着小脸苍白的褚泱,眼中满是心疼,若是在寻常人家明明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少女,在这里却要整日女扮男装提心吊胆地面对众多危险。   等到一碗热姜汤下肚之后,褚泱好了许多。   “谢谢。”   他看着褚泱,心里起了个念头,他不愿意让褚泱一辈子藏下去,连来个葵水都要躲着人:“杜云舒已经入朝为官了,那你呢?你打算一辈子隐瞒自己的身份吗?”   闻言,褚泱却是一愣,她从未想过将自己女子的身份挑明。   让杜云舒入朝为官时候的侃侃而谈全都消失了,褚泱微微垂下眼睛,眼中满是犹豫和怀疑:“我真的可以吗?”   萧玦想也没想便回答道。   “为什么不可以呢?”   ——   北魏皇宫内。   整个皇宫都已经被孟姜旻的人给控制了,孟杲卿又能跑到哪里去呢。眼看着那些禁卫就要追上了。   陈筝不知道从哪来冒了出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跟我来。”   不由分说地拽着他进入了一旁偏僻的宫殿之中,他看着突然出现的陈筝,他从未想过陈筝有朝一日会来救他,毕竟,陈筝应当是整个盛安城中最想让他死的人了。   他垂着眸子,并未说话,任由陈筝抓着自己的手朝前面跑去。 第118章 去冀州   等到商苑赶到南诏的时候, 本该商温住的院子此刻空无一人,她察觉到不対劲,连忙找到了管事询问, 但是得到的消息便是。   “温公子十天前带着暗卫和吴平离开,到现在都没有回来。”   那管事偷偷打量着商苑的脸色, 看见在他将那句话说完之后, 商苑脸上的血色褪尽,対着他追问:“他去哪了?一个人都没回来?”   那管事摇摇头, 随后说道:“有村妇在千绝崖上捡到了温公子的荷包,我们已经派人去找人了,但……”   那管事顿了顿,继续说:“但千绝崖深不见底, 温公子若是坠下去了, 恐怕……”   十天未归,若是商温还活着早就回来了。   而且那千绝崖千百年都没人彻底下到崖下面去, 他们去派人寻找, 也只能一点点修栈道。   商苑的身子一踉跄,初儿连忙伸手搀扶住了她,皱眉轻唤道:“小姐!”   她抓着初儿的手腕微微用力, 将所有的悲痛都压了回去, 咬牙道:“去千绝崖!”   她要亲自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早在孟杲卿离开盛安的时候,陈筝便发现了孟姜旻蠢蠢欲动,担心孟杲卿会有危险,便率先潜入了皇宫之中, 没想到孟杲卿这个蠢货真的回来了。   宁王府虽然有十万兵符,但那兵符攥在父王手中, 他根本就拿不到,所幸调不动兵马,他自己总是听自己话的。   那些禁卫暂时被他们甩开之后,陈筝转头看着他说道:“你不该回来的。”   哪怕是真的投敌叛国也好,总比现在好。   他垂着眼睫,微微蹙眉:“北魏是我的家,我总是逃不开的。”   见此,陈筝嘴角勾起一个充满嘲弄的笑意:“别装了孟杲卿,你从未将这座宫殿当成你自己的家,在你母妃死了之后,你就已经没家了。”   “你这次回来是不死心,想要再问问陛下关于你母妃的事情対吧?”   闻言,孟杲卿的眼睫微微颤动,并未反驳。   他和陈筝虽然互相厌恶,但是不得不承认的是他们也是最了解対方的那个人,陈筝说的対,他心中确实还有奢望,対自己心中那个美好的回忆抱有奢望。   见此,陈筝冷嗤了一声。   “无可救药。”   陈筝在前面带路,似乎是想要带他离开。   但身后的脚步声紧追不舍,看着不远处追来的禁卫,孟杲卿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两人反应过来之后,竟然是齐齐推了対方一把异口同声说。   “你先走!”   ·   从勤政殿离开之后,孟姜旻便回到了东宫之中,看着面前无比熟悉的宫殿,他嘴角勾起一个笑容,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搬离这里,入住勤政殿了。   此时已经是黄昏,殿外昏黄的光线透过窗户撒了进来,撒在桌案上的金桔上,为那层橘黄又增添了一层金辉。   孟姜旻伸手拿起放在桌案上的橘子。   伸出手指将橘子皮一点点给剥开,淡黄色的汁液沾满了手指,他没有擦拭,伸手将剥好的橘子瓣放进了嘴中,但是还不等他品味到那股香甜,便率先察觉到了一股难闻的铁锈味。   心口一疼,鲜血连带着那个橘子瓣一同吐了出来。   孟姜旻看着地上的鲜血,瞳孔微微放大,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怎么会这样?   自从双腿被废掉之后,他便格外注重自己的身体,除了双腿没有知觉之外,他明明是个很健康的人,怎么会突然吐血呢?   就在孟姜旻惊疑的时候,耳边传来了浅浅的脚步声,他抬步朝着殿门处看去,便见江月令从殿外走了进来。苍白的脸色在余晖的照耀下近乎透明。   江月令低头看着坐在轮椅上的他,像是神祗一样在很很高的地方俯瞰他,眼神悲悯,但是却又无动于衷。   那点熟悉感又漫上了孟姜旻的心头,他忍着体内剧痛看着江月令道:“你是谁?”   江月令并未回答,只是站在距离他七八步远的距离,看着他说。   “你中了毒,要死了。”   话刚刚落下,孟姜旻便大声反驳道:“不可能!我身体好好的,怎么会要死了?”   闻言,那江月令满是悲悯的脸上突然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如静湖无端荡起涟漪般,他垂眸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孟姜旻。   “沈婉清想要孩子,我想要你死,很公平的交易。”   他给沈婉清的药确实可以让沈婉清怀上孩子,但是和沈婉清欢好的孟姜旻会身中剧毒,不日便会毒发身亡。   闻言,孟姜旻睁大了眼睛,第一句开口询问的竟然是:“清清给我下毒?”   见孟姜旻不关心自己是不是要死了,反而开口问的第一句是沈婉清给他下毒的时候,江月令有些意外,旋即有些难以置信。   孟姜旻或许是真的喜欢沈婉清。   他摇摇头如实道:“她不知道。”   孟姜旻这才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见孟姜旻像是被释放的死囚一般开心,江月令微微皱眉,抬起手将手中的御赐腰牌给拿了出来,対着孟姜旻说:“太子谋反证据确凿,陛下命我前来斩杀叛贼。”   话落,江月令将和他孱弱身子一点也不匹配的重剑拿了出来。   在江月令挥剑朝着孟姜旻砍过来的时候,他坐在轮椅上根本就无处可躲。   他看着江月令,那张陌生的脸虽然和记忆中意气风发的小将军一点也不像,但那双眼睛确实是同一双。   直到人头落地,孟姜旻眼睛依旧没有闭上,眼中满是惊恐和疑惑,至死都没有搞清楚眼前是怎么回事。   昏迷的父皇怎么突然醒了过来,那腰牌是怎么到了江月令手上的,或者说这令牌根本就不是父皇交到江月令手上的。   但是这些他注定不能知道真相了。   鲜血喷涌而出,溅到了江月令的脸上,但是他现在顾不得伸手擦拭了,只能任由血滴挂在苍白的脸颊上,低头抓着那柄重剑,手腕还在微微颤抖。   他现在的身体不比从前了,只是挥动了一下原本的佩剑,手腕便酸软到这种程度。   若不是他将剑尖拄在地上,剑柄都要从手心脱去了,他缓和了好一会,这才将剑重新插入剑鞘。   抬步朝着殿门处走去,没再看孟姜旻的尸体一眼。   见江月令从里面出来,当即便有人凑了过来,伸手搀扶着江月令,满脸担忧地唤了一句:“公子!”   他抬眼在面前熟悉的甲胄一一扫过,眼中含着的是淡淡欣慰,这些都是他们林家的旧部,他来了盛安之后,一点点聚集起来的。   他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无碍,随后便将自己的手收了回来,対着诸位将士说。   “陛下有令,捉拿叛军。”   话音落下,那些将士齐齐跪倒在地,领了命令。   他抬步跟随众人朝前面走去,身影和数年前那个名动盛安城的林家小将军身影逐渐重合在一起。   或许他现在不是江月令,而是。   林堪,林锦休。   ·   孟杲卿从未练过武,力气比陈筝要小了许多。   陈筝直接将他推倒在地,推开了一段距离,急声说:“殿内后院的枯井中有通往外面的暗道,你从那离开!”   说完这句话之后,陈筝便不理会孟杲卿了,拔出自己的佩剑便朝着那些禁卫冲了过去,刀光剑影间,不知道谁的脸色白了白,也不知道那刀刃上带的是谁的血。   “陈筝!”   他看着陈筝冲了过去,他看着陈筝身上布满伤口奄奄一息。   等到他跑到跟前的时候,陈筝伤痕累累的身子已经倒下了,他伸手接住陈筝倒下的身体,坠得他胳膊几乎就要从身上被撕扯下来了。   他低头看着脸上血色全无,却满脸鲜血的陈筝,突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   陈筝抬头看着他,想要说什么,但是没了力气,听起来断断续续的:“怎么不逃呢?是不是嫌弃那个暗道是你母妃去宫外私会旁人的暗道?”   他根本就没听见陈筝说什么,他只看见那唇角一张一合,说出来的尽是不讨喜的话。   他看着依旧在朝两人逼近的禁卫,大声说道:“我跟你们走,你们放过他,他是宁王世子,你们若是杀了他,宁王不会放过你们的。”   两人在某些奇奇怪怪的地方很有默契,此刻陈筝対那些禁卫说的话,他也没听见,虽然孟杲卿没有听他的话离开,但是他还是挺开心的。   “死一块,也挺好。”   ——   等她自己站在千绝崖上的时候,这才发觉这千绝崖上的风有多大,一阵强风吹过,便刮得她的身子往悬崖边靠了靠。   而在悬崖边上有一处土壤呈现特殊的暗红色,似乎不久之前刚刚用鲜血浸泡过。   她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眶一酸,抓着荷包的手微微用力,任由那荷包里的碎银子将自己的手心给硌红了。   她只是站在这里便差点被风给吹下去,更不要说商温还身受重伤。   南诏的雨水比北魏要多,她不过是在这千绝崖上站了一刻钟,便有雨点从头顶砸了   下来。   没有带油纸伞,初儿只能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撑在商苑的头顶遮雨,但到底不是专门挡雨的玩意,不过就是一会的功夫就将商苑从头到脚淋了个透。   她看着深不可测的山崖下,眼前发黑,心中一阵绝望袭来,原本压在心里的悲痛,涌了上来,还抱着一丝的希翼却灭了。   她喃喃问着。“初儿,我是不是哭了?”   雨水和脸上的泪水交织在一起,早就分不清楚了,只能看见眼眶越来越红了。   初儿哽咽道:“没……就就是下雨了。”   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她看着雨水冲刷着土壤石块朝着山崖下坠去,但却一点声音都没有返上来,就这么在眼前消失了。   她突然抓着初儿的手腕,红着眼圈看着初儿说:“去冀州,现在就去!”   她现在就要去见沈安合,立刻!马上! 第119章 林锦休   等到江月令带人赶到的时候, 陈筝的尸体已经凉了,就躺在孟杲卿的怀中,孟杲卿则是怔怔愣愣的, 还未回过神来。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陈筝会为了他而死。   就在陈筝现在就死在他的怀里, 他依旧不敢相信。   耳边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他以为是禁卫要来杀他的,抬步看见那熟悉又陌生的甲胄之后, 孟杲卿一愣,随后就看见江月令从那些将士身后走了出来。   身子依旧孱弱,但就是给人一种错觉,好像江月令的病已经好了。   他看着那张脸, 尤其是在看着江月令从那些人身后走出来的时候, 他这才微微放大眸子,找到了那一丝熟悉感。   “林堪?”   林堪字锦休, 当年的林家小公子是盛安城中最风光的人物, 但这一切都终止在林家被诬陷谋逆造反的那一天,孟杲卿但是和旁人一样,觉得林家公子特别厉害。   但是他没想过, 再厉害的人也有坠落尘土的时候。   偏偏林锦休坠入尘埃的时候, 被他碰上了。   在林家倒台之后,他被陈筝带到了晚花河的画舫上,穿着罗裙给他们弹琴取乐,一众纨绔子弟的调笑声不堪入耳。   他只是垂着眸子弹琴,没有半点反应, 仿佛已经认命般。   “快看,我今日带来一个好东西!”人群中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话, 众人从船舱中涌了出去。   他也抬眸朝着甲板上看过去,就见甲板上被人搬进来一个大铁笼,骄傲无比的林锦休伤痕累累地倒在里面,犹如牲畜一般被人打量着。   “平日里瞧不起我们,今日落到我们手里了,来人!把笼子打开,小爷牵着他出去溜溜!”那绿衣公子笑着,眼中满是鄙夷,一点也配不上竹君子的颜色。   林锦休出身将门家,平日里克己守礼,对于这一众纨绔子弟自是瞧不起的。   陈筝坐在船舱中,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他对林锦休没有兴趣。   绿衣公子的父亲是行刑官,明日便是林家一众人砍头的时间,这绿衣公子不知道如何说服了父亲,将林锦休从死牢中弄了出来,带来着画舫上让人羞辱。   笼子被人打开,林锦休的脖颈上被人挂了铁链子,那公子用力扯着铁链子,直接将没有半点反应的林锦休从笼子拖了出来。   鲜血染红了甲板,林锦休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他的手筋脚筋已经被挑断了,现在连动一下手指都十分困难。   “林堪!平时不是很厉害吗?现在不还是跟条死狗一样!任人宰割!”那人上腿狠狠地踹了一脚林锦休的小腹,除了地上的鲜血又多了一些,林锦休连一声痛呼都发不出来。   想起自己上次看上一个姑娘,被林锦休给搅了局,他心中记恨,又连踹了几脚。   船舱内的琴声突然停了,陈筝转过头就看见孟杲卿站起身朝着甲板上走去。   他走到林锦休的面前,低头看着林锦休,看着对方没有半点神采一片死灰的眸子,他认得林锦休,林锦休也认得他。   只是两人都认不得面前一身罗裙的五皇子,认不得宛若死狗的林家小将军。   在众人震惊中,他抬腿将林锦休踹进了晚花河中,水花溅到他的脸上,凉凉的还带着血腥味。   那公子当即抓着他的衣领,怒道:“你疯了?我还没玩够呢?”   他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裙摆,上面有点血红色在缓慢洇开:“他弄脏了我的裙子,他该死。”   林锦休是他好不容易求父亲让他带出来一晚上的,现在人没了,他回去该怎么跟父亲交代,心中怒意腾升,那公子扬起手就要给孟杲卿一巴掌。   当下有人上前拦着:“好了,他可是五皇子!”   毕竟是天子的儿子,平日里让孟杲卿弹弹琴便罢了,除了陈筝之外,谁敢真的对孟杲卿动手。   林锦休被他踹下去之后,水面溅起的涟漪缓缓平复,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像是无事发生一样。   可能是跟陈筝混得太久了,他只觉得自己疯了,看着曾经无比羡慕的人,现如今如此狼狈地倒在自己面前,他竟然觉得心中无比畅快。   他笑了,只是那畅快中还蕴含着无比的悲凉和自嘲。   ——   等到商苑到了冀州的时候,沈安合正待在营帐中。   小兵来传话的时候,起初沈安合还不敢相信,直到走出营帐看见脸色苍白的商苑之后,这才确定下来,但是心却悬起来了。   “阿姐这是怎么了?”   他朝着商苑走了一步,商苑便快走三步直接跑了过来,扑进他的怀里抱着他,他能感觉到从商苑身上传来的冷意,也能感觉到商苑的身子在她怀中轻轻颤抖。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将商苑带回了自己的营帐中,哑声道:“阿姐?”   让商苑如此伤心的,除了商家人出事了便没有第二种可能了。   明明这几日都哭够了,但是一扎进沈安合的怀里,她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泪水打湿了沈安合的衣襟说:“安合,阿温失踪了。”   下落不明,生死不明。   闻言,沈安合环着商苑的胳膊紧了紧。   ·   就在商苑前脚离开之后,有一众人马闯了进来,手拿长剑,身穿玄衣,身上带着森寒的煞气。   “你们是谁?!来……”管事从屋中走了出来,一句话还未说话,脖颈一凉,便倒在门板上没了气息。   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   孟汝杳每月的初一十五都回去金国寺后院等上一天,从一开始只是在后院中坐上一天,到后来孟汝杳每次去金国寺,都会去前面的佛堂上一炷香。   为商温祈福。   闻着萦绕在鼻翼间的香火气,原本不安的心一点点静了下来,她现在有些理解谢太后了。   不等孟汝杳从蒲团上站起身来,有宫人快步从外面走进来,对着站在佛堂外面的金玉耳语了几句。   金玉的眉头越皱越紧,看了一眼跪在佛堂中的孟汝杳有些犹豫,不过还是抬步走了进去,伸手将孟汝杳从地上搀扶了起来,刚刚那个宫人去找金玉的时候,孟汝杳用余光扫到了。   以为是宫中催促她回去的,便问了一句。   “是宫里派来催我回去的?”   金玉脸色有些难看,摇摇头说:“是公主派人盯着商宅的人。”   闻言,孟汝杳心中一惊,连忙转过头来抓着金玉的手腕,有些期待地询问:“是不是商温回来了?”   金玉摇摇头头:“不是,看守的人说,有一伙人将那宅子中的人都给杀了,那宅子最后也放了一把火烧了,现在只剩下一堆灰烬了。”   “那商温呢?!”她心中一紧,抓着金玉的手也是微微用力。   “商…商公子,他跳了悬崖,生死不明。”   几乎是在这句话落下的瞬间,孟汝杳的脸色一白,一口温热的鲜血便从嘴中吐了出来,金玉一惊连忙伸手搀扶住孟汝杳:“公主!”   “他答应要回来见我的,我要去找他!”孟汝杳一边呆呆愣愣地念叨着,一边抬步朝着金国寺外跑去,但是没有走上几步,便感觉一阵头晕目眩,摔在地上晕了过去。   在孟汝杳失去意识之前,看见的便是佛堂中庄严肃穆的佛像。   “公主!公主!快来人!”   ·   军营中都是男人,商苑来了不方便住在营帐中,沈安合便在附近城镇找了个客栈将商苑安置了过去。   晚上,沈安合在外面将房门推开。   屋内的洗澡水早就让人准备好了,但是商苑此刻坐在床榻上,抱着膝盖将自己蜷缩起来,盯着地面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姐?”   他将身后的房门合起来,抬步走过去:“阿姐一路赶路劳累了,洗个澡解解乏吧。”   他刚刚走到床榻附近,一直没有反应的商苑突然伸手抱住了他的腰,他想挣脱开,让商苑先洗过澡再说,只听见商苑发闷的声音传来。   “让我抱抱,一会就好。”   声音无助又可怜,单单只是让人听着,便忍不住心颤。   他终是不忍心,便这么任由着商苑抱着自己,房间中的窗户并未关闭,他透过窗户往外看去,还能看见漆黑的夜色和那一轮明月。   今日是十五。   他垂下眼睛,看着商苑的发顶,突然开口:“阿姐,我们成婚吧。”   商苑怔了怔,抬头朝着沈安合看去,眼中满是呆愣。   她原本以为沈安合只是说笑的,直到沈安合将她带到客栈外,亲手写下两人婚书之后,她这才反应过来,沈安合是很认真的。   “爹爹阿娘都不在,对着大邺城的方向将婚书烧了,就算是给他们看过了,婚礼之后再补给阿姐。”   说罢,沈安合伸手就要去腰间摸火折子,但是商苑突然伸手制止了他,她抬眼看着沈安合,明明这一切草率又儿戏,可她就是觉得无比郑重和认真。   好像这婚书一烧,她和沈安合就真的绑死了一起。   她抬眼看着沈安合,犹豫半晌最后开口说道:“我小时候落下了伤,今后恐怕都不能孕育子嗣了。”   是那次风嬷嬷,她虽然说得十分含糊,但是沈安合怎么可能猜不到。   就见沈安合仿佛没听见一般:“到时候大婚在南诏还是北魏?”   见沈安合岔开话题,她微微皱眉,却不想将这个话题就这么草率的略过去,她伸手将沈安合的脑袋扳过来看着自己,她看着沈安合的眼睛,只要对方眼中有一丝不愿,今日这个婚书便烧不成。   “你不介意?”   沈安合垂眸看着她,沉默片刻开口:“对不起。”   她一愣,怎么也没想到沈安合的回答是这个,随后就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沈安合弯下腰抱住她,轻声道:“对不起。”   若不是因为他,商苑怎么可能会遭到风嬷嬷记恨。   她听着沈安合语气中的内疚,愣神之后说:“问你介不介意,你道什么歉?”   沈安合松开来,低头看着商苑,方便对方将自己全部的情绪都看到眼中,一字一顿地说:“不介意。”   距离不近不远,刚好让她沈安合眼中的情绪清晰地纳入眼中,正是因为清晰,所以她才看得见那眸子中除了欢喜柔情之外便再无其他了。   她踮起脚尖,在沈安合的唇边轻轻啄了一口,轻唤道。   “夫君。”   只两个字,让沈安合的身体紧绷了又放松下去,他低头看着商苑,含笑的眸子成了夜空中唯一的亮色,而沈安合的眸子在商苑眼中亦是璀璨如星。   两人就这般对视着,仿佛能看到地老天荒。   那刚刚写好的婚书都快要被清风带走了,沈安合这才反应过来,用手指捻着那两张薄薄的婚事,从腰间掏出火折子来将那两张婚书点燃。   她看着那‘缔结良缘’‘同德同心’的话跟他们两个人的名字,一起湮没在了火焰中。   他伸手勾住商苑的手指,随后缓缓地十指相扣,缓慢郑重地说:“现在,我是阿姐的家人了。”   闻言,商苑心神一震,这才明白沈安合今晚成婚的意思。   是除了商温之外的,第二个家人。 第120章 开国君   时间好像又回到了在下陵城的时候, 沈安合白日去军营晚上回来陪她,她原本以为在军营中总得安稳不少,但是沈安合每日回来的时间, 越来越晚。   她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但还来不及问沈安合是不是军营中出了事情。   这日, 商苑从外面回客栈, 还未踏进去,便听见身旁有人喊了一句。   “小姐!”   她转头看过去, 在那人身上停留许久,这才从蓬头垢面和满脸脏污中看出了熟悉,但还是有丝不确定。   “吴平?”   ——   孟杲卿做了一个梦,幼时他参加宫宴, 因为染了风寒头疼发热, 便一个人无精打采地趴在亭子中。   等着母妃来带他回去。   宝蓝色的衣角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从小便能瞧出俊逸的小脸抬头看着他, 眼中满是好奇和在分寸中的惊艳。   “你叫什么名字?”   他吃力地仰头看着面前这个和自己同岁的男孩, 那日他发热,头脑昏昏沉沉,过了半晌才从那滚烫的呼吸中吐出自己的名字。   “孟杲卿。”   “你生病了吗?不舒服吗?”肉乎乎的小手伸到他的额头, 下一秒又被烫得瑟缩了回来。   “好烫!”   宫人都去前面宴会了, 此处没有人经过,那男孩便将自己的胳膊扎进冰冷的池水中,袖子都被池水给浸湿了。   随后用那冻僵的手掌,贴在他的额头上给他降温。   之后的事情他就记不清了,他只记得母妃赶来将自己抱走了, 那个宝蓝色的影子挽着湿漉漉的袖子对他招招手喊道。   “我叫陈筝,你记住了, 下次别把我忘了。”   只可惜他回去喝了药睡了一觉,便将那个宝蓝色的影子给忘到了脑后。   陈筝,原来他叫陈筝!   等到孟杲卿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处自己的寝殿之中,入目是熟悉的冰硬,他眉头紧紧皱起,怎么可能呢?   他的陈筝原来早就认识了。   如果,如果他记得的话,他们两个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了。   ·   六岁的陈筝因为今日认识了一个新朋友而开心,但是刚刚回到家中,便对上了自家柔弱母亲阴沉的脸色。   “你今天去哪了?这么高兴?”   他将湿漉漉的袖子藏在身后,眼光闪躲地说:“没没去哪。”   他原本以为今日和往常一样面对的是母亲心痛却不手软的一顿鞭子,但是今日母亲却对他招招手,笑得一脸温柔。   “筝儿是不是想去负春苑看看?”   ·   病重的陛下突然苏醒,江月令用林家旧部将那些叛贼全都都抓了起来,林家又变成了陛下手边的亲信。   这一切看起来像是陛下和江月令联手做的局,为了测试他们臣子的忠心度。   孟杲卿依旧还未从江月令就是林堪的这件事实中回过神来,便得知了从南诏国传来孟汝杳昏迷不醒的消息。   “你说什么?!”他看着前来报信的宫人,原本惨白的脸色,现在更是白的像个假人一样。   “公主前几日吐血昏迷了,到现在都没醒过来。”   他当即便从宫殿而出要去南诏,但是宫中宫门紧闭,一旁的侍卫垂着眼皮,公事公办地说:“出宫需要陛下的旨意。”   他没有浪费时间,连忙赶去勤政殿去见父皇,却被拦在了殿外,和上次一样的理由。   “陛下睡着了,殿下明日再来吧。”   他撩起衣袍跪倒在勤政殿前,乞求道:“父皇,您让我出去吧!杳儿她就要死了啊!”   但勤政殿内没有半点反应,一旁宫人无动于衷,那紧闭的宫门也没有松动的迹象。   ·   此刻的盛安城被五万兵马围了水泄不通,三皇子骑马在所有战士的前面,但若是有人认识沈君泽的话,就能认出,这个自小便在边关长大的三皇子有着和沈君泽一模一样的脸。   或者说他就是沈君泽。   他抬眸朝着紧闭的城门看去,五万将士将盛安城围了个水泄不通,破开城门只是时间的问题,他想起那日父亲将他叫到书房中对他说的话。   “不做魏臣,方能做开国君。”   那日假死之后,他便被父亲送到了边关,顶替了原本的三皇子,现在他终于找到机会回来了。   他抓着手中印了玉玺的书信,高举起来,大喝道:“父皇传旨,让本殿率兵马前来,铲除逆贼,还不速开城门!”   那印了玉玺的书信是假的,自然也叫不开城门,但他只要表明一下自己的身份所来目的就够了。   ——   北魏内乱的消息传到了南诏国,这次的机会对于南诏来说是来之不易的好机会,褚泱当即下旨,让沈安合从冀州发兵,去攻打北魏。   至于发兵的理由,根本就不需要刻意找,这些年北魏对南诏做的事情,随便拎出来一条就可以做出兵的理由。   不日之后就要离开冀州了,他肯定是不能让商苑一起跟着去的,就在他想着该如何将这件事情告诉商苑的时候。   推开客栈的房门,便看见商苑坐在软塌上眼睛红肿,自是又哭过了。   桌案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烬,除此之外还残留着信纸的一角没有烧干净,见此,他微微蹙眉,今日他离开之后,定是有人来找商苑了,还给了商苑一封信。   “阿姐?”   他抬步朝着商苑走过去,还不等他走近,商苑便回过神来抬头看着他说:“我明日就要回去了。”   北魏和南诏不日就要混战,商苑现在回下陵城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但是想到商苑明日就要离开了,他多少生出几分不舍来。   “明日就要走?”   商苑轻轻点头。   沈安合还想要说些什么,馨软的身子贴了过来,用嘴唇堵住了他接下去的话,她现在不想和沈安合说话,也不想说分别的事情。   吴平送来了商温的信,那上面写着杀害商家的真正凶手,还有一封血书。   她现在已经全都知道了。   ——   夜已深,朱红色的宫门旁除了守卫之外,还有孟杲卿。   现在虽然已经是春季了,但是夜里还是冷的,孟杲卿不愿回去,便守在紧闭的宫门前,脸色被冻得微微泛白,身体也是被冻得发抖。   身后传来熟悉的咳嗦声,他转头朝着身后看过去,就见江月令身前提着灯笼朝他走了过来,江月令穿了一件厚厚的披风,手上提着的灯笼散发着昏黄的光。   让人在风雪中看见了,便觉得心口发暖。   他抬眸看着江月令踱步到自己面前,随后蹲下身子,那满是悲悯的眸子像是神佛派来拯救世间的神使一样,但说出的话却让人心惊。   “这出宫的令牌攥在陛下的手中,殿下想要出去,为什么不让自己变成陛下?”   ——   等到沈安合沉沉睡过去之后,她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身侧的沈安合,眼中没有半点的困意和疲倦,只有浓浓的不舍。   她伸手抱住沈安合,让沈安合这个人和沈安合的气息一样一起环住自己,她这才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我在下陵城等你。”   可是。   她把自己又往沈安合怀中埋了埋,哽咽道:“可是…安合,我怕。”   她怕这次等不到了,回不来了。   双手将沈安合后背的衣服给弄皱了这才不舍地抽离了自己,温热还未散去,商苑就打开房门,在月色的陪伴下离开了这里。   而床榻上的沈安合眉头渐渐皱起,似是陷入了梦魇之中,却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   整个房屋内都十分寂静,只剩下桌案上的香在静静燃着。   浅浅的香味让人沉沉睡去。   等到沈安合醒来的时候,身旁已经不见商苑的身影,只剩下冷掉的淡香还未散去,他刚打开房门,便看见兵营中的小兵找了过来。   对着他说。   “陛下让我们明日就出发。”   沈安合轻轻点头,看了一眼北魏的方向,随后收回视线,朝着和商苑相反的方向走了过去。   只要这场战争尽快结束,他就能快一点回到阿姐的身边。   ——   五万兵马围困盛安城,和南诏发兵的事情传来,被困在勤政殿中的北魏帝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他本以为江月令可用,却不想江月令将他给困在了勤政殿。   这几日的烦闷,已经将这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折磨得不轻,面容快速地憔悴了下去,就像是即将要枯萎的长生草。   苏安从一旁端着参汤走了出来,连忙递给了陛下,轻声道:“陛下,要保重龙体啊!”   他现在什么仙芝灵丹都吃不下去了,见苏安走过来,他抓着苏安的手腕说:“你现在还能传出去消息吗?”   苏安愣了愣,江月令虽然控制了他们的活动范围,但是从未控制他们对外面传消息,像是给了他们机会让他们求救一样,但是沈家现如今已经倒台,还有谁能帮他们呢?   “去传信给宁王,告诉他,他帮朕这一次,他想要的朕都会给他。”   苏安怔愣片刻,随后反应过来便领了旨意退下了。   ·   等商苑回到商家的时候,孟青当即便迎了出来。   “小姐您回来了。”   但是商苑有意绕过孟青朝着书房走去,见商苑对自己的疏远,孟青愣了愣,可怎么也想不出自己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惹得商苑生气了。   看见商苑有意和孟青保持距离,初儿皱了皱眉,轻声道。   “小姐?”   但是商苑并未理会初儿,只是吩咐:“你先回去休息吧,有事我会去叫你的。”   自从这次从军营回来之后,商苑就像是有了心事一样,初儿心中担忧,但是不知道病症,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开解,只能点点头先退了下去。   “小姐。”   孟青上前走了一步,但是被商苑给叫停了。   “你站在这儿等着我。”说完这句话之后,商苑便进了书房,孟青不知道商苑怎么了,只能站在原地等着。 第121章 着女装   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 商苑便从书房走了出来,与此同时手中还抱着一个木匣子,她当着孟青的面将木匣子给打开, 就看见里面摆满了商铺的地契和金银。   “南诏那边的生意我都给了阿温,北魏这边的我就全都留给你。”   孟青怔愣一瞬, 小脸白了白, 抬眼看着她:“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她将那塞满地契的木匣子朝着孟青推了推,轻声说:“从今日起, 你便不是我的丫鬟了。”   说话的时候,商苑一直都低着头,孟青根本就看不见她的脸色。   话音落下,她转身就打算离开, 但是被孟青伸手抓住了袖子, 随后传来孟青哽咽的声音:“小姐,这是不打算要我了吗?”   她没回头, 只是平静地说。   “你想杀我, 你一直都想杀我,我知道的。”   “当年孟家商铺的生意被商家给垄断了,害得你这个孟家小姐流落街头, 你恨我的。”   这些她早就知道的, 可还是把孟青留在身边,就是要给孟青一个机会,但是孟青也在给她机会。   给她报仇雪恨的机会,若是她大仇得报之后,孟青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闻言, 原本紧紧攥着袖子的手指一点点松开了,孟青没再去拉商苑, 只是跌倒在地上面如死灰,商苑说得没错,她从一开始决定留下,就是因为知道了商苑的身份,接近商苑就是为了杀她。   可是,可是……   “这些生意你都会打理,铺子是变卖了还是经营下去都随你。”孟青和初儿不一样,初儿是实打实的孤女,离了她就不能活了,但是孟青之前好歹是有个家的。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转身朝着书房走去,不愿再理会孟青。   在她即将踏入房门的时候,背后传来孟青的声音:“姑娘!不管姑娘准备要去做什么,孟青都在这里等着姑娘回来。”   她没说话,抬步进了书房,将身后的房门合上,彻底断了外面的视线。   ——   今日上早朝,褚泱没有穿平日的朝服,而是穿了一身罗裙,做女子打扮,就连盛平看见的时候都愣了愣,不过只是愣了愣,便又垂下了头,恭恭敬敬地问。   “大臣已经全部到齐了,就等着陛下了。”   她轻轻点头,面色如常,但心脏却一直在胸腔中打鼓,紧张地要跳出来,昨晚萧玦跟她说。   “南诏皇室动荡多年,先帝造成这天下二主的现状,这江山是你坐稳的,从不需别人准可,你早就可以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这个资格,褚泱有。   或许是萧玦对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太真挚,她今日才会一时脑热穿女装上朝。   见褚泱从后面走出来,众位朝臣几乎是下意识下跪行礼:“臣参见……”   但是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了,他们看见他们的少年帝王着一身红妆走了出来,坐到了那个自古以来只有男子可以坐的位置。   杜云舒怔愣不比旁人要少,但是她率先反应过来,跪倒在地,安静的朝堂之上只有她一个人高喊:“微臣参见陛下。”   褚泱抬眼看着朝上的众位大臣,强行镇定下来,说道:“如众位大臣所见,朕是名女子!”   差不多一刻钟的寂静之后,朝着褚泱袭来的是比想象中更强烈的反应,有人当即跪倒在地,请求褚泱退位,有人要直接撞柱而亡,也有人直接就要辞官回家。   更有甚者,将手中的笏板直接摔在了地上。   大步朝着殿外而去,全然不将她放在眼中,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但是真正发生的时候,褚泱除了呆在原地就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大臣朝着殿外走去,但是还未走出去,脚步就停了下来。   朝堂上突然恢复了寂静,她抬头看去,就见褚亦满身杀气地从外面走了出来,手上的剑已然出鞘,就放在那名刚刚要离开大殿的大臣脖颈上。   她愣愣地看着褚亦,喃喃了一句。   “皇叔……”   褚亦没看他,只是对着那大臣冷喝了一句:“滚回去!”   她不知道褚亦为什么会出现,褚亦现在已经不是摄政王了,无召见是不得上朝的,但是今天却来了。   这朝上的人虽然已经换掉大半了,但是还有少数曾经是褚亦的人,此刻见到褚泱进来,刚刚面对她还站的笔直的身子当下就跪了下去。   对着褚泱说。   “臣等请陛下退位,让摄政王登基!”   此刻她还坐在龙椅上,那些大臣已经朝着褚亦跪了下去,她脸色一白,抬头朝着褚亦看过去,正巧褚亦抬头看过,眼中的杀气还未完全褪去。   只是一眼,便让人心惊胆战。   她知道褚亦对皇位没有兴趣,但那是之前,现在呢?现在知道她是个女子,还会像之前那样吗?今天就算是褚泱当着诸位大臣的面弑君,都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或许是紧张到了极点,她此刻竟然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就在此时,身后突然轻微的响动,她转头朝着一旁看过去,便见萧玦站在一旁的隐蔽处,对着她用口型说:“陛下放心,我在呢。”   此时,褚亦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她只能收回视线。   就见褚亦站在朝中,突然跪下行礼:“臣见过陛下。”   褚亦是她的皇叔,几乎从未给她行过跪拜大礼,但是今日……   她眼皮一跳,或许褚亦是来救她的。   “皇叔平身。”   褚亦抬步走到属于自己的位置站立,随后看着褚泱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褚泱点点头,示意褚亦可以开口,随后就见褚亦将手中的剑丢在朝堂正中央,厉声道:“金銮殿上不得喧哗,若诸位大臣有明知故犯者,就不要怪本王了。”   褚亦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剑身还在轻轻震动,发出嗡鸣声。   一时间几个惜命的大臣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了,但是那几个不怕死的依旧站出来说:“臣等请求陛下退位,自古以来都没有女子为帝的先帝,此举是大不韪!”   “老臣附议!”   “臣等附议!”   哪怕褚亦的剑就丢在一旁,但还是有大多数的老臣跪了下来,褚泱看着眼前这一幕,放在膝上的手攥皱了身上的衣袍。   就在她想要说什么的时候,殿外突然传来一声高喊:“太后娘娘驾到!”   自从去了云岚山之后,谢鸢便带发修行身上的衣服能多有简单就有多简单,头上也不着发饰,但是此次是上金銮殿,谢鸢好歹从妆奁中翻出几根玉簪戴了上去,但还是素净得厉害。   众大臣一愣,没想到太后娘娘突然出现。   太后当年和秦淮把持朝政,将褚泱架空,导致他们对谢鸢也没有好感,但碍于谢鸢是当今太后,就算心中不满此刻也只能矮着身子,跪下给谢鸢行礼。   “臣等见过太后娘娘。”   褚泱当即从龙椅上奏站了起来,朝着太后迎了过去,伸手搀扶着谢鸢,轻声唤道:“母后。”   谢鸢转头朝着褚泱看过去,眼神落到褚泱身上的时候十分复杂,她一开始知道褚泱是女子的时候,是很意外的,她从小看着褚泱长大都没有发现对方的女子身份。   而意外之余,她也知道褚泱瞒着这些瞒得有多难,有多辛苦。   在谢鸢出现的瞬间,便有宫人给谢鸢搬来的座位,就放在褚泱的身侧,此刻谢鸢坐在椅子上,抬眼居高临下地朝着诸位朝臣看过去,沉声道。   “陛下是先帝所出,乃是龙子,此刻坐在皇位上,也是先帝下旨,诸位大臣有什么异议?”   有老臣冷哼一声:“哪有女子为帝的事情,这岂不是乱了规矩?”   谢鸢也冷哼一声,她和这些老臣斗了大半辈子,明白这些老臣的弱点:“臣逼君退位,这便是有规矩了?”   话落,那老臣一噎,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   谢鸢又站起身来,抬眼朝着大臣看过去:“诸位大臣若是不愿意侍君,便回去好好想想,明日递了辞呈便是了,南诏从来不缺有才德之人。”   谢鸢说的是人,并非单指男人。   说完这句话之后,谢鸢转头看向褚泱道:“陛下陪哀家走走。”   褚泱没想过谢鸢和褚亦会突然出现站在自己的身后,帮衬自己,当下有些呆愣,听见谢太后的声音之后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搀扶着谢太后离开。   而褚亦则是转过身,将地上的长剑给拿了起来,视线一一扫过那些大臣,说。   “诸位大臣不必委屈自己,反正本王的剑也许久都未沾过血了。”   ·   她搀扶着谢鸢在花园中走,几日未见,谢鸢似乎变了一个模样,她也变了一个模样,往日两人走得再近,也有一层看不见的隔膜将两人的隔开。   但是今日不同,今日两人才是切切实实地走到了一起,以最真实的姿态。   谢鸢扭头看着褚泱,视线在褚泱脸上细细打量着,褚泱自小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她自然知道褚泱的容貌有多出色,穿男装的时候俊俏,穿女装的时候更是耀眼。   “哀家竟从未瞧得出你是女子。”   褚泱垂下眼皮,如实说;“我也从未想过,母后今日会站在我的身后。”   她从未想过谢鸢有一天会帮她,就连褚亦也站在她的身后,意外怔愣之余忍不住有些感动,谢鸢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手掌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   不灼人,不冷人。   “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哀家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褚泱将因为感动要溢出来的眼泪重新逼了回去,对着谢鸢说:“谢谢母后。” 第122章 不该的   等到将谢鸢送走之后, 褚泱对着身后说了一句:“出来吧。”   萧玦这才从一旁假山后面出来,现在他已经换回了男子的打扮,眉眼清俊, 风神疏朗,从她刚刚陪着谢鸢的时候, 便察觉到萧玦一直跟在身后了。   她抬眼朝着萧玦看了过去, 周围的宫女都被屏退了,她抬步走到萧玦的面前说:“皇叔和母后都是你请来的?”   萧玦本来就喜欢褚泱, 在褚泱还做男人打扮的时候便喜欢上了,此刻看着女装一脸笑意俏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褚泱,萧玦还未说话,便开始紧张了。   鼻尖冒出了细小的汗珠。   “对啊, 我总不能看着他们欺负你。”   见此, 褚泱轻嗯了一声,对着萧玦招了招手:“过来。”   萧玦当下就凑了过去, 以为褚泱要跟自己说什么, 随后他便感觉到脸颊上传来轻轻柔的触感,虽然只是简单的触碰,但还是让萧玦的脸红了红。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 褚泱已经走远了。   此刻喜意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漫上眉梢, 他对着褚泱的背影喊道:“今晚我等你啊!”   褚泱没回头,只是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   褚泱的女子身份既然已经揭露了,这后宫中的妃嫔自然也就无用了,不愿回家的继续留在宫中,愿意回家的便自行离开, 杜云舒站在马车旁,看着从宫中出来的赵寸心。   虽是闺中好友, 但许久未见,两人多少有些生分。   “恭喜杜大人了,现在已经是御史中丞了。”赵寸心走到她面前打趣道,一句玩笑话便将两人之间生分的氛围给搅散了。   陛下既然是女子,赵寸心自然是不愿意留在宫中蹉跎岁月的,但是赵家人嫌弃出嫁的女子回来晦气不来接赵寸心,赵寸心只能找杜云舒。   赵寸心抬头看着杜云舒,眼中有艳羡,但是也有心疼,她看得出来杜云舒喜欢褚泱,可是……   褚泱毕竟是个女子。   “你别生气,陛下也不是有意利用你。”   听见赵寸心这么说,她转头看着对方,眼中满是意外,重复了一遍:“利用?”   赵寸心点点头,褚泱既然是个女子,那她费尽全力地让杜云舒为官,不过就为了自己将来身份大白于天下的时候,做铺垫和助力罢了。   整个南诏国都是这么议论杜云舒和褚泱的,就连杜奉为也是这么认为。   闻言,杜云舒笑了笑,那眼神简直在看一个无药可救的人一样:“利用?我爹娘都没这么利用过我。”   她转头看着身后的宫殿,眼中的复杂情绪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她利用我,将我捧到万人之上的位置,她利用我,给我的人生指出了第二条明路。”   “这样的利用,我巴不得多一些。”   说完这句话之后,杜云舒笑了笑,眼中有释然,转过头看着赵寸心说道:“她是男子的时候,对我好便是对我有情,现在是女子了,对我好便是在利用我?”   “不该的,不该是这个道理的。”   她现在没了亲自将赵寸心送回去的心思,嘱咐车夫几句话之后便抬步离开了,赵寸心站在原地,看着杜云舒身着官服的背影,身形端正,和那参加科举的士子没什么区别。   她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皇宫,心中有所感悟。   旋即低头上了马车。   ——   雪虽然不下了,但是下陵城的晚上依旧干冷,冰还没有彻底化开。   傅姬尘和云遮月这几日都待在七娘庙里,云遮月还好身上有内功,但是傅姬尘的内功不深厚,整个人又十分怕死,只能每日靠着从商家要来的火盆续命。   他抬眼扫了一眼,站在神像旁低头拿着秘籍,看得一脸专注的云遮月,他觉得等以后也能给云遮月弄一个神像供起来了。   这几日来刺杀傅姬尘的依旧不断。   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了,但云遮月就一边看看书一边抽空杀个人,用的招式还是刚刚从书上学到的,那些人的血连庙门前的雪都没有染红便死了。   傅姬尘在一旁看着难免有些眼红,要不了多久云遮月恐怕真的就能成为天下第一了。   他将那些羡慕嫉妒塞到脑后去,抱着从孟青那边要来的被褥,挨着火炉躺下,闭上眼睛就要睡觉。   但就在此时,庙门突然被人从轻轻叩响了,他下意识抬眼朝着云遮月看了一眼,就见云遮月低头看着书。   半点要抬头的意思都没有,看起来对门外的人没有一点兴趣。   他心神定了定,想来门外那人不是要来杀他的,要不然云遮月不可能还待得住,早就提起剑像猫见了耗子那样兴致冲冲地冲了出去了。   更何况那些人怎么会这么懂礼貌,还知道敲门。   这般想着,他站起身来将房门打开,就见一女子站在门外,身上穿着披风带着兜帽,将面容隐在了黑暗下根本就看不清楚,傅姬尘开门看过去。   那人这才将兜帽给摘了下来,露出一张熟悉无比的脸。   “傅谷主。”   商苑抬头朝着傅姬尘看过去,这次来找傅姬尘是偷偷来的,连初儿都没有告诉。   她来找傅姬尘是想带着傅姬尘一起去盛安,履行上次的约定。   ——   等到褚泱回到雨凝宫的时候,就见萧玦坐在烛火旁,手中把玩着一个空的酒盏,烛火橘黄撒在萧玦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上,照得手指和手中的空酒盏一样,是上好的温润瓷玉。   她抬步朝着萧玦走过去。   听到耳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萧玦这才回神朝着褚泱看了过去,眼神在看见褚泱的瞬间,嘴角便勾起了一个笑容。   “你回来了。”   她轻嗯了一声抬步走过去,褚泱下令宫内节俭,所以一截烛火都不敢浪费,有人的地方才有亮,偌大的雨凝宫中也只有萧玦的身旁有一簇光亮。   裙摆从黑暗中走出来,她整个人走到了烛火下,走到了萧玦的面前,原本就精致绝美的眉眼,此刻更加灼目,只肖看一眼便恍了心神。   在情意的加持下,萧玦只是看了褚泱一眼,便半晌都没有回神。   今日处理事情她回来的晚了一些,现下已经子时了,外面的天色早就暗了下去,如浓墨一般化不开,她走到萧玦的面前,静静看着对方,说道。   “怎么还没睡觉?”   往日这个时候萧玦早就睡了。   萧玦收回视线来,将手中酒盏放在桌案上,随后端起一旁的酒壶倒了一杯酒,低头说:“等你啊,我说了要等你回来的。”   褚泱刚打算说些什么,但是鼻翼微动,突然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酒香,她低头看着萧玦手中的酒壶,泠泠清澈的酒水正从细长的壶嘴上流泻而出,灌进了酒盏中。   “这是?”   她蹙眉,有些惊疑。   这个味道,她再熟悉不过了,是合欢酒。但是她一早就嘱咐了盛平,今日不必再给萧玦合欢酒了,现在萧玦手中的合欢酒是从哪来的?   似乎是回答她的心中所想,萧玦抬头看着他,眸光随着笑意轻轻潋滟。   “我跟盛平要来的。”   “你便是用这杯酒对付侍寝的妃子的?”他低头看着手中和普通酒水无异的合欢,眼中满是好奇,他记得他就是喝下这杯酒,才误以为自己和褚泱欢好了。   而且还是用男子和男子的身份,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了褚泱是女儿身,那那日的事情便是假的了,可他现在再想起来,还是觉得无比的真实。   褚泱不知道想了什么,脸上爬上几缕红晕,轻嗯了一声。   “也不全是。”   说罢,转头看着一旁的香炉说:“还需得燃上催情香才可以,这合欢酒会让人产生幻觉,这催情香会……”   褚泱的话还没说完,便戛然而止,眼中满是惊讶地看见萧玦将那杯合欢酒给喝了下去,随后就见萧玦站起身来,走到她的面前,低头凝视她。   突然低头,唇上一片温热,熟悉的酒香被渡了过来。   南诏温暖,此时虽然是初春,但是已经有绿色从树枝中抽了出来,他低头以口为盏,和褚泱平分了这杯酒,亦平分了春色。   “泱泱,让我侍寝吧。”   “嗯。”   秦淮给她下的毒,调理这么多天,毒素早就祛除得差不多了,但是现在是一股不同的燥热情丝漫了上来,将两人给淹没了。   ·   孟汝杳躺在床榻上,脸色苍白如纸,比起上次的病发看起来还要眼中,连眉头都没有蹙起,整个人躺在床上,像是还没有来得及着墨的画。   看起来没有半点的生机。   金玉红肿着眼睛,眼中满是担忧,但是这几次太医院的太医都来了,全都给孟汝杳看过了,齐齐束手无策,整个宫殿内都是让人苦涩的中药味,饶是如此也不能将孟汝杳给熏醒。   上次是商温前来将孟汝杳从睡梦中叫醒,这次怎么办?   “公主,您快点醒过来吧。”金玉站在一旁轻声呼唤着,但是躺在床上的孟汝杳没有半点反应,只是右手死死攥着商温给她的那个玉佩,半点要松开的意思都没有。 第123章 噬心蛊   商苑和傅姬尘是连夜离开的。   翌日初儿刚从房间里出来, 便看见院子中央站着两道身影,其中一个身影格外熟悉,初儿惊的手中水盆都摔在了地上, 发出刺耳的声音,对着那个人影喊道。   “温公子?”   声音中依旧是浓浓的不确定。   直到商温转过头来, 整个人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 并无其他不妥的地方,就连那脆弱的水晶目镜都好端端地挂在商温的脸上。   “温公子, 真的是您!”初儿这才确定下来,心中一喜,连忙要将这件事情去告诉商苑。   “小姐,温公子回来了!”   然而初儿将房门从外面推开, 这才发现屋内空无一人, 就连被褥都规规矩矩地叠在床榻上,一点热气都没有。   “小姐……”   初儿看着眼前这一幕, 愣了愣, 往日里不管商苑去哪都会带着她,今日怎么将她给丢下了。   就在初儿怔愣的时候,商温从外面走了出来, 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 眉头紧皱,心中明白商苑是去了盛安,下意识地转身就要去追商苑。   此去盛安太过危险,他不能让商苑一个人去。   但是商温刚刚走出院子,便看见有百姓急匆匆地朝着城门的方向赶去, 见其中还有徐进财,商温连忙伸手拦住了他, 询问:“这是怎么了?”   徐进财脸色有些难看。   “城外来了一伙兵马,看起来来者不善。”   “兵马?”商温皱眉,随连忙跟着徐进财一同朝着城门处赶去,而那跟着商温一起回来的中年的男人就站在院中,并未跟上去。   ——   沈君泽带了五万兵马围在盛安城周围,沈安合带着兵马从冀州绕到北魏的西部,从这边朝着盛安城进攻,这里是南诏距离盛安城最近的地方。   五万兵马围住了盛安城,盛安城又围住了沈家。   林家旧部就守在门外,各方势力涌动,却在交战前陷入短暂的胶着状态,沈璟坐在院落中,手上拿着剪子在修剪院中的花树。   是春天了,这些花也要开了,那些无用的废枝便可以断了。   沈璟站在院中,气定神闲半点都没有围困的着急,此时有侍女快走走过来,站在沈璟的身后,低声说道:“老爷,小姐又在吐了,这几日什么东西都没有吃进去,就连喝口水都能吐出来。”   “奴婢求求老爷,能不能给小姐找个大夫!”   现如今沈家被围住,不能进不能出,去哪找大夫?   沈璟眼皮都未抬一下,依旧在修剪手上的枯枝,只说了两个字。   “忍着。”   再忍忍,只待泽儿带兵冲进来,一切就都结束了。   此刻的梅香苑,沈婉清躺在床上脸色难看至极,她从未想过孕吐来得竟然这么强烈,此刻难受的她连死了的心都有了。   她去接近孟姜旻,怀上他的孩子,把自己当成沈家的第四条路,无非是为了自己变成一个有用的人。   她不想,不想像哥哥那样,变成无用之人之后就被父亲所抛弃了。   看着从外面回来的侍女,她急忙问道:“怎么样了?父亲怎么说?”   语气急迫,声音却是虚得不像样子。   那侍女摇摇头,将沈璟的话转述给沈婉清听:“老爷说让小姐忍着。”   忍着。   沈婉清当下有些绝望地收回了自己的手,父亲既然已经这么说了,那便是真的不打算管自己了。   见沈婉清脸色苍白的样子,侍女心疼道:“小姐,要不要奴婢再去求求老爷!”   沈婉清摇摇头,重新躺在床上,并未说话,整个人就像是死了一般安静。   ·   沈璟并不知道梅香苑的事情,他依旧低头在修剪着废枝,此时身后再次传来脚步声,他以为是沈婉清的侍女去而又返,当下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头,说。   “不是说了吗?忍着。”   可等他转过头看过去的时候,看清楚那个站在自己身后人的时候,有些意外,是沈熠。   沈熠现在站在他的身后,用那张和他没有半点相似的脸说:“沈大人现在一定很得意?”   闻言,他的脸上倒是真的浮现一丝笑容,看着沈熠说道:“泽儿破城是早晚的事情。”   而陛下只让人将沈家围住,却什么没做,摆明是想要留着他跟沈君泽谈判,所以只要沈君泽不会出事,他就不会出事。   然正当沈璟得意的时候,心头突然一疼,这疼来得太过突然,毫无征兆沈璟的身子便倒在地上,疼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抬眸看着自己面前的沈熠。   就见沈熠从袖子中拿出一支短萧放在唇边轻轻吹响,他身上的疼痛就是从沈熠吹箫的时候开始的,他伸手捂着疼痛的心口,看着沈熠,沉声道。   “你对我做了什么?”   沈熠停下吹箫的动作,抬步走到沈璟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面色惨白的沈璟,轻声说:“柔娘擅蛊,她曾经送给我两只蛊虫。”   说完这句话之后,沈熠用手中的短萧指了指沈璟心口的位置:“其中一只现在就在你的身上。”   此刻沈熠已经停止了吹箫,心口虽然依旧有疼痛传来,但是已经减轻了许多,好歹可以说话了,他抬眼朝着沈熠看过去,脸色苍白无比。   “你什么时候给我下的蛊?”   沈熠轻笑一声,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沈璟,直起身来说:“还要多谢沈大人送给我一个好儿子,这两只蛊虫就是从他身上养出来的。”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低头看着沈璟,眼中满是怜悯:“沈大人给他做了一辈子的走狗,现在想要翻身做主人了?可惜了。”   沈熠摇摇头,轻啧了一声说。   “走狗一辈子都是走狗。”   说罢,沈熠不再理会跌坐在地上的沈璟,快步朝着沈家大门走去,而原本紧闭的大门此刻敞开着,江月令就站在门外,对于沈熠的离开视若无睹。   在沈熠离开之后,江月令从外面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将士押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走了进来。   在看见那个人之后,沈璟脸上的血色褪尽,比刚刚又白了几分,对着江月令身后,被押过来的人,大喊了一句。   “泽儿!”   沈君泽抬头朝着沈璟看过去,随后也唤了一句:“父亲。”   语气中满是愧疚。   “是儿子辜负了父亲的期望。”   还不等沈璟回过神来,就听见身边又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女子声:“父亲!”   他转头看过去,就见有将士将沈婉清从梅香苑中抓了出来,脸色苍白如纸,只来得及唤上一句父亲,便被人强行按在地上,跪在了地上。   他看着面前的一对儿女,意识到了什么,转头朝着一旁的江月令看过去,就见对方脸上带着和沈熠如出一辙的怜悯,看着他说。   “沈大人,许久未见了。”   ·   江月令在来沈家之前,通过早就挖好的暗道离开了盛安城,去了南诏的军营,见到了沈安合,当时沈安合正在主账当中,和将士们议论接下来该如何。   在看见江月令的时候,他愣了愣。   “江谷主?”   就见对方脸上带着笑容,回他。   “在下林堪,林锦休。”   闻言,沈安合的眸子微微放大,眼中满是意外,林堪这个名字他自然是听过的,可是他没有想到,江月令竟然是林堪,他皱眉,将视线放到了江月令的身上。   “林公子来找我,所为何事?”   江月令看着沈安合,轻声说:“我想让沈大人帮我个忙。”   说完这句话之后,江月令继续说:“沈君泽冒充三皇子带了五万兵马,围困盛安城,我想让沈大人和我一起,里应外合,将沈君泽斩于马下,届时作为答谢北魏会将魏南县三座城池还给南诏。”   闻言,沈安合些意外。   他这次前来是领了褚泱的旨意,将之前北魏从南诏拿走的东西拿回来,现在江月令却要他一起帮着北魏平定叛贼,这个主意沈安合不能擅自做主。   “此事须得禀过陛下。”   闻言,江月令一脸也不慌张,依旧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因为他知道褚泱一定会答应,南诏的国力根本就不足以和北魏对抗,这场战场对于南诏来说自然是尽快结束越好。   “沈大人身体最近如何了?”江月令看着他问道。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江月令还是世外谷的谷主,还是个普通的医者,现在见面两人的身份便发生了变化。   “已经好多了。”   这段时间,沈安合停止了那废人心脉的邪功,身体比之前好了许多,他以为是停止修炼邪功的缘故,却不知道江月令给他的药里连他亏损的心脉都补了上去。   “那我就放心了。”江月令笑了笑,离开的时候,对着沈安合说:“对了,商姑娘也来了盛安。”   被他通过暗道接进了皇宫中。   说完这句话之后,江月令也不管沈安合的反应是什么,抬步便离开了。其实他给沈安合的七种毒药就算不服下也没事,那能解掉沈安合体内毒只是那七种毒药的解药。   但想活着,总要付出点代价的。   江月令收回视线朝着远处抬步而去,脸上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你救了我一命,我便还你儿子一条命。   他说的这个人不是南诏的静安王,而是沈安合的父亲沈熠。 第124章 梅久青   他低头看在瘫坐在地上, 一脸颓废的沈璟,哪里还有之前半点只手遮天的样子?当年就是沈家和太子一起联手,这才将那污名扣在了林家的头上。   害的林家满门抄斩。   账总是要一点点讨回来的。   想至此, 江月令的眸子一点点冷了下来。   他知道沈璟有多舍不得自己的这个儿子,今日便当着沈璟的面, 先后砍了他儿女的头, 江月令负手而立,往日里治病救人说药方的嘴此刻吐出一个冷冰冰的字。   “杀。”   几乎是同时, 沈婉清和沈君泽的人头齐齐落在地上,鲜血也几乎是同一时间涌了出来,不过是瞬间沈璟的视线就被一片血红给覆盖了。   “不要!”   他想从地上爬起来,去护着自己的一对儿女, 但是自己却站都站不起来, 就在此时江月令的声音再次传来:“沈大人不必着急,现在就轮到你了。”   沈璟转头看过去的时候, 就看见江月令吃力地抓着一柄重剑朝着自己挥了过来, 他只来得及看见面前银光一闪,随后便陷入了永远的黑暗之中。   江月令用手中重剑撑着地面,这才让自己的身子没倒下去。   心肺传来炸裂般的痛楚, 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就要这么死了, 一旁的将士冲过来想要伸手搀扶江月令,却被江月令摇头拒绝了。   林家的血仇他总得一个个讨回来。   只是挥了一下剑,便需得旁人搀扶的话,就算是死了,也会惹得父亲笑话的。   他稳了稳心神之后, 随后便有些吃力地站起身朝着门外走去,现在该回宫了, 那里还有一场好戏等着他。   ——   等到徐进财和商温赶到的时候,城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的百姓,正一脸好奇地张望着远处疾驰而来的一小伙兵马,黑衣玄剑,个个都骑着马,马蹄将松软的土壤踩成灰尘扬了起来。   远远地便看见一阵黄土飞扬。   百姓围在城门前,猜测着这群兵马是南诏的兵马还是北魏的兵马,但商温在看见那黑衣玄剑的人马之后,眼睛惊恐地睁大了,那日将他从山崖上逼下去那些黑衣人,身上也有同样的标识。   若是商苑也在这里的话,一定也能认出来。   这些兵马和之前刺杀她的人也一样。   商温回过神来,连忙对着一旁的百姓说:“快!把城门关起来!”   徐进财察觉到了不对劲,看着商温询问:“温公子,怎么了?”   他来不及解释,只能抓着徐进财的手微微用力说:“这些人是来杀我们的,把城门合起来!不管如何也不能打开!”   徐进财脸色白了一瞬,旋即之后反应过来,连忙让人将城门关起来,随后去指挥年轻的男人跟他一起回去找武器抵御外敌。   但是上次商苑给他们的兵剑被北魏的官兵给收缴走了,他们现在能找到的也就是锄头之类的农作具。   商温看了一眼逐渐逼近的兵马,快步朝着商家赶去,等他将房门打开的时候,那中年男人就站在他的桌案前,看着他研究出的那些暗器,啧啧称奇。   “啧,你这傻小子自己琢磨,竟然能将机关术做得如此精妙,不过,你这些东西都太过歹毒了,这一辈子恐怕也不能精进了。”   不知道是不是商温的错觉,他不过是刚刚离开的一瞬,中年男人上的皱纹看起来比刚刚少了几道,看起来年轻了不少。   这人是他在山崖下遇到的,叫梅久青。   他当时从山崖下掉下去已经抱了必死的心,是被这个男人给救下了,这人的机关术十分巧妙,平时就住在山崖下。   此次能顺利从山崖上下来,回到下陵城,还是借助了他的的机关。   “这些东西既能杀人,亦能保命,完全凭借操控者的心思,前辈若是觉得这东西是用来杀人的,那便是罪无可恕的。”说完这句话之后,商温便不再去理会梅久青。   将桌上的暗器拢了拢,抱出去分发给其他人。   ——   顺利进入了盛安城之后,她和傅姬尘就要分道扬镳了,她转头朝着傅姬尘看过去,傅姬尘微微弯腰对她拱手道:“谢过商姑娘了。”   脸上是真实的感谢,没有半点杂质。   说完这句话之后,傅姬尘便转身离开了。   她看着傅姬尘的背影,眼神幽远深长,心中明白,这次分别,恐怕再也看不到傅姬尘了。   有清风吹来,让人冷得回了神。   一旁等候已久的宫人微微抬手,恭恭敬敬道:“姑娘走吧。”   她收回视线,跟在那宫人身后,朝着皇宫内走去。   ·   此时的下陵城,城墙早在十年前就已经破败不堪了,哪怕沈安合已经让人尽力修复了,但有些地方的城墙还是太矮了,此刻那些黑衣人像是看准了那个缺口一样,齐齐从那里涌了进来。   肆意虐杀下陵城的百姓。   年三十的那个噩梦似乎又重演了,徐进财抓着手中商温刚刚分给自己的长矛,不知死地迎了上去,却被徐进财一把子抓住了袖子。   他转过头去,就见冯昭看着他劝道。   “徐进别去了,打不过的!你以为你是保家卫国的将军?别傻了,你只是一个小厮不是将士,就算是跑了也没有人会怪罪你的!”此刻徐进财冲上去那无疑是螳臂当车,必死的局。   上次徐进救了自己一次,他不想看着徐进去送命,便劝道。   但是徐进财就好像没听懂一般,用力将自己的手腕从冯昭的手中撤了出来,开口说道:“要逃你逃,我是不会逃的。”   说完这句话之后,徐进财便拿着长矛冲了过去。   ——   沈安合和江月令一起配合的事情是褚泱允许的,江月令说的对,现在南诏根本就没有和北魏打久战的势力,她看着手上的公文。   上面写明了北魏会将下陵三座城池还给南诏,之后两国休战,休养生息,上面还印了北魏的玉玺。   但还不等褚泱高兴,就见有宫人来报:“陛下,今白日一小群兵马突然出现涌入了下陵城,现正在屠城。”   “什么?!”褚泱当下便站了起来,眼中满是讶然。   她要将三座城池夺回来,便是为了将曾经的南诏人带回来,现在若是百姓都死尽了,她要那三座破城池有什么用!   “备马!”   现在沈安合在北魏的东边,想要让沈安合回来也根本赶不上的。   这种情况,只能御驾亲征。   ·   外面传来刀剑碰撞的声音,临死的哀嚎声就在耳边,商温将自己锁在了院子中,在尽快炼制玄铁,他想要用最少的玄铁做出最多的兵器。   梅久青就站在一旁看着,他看着商温在费尽心力地炼制兵器,他看着下陵城的百姓在拼尽全力地抵御外敌。   他原本对于这些杀人的工具不屑制作的,但是今日。   他抬步朝着商温走过去,伸手抓住商温因为过度劳累已经轻轻颤抖的手说:“你已经很累了,剩下的我来吧。”   闻言,商温松了一口气,但是依旧没有放下手,有人帮忙,就能多做出一些兵器,但这不代表他就可以停下了,如果可以多制造出几件兵器,那么就有可能会多护下几条命。   梅久青见此,轻叹一声道。   “杀人不是只能用银铁的。”   说罢,在商温疑惑的眼神中,梅久青将一旁用来做长矛的木棍给劈开,随后露出尖锐的木茬,看起来十分锋利,也可以杀人,但是只能用一次。   商温知道梅久青的意思,但是只能用一次的兵器根本就是无用的。   随后他就看见梅久青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子,将瓶子中的液体刷在尖锐的木茬上面,朝着一旁的树木刺去,然后商温便看见,本该弯折的木茬,竟然穿透树木穿了过去。   那木茬依旧没有弯折的迹象。   一瞬间,商温看向那个小瓷瓶的眼神变得炙热起来。   这可比他制作兵器要快得多了。   ——   盛安城外的叛军虽然已经被抓了起来,但是围在勤政殿外面的人依旧没有散去,整个皇宫中都陷入了一种死气沉沉的寂静中。   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陛下下意识抬头朝着殿门口看过去,但是往日里挡住别人让别人看不清楚他的屏风,现在挡在了他的面前,使得他根本就看不清楚来人的相貌。   只能看着那人从层层屏风后面走到自己的面前,先是脚,再是腿,然后他看见那人手上拿着一支白色的玉箫,最后对上那双和自己有些相似的眉眼。   沈熠微微低头,看着坐在床榻上的陛下,眼中有怜悯更有恨意。   “皇兄近来可好?”   他看着对面的沈熠或者说孟熠,苍老的脸色面如死灰,他知道自己这次逃不过了,低着头说道:“今日这些都是你的计划?原来你没疯。”   在这句话说完之后,陛下抬头朝着孟熠看过去,两人对视。   两人的眉眼其实十分相似,但是因为北魏帝年迈比起孟熠要大了不少,所以相似的眉眼也被年岁给带出了几丝不同,现在无论是谁站在这里,都不会相信两人竟然是兄弟。 第125章 长生法   孟熠是当今陛下最小的一个弟弟, 早些年的时候也随着北魏帝一同征战,但是在他在前面对战的时候,北魏帝将他的娘子柔娘强行带进了宫中。   那个擅蛊的女子最后不堪羞辱在宫中自尽了。   他为了见柔娘最后一面, 从前线逃离,第一次做了逃兵, 那一场战输了, 原本站在他这边的民心全都倒了。   这件事情现在提起,所有人骂的还是只有孟熠和柔娘那个妖女, 至于陛下,不过是被美色所惑,做了一件糊涂事,甚至称得上是一桩风流韵事。   所有人都以为陛下一定会将孟熠给杀了, 陛下却仁慈地饶了他一条命, 只是削去了王位,但是谁都不知道, 白日里还一脸仁慈要放他一马的陛下, 晚上便将他当做沈二爷关进了沈家后院之中。   他看着面前这个年迈的男人,恨得牙根痒痒。   “你为了皇位,想杀了自己的兄弟, 现在还想杀自己的儿子。”   孟成昱孟姜旻之死哪个和北魏帝没有关系?哪怕现在已经年迈了, 他也根本就舍不得将这个位置让给别人。   北魏帝并未回话。   他伸手将另一只蛊虫拿了出来,强行塞到了北魏帝嘴中,随后将手中玉箫放在唇边,随着悦耳的萧声流泻而出,勤政殿传来男人痛苦不堪的声音。   “阿熠, 阿熠,你饶了皇兄吧, 皇兄知错了!”   孟熠并未停止吹箫,看着男人现在的惨状,眼中满是疯狂。   他在沈家装疯,蛰伏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今天。   ——   那些兵马训练有素,甚至比起上次大年三十的那伙怪人还要厉害,就算他们手上拿着武器也发挥不了作用,往往是还没到对方的近前。   便被一剑封喉了。   苦苦带人支撑了三天,徐进财的身上已经伤痕累累了,身上的鲜血一天比一天多,身旁的尸体也在一天比一天多,但是徐进的眼中依旧没有惧意。   每一次挥动自己的长矛都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朝着敌人身上刺去。   哪怕身旁有无数的尸体,但是只要一人还站立着,那身后那小块地方便是干净的,徐进财没有多大的本事,他管不了天下,只能守好自己的身后。   少年的战意就是这个世上最坚硬的城墙。   “不退!”徐进财高喊着,明明只有他一个人却生生喊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来,但话音刚落,一柄长箭破空而来,直接射穿了徐进财的肩膀。   少年的身子踉跄一下,依旧顽强站立着没有倒下,但是随之而来的便是如同雨点般密集的箭羽。   冯昭看着这一幕,心跳都停了一息,快步朝着徐进财这边跑过来,一边喊道:“徐进,快让开!”   哪怕他跑得已经很快了,但是只能接住徐进财倒下的身体,根本就留不住那即将要逝去的温热气息,徐进财的脖颈上中了一箭,气管被冰冷的箭刃给穿透了。   发不出声音,鲜血在喉咙发滚,说出的话让人听不清楚,但是徐进财嘴角依旧在一张一合说着。   “不退,不能退啊……”   等徐进财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的时候,眼泪比冯昭率先反应过来,从眼眶中掉了下来,喉咙像是吃了个秤砣那般,哽在喉咙处,吐不出咽不下,难受得厉害。   他哽咽着重复着徐进财的话。   “不退,不逃……”   不远处掉落着一块军牌,那上面的花纹旁人可能没有见过,但是冯昭见过,那是北魏军牌的花纹。   他站起身来,看着对面那些如同杀神的恶鬼,嘴角露出一个极度讥讽的笑容,连带着眼角的眼泪都仿佛在嘲笑对方一样。   这座城的人啊。   流着两国的鲜血,却又被两国人所抛弃。   ·   等到褚泱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幅场景,整座城宛如一座死城一般,被鲜血染透了,从地面青砖中冒出浓浓的死意。   想起前段时间自己还因为北魏答应将三座城池还给南诏的事情高兴,不伤一兵一马就能将城池讨回来,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但是。   她看着面前这宛如人间炼狱的模样,觉得三天前的自己幼稚的可怜,对着一旁的副将冷声吩咐道:“传令给沈安合,此一战,南诏和北魏不死不休!”   说罢,她翻身下马,伸手将一旁腰间的佩剑给拔了出来。   “杀了他们!”   那些黑衣人只杀城中的人,自然而然地忽视了建立在城外的商家,明知道那些黑衣人不会对他们动手,但是梦和还是朝着城门冲了过去。   现如今已经两天没有回来了,梦如望着下陵城的方向,难免心中担忧。   但是也明白自己就算过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攥起手心,轻声道:“一定要回来啊。”   大多数的兵马都跟在沈安合的那边,褚泱这才带来的只是宫中禁卫,差不多两千人,虽然也是训练有素,但是全都未真正地上过战场。   此刻对上那些人,落了下风。   “陛下,臣等送陛下出城!”危机关头,剩下的禁卫围在褚泱的身侧,保护褚泱先出城。   褚泱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又看着他们将自己护在身边送自己出城,但是不能逃,她若是逃了,这些下陵城的百姓就真的没救了。   她挥动手中的剑,说道。   “不许逃!”   说罢,她也不管那些禁卫的反应,自己拿着剑便要往前冲,就在此时,萧玦脚踏一旁的树梢,从高处落了下来,落在褚泱的面前。   看着面前的萧玦,她满是意外。   而且萧玦分明不会武功,现在怎么?   现在不是回答褚泱疑惑的时候,萧玦伸手揽住褚泱的腰肢,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运起轻功将褚泱送了出去,等褚泱安稳落地之后。   他这才收回自己的手,转身就要回到下陵城中。   褚泱心中一紧,喊了一句:“萧玦!”   萧玦回头看了她一眼,只是说:“南诏不能没有你,你先出去,等会我来找你。”   说完这句话之后,萧玦对着一旁的禁卫吩咐道:“关门。”   她只能看着那扇沉重的城门在自己面前合了起来,萧玦的身影也一点点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从未有过的慌张漫上心头,她抬步朝着萧玦的方向跑过去。   但是她所在的位置距离城门有一段距离,等她跑到的时候,城门已经在她面前重重合了起来。   厚重的城门将所有的人声都给隔绝了,她只能听见冷兵器碰撞的声音,她伸手拼命拍打城门,大声喊道:“萧玦,萧玦!你让我进去!”   但是没有声音回应她。   ·   此刻的雨凝宫内,老曹躺在软塌上面色惨白到了极点,往日里无所不能的自己现在连动动手指都十分吃力,他还记得萧玦一脸慌张来找自己的时候。   “我不能让她去送死!你有什么法子,能让我快点提高武功吗?”   “有,但非常人所能忍受之痛。”   接受内功比传输内功还要疼,须要将经脉给强行撑开,他还没缓过神来,萧玦就已经离开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现在比普通人还要弱的身体,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变成现在这样,但他心中却没有半点后悔。   若说后悔,那便是后悔没有早点将这一身的武功给废了。   ——   她迈上台阶,朝着勤政殿一步步走去,眼中的恨意一点点变浓,吴平给她的信中写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当年商慕去的不是西塞,而是找到了传说中的东临城。   还拿回来一本秘籍,那本秘籍被越传越神奇,甚至被传成记录了长生之法。   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自外面走进来一个聘聘婷婷的身影,虽然已经被疼痛折磨的神志不清了,但是眼神落在对方身上的时候,还是看出了几分熟悉。   “你是商慕的女儿?”   ·   城内的声音一点点消了下去,等到声音彻底消失之后,城门这才从里面打开,鲜血和伤痕构成了满目疮痍的山河画卷,那些黑衣人已经死绝了,但与此同时,萧玦也不见了。   视线在那些幸存的禁卫身上一一扫过,她从地上站起来。   抓着一个禁卫的衣领问道:“他人呢?萧玦呢?”   但那禁卫只是低了低头,并未回答,或者说回答不上来。   ——   “是你杀了他们。”   她低头看着这个鹤发童颜的老人,咬牙吐出这句话,将吴平交给她的血书拿了出来,这是商温拼命换回来的东西,也是富春临死之前写下的名单。   富春在出宫之前原是宫中的宫人,之前曾帮陛下收集婴儿。   这上面每个名字,都是曾经送进宫中的孩子。   陛下抬头看着他,苍老将脸上的凌厉给削弱了许多,此刻站在商苑面前就是一个普通的年迈老人,但是她知道不是,面前人是一个帝王。   就算是年迈了,依旧收不起来自己的野心。   为了延续自己的生命,他让商慕用秘籍上所记录的长生不老的法子给他炼丹,但是那秘籍根本就是空白的,后来不知道陛下从哪里得知。   要用幼儿炼制丹药。   “用几个人的命换一个帝王的命这不是很划算吗?”说罢,北魏帝抬头看着她,眼中没有半点悔改:“就算那些孩子没死,长大了会变成什么?不过就是一个普通人。”   “但是,朕!再给朕十年,朕定能一统天下!”   此刻,他的野心全部暴露了出来,但是说到激动处,却止不住地咳嗦起来。   但是他老了,这幅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他的野心了。 第126章 大结局   “所以你就逼死了他们!”   她伸手抓着这个年迈昏庸陛下的衣领, 沉声道,眼白渐渐被悲痛给染红了:“商家对你来说算什么?”   “是利用!是算计!可是那是我的家啊。”   他伸手用力将商苑攥着自己衣领的手给拂开,这才有了喘息的空间:“朕没杀死他们, 那日他们到了商家的时候,你父母就已经死了, 他们是自杀。”   “为了江山社稷便需要有人牺牲。”   到现在, 她依旧没有在这个老人面上找到一丝半点的羞愧内疚,甚至隐隐有些自负, 她走到老人的面前,将腰间的匕首拿了出来。   在来盛安之前她便带着了,她一定要替父母将仇给报了。   “可是你问过他们了吗?他们愿意吗?他们愿意为了你的野心而去牺牲吗?”她伸手指着陛下身上的龙袍下,说道:“你听见了吗?锦衣华服下面藏着的千千万万百姓的哀嚎。”   她手上拿着匕首, 朝着这个年迈的老人一步步逼近, 她此刻被悲痛给控制了心神,根本就没有发现陛下将手放在了自己的身后。   就在她想要拿着匕首朝着老人心口刺去的时候, 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腕。   她转头看去, 就见孟杲卿不知何时站在自己的身侧,将匕首从她手上夺了过来,说:“让我来。”   就在商苑怔愣的时候, 陛下突然从后背抽出长剑朝着商苑刺了过来, 她根本就来不及反应,眼看着剑刃到了跟前了,是孟杲卿抬腿将陛下手中的剑给踢掉了。   宝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老人年迈的身子也重新跌坐在了软塌上,看向孟杲卿的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卿儿, 你居然帮着她一起对付为父!”   他转过头去看着北魏帝,眼中没有半点的情绪, 若是有那便是伤心和不值,为自己母亲的痴情错付而感到不值。   眼前这个满是阴谋算计的卑鄙老人,怎么可能是母亲喜欢的那个有胸怀大志的帝王。   “别叫母妃留给我的乳名,你也配?”   话落,他拿起手中的匕首朝着老人的心口刺去,没有半点的犹豫,匕首顿时全部没入了胸口,就见手柄都没入了一些,鲜血从口中流出,陛下看着孟杲卿,眼中依旧是难以置信。   他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苟延残喘的老人,眼中没有半点的情感。   一代枭雄,便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在了勤政殿中,不是冬天,而是已经变暖的,没过几天尸体就会发臭发烂的春天。   没有亲人会替他伤心,因为他亲手了自己的一个个亲人。   ……   江月令将那封让苏安带出去的信,递到了孟杲卿的手上,轻声说着:“你还记着他是你的父皇,你还惦记着你们之间的父子情,但他已经想着要把你送给宁王了。”   直到看到那熟悉的笔迹,看到那白纸上的黑字,他那不切实际的幻想这才彻底的破碎。   他觉得讽刺极了,宁王的孩子为了救他而死,他的父亲却想着把他送给宁王以保命。   ——   此刻,盛安城的傅府,云遮月站在月门处,看着傅姬尘闯进去,看见那些人一脸惊慌地看着傅姬尘,那样子就好像大白天看见鬼一样。   为首的妇人貌美,虽然已经长满了细纹,但不难看出年轻时的美貌。   “尘儿?你怎么回来了?”那妇人看着傅姬尘,眼中满是害怕,根本就不是母亲面对许久未归儿子的态度,傅姬尘的态度而也是十分的冷淡。   他的视线都不愿意在林悦儿的脸上多停留一瞬,拧了拧眉头询问。   “我娘呢?”   此言一出,林悦儿的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极为难看:“我就是你娘,你找那个女人做什么?”   闻言,傅姬尘脸上露出一个满是讥讽的笑容,看着林悦儿说:“当年你们把我送去商家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是你们的儿子?”   若不是商慕将他偷偷放走了,他现在早就死了。   闻言,林悦儿和男人对视一眼,脸色顿时血色全无,当年傅大人的夫人生不出孩子,他便在外面和花魁林悦儿生了个孩子,抱回来给正室夫人养。   赵氏对傅姬尘很好,可傅大人最后还是将林悦儿迎进了府中。   明明是自己的儿子,长相和自己相似,却被另一个女儿教成了旁人的模样,看着她也不喊娘。   就算将傅姬尘饿上三天,后背打烂了,也不肯叫她一声娘,她便给老爷吹了吹枕头风,将傅姬尘送去了商家。   不再理会林悦儿和傅大人,他抬步朝着傅府地牢走去。   之前他还在傅家的时候,他们就会将母亲关在地牢中折磨,此刻他刚刚走进地牢,便闻到了一股恶臭味传来,将一旁的烛火点燃之后,才看见墙角缩着一个女人。   在听到他走进来的脚步声还瑟缩了一下,看起来十分害怕。   “娘。”他抬步走到女人跟前,蹲下身子将女人的头发给捋到耳后,露出女人的脸来,让女人看着自己,轻柔地说:“娘,你别怕,我是尘儿。”   女人被折磨了这么多年,已经神志不清疯疯癫癫了,看着傅姬尘,混沌的眸子许久都没有聚焦,只是张开嘴巴尝试着喊了一句。   “尘儿。”   云遮月依旧站在月门处,看着傅姬尘将那个女人从地牢中搀扶了出来,随后又看见,那个疯女人从身后拿出个磨尖了的簪子,朝着傅姬尘心口扎去。   一下还不解恨,一直刺了许多下。   鲜血沾了满手,依旧不觉得烫,口中喃喃着,眼神中满是疯癫:“贱人,贱人,你是那个贱人的孩子!你们都去死!去死!”   明明推开女人是在简单不过的事情,可是傅姬尘就这么任由着女人见簪子一下下朝着自己心头扎去。   最后还是云遮月走过来,一脚将那个女人给踹开了,伸手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也顾不得鲜血会染红血衣了,抬步带着傅姬尘离开。   身后传来混乱的声音,那个疯女人又拿着簪子朝着林悦儿和男人刺过去了。   但是云遮月没有回头,傅姬尘也没有回头。   左右那些事情也跟他没有关系了。   云遮月将傅姬尘带离傅府,傅姬尘咳嗦一声,说道:“你把我放下吧。”   他将傅姬尘放到了一旁大树旁,傅姬尘靠在树上,一身绯衣唯独心口处红得艳丽,他没想过自己念了半辈子的母亲,会亲手杀了自己。   傅姬尘轻咳一声,有鲜血流了出来,他将手中团扇放到一旁,不让鲜血沾染到。   他虽然有两个母亲,可是没有一个人是爱他的。   他抬头看了云遮月一眼:“等我死了,你就自由了。”   今天的阳光太强烈了,他看不清楚云遮月的表情,一个人静静靠在大树上,任由鲜血流出,一点要止血的意思都没有,眼前这一切都和云遮月第一次看见傅姬尘的时候一样。   只不过那个时候傅姬尘是差点身死,这次是心死了。   他闭上眼睛,任由温暖的阳光撒在自己身上,但是心脏却一下比一下跳得慢:“我早就该知道的,傅姬尘,是妓是尘。”   他嘴角勾起一个讽刺至极的笑容。   但他自始至终都未后悔。   ——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勤政殿走出来的,只知道自己满手鲜血,只是站在高台上往台阶下看了一眼,便眼晕得厉害,愤懑憋在心口,转头吐出一口鲜血,身子也踉跄一下要往台阶上倒下去。   突然伸出一只手,接住了她,熟悉的味道比声音先一步将自己环起来。   “阿姐!”   她抬眼看向身旁的沈安合,想对沈安合笑笑,但是苍白的脸色就算挂着笑也只能让人心疼。   他伸手扶着商苑,让商苑能站立着不倒下,随后他就听见商苑说:“安合,你说怎么会有人将杀人都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呢?”   为什么到死都不觉得是自己做错了呢?   她唇边勾起一抹讽刺至极的笑容,帝王那些不为人知的野心,总是有无数和天下大义有关的借口,好像你不依着他,就像是对不起天下人。   如果你问,成全的是天下人,还是你自己。   他们一定会骄傲自负地说,朕就是天下。   ·   沈安合伸手扶住商苑,朝着身后的江月令看了眼,犹豫了一下说道:“陛下下旨,此一战南诏和北魏不死不休。”   闻言,江月令皱眉,有些意外:“不是答应休战了吗?”   沈安合垂下眼皮:“北魏人去下陵城屠城了。”   说到这里,他揽着商苑的手指微微收紧,若不是赶不及的话,他也是要去的。   江月令一愣,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情,既然有意和南诏求和,他就不会再做这样的事情,除了他之外,那就是……   他转头朝着勤政殿看了一眼,眼中划过一丝了然,但了然之余还是忍不住觉得讽刺,明明手中有势力,宁可让他们去屠城,也不让他们来救自己。   从忧患而出,却败于哀乐,明明也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的枭雄,但是现在将万民性命看得最轻的也是他。   北魏帝登上皇位时的年纪太老了,还未来得及建功立业,便想着如何长命百岁了。   他收回眼神,看向沈安合,眸光淡淡的。   “那便战。”   林家人,还从未怕过战。   ·   等目送沈安合离开之后,江月令这才转身将勤政殿的殿门打开,抬步走了进去,孟杲卿站在一旁,北魏帝的尸体已经凉了。   鲜血侵染在龙袍之上,老态尽显,除去那一身龙袍之后和一个普通的老人没什么区别。   他只扫了一眼尸体便收回了视线,突然撩起衣袍对着孟杲卿跪了下来。   “陛下宾天,临死之前将皇位传给五皇子。”   “微臣见过陛下。”   孟杲卿一愣,眼神落到跪在自己面前的江月令,满是意外。   ——   褚泱从下陵城回去便大病了一场,太医们全都束手无措,沈安合只得暂时收兵,和江月令定下,三个月再出兵应战,江月令答应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了!!还有两个番外,明后天发出来!dbq大家写得不好!我承认我的脑子有瑕疵!   给新文打个广告!   《当千古明君先从识字开始》!希望大家感兴趣的可以点点收藏!   姜听闲六岁的时候就当上了皇帝,但她一直沉迷于吃喝玩乐从不理朝政,终于在十四岁这年国快要被她给败完了。   那天,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国亡了,家破了,人死了。   醒了之后,她拍着胸口说还好还好是个梦。   但是下一秒有宫人端着饭菜走进来,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幕,姜听闲的瞳孔开始放大,如同看见鬼一般,如果接下来不出意外的话。   这个宫人该拿匕首刺杀她了吧!   为了避免噩梦成真,她痛定思痛,开始努力奋斗。   ·   卫殊是卫国不受宠的七皇子,妖冶惑心,被作为质子送来晋国,用美色勾引皇帝,让晋国灭国。   他本以为勾引一个废物本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然而在他伸手要去解皇帝腰带的时候,皇帝红着脸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   “爱妃使不得,朕得为了百姓的幸福生活努力。”   然后,小皇帝奋笔疾书批阅了一个晚上的奏折。   后来,他拿着匕首站在小皇帝身后,打算直接下手的时候,十四岁的皇帝拿着奏折,指着上面的一个字,眼眶通红地看着他。   都快急哭了。   “爱妃,这个字怎么读啊?”   ·   晋国上下都知道皇帝转变了性子,开始日以继夜地处理朝政,本以为晋国有望了,结果没两天,便日日召卫七侍寝。   老臣一个个摇头叹气,觉得皇帝没救了。   众人以为皇帝开始沉迷美色了,但夜里掌灯的宫人却看见,皇帝和卫七都在桌案前,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处理朝政。   姜听闲批阅完一个奏折,就交给卫殊查看一遍,往日嚣张跋扈的陛下站在卫殊的面前,卑微至极。   “爱妃啊,朕之前玩心太重,许久不理朝事,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若是有哪个地方批阅错了,你多担待担待。”   然后,姜听闲双手绞着衣角,小声说道。   “爱妃啊,今天能…能不打手心吗?”   卫殊看着面前可怜巴巴的小皇帝,眨了眨多情的长眸,嘴角勾起一个笑容。   “好啊。” 第127章 番外   三个月的时间说慢也快, 不过就是眨眼间的功夫。   身上的衣服便从厚厚的冬装变成了夏装,厚冰化尽,虽然比不上南诏的春意盎然, 但是比起北魏之前终究是暖和一些了。   孟杲卿坐在亭中,脸色比起三个月之前已经好了很多。   “这是最后一碗解药, 陛下喝了, 体内的风烛便解了。”说着话,江月令将手中的汤碗递给了孟杲卿。   但孟杲卿微微偏过脑袋, 躲过了递过来的汤碗,看向江月令的眼中满是探究。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若是想要北魏覆灭,江月令大可不必插手,但是江月令插手了, 还将他放到了这个位置。他根本就不想。   江月令的唇角含着笑意, 将手中汤碗再次递到他的唇边:“喝了吧,你死了的话, 孟汝杳也活不了的。”   “明日我就要出征, 陛下便是自由的了。”想至此,江月令的嘴角笑意渐浓。   到那时,他也是自由的了。   孟汝杳无论何时都是孟杲卿的软肋, 他皱眉犹豫一下还是接过汤药给喝了。   他看着孟杲卿将那碗汤给喝了, 又拿出帕子伸手将孟杲卿嘴角的汤渍给擦拭干净,漫不经心地询问。   “那晚在晚花河畔你是想救我还是想杀我?”   他凝眸看着江月令的眼睛,对方此刻也在看着他,极认真地等着他的下文。   “有区别吗?”   木已成舟,现在问他当时怀着的心思有什么用。   “有。”江月令看起来极为执着这件事情:“你若是想杀我, 那我便好好谢谢你,成全了当时的我, 虽然事不随人愿。”   他被孟熠救下来了,还被送去了世外谷保下了这条命。   “你若是想杀我,那我们便算一场秋后账,让你也不人不鬼地活下去。”   话音一顿,江月令继续道:“不过,那晚你应当是想杀了我。”   那日他手脚筋俱断,就算是好手好脚的都难游过去,所以孟杲卿应该是想杀了他。   他看着江月令自言自语地说完这番话,随后看都不看他一眼就要抬步离开,在江月令的背影消失在眼前的时候,他突然开口叫住了江月令。   “林勘。”   在江月令平静的注视中说。   “祝你凯旋。”   他和江月令心中都明白,按照江月令的身体状况此次上战场,很可能就回不来了。   江月令的脚步只是停顿了一瞬,随后就快步离开了,白色衣衫消失在春色中,就算不冻人的雪色也终将停在立春的那一日。   ·   若是有人问他记忆中最痛的时候是哪次,不是在晚花河畔被人挑断脚筋手筋万般羞辱的时候。   是在孟姜旻遭受到刺杀,他被父亲差点要抽死的那一次,当时孟姜旻受到刺杀的时候,他就站在一旁,他已经在尽全力护着孟姜旻了,但回家还是遭到了父亲的责备。   “当时为什么不替太子殿下挡箭?”如果林勘在一旁挡住箭矢的话,孟姜旻就不会变成一个残废。   但是,凭什么。   “儿子也会疼。”   “太子的命是命,儿子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父亲并未说话,只是抽到他身上的鞭子一下比一下重。   仿佛那日残废的是他才好。   好像他生来是将军的儿子,他的这条命就不是他自己的一样。   “为将者,就应当拼尽全力保护君上。”这是父亲告诉他的,他也记住了。   随后他就看见,父亲被他效忠的君王诬陷,连累整个林家都被砍了头。   “他们将玉玺大的功劳给平分了,我那倥偬一生的父亲倒成了千古罪人。”说到这里,江月令唇角的讽刺越来越浓。   不知是在讥讽自己,还是在讥讽父亲的愚忠。   ·   等到出征那日,单单只是将铠甲穿在身上就已经压得江月令喘不过气了。   他想过千万种死法了,这是最风光的一种,为了父亲口中的家国。   他坐在马上,眺望身后的盛安城,眸色淡淡的,只是让人看一眼便能品出无尽的悲凉。   “若有来生……惟愿我是那早折的婴儿,虽不得父母宠爱,却也能让他们惦记一生。”   喃喃完这句话之后,林勘收回视线,余光似乎瞥见城楼上站着一个人影,那个人影像极了孟杲卿,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去确定什么了。   “出发。”   孟杲卿站在城楼上,目送众万将士离开,他看向一旁不远处同样站在城楼上的孟极,满脸得紧张,比他更加盼着能凯旋。   他的视线只在孟极身上停留了一瞬,便收回视线下了城楼。   孟成昱赌赢了。   ——   “渺渺,渺渺……”   孟汝杳的身体比之前的时候好了很多,这次昏迷只是自己不愿意醒来。   在听到商温的声音之后,她睁开眼睛便看见坐在自己面前的商温,在确定对方无虞之后,当下伸开胳膊抱住了商温,一脸后怕地说。   “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说话便是浓浓的哭腔,满是惧意,抱着商温的胳膊也微微用力,担心商温再次从眼前消失了。   商温也伸手紧紧回抱孟汝杳,脸上扬起温柔的笑容:“我怎么会毁约呢。”   别人的感情拐着弯绊着难,但是商温对孟汝杳的感情永远是最直接真挚的。   此次分别,她再也不想和商温分开了,抬眼看着对方说:“我们成婚吧。”   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南诏和北魏一战,南诏输了,输在了兵力不足,而林勘则是死在了战场上,吐血而亡。   此一役之后,两国休战。   ·   在商温带着孟汝杳离开南诏后宫的时候,他看见了褚泱,那个身形消瘦脸色苍白满眼悲痛的褚泱,萧玦的事情他听说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劝褚泱,只是在离开的时候说:“他或许还会回来的。”   那天在下陵城中并未找到萧玦的尸体。   闻言,褚泱只当商温是在安慰自己,并未放在心里去,只是在望着远处夕阳的时候,她恍惚间好像听见了诵经的声音。   她有点想母后了。   转头对着盛平吩咐:“去云岚山。”   ……   等到萧玦醒过来的时候,人靠在山洞的石壁上,而老曹就在他的对面,同样依在石壁之上,面色惨白如纸,看起来已经是出气多进去少了。   “你醒了?”听着老曹的声音,萧玦原本迷茫的眼神这才回过神来,那一身的内力终究不是他自己的,在下陵城千钧一发之际,老曹出现将他带了出来。   他忙起身,朝着老曹看过去,面露关切:“老曹,你怎么样了?”   老曹全身的内力都给了萧玦,本就十分虚弱,又拼死将萧玦从下陵城带了出来,已经是必死的结局了。   他的眼神在萧玦的脸上来回打量,企图找到一丝熟悉感,但萧玦毕竟不是萧峰的亲生子,相貌没有半点相同,倒是那一脸正气和他离开时少年的萧峰差不多。   他轻轻摇头,并未将自己的真实情况告诉萧玦,只是说:“我既然答应等你找到萧峰下落之后,就会将你从南诏后宫中带出来,现在是回南诏还是回渝南是你自己的选择。”   萧玦却是一愣,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找到萧峰下落的。   但是现在他明白,就算老曹让他离开,他也舍不得离开了,在南诏后宫中有一个深深的牵挂挂着他。   “老曹,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先带你回去找个大夫看看。”   然,老曹却摇摇头,避过了萧玦伸过来的手:“就是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等我休息好了,就去南诏找你。”   他知道,老曹这番话就是糊弄小孩的,可是他没有力气去不信。   只是在离开山洞时,头也不回地嘱咐。   “你可千万要记得,到时候来南诏找我,我给你准备最好的酒。”   ……   拜别了谢太后之后,褚泱一个人踱步朝着山下走下,云雾缭绕在竹林间眼前的画面格外养眼,正当褚泱犹豫要不要去给秦淮上柱香的时候。   面前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直到萧玦转过身朝着她招手,她依旧没有回过神来。   “泱泱!”   她没敢走过去,她害怕眼前只是美好的幻象,等她走过去一切就消失了。   但她是幸运的,“幻象”朝她走了过来,伸手抱住了她,直到感觉到萧玦身上熟悉的温度,她这才踏实下来,眼泪从眼眶落了下来。   “你这段时间去哪了?”   萧玦没回答,只是一遍遍重复:“我不会再离开了。”   ……   春心湖的冰已经化得差不多了,但是此刻湖畔没有路人赏景,只有两个男子坐在湖畔钓鱼,他们每日都会来垂钓,刮风下雨便带着斗笠蓑衣钓。   和旁人钓鱼的兴趣不同,他们的兴趣是扰得对方钓不上鱼来。   按理说这对垂钓者来说是十分嫌弃的事情,但是两人一边嫌弃却又在一天比一天靠近,几乎都要坐到一起了。   “沈大人,你快看看你的钩吧!都被鱼叼走了。”   “宋大人,你挂饵了吗?”   ……   云遮月没想到自己也有一天用内力救人的一天,他看着一旁倚在树干上的傅姬尘,抖了抖剑上的血说。   “你作恶,我杀人。”   傅姬尘站在一旁撇了撇嘴角,他发誓自己真的是好人,只是这段时间被云遮月带坏了罢了。   “下一站我们去哪?”   “花月城。”   “那里有剑神?”   “不是,点心好吃。”云遮月将剑收入剑鞘,转过身的时候嘴角勾起一个浅浅微笑。   好像救人的滋味也不错。   ……   此刻众人围在院子中,听着屋内传来的痛呼声,心中紧张得不行。   但若是论最紧张的,肯定是白林。   在院子中来回踱步,恨不得冲进去替初儿疼,谢裕安在一旁看着,听着里面的嘶喊声便觉得心慌。   张嘴含着梦如递过来的葡萄,一脸满足道:“幸好我们不用生孩子。”   梦如笑着点点头。   此刻的前院,冯昭正在整理着众人给初儿送来的礼物,便见一个三四岁的女孩从外面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商温和孟汝杳。   “冯叔叔,冯叔叔!”   冯昭伸手抱起女孩,轻轻掂量了一下说:“婉儿又重了。”   “我是长高了。”女孩嘟了嘟嘴。   商温抬步走过来:“还没生?”   冯昭摇摇头,也微微皱眉:“人是早上进去的,到现在都没出来。”   商温伸手将婉儿从冯昭怀里抱了出来,说:“那我去看看姐姐。”   姐姐向来是把初儿当做亲姐妹的,现在一定担心坏了。   ……   那日从下陵城回来之后,梦和便受了很重的伤,孟青将照顾梦和的事情揽了过来,整日亲手熬煎草药,蜜饯更是没有断过。   梦和都被孟青照顾的不好意思了,但凡能动弹了,便从孟青手中将汤药接了过来。   “我自己来就好。”   但不知道是不是汤药太烫了,梦和被热气熏到了还是如何,小脸总是挂着红。   她一口气将苦汤药给喝完了,想着孟青在跟前,她得好好表现,但是眉头还是苦得皱了起来,孟青总能第一时间发现,将蜜饯递了过来。   “你武功好高,真的很厉害。”孟青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满是艳羡。   梦和脸又红了红,含糊道。   “还……还好吧。”   “你能教我吗?”孟青再次开口询问。   梦和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猛地点点头:“可……可以!”   ……   不知道是不是赶巧了,在商温抱着婉儿踏进内院的时候,屋内终于传来了好消息。   “生出来了,生出来了,是个儿子!”接生婆连忙出来报喜。   众人当即就围了上去,女子大多围在床榻上询问初儿,男子大多是围在孩子旁边。   商苑转过头去,就见沈安合低头看着襁褓中的孩子,眼中满是新奇,她抬步走过去,以孩子要喂奶之由,将沈安合拽到了偏房中。   “怎么了?阿姐。”沈安合抬头看着她,对于她突然将自己拽来偏房的动作一脸不解。   就见商苑抬头看着他说:“你是不是很喜欢孩子?”   她这几年不是没有想过找医生调理一样身体,但是次次都被沈安合给拦住了。   他现在才明白,商苑在介意什么。   低头和商苑对视道:“那我以后不看孩子了,只看阿姐。”   说罢,便真的只盯着商苑看了。   她难免被看得脸色微微发烫,转过身去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安合伸手从背后慢慢环住她:“我也不是这个意思,阿姐的身边只有我一个人就够了,我不想让旁人再分去阿姐的心思了。”   ……   大婚是在南诏静安王府举办的,南诏陛下下旨赐婚,并且亲自参加宴席,她记得那日在静安王府中见到的人。   比她这辈子见到的人都多,这相当于昭示天下了。   晚上,她掐了掐沈安合的手心:“你找来这么多人做什么?”   “你对我的好,我一人知道足矣,若是让旁的女子知道了,怕不是要来抢我的夫君。”   沈安合和她对视,眼中的赤诚爱意比圣山上的白雪还要干净纯粹。   “可我得了宝贝藏不住怎么办?我就是想让天下人都知道。”   “阿姐的好值得天下人觊觎,我只需要千倍百倍对阿姐好。” 第128章 番外   那被渝南城中武林高手和北魏帝渴望的‘长生秘籍’现在就攥在梅久青的手中, 这本秘籍被商慕保存了下来。   又被商温转交给了他。   他坐在烛火下,不知在纸张上涂抹了什么,不过片刻原本空白的纸张便有字迹显现了出来。   这上面记录的不是武功秘籍, 也不是什么长生之法。   不过是梅久青无聊之时画出的机关工具图,有能在水中不用划桨便能自己行驶的鱼船, 也有巨大的花灯楼阁。   这些东西在盛世中不论哪一件拿出来, 都足以震撼世人,但乱世不需要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看着自己原本十分满意的图纸, 梅久青此刻的额眉头越皱越紧。   若是在鱼船上加入机关暗箭投石呢?那是不是能建造出战舰?梅久青这般想着,低头在图纸上添了一笔。   又是一年花灯节,这下陵城的百姓虽然换了又换,但是节日总是不变的。   商苑在原本的长乐楼上又加盖了几层, 现在长乐楼有七层, 是下陵城名副其实的最高楼阁,商温带着婉儿和孟汝杳要上街去参加花灯节, 惦记着闷在书房中的梅久青, 轻轻叩响书房门说道。   “梅前辈,今日便歇歇吧,我们一起去上街赏花灯吧。”   梅久青从图纸上收回眼神, 抬起头来, 露出一张十七岁的少年脸,但眸光深沉,不似旁人那般浮躁,古井无波的眸子带着老成。   所有人都觉得东临城神秘,那是因为东临城中全是机关巧匠, 城门布满了机关,旁人这才寻了百年都寻不到。   北魏帝误以为东临城有长生之法, 那是因为旁人是从新生走向衰老,而东临城的人是从衰老走向新生。   ·   下陵城的后山处,冯昭一人走在山路中,夜风将单薄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但他的脚步没有半点停顿,坚定不移地朝着山上走去。   比起下陵城的热闹,此处堪比荒凉。   但是冯昭看着面前一个个坟堆,脸上却露出一个笑容,那是看见家人故人的笑容,他将准备好的花灯拿了出来。   挨个放在坟头上,将他们的愿望写在花灯上,一个个点燃。   虎儿想吃盛安城的龙须糖。   阿五来年想去上私塾。   张秀才想给街上的婉姑娘求亲。   徐进财……   他看着面前的坟堆,眼眶微微酸涩,或许除了他之外没人会记得徐进,也没人会记得这些人,他用手中的毛笔将徐进财的愿望写下来。   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这天下会不会永远太平冯昭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徐进财为此努力过了,拼上了自己这条命。   花灯一个个从荒无人烟的后山升了起来,和下陵城中缓慢升起的花灯不同,他们归处不一样。   若说一个花灯代表一个人,那这后山的花灯比起下陵城中的一点也不少。   冯昭做完这些之后,便抬步朝着山下走去,还未走下山,便看见沐浴在月华下上山的众人,冯昭一愣,眼神在那些人脸上一一扫过。   “商姑娘,沈大人,温公子,杳姑娘,你们……?”   沈安合抬头看着冯昭,浅声道。   “来陪陪朋友。”   ——   这是梅久青第一次离开东临城,也是他第一次参加花灯节,虽然已经活了几十年了,但此刻站在人群中依旧有些手足无措。   他的视线落在那些拿着花灯笑得开怀的人群中,脸上也不自觉露出一个笑容。   明明这些花灯一点也不精巧,他们怎得这么开心?   就在此时,耳边响起女子的清脆声:“公子,买个花灯吧!”   他转过头去便撞进了一双璀璨星眸,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黄毛丫头,但那双眼睛亮得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样。   就是这花灯做得着实不怎么样,他随手拿起一个兔子灯仔细打量着,虽然样子可爱,但是他敢保证,这盏花灯飞不了十米,就会被烛火燃了纸。   他这般想的,也是这般说的。   “你这花灯飞不了十米就会掉下来了。”   闻言,萱娘的眼皮往下耷了耷,杏眸顿时暗了下去:“可是我娘说寒宫上的仙子最喜欢兔子了,我若是能扎一百个兔子花灯送给仙子,仙子就会让爹爹的病好起来。”   梅久青没想到这兔子花灯意义非凡,见萱娘就要哭出来了,他连忙道:“你交给我,我一定能让兔子花灯飞到寒宫上去。”   萱娘皱起的小脸上,顿时阴转晴,绽放一个笑颜:“真的?!”   他轻轻点头。   “明日你来商家找我就好。”   萱娘弯腰行了一个淑女礼,感激道:“谢谢公子。”   ——   花灯节人们要聚集在最高处对着仙人许愿,但是今年众人却在这后山最低洼处,聊了半夜的天。   天上的仙人能不能听见他们不管,只要自己能听见就够了。   今晚的长乐楼很热闹,但是商苑没去,从后山回来之后便回了院子中,此刻众人都出门了,整个院子中都静悄悄的。   只剩下漆黑的夜色和明亮的月光达成奇异的平衡。   房门合起来,他看着面前的商苑,月光洒在商苑的脸上,衬得皮肤如瓷如玉,让人忍不住想要碰一碰。   “阿姐。”   他轻唤了一句,眸色逐渐加深。   这些年来虽然已经成亲了,但是沈安合还是一直叫她阿姐。   他将自己的脸颊贴了过去,随后是鼻尖,最后才是唇角,他抱着商苑的身子,让对方贴在自己身上。   屋内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看见两人的影子,唇角相碰间将月华吞噬湮没。   手掌朝着商苑的腰间摸去,只待长指一勾那腰间的结就会被解开,但就在此时黑暗中突然响起声音,吓得两人皆是一颤。   “姑母,姑父……”   她抬起水光潋滟的眸子朝着房中看去,就见婉儿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手上还牵着二岁的白翳。   “你们怎么在这儿?”她已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了,但还是忍不住气息微喘地问道。   婉儿好奇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扫了扫,随后指着一旁的白翳说道:“我来找他的,白叔叔都急坏了。”   沈安合几乎是从牙间里挤出白林这两个字的。   等到白林赶到的时候,就看见沈安合黑沉沉的脸色:“看好你的儿子。”   他连忙伸手将商婉和白翳从地上抱了起来就连忙离开了。   房间内再次剩下两个人,但刚刚营造起来的氛围早就消失不见了,沈安合将下巴放在商苑的肩膀上,伸手环抱着商苑。   耷拉着好看的眉眼,像是个受了委屈的狗狗。   “我一点都不喜欢孩子。”   狗狗不开心了怎么办?她伸手揉了揉沈安合的头,踮起脚尖凑到沈安合的耳畔说:“远宁山上的庄子我让人收拾好了,明天我们就过去。”   “偷偷过去,不告诉他们。”   闻言,沈安合耷拉下去的眉眼,这才重新扬了扬。   ——   此刻的盛安城,孟极现在已经长成了十岁出头的少年,手上拿着花灯,那花灯上写着国泰民安的话。   孟杲卿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他的花灯上很简单。   就是保佑杳儿身体康健,一生喜乐。   很自私,但他就是个自私的人。   苏安并未离开,依旧留在宫中,等到花灯飘到天上看不见影了,孟杲卿便转过头去吩咐苏安。   “把极殿下带回去吧。”   苏安连忙上前带着孟极回勤政殿,孟极收回视线,对着孟杲卿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礼之后便离开了。   “臣弟告退。”   在孟杲卿登基的第二日便将孟极封为了太子,孟极八岁的时候便已经在帮忙处理朝政了,现在朝政更是一大半都交给了孟极。   苏安将孟极送去勤政殿之后,便又返回来了,远远地就看见了孟杲卿的背影,花灯已经飞走了,但是孟杲卿依旧站在原地不知离开。   看起来颇为孤单寂寥。   苏安收回视线轻叹一口气。   若无意外的话,孟杲卿本该是这个世界上最痴情的人,因为他的母妃就是这世上最痴情的人。   但是现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