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公主乃是人间小火炉   作者: 一只甜筒   简介:   ※正文完结啦   ※人间小火炉可爱小公主vs爱而不自知的冷清世子   靖国公世子空有一身好皮囊,为人却目空一切、冷冷清清,比雪山顶的积雪还要冷酷万分。   本公主乃是大梁堂堂的镇国公主,玉叶金柯、可爱至极,江湖人称人间小火炉,万万不能被他蛊惑了去!   小剧场:   小时候,小公主最大的爱好就是过家家,长她三岁的小世子人在矮檐下,不能不配合,冷冷地看着小公主把糖浆倒进模子里,做出了一堆花花绿绿的糖果。   凤姿宫的女官路过,小公主指了糖果给她看,笑容可爱:“今天是本公主同他大婚的日子……”   小世子皱着眉头轻声打断她:“说什么胡话呢?”   他接过公主手里盛糖果的盘子,递给了女官:“这位姑姑,请你吃我们的喜糖。”   ※《本公主乃是人间小火炉》阅读指南   ※双C甜文+有一些小波折。   ※青梅竹马,小型追妻火葬,主要原因是因为男主性格问题导致。   ※架空,地名官职国家名称等,都是作者胡编乱造的。   ※轻松日常风。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凤皇景星 ┃ 配角:作者专栏《盲盒开出心尖软》求收藏。 ┃ 其它:作者专栏《我亲爱的丧门星》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今天的我居然有点可爱   立意:青春两敌,目成心许  ​ 第1章 雪兔乘月   下雪的时候,五岁多的小公主江乘月坐在花枝间看月亮。   冬至夜的月亮如一弯象牙玉簪,斜插在雪夜的鬓角,小公主仰头问月,坐成了清寒一角的可爱。   月亮啊月亮,我想问问你,苏元善跌跤了,她娘给她揉膝盖,还为她吹吹手,大姐姐害了咳疾,也是她娘亲把她搂在怀里哄。   可为什么我跌跤了,害病了,却只有爹爹和祖母哄我呢……   月亮啊月亮,我也想要娘哄。   小公主仰着头诚心问月,可月亮却悄无声息地往云朵里藏,没一时便隐没不见了。   凤姿宫的女官云遮拿了金鸭小手炉走过来,仰头递在了公主的小手里,笑着说道:“下雪的晚上瞧月亮,哪儿有指望啊。”   小公主吐了吐舌头,把方才问月的小心思仔细收藏好。   “有啊,像小船驶入了棉花海。”   铜制的金鸭小手炉扁嘴巴、胖肚子,富有童趣儿,小小的一个,握在小公主的手心将将好。云遮笑着仰头问她,“仁寿宫的冬至宴快开始了,您是乘鸾车去,还是坐小轿去呀?”   “我腿儿着去,”小公主在枝桠间同云遮说话,倏忽又想起了什么,“我再来瞧瞧,兔儿山的山茶花开了没有。”   说着她在枝桠间站起了身,视线越过重阶金顶,越过宫城浩瀚的寂静夜色,妄想去瞧那一棵霜降时种下的滇地山茶。   山茶花儿不仅开在春日,还只在温暖之地繁盛,北地天寒地冻,飞霜盖雪,如何能成活一株山茶树呢?   云遮同小宫娥们在树下围了个严密,生怕小公主一个站不稳,打树上掉下来,却见公主扬起小胖手,在额前搭了个凉棚,眼睛眨也不眨望过去,像是瞧痴了。   江山覆雪,玉阶静沉,一片雪白的宫阙,有一朵薏珠粉的重瓣山茶在其间隐现。   呀,这朵山茶花儿还会自己走动呢!小公主在枝桠间踮了踮脚,惹得树下宫娥们一阵儿心慌,小公主却将那朵山茶瞧清楚了。   分明是一位清丽典雅的夫人,乌发如云,不簪金银,只发髻侧边簪了一朵鲜焕的山茶花。   一阵儿冷风吹来,雪粒子扑上了她的面颊,夫人轻抬衣袖遮面,往侧方略弯身,轻轻为身旁之人拂去了肩头雪。   小公主在枝桠上略歪了歪脑袋,再望过去,覆了雪的宫苑红墙浓烈如画,框出了一位清白不落俗常的少年人,看上去不过总角年纪,顿足负手间,却见几分持重深稳。   连小小少年,都有娘亲为他温柔拂去肩上雪。   算着距离,该是离这里不远,也许就只隔了三两树花、一堵宫墙。   小公主垂下眼睫想了想,在枝桠间张开了手叫云遮抱她下来,“去仁寿宫。”   云遮笑着应了一声,忙叫人去拿狐裘围脖,又蹲下为公主换上了雨鞋,一切收拾停当,再出凤姿宫宫门时,细雪扑过来,些许冷意。   五岁多的小孩子身上生着小火炉呢,才不怕雪夜的冷。小公主甩着小胖胳膊在甬道上走的起劲儿,见扫雪的宫人们跪在一旁,还不忘认真叮嘱一句:“……留一块别扫,明儿我要打雪仗!”   快要到宫后苑了,小公主见那耐寒的梅花探出墙来,有点儿可爱,便甩开了腿儿小跑起来,云遮心一惊,生怕公主跌倒,连忙领着宫女儿太监追了上去,只是怕什么来什么,公主果然啪唧一声,整个人摔在了路面上。   这下可翻天儿了,云遮吓得魂飞魄散,好在公主没哭,倒是埋着头在地上蹬了蹬腿儿,发着小小的脾气。   “都别来扶我,让我趴一会儿……”她摔的有点儿疼,方才乞月时的小情绪倏忽而起,悲从中来,“起来做什么,我也没有娘亲给我吹吹……”   小公主的声声委屈如同细小的温澜,静悄悄地在宫苑里潮生。   时间再往回溯些,那簪着山茶花的夫人在宫苑里慢慢走,面上带了几分轻愠,向着身旁少年轻声说着话。   “……今儿是冬至夜,最是该欢天喜地的时候,不作兴愁眉苦脸的。话又说回来,大人的事儿,同你有什么相干?你是能扛着枪替你爹守边去,还是能叫圣上快些做决断?”   她的话音里带着细微的轻叹,说到这儿顿了顿,略带了几分嫌弃的眼光从少年清绝的侧颜上掠过去,“可惜你才九岁,除了玩泥巴以外,什么都不能。”   夫人身侧少年迟迟不说话,良久才轻嗯一声,虽只一字,却能听得出其中的沉郁。   “还说要领兵打仗,瞧你这沉不住气的样子,如何能压得住阵脚?”   夫人低低地说了句,打眼往前头瞧去,却见着一个雪团子趴在地上,盖在乌发上的兜帽耷拉下来 ,像只伏地的小兔儿。   这位夫人乍见到地上趴着一个小娃娃,呀了一声,裙衫轻动,旋即毫不迟疑地向她奔过来,一把把乘月抱起站好,又见她身前衣襟膝盖处都沾了泥,纤手便拍上去,仔仔细细地为乘月轻拍了起来。   能入宫赴宴的内外命妇,除了皇亲贵族之外,便是身有诰命的高品夫人。   云遮是宫里的老人了,这一时见这位夫人样貌出尘,仔细看了看,立时便认出了她是靖国公夫人。   云遮知道这位夫人姓白,双名清梧,乃是靖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因是正一品的诰命,再加之出身、家声、人品都极其贵重,故而在京城的高门大户之中,很有几分美誉。   她见公主被白夫人圈在身前,睁着一双乌亮大眼瞧着她,那眼神有讶异有探询,可嘴角却上仰着,显是十分喜爱这位白夫人,云遮便放下心来,领着随侍的宫人们退在了一边儿。   乘月垂着眼睫向下看,白夫人正为她拍打着膝盖上的泥,因低着头的缘故,她头上簪着的那朵山茶花就在乘月的眼前,随着拍打的动作一颤一颤,好看极了。   “真好看呀。”乘月的小胖手忍不住伸出来,拿小手指轻轻抚了抚山茶的瓣边儿。   公主的话音轻轻,手也轻轻,白清梧没在意,为她拍了几下抬起头,温柔一眼望住了乘月。   “好孩子,还疼不疼?”   这位夫人的声音好温柔啊,像是月亮的光,轻轻柔柔地从乘月的心头晒过去,她怔怔地点了点头,迟疑着将小胖手亮在了夫人的眼前,向她展示着手心的红印儿。   “这儿还疼……”没来由的,小公主的话音里就带了几分委委屈屈。   女娃娃的声音甜软,叫人听得心都化了,白清梧喔唷一声,托住了她的小胖手,心疼地拿在手边儿上吹了吹,再望向她的眼神就带了几分心疼。   “……可好些了?”   她另一只手轻轻扶着乘月的肩头,见女娃娃的眼睛红了一圈,可爱的像只冬夜里的小兔儿,没来由地就喜欢上了,“嬢嬢跟你说啊,小孩儿跌跤,越长越高。”   白清梧说着话儿,拿手在自己身后一指,“你瞧,说不得明儿早晨起床,你能长得比这个哥哥还高呢!”   乘月闻言,将注意力从白夫人发间的山茶花上收回来,这才发现白夫人身后还站了一位穿着晴山蓝的少年。   这时候起了一点风,雪粒在风中打着旋儿,少年站成了落雪的青松,小公主好奇一眼望过来时,他却在眼神交接的这一瞬移开了视线,去看远处那一方鹊羽色的夜空。   “哥哥?“乘月歪着头看他,大眼睛眨巴眨巴,“我要同哥哥比一比。”   小公主莹白的小脸儿可爱至极,白清梧喜欢得不行,柔着嗓音哄她,“好,叫哥哥同您比一比。”   那少年分明听见了自家母亲同小公主说的话,眉头不动声色地蹙了一下,身子却不动如山,白清梧转头瞧他,原本温柔的眼神一霎又变得嫌弃起来,“顾景星,过来。”   原来他叫顾景星啊……   这位夫人说,她方才跌了一跤,明儿早晨就能长高,说不得还能比这位哥哥高……   乘月有点儿怀疑:这个哥哥该要比她大好几岁吧,个儿也长的那么高,快要赶上她窗下那一株新种的海棠树了,她要跌多少次跤,才能长高过这个哥哥呢?   哥哥怎么不过来啊?乘月从白夫人的怀中走出来,三蹦两跳地走到了顾景星的身前,先是仰头看了他看,接着小脑袋砸过去,一下子砸在了顾景星的胸膛上。   小公主这一脑袋砸过去,着实可爱,顾景星冷不防挨了这一下,险些往后踉跄几步,定下心神才稳住脚步。   乘月的小脑袋抵在顾景星的胸口上,大眼睛从下望出来,她唤白清梧,“嬢嬢,你来瞧瞧我到他哪儿,明儿才能知道我长没长过他……”   小公主学着白清梧方才说的那一声嬢嬢唤她,声口甜软,白清梧笑着起身走过来,拿手在乘月的脑袋上、顾景星的胸前比了比。   “瞧见他胸前这朵山茶花了么?就到这儿。”白清梧揉了揉乘月的发,再看自家儿子一眼,发现他蹙着眉,面上挂着不高兴,眼神立刻又嫌弃起来。   乘月闻言,从顾景星的胸膛上抬起头,平视着他胸前的一朵霜月色的重瓣山茶花,好奇拿手绕着山茶花的纹路画了画,旋即抬头问白清梧。   “……我也养山茶,可它总蔫儿蔫儿的,耷拉着脑袋,你头上的山茶花儿为什么这么好看呢?”   白清梧一抬手,将自家头上的山茶花摘下来,戴在了乘月的头上。   “这朵叫做晴雪山茶,琉璃房子里盆养出来的。穿着单衣进去不冷的温度,才适宜养她。”   她见小公主仰着头认真地听着,这便半蹲下来,耐心地同她说,”山茶花呢,该是长在西南温热地界,咱们这里是北地,三月里还寒彻骨,想叫她早开啊,就得诓她天暖了,她才愿意呢!”   她说话时带着三分笑,只听的乘月无比安心,她抬手摸了摸自己发鬏鬏上的那朵山茶花儿,小声儿问。   “我有琉璃房子,也有小盆,就是不知道还要诓她——嬢嬢,琉璃房子要怎么不冷不热呀?”   “在琉璃房子里,升一只小火炉啊,但要仔细,万莫把烟熏进去……”   乘月听得十分用心,她想起自己手里的金鸭小手炉,先摸了摸白清梧的手,只觉又暖又柔软,她又转过身,一把牵住了顾景星的手,顿觉冰凉凉地。   “好凉!”乘月缩回小手,将自己的金鸭小手炉放进了顾景星的手里,“送给你暖暖。”   顾景星少年心性,被小公主牵他手的动作吓了一跳,虽面上不显,可在乘月递给他小手炉的时候,生怕她又抓他手,下意识地一甩,于是那一只玲珑的金鸭小手炉,便落在了地上,咕噜噜滚了两下。   乘月愣住了,眉毛眼睛一霎耷拉下去,少年楞了一楞,只是还未及捡起来,后脑勺便挨了自家娘亲的一巴掌,“捡起来!”   这位白夫人乃是渝州山城人氏,最是性情火辣的一个。   她在家里打孩子打惯了,这一时见小公主好似是伤了心,她便不由自主地上了手,结果瞧见小公主吓了一跳,登时有些后悔,立时换了个温柔面色,哄她,“好孩子,别害怕,叫哥哥给你捡起来。”   说着,回身又瞪了一眼自家儿子,顾景星蹙眉,无奈只得将地上的金鸭小手炉捡起来,拿在手里。   乘月其实并不在意,她从白夫人的身侧探出头来,仔细叮嘱顾景星,“你的手好冷,暖一暖……”   她抬头看看白夫人,见她如云的乌发上不见发饰,便有些犹豫,“你把山茶花儿给我了,自己戴什么呀?”   “您只管戴着就是。“白清梧抚了抚自己的鬓发,笑着摸摸她的小脸儿。   乘月嗯了一声,忽地小大人似地叹了一口气,“山茶花儿好看,可不长在枝上,没几日就要谢了……若是能一直好看着,永远不凋谢,那就好了。”   “万物行流散徙,自有规律,岂能尽如你心意。”   良久不言的清冷少年忽然开了口,他面色仍冷着,可手里握着的那只金鸭小手炉,却恰到好处地消解了他几分不符合年龄的深稳,柔和了些许。   白清梧听着自家儿子的话,恨不得抄起军棍敲他一顿,可惜这里是宫苑,她勉强按下怒气,再看小公主时,乘月却眼睛眨眨,一团孩子气。   “你在说什么?“乘月歪过小脑袋,兜帽上的兔耳朵也随之垂了下来,她摇摇头,一脸懵然,“我才六岁,听不懂。”   雪落得越发大了,仁寿宫大约是总也等不来小公主,于是命了鸾车来接。   听到远处小铃铛响起来的声音,乘月乖觉地同白清梧抓了抓手,道了一声再会。   因了和白清梧的一番相遇畅谈,乘月一晚上都小眉头扬着,大眼睛笑着,因还是小孩子,在席上吃了没几口,便窝在祖母的怀里睡着了。   她睡觉睡得沉,太后娘娘本想叫人先把她送回仁寿宫去,可皇帝惦念着小女儿,便接了过去,仍旧把她安置在小时候的小床上。   快要破晓的时候,乘月醒了,大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从小床上下来,静悄悄地趴在了皇帝爹爹的床榻前,接着拿手指轻轻戳了戳爹爹的脸。   戳一下,爹爹还不醒,甚至还翻了个身儿。   乘月心里装着事儿,等不及要找爹爹讨主意,这便又爬过去戳了戳爹爹的脸。   皇帝被戳醒了,眼跟前女儿的一张小胖脸,直把他吓出了一身冷汗,他闭了闭眼睛,“雪兔啊,你就一个爹,对我好点儿。”   乘月哪管这个呀,大眼睛眨一眨,认认真真地同爹爹说道:“爹爹,我觉得靖国公夫人好温柔啊,一百万个好。”   皇帝眼前一黑,半夜把老爹吵醒,就为了说这个?   他正困得眼睛睁不开,敷衍女儿一句:“你想干什么?”   乘月眼睛里全是期待,亮晶晶地望住爹爹:“您觉得她好不好?”   皇帝眼前又是一黑,翻了个白眼,“她好不好,同朕有什么相干?”   “您要觉得她也好的话,给我做娘成不成?”乘月鼓起勇气,诚恳地向自家爹爹讨起了主意。   皇帝闻言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没就地驾崩,这下他的瞌睡全醒了,坐起了身,冷静地看向自家女儿。   “你觉得她为什么叫靖国公夫人?”   见女儿眨眨大眼睛,懵懵懂懂,皇帝按捺住被深夜叫醒的怒气,舒了口气,“她是靖国公的夫人,家里头养了好几个孩子,怎么能给你做娘?”   乘月想不明白,但又不愿打消这个念头,她转了转眼珠,出主意:“那您跟靖国公商量商量?”   皇帝闻言扶额,绝望地仰倒在床上,旋即又气的坐起身,“滚滚滚滚,赶紧给朕滚回去睡觉!”   哼,爹爹生什么气啊!乘月吃了个闭门羹,在床边瞪了爹爹好久,才悻悻地迈着小短腿儿,爬回了自己的小床。   一直到第二日一早,乘月还在想着这件事儿,白日里她同樱珠一边儿丢着金拐骨玩儿,一边儿同云遮商量。   “爹爹不同意,这事儿就没戏。”乘月撅着嘴,垂头丧气,“怎么样才能让靖国公夫人给我当娘呢。”   云遮笑了笑,没一时却又心酸起来。   千疼万疼,都不如自己个的亲娘疼,皇后娘娘薨的早,小公主虽千宠万爱的,可就是没被娘疼过……   她弯下腰,坐在了公主的身旁,哄着她说:“奴婢听说,靖国公府上有三个孩儿呢,她给您做了娘,她的孩儿不就没娘了嘛。”   乘月眨眨眼睛,手里的金拐骨落在桌案上,咚一声。   “自然不能叫她的孩儿没娘啊,靖国公夫人给我做娘,也给她的孩儿做娘,一疼疼一双,谁也不耽误——”   快六岁的小公主脑筋转个不停,说到这儿,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她语无伦次地向云遮描绘了一下顾景星的形容气度,眼睛里冒出了小心心。   “叫顾景星给我做驸马,他娘不就是我娘了么?”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筒子大兄弟开新文啦   人间小火炉可爱小公主x爱而不自知的清冷世子   依旧是甜甜沙雕风,小娃娃时期在三章左右结束,之后从十四岁开始,偏日常一些,宝宝们看个一乐。   小兄弟们排排坐,让筒子大兄弟看看你们又漂亮了没!   还是老规矩,v前随榜,v后日更。   mua~   *作者专栏《盲盒开出心尖软》《我亲爱的丧门星》求收藏,下本开。   【真灵动可爱vs假温润如玉】【先婚后爱】   成婚第三日,她悄悄碰了碰他的指尖儿   第九日晚上,她偷偷摸了摸他的耳朵   第二十日,她半夜偷偷掀开被子,仔细欣赏了下他的八块腹肌。   第三十日,她趁他睡觉,悄悄吮了吮他的唇角。   后来他也偷偷去看了她的《攻略未来夫君的顺序表》   于是第三十一日,她趁他睡着,数了数他的眼睫毛,正打算闭着眼睛亲上去时,那个清冷端方的夫君忽的翻身,将她压住了。   她瞪大了眼睛:??!怎么不按顺序来?   ——   作者专栏《我亲爱的丧门星》求收藏   ※古代基层派出所嬉笑怒骂二三事   ※灵动聪敏丧门星VS渊清玉絜帅县令   千秋县县令林清渊,近来有许多烦心事。   小校场的游兵散将上了西瀛山落草为寇,每逢初一十五就下山抢劫;   铁市巷的陈阿嫲每日雷打不动地,到县衙敲喊冤鼓,状告隔壁老邓头家的公鸡三更就打鸣,吵得睡不成觉;   惹怒天颜,被流放到千秋县看城门的老王爷,成日里没事做,天天在城门上头撒铜钱,交通秩序一片混乱。   还有……今儿午间升堂审案时,那个拿着杀威棒站班的皂班小衙役,为何眉毛眼睛都耷拉着,脸上挂着明晃晃的不高兴呢?   他决定退堂时去棠梨街买糖霜球给她——绝不是因为喜欢,纯粹是爱护下属罢了。   好,就这么定了。 第2章 凤皇景星   小孩子都是一根筋的小执拗,小公主乘月自打小脑袋瓜里冒出了这个念头,那便是一刻都坐不住了。   往外瞧一眼,雪在窗子外打着旋儿,她就往虎头绣凳上一坐,唤云遮给她穿踩雪的鞋子,“……我要穿那双绣了小鸭的雨靴,还要戴昨儿那朵山茶花。”   云遮拿了小靴子过来,“……白夫人送您的那朵晴雪山茶,昨儿夜里奴婢就养在了琉璃碗里,可惜光溜溜的一朵儿,没根没叶的,今早上一瞧,瓣边儿都有些蔫了。”   她捉着乘月的小脚丫,有些可惜,“戴是戴不成了。”   乘月的大眼睛里就有些失望,她由着云遮为她穿上毛茸茸的小靴子,再往高几上瞧一眼,果见那琉璃碗里,孤零零地浮着那一朵重瓣的山茶,朱樱色的瓣边儿垂在水面,像是熟睡了的小美人。   “要是有什么法子,能叫它长长久久地开着,就好了。”乘月恋恋不舍地将视线移回来,她是个性情豁达的女娃娃,转念想到自己心中的雄心壮志,立时又高兴起来,“走,我去等爹爹。”   眼见着小公主从绣凳上跳下来,脱兔似的往雪茫茫的殿外奔,云遮连忙拿了狐裘的小袄子,领着一串儿的宫人追出去。   “公主,您仔细跌跤……”   乘月在雪地里跳着走,听到跌跤两个字就停了下来,“一时叫爹爹把驸马传进宫,我要同他比比高。”   云遮笑得眯了眼,上前蹲下了身子,“公主,路太滑,奴婢背着您去。”   “不要不要,我要多跑多跳多跌跤,往后长得比驸马还要高。”乘月摇着头,继续撒开小短腿儿跑。   这哪儿能叫人放的下心!云遮忙领着人亦步亦趋地跟上了。   公主虽常居仁寿宫,可近来白日里总爱在凤姿宫玩儿,这里距离陛下起居的养心殿距离不算远,不过行了百十步,便进了养心殿。   乘月最是个闲不住的,在养心殿里左跑右跳,云遮一时没瞧见,她就爬到龙案上趴着,把自己的小胖手举在眼前,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指甲上的丹蔻。   她正琢磨着明儿要重新染指甲了,忽然听见门口爹爹的声音响起来,语气似乎很不高兴。   “把公主传过来,今儿朕非得揍她一顿不可!“   乘月吓得差点儿从龙案上跌下去,支着手喊爹爹,“爹爹这是为什么啊!”   皇帝闻言往殿里一瞧,自家小女儿正在龙案上摇摇欲坠,他连忙往里进了几步,将小女儿从龙案上拎下来,把她丢在小绣凳上,气不打一处来。   “为什么?你还有脸问为什么!昨儿夜里不睡觉,你给朕后脑勺绑小辫儿?”   小女儿心虚地一笑,想起来了。   昨儿夜里爹爹不答应她,她也睡不着,就拿她绑小辫儿的花花绿绿小头绳,从爹爹后脑勺摸了两撮头发,认认真真地绑了两个细细的小辫儿。   她绑完就去打小呼噜了,谁成想,爹爹竟带着这两个小辫儿去视朝了……   乘月坐着小绣凳往后挪腾了两步,圆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爹爹,不好看吗?我从发绳里挑了最好看的粉色和蓝色给您……“   她摊手,眼巴巴地,“您看,我多爱爹爹啊……”   一句稚软的我爱爹爹,直听得皇帝又熨帖又暖心,这火算是发不起来了。   他往龙案前坐下,小女儿便又巴巴地凑了过来,趴在龙案前同他卖乖,“爹爹,我有事同您说……”   皇帝斜了一眼乘月,“不染指甲,不绑头发,不哄你的布娃娃。”   乘月蹙着眉,想说的话被爹爹一连串儿的不字儿给堵回去了,眨了眨眼睛,正要整理一下再出发,皇帝又补充了一句,”不抢人家的娘。”   到底让不让人说话呀!   乘月气的嗷呜一声,扑到爹爹怀里正准备抗议,忽听爹爹闷哼一声,眉头紧紧皱起,面上浮起了一层痛意。   乘月吓得连忙又从爹爹膝上跳下来,抱着爹爹的头问他怎么了。   皇帝缓了一时,面色才稍好些,他将右手手臂抬起来缓了缓,说了一句不碍事,“你先把爹爹的头放开。”   乘月一吓,听话地放开了爹爹,一旁的随侍阮升过来小心道:“回公主的话,今儿陛下视朝时,不小心撞到了龙手,青了一块。”   皇帝清咳一声,似是不满阮升向女儿的如实回禀。   今晨的大朝会上,他面对几方势力的争执不下,只觉胸中烦乱,于是便以手握拳,砸在了龙椅扶手上,当下虽平息了堂下争端,可自己的手却因为用劲太过,导致青紫一片。   乘月慌了神,大眼睛里全是担心和害怕,小心翼翼地捧起了爹爹受伤的手,果见手掌侧方肿了一片,很是骇人的样子。   “爹爹不疼啊,我给您吹吹……”小女儿垂下头,仔仔细细地为爹爹吹了吹伤处,旋即再抬起头来,乌亮大眼里蓄满了泪,“爹爹的手都青了,您得多疼啊……”   皇帝素来视小女儿乘月为心肝宝贝、掌上明珠,打她出世便亲自抚养长大,亲力亲为不说,衣食住行样样操心,今岁乘月满了六岁,才挪到了仁寿宫由太后教养,这一时见女儿心疼得直落泪,只觉心里又是感动,又是熨帖。   “好闺女,心疼爹爹了?”   乘月小心翼翼地捧着爹爹的手,连连点头,泪珠随着点头的动作往下落。   “自然心疼爹爹……”小女儿的眼泪不要钱,珠串儿一般往下掉,“娘亲往月亮上去了,只有爹爹疼我,我可不能再没有爹爹了呀。”   乘月的娘亲是皇帝心里的一道儿伤,除了公主以外谁都不能提,这一时小女儿落着泪抽抽噎噎地说着,直听得皇帝眼眶微湿,不禁动容。   他把小女儿抱在膝上,只觉心里酸楚,轻声哄了孩子几句,忽然心念一动,想到了大朝会时引起各方争执不下的那一宗事宜。   他不过碰伤了手,小女儿都心疼的无以复加,更遑论他身死灯灭的那一天,不知女儿该有多痛苦。   推己及人,为国尽忠、死而后己之人,万不能使其亲眷,除了忍受失去亲人的无尽痛苦之外,还要寒了心肠。   皇帝这一时思绪飞远,心里不禁有了决断,他低下头来哄女儿,“去找你祖母玩一会儿,爹爹还有些奏疏要看。”   乘月正心疼着爹爹,冷不防被爹爹下了个逐客令,眨巴眨巴眼睛刚想抗议,自家爹爹却已然站起身,一阵风似的出了寝殿。   乘月好一时才反应过来,趴倒在地上,悲痛欲绝:“爹爹呀,我想同你说一说驸马的事……”   雪又落了起来,入夜时分的帝京城寂静如井,打更人踩着雪走过,梆梆几声打破了雪夜的寂静。   灯帽胡同里的靖国公府门前,一队护国军军士骑马肃然而立,一双狮型抱鼓石护佑着的阶前,静静站着一位高大如山的年轻将军。   他身着一身铁锈红的甲胄,面容英俊不凡,眉头却紧锁,周身散发着肃杀之意。   正是常年驻守北境的靖国公顾长夙。   北境军情告急,莽古哈大太子所率领的黑鹰部族再度犯境,靖国公顾长夙回京不过两日,闻听此讯息,火烧眉毛,即刻便要赶赴北境。   靖国公府门前,并不似寻常人家挂了大红的灯笼,只有两盏简陋的“气死风”,此时正在风雪的侵袭下摇晃,晃出灯下人轩举的身影。   靖国公世子顾景星站在阶上,身姿英挺如松柏,自有一番少年清气,他同父亲告别,嗓音中带有几分不舍。   “父亲保重。”   雪落声簌簌,静夜里少年的声线清然,他看着父亲的神情,感受到了父亲的思虑,“父亲,有兵部、户部几位大人的斡旋,相信圣上会早做决断。”   靖国公顾长夙眉头紧锁,闻言长叹一声。   今岁十月,莽古哈黑鹰、哨鹿、神鸦三个部族集结北境,举兵进犯,势如破竹般攻破边境两座城池,顾长夙领五万兵甲拼死守卫,鏖战数月,终将云州、应州二地收复。   战后清点,五万兵甲将士阵亡六千余人,重伤者数万,人人皆负伤,便是连大将军顾长夙,都被重创了手臂,险些丢了性命。   在边境养伤近一月,顾长夙拖着伤体,领着部营的将官,为阵亡将士收回遗骸,分运回各自家乡安葬。   同一时间,顾长夙上表朝廷,奏请朝廷拨下抚恤金,可此奏疏直拖了半月有余,却迟迟不见批复,他焦急之下,这便马不停蹄地回了帝京,才知朝中有变。   先不论军功、级别,只以阵亡将士一人一百两白银、五十石粮食来算,这一笔抚恤金足足要六十万两白银,虽数额巨大,可我朝本就有关于阵亡将士抚恤的诏令,本该按例发放,这一次却出了岔子。   今岁七月,中原六地黄水决堤,大批灾民流离失所,国中四处便有造反暴动,因此,镇压起义军、安置灾民、修黄河堤坝治理黄灾,这三项便将国库的金银支出大半。   这一时正是财政吃紧之际,北境的这一场战役,本就耗费巨万军费,紧接着再有这一笔六十万余两的抚恤金报上来,朝廷中以右相为首的东阜派臣工竟提议,将抚恤金的金额从一百两缩减至五十两。   这样荒唐的提议,朝中竟然有臣工赞成,好在也有臣工极力反对,两方势力针锋相对,一连几日都廷议不出结果,陛下虽心有决断,却为平衡朝堂,权衡不定,便耽搁了下来。   靖国公顾长夙回京的两日,在朝中同各路同僚据理力争,眼看此事将要有决断,北境却又有敌军进犯,他只能带着一颗愤怒的心返程。   此时雪已越落越大,千里之路,已是到了不得不启程的时候。   靖国公夫人白清梧领着两个稚子走出来,眉眼间分明挂了一丝不舍,可同夫君说话时却瞬间灵动俏皮起来。   “过年时夫君可能回来?到时候我亲手给你做麻辣兔头,五香笋干儿!”她语笑嫣然,纤手抚上夫君的手臂,仰头笑,“可别愁眉苦脸的了,瞧着让人怪不高兴的。”   话虽带几分娇嗔埋怨,可顾长夙哪里不知夫人对自己的情深意切,他伸手抱了抱两个幼子,又拍了拍长子顾景星的肩膀,最后才揽过了夫人,轻声允她,“蘸麻酱的羊肉锅子吃腻了,待我回来,夫人为我整治川蜀的火锅吃。”   白清梧笑着应下了,“毛肚黄喉,腰片牛舌头,管够。”   一句话说的一家人都笑起来,正辞别,忽见胡同口风雪狂卷起,几匹轻骑从簌簌雪落中飒沓而来,又有人扬声送过来道:“靖国公接旨。”   顾长夙闻言面色一变,心知抚恤金一事圣上定有决断,心中喜忧参半,立时领着一家人跪伏接旨。   打头人利落下马,竟是亲卫军的形容装扮,并不是寻常的内侍。   此人在风雪中站定,展开明黄圣旨,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护国军将士①见义忘家、捐生殉国,永言忠烈,何日忘之?将士们为国尽忠,则不能为父母尽孝、为妻儿尽责,抚恤金不仅该如数发放,还应由地方衙门为其亲眷按月发放俸金、粮食。”   颁布圣旨的话音落下,靖国公顾长夙已然泪流满面,只觉心头慰藉,得以告慰为国捐躯的将士。   那身着亲卫军服侍的天使将圣旨交予顾长夙,又高声道:“陛下闻听大将军即刻便要出发,便匆匆颁布圣旨,另有抚恤生者的多项细则仍在拟定。另外,户部六人随大人一同往北境去,进行抚恤金的登记发放事宜。”   他言罢,又笑向顾长夙道,“国公爷,陛下从私库中额外取了三十万两银子,悉数交予国公爷全权处置。”   顾长夙此时心情激荡,只觉得遇明君,不禁再度伏拜,由衷感念道:“臣代北境十万将士,跪谢陛下体恤。”   “陛下说了,倘或国公爷致谢,便叫他谢镇国公主。”颁布圣旨的天使乃是亲卫军指挥使申守绪,他将国公爷扶起身,笑着说起晚间面圣之事,“公主以稚子之心体会陛下之艰辛,陛下推己及人,念及生者,凄入肝脾,顷刻间便做了决断。”   靖国公顾长夙闻言往宫城方面再度拱手称礼,回身同妻子相视,眉宇间感激之余多了几分疑惑。   白清梧眼睫轻颤,立时便想到了昨儿入宫吃酒席时,遇见的那一位小公主江乘月。   陛下膝下只有一双儿女,皆由故皇后所出。   传闻镇国公主出生时乃是冬夜,东北天际忽现赤霞,覆盖一整个天际,其形酷似凤凰,陛下爱甚,为其取了个小名儿,唤作凤皇,其后还是皇后娘娘嫌这名儿太过招摇,改了个小名儿。   小公主甫一出世,便被封为镇国公主,世人皆知陛下爱重,却不知竟至如此。   白清梧昨夜见到小公主时,便知晓了公主的身份,只因她打小便是个爽利不做作的脾性,既不会因镇国公主的身份而曲意奉承,更不会故作矜持,只以平常相待,万没料到,公主不仅心性美好,更能在无意间为北境殉国的将士解了困局。   她想到这儿,不禁感慨道:“昨夜偶遇公主殿下,星儿手冷,公主送了他一只热火火的小手炉,席间无趣,星儿同小手炉玩儿了许久……这般看来,公主不仅为咱们家送了暖,还能泽被北境为国尽忠的将士们。”   “竟不知殿下同夫人还有这样一层渊源。”申守绪闻言笑着说,旋即拱手道,“北境告急,国公爷早些启程,下官告辞。”   申守绪翻身上马,领着亲卫军转瞬间便消失在了风雪中。   靖国公心中放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一时间眉目舒展,只笑着低头,向顾景星询问道:“你昨夜竟有这等奇遇?”   这几日父亲为着殉国将士抚恤金一事心力交瘁,顾景星悉数看在了眼里,此时闻听圣上有了这样圣明的决断,只觉心头一片喜悦清明。   “……公主许是为了回礼,才送了小手炉给孩儿。”他眉眼沉静,倒是宠辱不惊的模样,“圣上必定早有决断,不过是借着公主的名义罢了。”   “就你聪明。”白清梧翻了自家儿子一眼,十分嫌弃,“我问你,小手炉暖和不暖和,可爱不可爱?”   “……同寻常手炉并无二致。”他顿了顿,仰头同父亲要承诺,眼中似有期冀的光,“父亲,明年开春,能不能准我跟着您去北境?”   顾长夙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将玄襄阵研究明白,再来同为父相谈。”他说罢,仰头望着黑压压的夜幕,垂睫向妻儿告别,“不早了,还有千里路程要赶。”   他说着向着夫人深深一揖,目含不舍,“家中一切,有劳夫人了。”   白清梧轻嗯了一声,眼尾微红,往夫君的手臂上锤了两下,让他快些走,“省得每日早起练石锁,吵得我睡不好。”   顾长夙翻身上马,披甲有如赤红的锈,在雪夜里飞旋出一道迟重的弧线。   靖国公府门前的一众亲眷凝神望过去,那寂夜中纵马驰骋远去的身影,行出了“天地一孤啸,匹马又西风”一般的苍凉寂寥。   作者有话说:   ① 【出处】:北魏·杨衒之《洛阳伽蓝记·追光寺》:“既见义忘家,捐生殉国,永言忠烈,何日忘之!”   又见石锁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朋友的部分大概三章左右~   推荐基友的文《重生后我成了祸国妖妃》   文案:   上一世,秦煜为施洛洛建了一座金屋,并在屋内铸了个纯金鸟笼,要将她珍藏其中,为他私有。   作为世家贵女的施洛洛觉得这是对她最大的羞辱,致死也未踏进半步,并在秦煜强迫她得那一晚,坠下城楼,香消玉殒。   -   重生一世,施洛洛回到她被带入皇宫的那天。   巍峨宫殿,金光灿灿,那是秦煜耗重金为她量身定做的金屋。   跨进殿内,那黄金鸟笼就放置在寝殿中央,发出耀眼光芒。   宫人说……   施洛洛抬手,“不必说了。”   上一世她宁死不屈,纵身跳下城墙,第二日就连累了家人灭族。   不就是要她进笼子吗?她都知道。   于是她主动跨进金笼,顺手还带上门,叉上小插板,一气呵成。   与合祖上下数十条人命比起来,她的这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   -   御书房,此刻男子思绪飘离,坐立难安。   他说:“福生,施家小姐一会入宫,若她倔犟不肯进金笼……”   “陛下您多虑了。”福生抢答,“施小姐见到那金笼,喜欢的不得了,肯得很呢!”   福生眉开眼笑,“如今这功夫,估摸着施小姐都在里面睡一觉了。”   秦煜:……   -   夜里,秦煜回到寝殿,见笼中人香甜酣睡,不忍叫醒,故宽了龙袍,径自去榻上歇息去了。   翌日清晨,秦煜忽听殿内似有鸟叫声。   他起身,迎面便见到美人侧卧在笼中。   施洛洛一睁眼,就看到榻上睡着的秦煜。   女子用尽十八般武艺,尽展媚态。   她一手托着雪腮,一手扯了扯衣襟,露出一侧美人骨。   云鬓酥腰,媚眼如丝。   随后她抛了个媚眼,勾魂摄魄的来了句:“陛下,来,进笼子里陪臣妾躺一会呀!”   秦煜:……(鼻血JPG)   #这是一个男女主双重生的故事   感谢在2022-04-20 12:31:02~2022-04-21 17:07: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同为泥土、矖矖是二妞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一颗大橘子 4个;猴拖拖、看文的虫虫、松饼、南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鹿踏寒霜来 4个;矖矖是二妞、酒昼、糖粥、有风南来、阿元.、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粥 12瓶;菂菂 10瓶;我的肉肉 5瓶;邛、ayaka、Unicassie(懒羊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迷你青梅   冬至过后的第三日,云遮提笔画了一副《九九消寒图》,就挂在凤姿宫正殿的偏桌后,素梅一枝,清丽雅致。   乘月坐在她专属的虎头小绣凳上仰头望梅,数了数梅花的花瓣儿,煞有其事。   “这梅花瓣儿,染到第几瓣儿时,就到我生辰了?”   云遮笑了笑,提笔蘸了丹朱色,晕染了三瓣儿梅瓣边,那素梅就生了几分附骨的仙气儿。   “公主瞧,染到第十四瓣儿上,您的生辰就到了。”   乘月初学数数,站起身凑到了九九消寒图边上,仔仔细细地数了数梅花瓣儿,末了小大人似的叹口气。   “还要好久好久呢!我都等不及了。”她往木头坐的小摇马上坐,把脑袋搁在木马的短耳朵边儿,“爹爹不搭理我,只让我同皇祖母玩儿,可皇祖母没事就打叶子牌,我又不识几个字,瞧不懂。”   “您都旷了几日课了?再不上学,千字文都要还给少师了。”云遮唠唠叨叨,“翻了年,元善姑娘就进宫侍读了,她已经认识一千个字了!到时候您可怎么办?”   乘月不以为意,满心的憧憬,“她认字多就认字多呗,我交朋友不看重这个。”   云遮哭笑不得,笑着蹲在乘月的面前,逗她道,“您爱交什么样的朋友?太娘娘给您选了好些个侍读,就是想让您多交几位知心好友,春日快到了,和朋友们在宫苑丽玩一玩,多有趣。”   ”苏元善是一个,驸马也是一个。“乘月兴致勃勃地数掰手指头算,说到这儿便有些丧气,”爹爹这几日也不知道忙些什么,成日里见不着,也不能和他谈一谈驸马的事。”   小女儿摊摊手,大眼睛忽闪,“天下重要,爹爹的女儿也很重要啊。”   公主生的玉雪可爱,说话时神情娇憨,每每叫云遮喜欢的不行,她点着头,顺着公主的话往下说,”是,您很重要,您是紫禁城里顶顶重要的人。“   乘月就从虎头小绣凳上站起来,一阵儿风似的冲出凤姿宫。   “走,去仁寿宫要饭去。”   云遮一边儿笑,一边拿了软裘追上去,“哪儿有您这么说话的,回头进了仁寿宫,仔细太娘娘念叨您。”   今日是个大晴天,日头挂的高高的,乘月也不乘她的专属小鸾车,只在宫苑里横冲直撞,没一时就进了仁寿宫。   太娘娘在宫院里练太极剑,正平心静气的时候,便见一个雪团子拐进了影壁,滚进了她的怀里。   太娘娘喔唷唷了几句,把乘月抱在怀里左瞧右看,“跑什么跑,都热出汗了……”   她就唤人拿棉巾,自己上手给乘月擦额头上的细汗,”一大清早的,就往凤姿宫里跑,这会儿晌午了,肚子饿了?“   乘月就嚷嚷着叫人给她拿芝麻卷吃,接着在太娘娘怀里蹭了蹭。   ”祖母啊,爹爹这几日做什么呢?我回回去找他,回回扑空,我有顶顶重要的事儿同他说呢!“   太娘娘就牵住她的手,慢慢往殿里走,“你爹爹忙着理政啊,中原、北境、南域,还有津门的海运,哪一样不要他操心,哪一样不要他定夺?话又说回来,你小小人儿一个,成日里就只管吃喝玩就是,能有什么重要的事儿找你皇父?”   “重要!十分的重要。”乘月捉着太娘娘的手,把她请上了宝座,自己则趴在她的膝上,人认认真真地同太娘娘说,“我想同爹爹谈一谈驸马的事儿。”   太娘娘闻言笑得险些背过气去,“好好好,你看上哪一家了,皇祖母给你做主。”她笑着点点孙女儿的鼻尖儿,哄她,“再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到时候叫驸马来吃酒。”   “我是小孩儿,不能吃酒!”乘月认认真真地说,接着又同太娘娘仔细描绘驸马的模样,“个儿高高的,鼻梁也高高的,眼睛亮亮的……”   “是靖国公家里的孩子,他的娘亲又温柔又美丽,头发梳得很好看,上头还戴了一朵重瓣的山茶花。她说话的声音也好听,手指甲涂了朱樱色的蔻丹……我觉得她很适合做我娘。”   太娘娘喜的合不拢嘴,把孙女儿搂在怀里头,“倘或真成了亲家,那哪儿是你娘啊,该是婆母才是。”   她最是知道靖国公一家子的,祖上随着高祖皇帝开天辟地、铸造大粱,乃是世代的簪缨世家,有功一族。   “去给靖国公府下帖子,叫驸马腊月十八来吃公主的生辰宴。”   太娘娘吩咐下去,乘月立时就高兴起来,跳下了祖母的膝盖,拿芝麻卷吃:“再请苏元善来,我要领她去瞧兔儿山的山茶花。”   太娘娘的懿旨随着晚间的飞雪一道儿,落在了靖国公府里。   白清梧把自家夫君送往北境去,这一厢还在感慨夫君寂寥又苍凉的背影,转回头就张罗起一大家子,聚在一块儿吃锅子。   老夫人罗氏领着二房、三房的两个儿媳妇吃养生的花胶鸡火锅,白清梧混在孩子堆里,领着孩子们吃牛油麻辣锅,整个饭厅里头热火火,喧闹又喜庆。   待门房过来通禀,只说宫里的天使带了太娘娘的懿旨来,白清梧还未及领着全家人站起身接旨,天使却笑着走进来,叫众人落座,只说传几句话便走。   “腊月□□寒那一日,是镇国公主的生辰,太娘娘说了,请驸马爷去宫里吃酒。”   天使传了口谕便走了,只留下一封懿旨并一屋子面面相觑的人。   罗老夫人惊得筷子都掉了,拍着大腿奇道:“这懿旨莫不是传错了地儿?咱们公府哪里来的驸马?”   更遑论镇国公主如今还不到六岁,又是陛下千宠万爱的掌上明珠,突然就从哪里冒出来一个驸马,还在她们靖国公府里?   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罗老夫人忙叫人去追天使,一边笃定地望向了大儿媳白清梧,却见大儿媳蹙着眉,缓缓地把视线落在了世子顾景星身上。   安静的少年吃个火锅都正襟危坐,察觉到母亲的注视,搁在白瓷碗边的手指轻动一下,细微的无措。   罗老夫人追着问白清梧,“你瞧星儿做什么?莫不是……”   白清梧思量着,倏忽想到那一只金鸭小手炉,立时就恍然大悟起来,这便站起身,绕到自家儿子的身边,上下打量。   人家家九岁的孩子,正是狗都嫌的年纪,自家这个大儿子,却沉静少言,打小不要她操心,每日里晨起练武,接着去在太学读书,午后小睡一时,下午回家便在花园子里摆弄他的泥人小兵,无趣无聊至极,竟然能被那般可爱又可亲的公主殿下瞧中?   想到公主的团团脸,白清梧的心一下儿就软乎了,她第一时间接受了这个喜讯,从善如流地拍了拍顾景星的肩。   ”既是公主传召,你就当回事放在心上。”她想了想,“家里为你备礼,你只管练习如何笑就好。”   小小少年垂睫不语,好一时才启言:“太学有课,孩儿无暇。”   母子俩一问一答自然流畅,饭厅上下人人眼前的锅子都不香了,二夫人纪氏、三夫人袁氏一起嚷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入宫一趟,竟领了件赤金坎肩?”   “这下好了!星儿做了驸马爷,便不用上北境吃风饮露去了”   靖国公府三代男丁皆从军,此时不光靖国公顾长夙在北境守边,靖国公府的二老爷顾长风、顾长庚皆在军中为国效力,故而三夫人这句话,倒是真的为顾景星高兴——毕竟战场上刀枪无眼,生死由天,倘或有旁的路可以走,自然是顶顶好事。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靖国公世子顾景星倏忽站起身,少年人瘦削挺拔的身板站直了,像一株雪夜孤清的松。   “孩儿尚有功课要做,祖母、母亲、二位婶母,少陪了。”   他颔首,转身离席,恰在此时,那方才被差去问天使的小厮奔回来,在门前奏报道:“是世子爷!驸马爷就是世子爷!”   一语落地,满厅的亲眷向那院中看,靖国公府的世子顾景星踩过从青玉砖上落下的月影,半分停顿都没有,很快地离开了。   嗐,这小天煞孤星。   白清梧无言地转过头,招呼着孩子们继续吃不要停,这便坐到了罗老夫人同两个妯娌之间,叙起方才的事来,自有一番考量分析不提。   自从得了太娘娘口谕之后,乘月就无比期盼起来腊月十八的生辰来。   那一日是小寒,该是整个冬季最冷的一日。从前小的时候,乘月依稀记得都是在凤姿宫里吃酒,今年她六岁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便想要去兔儿山的琉璃房子过生辰。   兔儿山在仁寿宫以西,穿过一道清虚门,便能瞧见铜瓮水帘、玲珑山石。因乘月爱瞧重瓣的各色山茶花儿,陛下便为她在兔儿山专辟了一块儿苗圃,建了个琉璃房子,专在里头养些珍稀花草。   到了腊月十八头一天的晚上,乘月高兴的睡不成,打发人往养心殿里问了好几次,想同爹爹说说话,一直等到月上了中天,都没等来爹爹回来的信儿,乘月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日晨曦染上窗纸,乘月醒了,猫儿似的伸了伸懒腰,再一睁眼,太娘娘温慈的眼睛望着她,“小雪兔啊,那一年下着大雪,你娘疼了一天一夜,祖母急得直拜菩萨,到了天光一亮,里头就把你给抱出来给我瞧,哎呀,祖母抱着你啊,望着你的小鱼嘴,可太招人疼了。”   乘月嗷呜一声,美滋滋地拱进了太娘娘的怀里头撒娇,“那我爹爹呢,他抱我了么?”   “你皇父啊,头一个就奔进了殿里瞧你娘,哪儿顾得上瞧你呢!”太娘娘笑着应她,再低头一瞧乘月,她在太娘娘怀里不满意:“爹爹可真不疼我,今儿可是我生辰,他都不来瞧我。”   太娘娘揉了揉乘月的发,笑着宽慰她,“朝政上出了顶顶重要的事,你皇父昨儿一宿没睡,领着臣工出宫去了。”   乘月闻言,大眼睛一下子就蓄满了泪,昨夜等爹爹不回的委屈伴随着失望,一股脑地发散出来。   “我才是最重要的呀,我也很重要啊。”   乘月抽抽噎噎地哭,她今日才满六岁,才不懂什么庙堂天下,她只知道今儿是她六岁的生辰,爹爹却不来,简直是太让她伤心了。   太娘娘瞧着她哭,这下可心疼坏了,一时间仁寿宫里上上下下全来哄她,到末了,云遮给乘月换上了今日的新衣裙,她才好些。   到了暮色四降时,小鸾车载着乘月往兔儿山去,坐进了琉璃房子,同镇北侯府的苏元善见了面,乘月的心情便又高兴起来。   苏元善是镇北侯府的大姑娘,她爹爹是平叛南域的功臣,如今驻守在雁门关,她如今虽才整七岁,可会养花的才名已满了整个帝京。   她是个极秀雅的小姑娘,一笑眼睛就会弯成月牙,说话时候先想一下才开口,声音也温温柔柔的,她不是头一次进宫了,可这一回是单独赴公主的生辰宴,见到了乘月,还是有些紧张。   乘月却很喜欢她,同她甫一见面就拉起了手,没一时就头碰着头去研究玻璃房子里的山茶花去了。   这次是小孩子们的聚会,除了苏元善以外,太娘娘还请了年后要来侍读的宗亲,全是些七八岁的孩子,虽只六个人,却仍吵得太娘娘脑仁儿疼,她将流离房子让给了猴儿们,自己个儿回仁寿宫里呆着去了。   因是借着乘月生辰的由头,想给她找些玩伴一道儿玩耍,故而在酒席也不似寻常一般正儿八经地摆了几桌,而是拼了五张长桌,上头摆了各色吃食,南边的点心北边的糕,再有炸的酥酥的藕丸子肉丸子小炸鱼,还有各式各样的小零嘴,花花绿绿的饴糖,孩子们围着乘月说话,倒顾不上吃了。   孩子们的交际简单而纯质,人人都带了礼物,堆叠在一块,宁王家的小县主江盛云托着腮问,“人都到齐了么?公主拆礼物罢!”   当着人前拆礼物,可不是什么规矩事,可孩子们哪儿有规矩啊,乘月心里装着事儿,兴致就不大高,往那流离房子外看一眼,还是瞧不见驸马的身影。   “驸马还没来……”乘月有点不高兴,她仰头唤云遮,“靖国公夫人来了么?”   云遮知道乘月所思所想,这便弯下身子应她,“奴婢往门前迎一迎。”   乘月没精打采的,拆礼物也拆的提不起精神,后来在兔儿山圈出的一块树林子里探险、挖泥坑她没什么兴趣,玩了一刻钟,便陆陆续续地有通传过来,小客人们家里都派了车在宫门前候着了。   人多在一块儿,还能暂且忘了不高兴,可热闹散了场,无边的伤感就笼罩了乘月。   她打小是个乐呵呵的孩子,便是哭都是吓唬人,可这一次是真真切切的伤心了,她抛下后头的宫人,往琉璃房子里去,在花圃里长得参差不齐的花后头找了一块地,坐在那儿望呆。   天黑沉沉的,琉璃房子外宫灯数盏,一团一团的光如莹玉,云遮在外头轻唤她,却不进来,显是明白小女儿的伤心事。   琉璃房子里的土是由辽东运过来的黑土,最是适宜养花的,乘月抱着膝,不自觉便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头,在地上挖黑土玩儿。   她不是这世上顶顶重要的么?是乘着月亮来的小雪兔,降落的时候为大梁带来了祥瑞,爹爹说,那一年国中水草丰茂、麦穗两歧,岁物丰成,天下太平。   可为什么顶顶重要的她,过生辰的时候,爹爹却不来呢?   这般想来,她也许不是顶顶重要的吧?朋友们都被接回家了,人人都有娘疼,苏元善头上的两朵元宝髻也是她娘亲手为她绑的呢。   她越想越伤心,却伤心越困,她揉揉眼睛,手上沾的黑土蹭上去,眼圈就黑了。   良久有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在夯实的黑土上踩的深稳,乘月好奇地抬起眼——   月亮的光照进了琉璃房子,落在来人的肩头,少年身不染尘,缓步近前几寸,在乘月的眼前停住脚步。   一整个兔儿山的委屈涌上来,乘月向上伸出了小胖胳膊,眼巴巴地望住他。   “哥哥……”她哽咽,“你的娘亲呢?”   顾景星迟疑地顿住了,继而却并未回应她的话,而是旋身在她的身侧坐下。   “你怎么了?”他问,语声轻轻,像是怕惊动了谁。   也许一个人还不会哭,最怕有人突然问一句怎么了,小孩子更是如此,乘月嘴一撇,眼泪就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   “我生辰,爹爹也不来,你也不来,靖国公夫人也不来……”她哭倒在顾景星的手臂上,委屈的无以复加,“我不是顶顶重要的么?”   长的细弱的花枝探过来,他似乎还不惯有小孩儿哭倒在他的身上,几分无措。   “抱歉,是我来迟了。”   抱着他的那只小胖手原是蜷着的,听他说抱歉,五指便张开了,于是顾景星看见了上头沾染的黑泥,在乘月抬手去揉眼睛的一刹那,他捉住了这只小脏手的手腕。   他说洗手去,捉着乘月的小手走到了铜缸边儿,从里头舀了一瓢水。   乘月不哭了,乖觉地把两只手并在一处接着,顾景星拿瓢的手翻转半边,水流向下流淌在乘月的手上。   “好凉……”乘月嘶哈一声,一瞬收回了手,仰头可怜巴巴地看着顾景星,“哥哥,水好凉。”   月色投奔在顾景星的眼里,几分依约的温柔,他有些抱歉地伸出一只手,修长的手指湿了湿水,暖热一些,才拿过乘月的小胖手,仔细为她洗掉手指掌心的黑泥。   乘月任他为自己搓洗着手,仰头问,“今日是我的生辰,你带礼物了么?”   顾景星手下不停,他垂眼,道了一声是。   公主收的礼物堆成了山,相较之下,他前几日往辽东去的那一遭,也算不得珍贵了。   乘月高兴了,手指掌心也洗的干干净净的,顾景星自袖袋里拿出棉帕,把她的手擦拭干净。   “小孩子早睡才能长高。”他想起琉璃房子前那位姑姑的话,“我送你回去。”   乘月这会儿心情十分好,往顾景星的身背后一趴,两只手就向上,跳着去够他的肩膀。   “哥哥背!”   顾景星闻言转过身,半蹲在地上,只觉身后有一个沉甸甸的分量爬了上去,双手围住了他的脖子。   顾景星负起她,慢慢走出了琉璃房子,身后小女儿趴在他的背上,分量不轻,可却软乎乎的。   “哥哥为什么来晚了啊?”   “看书忘记了时辰。”他轻声应她,却感受到肩背后,她还在一抽一抽的,是哭泣之后的余震,“冀州西南地动,事态紧急,陛下连夜赶了过去……”   乘月虽听不懂何为地震,却知道哥哥在宽慰她,她在他的肩背上蹭了蹭鼻子,小小声说是啊。   “我还是很重要的,是不是……”   身背后一轮小寒的月,温温软软,少年向上托了托乘月的小身板,脚下顿了顿。   “嗯,你很重要。”他轻笑一声,忽生几分顽皮,“也很重。”   作者有话说:   算错了,还有一章才能结束小朋友模式。   作者专栏《糙汉将军的霸道小娇妻》求收藏   ※人狠话少的糙汉将军X间歇性emo少女※   女主版文案:   隔壁的农庄搬来一个男人,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夏日衣衫薄,他跑动的时候,胸肌都在跳。   他每天都坐在屋檐下喝酒,夕阳下的身影颓唐,像一只不思进取的困兽。   他家水塘里种了莲藕养了鱼,葡萄架上结满了葡萄,没人管。   我想趁一个夜深风高的夜,翻进他家的篱笆墙,挖了他的莲藕,烤了他的鱼,摘光他的葡萄,最后坐在他的膝盖上,作天作地。   男主版文案:   那个女孩子很可疑,每日路过他的篱笆墙外,都要不错眼珠的看过来,起先还知道遮掩,后来就光明正大,甚至还敢过来搭讪。   她活的生机勃勃,像片野蛮生长的稻田,起先他想绕道而行,后来他只想蹚着水走进去,扶正每一株鲜活的新苗。   后来他只想带她走,去爬至高至险的山峰,蹚过至清至静的溪流,在某一处温柔仙乡终老。   ※   好朋友的纯爱《爱上前任的叔叔后》求收藏   文案:   倪泽谈了四年的男友不仅出轨还为小三摔断了腿,男友为了挽留倪泽,不惜恳求自己的小叔叔孟衍东帮忙劝和。   孟衍东点头:“好。”   背过头去,却将倪泽压在电梯里:“男人出轨只有一次和无数次。”   -   那年夏天,孟衍东看见抱着一摞书的倪泽,那时他就决定一定要得到他,哪怕他是自己小侄子的男朋友。   等了五年,终于等到小侄子出轨了!   感谢在2022-04-21 17:07:31~2022-04-22 21:58: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午夜心碎小猴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Unicassie(懒羊羊) 3个;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施主请留步 20瓶;书包、邛、糖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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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漏声轻催,窗外似又飘起了雪,冷风从窗隙里漏了丝缕进来,顾景星心有所感,点头应对。   “母亲,凉水洗手的话,可会害病?”   这问话没头没脑,白清梧耐下性子回答他,“大人自然不会,倘或是你弟弟这般大的孩子,乍一见凉,说不得就害病了。”   少年的额心便浅蹙了一道,白清梧瞧出了他这一瞬的烦恼,不解道,“你用凉水洗手了?不碍的咯,方才姜汤也喝了,驱驱寒管用的。”   她伸手驱赶儿子,“母亲就是问生辰礼的事,你送到了就成,快回去睡吧。”   顾景星站起身,向母亲告辞,只是在踏出桂丛院的时候,忽然停住了脚步,低语了一句。   “不止送到了,还单送了一样。”   后半夜起了风,雪越下越大,整个冬季最冷的一夜来了,仁寿宫里热火火的烧着地龙,小公主睡得不踏实,额上也冒了细汗。   门帘儿一掀,皇帝跟在太娘娘后面悄悄地进来,猫着腰坐在女儿的身边儿,见女儿浓睫盖眼,细嫩的面庞恬静可爱,心下不免心有歉疚。   他伸手探了探女儿的鼻息,倒惹来太娘娘嗤笑一声,“什么样子,不过是睡着了。”   皇帝垂眼,为女儿拭了拭额上的细汗。   “……那时候雪兔刚出生,夜里挨着我和厉厉睡,睡的没声没息的,朕不放心,没一会儿就起身瞧瞧她,探探鼻息。”   厉厉这个名字乍一提起来,太娘娘便见皇帝的眸色暗沉了几分,她不想儿子又陷入缅怀里,这便岔开了话题。   “……今儿一天都不高兴,到了晚间,是被靖国公府那个小世子背回来的。前些日子就说要那孩子做驸马,哀家瞧着倒像是真喜欢似的。”   皇帝的眉头蹙起来,毫不留情地揭穿女儿。   “她懂什么喜欢不喜欢,她就是想抢人家的娘!”   太娘娘嘘了一声,“小声些,把她吵醒了你来哄?”   皇帝再是了解自家女儿不过的,只十分无奈地翻了熟睡的小女儿一眼。   “太子呢?也睡下了?”   “睡着前兄妹两个抢九连环,吵了一架,哀家把他俩分开安置了,”既然说到这儿,太后便索性往下说了,“如今太子八岁,雪兔也六岁了,满打满算她也走了四年多了,皇儿是如何打算的?是从后宫里提拔一个,还是再选一位名门闺秀上来?皇儿总要有个主意才是……”   皇帝摆摆手,表示不想再谈这个话题。   “今夜便劳动母后了,明儿一早我再来瞧她。”   太后无奈地瞧着皇儿离去的身影,只觉得心里涌上来一些遗憾。   六岁的孩子起的比打鸣的公鸡还要早,第二日天边不过才将将冒了一点光,乘月就打着小呵欠起了身。   第一件事先问爹爹,知道了爹爹下了朝来瞧她,这便高兴起来。   云遮服侍着公主用了早膳,给她净手时笑着问了一句,“您昨儿收的礼啊,奴婢都给您拾掇好了,这会儿都搁在偏殿,您要不去瞧瞧?”   乘月昨儿后半夜做了美梦,这会儿心情就很好,甚至要唤太子哥哥同她一道儿来,待知道太子往南书房读书去了,这才作罢。   偏殿里的礼物摆了长长一溜,乘月从最前面的瞧起来,那些雕刻精美的盒子里,大多都是五色宝石、莹润宝玉,还有各色的金饰,虽都做了童趣儿的形状,可这样的玩意儿,乘月的小库房里数不胜数,也没多大新鲜了。   倒是有个玉兔捣药的玉雕摆件尚算玲珑可爱,乘月拿在手上仔细桥,那玉兔身后的桂花树上,还雕刻了细碎的桂花呢。   她将玉兔捣药的小摆件拿在手里玩儿,忽听得外头有内侍高唱陛下驾到,乘月竖起耳朵听,一下子跳了起来,再见到皇父的笑模样,她刚想扑进爹爹的怀抱,却一下想起来自己在生气,这便抱起了手臂,气呼呼地背站着。   皇帝哪里不知道女儿的气性儿,走过来蹲在女儿的身边儿,拽了拽她头上的小啾啾,笑着哄她。   “……昨儿失约了,错过了雪兔的生辰宴,全是爹爹的不是——原谅爹爹一次成不成?”   乘月气鼓鼓地转身,“我绝对不原谅爹爹!”   皇帝不着恼,继续赔不是,“哎,不原谅就不原谅吧,爹爹原想着同你说说昨日的见闻,现下你既不原谅爹爹,那爹爹便走了。”   乘月就有点儿松动了,她哼了一声,“爹爹昨儿做什么去了?”   皇帝见女儿愿意同他说话了,这便正了色,认真同女儿说道:“雪兔,你是爹爹的女儿,可一整个大梁的百姓,也是朕的子民。昨日冀州地动,伤了不少人,官衙也全塌了,帝京城离那里那么近,朕是一定要去瞧瞧的。”   乘月的心思全被吸引住了,她好奇地一问,“爹爹,地动是什么?”   “大地震颤,房屋倒塌,市井里压了不少人,许多人流离失所……”皇帝若有所思,“黄水决堤,灾民无所依,没有屋子住还是小事,没吃没喝才是大事,多事之岁末啊……”   乘月听到冀州地动伤了不少人,灾民也没吃没喝,只觉得小心脏都揪紧了,她觉得自己不该同爹爹生气。   “爹爹,我不生您的气了……”她纠结着,“百姓们没有饭吃该怎么办啊?能把我吃的米糕送给他们吗?”   皇帝欣慰地笑了笑,把乘月抱在怀里,摸摸她的小脑袋。   “你昨儿的生辰宴办的很好,朕也给你准备了礼物……”   他刚要说,小女儿却挣脱了他的怀抱,指着眼跟前儿的一堆生辰礼给爹爹看。   “爹爹,这些全是金银首饰,您把它们都换成钱,给冀州和黄河边儿的灾民买米吃好不好?”   她沿着一长溜礼物走,走到最末的一个青铜小箱子那里,忽然呀了一声,奇怪地指给爹爹看。   “奇怪,这里怎么有只小冰鉴?这时候是冬天,也不能吃冰饮子呀?”   皇帝走了过来,半蹲下来瞧了瞧这小小的青铜冰鉴。   寻常夏日用来降温或储冰的冰鉴都不小,而这个青铜冰鉴却小小一只,上面雕刻着仙鹿饮水的图案,两只铜环小把手也很可爱。   小女儿奇怪地蹲在小冰鉴前端详,好奇地拎起冰鉴的盖,登时一股凉意氤氲而升。   父女两个往冰鉴里看去,一只剔透晶莹的粉色琉璃碗,其间静静开着一朵白瓣儿洒红斑的重瓣儿山茶。   它分明是被冻在了剔透的冰里,却娇艳的还像盛开在枝头,那规整如圆的一团花,重重叠叠的瓣边儿上晕染着嫩粉色,那鲜焕的颜色,使人疑心风一过,它便会发出灵动而缱绻的香气来。   皇帝第一时间认出了这是茶花里的珍奇,叫做十八学士的,刚想赞叹送礼物之人的用心,却见身边的小女儿已然满心满眼的惊艳,从冰鉴里小心翼翼地捧出来冰碗,爱不释手。   “云遮你瞧,这般冰着,山茶花就能长长久久地好看下去了!”   小公主本就爱茶花,这些时日一直遗憾那朵茶花的凋谢,今日这一份生辰礼,算是送在了公主的心坎上。   见乘月由衷地喜爱这冰冻在琉璃碗里的娇色,云遮上前,温柔地向陛下和公主,说起这茶花的来历。   “靖国公世子从靖国公夫人的茶花园里,摘下这朵十八学士,驱车三千里前往极北至寒之地,将它冰冻之后,放在冰鉴里带回,以贺公主的生辰。”   “靖国公世子说,世间万物,行流散徙,虽自有规律,或可凭一己之力,尽遂公主心意。”   作者有话说:   山茶花花语:至高理想的爱。谦让。奋斗。   小朋友的部分结束啦!要是宝宝们还想看,以后番外里写~   下一章开启少女时光~   感谢在2022-04-22 21:58:45~2022-04-24 01:02: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粥、葡萄桃 10瓶;愿君学长松 5瓶;ayaka 3瓶;小SAIL、我啊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雪夜磕糖   靖国公府正厅的帘笼一掀,风雪裹着白清梧将她送了进来,罗老夫人忙叫侍女上去扶住了长媳,又叫人拿棉拍子来为她拍身上的雪粒子。   “……方才在廊下拍了拍雪,怕把凉气儿带进来。”白清梧被侍女们服侍着好一阵儿折腾,这才脱了外头的大袄,坐在椅上,“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竟能等来圣上的回礼。”   她捧着热茶,饮了一口,方才缓下气儿,一样一样地同婆母说,“一桌九荤六素三冷菜的宫宴,六筐子柑橘、另有辽东的鹿肉、猪羊、海鲜等年货,林林总总的总共拉来了一小车,还有一列兵书策论,星儿瞧见该高兴了。”   罗老夫人闻言,只觉咋舌,“……咱们家世代的勋贵,年年冬至节都能接到宫里的赏赐也不稀奇。可今儿不年不节的,怎么宫里头赏下这么老些好东西?老大媳妇,你想想你方才清点的,这些猪啊鱼啊,倘或不提是宫里头送来的,像不像是……”   她压低了声音,“走亲戚的?”   白清梧心里倒不是没有数,她略想了一想,笑着回婆母,“宫里人说了,这是圣上替公主赐下的回礼,儿媳原想着,是不是这回参加这次生辰宴的人家,都收到了,岂料那内官公公说了,只咱们家有。”   “前儿天使来颁太娘娘的懿旨,言称着咱们家星儿为驸马爷,今日圣上又赐下了这样家常的礼物,我寻摸着,大约是真瞧中咱们家星儿了。”罗老夫人琢磨着说道。   老夫人的想法不无道理,白清梧笑着说是,“星儿一心想同他父亲一般,提枪守边,把莽古哈人打回老家去。从前他年纪小,儿媳尚能摁得住他,如今他大了,个子越来越高,本事越来越大,又是个有志向的,儿媳是再也管不住了。倘或他真有幸得尚公主,说不得能叫他安稳几年。”   罗老夫人叹了一口气,“你公爹和你四叔都死在辽东,如今家里头这一辈的男人们又往北境去了,外头看咱们,不知道的艳羡一句钟鸣鼎食、簪缨世家,知根知底的,谁不知道咱们家的辛酸苦楚?若是星儿当真尚了公主,才是咱们家的幸事。”   她年纪大了,说着说着便老泪纵横,“总不能一家子男丁,一个两个的,全填到北境去!”   白清梧连忙上前为老夫人拍背,哄着她说道,“如今您膝下五个孙儿、三个孙女,个个都活泼可爱的,二叔如今又回来了,家中的庶务往后有二叔打理着,又能常伴您身边儿,岂不是比往前儿舒坦些?您可别哭了,叫人瞧了,还以为又是我气您呢!”   一句话将罗老夫人说的笑起来。   她这大儿媳出身渝州城,性子泼辣,彼时她千里迢迢嫁到帝京来,洞房那一晚传来了老靖国公战死的消息,白清梧的夫婿顾长夙的喜服都没脱,便赶去了北境。   那时候家里人老的少的全慌作一团,连罗老夫人都一口气没上来晕厥了过去,一家子都全然没了主意。也就是在这个当口,这新入门的长媳白清梧盖头一掀,摘了满头的珠钗,坐上了正厅,吩咐东西,收拾山河,把这一大家子都安置的妥妥当当。   她一向脾气泼辣爽利,常常把罗老夫人噎了个胸闷,才有了如今这个笑话。   玩闹归玩闹,白清梧哄好了老封君,还是正正经经地坐下来同她说着自己的想法。   “圣心不可妄自揣摩,咱们说什么都不算。哎呀您可是不知道,公主殿下生的那叫一个玉雪可爱,冬至夜那天夜里头,她栽了个小跟头,趴在地上跟个下凡的玉兔似的,我把她抱在膝上哄,她一口一个嬢嬢,直叫得儿媳心软如棉,恨不得当时就抱回家来。”   罗老夫人最是知道自家长媳拼女儿的执念,说句不好听的,世子下头两个弟弟,全是她拼女儿失败的成果。   “那可是金枝玉叶,你还想抱回家?发什么春秋大梦呢!”   白清梧笑着听婆母打趣她,也不着恼,只故作无奈地摊摊手,“反正没有女儿,儿媳这辈子算是废了。”   婆媳两个正说着话,白清梧身边的婢女卉木掀帘进来,轻声回事。   “回夫人的话,二夫人往宫里打听了一下,只说是咱们府上世子爷为公主准备的礼物委实用心,圣上龙心大悦,才赐了赏。”   白清梧怔了怔,琢磨着说道:“礼是我备下的,是一样和田玉制成的摆件,的确是用心,可不至于令陛下龙心大悦吧?”   卉木瞧着老夫人和夫人满脸疑惑,连忙将后话说出来,“世子爷又单送了一样,是一朵冻在寒冰里的山茶花,用琉璃碗盛着,公主爱不释手,陛下才高兴的。”   罗老夫人同白清梧默默地对看了一眼,异口同声地道了声,“去请世子。”   两人话音刚落,帘笼忽的被掀开了半边,顾景星由外头的风雪世界走进来,肩头落了些新雪,一入这暖融融的世界,便倏地消融了。   他躬身向祖母、母亲问安,声线不紧不慢,明明九岁多的年纪,却有着超出年纪的沉稳。   “孩儿摘了母亲的一朵‘十八学士’,特意给您赔罪来了。”他言罢,顿了顿,“是连根儿拔的,剪了一截放在冰鉴里带到了庆州。”   这时候白清梧哪儿还顾得上心疼自己辛苦培育的花儿,只略过去这截,笑着试探儿子,“如何这般用心?可也是觉得小公主可爱?”   顾景星微怔,抬眼见祖母同母亲一脸希冀地望着他,他道一声是,“不过儿子并非因公主可爱,而送这一份儿礼。”   他在祖母和母亲的疑惑目光下有些不自然,清咳了一声掩饰,“六千将士为国尽忠,亲眷哀恸欲绝,父亲为这这六十万两抚恤金上下奔走……幸有镇国公主破局,孩儿之所以用心备礼,缘由在这里。”   白清梧理了理头绪,只觉得今日哪里怪怪的,她拿指节抵了抵太阳穴,忽的抬起头来,锐利一眼望过去。   “平日里,娘说十句你能说一句不错了,如何这会儿娘还没问,你就滔滔不绝起来?”   应娘的,还能看不出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儿什么样?白清梧似有些了然了,倒也不拆穿他,只笑着同罗老夫人对了个眼色,挥手叫他下去。   “行了,母亲明白你的意思了。方才我往宫里递了帖子,明儿一大早你同母亲一道进宫谢恩去。”   到底是不到十岁的孩子,顾景星闻言一怔,将将想拒绝,却见母亲一眼瞪过来,“明儿是一定要去的,别费功夫找借口了。”   少年被噎了回去,倒也不分辨了,只颔首应了声是,告了退。   又是一夜风雪肆虐,到了第二日晌午,整个帝京城的银装素裹又多了几分厚重,靖国公府的马车驶出去,阔大而沉重的车轮撵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白清梧今日尤其的神清气爽,脚步轻快地走在宫苑内,倒是随在身后的靖国公世子,步履深稳,比自家娘亲还要更稳重些。   宫娥依着太后娘娘的意思,引着二人入了仁寿宫,将将踏进了宫门,白清梧依旧像从前每回进宫一般恭谨垂首,冷不防一个雪团子就一颗炮弹似得冲过来,一下子就扑在了白清梧的怀里。   “靖国公夫人!不对,是嬢嬢,听说你要来瞧我,我做了好些好吃的。”乘月睁着乌亮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白清梧,盛情邀请,“你要不要去我的小屋做客?那里可以染指甲,做糖果,还能给娃娃梳妆打扮呢!”   白清梧被这一双明净无邪的大眼睛望着,心就一寸一寸地软下去,她蹲下身,将雪团子揽在怀里抱了一抱,旋即哄着她。   “您那儿可有捣花的臼?我带了两朵绯扇月季给您,一时我拜见过了太后娘娘,同您一道儿捣月季花,染指甲?”   她说着话,果真从袖袋里取出了两朵娇艳欲滴的绯扇月季花,递在了乘月的手里。   乘月只见过现成的花泥,自己上手捣花可是头一回,她无比兴奋地接过花儿,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那你快去见我祖母,我就在这儿等你来。”   白清梧就轻声嘱咐身后的顾景星,“你在这儿陪殿下玩一会儿,母亲去去就来。”   乘月这才瞧见顾景星,浓睫忽闪了一下,去牵顾景星的手,“哥哥陪我玩儿过家家!”   说着,她就要牵着顾景星旋身往自己那一片玩闹的小天地走过去,顾景星的手被软乎乎的一只小手牵着,回身以眼神向母亲求救,白清梧却拿手在自家脖子上一抹,无声地威胁他好好的。   顾景星转过身,只得耐下性子随着乘月走。   仁寿宫的偏殿专圈了个地方给小公主玩儿,这里有木头盖得矮屋子,木制的灶房、陶制的小碗小碟,再有小小的桌椅板凳,对坐了一对儿布娃娃,简直像一个缩小的家。   乘月往铺了地衣的地上一坐,仰头招呼顾景星,“哥哥,咱们过家家好不好?我是娘亲,你是小娃儿,你下了学回来,问我要饭吃,可以不可以……”   顾景星的面色一僵,拒绝了她的提议。   乘月撅起嘴巴来,“那玩什么?”   她冥思苦想,忽然有了主意,叫云遮把她制糖的模子和一碗凝固的糖浆拿过来,展示给顾景星看。   “哥哥,我们开糖果铺子呀!”她拿过一只小鱼形状的模具,拿小勺挖了点五色糖浆放进去,使劲儿在小桌上一压一磕,就做好了一只糖果,“你瞧,我把这些糖果冰一冰,一时就摆在货架上卖。”   她最爱做糖果,偏殿里有她小小的糖果铺子,上头还是陛下御笔提的字:雪兔糖铺子。   小女儿一团孩子气,说话间已经开始念念有词地压糖果了。   顾景星打从会走路起,就没有玩过过家家的游戏,这一时眉头不自觉就蹙起来了。   可惜母亲才进去一时,也不知道多会儿才能出来,他往小公主那里看一眼,不哭的小公主少了几分可怜,娇憨又可爱,这会儿正拿小胖手磕一枚白桃形的糖,大约是糖浆有些软了,竟磕不出来。   小公主磕不出白桃糖,正急得冒汗,手里那只模具就被拿了过去,她抬头一瞧,哥哥正半蹲在她面前,将那小白桃往桌上一磕,一粒白桃糖就滚了出来。   乘月惊喜极了,竖起大拇指往顾景星的面颊上点了一下,“哥哥可真厉害!”   她的手指软乎乎地,像是云朵轻轻撞过来,顾景星怔了一怔,旋即低下头,同乘月一道磕糖。   有了哥哥的帮忙,乘月眼前的小托盘里没一时便磕出了花花绿绿的小糖果,她心里高兴,越性儿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托着腮望着托盘里各式各样的小糖果,再瞧了瞧一旁坐着的顾景星,越看越满意。   靖国公夫人生的美,她的孩儿也不差,皮肤白白的,鼻梁高高的,除了手凉了点儿,就没什么缺点了!   前儿夜里,他给自己洗手,还背着自己出了琉璃房子,她原本因为爹爹不来正伤心,可是看见他来了,好像她的伤心不高兴就全都一扫而空了。   乘月美滋滋地盯着顾景星看,只觉得满意极了:多适合做我的驸马呀,到时候和驸马一道儿,在靖国公夫人的怀里撒娇,想想就觉得很开心。   云遮瞧着公主趴在地上,偏殿没生地龙,她生怕公主受凉,这便轻轻走过去,弯下身子正要说话,却见小公主美滋滋地捡了一颗糖果,展示给云遮看。   “今天是本公主同他大婚的日子……”乘月突发奇想,说出了心里话。   顾景星在一旁忽听到这句话,皱着眉头轻声打断她,“说什么胡话呢?”   他这一句下意识的话脱口而出,却在下一刻瞧见公主瘪了瘪嘴,委屈巴巴地看着他,顾景星心里没来由地一慌,端起了盛糖果的托盘,递给了云遮。   “这位姑姑,请你吃我们的喜糖。”   云遮闻言,先是一愣,接着便笑眼弯弯地接过了顾景星手里的糖果盘。   顾景星后知后觉,往托着腮正望着他的小公主看一眼,小女儿眼睛弯成了月牙,唇边笑出了一只浅浅的小涡,些许得逞后的小小狡黠。   他蹙眉,眼中涌入几分懊悔。   作者有话说:   好,再有一章小时候真的结束了   捂脸   感谢在2022-04-24 01:02:53~2022-04-25 01:16: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邛、糖粥 10瓶;Unicassie(懒羊羊) 3瓶;橙柚子子 2瓶;我的肉肉、小SAIL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图画凌烟   孩子们自有天地,大人们之间也有一番契阔。   太娘娘看着眼前形容清丽婉约的白夫人,想起从前的一些往事来。   老靖国公战死在北境的那一晚,整个大粱为之震颤。   他是大粱的护国战神,守北境二十年,牢牢地将莽古哈人阻挡在武城关外,战神的陨落使无论是庙堂之上,还是有水井之处,皆能闻听哀恸叹惋之声。   然而朝堂之上却有有心之人,操纵言官,在第二日的大朝会上献上万言书,痛斥老靖国公这二十年种种罪状。   皇帝当堂驳斥此言论,道其荒谬,将其强压下去,然而流言却在市井之间愈演愈烈,乃至街头巷尾都在妄议功臣。   倘或换了旁人家,也许就此罢了,可惜靖国公这位新夫人却是个有志气的,领着阖府上下六十余口,人人一身缟素、额上缠着白布,跪在了宫城门前。   这六十余口人,除了奴仆以外,清一色是妇孺老弱,白清梧举着鼓槌,敲响上达天听的登闻鼓,向天下人陈情诉冤、为老靖国公清洗冤屈,字字泣血,在场数千百姓观之、听之,人人都哀恸落泪。   太娘娘便是这个时候记住了这位靖国公府的白夫人,只觉得她这份生冷不忌、鬼神不怕的气魄,乃是靖国公府之大幸也。   “听说你是渝州人?”太娘娘闲问了白清梧一句,在得到她的点头称是后,打开了话匣子。   “往前数二十年,哀家同先帝爷去过渝州城,站在洪崖门城墙上往下望去,巴山滴翠、渝水奔流,当真是人间胜景啊。”   几句话勾起了白清梧的思乡之情,她顺着太后的的话音儿往下接,“二十年前,臣妇的父亲任职渝州郡守,奉旨接驾,臣妇时年八岁,曾有幸见过您一面,太后娘娘的风姿深深印刻在臣妇的心里。”   太后闻言面上就带了几份惊喜。   二十年前她同先帝行巡西南,那是她的人生中最圆满的一段时光,此时有见证者能记得当年,令她有些唏嘘。   “哀家记得,你父亲平定西夷有功,封了武安伯,一家忠孝啊。”   白清梧说是,心下不免思念亲人。   “臣妇代父亲感念娘娘惦念……”她是个生性活络的,笑着说起渝州的特产来,“娘娘可爱吃辣?倘或您爱吃辣,臣妇就送些牛油辣锅底来……”   太后娘娘闻言直摆手,“……爱吃是爱吃,可哀家管不住嘴巴,总要连吃几天,生了一嘴的泡才罢休。哀家如今年纪大了,还是克制些吧。”   太后娘娘委实是个亲和之人,同白清梧坐着说了一时话,便听外头有内官高唱:“陛下驾到。”   白清梧起身迎驾,太后娘娘却笑着起身,向外走去。   “陛下来了,少不得要先去偏殿瞧他女儿去,走,咱们也去看看。”   太后娘娘缓步向前走,白清梧自然而然地搀住了她,一道儿向偏殿去了。   冬日暖阳从偏殿的窗子里投射过来,给那些花花绿绿的糖果印上了温柔的颜色,乘月这一时正春风得意,嘴巴里放着一枚小糖果,从左颊推到了右颊,甜蜜也从左至右翻滚。   顾景星到底才九岁多,方才那一时着了道之后醒悟过来的懊恼慢慢忘却了,只百无聊赖地坐在凳上。   乘月就从地上挪腾过来,把下巴搁在顾景星的膝上,仰着头给哥哥展开一个笑容。   “哥哥,你猜我嘴巴里的糖果在哪边?”   六岁的小孩子原来这么幼稚啊?   顾景星低头瞧她,小公主的脸白又圆,一双乌亮大眼睛里,倒映着一个小少年。   “在这里。”他还是要配合一下,伸出手指头戳了一下她鼓鼓的面颊——藏的未免太显而易见了吧?   乘月又把糖果从右颊推到了左边,眨巴眨巴大眼睛。   “哥哥,这回在哪里?”   顾景星眼睁睁瞧着公主的脸从右边胖到了左边,他突生了几分顽皮,再度伸出手指,在她的脑门上戳了戳。   “在这里。”   乘月瞪大了眼睛,下巴抬起来,离开了顾景星的膝盖。   “不在这里啊!”她拿小胖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又戳了戳自己的左颊,“哥哥真笨啊,明明在这里。”   她的话音刚落,许是偏殿的地面太过平滑锃亮的缘故,乘月的手又离了地,于是说话间忽然扑通一声,头朝下栽在了地板上。   顾景星低头看着地板倒栽葱的小公主,目瞪口呆。   “你别哭啊……”他平生第一次慌了手脚,从凳子上起来,一下子把乘月从地上拽起来,“千万别哭。”   乘月栽下去的时候,脑门正着地,一时间痛的小脸皱起来,嘴角向下,眼看着就要哭出声来——   她拿大眼睛悄悄看了看四周,这一时,爹爹不在,太娘娘不在,白夫人也不在,哭给谁看呀?   虽然脑门有点痛,倒还可以忍,乘月扁着嘴巴,倒在了哥哥的怀里。   “疼……”她把头转过去,埋在了哥哥的肩膀上,一手却向后指,“我生气了!”   软乎乎一团窝在肩头,小小少年有些无措,抬头一眼看到了走过来的云遮姑姑,向她发出了求救的信号。   云遮姑姑知道公主没什么大碍,这便抬起手往地上拍了拍,示意给顾景星看。   顾景星凝神看了看,忽想起来家里的奶母如何哄三弟的,一时会意。   他腾出一只手来,使劲儿拍了一下乘月方才倒栽葱的地面,试探地同肩上的乘月说了句:“哥哥打它了,不生气了。”   说着,他又打了地面一下。   果不其然,乘月高兴起来,从顾景星的肩头仰起了笑脸。   “是我自己摔倒的呀,不怪它。”她握住了哥哥的手腕,一本正经,“我的头太大了,失去了平衡。”   小公主不哭皆大欢喜,顾景星舒了一口气,将将想把她送到过家家的桌子前,便听内官高唱陛下驾临。   他虽只绮纨之岁,却有着从容不迫的气度,规规矩矩地同陛下行礼,口呼天子万年。   乘月早就扑入了皇帝的怀里,他叫顾景星起身,眉眼温煦。   “你叫顾景星。”皇帝往偏殿的宝座上坐,顺手将乘月抱在了膝上。   顾景星称是,皇帝颔首,望着顾景星沉静的面孔,略有几分审视的意味。   大梁立国时,圣祖分封四等功臣,靖国公府便是那时的第一等功勋,随着圣祖开疆辟土、踏破诸侯,鼎盛数五十年的功勋世家,历三代靖国公都为国尽忠,不曾出过一个纨绔子弟。   在看这少年,气宇轩昂,眉眼坚毅,眸中有英姿勃发的少年志气。   “书读到哪里了?可有什么志向?”皇帝再度启唇,语气松泛下来,像是同自家子侄一般和气。   顾景星恭敬作答:“……《武经七书》读到了《尉缭子》,另有一百二十卷的《兵书策问》已经读完。”   皇帝闻言挑眉,略有几分惊讶,正待要问话,膝上小女儿却把面颊贴在了他的脸上,唤了一声爹爹。   “哥哥读的什么书,我怎么听不懂啊?”   皇帝一笑,应了女儿一句,“你连千字文都背不利索,自然听不明白。”   “……都是些兵书,莫不是有意报考武举?”皇帝将视线移在了少年身上,“马步弓箭,骑射武艺可会?大刀能运多少斤?”   “步射可四矢连贯,皆能正中目标。骑射尚在练习,还不能百发百中。至于百斤大刀,臣年纪尚小,还无运刀的力气。”   顾景星因是朝廷册立的公爵世子,故而在陛下年前称臣,他略顿了顿,又道,“臣六岁起修习少林长拳,陈氏太极,营阵、炮车、地雷等都在研习中。”   少年拿陛下的发问当考较,郑重回答,皇帝却垂眸,看了膝上正认认真真听顾景星说话的女儿。   “小小年纪能如此用功,朕心甚慰。”他有意忽略顾景星话语里有关于打仗的内容,“你是靖国公府的世子,倘或考中了武举,可到朕的身边来历练历练,靖国公府世代忠心,朕的亲卫军最是需要你这般人才。”   皇帝这一番话,已然是不把顾景星当作外人了,女儿喜欢靖国公的夫人,又与这气宇轩昂的小子亲近,倘或真要选为驸马,天子近卫便是最好的职位。   顾景星站在殿下,听着陛下的话,颇有几分不同意见。   “启禀陛下,倘或真要历练,臣愿往护国军军中去。”   皇帝方才有意忽略了这孩子想从军的志向,没成想,他竟如此执着。   “战场刀枪无眼,流血浮丘,你如今不过九岁,谈及从军还太早。”他避开这个话题,“等你学成了,到朕的身边来,八万禁军拱卫帝京,还不够你历练?”   皇帝和气一笑,“更遑论你如今还只是个小小少年,换个志向吧。”   在旁人看来,陛下这番话已然是在为顾景星的前途保驾护航了,可殿下站如青松俊柏的少年却倏地抬起眼眸,其间有动星流动,璀错生辉。   “画凌烟。上甘泉。自古功名属少年。”顾景星深深揖首,嗓音清澈中几分坚毅,“臣,此生志向不改。”   作者有话说:   白清梧:完了,陛下给了这么多机会都不要,这下好了,做不成驸马了!   这回小时候的故事是真的不讲了,下章开启雪兔的少女时光。真的开启哈。   小朋友的故事,宝宝们还想看,就留到番外继续写。   感谢在2022-04-25 01:16:46~2022-04-25 23:21: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猴拖拖、邛 10瓶;我的肉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公主在逃   出了宫城门,靖国公夫人白清梧的脸就挂了霜。   天气很好,也没下雪,此次进宫一切顺利。   太后娘娘和蔼可亲,小公主还一定要坐在她的腿上用膳,吃酥酪吃的花猫儿似的。   同贵人们一道用罢了膳,白清梧桐便领着公主一道去了偏殿,用药舂捣花泥、再仔仔细细地把花泥涂在公主与她自己的指甲上,用细条形状的白棉布缠一圈,到了第二日,朱樱色的指甲就能染成了。   小公主乘月捣成了花泥,兴奋的嗷呜直叫,当即就舀了一小盒叫人送到镇北侯府,给她的小姐妹苏元善。   看着小公主这么开心,太后娘娘开心,白清梧也开心,可这个开心很短暂。   出了宫门,一回身看见自家儿子安静不语,宠辱不惊的模样,白清梧就由衷地想揍他一顿,再丢进御河里算了。   “不是要从军么?可不得饿其体肤、劳其筋骨?今儿你就腿儿着回去,饭也别吃了!”白清梧坐上了马车,把帐帘一甩,冰冷的声音打里头送出来。   落日迟重的金色落在车下少年的侧脸,勾画出秀挺的弧线,他不解蹙眉,唤了一声母亲。   不唤母亲还好,唤了之后车轮反而缓缓转动前行了,顾景星随着车走了几步,白清梧从里头扔了几句话出来。   “母亲母亲,谁是你母亲,我才没有你这么不听话的孩儿!”   似是无妄之灾砸到了头上,少年皱着眉头停住了脚步,打算就此接受现实,可下一刻马车却又在前方停下了,卉木从帐帘里探出头,悄悄向着世子招了招手。   顾景星见状,忙往前小跑了几步,跳上了马车,只是他将将进了车中,却见母亲正坐在车窗边抹眼泪。   顾景星鲜少见到母亲落泪。   母亲同父亲恩爱情深,可父亲回回离家,母亲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只将嫣然的笑奉上。   今日是怎么了,顾景星有些不明白,他虽是胎里带的清冷脾性,可同世间所有孩儿一般,一颗心牵系着母亲,见状连忙近前两步,偎在了母亲的身边。   “母亲……”他顿了顿,有些无措,“是孩儿哪里做错了,还是说错了什么话惹您伤心了?”   孩儿的关切做不得伪,白清梧哭了一会儿,侧头看了看自家长子,但见他那双灵秀双眸正望着自己,其中有显而易见的担心与自责。   她被孩儿这样的眼神望的心软了,只道了一声罢了,叹道,“你如今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母亲想要你走的路,眼下看来,你是决计不会遵从了。”   顾景星何其聪慧,立时便明白了母亲生气的由头,他抿了抿唇,些许的倔强流露。   “母亲,想要孩儿走什么路?”   “读书、明礼,承继家业,做一个富贵闲人。”白清梧苦笑着说,她知道这些全不过是自己的一些美好想象罢了,“你大舅父十九岁死在了征讨西夷的战场上,你祖父在北境殉国,还有你的小叔叔,不过十七岁的年纪,便在庆州大捷中以身殉国。”   她抬起湿重的眼睫,伸出手抚上了顾景星的面颊,“娘不懂什么图画凌烟,也不懂何为少年有功,娘只知道娘的孩儿才九岁,打小就养在身边儿,娘不舍得啊……”   车外簌簌的,似乎又飘起了雪,卉木抹着泪,悄没声息地去掩了车窗,可一线冷气仍吹上了顾景星的面颊。   “母亲……”少年的面庞冷的像冰,可心却是热忱的,他哀恳地看着泪如雨下的母亲,“您说的,孩儿都知道……”   他苦涩着,迟疑着,“可莽古哈人屡屡犯境,国境线岌岌可危……打仗这件事,总要有人去。”   “可娘亲不希望那个人是你。”白清梧容许自己有小小的自私,她说着话,收拾了情绪,苦笑一声,“真可笑,娘听了你同陛下的陈词,就先来发作你——你才九岁,长/枪都运不动,也不知道娘亲在担心什么。”   今日陛下和太后娘娘的着意召见,分明像是在相看驸马,她这稚儿才九岁,还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再过两年说不得就好了。   她是个很会自我开解的人,一转念便把自己从悲伤的情绪拯救出来了,拭了拭眼下的泪,倒也不哭了。   马车驶入了茫茫的雪中,车轮滚滚,在雪地上滚出厚重的印记。此一时大雪纷飞,有如天外飞沙,日月轮转三千圈,时日便如窗间过马,须臾过了八年。   这一年将将入秋时,帝京城到处都在传说着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在武城关外打了胜仗,生擒莽古哈黑鹰部大太子的护国军先锋营,押解着人质、带着机要、军情回京受赏了。   护国军是护佑大梁的铜墙铁壁,每年都会有分支部队回京受赏,可细想来,哪一回都不如今岁这般令人期待。   盖因这护国军先锋营的先锋官顾景星,正是生擒莽古哈大太子的第一有功之人。   传说他十二岁便随家中二叔去了北境历练,十四岁时便能领百人游纵在莽古哈茫茫的大漠,刺探军情、如入无人之境。   十五岁云州抗敌,他能领三千人的先锋部营杀出围困,直插敌人之后翼,给其致命一击。   而此次武城关外的大捷,是由十七岁的顾景星创造的。   在这次大捷中,他不仅领着三千先锋军,将犯境的莽古哈黑鹰部族赶入了绝境,生擒了莽古哈人的大太子。   他的名字就如天外的动星一般,每隔几个月便随着击败莽古哈的军情,出现在大梁百姓、帝京百姓的耳中。   相比较于战争的残酷、莽古哈人的如何残暴,少年武神的横空出世,更容易振奋人心,也更容易被人敬仰传颂。   于是,几日后护国军右路即将抵达帝京的消息一出,整个帝京城的百姓便都开始期盼着,能见到顾景星的真颜。   临近右路军回京的头一晚,紫禁城的上空,失眠的月色照着凤姿殿,里头栖息着一只捣药的小玉兔。   清夜沉沉,云丝帐里小女儿们的细语柔和又细微,像是喁喁不停的小虫,在墙根处争鸣。   乘月躺在云丝帐的外侧,柔软如云的软被盖住了她的一半面庞,只留了一双明净如清溪的眼睛在外。眨也不眨地望着帐顶细细碎碎的芙蓉花。   公主的身边儿睡着镇北侯府的大姑娘苏元善,她如今整十五岁的年纪,小时她便是众人口中惊才绝艳的楷模,如今少女初成,益发清丽温软。   “明儿您就上学去吧……我每个月领着侍读的俸薪,却总陪着您装病、赖床、逃学,各宫里串门子扯闲篇……我心里实在不安。”   苏元善愁眉苦脸地窝在软被里,只觉得前途叵测,“上回少师叫我背《庄子·逍遥游》,我竟只记得头三句,后头全忘了……”   乘月眼睛眨一眨,把小脸儿歪在苏元善的脸上,“我同少师相看两头痛,他头痛,我也头痛,与其大家一起头痛,还不如不去上学,还他一个清静。”   “少师还年轻,还有大好的前程,外放做个县官,多逍遥自在?干嘛非要强求我读书……”乘月又往苏元善的脸上贴了贴,“哪儿不是历练,非要来历练我。”   苏元善把自己的面颊从公主的贴贴中拯救出来,几分冷静。   “您是打算枕着我的脸睡么?”她苦着一张小脸,只觉前途叵测,“我可不能再陪着您逃学了,明儿您再不去,我就自己个儿去。”   “不成,明儿我真有事儿不能去上学……”乘月又把脸贴过去,“最后一回了,你相信我。”   公主的承诺从来都是镜中花水中月,苏元善悲从中来,呜咽几声:“可是……我好想读书啊。”   乘月小小得意,给自己翻了个身,乌龟似的趴着睡,苏元善就在一旁戳一戳她,小声道:“你有什么事?莫不是这几日京城传说的那样,同靖国公世子有关?”   寂静的夜里忽然听到了这个名字,真令人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觉。   说起来,上一回见到他,还是乘月九岁那年。他穿星郎蓝色的窄袖骑射服,在烟尘滚滚的校场里,张开了一把鹰羽弓,星流霆击一般地,正中靶心。   乘月回过神来,越性儿不睡了,坐起了身,黑发如落瀑垂在身后,有几束搭在身前,益发突显了她瓷白清透的绝美面庞。   “……倒真有几分相干。靖国公府里明儿做莲蓉蛋黄的月饼,我想去瞧我未来婆母打莲蓉。”   苏元善吃起味来,“我们镇北侯府里也会做月饼,怎么等不来公主殿下的驾临?说起来我是殿下最好的朋友,可一碰上你的那位未来婆母,我就得靠边儿站了。”   苏元善吃味的样子十分可爱,乘月笑的眼弯弯。   虽说公主并没有同靖国公府定下亲事,可自打六岁时同靖国公夫人结识,公主便开始自动改口喊她孃孃,后来喊着喊着,偶尔也打趣唤白夫人一声未来婆母   乘月笑的眼弯弯,弯下身啪唧一口亲了苏元善一下。   “你是你,她是她,都排在我心里顶顶重要的位置。”   苏元善是个温软安静的女孩子,公主一哄便高兴了,她仰头拉了一把公主,“快睡吧,明儿还要装病呢。”   夜深了,两个小女孩儿头并着头睡下了,到了第二日一早,乘月就装起了头痛。   太娘娘从仁寿宫里赶过来,把乘月搂在怀里头哄。   “……一准是沐发时不等头发干透就睡下,寒气进骨头里去了!好了好了别哼哼了,你就躺着。”   乘月眯着眼睛哼哼唧唧,抱着太娘娘的脖颈,“不能上学了,一瞧书孙儿就头疼……”   “不上不上,横竖是宫里的老师,叫人知会一声去。”太后娘娘发了话,自有内官领命去了。   乘月向站在太娘娘身边儿的苏元善眨了眨眼,几分得逞后的小得意,正打算再装一会儿,却听有内官高唱陛下驾临,乘月慌的从太后娘娘的怀里竖起了脑袋。   陛下驾临这四个字,听在时常装病不上学的乘月的耳朵里,那就是“快跑啊,快跑啊,你爹来揍你啦。”   果不其然,皇帝板着脸进来,见自家女儿兔子似的藏进了太娘娘的身后,气就不打一处来。   “又不上学?少师今儿都要辞官了!人家好端端一个翰林院编修,名满天下的探花郎来教你,你日日逃学,天天装病,今儿朕非得揍你不成。”   乘月嗷的一声抱住了太娘娘,据理力争,“女儿是真的头痛啊——”   “这一个月,你浑身上下都疼遍了!”皇帝气的走上前,妄图从溺爱孙儿的太娘娘手里,抢走这不学无术的小纨绔打一顿,“人从书里乖,那些个知识你不去学,来日就成了个祸害!”   一时间,凤姿殿鬼哭狼嚎,到末了,乘月还是迫于皇父压制,无奈地同苏元善往南书房去了。   乘月想着今儿出宫玩儿的事算是泡汤了,气呼呼地,苏元善在一旁就提醒她,“公主一时进了南书房要笑呀,仔细少师又罚你写大字儿。”   小公主踏进了南书房的门,一眼望过去,少师正坐在书案前,听见公主驾临了,侧身一眼看住她。   乘月一霎就笑开了,恍若春日的灿阳。   “孔孟老庄,诸子□□府诗集,我全都学过了。”   她装出了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眨眨大眼睛,“少师,还有什么知识,是需要本公主亲自来学的吗?”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明天要上榜单了,之后会隔日更,希望宝宝们继续追读呀~爱你们   下本我好想开《我亲爱的丧门星》恳请宝宝们赏个脸   ※古代基层派出所嬉笑怒骂二三事   ※灵动聪敏丧门星VS渊清玉絜帅县令   千秋县县令林清渊,近来有许多烦心事。   小校场的游兵散将上了西瀛山落草为寇,每逢初一十五就下山抢劫;   铁市巷的陈阿嫲每日雷打不动地,到县衙敲喊冤鼓,状告隔壁老邓头家的公鸡三更就打鸣,吵得睡不成觉;   惹怒天颜,被流放到千秋县看城门的老王爷,成日里没事做,天天在城门上头撒铜钱,交通秩序一片混乱。   还有……今儿午间升堂审案时,那个拿着杀威棒站班的皂班小衙役,为何眉毛眼睛都耷拉着,脸上挂着明晃晃的不高兴呢?   他决定退堂时去棠梨街买糖霜球给她——绝不是因为喜欢,纯粹是爱护下属罢了。   好,就这么定了。   感谢在2022-04-25 23:21:24~2022-04-27 10:20: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20瓶;Mamie 10瓶;美味蟹黄堡 5瓶;素苗、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青梅初见   公主笑的很做作,两弯月牙眼,一只小酒窝。   她根本不想读书!   少师凉凉地看她一眼,起身恭迎。   他是位通身清矜气度的读书人,清雅刻进了骨子里,连揖首的样子都显得很孤高。   “殿下既学了如此之多,不如背一首千字文。”   千字文?每个小娃儿开蒙时必读的书,少师是在嘲笑她么?   乘月把自己送进了屋子里,笑容不改,“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背了四句,乘月就卡了壳。   这是怎么回事,小娃儿们会说话就会背的千字文,她竟然给忘记了?   她打算略过这一截,寻摸到自己的桌案坐下,托起了腮,向着少师信誓旦旦。   “不管您今儿是教诗还是读史,我一准好好学。”   公主这会儿态度倒是真诚的很,倘或是不知情的都要被她这副样子给骗过去了,可少师却比谁都清楚,最多一柱香,公主就会在书案上打起小呼噜。   他示意镇北侯府的大姑娘苏元善,以及另外两位早已正襟危坐的侍读姑娘入席,再坐下来执起书卷时,面上不免有几分无奈。   所谓少师,不过是公主的一句抬举罢了。   他姓傅,字云声,乃是乾定十六年的探花郎,有通览全史之才。   被点为一甲探花之后,傅云声在翰林院任编修。陛下考量过他的学问,觉得他很适合做公主的老师,这便命他每日晨起在南书房教授公主读书。   因他最初来授课那年,不过一十九岁,形容清俊,小公主又知晓了给太子哥哥授课的老师,被封为了太子少师,这便央着皇父也封傅云声为少师。   太子少师乃是从一品的官职,虽只是虚衔,却是至高的荣誉,傅云声如今也只二十三岁,自知同大孺高才不能比,极力推辞,陛下便笑言,待你走出帝京,做出一番事业,再来为公主授课,那时不止少师,太师也可做的。   虽没有少师的官职,可因着陛下的笑言,又当真是镇国公主的老师,朝中上下便都尊称傅云声一句少师。   今日学的轻松些,傅云声叫学生们去书室选些诗词来读,诗词抑扬顿挫,总比枯燥的史学典籍来的有趣些,希望公主不要再被催眠上课打瞌睡。   往书室选书时,另外两位侍读的姑娘围在乘月身旁,拿着书打掩护,悄悄同公主咬耳朵。   “殿下今儿不是出宫么?听说今日靖国公世子回来了,还带了一份儿大礼回京面圣……”   说话的是鄱阳长公主最小的女儿姜释云,她如今只得十三岁,这一时拿书掩着面,悄悄地说,“今儿京城的百姓都往德胜门去了,听说有昨晚就去占座儿的,就为了瞧一眼顾世子。”   顾景星往边境去时,彼时乘月不过九岁,五年的日升月落,有些细节虽记得不清晰了,可喜欢哥哥的那份小心思却还没变。   乘月抽了一册宋词拿在手里,有点小期待,“他都建功立业了,该唤他的官职才是,就不要一口一个顾世子了。”   苏元善在一旁同姜释云对上了眼神,促狭一笑。   “您还没出降呢,就护起陛下的先锋官了呀!”   一声先锋官说的乘月弯弯眼,她坦坦荡荡,“我的驸马自然我来护。”   “驸马回京如何都不提前知会我一声?我都是昨儿才知道的消息。”乘月有点儿不称意,情绪略低了些许,“不过他带了一份大礼回来,一定是送给我的。”   另一位公主侍读,是冀州侯府的三姑娘万秋棋,她捧着书凑过来,“北境冷的像冰洞,会有什么好东西啊?”   乘月想起那朵封存在冰鉴里的山茶花,顿生了几分诗意。   “我生辰那一日,驸马从庆州千里迢迢地赶回来,送了我一朵冰封的山茶,这样的心意,可是世上顶顶好的好东西。”   她拿着随手一选的宋词,向外间走去,姑娘们便都跟上了公主。   “驸马该有多喜欢我呀,就为了我一句话,他能赶三千里的路。”乘月眼睛里有小小的憧憬,“……愿凭一己之力,尽如公主心意。”   这样的话一说出来,几位姑娘都笑着你挤我我挤你,肉麻的挤做一团。   小女儿们笑做一团,少师傅云声听闻了,清咳了一声,书室里的笑声戛然而止,接着走出了四位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   女儿们入了席,傅云声问起了大家的选择,左不过是唐诗宋词选、乐府诗这些,瞧着学生们都不大有兴趣的样子,这便想到了一些有趣的。   “今日授课的时间不多,为师领着你们玩些有趣的。”见堂下小女儿眼睛都亮晶晶的,少师笑道,“大家每人问一个问题,再指一人随机翻开手里的书,那一页上的诗词歌赋,便是回答。”   这样委实好玩儿,小女儿们都跃跃欲试,乘月却迟迟疑疑,“少师,若是我翻开一页,上头的字不认识……你会不会训我?”   公主可可爱爱,小女儿们都忍不住笑出声,少师忍笑,“公主学富五车,如何还会有不认识的字?”   玩笑过后,姜释云最先发问,她托腮想了想:“我我早晨总也起不来,我娘总数落我,该如何是好?”   她指了苏元善,“元善姐姐翻书告诉我”   真是孩子气的问题呀,人人都翻开了书,苏元善噗嗤一笑,指着书上那一句顺着念下来。   “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她望着少师,“少师何解?”   少师略一沉吟,笑说:“人生一瞬,白马过隙,少年人转眼便白了头,那一时再想听母亲的唠叨,便迟了。”   呀不愧是少师啊,女儿们心悦诚服,万秋棋跟在后头问道,“倘或我不欢喜家里为我选定的夫君,该如何?”   她请公主翻书,乘月随手翻了一页,“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乘月不待少师作答,便道了一声我知道,“不欢喜他如何做夫妻?快些去同父母说清楚吧,岁月可不待人。”   公主说的可真有道理啊,连少师都点头了,苏元善悄悄看了少师一眼,问向乘月,“公主也为我翻翻书,何为心悦一个人?”   这个问题可真笼统。   小女儿们都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少师又是她们三年的老师,故而一道儿闲谈时便都不设防。   乘月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将手里的书册翻的刷刷的。   “浅喜如苍狗,深爱如长风。”   饶是学富五车的公主,都不明白这其中的含义了,她磕磕绊绊地念完了,眼巴巴地看着少师。   “喜欢有如天上白云,须臾不见,而深爱则是温柔长风,常伴左右。”少师说话的声音也很温柔,苏元善听着,清丽的眉眼里流露出些许的伤感。   乘月很喜欢这句诗,一直到放了课的路上,还念念有词:浅喜如狗,深爱如风。   苏元善在一旁听着哭笑不得,同公主笑闹着回了寝殿。   到了午间,苏元善同公主一道儿头并头睡了个午觉,起来之后便由婢女侍候着,要回家了。   她同姜释云、万秋棋虽然都是公主的侍读,但只有她住在凤姿殿,上三日休两日,同公主同吃同住。   明儿不上学,苏元善便要回镇北侯府了。   这样的离别很多次,乘月虽然觉得苏元善回家了,她很无聊,可苏元善的娘亲也很想念她啊,这便依依不舍地放苏元善回了家。   她原定今儿要去靖国公府瞧白夫人做莲蓉,因着不能逃课的缘故也耽搁了,到了傍晚,她正叫人去外头打听着顾景星的行踪,忽的樱珠便气喘吁吁地从外头跑进来。   “公主,公主,顾世子下午进了德胜门,这会儿到宫门前了!”   乘月一脸震惊,慌的手足无措,忙叫云遮同樱珠为她换衣裳梳头发,手忙脚乱了好一会儿,她便领着人奔了出去。   一路跑到了乾清门前,乘月扶着白玉阑干直喘气。   “什么浅喜如狗,明明是深爱如狗才是。”   这一时没人纠正公主的话,云遮为公主抚着背,她缓过气来,往额上搭了个凉棚,踮着脚往门外看去。   夕照落下来,同重阶金顶的颜色相逢,光便上了色,益发显得迟重而苍凉起来。   那玉阶的尽头,有一队卸下了金戈铁马的护国军军士披着落日的万丈金光而来,走出了肃杀而凝重的步伐。   乘月的心在腔子里胡乱的动,再度凝神看去,领头的青年在落日熔金下缓缓行,也许是察觉了前方的声响,他抬头,深秀的眉眼生了光,锋芒立现。   是那位有着凌云志气的少年了,乘月在他那一眼看过来时,心砰砰乱跳,立时便低下头去。   日升月落了五年,从前的竹马高大如山,小青梅却有些心意无措了。   再抬眼时,顾景星已快近前,他的身后有一辆蒙了布的马车,紧随在他的身后。   顾景星走时,公主不过九岁的稚龄,此时相见,公主却已亭亭一树高,长成了鲜妍明媚的样子。   他缓缓近前,垂首望着乘月,眸中有星。   “……长高了。”   哥哥的声音怎么和小时候不一样了,可还是那么好听,乘月无比艰难地把自己的脑袋抬起来,心本来就跳的乱七八糟,抬起眼睫看到他顶顶好看的眼眉,她的心一下子就全乱了。   “……不是说,给我带了一份儿大礼?”乘月慌不择言,把晌午小姊妹们的小道儿消息问了出来。   顾景星微怔,看到了公主眼睛里的期待,他略略思虑,向着身后一扬手。   身后的士兵一把将蒙了黑布的马车掀开一半,里头现出来一只庞大的铁笼,其中囚着一位壮实而彪悍的异族王子,骤见光明,异族人皱紧了眉头,凶狠一眼望过来。   “您想要这份大礼?”   公主瑟瑟发抖,往顾景星的身侧藏了藏,却因为好奇又抱着顾景星的手臂,从后探出头来。   手臂坠着一份柔软如云的份量,顾景星颔首,“送您了。”   异族王子:???   公主:???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下章更新时间是五月1号凌晨2点左右。   爱你们哟~   推荐好友的文《帐中贪欢》   文案:   相府众人皆知,府里有个七姑娘,生得是白皙柔美,一身魅骨,娇滴滴的,弱不禁风。   只可惜,来路不明。   丞相吕墨,权倾朝野,势力滔天,为人心狠手辣,腹黑奸诈,对这七姑娘更是从不搭理。   所以,府里的三千门客和众多女眷都在想,作践七姑娘天经地义。   众女眷:捡来的姑娘,以后铁定做人家侍妾或续弦,珠宝首饰,胭脂水粉不用给她。   三千门客:听闻七姑娘貌美倾城,柔弱无骨,不如去求求丞相,娶了这美人儿,得她一夜,就算是做鬼也风流。   可就在所有人密谋着如何践踏七姑娘时,七姑娘却心不甘情不愿,眼泪汪汪,挺着大肚子,在丞相的搀扶下,出现在了府里家宴上。   而她这一坐,竟坐在了丞相身旁,那个属于丞相夫人的位置上。   众人面面相觑,瑟瑟发抖。   吕墨身边的贴身小厮却连翻白眼:   糊涂胚子,每日活在相府,竟不知丞相的卧房与那七姑娘的闺房之间,有一条密道。   每日深夜,丞相都会穿过密道,进七姑娘的芙蓉锦鸳鸯帐,去亲一亲他救回来的,那个喜欢哭鼻子的七姑娘。   嫣然每日的苦恼:丞相每夜都来扰人清梦,这觉还能不能好好睡了?   吕墨每日的烦心事:娇娇怎么每夜都在堵密道?这夫妻关系,什么时候才能落实?   一日,吕墨终于耐不住向嫣然抱怨,“娇娇,你为何一直要躲我?”   嫣然装作浑然不知,只瞪大了眼睛问他,“死相啦......人家盼你都来不及呢?怎么会拒你呢?只是,奴家这床尾也不知怎么了,怎么夜夜有老鼠啃我脚指头?”   感谢在2022-04-27 10:20:20~2022-04-29 12:13: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不是明明是晴晴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睡过头、Unicassie(懒羊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6511642 20瓶;矖矖是二妞、糖粥 10瓶;美味蟹黄堡 5瓶;我爱学习 3瓶;Unicassie(懒羊羊)、妮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小儿秋咳   不想要,也不敢动。   公主原就是来守株待兔的,此时更像一棵扎根了的小树,僵在了原地。   养在宫阙里的娇娇帝女,见惯了的从来都是和风细雨,温柔可亲,何曾见过如此粗犷不加修饰的凶狠眼神?   顾景星打北境带来的大礼,竟是这个满脸胡茬、眼睛里全是红血丝的异族男子?   倘或这份所谓的大礼真是送给她的话,她才不想要。   像是察觉了乘月的僵硬,那囚车上的异族男子忽的低吼起来,说着听不懂的番邦话,叫原就浑身僵硬的小公主,像被雷劈了一般,原地打了个寒颤。   顾景星不动声色地移了一步,左手臂向后揽去,将她回护在身后。   他向着那引车的军士略一颔首,军士会意,将囚笼车上的黑布一把扯下,将那异族男子遮的严严密密的。   瞧不见那异族男子了,乘月悄悄地舒了一口气,仰头看了一眼顾景星。   帝京到北境,他们沐着同一轮月,晒着同一轮太阳,为何顾景星能长这么高呀?   乘月这般想着,这便又是一脑袋磕在了顾景星的肩背上,拿手拽了拽他的衣袖。   “……快来瞧瞧我到你那儿了?”   还是小时候不由分说的样子,可砸在脊背上的力度却有了几分克制。   顾景星说好,在渐渐垂降的暮色里原地旋身,乘月抵在他后背的脑袋划过盔甲的冰凉,在他旋身后,便顺势抵在了他的胸膛。   依旧是冰凉的甲胄,可待他的手轻轻落在乘月的头顶,她的心跳却刹那停了一拍,紧张地大气不敢出。   大方如她,怎会无措至此!   他的手从乘月的头顶划过,比了比高度,清寒的声音落下来。   “同小时候一样,还是到我这里。”   乘月慢吞吞地抬起头,因为距离太近的缘故,她的额头正撞在顾景星的下巴,疼的皱紧了眉头,捂着额头原地跳了跳。   顾景星就在夕阳下笑,伸手捂上了乘月的额头,轻轻揉了揉。   “公主还像小时候一般。撞疼了?”   哥哥如今生的这般高大,穿着甲胄,远远走过来,像个天神,她怎么还能像小时候呢?   她不乐意了,仰着额头任顾景星轻轻揉。   “……虽然还是没你高,可我比苏元善和万秋棋高半个头呢!而且我的手指很长,少师说,手指细细长长的,往后还要长呢!”   她把手抬起来,在落阳下抓抓手,展示给顾景星看。   “你瞧,我的手指多好看,少师说我条件很好,可以弹琴。”   她的话音落下,自己额上正轻揉的手却停了下来,眼前人嗯了一声,“少师?”   乘月迫不及待想同他分享自己这五年来的生活,见他手放下,连忙把他的手又捧起来,按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少师是探花郎,也是我的老师,他是泰州人,出自崇正书院,皇父说他通览全史,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顾景星认真地听着她说话,良久才嗯道,“既这般好,公主可还逃学?”   猝不及防地问起逃学的事,乘月一下子就呆住了,拿手背掩住了口,一连清咳了好几声,用以掩饰自己的心虚。   顾景星垂睫,轻笑一声,一旁的女官云遮忙上前扶住了乘月。   “您没事吧?可是呛到了?”   乘月还未及回话,顾景星却在一旁轻笑   “大约是……”他说着,略弯了身,在她的鼻尖上轻刮了一下,“小儿秋咳。”   小儿秋咳?小儿秋咳!   乘月震惊地抬起头,正要说话,却见一旁引领护国军队先锋营入宫城的内官,一脸惶恐地走过来。   “公主殿下万安。少将军,您要去面圣,万莫迟了才是。”   顾景星闻言正色,向着乘月颔首道了一声再会。   他转身离去,乘月被那一句小儿秋咳气到了,跺了跺脚。   “顾景星,你……”   前方高大的背影脚步放缓,顾景星转回身,侧脸的线条俊秀如刻。   “叫哥哥。”   夕照渐渐往最远处的宫墙外陷落,光变得柔和而温煦,将顾景星笼在一团柔软的金里。小公主对于那一句小二秋咳的不满,被他这声叫哥哥悉数消解。   她的双颊此刻也许染上了红云了吧?乘月讷讷地点点头,只是还在犹豫要不要喊哥哥,眼前人却温和一笑,引着囚笼车,往乾清门里去了。   乘月瞧着那身影远去,一时没回过神来,直到云遮轻唤了她一声,乘月才极快地转身,一边儿走一边儿小声同云遮抱怨。   “……我都十四岁了啊!怎么还能是小儿秋咳呢!我长大了啊!”乘月不称意,只觉得顾景星还拿她当小娃娃,“前儿爹爹还说我长大懂事了呢!”   云遮在一旁随着公主向前走,适时在过台阶的时候扶了她一把。   “公主小时候常在入秋、入春的时候咳嗽不止,每逢那个时候,顾世子便会随着靖国公夫人进宫来瞧你,给您带秋梨膏吃,这样的事儿印象深刻,世子方才说您是小儿秋咳,奴婢倒觉得是一直牵系着您呢。”   乘月一霎就茅塞顿开了,云遮说的对啊,他还能记得她小时候的事儿,恰恰好证明他还挂念着她。   “云遮说的对,驸马一定是还把我放在心上。”   云遮在一旁轻笑,“公主可真是,平常背人的时候,一口一个驸马的,如何见了他倒不喊了?奴婢瞧着,甭说驸马二字了,哥哥您都喊不出口。”   乘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脚步轻盈。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一见到他就觉得不好意思,那一声驸马就在嘴边,可就是喊不出来了。”   云遮掩口笑,她十四年来如一日的守着公主长大,最是懂她的小女儿心事。   顾世子去北境前,两个孩子都小,去北境后的五年间,公主常常同靖国公夫人见面,不是母女胜似母女,自然也不是很挂念靖国公世子,小女儿啊,不知道自己心意的时候,最是敢说的,可今日和顾景星一见面,怕是触动了小女儿心意吧。   她这般想着,两人已然进了东六宫的宫门,乘月似是想到了什么,吩咐云遮。   “方才那个异族人的眼神好生凶狠,我好好奇他是什么人,云遮差人打听打听。”   云遮应下了,旋即去吩咐了身后的小内官,这才思虑着说道,“听说这一次庆州大捷,世子生擒了莽古哈的大太子,他此番进宫面圣,恐怕就是为着进献着莽古哈大太子而来。”   提到莽古哈的大太子,乘月立时便攥住了拳头。   “莽古哈族屡屡犯我北境,烧杀抢掠的,捉住了他们的大太子可太好了,说不得他们就再也不敢来了。”   “公主这般说,可真正像一位镇国公主。”云遮陪着乘月慢慢走,“莽古哈人同咱们不一样,他们有许多部族,每一个部族都有好多个太子,除了手握重权的,其他的不值钱。”   乘月听进去了,她只关心顾景星这回生擒的异族太子值钱不值钱。   “我瞧着那异族人的脖子上,挂了好大一只金狼牙,又长得很凶猛,也许就是位至关重要的人。”她说到这儿,忽然想到了什么,“我知道了,我老婆婆今儿准备的莲蓉,一定是为了给顾景星做月饼吃的!我要去候着皇父,一时准我去靖国公府玩儿。”   云遮自去陪着公主去准备,这一厢华灯秋意满,靖国公府里张灯结彩,门前不仅挂了写着团员的红灯笼,白夫人不仅叫人将琉璃房子里精心培育的花儿盆景搬出来摆着瞧,还亲自下厨同家里的厨娘们一道儿,包起了月饼。   “哪里就有这么忙?一去整整五年,书信倒是来的频繁,可就是见不到孩子。”白清梧依旧是清丽温柔的模样,一点儿都不见老,她手里托着月饼皮,正往里头填莲蓉,“今儿不是殿下要来?如何到这会儿了还没驾临?”   婢女卉木笑着说道,“打发人往宫门前候着了,说公主今儿晌午上学,倒没说来还是不来。奴婢想着,倘或知道了世子爷进宫面圣的消息,公主少不得要同世子爷见上一面。”   “星儿同公主年纪差着三岁,往北境走之前,总是时时刻刻见面的,说句僭越的,星儿同公主也算是青梅竹马了。”白清梧怕是世上最喜欢镇国公主的人了,她笑着说道,“若不是星儿那时候说什么凌云志气,说不得那时候,陛下就能把亲事定下来。”   卉木笑着应声,“是啊,寻常人家嫁闺女,还怕夫妻分隔两地,成日里担惊受怕的。更别说天家了……”   她是白清梧身边最贴心不过的侍女,说到这,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时收了声。   白清梧哪里不知道侍女的意思,也沉默下来,叹了一息,“是啊,哪一个武将家里留下的,不是老弱妇孺?”   主仆几位正包着月饼,忽听到外间有侍女小厮一道儿奔进来,语气里全是喜气:“夫人,夫人,世子爷的车到门前了!”   白清梧激动地一下把手里的月饼撂开了,往门外奔,没一时家里人的老老少少皆簇在了靖国公府门前,迎来了离家五年的世子顾景星。   他此时换一身将官的衣衫,晴山蓝的颜色衬的他面如冠玉,白清梧看着变化太大的儿子,只觉得一阵辛酸油然而生,不由地抱着顾景星一阵哭,接着罗老夫人也抱了过来,一时间靖国公府前哭成一团。   一家人哭了一会儿,倒是二夫人一拍手,抹着眼泪道:“星儿回来是喜事,怎么都在门前哭哭啼啼的,走走走,回去吃团圆饭去!”   人人都转哭为笑,簇着面有依约泪痕的顾景星往府中去,路过花园时,顾景星顿下了脚步,笑着看向母亲。   “母亲,我从前那些排兵布阵的泥人可还在?您可为孩儿保管好了?”   白清梧早将那些泥人不知忘到哪里去了,这一时猛然被问起,愣了愣才想着说道:“应当还是在你从前挖的那些个阵坑里,你两个弟弟爱读书,没怎么去过……”   顾景星这些年在北境亲历战争,学到了弥足珍贵的应战经验,此一时益发怀念起从前年幼时,自己用小泥人,依着兵书的阵法,两军对弈,排兵布阵,对战杀敌的情形了。   “母亲,孩儿去看一看那些泥人。”顾景星笑着往花园里去,家里人这一时都惦念着顾景星,自然也都围簇着跟了上去。   一行人的脚步踏进花园子里,顾景星沿着记忆寻到了假山后的一棵树下,果见两处深坑仍在,里头站立着数五十几个小泥人,只是众人走近前了看,看那小泥人的穿戴,人人都陷入了沉默。   顾景星最小的三弟顾云汉矮下身子,蹲在深坑边,捞起一个泥人,扬起来给大家看。   “大哥哥,这个泥人穿了花裙子,花袄子,还有这个,戴了发卡,涂了红嘴巴,这个绑了两只羊角小辫儿,还带了金耳坠……”顾云汉抬起头来,一脸好奇,“大哥哥,您上阵打仗时,小兵都要打扮的这样花枝招展吗?”   作者有话说:   抱歉宝宝们,放假这两天有些事耽误了。对不起。   祝天下的劳动者,节日快乐!   下一章更新在5月三日凌晨2点。感谢在2022-04-29 12:13:36~2022-05-01 16:32: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愿君学长松、猴拖拖 10瓶;50286668 5瓶;恋倦、Unicassie(懒羊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西门私会   这些泥人,是顾景星八岁时,父亲顾长夙送他的生辰礼物。   泥人小兵一共五十二个,出自陕西凤翔府六营村的泥塑高手葛成贵,他原是护国军里的一名士兵,解甲归田后,专心在家乡做泥塑。   因他原本就是从过军,捏起泥人士兵来最为拿手。这些泥人高8寸,或持长/枪,或拿弓/弩,或推投石机,或几人扛一架云梯,人人面上神情勇毅,各个栩栩如生,宛若真人士兵的缩小版。   又因葛成贵是着色的高手,这些泥人士兵身上的赤红色甲胄几年如一日,不容易掉色。   顾景星此时看过去,敌我两方的对阵坑道里,原本身着甲胄的士兵,已经全然变了模样。   有的身着花衣,有的乌发如云,有的穿金戴银,有的簪花佩玉,各个瞧上去,宛如要出席盛会的千金闺秀,亦或命妇贵人。   顾云汉如今虽才十一岁,可却也能感觉到此时现场的寂静,他举着手里那个穿着花棉袄、花裙子,脖子还上戴了一圈宝石项链的泥人士兵,一时间僵在了半空。   “大哥哥,您知道的,我和二哥近来沉迷读书无法自拔,不怎么来小花园里顽皮,再者说了,从前只有公主嫂嫂会来这里逮蚂蚱荡秋千,没人来这捣您的乱啊……”   这话一出,顾景星还未有反应,倒是白清梧一个激灵,想起了什么。   公主常常带着元善姑娘驾临靖国公府,回回来,两个小姑娘都要去花园子里玩一会儿,她从前还稀奇,宫里的御花园公主还没玩够么?现下看来,竟是祸害顾景星的泥人小兵来了。   长子才从北境回来,又打小是个冷冰冰的脾性,这一时白清梧瞧了瞧他的面色,果如冰窟寒洞似的,这便一声哎哟打破了寂静。   “是为娘干的。”白清梧痛快地把锅背上,甚至编起了故事,“为娘念儿心切,只能给泥娃娃梳妆打扮,才能缓解几分为娘对你的思念。你瞧这些泥人被为娘这么一打扮,各个红光满面,气色多好。”   说起来,这些泥人常年摆在花园子里,虽有屋檐遮雨,可到底风吹日晒的,如何瞧上去仍个个崭新,连半分龟裂都没有呢?   白清梧来不及去细想,往儿子面上看过去。   顾景星垂下眼睫,眸色里闪过一抹月华的温柔,他嗯了一声,嗓音里似有笑意。   “打扮的很好,往后不要打扮了。”他嘱咐长随将泥人仔细收集起来,送到他的卧房,这才请各位亲长姊妹往正厅里去,“劳累祖母同婶娘们陪着,去吃团圆饭。”   一家人这才高兴起来,一道围簇着世子去正厅里吃酒。   家里人丁不多,除了抱在手里的六妹和六弟,其余的人将将好坐满一张十人大桌。   罗老夫人晚间一向吃的少,捡了清淡的吃了一些,便问起了儿子们在北境的情形,顾景星便搁了箸作答。   “这几年边境动荡,父亲同两位叔父五次北伐,将莽古哈人赶进了漠北,彻底收复大梁边境饱受异族侵扰的云应寰庆四城。这会孩儿能回来,是擒获了莽古哈黑鹰部族的大太子白音提布,回来进献的。”   白清梧最关心的两样,一样是夫君顾长夙什么时候回来,一样是儿子几时走,这便一一发问。   顾景星索性净了手,认真同母亲说道。   “明年是大比之年,文武科举都在初春,孩儿这回来,是奉父亲之命,回京应试,考取功名,再由陛下授与官职,便可领兵打仗了。”   他从前只是北直隶乡试头名的身份,在军中历练三年后,只能领几百人的先锋营,在大股部队出征前,行刺探穿插之任务,这对他来说委实不过瘾,此行回京备试,倘或中了武举,便能光明正大地回北境,别说领千人,十万人也可领得。   在场的亲眷听了,人人喜上眉梢,二夫人叫人奉上茶,笑着说:“如今是秋季,距离开春少说还有五六个月,看来星儿这回能呆上半年了。”   她叹气,“咱们家的男人们呀,就是凑不齐,他来了,他又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坐满一桌子。”   这样的感慨在靖国公府里属实常见,人人见怪不怪,席上的四位夫人都不言声了。   顾景星的眉间却显意气风发,他出声,嗓音清澈。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祖母,母亲,二位婶母,待明年将莽古哈人赶去捕鱼儿海,咱们一家便可团聚了。”   他这一番话并不铿锵,不过是几句家常的闲谈,可人人都能听出其间的少年凌云气,直令人动容。   一家子便都高兴了起来,用罢了晚餐,又往花厅里坐了,几个兄弟姊妹围在世子身前儿听北境打仗的事,夫人们便喝着茶叙话,真真是圆满的一日。   喜庆的气氛一直延续到深夜,花厅散了席,白清梧惦记着昨儿公主叫人递来的口信,这便差卉木出去问门房:“你去问问门房,可有公主的动静,这孩子,说今儿来家里吃莲蓉蛋黄的月饼,眼看着月亮都快睡了,这怎么还不到?”   白清梧说着话,顾景星从花厅里正走出来,顿住了脚,目光有些探寻,白清梧便同顾景星说起来,“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子,咱们还能差个人往家里问问去,可紫禁城谁敢随随便去问?”   顾景星才知自家母亲说的是什么事,略略思虑道,“……傍晚时分,我在乾清门见到了公主,她口中一直提起少师,想是课业繁重的缘故。”   白清梧哦了一声,还是有些奇怪,“那也不对啊,往常来不来的,殿下都遣那个叫金疙瘩的小内官来递话儿,今儿却什么动静都没有。”   顾景星心念一动,正要应声时,却见自家三弟顾云汉猫着腰从花厅里走出来,嘴里叼着个桂花饼,形容鬼鬼祟祟地往西走。   自己养的孩子一举一动都能看出来不一样,白清梧吼了一声,直把顾云汉吓得原地一个激灵,桂花饼往地上落去了。   “你卧房在东边儿,你往西边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去?”   顾云汉咽了咽口水,看自家大哥和母亲都瞧着他,一下子就规矩起来,垂着手老老实实地说:“西门那儿老有只猫儿叫唤,孩儿想去瞧瞧是不是无家可归的……”   这话倒实在,不像是假话,白清梧挥了挥手,叫他去了,转回头跟顾景星一阵儿诉苦,“你这两个弟弟同你小时候简直两个样儿,皮的跟猴儿一样,上天入地的,偏生长大倒规矩了,认认真真地读书,倒叫为娘老怀安慰。”   顾景星说是,往三弟去的方向看过去一眼,眸色深深,“母亲从前常骂孩儿树桩子一样,如今又嫌二弟三弟皮猴,这般看来,您好像是单纯不想养孩子。”   白清梧抬手就要打,顾景星轻笑,托住了母亲的手,“母亲辛苦了,孩儿在北境很想念您。”   一股子心酸涌上心头,白清梧再下不去手了,只抱住了大儿子,好生落了一回泪。   这一头,靖国公府的西小门偷偷开了半边儿,十一岁的顾云汉探了半边身子出去,左看右看,但见西门外的巷子里,光滑的青石板倒映着温柔的月色,安静极了,别说猫儿了,连只狗都没有。   他正奇怪,却听墙头上传来悄悄一声唤,那声音猫儿似得,“顾云汉,往这儿看。”   顾云汉忙从门上退后半米,再往墙头上一看,一轮月下,穿着朱缨粉的女孩子正坐在高高的墙头上晃脚丫子,独秀一枝的玉兰伸出墙外,遮了她半张粉面,只一双乌亮大眼灵动地恍若高天之星子。   正是镇国公主乘月。   见顾云汉看过来,一脸惊慌,乘月忙嘘了一声,叫他过来,“你别嚷也别拜,小心被旁人听到。你听着,我有好几宗事要交代你办。”   顾云汉挠挠脑袋,指了指门,“您别坐这么高了,那有门啊,殿下同我在门口说话就是。”   “好不容易爬上来了,我可不下去了。”乘月懊恼一眼看了看小门,又小声交代他,“我今儿本来要来,忽然想起来花园子里,我把驸马的泥人小兵给祸害了,吓的不敢来了。趁这会儿他还没发现,你赶紧去给我收拾残局去……”   顾云汉面无表情,“原来是您干得。晚了,我哥已经发现了。”   乘月闻言直惊得险些从墙头晕过去,闭了闭眼睛,一点儿也笑不出来了。   顾云汉年纪小,平时常常陪着公主玩儿,同她也不见外,见状便有些小小的幸灾乐祸,“嫂嫂,您怎么笑不出来了?您别怕呀,您不是镇国公主嘛!蚂蚱一次逮三只,还敢穿了串儿在火上烤,这会儿振作起来呀,笑一笑。”   乘月眼前那阵儿黑过去,勉强展开了个笑,咬牙切齿地说:“顾云汉,你可别想我过几日去国子监为你做主了!”   “别呀,公主姐姐,我错了还不成了。”顾云汉连忙讨饶,末了还要嘀咕几句,“那不是您说的嘛,您要是真心高兴的话,笑的时候嘴边上就会露出两个小酒窝,若是假笑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小酒窝了。”   乘月挥了挥手,不打算同他讨论酒窝的问题了,只悄悄唤他来,语气沉重地交待道:“你听着,你哥哥卧房里头,床头的多宝格里还有一只布偶猫儿,一只布偶兔,长几上还有我的梳妆盒,对!还有拖鞋,兔头的那个拖鞋也不知道孃孃有没有收起来,你去瞧瞧,啊,这一时手忙脚乱的,我都想不起来了,你抓紧时间去,甭管看到什么奇奇怪怪的物件儿,全都给我藏起来就是。”   顾云汉忙不迭地点头,却听身后有轻轻的脚步声,两人一个墙头一个墙下的正密谋,忽听得伸手有一声清寒如月的嗓音响起来。   “无家可归的猫儿?”   这分明是顾景星的声音,这下墙下的瑟瑟发抖起来,墙上那个更是眼前一黑再黑,她望见树下那个才来的清影,直惊得一个晃身,从墙上跌落下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抹清影脚下一动,动作迅捷地飞身而来,将从墙头落下的公主稳稳接住,抱在手里。   乘月这一刻吓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在跌落的过程中闭上了眼,再睁眼已然在顾景星的怀里了。   她这一时便心落在了实处,双手一下子就搂上了顾景星的脖颈,得意洋洋地看了一旁瑟瑟发抖的顾云汉,再仰头对上顾景星那双灿若星子的眼眸,展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哥哥,快来迎接我的酒窝。”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好下次更新就在5号下午四点了……感谢在2022-05-01 16:32:58~2022-05-03 16:42: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君玦 16瓶;嗷嗷、板蓝根 10瓶;红茶酱啵啵啵 6瓶;59012390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金鸭嘴硬   公主的酒窝浅浅的,只在真心笑时,才能窥其甘甜。   此时一更将落,十一岁的顾云汉一脸惊吓地看过去,冷冷清清的大哥哥抱着酒窝正酿蜜的公主姐姐,简直是玉人一双。   他眨巴眨巴眼睛,忽得就双手捂住了眼睛,嗷呜一声叫起来。   “啊!我才十一岁,看不了这个。”   也许是怕大哥哥收拾他,也许是怕公主叫他背锅,顾云汉嗷呜完,捂着眼睛拔腿就跑,一溜烟消失在了转角。   乘月美滋滋地向上看他,秋夜的星子从天外探下,有冰蓝的光在顾景星的眼睛流动,他可真好看啊,像冬夜清劲的一棵树。   “我爹爹说,北境的风沙很大,能把人吹到天上去。”乘月在顾景星的怀里窝着,双手抱住他的脖颈,半分想下来的意思都没有,“你去了那么久,怎么没晒黑呀?”   一阵风动,摇动着院中玉兰,静夜里起了一阵沙沙声。顾景星由着她抱着脖颈,唇边清浅半点笑。   “那里的冬天长长久久,日光并不强烈。”他的嗓音很温和,耐心同她解释,“也或许是我总昼伏夜出的缘故。”   乘月嗯了一声,抬起了下巴,指向了前方小院儿,“我从墙上掉下来,这会儿腿还抖呢!你既抱着我,就别放下了。我去看孃孃去!”   她益发把搂住顾景星脖颈的双手勾的更紧,歪头向上看他,“哥哥在北境都学什么了?可曾同莽古哈人对阵打过仗?他们凶不凶?”   感受到脖颈轻轻一箍的力度,顾景星轻笑一声,慢慢抱着她向前走,脚步轻缓。   “学了许多。骑马打仗,刺探军情。莽古哈人很凶猛,他们生长在马鞍间,人自习战,骑射的本领很高明。”   说话间已过了西门的院落,乘月听着顾景星的话,忽地想起了白日里在乾清门见的那个莽古哈人,吓得一激灵。   “那人的眼睛是赤红色的,他看着我的时候,我好怕他向我喷火。”   感受到乘月的惊吓,顾景星的嗓音里有些微的歉意,“别怕,他已是我大粱阶下囚。”   乘月一下子把脑袋撞在了顾景星的胸膛上,试图把那人的眼神给忘掉,好一时才抬起头来,重新向着顾景星美滋滋地发问。   “……你在北境学会吃酒了么?”   吃酒?   顾景星微怔。   护国军虽军纪严明,有着五斩七十三杀的军规,可出征酒、庆功酒必不可少,不当值时也可定量饮酒,顾景星虽不爱饮酒,却能在酒宴上小酌几杯。   他嗯了一声,“能饮少许。”   乘月歪着头向上瞧他,几分遗憾,“可惜我不能,爹爹总不给我吃酒。”   她自来会苦中作乐,一瞬又向顾景星展示唇边笑出了两个酿蜜的小酒窝。   “不过,我有小酒窝呀!”   公主的笑有如高天落星,顾景星一怔之下,托着她膝弯的手不免卸了力,公主的腿一时间便落了地。   因落下来猝不及防,乘月脚上穿的又是夏日的软底绣鞋,这一下痛的乘月眉头微蹙,手臂松开了顾景星的脖颈,原地跳了跳脚。   “摔疼我啦!”   小女儿声音软糯,嗓音里带了几分小埋怨,好在只是脚心的一点痛,很快就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顾景星揉了揉她的发,眼中略有几分歉意,可在下一刻却轻笑一声,旋即矮下身子,手掌在青石板上使劲拍了一下,接着抬起头,笑向乘月。   “哥哥打它,不生气了。”   小时候的记忆一霎涌进了乘月的心中,眼睛里的埋怨瞬间消散了,她蹲了下来,破涕为笑,“是你摔的我呀!不许打它!”   顾景星唇边有狡黠的半点笑,这点笑意使他少了几分沉稳,多了原该有的少年清气。   “笑了就不生气了。”他站起身,负手往前慢慢走,“走吧。”   ?这样可不能算啊!   顾景星负手而行的身影在月下清劲颀长,乘月站起身追上去,把两只手缩在衣袖里,拿袖子拍打他的肩背,“分明是你把我扔下来的……”   轻笑声从他的身前传过来,他本负着手,乘月落下来的衣袖轻触过去,那手便迅疾地捉住了她的两只衣袖边,合拢在手心,一并牵住她,往院里慢慢走。   他牵她衣袖的力度轻轻,乘月不由自主地随上去,再往前看,视线落在顾景星白皙清透的侧边脖颈,视线再往上移,他耳朵尖儿上簇着一点红,因肌肤玉洁,益发衬的那一点红显著。   乘月晃晃被他攥住她衣袖的手,在后头追着问他,“……方才我叫顾云汉去拾掇我的物事,可不是怕你。我常来府里做客,你知道我是一定要午睡的,你的卧房里有《禹迹图》,我喜欢瞧着它睡觉。”   “嗯。小孩子定时定点要睡午觉。”顾景星在前方慢悠悠地说。   乘月点着头,将要说话,又是一阵儿懊恼。   这不是承认自己是小孩子了吗?   她不服气,但又无法反驳,只能气鼓鼓地跟着他走,“我午睡的时候,孃孃会给我说故事哦!你在北境听不到吧?”   她故意气他,顾景星却在前方笑,嗓音清冽。   “我知道。我娘亲不仅会给公主说故事,还会给公主绑头发涂指甲,制胭脂养山茶。”他顿了顿,适时等了等身后脚步踉跄的她,“不过眼下我回来了,公主怎么办?”   什么,这是要同她抢孃孃了!   乘月这下不依了,抢了一步走到顾景星的身前,截住了他的脚步,叉了腰,仰头瞪着他。   “你回来了又如何?是,孃孃是可以给你讲故事,可你会让孃孃给你绑元宝髻吗?孃孃给你染小荷粉的指甲可以吗?你能涂胭脂吗?”   她理直气壮,“你都不能啊,所以你回来也改变不了什么,你的卧房,你的娘亲,全是我的。”   顾景星眼中的笑意快要遮掩不住了,他抬手,拿掌心推在了乘月的额上,轻轻往后一推。   “好,都是你的。”   他说罢,继续向前走,乘月追上前去,在他的身边绕来绕去。   “孃孃好喜欢我啊,孃孃说我像长在枝上的花骨朵,粉嘟嘟的很可爱,孃孃还说我像烫衣服的小火斗,每说一句话都叫她又暖心又熨帖。孃孃还说……”   小女儿像只振翅的蝶,绕在顾景星的身边飞呀飞,穿过了木质游廊,走过了清雅小院儿,再到顾景星所居的院子时,乘月呀了一声,惊讶道:“我要去瞧孃孃的呀,怎么到你这儿来啦!”   想到顾景星卧房里自己的物事,乘月就有点心虚,转身想溜,哪知顾景星却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牵住了。   “公主不是要拿你的小兔鞋,布偶娃娃?”   乘月讪讪笑,心虚地跟着顾景星进了卧房。   其实今日顾景星来家前,白清梧便已叫仆妇将院落卧房都拾掇的一干二净,也将乘月的布偶娃娃理所当然地摆在了多宝格上。   顾景星的卧房清清爽爽,青窗支起来,一轮月斜斜悬在窗檐儿,像是一把白莹莹的玉弓。   乘月在顾景星的视线下,打床底的小盒子里摸出一双软底兔脑袋的貂毛拖鞋,从抽屉里摸出一盒子七彩宝石,从多宝格里抱出来两只布偶娃娃,接着又走到青窗下的书案,打开抽屉,取出来一盒列仙酒牌。   她把这些琳琅的物事一股脑堆在书案上,仰头同顾景星说,“哼,就这些了,明儿你送到孃孃那里去好了。”   顾景星清咳一声,眼尾微扬,他说好,“公主不抢我的卧房了?”   乘月哼了一声,往圆桌那里看,几名仆妇正安静地为顾景星整理从北境带回来的行李。   她到底吃了瘪,有些不称意,歪着头问他,“孃孃说北境天寒地冻,能把人的耳朵给冻掉。”   她指了指顾景星的耳朵尖儿,“你的耳朵这么红,可是冻坏了的后遗症?”   卧房里的空气显而易见的一窒,公主的眼圆圆的,好奇地盯着他,顾景星微怔,神色几分不自然。   他嗯了一声,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转开了话题。   “公主的仪仗候在西门外,我送你回去。”   乘月好不容易从太娘娘那里得来的允准,怎能轻易离开,她还要去看孃孃呢,这便几步走到门边儿,忽又想起一事来,转回身趴在门边,探出一个脑袋。   “哥哥,你瞧我的眼睛圆不圆?”   顾景星闻言看过去,她的眼睛果如小猫的眼睛一般,圆的像只幽蓝的宝石。   他不解其意,点了点头。   乘月眨巴眨巴乌亮大眼睛,嗓音软糯。   “小猫儿看见常常想着的人,眼睛就会变得很圆。”她很认真地同他说,“哥哥,你去北境了,我还是有一点想你的。”   “你想我了没?”   悬弓在云里探头,青蓝色的天幕静悄悄地划过星火,小虫儿鸣个不停,好像真是个圆满的夜。   顾家哥哥分明在笑啊,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称意。   “在北境鞍不离马,甲不离身,可没有功夫想人。”   乘月哼了一声,一下子收回了脑袋,气鼓鼓地往桂丛院里去。   顾景星的卧房里,却听一声响动,收拾世子爷贴身行囊的侍女一个不仔细,将其间一个小物事掉落在地。   那小物事滚了两圈儿停住了,袋口松散了,打里头掉出来一只金亮亮的金鸭小手炉,那小鸭子的嘴巴瘪瘪的,十二分嘴硬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大家应该能从我的言行举止里看出来,我是一个极其有风骨的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绝不开口求人,但今天我心情很好,打算给各位宝贝、小仙女、大兄弟磕一个头,求求大家收藏我的预收《我亲爱的丧门星》。   好了,今天是我迟了,对不起各位了,再给大家磕一个。   下一次的更新应该是在五月七号的四点……感谢在2022-05-03 16:42:25~2022-05-05 23:15: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2个;蝉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amie 50瓶;书包 20瓶;猴拖拖、君玦 10瓶;玥玥宝是小可爱 6瓶;美味蟹黄堡 5瓶;我爱学习 4瓶;薄西酒酒子 3瓶;阅读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寒玉火炉(已大修)   为世子收拾行装的两名侍女却步从房中退出,轻轻掩上了门。   她二人是桂丛院临时拨来的,将房中各处收拾整洁、摆放齐备之后,便要回桂丛院回话了。   这一时月色正好,二人慢慢行在靖国公府的甬道上,脚步轻快了许多。   “……方才那一枚金鸭小手炉滚落出来时,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你说我也是干活的熟手了,如何能犯这样的错儿。”   说话的是桂丛院里专为夫人侍候四时衣裳的侍女寿客,她捂着心口拍了拍,只觉心有余悸,“好在世子爷同夫人一般,都不是爱计较的人……”   另一名侍女唤作清客,她平日里为夫人管鞋帽,行事稳重一些,闻言轻声应道:“妹妹方才的确冒失了些。我瞧着那金鸭小手炉小巧精致,落下地的时候,世子爷即刻就捡起来握在了手里,显是心爱之物。”   她嘱咐寿客,几分关切,“夫人和世子爷不计较,咱们更应该谨慎,总要对得起这份好才是。”   寿客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又笑着同清客闲谈。   “清客姐姐,世子爷那只金鸭小手炉可真是漂亮,平日里见的手炉、袖炉,无非就是八角、圆笼、花篮儿那些样子,如何这只手炉竟有这般巧思?真像个鸭宝宝似的卧着,那炉盖就是鸭头,簇着一蓬雕出来的金羽,最最紧要的是,这小手炉可真小啊,我瞧着,同六七岁娃儿的小手差不多大。”   “……在门前接行李的时候,世子爷身边那位长随大哥,亲手将世子爷随身的行囊递过来,特特叮嘱了我要仔细,只说里头都是世子爷最紧要的。”寿客想着说话,“听夫人说,北境天寒地冻的,这金鸭小手炉,一定是世子爷日夜抓在手心里取暖的。”   清客点着头,忽然想到了方才的那惊鸿一瞥,附上了寿客的耳朵,悄声说,“那位小殿下生的可真好看呀,说话的声音也好听……”   寿客轻嘘,示意她噤声,目带警示,“那可是玉叶金珂,岂是你我能随意闲话的。”   清客吐了吐舌头笑,挽住了寿客的手,两人慢慢走着,往桂丛院里回话去了。   这一厢桂丛院里也正热闹,乘月正趴在桌案上吃莲蓉蛋黄月饼,白清梧坐在桌案另一边儿,眸光温柔地落在公主的面庞上。   公主吃相很好,一手捏着一小半儿月饼,另一只小手就在月饼下头接着,以防月饼屑落得到处都是,她咬了一小口,香甜的莲蓉混合着蛋黄的咸香溢在齿间,叫她眼睛都瞪圆了,一副吃到了惊喜的样子。   “呀,比宫里头的好吃多了!果然还是要嬢嬢亲手做出来的莲蓉才香。”   白清梧笑着看着她吃,只觉心田里暖暖的,“宫里的也好吃,去岁太娘娘赏下来的月饼,全叫几个孩子抢着吃光了。只是公主吃腻了。”   “渝州的月饼什么样儿啊?嬢嬢说给我听听。”乘月又咬了一口月饼,心满意足。   “左不过就是那些,就是馅儿的样式多些,”白清梧笑起来很好看,像朵清雅的山茶花儿,可眼睛里却有几分狡黠,“腊肉、肥肠、棒棒鸡、麻辣牛肉……”   乘月惊地眼珠子都快跳出来了,不可思议地重复了一遍:“月饼里包腊肉肥肠?棒棒鸡麻辣牛肉?”   “这些都做不得馅儿……”白清梧笑得眼睛都弯了,慢悠悠地说,“红豆沙、莲蓉、冰糖椒盐的,都很好吃。”   倘或月饼里包麻辣牛肉的话,那倒是真的有意思!乘月来了兴致,瞪大了眼睛提议:“嬢嬢,要不要当真做麻辣牛肉馅儿的月饼?”   白清梧觉得这样的提议很好,拍着手应下来,“成,中秋节那一晚,包管公主吃到麻辣牛肉馅儿的月饼。”   乘月小口小口地把手里的月饼啃完,便有侍女上前侍候着为她净手、拭面,一切收拾停当,夜色便更深了。   温柔的一弯月挂在窗边儿,有几颗星缀在月轮的弯弯角,公主的视线投向窗外,几分怅惘,“不知道滇南吃不吃月饼?快要到中秋节了,月宫里也要摆团圆宴了吧。”   这些年,白清梧时常陪伴着公主说话谈天,哪里又不知道她所思所想了,闻言温柔地抚了抚乘月的手,温声道:“月宫里的团圆宴比人间的还要热闹呢,说不得她们也在吃莲蓉蛋黄的月饼呢。”   乘月心有所感,不免待不住了,白清梧便站起身送公主,一路挽着手往门口去,经过顾景星所居的院落时,院门半开,几丛森森的修竹随着风轻动,冷冷清清的样子。   “嬢嬢,白日里在乾清门遇见了顾景星,他竟要送一个蛮族的俘虏给我,把我吓的险些背过气儿去。”乘月瞧着他冷清的院落,不免想到了方才顾景星说没功夫想她的事儿,“我同他说,他去北境之后,我还是很想他的,可他竟然说没工夫想我。你说可气不可气。”   白清梧料到自家长子是个少言的,却不知竟然这般气人,闻言直恨的想把他院子里的修竹全拔光,这便咬着牙说道:“这世上竟有送俘虏当礼物的人,竟然还是我的孩子,可叫公主笑话了。”   想到顾景星竟还说没工夫想公主,白清梧更是无语望天,一时想不到该要怎么为顾景星找补。   乘月却侧身看了看白清梧的面色,一把搂住了她,“嬢嬢,苏元善回家住三天,我都很想她,更别说景星哥哥了。再者说了,我只管想我的,他想不想的我也不在意呀。”   公主浅浅的笑,偎在白清梧的身边像只温软的小猫儿,她也抱了抱公主,一路相携着,将公主送到了正门前。   乘月来时,太后娘娘指了亲卫军护驾,灯帽胡同里摆着一整列公主的仪仗,云遮候在门前的鸾车,见白清梧同公主出来了,躬身相迎。   “宫里打发人来问过几次了,再不回去,太娘娘该着急了。”   乘月这回出来,是太娘娘替她撑着腰呢,既然来人催,那一定是爹爹将要回来了,乘月想到这一出,立时慌得头发都竖起来了。   “好好好,嬢嬢我要走了啊,中秋日再一起吃麻辣牛肉馅儿的月饼。”   她这厢慌慌张张想上车,却听灯帽胡同前有几声骏马嘶鸣之声,旋即一骑高头骏马冲将过来,所过之处惊动了亲卫军,愕然之下纷纷举枪追上,那马上人却不疾不徐,凌厉一眼望过来,眉宇间似有星芒耀动,他乘着月色而来,像是带来了人间一半清冷色。   “臣,护送公主回宫。”   “哥哥都会骑马了!” 乘月早瞧清楚了马上人是顾景星,只喜的跳了起来,闻言又叫亲卫军不要追上来,“都别动,这是我的人。”   亲卫军停住了脚步,白清梧却喜上眉梢,乘月提着裙子奔上去,仰头向上跳了一跳,张开了双臂,“哥哥载我!”   这马儿委实高,乘月仰着站着也不过头顶刚过马腹,顾景星垂睫看下,眼睛里有细微的笑意。   “不擅骑术的话,会摔。”   这话成功将乘月吓退了,乖乖地由云遮扶着,登上了鸾车。   公主的鸾车轮高轿深,因入了秋,鸾车便四面围起来,只余了阔大的窗子,用以观景。   乘月从车窗里探出头,把手臂搁在窗沿看顾景星。   “跑起来呀!”   顾景星颔首,轻轻一声喝,那马儿便如星流霆击一般纵身而出,绕马车一圈后再旋转回来。   他骑马的样子实在太过惊艳,乘月看的艳羡不已,“你在北境打仗也这般骑马么?岂不是会晕来倒去的。”   鸾车轻轻转动车轮,顾景星骑马随着鸾车慢慢走,听见公主问,便轻声作答。   “先锋营常昼伏夜出,一夜疾行六百里也是常有,我上阵前骑马跟在阵列最后两年,方才能获得去先锋营的资格。”   他的嗓音清朗,在寂夜风声里尤显出几分少年清气,乘月依旧趴在窗沿儿上安静地听他说,风吹起了她的额发,发丝轻轻地拂动着,顾景星转头看过去,没来由的,心便一寸一寸地软下来。   “公主这些年都学什么了?”   提到这个,乘月就很无趣,在风里叹了口气。   “不就是读书识字,养花闲逛,好没意思的。”乘月看着高坐在骏马之上的顾景星,想到他方才纵马的那一瞬,忽得有些发晕,“看来我不适合上阵打仗,晕马是个大问题。”   “倘或公主想打仗,何必披甲上阵,领兵指挥便是。”顾景星的声音不疾不徐,在过耳的风声中,些许飘渺。   “花园阵坑里的士兵,五年来颜色如新,毫无龟裂剥落,可见公主领兵领的很好。”   听到顾景星这般说,乘月惊喜地探出头来,同顾景星大声说话。   “我把你的泥人士兵打扮的漂漂亮亮,还以为你要不高兴呢。”她美滋滋地,“由此可见,你在北境一定很想我。”   这是如何得出的结论?   顾景星眼望前路,不动如山岳,一只手却松开缰绳,伸手触上了公主的小脑袋,叫她把脑袋缩回去。   “公主就同悬弓、云汉一般,我自然牵挂。”   悬弓和云汉是顾景星的两个弟弟,这么说来,是把乘月当作妹妹了。   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反正不让人高兴,乘月气鼓鼓地不言声,从小窗里收回了脑袋,瞧不见踪影了,一直到骏马驶入金水桥,她都没再把脑袋探出来过。   护卫公主的亲卫军纵马跟在身后,宫门里出来迎接的内官宫娥跪了一地。   顾景星跳下马,站在鸾车一侧迎她,乘月落了地,踟蹰了几步,到底还是一扭身,打算进去。   身后却有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衣袖,乘月一顿,回身看过去,顾景星向她递出了手,手心一枚清澈冰冷的的寒玉玉刻。   小小的雪兔乘着月,手里捧着一朵微小的山茶花,每一笔每一刻,都清晰如画。   “雪山下得来的千年寒玉,闲来无事便刻了这一枚雪兔乘月。”他顿了顿,抬起眼睫,一贯清冷的眸色有了温度,“送你。”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向宝宝们致以打工人最高的歉意。   下一次更新是5月10日。   因为走榜单的缘故,这两周更新不稳定,不过13号开始日更直至入v,请宝宝们不要放弃我。   感谢在2022-05-05 23:15:13~2022-05-07 23:11: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糖粥、素苗、邛、Sunny89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君玦 27瓶;嗷嗷、五月五不是日期 10瓶;菂菂 5瓶;我爱学习 3瓶;我的肉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少年夫妻   手心里的一团凉,一直到了仁寿宫门前,都还是冰冰凉,好似暖不热似的。   乘月跳下了鸾车,太娘娘身边的老姑姑薛霞釉躬身迎上来,笑着搀住了公主的手臂。   “……陛下打发人过来,只说一时来娘娘这里小坐。太娘娘想着,陛下来,一定会来看看公主,赶紧派人往靖国公府上传话,好在您回来得到及时。”   乘月得了一枚据说是雪山地底下的千年寒玉,又是雕刻成喜欢的模样,这会儿心情正好,闻言笑着提裙进了仁寿宫。   “爹爹可真不知道疲倦,像个‘飞天藏’一样。白日里理政,夜里还要来同祖母说会儿话,完了还要收拾孩子,哎,我的命可真苦啊。”   嘴里说着自己的命真苦,脚上的步子却迈得轻快,转过画着蝙蝠的照壁,三五步就跳进了正殿。   太娘娘这时辰还没睡,正对着莲花灯瞧连环画,听见乘月的声音,这便合上画儿,拉过了孙女坐在自己的身边儿。   “可吃着蛋黄莲蓉的月饼了?怎么没给祖母带一只来?”   乘月说带了,叫云遮呈上来,搁在了案桌上。   太娘娘原就是说笑,她向来视养生为头等大事,膳食都有专人伺候着,虽见这月饼做的精致,可到底还是忍下了,只在桌上摆着瞧。   “……今儿是特例。到人家家里去,第一要先打发人去递帖子,不知会一声儿便跑过去,可不是正经人家的做派,你皇父要到臣子的家里去,还要派个太监去通传呢。”   乘月托着腮仔细听,末了点点头,乖觉作答。   “我听说顾景星回来了,想到我从前祸祸了他的泥人小兵,还有午睡时用的拖鞋、布偶落在了他的卧房里,才慌着过去,下回我一定知道了。”   太娘娘最是知晓自家孙儿的乖巧脾性,这便笑着说:“……听说那孩子去了北境历练,可有五年了?”   她回想着当年见到的那个少年,顿生几分喜爱,“哀家记得有一年,你躲起来不见人,可还是那孩子把你哄出来的。那孩子瘦高瘦高的,皮肤也好,眼睛鼻梁嘴唇无一处生的敷衍,可见娲皇造人时也是偏心,旁人都是泥点子,就他是个精心雕作的。”   乘月想着方才顾景星纵马而来的样子,也觉得很好看。   “他去了北境五年,我还以为他要变成黑小子呢!”她把手掌心展开,献宝似的捧给祖母看,“祖母您看,这是顾景星挖了雪山的千年寒玉,给我做的小玉刻,好看嘛!”   太娘娘垂眼瞧过去,只见小孙女儿柔润的掌心里,托着一枚极小的玉刻,虽觉那雪兔的鼻子耳朵都是歪的,显不是技术精湛之人的手笔,好在那寒玉颜色清透,倒让这略显粗糙的刻功不甚明显。   “是个有心的孩子。”太后拿手指触了触,一股彻骨的凉沾上了指尖儿,“不成,太凉了,夏日里还能解暑,这时辰都入秋了,可别握在手里,仔细握出病来。”   乘月宝贝似的收起来,笑嘻嘻,“我是热乎乎的小火炉啊,甭管什么千年寒玉还是冰封山茶,都能给他捂热喽。”   小孙女说话无心,听在太娘娘耳朵里倒有几分深意,她摸了摸乘月的额头,叫她先去沐浴更衣。   “……一时你爹爹来了,陪他说会话就早些歇息。明儿再去凤姿宫。”   乘月正站起身,闻言摇着头说不成,“今儿是初一,甭管多晚,我都要跑一趟。”   太后的长眉几不可见的一挑,像是不在意又像是在意,只颔首叫她去。   乘月小兔儿一般跳着走了,太娘娘的额心就蹙了起来。   “……孩子呢,到哪儿都是娘亲,哪怕是天生天养的,打小都没怎么受过娘的恩,到头来还是念着自己个儿的娘亲。”   薛霞釉在一旁陪着太娘娘说话,语声里带了些劝慰。   “千恩万爱百苦,疼我唯有父母。陛下无论再忙再累,都往您这儿走一趟,陪您说说话,那都是同您母子连心呢。公主想着孝昭皇后是念母恩,可骨子里最亲的还是您。”   “哀家不是在意乘月同谁亲。”太后叹了一息,“哀家只是一想到孝昭皇后走前儿的情形,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薛霞釉心中猛跳,忙温声道:“也就是宫城里头待得久了,您就开始瞎琢磨。孝昭皇后都走了快十三年了,再琢磨也没用了。”   太后点点头,只觉得心里无限的惆怅,“厉厉那孩子哪样儿都好,就是气性儿太大,那时候同皇儿针尖儿对麦芒的,吵得两眼通红。哀家去劝了,就瞧着一个坐在里间哭,一个蹲在院子里哭……”   太后娘娘年纪大了,回忆起往事来便刹不住车,“你说天底下有他们这样做夫妻的么?好的时候我那皇儿恨不得背着她去上朝,俩人往南山猎野鸡,猎了十来只,在山里烤野兔子,差点儿把南山给点喽,俩人灰头土脸地跑出来。霞釉你听听,这可像是一国的帝后?“”   “这可不就是寻常夫妻?”薛霞釉也陪着叹气,想起从前的那些往事,也觉出来几分唏嘘,“陛下这么些年不纳后宫不再立后,许是还惦念着孝昭皇后……”   太后听着,想着,眉目便多了几分凌厉之色。   “皇儿如今也不过三十四岁,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十三年宫中无后已是荒谬,无论如何再不能放任了。”   “待礼部忙完东宫选位之后,哀家便要向陛下进言。”太后娘娘打定了主意,轻声道,“倘或皇儿不从,哀家这后宫,不管也罢。”   薛霞釉哪里不知道太后娘娘这些年的心结,先皇后去的早,陛下膝下唯有太子殿下与镇国公主两位皇儿,子嗣委实单薄,太后娘娘为着社稷,也提议要为陛下立后封妃,却皆被陛下驳回,明面上的理由是说操劳江山社稷,实际上,却还是记挂着孝昭皇后吧。   这些话题太过沉重,薛霞釉有心转移太娘娘的注意力,便说起靖国公府的事儿来。   “这位顾世子,从前得了陛下的允准,常常进宫行走,陪着公主一处玩耍,如今又立了大功,出身好,模样好,倘或公主欢喜的话,您看……”   “从前陛下倒是有心选他做驸马,那孩子却一身的凌云志,要往战场上报国去,若是拿他当臣子看,陛下自然是高兴,可做驸马的,就是要安安稳稳地守着公主,哪里能要一个搏命的人?”   太娘娘笑着说,“且看他这回来还走不走,倘或能安定下来,那便皆大欢喜了。”   “说起来,东宫选了太子妃,雪兔的亲事也得提上日程……”   主仆两个闲聊着,没一时静鞭声便响起来,是陛下来了。   仁寿宫里自是相迎,太后与皇帝母子二人自有一番闲谈。   乘月沐浴更衣罢,换了一身家常的藕荷色衣衫,盘着腿儿坐在床榻上玩玉刻,倒是云遮忙的天昏地暗的,又是叫人点香,又是叫人拾掇往凤姿宫里去的物事。   “这时辰回来的晚了,倒是耽搁了些时候,不若明早您起身后,再去给皇后娘娘上香?”   听见云遮这般问,乘月抬起了眼睫说不,“我今儿有很多事,想同我娘亲说一说……还有嬢嬢给我拿的莲蓉蛋黄馅儿的月饼,我给娘亲摆上去。”   “我从《禹迹图》上瞧,渝州同滇南离的不算远,想必吃的都差不多,娘亲应该也喜欢吃这个馅儿的月饼。”   云遮眼睛里的神色黯了黯,似有几分思念之意。   “娘娘在月宫里一定能感知您的孝心。”   她是先皇后从前贴身的婢女,从滇南一路跟到宫城里,对先皇后的情谊可谓深而又深,此时眼眶微红,好一时才又道,“娘娘从前最爱吃鲜花饼。镇南王翻了年要到京城述职,到时候一定会给您送来滇南的特产,届时您给娘娘供奉上就成了。”   提到镇南王,乘月的印象还停留在三年前,“舅舅年年送节礼过来,只是见不到面,也不知道表哥表姐们如今长成什么样了?”   云遮也高兴,主仆两个说这话,又提到了顾景星,乘月举着手里的小玉刻,蹙着小眉头发愁。   “顾景星说话时冷冰冰的,还说压根没功夫想我,可为什么还记得送我一个小玉刻呢?”   小女儿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哪里真正懂得什么是喜欢,不过是打小认定了他做驸马,又喜欢靖国公夫人,才会一门心思的关心他。   云遮弯眉一笑,几分通透,“这年纪的少年人呀,最是瞧不明白自己的心意,总是别扭来别扭去。从前皇后娘娘同奴婢说过一句话,如今想来,倒有几分道理。”   见公主歪头好奇,云遮又是一笑,“娘娘说啊,能有什么办法呢?不过就是等这个少年人慢慢长大呗。”   乘月若有所思,正要说话,却听殿外响起陛下驾到的声音,小公主摊摊手,几分无奈。   “哼,与其等他长大,还不如陪老头说说话。”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12号换榜,就会恢复日更一直到入v,希望宝宝们支持嘿嘿嘿感谢在2022-05-07 23:11:45~2022-05-10 11:09: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糖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GKJY 15瓶;猴拖拖、美味蟹黄堡 10瓶;kk、我的肉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盈野柔蓝   仁寿宫后殿西暖阁的门帘一掀,乘月口中的那个“老头”就来了。   “老头”很英俊,一身帝释青的澜袍,两肩的织金团龙尤显精神,发冠下的清瘦面庞几分严肃,听见寝居的声响,他缓缓抬起眼睫,静深一眼望过去,眸色微晃间,整个人清嘉如画。   分明是磊落如松柏的年轻帝王,哪里又是顽皮小女儿口中的老头了!   天子名江盈野,取春日盛景之意。他今年不过三十有三,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身为先帝嫡幼子,他的青年时期活得像一道炽热而恣意的光。   寝居里蹦出来一个石猴儿,打扮得倒是乖巧,头上两个发鬏鬏,垂下来两缕香羽色的丝绦,大眼睛眨一眨,高高兴兴地唤了一声儿爹爹。   “今日我乖乖上饱了学,您想收拾我可没那么容易。”   小公主站在皇父的眼前,眉眼得意地快要飞出天际,皇帝在宝座上坐下,云遮恭谨奉上一盏滇地月光白茶,皇帝闻茶香,再轻抿,清苦甫一入口,便觉通身舒畅,白日里为着政事而紧绷的心神便松懈下来。   “仁寿宫里,几时用上了滇地白茶?”   陛下不先收拾公主,只问起了手指间的一盏白茶,倒叫乘月有点儿意外,她往爹爹宝座旁坐下,一手扶在桌案上,一手拿起桌上另一盏滇地白茶,也浅尝了一口,直苦的险些吐出来。   “爹爹原来爱喝这般苦的茶?”   云遮接过公主手里的茶盏,见状温声道:“回禀陛下,公主想学着饮茶,便叫造办处送了些您爱饮的茶点……”   听见云遮回话,皇帝的眉眼松泛下来,嗯了一声。   “爹爹爱饮的,未必你喜欢。”   “都说女儿肖父,您爱饮的女儿自然也爱。”乘月不以为意,絮絮叨叨地说起一些闲事来,好分散爹爹的注意力,“奇怪的紧,大人们都爱饮茶,那么苦,有什么好喝的。”   她觑着爹爹的脸色,琢磨着是不是皇祖母把她晚上出去玩儿的事儿给说出去了,这便期期艾艾地打听,“今儿我瞧过黄历了,不适宜打孩子。您要实在有什么事儿不能忍,您就摆驾去东宫看看,拿我哥哥练练手。”   皇帝晚间忙着批阅奏折,又听了一晚上军机大臣的奏报,心神本就疲累,再加上方才听太后唠叨那些老生常谈,心绪的确有几分不佳,不过小女儿几句话就消解了他的烦闷,眼睛里不自觉带了细微笑意。   “你哥哥巡视黄河水患去了,还不曾回来。”   乘月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   算着日子,太子哥哥也去了有小半个月了,也不知道这回出门子,能给她带什么稀罕的玩意儿来。   她何等会察言观色,这会儿瞧着爹爹的眼睛里带了笑,立时就凑上去,笑眯眯地哄爹爹,“不说哥哥,只说女儿都这么大了,您就别总想着收拾我了。”   皇帝闻言,又皱起了眉头,“你也知道你大了?即便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也没有黑天瞎火地往外头跑的。”   呀,爹爹知道晚间她偷跑出宫的事儿了。   她有些心虚,不免抬高了声调儿。   “那我哥哥为什么能四处跑,上半年去了冀州,上上个月去了青州,眼下又往中原去了,这一年都跑了几个地方了,我不过是出了宫门几步路,您就不乐意了,凭什么啊。”   乘月越说越忿忿不平,心中益发委屈。   “哼,您最是不公平的。知道您又要说什么男儿家要历练,要吃苦,要遭受磨难,可如何女儿家就得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的?”   她气鼓鼓的,转过身背对着皇父,“说不得有一天,您还得指望着女儿呢。”   皇帝侧身看过去,小女儿气的竖起了肩膀,委屈极了。   他平日里虽对乘月要求严格,可心里却顶顶疼爱女儿,也秉承着历练太子,娇宠公主的育儿理念,这一时听女儿生了气,少不得要哄几句。   “爹爹说你一句,你有一百句等着,打量着如今长大了,翅膀硬了?”   乘月又是一声哼,“您不疼我,我找娘亲说去。”   只要她提起她的娘亲来,皇帝的心就没来由地软下去,想了想小女儿晚间虽又跑出宫,可亲卫军跟着,又获得了太后娘娘的允准,倒也不算太出格,他这便拍了拍女儿的背。   “爹爹同你一道儿去。”   乘月把爹爹的手从自己的肩头抖下去,“走开,您碰到我的翅膀了。”   话虽这般说,可暖心如乘月,到底还是高高兴兴地挽住了爹爹的手,一道儿出了仁寿宫后殿,往凤姿宫去了。   秋夜恒远静寂,天心一弯月,照下父女两个慢慢走的身影。   乘月挨着皇父走,只觉得今夜的爹爹显得有些心绪不佳。   说起来,六岁那年乘月吵嚷着要娘,太后娘娘就在孝昭皇后从前居住的凤姿宫后殿的花园里,以土石青砖搭了个小小拜月台,几级阶梯走上去,便能见紫檀供桌,上头摆着香炉,再有瓜果时蔬等物,再哄着乘月,只说她的娘亲往月宫里去了,初一十五的拜一拜月亮,长大了,她的娘亲就会下到凡界来看她。   如今乘月大了,自是知晓那些是大人们哄孩子的话,可每逢初一十五拜月亮,同娘亲说说话,却也成了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舍弃的习惯。   有时候她也奇怪,皇祖母同薛老姑姑常常会提起娘亲,说起爹爹对娘亲的情深意重,可乘月却从来没有见过爹爹祭拜过娘亲,连她这小小的拜月台,爹爹都不怎么关心。   可今夜,爹爹却破天荒地同她一道儿来了,乘月不免觉得蹊跷。   她戳戳爹爹的手臂,几分警惕,“皇祖母又唠叨您了么?”   爹爹的眉眼在秋夜里静深,他闻听女儿这般问,不置可否。   他是天子,世间无有不能驭使之事,也绝不会顺从任何人,太后娘娘的唠叨也不过是微风过耳,听过便罢。   乘月好奇地看着爹爹沉默,顿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意。   “哎,看来人不管长到几岁,都要受父母的管教。您和女儿,都是可怜人呀。”   小女儿感慨完毕,拍了拍爹爹的手臂,以示安慰,“太娘娘是不是又同您唠叨立后的事啦?”   十四岁的姑娘耳不聋心不瞎,哪里会不知道朝堂后宫对于天子立后的奏疏络绎不绝呢?只因她是个豁达的女儿,又是天底下顶顶爱爹爹的第一人,自然不会反对。   她小大人似地劝慰爹爹,“要是您有喜欢的,未尝不可呀。”   皇帝一把拍开小女儿的手,让她滚去拜月亮,少来烦他。   乘月吐了吐舌头,一溜烟钻进了凤姿宫后殿的小花园,登上了拜月台,将莲蓉月饼给娘亲摆上,又上了三柱香,这才恭恭敬敬地磕了头,望着月亮同娘亲说起了悄悄话。   天心的那弯月向下俯瞰,天子仰头望,月华落在他的眼眸,其间生出些许的温情来。   “立后?”他望着天穹,苦笑一声,“朕怕她知道,活劈了朕。”   好像再没有这个机会了,皇帝满怀愁绪地想着,眼眶微湿:好想让她再劈自己一回啊……   作者有话说:   本文私设:因为皇帝还很年轻,所以放手历练太子,准他可出宫代天子巡视。   这章写写雪兔儿的家事,下章顾景星进宫当差了。 12号起恢复日更,每天凌晨0到2点之间更新,如有事会提前请假,谢谢仙女们前两周的耐心等待,感恩。   感谢在2022-05-10 11:09:20~2022-05-12 00:03: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2个;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书包 20瓶;Reichen 10瓶;我爱学习 3瓶;我的肉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怒赶功课   秋夜的星在天际线上悄悄向下探头,小女儿虔诚拜月,口中念念有词。   “娘亲啊,再有几天就是中秋节了,您在月宫里吃不吃月饼?我年年给您供月饼,也没听您说一声好吃不好吃。”   “皇祖母从前说,等我长大了,您就下凡界来瞧我,如今我都十四啦,您是不是该来啦?”   分明是哄孩子的话,可对于乘月来说,只要她一天没有长大成人,就能永远保有期待。   “怎么才算长大呢?是把南书房的书全瞧完,还是去金銮殿考个文状元?还是说像哥哥一般出宫行走,独当一面?”   云遮在一侧静默地随侍着,耳中听着小女儿家的喁喁细语,心酸与苦楚涌上了心头。   说是拜月,不过是公主想念母亲的一个出口。   太后娘娘年迈,只能给予小孙女温柔与疼爱,陛下虽然视公主为掌珠,到底不能察觉女儿家细微的心事;靖国公夫人一百万个好,又温柔又爱说爱笑,却不能时时刻刻伴随在公主的左右。   只有天上那一轮月,能长长久久地照拂着公主。   乘月不知道云遮的心事,纤浓的眼睫微颤,睁开眼睛,“娘亲啊,今儿我见到驸马了,他可真高呀,站在我面前,一下子就将日光给遮住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同旁人说起他来,一口一个驸马的,可当真见了他,我就唤不出口了。”   小公主絮絮叨叨地,将自己的所思所想悉数说给月宫里的娘亲听,皇帝站在拜月台下,依约听着小女儿的声音,只觉愁绪与思念扑满怀,令他的心防几欲碎裂。   情绪无法自抑,皇帝朝拜月台上挥了挥手,转身便离去了,云遮与宫娥们静静地下跪恭送,倒是乘月,不曾注意皇父的离去,只一心同月亮说话。   陛下转过宫墙去,地上的影子稍慢一步,被月色拉的长长的,像棵孤清而寂寥的树。   云遮叹了一息,想到了那年青宫前,十六岁的陛下站在那儿,有如琼枝玉树一般的风姿,向从滇南远道嫁来的小郡主伸出了手。   那时青宫里正开了一树一树的榆叶梅,风一过,梅花骨朵飘来,落在小郡主的肩头,她笑逐颜开,也像一朵开的嚣艳的花儿。   “这儿也有花儿,真好。”那时的小郡主也像陛下伸出了手,跳下了太子妃的轿辇,“我喜欢这儿,我也喜欢你。”   云遮分明记得那时候的陛下,意气风发,看着小郡主的眼眸里,生了璀璨的光。   她正想着,小公主的一声问却将她从回忆里拽出来,“云遮,拿笔来,我要给我娘写封信。”   公主掼爱在拜月台上涂涂画画,小时候画歪头花儿画胖头的鸟儿,长大了就写诗,完了就在烛火上点了,烧给皇后娘娘看。   云遮早有准备,奉上了一沓玉兰纸,乘月噙着笔头想了半天,落笔时轻念出声。   “段柔蓝……”小女儿顽皮地念着母亲的名字,偷笑一声改了口,“啊不是,是娘亲啊……”   乘月在拜月台上同娘亲说了半宿的话,再回到仁寿宫时,她的小呵欠已然一个接一个打起来,由云遮服侍着洗漱,这便窝进云丝被里打起了小呼噜。   许是头一天忙了太多事的缘故,南书房这两日又不授课,乘月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拥着软被呆了老半天,忽然想到了什么,头皮一阵发麻。   “明儿少师要抽查小楷,要写二十遍褚遂良的《枯树赋》……我一个字儿还没临呢!”   云遮倒是记得,哄她不要着急,“还有半日的功夫呢,实在不成的话,奴婢帮您抄。”   “那可不成,”乘月义正严辞地拒绝了,“不成,会害了你。”   她说着,又眨眨眼,“元善可以帮我。”   云遮掩口笑,“元善姑娘一定早早写好了,到时候一定会给您出主意的。”   “枯树赋一共三十九行,计四百六十七个字,倘或是抄二十遍的话,恐怕能把我的手抄废。”   云遮为公主穿上软底绣鞋,哄她下来洗漱,“一时用了膳便开始临帖,一准儿能完成。”   乘月觉得很有道理,于是起身洗漱用膳,用罢了膳,又趴在床榻上瞧小人书,一边儿瞧着一边儿吃零嘴,没一时却困了,趴在枕上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暮色四合,乘月望着青窗外静默的桂树,悲从中来。   “天是怎么黑的啊……”她觉得很忧伤,恍惚有一种不想活了的心情,“元善来了吗?我要去迎她。”   云遮抚了抚公主的背,细心地为她穿上了鞋。   “元善姑娘一向是在酉时一刻入宫,算着时辰也该到了,公主倘或想她了,一时咱们就往神武门迎一迎她。”   乘月说好,无精打采地下了床,只由着云遮为她净面穿衣,换了一条家常的素粉色的裙衫,也不乘鸾车,往神武门前慢慢走。   云遮陪着公主,说起了那一块雪兔乘月的寒玉,“……叫樱珠打了穗子,您看是做裙子上的挂饰,还是用盛玉的盒子装了,做摆件儿?”   乘月想到那一枚冰冰凉的寒玉,便想到了顾景星那双冰冰凉的眼睛,心念一动。   “那样小巧的玉,做坠子穿在金手钏上可好?”   那样就能日日将顾景星的心意挂在身边儿了,乘月想着,转念又觉得沮丧:他说,拿她当妹妹啊,和悬弓、云汉一样,不过是弟弟妹妹罢了。   想到这儿,乘月的脑袋垂的益发的低,云遮温柔地扶住了她,笑着说,“那样凉的玉,女孩子常戴在手上不好,倒不如同小冰鉴一起,摆在多宝格上瞧着,多好?”   乘月说好,不免有些气鼓鼓的。   说话间便近前了神武门,远远看过去,落日的金粉洒落在琉璃瓦上,点点碎芒。   这般娇人的暮色,就该同元善一道去凤姿宫花园里烤一只红薯吃啊!   乘月想到这儿,便有些开心,几步往门前去,神武门前的侍卫伫立着,遥遥见公主来了,静默无声地下拜,又在云遮的示意下,起身守卫宫门。   侧门空荡荡的,这里向来进出的人不多,这个时辰更是只有苏元善会来,公主百无聊赖地靠在汉白玉栏杆上,无聊到肚子咕咕叫。   正想叫云遮为她拿点心吃,却见侧门外响起脚步声,乘月顽皮心大起,悄悄躲在了门后,只等着元善来,好吓她一吓。   来人的脚步轻轻,侍卫们想是见惯了元善姑娘,并未有阻拦之声,乘月紧贴着墙壁,竖起耳朵听,待听到那脚步声近前,一个转身跳出来,双手张在脑袋两侧,做出了张牙舞爪的样子。   “快来帮我抄功课,不然——”   话音还未落地,乘月看着来人,生生地住了口:“顾景星?”   是顾景星,站在暮色静沉的神武门下,清俊的眼眉先是微怔,须臾又显出细微的笑意。   “不然如何?”   正念着的人乍然出现,倒叫乘月一时错愕,她快速地收回自己张着的手爪子,背在了身后。   “你怎么来了?”   一星笑意不甚明显地挂在顾景星的眼尾,他垂睫看乘月,“这个时辰,该是我当值。”   公主歪着脑袋不解地看着他,一旁引领顾景星的,是亲军卫副都班程曲尘拱手向公主回禀释疑。   “回禀公主殿下,上月,陛下钦点顾将军为权侍卫亲军副统领,今日是他当值第一日。”   乘月大吃一惊,仰头看顾景星,“你不去北境了么?要来宫里当差?”   顾景星说要去,“明年武举考过,会再去军中。”   乘月算着时间,只觉得心里月明星稀的,无比的晴朗,“这么说来,往后你就能常来宫中了?”   听着顾景星嗯了一声,乘月欢欣雀跃,“那你能帮我抄功课了?”   额心轻轻舒展开,分明眼睛里带了细微的笑意,可他却说不能,“不施不惠,自给自足。与公主共勉。”   他说罢,拱手道了一声臣告退,旋即与一旁的亲军卫副都班程曲尘,一同往宫里去了。   乘月气鼓鼓地抱起了臂,“哼,我有元善帮忙,才不要你。”   元善再来时,乘月高兴之余不免说起方才的事儿来,末了不蒸馒头争口气地说,“不就二十遍,我一会儿便能写完。”   元善这一趟回家多有不快,不过她是个内敛安静的女孩子,只将心事好好地收藏,只同公主一道儿去了凤姿宫。   两个小女孩也不忙,先是在花园里生了炉架烤红薯,好生说了一会儿话,到了晚间,元善就陪着公主做功课,可这工作量委实太大,乘月抄的乌眉灶眼,索性拉着元善去睡了。   横竖她是公主,是千岁,少师还能训斥她不成?至多就是说给皇父听罢了。   到了后半夜,许是白日里睡多了,乘月忽然醒了过来,抱着云丝被瑟瑟发抖。   元善察觉到了身边儿的动静,揉着眼睛坐起身,睡眼惺忪地问乘月,“您抖什么呀?”   乘月战战兢兢地,想到只写了五六张的帖子,再想到少师报给爹爹的后果,开始恐惧明天的到来。   “我害怕……”   作者有话说:   推荐朋友的文《嫁纨绔后我复国了》   文案:   亡国之际,贵为公主的虞怀玉逃出皇宫,成了流民。   危机时刻,是她曾经怎么也瞧不上的纨绔未婚夫救了她。   生活不易,玉玉叹气。   她盘算着:这未婚夫虽然曾挥金如土,任情恣睢,好歹当时也是个鲜衣怒马,名动长安的小侯爷,最主要的是他还会武功。   权衡利弊后,怀玉决定跟他搭伙过日子。   只要她能再回到皇兄身边,她完全可以当即翻脸不认人,甚至可以教他做人!   可当她怎么也没想到,就这么一个纨绔,居然带着她复了国,扩疆土,平天下。并且在大婚当晚,狠狠地教她做了人。   ##   薛谌过去的生活甚是无趣,他既不贪图权势,也置金钱于无物。   后来他发现,他生命中的火种,是一个曾经他十分厌弃的女人。   起初,他纯粹是可怜她,却不料,最终却是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大婚当夜,薛谌将怀玉拥入怀中,吻若星点般触着她透红的肌肤,声音低沉喑哑,“皎皎,别走。”   张扬肆意的冷脸酷哥X娇滴滴笨蛋炸毛小作精   总之是欢喜冤家啦,都不是完美人设。感谢在2022-05-12 00:03:10~2022-05-13 10:54: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30瓶;菂菂 10瓶;我的肉肉 2瓶;kk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三更放火   漏夜的虫鸣嘒嘒,一阵儿一阵儿地唱响在宫墙下,鸦羽青的夜幕有如倒扣的琉璃碗,覆盖了一整个宫城。   树影在深浓的夜色里静默,偶有风吹动起宫门前的灯,那白莹莹的光一照,树便生出了巨大的影子,在宫墙上晃动出千奇百怪的形状。   宫墙下走过一列侍卫亲军,他们脚步声飒沓,在静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这声响并不扰人——贵人们住在重重的宫墙里,听不见各宫门外的响动。   脚步声往皇极殿前去,那高大巍峨的宫殿下有百丈宽的天街,鸦羽色的天幕压下来,有人站在这片天幕下,清肃着一张绝顶英俊的面庞,凉风吹上了眉眼,冷冷清清。   “……东西南北四个方向皆巡视完毕,还请步帅示下。”当值的都虞侯盛玢拱手奏报,对这位新上任的侍卫亲军步军司统帅,抱有十二万分的谨慎小心。   听说此人虽是勋爵门第出身,又仅仅只是北直隶的武举会元,原本盛玢等人还有几分轻视,后来再听说此人不过十七岁,却已在战场历练五年,又在上月,生擒了莽古哈黑鹰部族的大太子,侍卫亲军诸人,才都放下了轻视之心。   顾景星嗯了一声,忽的扬起下巴,遥遥地望向南侧的方向。   “那里可是南书房的位置?”   众人循着步帅的视线看过去,两重宫门后的确是皇子公主念书的地方,盛玢对宫城的每一个地界都熟悉,这便拱手说是,“那里是公主殿下读书的学堂,乃是宫城里最清净的所在。”   顾景星哦了一声,“此刻恐怕不甚清净。”   他言罢,袍角掀动,大踏步往南书房的方向,诸班值不明所以地跟上去,倒是盛玢眼尖,望见了书房的上空冒起了一缕烟,悠悠地飞远了。   盛玢慌得疾步追上步帅,“卑职去调机桶。”   顾景星抬头看去,脚下不停,“烟不大,廊下吉祥缸或可应付。”   疾步绕过两道宫门,果进了一片清净之地,烟雾的起点在南书房的大门上,在南书房掌事的小内官指着门,诚惶诚恐。   “……门锁上头被加了一把枕头锁,奴婢闻见了糊味跑出来瞧,是门锁旁的槛窗被火点了,好在火势极小,教奴婢一盆水给浇灭了。”   走水在宫城里是顶了天的大事,内官想着方才的情形,心有余悸。   “天爷,这世上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来这里放火,还请步帅详查。”   顾景星的额心蹙起一道浅渊,他往四下看了看,正待出言下令,忽听得那小内官叹着气同一旁的人轻声说道,“好在没酿成大祸,只熏黑了几道窗棱,一时将这枕头锁砸了,再管造办处要些红漆……明儿的课应当不能耽误。”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顾景星心念一动,扬手止住正在四下查探的诸班值,命当值公事将队列带回,只余盛玢一人在身侧。   小内官虽不明所以,到底还是抓紧时间忙碌起来,此时四下又恢复了静寂,只有细微的焦糊味还在空气里不散。   顾景星往南书房一侧望去,因是读书清净之斋,书房的一侧辟了一片空地,以篱笆做挡,其间植着各色文雅的花木,此时夜色深浓,那里未有掌灯,一片漆黑的花景。   顾景星在护国军先锋营,常年昼伏夜出,目力极佳,视线落在那漆黑花景时,立时便瞧出了蹊跷。   他屏退了在场诸人,提步轻往花圃去,脚步声慢慢临近,不知是谁的心跳声扑通。   那海棠花下依约一线素粉色的发带,顾景星在花圃前站定,问出声:“出来。”   花树下一动不动,半分动静都没有,顾景星一步跨过,轻轻牵起地上那根纤细的发带,拽了一拽。   于是,树后呼啦啦地站起了两个小姑娘,盛玢手里的提灯扬起来,往二人面上照过去,一霎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伏在地不敢言声。   顾景星不动声色地接过灯,扬起来,眼前两人,面上左一块右一块的,全是乌黑,像是被烟熏过三天两夜,头发俱是乱蓬蓬的,有如两只炸飞了的鸟。   是镇国公主江乘月,自己镇北侯府的大姑娘苏元善。   顾景星无言以对,沉默了一下,正待开口,忽又见一旁的树下,又呼啦啦站起了一个小宫娥,一个小内官。   两个小姑娘形容实在狼藉,在看到顾景星的那一刻,乘月眨巴眨巴大眼睛,碧清湖里滚出两只斗大的泪珠,紧接着泪水就决了堤,一路摧枯拉朽地冲刷过乌黑的面庞。   “你……呜哇……呜哇哇啦哇啦哇啦……”都说不怎么哭的人常常有巨大的能量,举起来就惊天动地的,乘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手比划着,口中说的话就呜哇哇的,让人一句也听不懂。   小女儿哭的呜哇哇的样子实在可怜可爱至极,顾景星蹙起眉,在她停下来的间隙,向一旁同样陪着小声啜泣的苏元善,投去了询问的眼神。   苏元善何等聪慧,一瞬就明白了,忙收起了泪,仰头同顾景星翻译。   “只是想去加个锁……没想干坏事……”   顾景星明白了,乘月又唔哇哇地哭起来,说了一长串话。   “锁眼对不上,拿小烛灯去照,不小心点了窗纸……”苏元善翻译着,也觉得委屈害怕起来,翻译到一半儿也哭起来。   元善哭出声,乘月益发悲恸,月影下,顾景星的好看眼眉微蹙,一定是觉得她此时的样子很好笑。   “你……呜哇呜哇……”惹祸后的害怕与在顾景星面前丢脸的情绪翻山倒海的涌来,乘月悲恸欲绝,又呜哇呜哇地说了一长串,接着推开顾景星,捂着脸哭着跑走了。   顾景星被推开,原地晃动一下,苏元善喊了一声雪兔儿追上去,还不忘悲痛欲绝地翻译:“公主说,她现在一定像只炸飞的鸟,全叫你看见了,她不想活了。”   两个小姑娘一前一后地跑走了,顾景星扶额,垂睫吩咐盛玢:“今夜之事,缄口。”   他说罢,脚步轻动,旋身而出,不过几步,便追上了乘月,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   乘月双手捂着脸,只觉得丢脸丢大了,不肯转过身。   “好端端地,做什么要到宫里当差……”乘月这回说话声虽还带着些许委屈,好在能使人听清楚了,她呜呜咽咽,啜泣着抱怨,“我一向老实巴交,从不惹事生非,偏偏叫你瞧见了我放火烧房子……”   小女儿的声音在寂夜里尤显稚软,周遭传来飒飒脚步声,有巡视的侍卫队走来,见到守在一边的盛玢,便都低下头静默无声地离去了。   顾景星轻舒气,耐心问道:“你的功课没写完?”   乘月被戳中了正在害怕担忧的心事,放下了捂着脸的手,仰头看他,嗯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所以想来给南书房加上一道锁,好叫明日上不成课?”顾景星的眼睛里有几分细微的笑,只将她的想法说出来。   乘月委屈了,大眼睛里又蓄满了泪,她点着头,泪珠从眼眶里掉出来,噼里啪啦。   “……少师叫抄二十遍《枯树赋》,我原想着看会儿小人书再去抄,后来又想着睡一会儿再写,睡饱了之后,又想着去接元善……后来玩着玩着,天怎么就黑了呢?我和元善一起写啊写,可越写越多,怎么都写不完……”   于是她就担惊受怕地睡了,到了半夜实在是害怕的睡不着,于是琢磨来琢磨去,打算偷偷去南书房给门加一道枕头锁,好叫明日少师上不成课……   哪知天不遂人愿,烛灯烧了窗纸,她和元善并两个小宫娥内官扑了半天,听见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忙又钻花绕树的藏进了花圃,花枝勾住了头发,才成了眼下这幅炸飞了鸟一般的样子。   顾景星垂睫,看着乘月盛满了泪水的大眼睛,唇畔轻仰。   “只熏黑了窗棂而已,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他往前走,示意乘月与苏元善跟上,一路无言,轻轻将二人送进凤姿宫。   云遮焦急地奔出来,她已然跑了三五个回合,到处去寻找公主,又不敢大张旗鼓,这一时只急的哭出声来,抱着公主一阵儿落泪。   她领着委屈的公主和垂头丧气的苏元善进了殿,吩咐宫娥为两人沐浴更衣。   乘月被洗干净了套上了寝衣,没精打采地和元善一道走出来,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夜,再想想将才惹下的乱子,再度对即将到来的明天充满了恐惧。   只是将将走到正殿,却见那九尺凤纹的书案前,正端坐了一人,烛火轻动,将他的侧颜投送到墙壁之上,那弧线有如雕刻一般清隽美好。   他正垂首执笔,当是在为乘月抄写《枯树赋》。   乘月与苏元善对看一眼,立时就雀跃起来,三步两步跳着走,扑在了顾景星的案桌前。   一双灵动而可爱的大眼睛扑在眼前,顾景星正垂着的浓睫微颤,抬起眼来。   乘月望着他笔下的纸,热情洋溢地赞扬他:“你的字真好看啊!”   顾景星看了看跟在乘月身后,正困的眼睛睁不开的苏元善,道:“苏姑娘,请去安置。”   苏元善揉揉眼睛:“嗯?”   乘月正趴在桌案上,闻言蹙起了眉头,“你怎么不叫我去睡?”   顾景星望住她的眼睛,“这不是她的功课。”   乘月眨巴眨巴大眼睛,同顾景星抬杠:“那,这也不是你的功课啊。”   顾景星眼尾微微上仰,笑意呼之欲出。   “那我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3 10:54:13~2022-05-14 11:23: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南 2个;有风南来、猴拖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猴拖拖 10瓶;我的肉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银河酿蜜   桌案那头滚过来一粒玲珑可爱的鲜荔枝,咕噜咕噜地滚到顾景星的手边。   他的手指很好看,在昏昏的烛下,颜色像瓷白的玉,指节修长,一如他清瘦的肌骨。   鲜荔枝触到他的手边边停住了,顾景星抬睫看过去,公主趴在眼前,捧着腮弯眼笑,像只哄人开心的猫儿。   她说哎呀,稚软嗓音里藏着撒娇,“我给你剥荔枝吃……”   说着,回头向苏元善下眨眼睛挥挥手,“去睡去睡,明日顶着乌眼圈去上课可不好了。”   元善闻言,手指便拂上了眼圈,揉了揉,慌里慌张说好。   “……还有十四遍,劳累步帅了。”   她说着也向乘月眨了眨眼睛,接着旋身回寝殿了。   乘月转回了头,捧着脸继续趴在桌案上瞧顾景星。   他这时已垂下了眼睫,安静地伏案抄写,手指随笔而动,纸上字疏瘦清劲,缓缓流淌而出。   他抄写时肩背挺直,专心致志,同乘月做功课时的懒散截然不同。   乘月一手捉住那只鲜荔枝,转过来,悄悄地坐在了顾景星的身边儿。   一旁的小宫娥樱珠端了一盘儿荔枝上来,见公主手里要剥荔枝,连忙走上前,乘月嘘了一声说不必,“我来就好。”   樱珠静默着退下,站在暗影里有些担心公主——公主这还是头一回亲自剥荔枝,万一伤了手,可就不好了。   鲜荔枝在乘月的手指尖转了一圈,娇贵如乘月,这辈子都没自己剥过荔枝,她研究了半天,无从下手。   “这……”她把鲜荔枝举在了眼前,对着灯光瞧,疑虑出声,又怕打扰了正专注的顾景星,立时便收了声。   好吧,先给荔枝皮挖个小洞吧,乘月打定主意,拿大拇指使劲儿挖下去,岂料那荔枝皮硬邦邦,大拇指陷进去的时候,一瞬刮到了手指甲上缘,痛的乘月险些呼出声来。   她忍着痛,偷眼看了看仍在专心的顾景星,把自己的手指抢救出来,无声地呜咽着,自己给自己拂了拂,又轻轻吹了吹。   她看着荔枝发愁,正想着干脆拿嘴巴咬破算了,却听身旁有搁笔的声音,再接着传来一声轻叹,乘月转过头看,正对上顾景星的眼眸。   他在看她,那眼神里透着些许无可奈何,须臾眼尾又上扬。   他起身,去净手,回来时又坐在了她的身边,接过了乘月手里那粒抠破的荔枝。   他垂下头,荔枝在他的手上,三两下便剥了壳,再托着壳底,白生生的果肉便滚入了花口瓷碗里。   执枪的手也能做这般细致的活儿吗?乘月愣愣地想着,可顾景星却不止做这些,将碗里的荔枝一一拿出来,再剥好放入花口瓷碗里。   他剥荔枝的时候也很安静,纤密的黑睫垂下来,像一片黑影覆着他的眼眸,使乘月瞧不清楚他的所思所想。   乘月索性拿手撑住了脸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原来小时候好看的人,长大了会更好看,连安静剥荔枝的样子,都英俊的一气呵成,想来白嬢嬢貌若天仙,才能生出顾景星这般清绝美好的长相。   可为什么顾家老三顾云汉,就长得像个黑秤砣似的?可见即便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也有肖父肖母的。   那她自己,是像娘亲还是爹爹呢?   娘亲出身大理段氏,是滇南的白族人,宫中老人儿每每说起娘亲,都要由衷地说一句神仙玉骨、天人之姿。   可她只是个可爱的小姑娘,也许她像爹爹?爹爹生的也好看,英俊又潇洒,连打孩子的样子都不能折损他的风度。   她望着顾景星出了神,再回过神时眼前的花口瓷碗里,堆了高高的荔枝果肉。   顾景星把手里最后一粒荔枝果肉剥出来,起身去净了手,再坐下执笔,头也不抬。   “吃吧。”   乘月忙活了一整个日夜,这会儿看见鲜嫩的荔枝,只觉得食指大动,早已把自己剥荔枝的本心给忘记了,趴在了白瓷碗边儿,一口一个吃起来。   她吃的开心,话就密了起来,“你送我的小冰鉴,放一碗鲜荔枝正正好。可惜太娘娘不叫我吃冰……”   她叹了一声,仔仔细细地把荔枝肉里的核剔出来,整整齐齐地摆在小碟里。   “……元善从家里回来时,好像就有些不如意,我又拽着她去南书房上锁,真的好对不住她。”   顾景星仍在认认真真地为乘月抄《枯树赋》,乘月忽的想到了什么,转过头,眼巴巴地看着顾景星。   “……我去南书房放火的事,你可以不告诉爹爹么?”   小公主稚软的嗓音在顾景星的耳边温软着,他手下一顿,从容不迫地换了一页纸,再继续誊写。   “好。”   乘月闻言弯了眼睛,一扬手,托了一粒荔枝肉送在了顾景星的唇边儿。   “又香又甜,哥哥尝尝……”   正殿里熄了泰半的灯,只亮着书案周遭的,小公主托着白生生的果肉,眼巴巴的样子像一只雪绒绒的小兔儿。   他只要微微侧过头,便可以吃到这一粒香甜的果肉,顾景星想着,果真侧过头,正欲咬住荔枝肉,可心急的小公主却又往前送了一送,于是她的手指触上了他的唇。   顾景星微怔,倏忽往后撤了半寸,扬起手接过了乘月手指上的果肉,放进了嘴里。   乘月不以为意,只满怀期待地把手掌托在了顾景星的唇边。   果肉在顾景星的齿间被剔出,他探询一眼看过去,乘月把手掌又向上托了托,眨巴眨巴大眼睛。   “快把核吐出来,我收集了,种到琉璃房子里,说不得明年我也能种出来荔枝树。”   那粒滑溜溜的核在顾景星的口齿尖发热,他垂眼,不去看她的眼光,只将盛荔枝核的骨碟拿过来,不动声色地把核吐进去。   他又起身去净手,乘月连忙去看他抄写的七八张纸张,再看看外头还黑着的夜,只觉得心稳稳地落入了肚子里。   想到这儿,越发觉出顾景星的好来,乘月转了转眼珠,又奔出去,往小膳房里端了一碟佛手酥来,摆在了桌案上。   顾景星回来,继续未尽的事业,一时间正殿里安静如海,乘月却不安生,跑进跑出,月亮不过升上去两寸,抄功课的桌案上,已然堆满了各色零嘴吃食。   她忙忙碌碌,到底还是累了,趴在顾景星的身边儿翻小人书,翻着翻着就一个接一个地打起了小呵欠。   顾景星提着笔,依旧一丝不苟地抄写着功课,右手臂却有一份沉甸甸的份量靠了过来。   提笔的手顿住,顾景星在原地不动,转瞬那份沉甸甸却又一下子惊醒,小公主困的五迷三道,迷蒙的睡眼望住了顾景星。   “哥哥知道吗,每次见你,我都是用跑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4 11:23:56~2022-05-15 11:52: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茶酱啵啵啵 5瓶;我的肉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繁星做酒   寝殿窗外的桂花开了,一簇簇细粒的小花香的要人命,悄悄潜入了窗子里。   老实巴交的公主醒了,呆坐在软被里发着起床气。   “……一大早就这么香,害我想吃桂花糕了。”她咕咕哝哝,“来人呀,把窗子外头的桂花树给我用油炒了吃。”   苏元善正坐在镜前拿鸡蛋滚眼圈,听见公主发起床气,浅浅一笑,一边滚鸡蛋,一边坐到了乘月的身边儿。   “桂花树也碍您眼?就让它自己个儿香着吧。”   乘月晃一晃脑袋,头上两颗乱七八糟的毛团子就跟着晃一下,十分逗趣。   “昨儿我记得我趴桌上看小人书呢,如何又睡在了床上?顾景星呢?”   苏元善不紧不慢地拿鸡蛋滚着眼下,未语先笑。   “公主困的五迷三道的,云遮姑姑和樱珠扶着您起来,您还说梦话呢。姑姑说,给您洗漱的时候,您都是闭着眼睛的。”   乘月又晃了晃脑袋,想起来了,她这会儿起床气全没了,一下子扑在了苏元善的身上,爪子攀上了她的肩膀。   “我记得我昨儿同顾景星说,我每次去见他时,都是用跑的。”   说到这儿,她有点不好意思,脸颊在元善的肩头蹭了蹭,小猫儿洗脸似的。   “好遗憾,我困的要命,没听到他说什么。”   元善滚完了眼圈,面庞白瓷一般,一点看不出熬夜的迹象。   “您什么时候用跑了?”   公主每回同顾景星见了面,都会同苏元善详细说明,故而苏元善可太了解了,“小时候的不提,只说您上回是从墙头掉到他怀里的,昨夜,是被他从花圃里提溜出来的……”   这么甜蜜的相遇,叫元善说起来怎么这么不堪。乘月作势要咬她,两人闹做一团,苏元善被公主闹的笑不成声,直讨饶。   “好了好了,功课全抄完了,今日可以理直气壮地去上学了。”   云遮领着宫娥进寝殿里服侍公主起身,乘月想起来元善昨夜隐隐约约的愁容,有点好奇。   “你家府上一切可好?你娘亲的头痛好些没?”   苏元善整理衣物的手慢了下来,清晰的铜镜里小女儿的额心微微蹙起。   “……一切都好,母亲身子大好了,妹妹们也很听话,只是爹爹依旧没音讯,家里隔房的叔伯婶娘又总来同娘亲说闲话,教我母亲心烦。”   乘月闻言,想起镇北侯府的事,就很生气。   苏元善样样都好,在帝京城里乃是数一数二的名门闺秀,她的两个妹妹也很好,娴雅大方,知书达理,可这样好的人家,偏偏外人们提起来,总要多嘴多舌地说一句:镇北侯府没儿子,往后这家业可就无人承继了。   因了这一宗,苏元善的叔伯婶娘便打起了要承继爵位的算盘,时常在苏元善娘亲的面前多嘴多舌。   乘月穿了鞋,跑到元善的身边儿挤着坐,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   “……谁说只有儿子才能承继爵位?要我说,就你来袭爵就是。”   镜子里照出两个粉嘟嘟的小女儿,公主娇俏,元善温软,她听公主这样说不止一次了,但总觉得不太现实。   “……且不说有没有女儿家袭爵的先例,只说做了镇北侯是要上阵打仗的,我有心无力,长/枪都舞不动……”   乘月低头看了看元善细细的腕子,自己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靠谱,不过她心里有了主意,只管宽慰元善不要发愁。   “我着人去打听打听你爹爹去,你也不要犯愁,凡事有我在呢。”   她呼啦啦站起身,冲苏元善眨眨眼睛,“我是镇国的公主呀,无有不能。”   她奔出寝殿,去瞧书案上堆叠的一沓抄写完毕的《枯树赋》,看着顾景星的字迹盛赞。   “顾景星的字同他的人一般好看!”   严格说起来,顾景星的字不算太好,只是筋骨疏瘦,清劲有力,瞧上去很有风骨,但乘月此时觉得他哪儿哪儿都好,自然是赞不绝口。   洗漱用膳完毕,公主和元善乘了轿辇,慢慢往南书房去。   这时候天光正好,桂香氤氲在空气里,闻起来叫人心甜意洽,乘月没了功课的心事,更觉得神清气爽。   到了南书房门前,全无异状,乘月进门时特意看了眼大门,上头那把枕头锁没了,槛窗上熏黑的那一片也不见了,一切都很完美。   她今儿来的早,同元善迎着少师的视线刚坐下,便有个小内官进来,先是规规矩矩地向公主问礼,接着又躬身同少师回话。   “回傅大人的话,休课这两日,造办处重新将南书房的门漆了一遍,故而才有这漆味。”   少师哦了一声,说知晓了,乘月正紧紧盯着少师的动向,便发现少师此时眼睛鼻头俱红,很是不适的样子。   大约是实在受不住这气味,少师站起身,走出门外,往后堂洗了把脸,这才回来,在门前说了一声,“今日桂树飘香,不若在外授课。”   少师对生漆过敏,今日一早便在空气里闻到了生漆味,直冲的涕泪直流,一连洗了好几遍脸,方才好些,此时只得提议在外授课。   乘月同元善心虚地对看一眼,元善的眼睛里全是担心,乘月觉得很愧疚,这便奔出书房,站在少师的面前,主动道:“不若去兔儿山的琉璃屋子?路上还可以瞧瞧山景。”   兔儿山就在宫苑里,仁寿宫的西南,离南书房并不算远,如若师生五人慢慢走过去,一路瞧着宫苑里的秋景,倒是一宗文雅之事。   “如此甚好,只当秋游了。”   鄱阳长公主府的小翁主姜释云却说不依,她挽着乘月的手臂,嘻嘻笑,“秋游是断不能少的,这几日就要定下来。”   少师离了书房新漆的大门,身体方得到了一些舒缓,只点了点头,道:“为师应下了。”   乘月见少师好了一些,心里的歉疚便少了点,她便吩咐身边内官去知会宫中护卫,这便同少师等人,一路慢慢往兔儿山去了。   此时不过辰时一刻,秋意的凉轻巧巧地氤氲,一队亲军肃穆着走过小南山,往神武门下去。   这时候神武门下亲军司正在换班,顾景星着一身星郎蓝的常服,玉带束出了清劲瘦削的一把好腰,正站在亲军司书架前,查阅往前的巡视记录。   一旁有护卫正向换了班的亲军司步军副都指挥使常宗琏回事。   “……公主示下,要同少师大人要往兔儿山去秋游,命侍卫亲军清道。”   常宗琏将将从顾景星那里接了班,他看了一眼还未出宫的新任步帅,只觉此人实在年轻,却空降而来,做了侍卫亲军步军司的第一把交椅,令他十分不服气。   他应了一声好,正待点兵前去,却听书架前响起清脆一声,那位新任的步军指挥使顾景星合上了手中卷宗,看向常宗琏的眉眼微沉。   “本帅亲去。”   说罢,他大踏步出了亲军司,常宗琏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官服,一脸错愕。   “这时辰该本副帅当值,他怎么又去了?”   都虞侯盛玢在一旁动了动嘴,几分若有所思。   “步帅事必躬亲,敬事而信,是咱们步军司的福气。”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5 11:52:41~2022-05-16 12:15: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五月五不是日期 8瓶;我的肉肉、阿元.、kk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树树而醋   少师很有闲情,择了树荫下授课。   侍从们捧书的捧书,搬书案的搬书案,另有宫娥内官奉上瓜果吃食,将树荫下布置成了舒适的所在。   乘月百无聊赖的趴在桌案上,见苏元善不错眼珠地看着少师,戳戳她:“这会儿鸟语花香的,少师已经没事了。你瞧,他都慢悠悠地喝起了乌龙茶。”   苏元善被戳中了心事,把脑袋埋进了臂弯,一声儿也不吭。   乘月偷偷笑,听见一旁的姜释云悄声问,“少师为何还不成婚啊?”   苏元善悄悄竖起了耳朵,万秋棋从侧旁探过头,用口型说我知道,转眼见少师清咳了一声,连忙低下头,不说话了。   傅云声往下环视了一圈,四位女学生端端正正地坐着,连一向懒散的公主殿下,都坐的很规矩,他很满意,将女孩子们的功课拿在眼前看。   “殿下看起来胸有成竹,看来是用心做功课了。”   乘月小小的心虚一下,到底还是怕少师瞧出蹊跷来,只轻嗯了一声,有些理不直气不壮,“用了……十二万分的心。”   少师的眼睛里就浮上些疑心。   每次布置功课,公主能老实交上来的时候,少之又少,要么称病不来,要么就是糊弄过去,能像今日这般爽快,一定有妖。   他一页一页地翻开公主誊抄的《枯树赋》,试图去找出其中的不妥,可翻来看去,都未曾发现有任何疑点。   这二十遍临帖,每一个字都照着褚遂良的字体仿写,不曾换过笔迹。   这字迹,不像是苏元善的,至于公主宫中的宫娥内官,陛下曾严令禁止其为公主代写,违者杖责。   难道公主,终于肯用心学习了?   虽然心有怀疑,少师却并不打算打消公主的积极性,点了点头,赞了一句:“殿下功课做的很好。”   乘月闻言大喜过望,矜持地接受了少师的夸奖,又向着苏元善眨眨眼睛,得意洋洋。   少师接着检查了公主侍读三人的功课,她们都完成的一丝不苟,让少师很是欣慰,连方才因生漆气味引发的不适感,都消失殆尽了。   少师一高兴,女孩子们更高兴,纷纷向少师进言,讨论起过几日秋游的事儿来。   “去岁咱们去了万岁山,今年可要换一个。”   “咱们说话间就能去,殿下可要为难了。”   因少师常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便向陛下进言,春日与秋日各出游一次。   陛下虽允准了,可公主殿下出行一次,着实麻烦,还叫宫里牵肠挂肚的,故而这春游与秋游,三年来,也只去岁成行一次。   “我去求求爹爹,应当可以。”乘月看了看女孩子们高兴的眼神,虽然心里有点怕爹爹不准,到底还是夸下了海口。   女孩子们都是帝京的名门贵女,平日里府上管得紧,出门子的机会少之又少,倘或能同公主的仪仗一道儿出门,即便是在京郊转一转,也是极有意思的。   听见公主许下了,女孩子们都兴奋起来,纷纷缠着少师拿主意。   “去牛心山吧,正好去潭柘寺瞧石头鱼去。”   “去坝上围场也好啊,可以去骑小马。”   少师笑着叫学生们坐下,开始授课。   教授公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身为老师,又不能抛却文人风骨,跪下来恳求公主好好读书,好在陛下体恤,并不要求公主出什么成绩,只要能读书明理就行,故而傅云声授课时,总会挑些有趣的来。   纵然是有意思的课,乘月也觉得很无聊,好在少师念书时,女孩子们就开始拿青黛眉笔写纸条,这回说的仍是少师的事。   “少师从前定过亲。六年前他的母亲去世了,要守孝三年才能完婚,那一户人家便退了婚。”   “如今少师入了翰林院,那家人会不会有一点点后悔呀?”   “那有什么可后悔的?说不得那位姑娘后来的夫婿更好呢。”   “说的是。人间枝头,各自争流,谁也不要强求谁。”   女孩子们纸条传的飞起,直到少师念完了书,凌厉一眼望下来,纸条正落在乘月的手里,她一吓,连忙将纸条一股脑兜进了袖袋里。   好在少师见怪不怪了,也不去管,一时便课间休息,女孩子们或站起身活动活动,或懒在座上说小话。   苏元善抬头去看少师,但见他在树荫下站着,眺望宫城,那清逸的身姿恍若谪仙,苏元善就戳戳乘月,小声同她说话。   “你说,少师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乘月说不知道,也看了看少师的身影,“我总觉得,像少师这般孤清之人,合该要飞上天做神仙的,若是他娶亲生子,想想就很奇怪。”   “是啊,我从前也这么认为。可是有一次,我瞧见他害了伤风,鼻子眼睛红红的,才知道他也是凡人呀。”   乘月哪里不知道苏元善的心事,小声说:“你又聪慧又善良,长得也是顶顶好看,少师一定很喜欢你。”   “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苏元善害羞地把眼睛埋在臂弯里,一时才探出来一点点,“雪兔,你在我心里也顶顶好。”   “那是自然。”乘月得意洋洋,“方才少师都夸我呢。”   苏元善凑过来,悄悄指了指少师的桌案,“昨儿咱们不是已经临了八遍枯树赋么?我方才去看了一眼,顾景星竟然临了二十遍,没用咱们临的那八篇,所以方才少师才没发现其中的猫腻。”   乘月眨眨大眼睛,只觉心里有只小猫爪在挠来挠去。   “嘴上说拿我当妹妹,其实一定爱惨了我。”   “会不会你们从前一块儿长大,彼此太过熟悉了?”苏元善一边儿想着,一边儿说,“听说,对一个人有了好奇心,才是喜欢的开始。”   以乘月的脑袋瓜,她压根听不明白,恰在这时,站在树下的少师咳了好几声,苏元善紧张起来,竖起脑袋望过去。   “你帮我去给少师递个帕子好不好?”苏元善拿出一方叠的整整齐齐的棉布手帕,可怜巴巴地看着乘月,“那生漆,是因着咱们才新刷的呀……”   乘月一时理亏,只得乖乖接上帕子,苏元善又小声提醒,“可别说是我给的呀。”   乘月无奈,提裙一路小跑,跑在了树下,为少师递上了帕子。   “这是本公主的心意,拿着吧,无须感动。”   说罢,她又在少师慈爱而欣慰的目光下转身往回走,走没几步,无意间瞥见木叶外的山道上,有一道孤高的清影。   乘月心一跳,踮起脚去看,视线越过木叶,一株俊秀孤清的古楸树下,顾景星正倚靠着,闻听有声响,闲适一眼望过来。   乘月拨开木叶探出小脑袋,眼睛弯了弯,她唤了一声顾景星,嗓音里小小的雀跃。   “你是来看我的?”   她说着话,打算从木叶花丛里钻出来,却听顾景星嗯了一声,安静地说道:“看到你见别人,也是用跑的。”   作者有话说:   V后会日更4000加,有事会提前请假说明,尽量会稳定在凌晨0点到2点,我尽力T_T(最主要是最近发现年纪大了越来越不能熬夜了)   我不是少师,我完全没有风骨,我可以跪求各位小公主赏脸看一眼作者专栏,点一下预收,下本开《盲盒开出心尖软》《我亲爱的丧门星》……感谢在2022-05-16 12:15:33~2022-05-17 00:08: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0瓶;夜行 3瓶;kk、阿元.、E、我的肉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总赖温风   嗯,还为瑶阶玉树一般的年轻老师,递上女儿家馨香的绣帕。   乘月拧着小眉头,没听明白他的意思,刚想从木丛里钻出来,忽然头一仰,头上的发鬏鬏被低矮的灌木枝钩住了。   乘月僵在原地,不仅进退不得,也立坐不得,只得猫着腰站着,她苦着脸向对面伸爪求救。   “救救救救……救我。”   山道对面那株古楸树下的那人弹了起来,倏忽之间闪在了她的面前,先是弯身查看了一下她被卡的状况,接着半蹲下来,耐心地为她拆解钩住的发丝。   乘月可怜巴巴地仰头看,眼前是一片星郎蓝,是顾景星的衣衫罩着她,有种密不透风的浪漫。向上看垂着眼睫的他,认真时的薄唇轻抿,线条很好看。   “累……”一直猫着腰好累啊,乘月扁扁嘴巴,觉得很委屈。   头顶的那只手一顿,顾景星静默着加快了拆解的速度,顷刻便将乘月的头发拯救出来。   乘月卡在木叶丛里也不过几息,刚挣脱出来,忽听得身后有轻缓的步伐声传来,是少师走路时的响动。   顾景星刚要站起身,乘月却捂着头矮下身子,向上拽住了顾景星的手,把他一起藏在了木叶丛里。   “嘘。”小公主神秘兮兮,向他的耳朵悄声递话,“上学好没意思,我们逃出去玩儿吧?”   堂堂步军统帅,猫在灌木丛里算是怎么回事?顾景星正欲站起身,耳边那一缕呵气声却轻轻拽住了他的心尖儿,顺道还打了个结。   心神好像就无法动弹了,顾景星矮下身,越性儿坐在了地上,一腿屈膝,一腿往前伸,长的无边无际。   身后步伐轻轻缓缓,是那位年轻老师走来的声响了。这里不是战场,无需十二万分的警觉,顾景星不动,静听着身后的动静,懒散应了公主一声好。   “不若去骑马。公主既然爱跑着见人,骑马更快。”   乘月闻言,拢了额心,不解地看了看顾景星,“骑马?把你撞飞了可怎么好?”   这句话令顾景星无言,他转过头看乘月,她藏在木叶丛里,欲盖弥彰地拿枝叶挡着脸,风吹叶动,她像猫咪藏在夏末的温风里。   “也不好,公主没了绣帕,骑马热了如何拭汗?”   大约是一夜未睡的缘故,顾景星的眼睛里有一点红,说话的嗓音里也带了些微的沙哑,乘月转了转眼珠,把眼面前的枝叶丢开,忽然凑近了顾景星,眼睛里全是狡黠的笑。   “顾景星,你对我好奇吗?”   她的脸冷不防地凑近在他的眼前,顾景星下意识后撤了一寸,面上几分错愕。   乘月得意洋洋地扳回一局,轻抬眼睫,见少师已近前,这便一个起身,高高兴兴地行了礼,唤了一声少师。   这一声“少师”唤的尤其亲切,顾景星随之站起身,高瘦的身形遮住了乘月半个身子。   少师虽不识得顾景星是谁,但从他的形容气度里,已然能猜度到他的身份。   “听说亲军司来了一位叱咤疆场的少将军,现下看来,一定是阁下了。”   顾景星虽倨傲冷清,却不会对传道解惑之人有分毫不敬,他说不敢,拱手问礼。   “少师大人客气了。”   乘月从他的肩膀后探出头来,指了指顾景星给少师看,装出了一脸的无可奈何。   “将才顾步帅突然出现,我吓得挂在了树上,弄乱了头发——”她很做作地把头上的小发鬏扶了一扶,“少师,本公主这副样子,可不太好看……”   乘月一脸无辜,昨儿的功课完成的很好,也很愉快地听完了少师的授课,皇朝的公主不能衣冠不整,这时候去整理仪容,无可厚非。   果然少师说好,目色里几分无奈和慈爱夹杂。   “公主请去。”   少师无奈的神情仿佛在说,玩去吧玩去吧,别勉强自己学习。   乘月料中了少师的反应,开心地一个旋身,拉住了顾景星的手,便往山道上去。   身后响起了宫娥内侍的脚步声,想必又是一串人跟上来,乘月一手提裙跑着,一边回身叫他们止步。   “有他护着我呢,别跟啦。”   她像一阵风,快速地掠过云遮的笑颜,掠过正瞧着他们笑的女孩子们,接着转回头,捉着顾景星的手,一路向山道跑去。   十几岁的女孩子最爱看的就是才子和佳人、糙汉与小白兔,这一时的树荫下,姜释云把下巴搁在苏元善的肩头,手挽着万秋棋的臂弯,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山道那两道身影。   “能把公主从枯燥又乏味的学堂拯救出来,公主一定很高兴。”   姜释云艳羡地拿下巴点点苏元善,苏元善正望着少师的方向,听见姜释云的问,她喃喃:“我很喜欢上学……”   万秋棋扭过头看苏元善,见她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那抹清影,于是和姜释云对了个眼神,俩人齐了心,一起拿手去呵苏元善的腰窝,女孩子们就闹着笑做一团。   兔儿山并不大,山道两旁的木叶青黄着,泛着温柔的暖色,乘月歪着发髻,手里拽着顾景星的手,一气儿跑到了山下,才松开他的手,扶着膝盖喘气。   “出了山门就是仁寿宫了,我们悄悄地绕着走。”   手心里那一份温软倏忽抽去,顾景星顿住了脚步,在她的身边停下不语。   乘月歪着头瞧他。   哼,这人总是不言不声的,像一棵冷冷清清的树。   “我要去金水河喂小鸭,还要去凤姿宫花园瞧山茶花儿,然后在宫墙下背着手遛弯儿。”乘月说着今日的计划,“午膳我请你去吃糖耳朵。”   顾景星站在那里望天,不动如山岳,乘月看过去,只看见他干净清透的侧脸线条,秋日的金芒聚在他深蹙的眉心,生出来无边的愁。   “臣已散值,不能陪公主了。”   他要走,乘月却不气,她直起身,在他身后抱起了手臂。   “我跑着去见少师,你不高兴了?”她得意洋洋地抱臂走过他的身边,“我看穿你啦!”   小公主发髻歪歪地走过去,背影得意的像个斗架胜利的小公鸡,许是察觉到身后人没跟上来,她停住脚步,抱臂回身看他,邪魅一笑。   “护卫镇国公主,可没有散值的时候。”   乘月说完得意转身走,耳朵竖着听身后的动静,直到确认身后踩枝踏叶的声音响起,难得跋扈的小公主才满意地走出山门。   一前一后往前走,狡猾的小公主在仁寿宫宫外猫起了腰,宫人们却都静默恭迎,乘月生怕惊动了仁寿宫里的皇祖母,甩起了腿儿往前跑。   上月北苑送来一车绿头小鸭,公主觉得可爱,就捡了五六只出来,又圈起了金水河靠近凤姿宫的一段儿,养着玩儿。   金水河在宫城里蜿蜒,每一段儿都靠近一处宫殿,走水时便可汲河水来救,以利于防火   宫娥们搬来软椅,奉上喂鸭子用的小鱼小虾,乘月将将坐下,那些毛茸茸还未长成的绿头小鸭,便都摇摆着蹼掌游过来,望着公主嘎嘎。   顾景星站在栏杆外,看着小鸭们在水面游出一道一道的涟漪,乘月丢了些鱼虾进去,便歪着头看他。   “我跑着去见少师,你为什么会不高兴?”   从公主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弧线清俊的侧脸,乌浓长睫探出来,盖住了眼眸,窥不见他的心意。   “臣不敢。”   哼,在她面前一口一个称臣,还说不敢生气,口是心非。   他不回答她,只是一味的沉默,乘月又丢了几只小鱼虾进去,托着腮望他。   “少师要带我们去秋游,我想去坝上草原骑小马,围着篝火唱歌,元善说她要在火里埋上花生和红薯,半夜的时候偷偷挖出来吃。”   她问他的意见,“你喜欢草原吗?”   南书房的学生们去秋游,不该牵扯上他,顾景星嗯一声,“臣在北境时,常常在草原驰骋。”   “那一定很自由!”乘月觉得很向往,遗憾地往河中丢了几只小鱼虾,“我也想去北境的草原。”   顾景星抬眼看向宫墙之上的一方碧蓝的天,“无人踏足、人迹罕至,这样的自由,公主还向往么?”   他在护国军先锋营里任职,(1)负有侦察捕俘敌情、探查前方道路、遮断战场情报(1)的责任,常常深入千里万里的大漠,亦或人迹罕至的深山草原,习惯了无边的孤独与隐忍。   认真说话的顾景星很好看,乘月撑着头一心看他,只觉他身上无一处不可心。   “向往。”乘月也认真地回答他,“我很好奇你,想知道你在北境打过多少仗,去过什么地方,有哪些刻骨铭心的经历,又吃过什么样的苦。”   公主的嗓音在温软的风里尤显的诚挚,顾景星垂下眼睫,眸色里依约几分歉意。   他不是能言之人,正在想着措辞时,公主却从软榻上起身,一下子蹦在了他的眼前,白玉阑干建在高阶上,她抓着栏杆,一张温玉一般的小脸儿靠在了栏杆上,认认真真地看着顾景星。   “哥哥……”初秋的小温风轻拂着公主的额发,她的眼神干净纯质如清泉,令人无端就软下心肠来,“别不高兴啦,我们和好吧。”   作者有话说:   (1)摘抄自百度   糙汉与小白兔,请见作者专栏《糙汉将军的霸道小娇妻》   文案:   ※人狠话少的糙汉将军X间歇性emo少女   女主版文案:   隔壁的农庄搬来一个男人,身材高大,孔武有力。夏日衣衫薄,他跑动的时候,胸肌都在跳。   他每天都坐在屋檐下喝酒,夕阳下的身影颓唐,像一只不思进取的困兽。   他家水塘里种了莲藕养了鱼,葡萄架上结满了葡萄,没人管。   我想趁一个夜深风高的夜,翻进他家的篱笆墙,挖了他的莲藕,烤了他的鱼,摘光他的葡萄,最后坐在他的膝盖上,作天作地。   男主版文案:   那个女孩子很可疑,每日路过他的篱笆墙外,都要不错眼珠的看过来,起先还知道遮掩,后来就光明正大,甚至还敢过来搭讪。   她活的生机勃勃,像片野蛮生长的稻田,起先他想绕道而行,后来他只想蹚着水走进去,扶正每一株鲜活的新苗。   后来他只想带她走,去爬至高至险的山峰,蹚过至清至静的溪流,在某一处温柔仙乡终老。   感谢在2022-05-17 00:08:45~2022-05-18 19:12: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胖头鱼(曾用名zel)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书包 18瓶;菂菂 5瓶;胖头鱼(曾用名zel) 2瓶;kk、阿元.、恋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如月千早(含入v公告)   也许这是世上最纯质的眼神了。不染纤尘,至纯至真。   她就那样安静地看着顾景星,那其中的清澈,令他没来由地无地自容。   小温风拂上了他的面颊,他说好,头却转过去,像是有心躲避公主的眼神。   乘月却踮起了脚,探过头去瞧他的神情,他上仰的眼尾露出了端倪,小公主了然于心,笑嘻嘻地拿手肘撞了撞他的手臂。   “喂鸭子。”乘月开心递给他一只小虾,顺带手也往河里丢了一只,“我好喜欢小鸭子啊,毛茸茸扁扁嘴——小时候我还送过你一只金鸭小手炉,你还记得吗?”   顾景星接过小虾,往河里丢去,听见公主问,他的眼睛里含了半点顽皮的笑,几分少年清气。   “不记得了。”   “哼!那可是我爹爹专门为我特制的。”   乘月很不满意,扬起手作势要打他,然而在落在他肩背的那一瞬,顾景星却笑着捉住了她的手腕,眼眸藏笑地望住了乘月。   四目相接间,世界安静下来。   小温风轻轻拂动着金水河,绿头小鸭摇摆着蹼,涟漪就一圈一圈荡开来,清浅的河水漫卷着水岸,世界静的只剩下心跳声。   小公主纤细的手腕在他的掌心微动,也许是脉搏在跳,顾景星的眼眸闪过一线无措,一霎放开了公主的手,转过头去,只望住了青绿的河水,再不做声了。   乘月圆睁着乌亮大眼,一时笑意爬上了眼眉,她也趴在了白玉阑干上,歪过头看顾景星。   “我还是想知道,我跑着见少师,你为什么不高兴。”   小公主刨根究底,问完话,却发现顾景星的侧边,从耳尖一路红到了脖颈。   乘月惊呼,“我感觉你红的快出锅了!”   顾景星的头快要转到天边去了,良久他才丢了一只小虾到河里,引来一群抢食的小鸭。   “公主瞧那只小鸭。”顾景星缓下心神,清净地指了指远处一只落单的小鸭,“它抢不过别人,只能躲在一边儿生闷气。”   乘月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见有一只绿头小鸭正孤零零地凫在一片暗影下,扭着头拿扁嘴巴去梳理自己的毛。   “怪不得它看上去好生气的样子。”   乘月弯身从小桶里抓了一把小鱼小虾,跑到离那只小鸭很近的河岸,把手里的饵食全抛洒在它的眼前。   初秋的日光晒下来,照着一边倚阑而站的年轻步帅,他的视线落在正喂那只孤单小鸭的小公主身上,笑意便一点一点地爬进了他的眼睛,看起来似乎和那只绿头小鸭一样快乐。   初秋的温风渐渐带了几分凉气时,南书房秋游的事提上了日程。   少师很注重学生们的身心建设,几番上书陛下,将去坝上草原秋游的计划书做的有趣生动,陛下与太后娘娘虽不放心公主出门在外,到底拗不过公主的心意,只得同意了南书房的秋游计划。   当然,缜密如陛下,提前五日便派了三千亲卫军驻扎在了坝上草原,又允准了东宫书房的几位学生同去,再请鄱阳长公主随行压阵,这才安下心来。   深居宫城里的小公主阅历少的惊人,自打知道八月初九可以去草原秋游之后,每日都无比亢奋。   尤其出游头一晚,乘月激动的一夜都不成眠,到了出游这一日晓起,苏元善瞧着公主乌青的眼圈,笑着同她说道:“横竖有三个时辰的路程,在鸾车上补眠就好。”   然而威威赫赫的公主仪仗一出了宫门,乘月的眼睛就没办法闭上了,鸾车的窗子虽大,却盖了丝帐,望出去,街巷民居朦胧,熙攘的人群微茫,乘月看不够,哪里还能补上眠呢。   好在出了帝京城,鸾车跑动起来,乘月与苏元善便瞧着窗外飞逝的连绵远山,头靠着头窝在软榻里睡了起来。   坝上草原距离帝京六百里,这一路小公主睡的天昏地暗,到达坝上时,已是暮降时分,宫娥们将公主以及女孩子们扶下车,碧蓝的天幕下,十几座装饰华丽的巨大毡帐(1)分散在草原上,直叫乘月看的喜不自禁,捉着元善的手原地跳了跳。   “呀,我从前在少师的手札里见过这种毛毡房子,好可爱!我要住那顶穹顶画着星星月亮的。”   少师负手站在公主的身旁,笑着颔首,“……百里处有行宫一座,臣想着殿下一定不爱住冷冰冰的宫殿,后来得知顾步帅在此地请人搭建了毡帐,很是惊喜。到了晚间,咱们可在这儿围着篝火谈天,再好不过了。”   听见少师提起顾景星,公主心念一动,踮起脚往茫茫的草原看去。   这十几日在宫城里不见顾景星的人影,她去神武门问,只知道他领了三千亲军卫步军来了坝上草原,未曾想这些精美可爱的毡帐,竟是他的主意。   茫茫的草原在午后的日光下渐渐泛黄,她在接驾的人群看见有一个劲瘦的身影,在三千护卫的侧旁抱臂而站,草原的温风拂过他的面庞,他转头去听士兵回事,认真的眼眸像藏了一颗星子。   他没在看她。   小小的失落攀上了乘月的眉头,她无暇收拾这一份小心思,只听身边的女孩子们都在跃跃欲试,鄱阳长公主笑着牵住她和姜释云的手,引孩子们往毡帐去。   车马坐的劳顿,人人都要入毡帐休憩,乘月同苏元善住进了那顶最大的毡帐,一切自有云遮领着宫娥们收拾,小公主只管攀着毡帐门,往草原上探看。   顾景星好像很忙,忙到乘月的视线扫过一整个草原,都没瞧见他的身影。   到了晚间时,离毡帐百米处果然点起了篝火,因是十几根木柴架在一起,专请来管篝火的牧民又往里头填了许多干牛粪,那火便燃的熊熊,为很冷的草原之夜献上温暖。   有公主殿下在的地方必不会有人太敢放肆,南书房的女孩子在篝火旁坐的乖巧,待东宫的两位少年公子来到时,女孩子们就更拘谨了。   因太子殿下巡视中原,东宫书房便停了课,太师便叫少师将东宫的两位侍读带来秋游,这二人一位乃是钺戎王的幼子张垂恕,一位乃是平南侯的稚孙辛驰原,他二人均是十六岁的年纪,仪表俊秀,有着明月朗星的形容气度。   乘月围坐在篝火旁,小脸被篝火映照的红扑扑的,一双大眼睛眨也眨,耳中虽听着少师同鄱阳长公主说话,眼睛却在目之所及处,搜寻顾景星的身影。   他去哪儿了呀?如何同在一片星穹月庐下,却怎么都看不见他。   苏元善递来一杯果酒,乘月接在手里,将将触在唇边,却见那毡帐旁颀秀的身影走过,是顾景星!   乘月心里一跳,再望过去,他低垂着眼睫,安静地听眼前护卫的禀报,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乘月望住他的视线。   失落啊,一点一点漫卷上乘月的心,她扁着嘴收回了视线,将手里的果酒饮下。   鄱阳长公主最是闲不住了,瞧着学生们都拘谨地坐着,便笑着提议道:“你们平日里都玩些什么?倘或说不出,咱们便学着牧民们,围着篝火跳舞得了。”   中原的世家贵女哪里会跳舞,纷纷笑着提议,姜释云是鄱阳长公主的女儿,此时挽着自家母亲的手,高声说着:“少师曾经给我们玩过一个,选定一册书,人人问一个问题,之后随意翻开一页,便是答案了。”   万秋棋却说不好,“倘或翻书时一个不小心,落进了火里可怎么好。”   少师倒很赞同,问向东宫书房的钺戎王世子张垂恕,“你们有何提议?”   张垂恕是位稳重的少年人,闻言细思了一时,笑着回话:“学生的故乡在钺戎,那里也有千里万里的草原,那里的牧民围坐在篝火前时,会说出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愿,再指定篝火前的一人为他实现。少师以为如何?”   少师还未做决定,鄱阳长公主却拍手笑起来,“这个委实有趣。只是有一样,甭管什么样稀奇古怪的心愿,只要说出来,那都得去满足。”   长公主殿下发了话,那便是定下来了,于是叫宫娥内官们上酒,姜释云最是机灵古怪,悄声问乘月:“公主为何转眼珠?一时可别叫我捡牛粪呀。”   乘月就笑她,“我的心愿很珍贵,才不会捉弄你。”   少师最乐看孩子们说笑时的样子,轻抿了一口果酒,抬头见远处鸦青色的天幕下,亲军司步军统帅顾景星正走来,额心轻蹙,似有疲累。   他有心结交,这便站起身走过去邀他。   乘月饮下半杯酒,再一抬睫,却见顾景星同少师比肩而来,在她斜对面一同坐下。   小公主的心雀跃起来,望过去时他却垂首,良久似乎察觉了乘月的视线,他微怔了怔,眼睛里便有了清浅的笑。   乘月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垂下眼睫,再去看他时,便把眼睛藏在琉璃酒杯后去看,琉璃酒杯照出了双影儿,他在迷离的浮光里低头轻笑,像是察觉了她在偷看。   旁人说了什么心愿,乘月一个也没听,只一心偷偷看顾景星,直到元善扑上了她的肩,笑着唤她。   “公主有什么心愿?要同谁说?”   乘月回过神来,小口饮下了琉璃杯中的酒,小脸儿便红扑扑的。   “我希望……”她看向斜对面正垂首望着眼前篝火的顾景星,嗓音里带着小小的希冀。   果然那温风如酒的步军统帅轻抬了眼睫,定定地望住了她。   篝火烧的热切,小公主的嗓音温软,“希望我每一次看向你时,你也在看着我。”(2)   作者有话说:   (1)蒙古包。   (2)出自网络   下一章入v,感谢追读的小公主们耐心的等待,希望v后大家不要放弃我,我会努力日更,不教大家失望。   这本走甜蜜温馨日常风,可能不会有太大的波折,我写的心情很好,希望宝宝们看的心情也很好,比心。   另外,作者专栏有些个预收,能收就收了吧。   下本开《盲盒开出心尖软》   《糙汉将军的霸道小娇妻》   感谢在2022-05-18 19:12:49~2022-05-20 00:18: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颗马卡龙 2个;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余生向羽生 2瓶;云翳、kk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月亮很近   公主抱膝坐在草原的月亮下, 黑发落在肩侧,逶迤而下,莹润的月色毫不吝啬地洒落在她的身周, 为她勾勒出一圈儿柔软的银边。   草原的月亮真大呀,草原上的小公主也像个真正的异域少女一般, 热切而诚挚地向心上人许下心愿, 可话音落地时, 却依旧红着面颊,把脑袋藏进了膝间。   她在说什么呀,是因为饮了几杯果酒的缘故么, 要不然怎么会这般大胆?   篝火烧的旺又亮, 秋夜的凉止步在篝火之外, 倘或少师与鄱阳长公主不在场, 也许这些少年和少女要笑闹着起哄了, 可眼下却只能你瞧瞧我, 我瞧瞧你, 每个人都眼睛亮亮的, 品味出了其中的甜蜜滋味。   众人注目着篝火后的年轻步帅, 他正当值, 不能饮酒,只将手指间的茶碗递在唇边, 一饮而尽, 接着举目望住了面红红的乘月。   他说好, 声线在篝火声中尤显出清气来, “臣在看着你。”   顾景星的话音甫一落地, 女孩子们就集体嗷呜起来, 一个抱一个的抱住了乘月, 接着笑闹坐一团。   这样的气氛委实不适合大人们,少师笑着起身,饮下手中酒,叫孩子们早些歇息,“……为师可是要去走一走,看一看草原的月亮。”   女孩子们停止了搂搂抱抱,苏元善偷偷地看着少师搁下酒杯转身,只觉得心里有一处空空的。   鄱阳长公主最是爱养生的,她也站起了身,先拍了拍自家女儿姜释云的肩,这才微笑着嘱咐孩子们。   “……我也是眼皮子都要睁不开了,你们谈谈天吃吃酒,有顾步帅看顾着,我也放心去睡。”   大人们一走,孩子们益发放松下来,张垂恕坐在篝火对面,微笑着说起自己的心愿。   “若能在明年的春祈节回一趟钺戎,那是再好不过了。”   这样的心愿听在众人耳中,都觉出了些许的伤感来,万秋棋怔了怔,看向他。   “自己的故乡如何回不去?没有人来接你么?”   顾景星安静地坐在篝火旁,听到张垂恕苦笑一声,心下几分洞察。   钺戎是十年前方才纳入大梁版图的州府,作为钺戎王的长子,张垂恕六年前便来了帝京,一个人住在了牵牛胡同里的钺戎王府,每日晨起去往东宫上学,名为守京,实为质子。   他若想回钺戎,恐怕很难。   乘月却接着万秋棋的话说下去,她心情很好,语气就很欢快。   “那有什么难的,后儿回京,我同皇父去说。”   张垂恕闻言,面上的神情一顿,怔然地摆摆手,只说多谢公主的心意。   “臣还是等家严来京时,再同他一道儿回去。”   乘月哦了一声,不再去细究他的话,只悄悄望了一眼静默而坐的顾景星。   他会有什么愿望呢?该不会是快些回北境吧?他好像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没有那些俗常的儿女情长。   她想去他的身边儿,不用挨的那么近,只要膝盖能碰到一处的距离,能不用在篝火声里仔细分辨,才能听到他的轻叹声。   不是说好要看着她么?为什么没有?乘月开始频频往顾景星那里看,可是每一次他都是在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根细木柴,若有所思地拨着眼前的火堆。   哼,还说会看着她,可每一次她看过去的时候,他都心不在焉。   乘月越发明目张胆地紧盯着他,甚至开始先转过头,然后猛的再转过去,如此大的动作,都看不到顾景星的注目,还差点儿把自己的脖子给扭了。   少年们还在聊天,小公主觉得自己有必要生气了,悄悄转了身,猫着腰从女孩子们的背后爬了过去,爬到了顾景星的膝边儿,气鼓鼓地拿手指戳了戳他的手臂。   “你骗人。”乘月气鼓鼓,拿圆溜溜的眼睛瞪他。   警觉如顾景星,早就察觉了公主的动向,在她戳过来的那一霎转过了头,嗯了一声,温和的眸光轻轻落在了她的面庞。   “我往你这里转了一百八十次头,你都没有看我一次!”乘月扁着嘴巴,一手在地上撑着自己,她说着话,竖起了一根手指头,委屈巴巴,“一次都没有!我要生气了!”   小公主宣告自己要发公主脾气了,顾景星却笑起来,眼眸里带了微茫的宠溺,正要开口时,眼前正拿手肘撑着自己的小公主,肘下一滑,啪叽一声,整个人整张脸栽在了草地上。   顾景星见状,一把抓起了她,乘月抬起头,啃了一嘴的草和泥,额头上也沾了泥土,她更委屈了,盘腿坐在地上呜咽。   顾景星低头看她,公主的样子实在可爱,他轻轻推了推乘月的肩膀,她不搭理,继续坐着呜咽。   顾景星无奈一笑,举起了手掌,往地上拍了一拍,“好了,不生气了,哥哥打它了。”   哼,又是哄小孩子的这一招,乘月委屈地看了他一眼,“是你害我倒栽葱,吃了一嘴泥,还要怪草地……”   她低着头抱起了臂,决定生他一万年的气,“反正今天我是哄不好了。”   侧方传来轻笑声,乘月打定了主意不看他,却见眼前慢慢伸过来一只细木柴,上头串了一只胖胖的乌漆漆的物事,瞧着像是吃的。   虽然不好看,可是是香的,晚饭她没怎么用,这下闻到这个香气,不自觉馋虫就爬出来了。   “这是什么,黑乎乎的……”   顾景星把细木柴收回去,在空中轻晃着。   “烤红薯。”   乘月呀了一声,立时便抛下了所有的不高兴,转过头去拿,顾景星手轻抬,挡开了她,“仔细烫。”   他说着,轻轻去拆烤红薯的皮,不过将将破开一个小口,白茫茫的热气便扑了出来,露出了红瓤瓤。   乘月不错眼珠地看着烤红薯,她虽然成日里嚷着要吃烤红薯,可从来都是御膳房里洗净了拿在挂炉里烤,端出来切块淋上蜜,再拿小勺舀着吃,哪里吃过这般原始的做法,这一时兴奋起来,搓着手预谋着早些接过来。   顾景星却不慌不忙地拆红薯皮,许是太烫的缘故,他的动作轻而缓,细致地像描画山水。   原来执枪的手不仅会剥荔枝,还会剥红薯啊……乘月咽了咽口水,眼巴巴地看着他,“为什么它这么黑?”   “方才埋在了火堆里……”   原来方才他一直低着头,是拿着细木柴为她烤红薯啊,乘月恍然大悟,方才的那一点生气立刻就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顾景星认真地拆了半只红薯的皮,良久才将红薯递在了乘月的眼前。   “不生气了,”他的眼睛在笑,眼尾上扬,划出美好的弧线,“我们和好吧。”   他认真致歉的样子叫乘月看入了神,心在腔子里发疯了,小小的羞涩攀上了她的眉眼,慌乱地错开他的视线,公主一下子抱住了那只烤红薯,使劲地咬了一口,结果烫的险些掉下眼泪来。   “烫……”她吐舌头,烫的神智快不清了,“不跟你和好了。”   顾景星的眼中闪过一丝显著的担心,连忙为公主递上了水,看着她喝下,方才舒了一口气。   这股子烫在饮下凉茶之后,便消散,乘月想着方才初初品尝的那一星儿甜蜜,小心翼翼地再咬上一口,红薯瓤绵软又甜蜜的滋味在舌尖儿氤氲着,好好吃啊,乘月欢喜地眼睛都弯了起来,把手里咬了一口的红薯递在了顾景星的唇边。   “你尝尝。”   公主咬了一口的红薯瓤,像小山陷下去一块,同吃一块薯瓤的邀请其实很亲密,乘月在递出红薯的一刻,看着顾景星微怔的眼神,立时便有些忐忑,只是眼前人却不过是微怔了几息,旋即低头,在乘月咬过的薯瓤侧旁,轻轻咬下了一块。   乘月高兴了,收回了红薯,开开心心地咬了起来,“我想去骑小马。”   顾景星在她的身侧静静地坐着,闻言嗯了一声,“太晚了,明日可以。”   “后儿早晨就要启程回京了,明日少师一定会领着我们去瞧远山静山,再叫我们吟诗作对……”乘月苦恼着,转过头看顾景星,“就骑一圈。”   顾景星低下头笑,“草原夜里会有狼,公主怕不怕?”   狼?乘月转了转眼珠,对着月亮小声嗷呜一声,转头问他,“是这种会在月亮下嗷呜的小狼么?那有什么可怕的?”   “草原上的狼会成群结队的来,去叼牧民们圈养的牛羊,它们的牙齿尖利。可不会在月亮下叫。”顾景星轻笑着说,“公主说的,也许是小狗。”   乘月想了想,“是刘太妃宫里的狮子犬,一身毛茸茸的,月亮一变圆,它就在月下嗷呜嗷呜,我总疑心它要奔月去。”   公主说话时的样子很可爱,红薯被她吃的七零八落,身后的宫娥接过残骸去,又捧来面盆棉巾来为她净手,乘月就听着众人说话。万秋棋很烦恼地对着篝火说起了自己的心愿。   “张世子想回故乡,我却想时时刻刻待在帝京城。”她分享着自己的心事,“冀州很好,平原开阔,街巷熙攘,但我生在帝京城,不想过几年去那里住。”   女孩子们时常在一起分享心事,乘月最是知道万秋棋的苦恼。   她是冀州侯府的大姑娘,家里为她定下了一宗亲事,未婚夫乃是河北布政史程大人家里的独子,世居冀州,万秋棋从来不曾离开过帝京城,只要一想到成亲后要去冀州长居,她便没来由地恐慌。   乘月想到这儿,忽然生出了自己的心事,“我同秋棋不一样,我愿意千里万里地去。”   她说着,偏过头去看顾景星,眨了眨眼睛,“你往后要去哪儿?是要像靖国公那般一直守着北境么?”   这两句话倘或关联起来,很容易让人心生涟漪,顾景星认真听着她说话,闻言轻轻点了点头,乘月哦了一声,转过眼珠去看云边那一颗孤零零的星子。   “云遮说,北境的冬天,风就像刀,吹在脸上的时候像刀割,到处都是冰天雪地,倘或一个不小心在外头过夜了,说不得第二日一早手脚就冻掉了。”她想着说话,“你的手冻裂过么?”   顾景星循着她的视线,安静地同她望住了同一颗星子,他说没有,“我常常用手炉焐手。”   乘月没留心听他的话,只自顾自下了个决心:“我要快些学会骑马。”   她说着,往顾景星的身边又挨近了些,神秘兮兮地同他咬耳朵,“一时吃烤全羊的时候,我们逃出去骑小马……”   顾景星侧身看她,乘月卖起了小可怜儿,牵着他的衣袖摇了摇,“哥哥,好不好嘛!”   公主只有在有事相求的时候唤他哥哥,装出来的可怜巴巴却能轻而易举地捕获人心。   顾景星深知坝上的这片草原,方圆百里都已被亲军军布控,公主初骑小马,至多跑三五里地,也许就累了。   想到这儿,他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好,“只能绕六圈。”   乘月自然一百个说好,再回过心神去听同窗们说话,却不见了元善的身影。   她心里一慌,往远处看去,却见月下的毡帐旁,少师清逸端方的身影伫立着,被他挡着的地方露出了一抹樱粉色的裙角。   乘月瞧出来那是元善今日的衣着,放下心来,唤来了樱珠,吩咐道:“去看看。”   嘴上是吩咐樱珠去看少师,实际上却是让她确认元善在不在,樱珠自然懂得,慢慢地走过去了。   顾景星循着乘月的视线看过去,在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少师的身影,他垂睫,想到了那只孤零零抢不食物的绿头小鸭。   “走吧,去骑小马。”   乘月惊喜极了,难以置信,“这时候去么?”她急匆匆地站起身,“我要骑着马儿在天穹下跑几圈,再去摘一朵山丹花来送给姑姑。”   篝火旁的闲谈仍在继续,公主却悄悄地去骑小马了,顾景星吩咐都虞侯看顾好毡帐旁谈天的孩子,引着公主去了圈马的草地。   高大矫健的马群里,几只矮小却可爱的马儿正在悠哉吃草,乘月不敢托大,只指了一只雪白的小马儿说就它了。   “你看它的眼睛又圆又大,看上去就很乖巧,我要骑着它在草原上叱咤风云。”   顾景星为她牵出了这一匹小白马,乘月伸手顺了顺它头上的毛儿,接着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拽着缰绳摆了个英姿勃发的造型。   顾景星牵着马儿往前慢慢走,风悠悠的,马儿也慢吞吞的,好像有点过于乖巧了。   乘月觉得这跟她的想象不一样,抱着马脖子,趴在了上头,百无聊赖。   “我瞧戏台子上演的穆桂英挂帅,在马上挥舞着□□,所向披靡,莫非我也需要一杆长/枪?”   她拿手摸摸小马的毛,又拍拍它,“你跑呀,跑起来,一会儿我喂你吃沙果。”   顾景星回身看她,娇俏俏的小女儿趴在毛发雪白的小马上,大吹法螺的样子很可爱。   “公主也知道沙果?”   他牵着小马慢慢走,草原的夜幕很低,清冷的星光追着他的侧影,说话时微微侧转了脸,那弧线清俊如工笔勾画。   乘月说知道,嗓音轻轻,“……嬢嬢说北境苦寒,倘或去了人迹罕至的地界,几昼夜没吃没喝也是有的,干粮又都是粗糙的食物,难以下咽,我就去问管军需辎重的郑常晖,除了干粮以外,有没有甘甜易储存的果子……”   顾景星的肩背在前方微微一顿,像是将她的话听入了心。   “郑常晖说,边地的沙果很甜,只是产量很低,倘或我想吃便运过来,我说那就摘些送到护国军中去啊……”   马儿轻轻走,乘月伸出一只手戳戳顾景星,“哥哥吃到了么?”   前方是高高的小山坡,半圆的月亮大而低,使人疑心站在上面,伸手便可触碰月亮。   “吃到了。”   顾景星将小马儿慢慢牵上小山坡,将马儿牵在那儿吃草,乘月见马儿停了,竖起了脑袋抬头看。   “呀,好大的月亮。”   宫城里能见到最大的月亮,也不过是挂在檐角的那一轮圆,可这里的月亮大的似乎触手可及。   公主向月亮奔去,纤柔的身影像是要飞天而去,顾景星慢慢地走上去,在她的身边坐下,只管看乘月踮着脚摘月。   即便触碰不到那莹润的月缘,但能离这么近,已然让公主兴奋了,她往顾景星的身边席地坐下,望着月亮兀自兴奋。   “爹爹说,我娘亲就住在月宫里,你说此时娘亲会不会也在看我?”   顾景星与乘月相遇时,她不过六岁稚龄,相处不短暂,离别却长达五年,他其实并不了解她,却也能从公主眼睛里看到蕴藏着的想念。   他说自然会,“公主的娘亲会一直看着你。”   乘月抱着膝坐,闻言拿手撑住了脸颊,歪头去看顾景星,“你不在的时候,我常常去靖国公府同嬢嬢玩儿,有时候时辰晚了,就会在嬢嬢的卧房里安置,她给我讲故事的时候很温柔,若是我娘亲还在世的话,一定和嬢嬢一样……”   顾景星嗯了一声,“我娘亲很喜欢公主。”   乘月向来不隐藏对旁人的爱憎,接口道:“我也很喜欢很喜欢……”   她说着,可顾景星却忽然转过头来,星眸对上了她的视线,叫乘月的心一霎停跳了一拍,望着他的眼睛卡了壳。   顾景星的眼神里有探询,乘月慌了一慌,迅速转过头去,“很喜欢你的娘亲。”   公主偶然慌乱无措的眼神很可爱,顾景星嗯了一声,说起北境的事。   “……有一次我领兵误入了一片风烛荒漠,迷途了三昼夜,总也转不出去,干粮殆尽,精疲力竭,幸有三只沙果传着吃,支撑出了大漠。”   他说起这段经历时不过精疲力竭四个字概过,却将重点着落在那只沙果上。   “今日才知,原来这些沙果,乃是公主的恩典。”   他原以为公主会得意洋洋地笑,可她却拧着眉毛,眼睛里全是担心。   “三昼夜困在荒漠里一定很害怕,还饿着肚子……”她想到从前饿肚子的经历,更加感同身受,“有一阵儿我吃胖了,脸都胖的嘟出去了,于是我那一日就用了一顿,到了半夜,我都饿哭了……”   公主饿哭的时候一定很可爱,顾景星嗯了一声,“迷途饿肚子不算什么。”   还有无数倒在身边的同袍、被火箭射穿肩胛骨,被长刀砍断手脚,被莽古哈人的狼牙棒砸穿天灵盖……   北境战场上远比想象中更加残酷,莽古哈人也比想象中更加凶残暴戾。   顾景星闭了闭眼睛,试图忘却那些记忆,乘月却一瞬思绪飞远,想到了方才同少师并肩看月亮的苏元善。   女儿家之间互相分享的心事,不能对外人提起,哪怕是顾景星也不可以,乘月托着腮望月,想着元善轻声说道,“不知道少师是不是和我们一样,也在看月亮吗。”   她说少师,想的却是元善,顾景星却在一霎冷了眼眸,顿了许久,才问道:“公主很喜欢少师。”   乘月不假思索,点头应他,“少师很好啊,从来都不将我逃学的事告诉爹爹,他是才高八斗的探花郎,来教我这个小纨绔,真是屈才了。”   身边人静默地像风,聪敏如乘月,一霎就觉察到了他的沉默,歪过头来瞧他,但见他的眉眼清冷,似是几分漠不关心。   她转了眼珠,笑眯眯地戳了戳顾景星的手臂,“少师是老师呀,我不喜欢老字辈的,老当益壮,老骥伏枥,老谋深算……”   清冷的星光落在顾景星的眼眉,他转过头望住乘月,眼神安静,“道理我都懂,可公主为何要关注他的行踪?”   乘月斜了眼睛看他,笑出声来,“原来你真的在看我。”   顾景星转过头去,望着眼前的月亮,轻嗯一声。   他嗯的这一声过后,世界好像安静下来,乘月怔怔地望了他一会儿,忽然醒过了神,再去看他时,顾景星却轻笑一声,站起了身。   “到了夜里,风会转冷。”他去牵马,“我送公主回去。”   回去的路上风很温柔,顾景星牵着马儿慢慢走,乘月坐在小马上,问东问西。   同来时不一样,回去的草原上有些零星的毡帐,该是当地的牧民,乘月眼尖,正看见一处毡帐门前有年轻的妇人正在火盆上支了烤架烤肉,那香味慢悠悠地飘过来,勾起了公主的馋虫。   坝上这片草原上的牧民都是经过亲军卫仔细盘问的,绝不会有心怀叵测之人,见公主在马上垂涎欲滴,顾景星了然,牵着小马慢慢往那顶毡帐而去。   走近了,乘月才看见那位年轻的妇人,背上背了一个熟睡的奶娃娃,在她的腿边儿,还有两个年纪差的不多的小娃儿,正围着烤架掉口水。   见山坡上下来两位贵人,年轻的妇人虽然有些拘谨,但也是规规矩矩地躬身问号,热情地将乘月与顾景星迎在了烤架前。   “……傍晚时走丢了一只羊,民妇领着孩子们去找,耽误了吃饭。这会儿孩子们喊饿,就支起了烤架。贵人若是不嫌弃,还请简单用些。”   年轻妇人便是坝上的牧民,名叫杜英娘,她知道坝上来了宫里的贵人,虽不知道身份,但见这二位,男子护卫军打扮,女孩子乌发雪肤,像是神仙洞府里的仙女儿,自然是一百万个恭敬。   乘月自不会拘谨,她坐在烤架旁,同眼巴巴望着烤肉的小娃儿逗了一会儿闷子,又从袖袋里拿出糖盒,送给他们吃。   那年轻的妇人翻着烤架,没一时想起来什么似的,托着背上的孩子,把她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的门板上,再为她盖上了被。   乘月从不曾见识过人世间的疾苦,这时接过一只羊腿,她撕下一半儿分给了身旁的小娃儿,接着咬了一口,喷香的滋味在舌尖儿发散着。   “你家里就你带着三个小娃儿么?”乘月忍不住发问,再环顾四周,这么晚了,却不曾看见有别的人。   那年轻的妇人杜英娘闻言,面色闪过些许的痛楚,良久才恭敬作答:“回贵人的话,民妇的男人去年在庆州战死了……”   原在一旁看着小马儿吃草的顾景星,闻言抬起了眼睫,望过来的眸色沉沉。   那年轻妇人手下不停,为孩子们将羊肉撕成小条,再端来羊汤给他们,照顾孩子一丝不苟。   似乎是察觉了贵人们的沉默,杜英娘有些抱歉地道了一声对不住。   乘月看着杜英娘沉默的神情,再看着她佝偻着身子细心照顾孩子,顿觉得手里的羊腿都不香了。   “倘或没有帮手,该怎么带娃儿呢?”乘月回想着自己从小到大身后都跟了一串人,再看看身边儿拘谨的小娃儿,不禁心里酸酸的。   “民妇的娘家与婆家都在边境上的村庄,男人们一成年便都会去从军,民妇的父兄、相公,都死在了战场上。民妇在那里度日艰难,才来到这里。”   杜英娘说着战死沙场的事,像是在说天气晴暖,乘月不禁扭头问顾景星,“……是强征?”   顾景星在静夜里摇了摇头,杜英娘却连连摆手,解释道:“莽古哈人凶残的很,攻下一座城池便会屠城,所以我们边境村庄的男人们,都会主动从军……”   为了保护粮食、女人和孩子,他们会主动去抗击敌人的入侵,即便明知道会战死疆场,却也义无反顾。   乘月只觉心里很难受,默默地将手里的半只羊腿啃完了,忽听得那门板上正熟睡的奶娃儿哭闹了起来,许是做了噩梦,杜英娘擦了擦手去哄,乘月便站起身,跑到了顾景星的身边,仰着头瞪着一双大眼睛,把两只手平平地递在他的眼前。   顾景星垂睫看,公主的眼神楚楚,两只雪白的小手上有些羊腿的油渍,光光亮亮的。   他接过公主的手,另一只手取出棉帕,轻轻擦拭了一下她的手心,乘月却古里古怪地晃了晃手,踮起脚悄悄同他说,“……给我点儿银子。”   顾景星恍然,他往远处随行的护卫轻扬手,立时便有两个护卫小跑而来,从怀中掏出了一袋银子。   乘月悄悄接过银子,又在杜英娘的毡帐前坐了一会,最后悄悄地把银子塞进了奶娃的襁褓里,接着才同她道别。   出了那间毡帐,乘月连骑小马的心情都没有了。   对于深居宫城里的公主来说,倘或不是在杜英娘的毡帐外谈了一回天,恐怕她只能在《兵车行》里窥见一二人世间的疾苦。   她在月亮下慢慢走,心情低落的无以复加,顾景星似是察觉到了她难得的沉默,只陪着她慢慢行,良久才听见公主在一旁轻轻地说:“元善的爹爹开春去了边境,到现在一封家信都没有,她也正烦心呢。”   这般看来,好像她身边最喜欢的人,亲人都在边境为国征战,而她却是大梁的公主。到底还是生出几分歉疚之情,她闹不清楚自己的低落情绪源自哪儿,只是闷闷不乐。   顾景星陪着她慢慢走,一直走回了毡帐,苏元善在门前迎她,乘月一眼就望见了她红红的眼睛,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搂住了元善的手臂,往毡帐里去了。   顾景星在门前伫立一时,都虞候盛玢领着护卫赶来,拱手向他禀报:“西南方不知道哪里来了野狼,属下已命神机营前去驱赶。”   草原的野狼常常成群结队的来,它们凶残阴狠,把目标对准牧民们的牛羊,一口便能将牛羊的喉咙咬断,更有甚者,还会主动攻击人。   亲军司步军司来这儿的第一日,便已查探好地形、确认这里安全,才会将毡帐扎在这里,未曾想今夜竟来了狼群,这是了不得的大事。顾景星颔首,不过略微思索一时,便翻身上马,领着护卫队往西南方的草原疾驰而去。   乘月搂着元善的手臂进了毡帐,坐在了软席上问她,“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如何我一来就瞧见你眼睛红红的。”   元善原本只是红了眼圈,这一时听见公主问,一双楚楚的眼睛里,便滚落出了眼泪。   乘月还在猜,“我看见你同少师一道儿看月亮去了,莫不是少师训斥你了?可是你的功课很好,授课时你也听得很认真,少师有什么地方可指摘你的呢?”   公主猜的很离谱,元善哭着哭着就笑了起来,她拭泪,细声为少师分辨着,“不是少师,少师待我很好,我同他一道去看草原的月亮,他还说了三千工匠凿月亮挖七宝的故事给我听……”   乘月一听不是少师,倒有些奇怪了,她歪着头看元善,“那还有什么事?我们在坝上的草原,连我爹爹都不能跑来教训我,还有什么人敢给你气受?”   元善吸了吸鼻子,语声几度哽咽,“……陛下的确派了天使来看你,这会儿在鄱阳长公主那里候着呢。”   乘月眼前一黑,回过神来看元善,元善叹了一息,轻轻说道:“方才天使随行的队伍里,捎来了我娘的口信,只说晚间家里来了客人,是我父亲在边境的部下,他说我的父亲如今在军中一切安好,娘亲知道我担心爹爹,连忙派人往这里送了口信。”   乘月闻言松了一口气,一下就搂住了元善,拍拍她的肩背,“原来是喜讯呀,你哭成这样,差点把我的头吓掉了。”   元善一双柔美的眼睛里噙着泪花儿,使劲儿地点点头,同乘月抱在了一起哭。   “我好高兴呀,我娘亲成日里在家里盼着爹爹的音信,这会儿一定高兴坏了。”   “后日回到京城,你就直接回侯府去。”乘月安慰了一会儿元善,便由云遮侍候着去洗漱更衣。   再回来时,元善已然窝在了软被里打着小呵欠,见乘月换了一身儿浅樱色的寝衣来,眉眼纯质干净,直让元善看得喜欢,她问起乘月同顾景星去骑小马的事,语声里些许憧憬。   “同顾景星一道骑马有趣儿吗?……释云说她们坐在篝火旁吃了烤肉喝了果酒,钺戎王世子很有趣,瞧着是个端方的读书人,可喝了酒之后还会甩着袖子,跳他家乡的舞蹈呢。”   乘月想到那一轮大月亮下为他牵马的清俊身影,只觉得心田盛了蜜,漾啊漾。   “……他总为了少师同我怄气。”乘月趴在软被里,托着腮说道,“我总想着,世上有那么多有趣的事儿,我与他是青梅竹马,五年未见,可以谈一谈北境的风雪,边关的黄沙,甚至可以说说莽古哈人的凶残,做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与我怄气上呢?”   元善说是,乘月给自己翻了个面儿,仰躺在软被上,双手搁在心前,眼睛里满是甜蜜。   “后来他果然同我说起了北境的事儿……”   乘月说起顾景星在荒漠里迷途的故事,元善听得津津有味,她是武将家的孩子,最是知道战场的残酷的,她想了想,问道:“战场上刀枪无眼,倘或你同他成婚之后,他陷落在战场里了,你该怎么好?”   乘月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闻言认真地思索起来。   “我会骑马去战场找他。”她很坚定,“所以我一定要学会骑马。”   元善觉得此时的乘月和往常温软的样子一点儿都不一样了,有些小小的震惊。   “那若是……”她提出了假设,但是不敢说的太残酷,“若是他受伤了呢?”   乘月歪倒在元善的头上,“我会把他背回来……”   她想到那个把奶娃娃背在身上的杜英娘,觉得自己也可以,“我会保护他。”   公主在元善的眼里的形象崇高又伟大,两个小姑娘头窝在一起说了半宿的话才头并着头睡了。   到了夜最深浓的时候,熟睡中的苏元善忽然被毡帐外的响动惊醒。   外面有一声声狼嚎的声音,接着是轻而杂乱的脚步声,元善慌乱极了,推醒了乘月。   “好像有狼的叫声。”   乘月睡眼惺忪地坐着,揉了揉眼睛,忽听得毡帐外有人低低呼了一声“步帅小心。”   乘月一个激灵惊醒了,她的心头闪过一只野狼与顾景星搏斗时的画面。   她看到了鲜血洇湿了顾景星的肩头衣衫,勇敢的小公主噌的一声站了起来,在毡帐里左看右看,寻找不到称手的武器,最后无奈抓起了软枕,飞弹一般的从帐中冲了出去。   野狼在远处嚎叫,为防止毡帐左近被钻空子,顾景星领着护卫巡视,忽然听见公主的毡帐帐门倏地被打开,赤着脚散着发的小公主,抱着大软枕冲出来,有如一颗飞弹。   他心头一惊,顿住了脚步,正当好地将她接在了怀里,只是巨大的冲击使他趔趄后退了几步,才稳稳地站住。   乘月稳稳地落在他的怀中,一脸的不明白,顾景星垂眼看她,眼神探询。   “公主……想做什么?”   乘月在他的怀里抱紧了软枕,认真复盘了自己方才的动机,仰头道:“我说我出来打狼,你信吗。”   作者有话说:   终于v了,我会努力日更的!   看到这里的宝宝们都是真爱呀,比心。   作者专栏《盲盒开出心尖软》《糙汉将军的霸道小娇妻》求收藏   基友眀月皎皎《夫君对我了如指掌》快完结的小甜文,求收藏。   感谢在2022-05-20 00:18:47~2022-05-20 23:25: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胖头鱼、我的肉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爱而必得   无限度接近草原的半圈月亮, 将毡帐前的小公主笼在了又大又黄的月晕里,宛如月中人。   眼前人垂睫看她,原本眸色里只是有些讶异, 在乘月说出自己是出来打狼这句话后,额心蹙起, 眼睛里显而易见的多了几分疑虑和不理解。   肩背后那只牢牢托着她的手提醒着乘月现下的处境, 她这下全醒过来了, 看着顾景星疑惑不解的眼神,手臂一瞬就起了一层细栗。   出来打狼这等理由,但凡是个能正常思考的人, 都决计不会信的。   乘月觉得自己很丢脸, 好在还清楚地记得自己乃是大梁的镇国公主, 纵然心里一万匹野马奔腾而过, 眼前黑了一万遍, 到底还是保持了公主的风度, 只故作镇定地扶着顾景星的手臂, 眨巴眨巴大眼睛。   “其实, 我只是想看一看野狼。”她面不改色地改口, “我想知道野狼会不会在月下嗷呜嗷呜叫。”   小公主说嗷呜的时候, 鲜润的唇窝成了一个小圆,可爱有如一只吐泡泡的小鱼。顾景星哦了一声, 耐心地将她扶正站好, 视线才落在她的衣着上。   公主雪玉般的面颊上, 压了一道儿睡痕, 显是将将从梦中醒来。   她只穿了一件儿青州冰纨料子的寝衣, 染了十分浅的樱色, 因从帐中冲出来的动作太过剧烈, 公主的身形又格外纤细单薄,那寝衣领口便散了泰半,露出了一片白皙的玉肌骨。   顾景星的视线在触到那一片雪玉时,一瞬便转开了眼,再往周遭因公主冲出来而愣住的一班巡逻护卫那里一看,但见人人面上都挂了些怔忡,往公主这里注目过来。   顾景星脚步轻动,挡在了乘月的身前,扬声喝道:“都给我把头低下去!”   上任不过半月的步军司统帅,虽平日里不苟言笑、清冷孤高,却鲜见他高声训斥之举,此时他的一声令下里,分明带了克制的怒意。   几十名巡逻护卫在这一令下,静默地低下头去,再不敢抬起眼睛。   乘月还处于自我尴尬的状态,尴尬到头发都像是要竖起来似的,顾景星回转身,看公主的毡帐帐门处,有个小脑袋探出来,愁眉苦脸地看着他们。   是苏元善。   这下好像能确认公主突然跑出来的原因了,也许是正睡着却发了噩梦,又听见外头有野狼嚎叫的声音,才会飞也似的冲出来?   顾景星回过身,耐心地哄她,“……野狼已被尽数驱走,公主若是想打狼,明晚我给你留一只。”   这是什么话?难不成她说她出来打狼,他也信?乘月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艰难地为自己开脱。   “要不……就别留了吧,我把打狼的活儿都干了,你们亲军卫多没面子……”   顾景星嗯了一声,“起风了,公主快回去安置。”   乘月幽怨地回转身看看毡帐,又幽怨地看了看顾景星。   分明自己的毡帐近在咫尺,可乘月就是不舍得挪动脚步,她拽了拽顾景星腰侧的绿鞘方头腰刀,眼巴巴地看着他。   “这里是生地方,我睡不着……”她指了指身后的毡帐,“你给我说故事听。”   苏元善在毡帐里听了,只觉得瞠目结舌:生地方睡不着?公主的头方才一挨上枕头,立时就打起了轻轻的小呼噜。   她把脑袋缩回去,不打算偷听了。   这时候,盛玢已悄无声息地领了巡逻侍卫退下了,顾景星看着公主额前几丝微湿漉的额发,不禁心下微动。   公主的毡帐,侧边有阔大的软窗,只要拉开帐帘,便可欣赏草原的夜景,他指了那软窗,耐着性子哄她,“公主可是睡在窗下?我在窗外为公主说故事。”   乘月雀跃起来,抱着软枕三五步便跑进了毡帐,一时从那软窗里探出小脑袋小声唤他。   “顾景星,这里这里。”   顾景星应声而去,倚靠在公主的软窗上——毡帐是由厚实的毛毡包裹而成,又因是临时搭建,故而帐里帐外的声音传送,很是清晰。   乘月窝在帐里的软被上,从窗子里向外看,顾景星安静地坐着,连后脑勺都很好看。   “嬢嬢就常常给我说故事,你是嬢嬢的孩子,一定从小耳濡目染,会说很多故事。”   顾景星静默着,一时清寒的声线轻轻在窗外响起,“公主喜欢听什么?”   乘月想了想自己方才脱口而出要去打狼的事,又想着以后要随顾景星千里万里的去,于是决定要给自己打造一个英勇的形象。   “张飞大战马超。”她仔细从脑海里搜寻了嬢嬢给她说的,最后选定了张飞作为她的床边故事,“我很喜欢他们在葭萌关打架,从白天打到黑夜,不分上下那一段儿。”   窗外一时间了无声息,静到乘月都能听到草原上的蝈蝈一阵儿一阵儿的叫声,   “你没听过这个?”乘月满怀疑虑,越性儿也坐了起身,往窗外看,“不然赵子龙汉水救黄忠?”   窗外似乎有一声轻笑,是顾景星的声音,他向来严肃,也唯有偶尔一笑时,才能听出来几分少年清气。   “臣的娘亲说,公主爱听一个关于古高昌国的故事。”   乘月嗯了一声。   (1)中原的少女爱上了一位哈萨克的少年,可少年却爱着同族的姑娘,大唐鄙夷高昌古国未开化,赐下中原的乐器与书籍,高昌人不喜欢,束之高阁,大唐便出兵踏平了高昌。   “大唐再强,也只能踏平高昌,并不能使高昌人爱上大唐。”乘月抱着怀中软枕,看着窗外半圆的月,“中原的姑娘再好,可哈萨克的少年却不喜欢她。可见这世上最不能勉强的,就是人的心意。”   她叹气,“心里真正喜欢的,往往得不到。(2)”   窗外人久久地沉默着,良久才轻轻嗯一声,“公主的心里,可有真正喜欢的人?”   这样月亮高悬的良夜,说起忧伤的话题来,似乎很合宜,顾景星问的随意,乘月却在窗子里轻笑一声,告诉他自然有。   同人隔着窗子说话,瞧不见对方的神情,似乎能使人心神放松,乘月等着窗外人说话,良久才等来一句:“倘或爱而不得,公主会如何?”   乘月在窗子里一笑,依旧是那个恣意而自信的小公主。   “我是镇国的公主,我偏要万事有回应,爱而必得。”   作者有话说:   (1)故事化用金庸先生《白马啸西风》   (2)同上,出自李文秀的对白。感谢在2022-05-20 23:25:44~2022-05-22 00:24: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看文的虫虫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糖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楚梦呀、ann 10瓶;我爱学习 8瓶;美味蟹黄堡 5瓶;纪修染 3瓶;我的肉肉、恋倦、momo、吃吃睡睡、kk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公主头痛(续前章)   其实这些故事, 都是嬢嬢说给她听得。   有时候她也会说起帝京城里的爱恨情仇,也会说起自己陈年的旧事。   比如,嫁给靖国公顾长夙, 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大胆的事。   十九年前,她还是渝州城里最尊贵的侯府千金, 播州西夷叛乱, 领六万反叛打下西江城, 欲直取渝州,占领天府。   顾长夙彼时领兵从帝京城赶来平乱,在城外与城中抗敌的渝州城百姓共同御敌, 最终平息了这场叛乱。   那便是白清梧与顾长夙的开始。   乘月转回了心神, 帐外的顾景星沉默一如草原静深的夜, 她有些困了, 拍拍软窗。   “顾景星, 你在听吗?”   窗外人嗯了一声, “我在听。”   看不见神情的交谈令人心神放松, 乘月把耳朵贴在毡帐上, 试图去听他的动静。   “你在北境, 当真一次都没想过我吗?”   这个问题, 其实在灯帽胡同,公主就问过一次。   那是顾景星回来的第一晚, 她从墙上落下去, 心里又装着涂画泥人小兵、霸占他卧房的事, 也就无暇当场计较他的回答。   可是回到宫里, 她却因为他的那句没功夫想她, 一直计较到了此刻。   公主的问话稚软, 那其中依约有细微的小生气, 窗外人久久地沉默着,久到乘月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他的声音才轻轻响起。   “想过。”   雀跃的心像小鸟儿扑棱棱飞出了胸腔,公主扒住了软窗,动作之大,简直像要掀翻了了整个毡帐。   “我就知道!”   乘月得意极了,又拍了拍软窗,外头有一声轻笑,接着顾景星带着些许笑意的嗓音响起。   “有一次我领兵去稚川,要穿越一整片暴晒的风烛沙漠,走了整整三日,灼灼烈日将人晒的口渴难耐,许多人因此脱水虚脱”   “那时候我想到了公主小时候,有一回在灯帽胡同同悬弓、云汉一道儿捉迷藏,不小心栽进了灶灰堆,脸黑如锅底的出来后,一口气喝了三大碗水。”   “我在沙漠里艰难行路时,便想到了公主喝的那三大碗水,那时候我在想,倘或能活着出沙漠,一定要回灯帽胡同,同公主一起喝上三大碗水。”   顾景星安静地说完,却听见软窗里的动静了,也许公主睡了吧。   只是许久许久,软窗里响起了公主气急败坏的声音。   “你的脸才黑如锅底!还以为你想我什么!竟然一直记着我掉进了你家的灶灰堆!”   她气的直拍软窗,“是不是就等着这个时候来取笑我呢!”   乘月气的一下子背过身,倚靠在帐壁,越想越生气。   分明是温情脉脉的夜,分明说了想过自己,为什么想的却是她掉进灶灰堆的事!   说实话,她的人生里常常有意外,掉进灶灰堆根本不算什么,可为什么顾景星偏偏记得这个,还要在这个美好的时刻提起来!   她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想哭。   原来她在顾景星的心里,是这个样子的,一定很难看吧,一身黑乎乎的,像个炸飞的乌鸦。   她嚎啕大哭起来,全然忘了帐中角落里还有一个瑟瑟发抖的苏元善。   公主的哭声从软窗里传出来,顾景星额心一蹙,以手撑地,一霎就弹了起来,扶住了软窗,往里探看。   “公主怎么哭了了?”   乘月一边大声的哭着,一边站起身去拉软窗的帘子,月色下她哭的很真实,泪水在雪白的面颊上湿成一片,在帐壁上蹭乱的发丝黏了许多缕在脸上,公主又委屈又生气,使劲儿想把帐帘拉上。   “我很生气,再也不想和你说话了!”她气呼呼,“就哭就哭,我就哭!”   顾景星一手挡住了帘子,迟疑了一时,另一只手略略抬起,快要触碰到乘月的面庞了,乘月瞪圆了眼睛,停下了哭,气鼓鼓地说道:“没用的,怎么样都哄不好我。”   他的手温柔地落在乘月的面庞上,好吧,如果他温柔地帮她整理头发,那就酌情原谅一下,乘月这般想着,却见顾景星的手触上了她面上的一缕发丝,从她的嘴巴里轻拽出来。   “公主哭就哭,别吃头发。”   作者有话说:   说实话,昨夜太困了没写完,今天补上。   感谢在2022-05-22 00:24:42~2022-05-22 12:40: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猴拖拖 10瓶;kk、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天神降临   软窗的帘子哗啦被拉上, 乘月倚着帐壁气鼓鼓地坐着,气的连哭都忘记了。   听着毡帐外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好像顾景星离开了, 哼,竟然叫她哭的时候不要吃头发?   就吃就吃就吃!乘月抓起了耳侧的一缕细发, 搁在齿间狠狠咬了一口, 忽见元善从另一侧的角落里爬了过来, 黑亮亮的眼珠在毡帐里发着光,直把公主吓得险些背过气去。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爬过来?”乘月惊魂未定, 仰倒在软被上直拍胸口。   苏元善盘腿坐在公主的身边儿, 幽怨地看着她, “公主哭的时候, 的确会吃头发啊。”   她与乘月朝夕相处五年有余, 名为君臣, 实为姐妹, 故而说话很随意。   乘月闻言, 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不服气的反驳她, “你还不是一样?方才跟我哭的时候,也吃头发来着。”   苏元善想到家里传来的消息, 又有几分高兴, “我吃头发时, 可没叫少师瞧见。”   乘月一听, 又是丢脸又是尴尬, 倒在被上乱蹬腿。   “是了, 你在少师面前可爱乖巧, 从来没有叫他看见窘态。我就不一样了,在顾景星的心里,我就是一个掉进灶灰堆的傻姑娘。”   “……走不出沙漠,面临绝境时里想的却是你”苏元善方才全程听见了顾景星与公主隔窗的交谈,趴在公主的耳边细细为她推敲,“他没有想他的爹爹娘亲,也没有想兄弟姊妹,只想着你,这样的心意还不够明确吗?”   这样的分析叫乘月半信半疑,她把自己的脑袋支棱起来,拿手托着,若有所思,“分明是在取笑我呀……我同他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为什么偏偏是这个。”   “还是太熟悉了。”苏元善为公主出着主意,“彼此要有好奇,才能互相喜欢呀。”   她想着晚间同少师走在草原的星空下看月亮时的情景,几分甜蜜漫上心头,“除了学业以外,少师对我一无所知,在他的眼中,我一定很神秘。”   乘月皱起了眉头,“你是镇北侯府的长女,三岁就能提笔作画,五岁时就能吟诗作对,九岁时被选到宫里来陪公主读书,整个帝京城还有人不知道么?”   “这些都是表象呀,我喜欢什么花儿,最爱什么样儿的天气,无聊烦闷的时候爱干些什么,少师全都不知道呀,这就是神秘感。”   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总要有些稀奇古怪的认知,苏元善说着就躺在了乘月的身边,抱住了她的胳膊,蹭了蹭,“倘或在喜欢的人面前一览无余,那多不自在啊。”   乘月眼前一黑,一连说了好几个“完了”,才颓丧着说道,“全帝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喜欢顾景星,我在他的面前一览无余……”   元善闻言也有几分不解,悄悄地问公主,“……这些年公主常常驾临靖国公府,同白夫人情同母女的,为什么陛下不直接赐下婚事呢?横竖你是大梁顶顶尊贵的公主,即便对他用了强,也是臣子的荣幸吧。”   “你这样的想法很危险。”乘月拿脑袋撞了撞元善的脑袋,“即便至高无上如我爹爹,也是不能随心所欲的啊。前些日子他还被户部的大臣给气的险些晕过去呢。”   强取豪夺良家妇男这等事,元善也只是说说罢了,公主提起了她的爹爹,身为臣女的元善自是不敢多说一句,只打了个小呵欠,岔开了话题,“这一趟草原之行,公主要带什么礼物回去。”   乘月想了想,“爹爹的库房里全是珍稀,年年万寿节为他准备礼物已经叫我够头痛了,来一趟草原还要为他带礼……”   话虽这么说,小公主还是认认真真地思考了起来,嘀嘀咕咕地,“要不要真的去打一头狼?叫人做个狼毫笔给爹爹?”   苏元善听着听着就有些困意,小声应着公主的话,临了又想起来什么似得,戳戳乘月,“明儿一早我要提前回京——娘亲派人来接,只说家里有些琐碎事,叫我回去商榷。”   “……你不在,明儿我都没心思玩了。”乘月闻言依依不舍之余,“明儿说是要去看骆驼打球,多有意思啊,我还没见过骆驼呢!”   苏元善也想留在草原上,同公主……少师一道儿游玩,可她白日里知道家里有了爹爹的音讯,自然想知道更多的细节与详情,这便打定主意要回去,此时听见公主这般说,也有几分遗憾。   她说公主快睡吧,“过了明日,后天晚上咱们又可以一起睡觉了。”   乘月也困了,同苏元善头靠着头,窝在了一道儿睡了,迷迷糊糊中还听见苏元善说梦话:“公主呀,你们说情话的时候,能不能避着人呀……”   到了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公主还睡得正香的时候,苏元善便收拾了行装,由两队亲军卫护送着,一路往帝京城赶。   到达镇北侯府时已是晌午,门房叫苏安的,见了大姑娘来家倒有几分诧异,躬身将她迎入了府,苏元善一边往二门去,一边有几分诧异:“我不是提前往府里送了口信儿,如何娘亲不来迎我?”   苏安随着走了几步,恭敬回话:“回大姑娘的话,一大早上二老爷领着二夫人、四夫人便过了府,这时辰还不走,吵吵嚷嚷的……”   苏元善一听叔伯婶娘都来了,胸中一霎就生出火气来。   因着镇北侯府没有男丁的缘故,二伯娘、四婶娘便时时刻刻紧盯着承继爵位之事,时不时便来烦惹娘亲,不是说从亲兄弟家里挑一个子侄过继的事,便是打听着父亲的去向行踪,那不怀好意的神情,很难不让人揣测她们的险恶用心。   苏元善的脾性应在一个善上,虽心性坚韧,可到底不是叔伯婶娘这些人的对手,每每看见他们步步紧逼娘亲的嘴脸,总要气得满面通红,恨不得一盆水将他们泼出去,可惜总是止步在端水这一步,便叫娘亲给摁住了。   不是说,父亲的部下送来了父亲的音讯么?为何她们还敢上门吵嚷?苏元善抑住心里的怒意,益发加快了脚步往正厅去。   将将走到正厅的院外,里头两位伯娘婶娘的声音便炮筒似得传出来,从高扬尖利的语调里,不难听出她们的恶意。   “侯爷失踪了小两月,连半封家信都不曾见着,如何来个人说一切顺遂就顺遂了?谁知道是不是北境传来的假消息。”   “是了,弟妹一向性子软,旁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也不仔细推敲推敲,指不定里头有人憋着坏呢!”   “这就是府里头没有男丁的可怜之处,倘或嫂嫂膝下有三五个儿子傍身,我瞧瞧谁敢瞧不起咱们镇北侯府。”   “说的是啊,老太爷当年南征北战挣下来的爵位,还是要早做打算才是。我听说衡山院里一年四季汤药不断的,弟妹的身子怕是再难生养一个吧……”   正厅里的刺耳之音一字不落地传入到苏元善的耳朵里,她苍白着脸,咬着唇,只觉心中簇了一团火,快要按捺不住了。   她提脚往正厅里去,在门前听见娘亲的咳嗽声,旋即顿住了脚步。   “好教二嫂与弟妹知道,我并没有再生养的打算,靖国公府有三位姑娘足矣。至于爵位承继一事,还要等侯爷家来再行商议。”   说话的便是苏元善的母亲,镇北侯夫人穆兰谷,她素来身子孱弱,说起话来常常有些喘不上气,她静静听完两位妯娌的话,以帕子掩着嘴回应,接着又咳嗽起来。   苏元善再也无法忍耐了,迈过了门槛,往正座去扶住了穆夫人。   “二伯娘、四婶娘,我爹爹如今已有了音信,不日便可回京,届时再来同我爹爹商讨这些事也不迟。”   二夫人应氏是个容长脸,因着眉梢嘴角常挂着的缘故,使她的面相看起来很刻薄,她同四夫人秦氏对看了一眼,笑的轻蔑。   “善儿如今大了,又在宫里陪千岁读书,长了不少本事,都敢插手大人之间的事了。”   她不阴不阳地再笑一声,“别说千岁了,纵是老天爷,也不能管宗族里的事儿。”   谈及公主,苏元善更不能忍了,她毫不客气地怼回去,“二伯娘在期盼什么?我爹爹是朝廷册封的侯爵,往后这爵位如何承继,也该由朝廷钦定册封,可不该是你们操心的。”   平日里娇滴滴的女儿家,今日竟然敢顶撞长辈了,应氏一瞬就来了气,拿眼睛狠狠向坐在椅上不做声的丈夫苏锢剜去。   二老爷苏锢不得不有回应,在椅上抬起头,阴狠一眼望向苏元善。   “这爵位谁来承继,是该由朝廷钦定,可在此之前,宗族里头协商出结果,那岂不是皆大欢喜?”   苏元善只觉二老爷实在厚颜无耻,忍了气道:“我父亲年轻力壮,如何就到了商讨谁来承继爵位的时候?二伯父还是领着伯娘婶娘回去吧。”   苏锢勃然大怒,站起身靠近了苏元善,恶狠狠地盯住了她,“如今二弟在北境的战场上了无音讯、生死不知,身为宗族的族长,正该要未雨绸缪。”   苏元善听到生死不知四字已然落下泪来,她气的发抖,瞪着苏锢道:“二伯父,你是盼着我父亲,战死沙场吗?”   苏锢心里的那点不光彩的念头被眼前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侄女看穿,一时间恼羞成怒,扬起手来,结结实实地扇在了苏元善的脸颊上。   穆夫人眼见着这大伯哥竟然敢动手,一头撞过去,将他推翻在地,扶住了自家女儿,她与女儿都不善争吵,一时间浑身发抖,气到失语。   正厅里侯府的仆妇都围过来,护住了穆夫人和大姑娘,却抵不过二夫人和三夫人的骂阵,乱作一团。   二夫人与三夫人跟在二老爷苏锢的身侧,指摘起苏元善的不是,那二老爷气焰更盛,又扬起了手,怒喝道:“你父亲不在家,你娘亲将你惯的无法无天,今日我就要代你父亲,好好教训一下你这逆女!”   说话间他的手便又要落下来,忽听得正厅外晴天霹雳似得,响起了一声巨响,听起来像是枪炮之声,直将正厅里的几个恶人吓得魂飞魄散,都往正厅外看去。   但见那碧清的长天下,有一个高大如山的男子举着火/枪正站着,他生有一副伟岸身躯,五官深刻英武不凡。   他此时漫不经心地将正冒着烟的火/枪枪口,对准了正惶恐着的二老爷苏锢,深邃的眼眸微闭一只,瞄了瞄他,倏地在苏锢的脚边放了一枪,直将他吓的抱头跪下,瑟瑟发抖。   “不想死,就滚出去。”   作者有话说:   走一波苏元善的感情线。   下章就可看顾景星和公主爆笑骑骆驼 第26章 通天戏法   天似乎就是在那人开枪之后, 一下子就暗去了。   也许是火药炸在地面的灰烬升腾而起,也或许是天老爷太过应景,送过来几顶蓄满了雨的乌云。   火/枪的余威尚在, 二老爷抱着头伏地发抖,他从前也是从过军的, 自是知道火/枪的厉害, 这一时骤然被吓破了胆, 竟是扶都扶不起来了。   苏元善扶起了自家母亲,惊魂未定地往那一片灰中看过去。   黑沉沉压坠着的乌云下,有一双凌厉欲破空的眼眸, 许是意识到正厅有人看过来, 他手中那柄火/枪倏地一个转旋, 在手指间划出好看的弧线, 旋即垂在在了那人的腿侧。   是苏元善无论在哪里, 都从不曾见过的人。   正当好的年纪, 高大而矫健, 因着一身护国军的戎装的缘故, 肃杀之气环绕周身。   苏元善怔了怔, 这个人同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少师气度清矜, 温文尔雅;顾景星清冷如高天之星,触不可及。   而这人不一样。分明是年轻而英武的长相, 眸光却锐不可挡, 其中的凶煞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她与他对看不过几息的功夫, 那人却转开了视线, 眸光里的凶煞敛去, 取而代之地是极其的不耐烦。   “狗彘不若之徒, 也敢来镇北侯府门庭撒野, 这是打量府上无人?”   此人说话时的嗓音低沉,情绪起伏不显著,却能听出其中的嘲讽之意。   穆夫人此时被气得旧疾发作,正捂着胸口紧闭眼眸,苏元善忍住心中的惊诧,在自家母亲的耳边轻轻安慰了几句,又命人扶着母亲回卧房休息,这才微微向前走了几步。   二老爷苏锢没听着有动静了,这便抱着头被二夫人、四夫人扶起来,身上依旧发着抖,嘴上却不示弱,咬着牙强撑。   “你是什么人?这里是镇北侯府,我是侯爷的亲二哥,你又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在这里放肆!”   他打摆子似的被扶着,放了一句不甚狠的狠话,“好在你没伤了我,否则今儿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执枪人哦了一声,倏地将腿侧之火/枪端起来,对着苏锢的脚边又放了一枪,那声响巨大,简直要把人的魂儿都吓飞。   “我倒要看看,怎么个兜法。”   这人实在是凶悍,一言不合便放枪,全然不顾及他是镇北侯的亲兄长,直将苏锢吓得面如土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挥着手打着摆子走了。   苏元善的眼睛一直眨也不眨地看着那人,待苏锢走了,这才低声吩咐身边仆妇侍卫去收拾残局,这才几步走到了正提枪转身要走的那人,轻唤了一声。   “这位将军请留步。”   那人闻言,脚下不过略放慢了三两步,依旧往院外走去。   苏元善有些发懵。   同人交际时,回应别人的话,不也是一项礼貌么?如何这人如此倨傲,竟一言不发。   到底是方才为她与娘亲出气的人,苏元善提裙追上去,在他的身侧小跑着走。   “看衣着,将军该是为我父亲送口信来的。我是这个府上的大姑娘,将军方才为我与母亲解围,还请留步,让我招待你一餐饭。”   那人的脚步似乎更快了,像是极其不耐烦与苏元善交际,一言不发。   苏元善哪里见过这样的人,满心的疑窦,接着又追上去。   “将军要去哪儿,如何这般匆忙?”   那人倏地停住了脚步,元善一个猝不及防,径直撞在了他的半边肩膀上,痛的捂上了额头,停在了原地。   “姑娘若有闲工夫,倒不如去筑高这里的墙,坚固侯府的大门,而不是同我在这里说些无谓的话。”   苏元善头一回听到有人用这种语气同她说话,一时间呆着了,良久见他继续往前走,连忙又追上。   “是旁人的错,为何我们要加固门庭。”   那人一言不发,好一时有些懒散的声音响起来,像是带了几分嘲讽。   “因为你很孱弱。”那人撂下了一句话,似乎是长舒了一口气,停下了脚步,“身为侯府长女,方才有人打上门来,竟只会放几句狠话,往后如何护得住你的母亲与姊妹?”   苏元善原本就是带着一腔被打的委屈,此时听这人这般刻薄,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嗓音里就带了几分哽咽。   “不放狠话还能如何?莫不是要我也学你,在他们的脚边上放一枪?”   她本就是随口一句,却见那人回身,将垂在身侧的火/枪递过来。   “拿着。”   大家闺秀如苏元善,这辈子别说摸了,见都没见过这所谓的火/枪,此时见这人把□□递来,下意识地接过,抱猫儿似的抱在胸前,战战兢兢。   “我害怕……小时候我爹爹跟我说,不会使火/枪的话,不仅容易擦枪走火,还很容易炸膛——手都会炸掉。”   那人听她说完,一双深邃的眼眸现出些愁容来,往天上看了看,一把抽走火/枪,转身就走。   苏元善虽觉得此人很奇怪,但到底方才为她解围,这便又追上去。   “我从来没见过你,你是我家的亲戚么?莫不是姑母家的表哥?听说也是从了军的。”   那人脚下不停,搁下一句话,“林渊冲。侯爷麾下左护军统领。”   苏元善闻言有些恍然:只说父亲派人来家送了口信,怕不就是此人。   那人的身影走进了客房的院落,隐没在墙后,苏元善好奇之余,忽生了几分感慨。   因为是父亲麾下的将军,所以才会在府里出现,所以方才才会护着她们。   这般一想,苏元善便原谅了他方才对她的不敬,慢慢往母亲卧房去了。   这一头镇北侯府里事态平息,那一厢草原的第二日一早,公主由姜释云、万秋棋陪着,慢慢走着去据说可以看骆驼的地方。   尊贵如公主,从来没亲眼看见过骆驼是什么样,那个庞大的、背上背着一个或者两个的小罗锅的动物,全活在少师的口中。   快到小山坡时,公主的心就雀跃起来了,三步一跳地奔了过去,却只在那儿看到了正正襟危坐的少师,以及身边那个顶了奇奇怪怪像鹿一样的面具的侍卫。   “不是瞧骆驼打球么?骆驼呢?球呢?”乘月高声问过去,少师却神秘莫测地坐在天光下笑,很是慈爱的样子。   待公主以及侍读的姑娘们都到了之后,少师这才笑着说道:“骆驼这等稀有,自是不会出现在坝上的草原,只是来时,为师承诺你们,要带你们看骆驼打球……所以特意请人假扮了骆驼的样子,一道儿在草原上跑跑,踢踢球。”   往远处一瞧,十几个侍卫都待了奇怪的面具站在那儿,一个个正经八百的,好像自己真是个骆驼似的。   乘月愁的要命。   这样好的天气,合该出去散散步,而不是好无聊地在这儿看假骆驼。   她挥了挥手,把那些侍卫们叫过来,十分温和地拍拍其中一人的肩膀,笑着说道:“你们在这里吃吃草就好。”   侍卫领命,乘月凑到了少师的身边,“少师啊,您哄小孩儿玩儿呢?”   少师笑着拿纸卷敲敲公主的额头,“……先不忙闹脾气,顾步帅倒是着人准备了马球比赛,公主倘或愿意,那便同为师一道儿去看看热闹。”   乘月闻言竖起耳朵听,似乎真的听到了远处草原的低洼处,有欢呼呐喊声响起来。   “是牧民与亲军卫的比赛,图个热闹喜庆。”少师因为没有兑现骆驼打球的承诺,神情都比平时慈爱很多。   乘月有些跃跃欲试,可转念一想,昨儿夜里顾景星还在取笑她哭的时候吃头发,而且连哄都不哄,直接没了人影儿,这会可不能轻易同他和好。   “我才不要看他打马球——骑着马儿撞来撞去的,我看了害怕。”她拿架儿,“除非他用十二万分的诚意盛情邀请我,我还能考虑一下。”   小儿女之间才萌芽的小小情愫,少师何等聪敏,一霎便了然了,他往远处看了一眼,果见一匹高头大马踩着草原上的晨露与草叶而来,其上载着一位年轻的将军,眉目深浓,五官清隽,不是顾景星是谁。   少师但笑不语,小公主却转了身子,煞有其事的去看草原上的长草短草,藤草花苜蓿。   顾景星纵马而来,身形利落俊逸地在少师面前下了马,称了一声少师,接着才略略垂首,去看向正数草叶的公主。   “臣带公主去看打马球。”   乘月装听不见,拽着地上的花苜蓿自言自语:“呀,这株花苜蓿长得好生气的样子!还有这棵羊茅草看起来也不高兴……”   她叹气,“哎,整个坝上草原的草,好像都很生气。”   身后有轻笑声传来,顾景星的声音响起来,似是同少师说话。   “牧民擅骑术,却不会打马球,几位力壮的不明规则,球竟打进了自己的球门里。”   “牧民们不仅能歌善舞,竟还有人会变戏法,听说可以拿一株草种下去,可在一瞬之间长高,一直通到天宫去。”   顾景星说话时不疾不徐,嗓音也很好听,他笑着看了眼正竖着耳朵听的公主,清咳了一声,转身走到马前。   正欲上马时,再一抬头,小公主凑在了他的马前,眨巴眨巴圆眼睛,手里举着一株花苜蓿给他看。   “叫他种这个给我瞧,种不出来的话……”   顾景星眼睛在笑,接过了公主手里的花苜蓿,递给马儿吃。   “就罚臣……”他微顿,笑着说道,“打马球给公主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3 00:17:35~2022-05-24 23:4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一只大弯弯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午夜心碎小猴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一颗马卡龙、南、罗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书包 18瓶;猴拖拖 10瓶;我爱学习、借问游人何时归 5瓶;智慧女孩要秃头 3瓶;白茶御日常生活、书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为国顶球   乘月抱着臂坐在小马上, 低着头看着那洼地处正欢呼舞蹈的人群,再看了看一旁正艰难表演吞剑的草原匠人,只想抢过他的剑自己吞下算了。   没有种草通天的新奇戏法, 只有一个老实巴交的牧民在吞剑,看他卖力穿帮的劲儿, 感觉一会儿就要为她表演胸口碎大石了。   顾景星站在公主骑着的小马侧边, 望着低洼处欢呼的人群, 由乘月的角度看过去,长睫微动,眼尾上扬, 分明是在笑。   乘月看着顾景星, 悄悄地开始撸袖子, 姜释云默默地在一旁为公主放下了袖子, 乘月又握紧了拳头, 万秋棋又不动声色地摸了摸公主的小手。   “算了算了, 再怎么说, 顾步帅都是朝廷的重臣……”   “莫生气莫生气, 人生就像一场戏, 公主再忍一忍……”   小女儿们拿温言软语宽慰着公主, 顾景星在一旁听着,眼睛里的笑意益发深浓, 他转头, 看向乘月。   “公主倘或想看通天之草, 臣晚间亲自种给您看。”他视线从乘月的眼眉间挪开, 望着低洼处那一片欢腾, “马上就要比赛, 公主不去瞧瞧胜利的彩头是什么?”   提到彩头, 乘月才提起了几分性质,不问顾景星,只问姜释云。   “草原上的彩头一定同帝京城里不一样,该不会是牛啊羊啊的,捉一只带回去吧?”   姜释云是位极爱钻研的姑娘,来草原前,就寻了位家在草原的朋友,仔仔细细地询问了许多,还将要瞧什么景儿、吃什么特色美食、什么有趣的可玩儿,买什么纪念的物事等等,悉数列了出来,故而公主一问,她不过思索片刻,便一一说来。   “……的确听说是以牛羊做彩头的,还有拿银杯、酿造的好酒来的,今儿我就不知道了,许是风干牛肉什么的?那可就太好了,昨儿我嚼了一根儿,可真好吃。”   万秋棋笑着搡了姜释云一把,“长公主在这儿,你也敢随意乱吃零嘴……”   她大大方方地问顾景星,“……公主既来观赛了,总要有些不一样的彩头,公主才愿意去瞧。”   乘月听两位小姊妹把自己心里的意思全闹明白了,满意地点点头,偷偷瞥了顾景星一眼,正等着他的回答。   顾景星笑说,“……彩头是一把五彩巨弓,坝上的牧民乃是乌桓族,彩弓是他们的图腾,寓意五谷丰登,天下太平。”   乘月闻言眼睛亮晶晶,“五谷丰登,天下太平……”她开始蠢蠢欲动,“这回来草原一趟,带不走又大又圆的月亮,总要带些祥瑞回去给爹爹做礼物。”   “顾景星,我们组一队可好?”小公主十分顾大局,先把顾景星方才诓她来的事搁一边儿,回头看看身后的小姊妹,又说,“把张垂恕、辛驰原叫来,正好组个五人的马球小队。”   姜释云抱着公主的手臂瑟瑟发抖,“我连马都不敢骑,还打马球?说不得上了场,就是马球打我了……”   万秋棋倒是跃跃欲试,摩拳擦掌,“我骑马很好,可以试试……”   小内官去传张垂恕与辛驰原,顾景星听着公主的话,点了点头。   “倘或公主有心下场,臣自当奋力。”他思忖片刻,“首发三人,臣与张垂恕、辛驰原下场,公主与万姑娘场边候补便是。”   乘月听他安排妥当,立时便眉飞色舞起来,“倘或真能赢得一把五谷丰登的弓箭,就立刻派人送回帝京去,给爹爹好生瞧瞧。”   见公主做了决断,顾景星便牵着她的小矮马,慢慢地往低洼处去。   到了那正打马球的人群前,立时便有内官想要高声通传,倒是乘月眼疾手快,悄声喝住了他。   “牧民们若是知道了我是谁,比赛一定会畏手畏脚,那还有什么意思?赢就是赢,输就是输,牧民们赢了五彩弓,也是祈佑天下太平。”   顾景心听着公主的轻声细语,眼眉微微上扬,有几分笑意。   饶是公主说着不要兴师动众,可无论是正欢笑着在场中央纵马扬蹄的人,还是围着的一圈一圈的牧民们,都齐齐地将目光聚焦在乘月的身上,虽还有锣鼓之声,现场却明显的安静了许多。   坝上的牧民们见过篝火节的篝火姑娘,见过从雪山而来的乌桓圣女娘娘,也见过壁画上撒花的飞天女仙,却都在看到由山坡上缓缓下来的姑娘后,一时晃了神。   她的笑容比草原的太阳还要明媚热切,顾盼间那眼眸温柔的像月亮,便是连唇边的浅浅笑涡,都像是盛满了最浓烈香醇的酒,教人只望一眼,都要醉上一整个春天。   人们的视线久久地停留在那位姑娘的身上,直到草原部族的首领站在台上,开始转述顾景星的提议,人们都才安静下来。   “京城里的好汉要同咱们草原上的汉子比一比,大家说好不好啊!”   人群里欢呼声沸腾,首领从其中选出了五个膀大腰圆孔武有力的壮汉来,郑重地引到了顾景星的对面,笑着喊道:“这是乌桓最强壮的好汉,步帅看看可还满意?”   顾景星一笑。   他往自己身后的好汉们看去,钺戎王世子是唯一强壮的一个,辛驰原虽名字听起来很矫健的样子,却不是善骑之人,生了一副书生面孔。   至于公主这位好汉……   今日为了骑骆驼,公主特意穿了一身窄袖的胡服,头发绑的高高的,雪玉面庞在日光下尤其显得白皙清透,此时她正骑在一匹矮矮的小白马上,神情倒是十二分坚毅,好像下一刻便要冲上赛场厮打一般。   万秋棋也同公主一般,骑在了马上,英姿勃发,瞧上去的观感要比公主正经许多。   草原上的女儿家常常纵马骑射,故而牧民们看到帝京来的姑娘们虽然纤瘦,但神情却是志在必得,都心生敬意。   随着鼓点的渐强,围着赛场的牧民们开始欢呼,顾景星与张垂恕、辛驰原纵马入场,手持画杖,开始同牧民们策马持杖,争夺起球来。   因是五人局,故而设置了一炷香的时间,以单球门计得筹为规则,击进一球竖一面旗,最后哪方旗帜最多,便是谁赢。   牧民们虽擅骑马,可却从不曾玩过打马球,故而很生疏,顷刻间便被顾景星三人竖起了六面大旗。   只是在熟悉了一会儿之后,对方便火力全开了,那些壮汉们只用了很少的时间,便将比分追平。   乘月骑在小矮马上,眼见着双方旗帜相当,而那柱香也快要燃尽,不禁握紧了拳头,暗暗为顾景星他们加油。   正在最后赛点时刻,顾景星手持画杖,将球控制在了杖下,躲避了多方的围追堵截,往球门驶去眼看着就要挥进一球,却见斜刺里一个将将会走路的奶娃娃从围观的人群的腿缝间挤出来,拍着小手摇摇晃晃地向球门走去。   人群里一阵惊呼,有人一下子便将那小娃儿拉了回去,顾景星却在猛然勒马时,被甩了下来。   乘月早就看到了这一幕,见顾景星被甩下马,心一急,一扬缰绳,小矮马便甩起了小短腿,驮着乘月向顾景星奔去。   顾景星捂上了肩膀,见公主纵马而来,再看球已到了对方杖下,张垂恕与辛驰追上去,抢了过来,因距球门尚远,球门处除了公主无人接应,忙仰头道了一声我没事,“公主接球。”   既上了场那就全力以赴,乘月踢踢马肚子,往场上跑去,向张垂恕点点头,张垂恕立时会意,将控制在杖下的球使劲一击,送到了乘月处。   乘月紧张地呼吸都停住了,眼见着那球迎面而来,快要砸到她的眼睛了,乘月一咬牙一闭眼,低了头,拿额头接住了球,又在下一瞬将球顶进了球门。   一时间忽然世界安静了,乘月紧张地心都要跳出来了,睁开眼睛往那球门看去,那只马球在里面滴溜溜地转,进了!   她进了最后一球!   公主立功了!   就在那一柱香燃尽的最后一刻,公主用她的脑袋把球顶进了球门。   这一刻,公主不是一个人,公主代表了中原好汉们的马球最高水平!   人群在下一瞬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草原的儿女们没有太大的胜负欲,毕竟五色彩弓他们常见,而美的像画中人的中原小姑娘此生不多见,于是都是簇拥上来,围着乘月和小矮马欢呼着,跳着舞,那部族的首领取下五彩的弓箭送给可乘月,一时间,低洼的草地上,像是开启了热闹而盛大的庆典。   这一头草原上的盛典一直持续到了深夜,宫城里的天子却在静夜里俊眉紧锁,龙案下垂手站着两位臣子,正噤若寒蝉的承受着陛下的龙颜大怒。   “一整个西州州府,上上下下竟都成了贼寇的内应,简直是罪大恶极!”   “如何三年间都无人敢上报此事!倘或不是几个不怕死的小吏,九死一生地逃出来上报朝廷,恐怕朕至今还蒙在鼓里!”   “前人拼死收复了西州,如今竟有人欲行颠覆之事,歪曲朕的子民意志,罪该万死!”   “你二人一个是陕甘总督,一个是安西将军,竟全然不知此事,虽有立功之行,可难逃渎职之罪!”   天威如雷一般响彻在殿宇,两位大臣已然瑟瑟发抖,不自觉地跪了下去,等待着陛下的发落。   听着陛下的怒意,他二人恐怕难逃重责,甚至有可能性命不保。   恰在这时,忽听得有内官在陛下身侧轻声道:“陛下,公主殿下打坝上,连夜给您送来了礼物——您要不要看一看?”   皇帝哦了一声,往阮升的身后看了一眼,竟看见一把巨大的五彩弓箭,瞧上去很是威风。   “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阮升笑着轻言:“殿下白日里在坝上同牧民们打马球,赢了这把五彩弓箭,公主说最后的决胜一球,是她千真万确用脑袋亲自顶进去的,才为您赢来这把寓意着五谷丰登,天下太平的五彩弓箭。”   皇帝闻言,不知道是怎么了,也许是夜风吹进了殿宇,也许是迟迟不睡眼睛疲倦,闹的他的眼睛里有点湿湿的。   “好,好。”   他长舒了一口气,看向了堂下。   “……你二人虽渎职,却也在平定此事时立了功,朕这回便只罚你二人一年的俸禄,且放过你们。”   堂下两位大臣登时有死里逃生之感,大汗淋漓地伏地谢恩。   皇帝嗯了一声,指了那五彩弓箭给他二人看,“你们瞧,朕的女儿都长进了,知道为国祈福,朕盼着二位臣工也能以家国为重,凡事多多操心,别再叫朕失望。”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4 23:47:38~2022-05-26 00:47: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西西崽、艾瑞巴蒂 10瓶;纪修染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通天之树(上)   时间回到白日里的马球比赛, 因分出了胜负,草原上便在结束后,举行了盛大而喜庆的庆典。   乘月热的小脸通红, 在秋阳下,坐在小矮马上, 举着画杖挥来挥去, 时不时还跟着跳虎袖舞的牧民们扭上一扭, 云遮便过来哄公主回去整理着装。   “一时坝上草原的首领少不得要来问礼,公主歪着个辫子可不成。”   乘月晃了晃头上那个歪歪扭扭的小发髻,得意洋洋, “方才我不过是候补, 却能在千钧一发之际, 将绝胜球顶进了球门……你快夸夸我。”   云遮笑着夸赞公主球技高明, 接着同公主说起五彩弓箭的事儿, “顾步帅派了千里营的六名骑兵, 将五彩弓箭一路护送着去帝京, 估摸着今夜就能送到宫里去。陛下看见了您的心意, 一定会很高兴。”   乘月此时只觉得秋高气爽、人生完满, 牵过云遮的手退到人群外, 蹦蹦跳跳地往自己的毡帐去。   “爹爹常说我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要是知晓这把五彩弓箭真真切切是我赢回来的, 一定会大吃一惊, 说不得还不相信呢!”   她学着陛下的声气儿, 叉着腰学他, “这是公主赢回来的?公主还会打马球?指不定是人家放了多少水, 顾景星又卖了多少力气, 才替她赢回来的。”   公主模仿自己的老爹入木三分, 云遮笑的弯了腰,笑着为公主擦拭额上的汗,又仔细地为她把微湿的鬓发梳理整齐,笑着看了看远处兰碧蓝苍穹下的顶顶毡帐,目光温和而平静。   “陛下一定会拿着公主赢来的这把弓箭,往各宫各院里炫耀去了,说不得还要大摆筵席呢。”   乘月才不信,扁扁嘴巴,一边儿走一边儿转着手里的画杖。   “太娘娘摆宴席我信,爹爹才不会。自打我开蒙以来,我爹爹一见我就长吁短叹的,从来就没有过好脸色。我可真累啊。”   她挽上了云遮的臂弯,“怪道太娘娘说我娘和我爹爹从前常常吵架……”   提到已故的皇后娘娘,云遮的面色一霎就转了冷。   她是故皇后娘娘打小就带在身边的婢女,一道儿在滇南王府长到十五岁,再一路随着送嫁的车队来到京城陪着待嫁,直到皇后故去时,她都守在先皇后的身边,同先皇后名为主仆,实为姐妹,故而每每有人提起,云遮都会有一瞬的情绪低落。   乘月察觉到了,心里有些不安,偎在了云遮的肩上,“倘或今岁舅舅再来送年礼,我就一定要缠着爹爹,叫他准我跟着舅舅回滇南王府省亲去,到时候你也能回去瞧一瞧故土。”   这样的提议,公主年年都要念叨几回,可是陛下总有许多理由推拒,往年是说公主年纪小,又是金枝玉叶的,不能舟车劳顿地往滇南去,去岁便抬出来太后娘娘,又说公主乃是天下顶顶娇贵的,哪里能涉险,往千万里之外的滇南去。   云遮哪里不知其中的因由,她感念公主待她的好,笑着拍了拍公主的手,安慰她道:“等公主成了人,年岁大一些,足够稳重足够机智,叫陛下看着放心,那时候,不拘千里万里的,哪里都能都去的。”   乘月点点头,头上歪斜的发髻就晃一晃,她对长大很向往,叹着气说道,“说起来,爹爹就我和哥哥两个孩子,容不得一点儿闪失。”   云遮温慈地看着乘月,只觉得公主从来都是这般为他人着想的样子,很是美好。   主仆二人正慢慢走着,忽得就听见身后呼啦啦啦得,似乎有很多人追上来,乘月回头一看,随扈的侍卫们正扬起了兵器,将一群草原牧民挡在身后。   是方才那位坝上草原的首领啊。   他领着一群牧民,人人手里要么端了美酒,要么捧了烤羊、烤鸡,还有托着瓜果茶点的,见公主回身,那草原首领的面上立时便堆满了淳朴的笑容,领着族人虔诚伏地,口中高呼公主娘娘万安。   乘月很欢喜草原牧民们的热情与大胆,连忙走上前去,叫他们快快平身。   “我很喜欢草原,打马球也很好玩儿,多谢你。”   那坝上牧民的首领名叫哈普,因坝上草原离帝京城并不算太远,这片草原上的乌桓族族人又与汉人聚居,故而汉话很好,他向公主抒发自己的敬意,神色虔诚。   “公主的笑容就像草原上的太阳,热切又勇敢,眼睛像星星一样美,坝上的牧民身为您的子民,看到您那样英勇地去争夺马球的胜利,与有荣焉!”   他激情澎湃,唱歌一样,“您是大梁的公主!更是咱们坝上草原的月亮!”   乘月被夸的晕头转向,只觉得脚下踩了云彩一样,轻飘飘地快要飞到天上去了。   她矜持地起了一个范儿,笑容更加端庄大方。   “草原上缺什么?本公主赏了。”   坝上草原的首领哈普真心诚意地夸赞公主,万没料到公主竟要赏赐下草原上最缺的东西。   他领着族人跪下,高呼公主仁爱。   “草原最缺的是盐,倘或公主能赐下食盐,该是最好的恩赐。”   乘月并不知食盐对于草原人的重要,闻言点了点头,笑着应下了。   “叫顾景星去办。”   首领领着族人山呼谢恩,那哈普听见顾景星的名字,又是一番赞颂。   “顾步帅自打来了草原,便由小民接引着,走遍了整个坝上,公主的安防、选址扎营、游玩之地,事无巨细无一处不操心,便是公主所住的毡帐,那打进地里的柱子、围布,全是步帅领着工匠亲自搭建。”   哈普虽是性情豪爽的草原大汉,可心思却比绣花针还要细,再加上今日马球赛,公主同顾景星一道而来,他早已心知肚明,故而有心夸赞起来。   “顾步帅这般用心,小民先还以为是他是您的驸马……”   同坝上草原首领相谈,竟然能触碰乘月最为关心之事,这一时只觉得心里砰砰跳,甜蜜之意漫卷上心头。   “他当真有这般用心吗?”乘月几分甜蜜,又看向哈普,“你可问他了?”   哈普笑着自嘲,“小民不知天高地厚,多嘴问了一句,顾步帅却道并非,不过是恪尽职守。”   乘月闻言眼眸微冷了几分,到底笑意不减,只笑着同哈普说了几句勉励之语,这便同云遮一道儿回了毡帐。   云遮去觑公主的神情,笑着引她去沐浴,将公主安置在浴桶里,才轻声软语地哄着公主。   “……陛下不曾为您赐婚,顾步帅再喜欢您,也不能自封驸马,公主说是不是?”   烟水气升腾,乘月露了张雪白小脸儿在水气里,摸了摸自己额头,愁容满面。   “我不过是因着额头生了一个大包,才垮下脸……可不是因着他否认自己是驸马。”   “他说不是就不是了?我同他的婚事,自然是我说了算。”   云遮听见公主头上生了个包,哪里还能注意到她的后半句话,只急忙挨近了看,果见公主的额角鼓了一个包包,虽只有点点微红,但手指轻触上去,能摸到那一处凸起。   “可疼?”云遮心疼地问了一句,又忙吩咐樱珠去取化瘀血的药水,“今儿拿脑袋去顶球,奴婢就说怎么能不起包!那球可是木头做的!”   乘月摸摸额头,哎哟一声叫云遮不要着急,扒着浴桶边儿,要从浴桶里爬出来。   云遮赶忙把公主按回去,接过樱珠手里化瘀血的药水,仔细拿药棉为公主上了药。   那药带了一点青色,涂在公主的额角后痒痒的,乘月不舒坦,拿手指去摸了一下,放在嘴里还尝了一口,直苦的小脸儿皱成一团儿。   待一切拾掇妥当,公主百无聊赖地趴在软被上,手撑着面颊,望着软窗外那一轮大而圆的黄月亮。   再过三日就是中秋节了,圆圆的月亮垂在天边,近到甚至可以瞧见上面凹凸明暗处的人影儿。   顾景星在做什么呀?从马球赛结束到这会儿,即便是去吩咐人往宫中送五彩弓箭,再去商议着采办盐务,接着去巡防,这时辰也该忙完了吧?   她想着,不自觉的手一滑,上碰到了额头的包,哎哟疼了一声儿。   正顾影自怜,却见窗边忽然慢慢伸过来一株细细的青苗,冲着窗子里的公主晃了晃。   乘月呀了一声,爬过去趴在窗沿往外探头,只见那握着青苗的手青白如玉,其上青色筋络十分好看的样子。   是顾景星!   乘月只要一见了他,什么烦恼都没了,歪过头看过去,果是顾景星一手负在身后,月色下眉眼温宁,将手里的青苗递过来。   “去种通天之树,公主可愿往?”   原来他还记得,原来他没忘!   乘月在软窗里喜的眉眼弯弯,拍了拍软窗,“你等着我!”   公主奔出毡帐去,见顾景星正站在那匹雪白的小矮马旁。   “公主骑着它,打进了决胜一球,现下再骑,应当骑的很好。”   想到白日里马球赛上的荣光,乘月不遑多让,提裙奔过去,站在那矮马前,看着它温驯的眼睛,只觉得心生喜爱。   “你乖啊,一会儿给你吃苜蓿草。”   她说着就手脚并用的往上爬,好容易上了马儿,那马儿蹄子一动,乘月一个没坐稳,身子晃了晃,就要倒栽葱摔下去。   顾景星一直护在公主的身边,见状连忙扶住了公主,乘月从倒栽葱的状态直起身,额头却擦过一片温软。   乘月摸了摸额头,直起身坐在马上,还在奇怪方才额上温软的触感,再去看顾景星,却见他垂着眼睫不看她,耳尖儿却是红的。   她再歪头去看他的脸,却见他的唇上有一道儿青色。   乘月摸了摸自己的额角,恍然大悟。   “你是不是偷偷亲我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问,直将顾景星问的侧转了脸,唇角动了动,轻笑一声。   “不曾。”   乘月得意地拆穿他,“你嘴巴上有一道儿青色。”   顾景星不看她,只将缰绳牵起,慢慢地牵着马儿走。   “公主看错了。”   乘月哼了一声,转了转眼珠,尝了尝方才摸过额角的手指,有了主意。   “苦不苦?”   为她牵马的年轻步帅似乎败下阵来,在前方轻笑一声。   “苦。”   作者有话说:   公主们,抱歉抱歉,咱家来晚了!感谢在2022-05-26 00:47:32~2022-05-27 20:25: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久、我爱学习 5瓶;momo、四时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通天之树(下)   顾景星牵着马, 马上坐着得意洋洋的小公主,她往前探头,试图去清楚他的脸色心意。   “我的额角抹了化瘀的药膏, 很苦很苦。你若是没偷偷亲我,怎么也会觉得嘴巴苦?”   牵马人脚步不疾不徐, 向着那轮月亮走去。   “疼吗?”他不回答公主的话, 只转开了话题, 在听到公主尾音上扬的一句嗯字,他又道,“公主的额角, 疼吗?”   既然问到了乘月此生最得意之事, 那她就要大吹特吹了。   “不去碰它就不疼, 若是拿手碰上一碰, 就会有一点点痛。不过这点痛不算什么, 今儿我的脑袋立了大功, 赢来了一把祈福的五彩弓箭, 多高兴啊。”   前方传过来一点笑, 顾景星嗯了一声, 不回头, 手却向后递了一块用油纸包着的物事。   乘月好奇地接过来,将油纸打开, 瞧见了里头有两块黄色的小方块。   “这是什么?”   “元胡糖。”顾景星依旧慢慢牵着马儿走, 嗓音在月下几分温煦, “元胡粉混入麦芽糖, 入口略苦, 愈吃愈甜蜜。”   坐享天下的万金公主素日里吃的糖, 无一不是精心制作的, 哪里见过这等粗简的糖,更不用说其中还混入了元胡粉这等物事。   寻常她吃的糖,莫不就是梅子糖、糖椰丝、蜜饵糖、冬瓜汤……元胡糖是什么糖?   乘月不曾吃过,闻言捡起一颗放进嘴巴里,一股中草药的苦涩登时充盈在舌尖儿,小公主苦的一张小脸儿皱成一团儿。   “好苦……”   顾景星嗯了一声,“先苦后甜。”   乘月坚持了好一会儿,这才品咂出一点点苦,眉毛眼睛方才舒展了一些。   “这种糖制来有何用啊?倘或不是你给我的,我尝一口就要吐出来了。”   “我在军中,常吃元胡糖。”顾景星的声音轻轻缓缓地传过来,“活血镇痛,若是受了伤无法安眠,含一颗便可得安宁。”   “受了伤无法安眠……”乘月轻声重复着,忽的伸手拍了拍顾景星的肩膀,好奇道,“你常常受伤?”   公主轻轻的一拍,简直像叶子落在水面,可顾景星的肩头却下意识地沉了沉,像是吃了痛之后的反应。   “你的肩膀怎么了?”   牵马的脚步略顿了顿,顾景星摇了摇头,继续向前行。   “我常常先行探路,同敌人正面交锋的机会不多。”   他避开了肩膀的问题,只往前指了一棵树给公主看,“草原不生丛林,我找了很久,才找到那棵树。”   乘月也很奇怪,在这片广袤的坝上草原上,却不曾有一棵树,眼下她顺着顾景星的手指看去,但见那远处,有一棵树冠蓬大的枫树,月色下它的树叶斑斓,似乎每一片都有不同的颜色。   “像是枫树。”那棵树并不高,树冠却很蓬大可爱,乘月推测着它的名字,似乎颇有研究的样子,“它独自一个站在草原上,看上去好寂寞的样子。”   顾景星嗯了一声,“该是五角枫。”   他说起方才的那一株小树苗,“这是云杉苗,就种在枫树旁好了”   “这样再好不过了,云杉也有了伴,枫树也有了伴儿。”乘月觉得这个提议很好,口中的糖愈发香甜,她的心也渐渐安宁下来,“种了这株云杉,我们去树上坐着看月亮可好?”   那有什么不好的,顾景星嗯了一声,脚步轻快了许多,再翻过两个低矮的坡头,便到了那一株孤伶伶的枫树下。   “好奇怪啊……”乘月仰头看着眼前低垂覆着草原的那轮圆月,“无论我们走到哪儿,月亮就一直在眼前,追不上,碰不到。”   顾景星取下青藤,又从白马侧袋里取出小铲子,递给乘月一把。   “明年再来看,或许能长很高。”顾景星拿铲子往草地里铲去,挖开了一小片草,露出了黑色的土。   乘月觉得很有趣儿,索性席地而坐,拿起小铲子一点一点地挖土。   “白日里我中了一球,这会儿又要种树,和你在一起,总有许多新奇有趣的经历。”她兴致勃勃,抬头去看顾景星的眼睛,“一会儿我还要躺在枫树上瞧月亮。”   顾景星轻笑一声,手下挖土不停,“公主未来想做什么?”   这样的一句问有些突然,乘月闻言停了小铲,托腮想了想:“……想做什么?我是公主啊,还能做什么?做夫子?养花儿的能匠?还是像哥哥一样,天南海北的跑一跑。”   公主的嗓音稚软,在草原的凉夜里尤显出几分孩子气。   “这些都好遥远,目下我对马球很有兴趣,回到宫城里,我要好好地打几场。”   她说着去问顾景星,“那你呢?你要做什么?”   顾景星停下了手中的铲子,认真地思索了一下,“那我就为公主拿画杖。”   打马球不仅需要马儿,还需要一柄画杖,专来击打球,顾景星说要为她拿画杖,这让乘月很高兴。   “那我就要把画杖走哪儿带到哪儿。”   她说着,眼弯弯地看着顾景星,顾景星不说话,在公主看过来的那一眼垂下眼睫,分明是在笑。   “好。”   泥土被挖出了一个深深的土坑,乘月拿起小小一束云杉苗放在了土坑里,扶住了,看顾景星往里填土。   “往后若是我们俩不好了,这株云杉树要归我的。”她摸摸小云杉稚嫩的枝叶,毫不吝啬对它夸奖,“你呀,长成了一定很可爱。”   云杉种下了,顾景星找来一根细木柴,扎进了土里,好叫刚种下的云杉不歪斜。   往后我们俩若不好了,这种话不知道为何听起来却很暖心,顾景星将那云杉与木柴周遭的泥土压的夯实,旋即走到那株枫树下,一纵身踩上了树枝,向下伸出手来。   “来瞧月亮。”   “本公主不要你帮忙,自己就可以。”顾景星方才纵身上树的身姿实在俊逸,乘月觉得自己也可以,跑到树下摩拳擦掌,抱着树干爬了半天,无奈就是上不来,只得抓住了顾景星的手,他在树上一用力,乘月就觉得脚下轻飘飘的,下一瞬就跳上了另一根树枝。   枫树树干苍劲,树枝也很夯实,即使坐了两人,也不摇不晃,很是稳重。   乘月倚靠在树干上,看着那一轮近在眼前的月亮,只觉得心绪安宁。   “你在北境可有闲暇的时候?都会做什么?元善说,她爹爹不打仗时常喝酒,喝的烂醉不醒。”   哪儿有闲暇的时候呢?顾景星想着,安静地望着圆月。   “……也会与同袍一起饮酒。”   真好,男儿们都学会了饮酒,走遍了四方,唯有她在四方城里望着月亮,难得出一次门。   乘月在树枝上动了动,却险些掉下去,慌的一把抓住了顾景星的肩头,却在稳住了之后,看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痛楚。   她奇怪地放开自己的手,“你的肩膀怎么了?”   顾景星说没什么,“打马球时,肩头被撞了一下,无什么大碍。”   他是最能捱的人,如果只是撞了一下,怎么能面带痛楚呢?一定是受了很重的伤。   乘月回想着白日里打马球时的情形,想到有牧民的孩子冲出来,顾景星紧急勒马,从马上摔了下去。   当时她见顾景星安然站在地上,还以为没什么事,现下看来,一定是被撞到了。   她着急起来,从小挎包里拿出了一颗糖,举在了顾景星的眼前。   “快吃一颗。”   顾景星一笑,将那颗元胡糖放进了口中,“并不疼。”   有些歉疚之情慢慢地爬上了乘月的心头,她眨巴眨巴大眼睛,眼圈就泛起了红。   “怪道你带了元胡糖,原来自己也受了伤,不是被马儿踢了一脚,就是撞上了什么钝物。我额头就撞了这么一角,我都觉得疼,别说你这儿了。”   “这不算什么。”顾景星看向公主,从她泛红的眼睛里看出了担忧与歉疚,“不过一点瘀青罢了。”   他的一句这不算什么,却能使乘月发散的更多,她没来由地就委屈起来,眼睛里一瞬就蓄了浅浅一层泪。   “方才你说受伤时睡不成觉,就会吃元胡糖助眠,由此可见,你在北境一定常常受伤……我也不知道你都受了什么伤,可有人照顾你。”   “……在禁军里办差也很好啊,”乘月拿手背拭了拭泪,“不是还说要给我拿画杖吗?”   顾景星转过眼,视线看向枫叶之后的月,“到了冬日,天寒地冻,便不能打马球了。”   这是变相的拒绝了。   乘月好难过啊,眼泪还挂在脸上,便气呼呼地抱住了膝,好一会儿憋出一句话来。   “来年爹爹给我选驸马,你也不回来么?”   侧旁人一点动静都没有,乘月等了好一会儿等不来回答,这便自言自语起来。   “张垂恕同我年龄相当,马球打得也好,他笑起来也很爽朗。辛驰原腼腆些,可听秋棋说,他为人很善良,也很能耐下性子钻研。”   “顾云汉也好呀,虽然黑了点矮了点儿,可他听我的话,再者说了,女大三抱金砖,正好我十四,他十一,简直是天作之合。”   “少师也很好!年轻英俊,还有功名在身,我爹爹一定很喜欢他……”   小女儿唠唠叨叨地,轻言软语飘在草原的静夜,她还打算继续说下去,身边人却开言打断了她。   “公主出降于谁不行,为何是他?”   乘月扭过头,撑着面颊看他,乌亮大眼眨一眨。   “我找谁行啊?”   那双灵动的黑眸望着顾景星,他一时静默不言,良久才望着头顶这棵枫树的树冠。   “公主可以嫁给一棵树。”   作者有话说:   公主:????   抱歉,咱家又来晚了!感谢在2022-05-27 20:25:51~2022-05-29 20:42: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罗杏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要吃奶糖 20瓶;我爱学习 5瓶;年年岁岁是今朝 4瓶;就是想恰火锅 2瓶;四时荣、恋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秋日好酿   也许那样很好。   做一棵永远不会移动的树, 百年千年的,扎根在四方城的泥土里,与她枝叶繁茂, 共看每一岁的天心月圆。   公主窝在秋日草原的枫树上,像一只困在秋意里的猫, 她不说话, 世界就很安静。   “苏姑娘的父亲……”顾景星忽然开口, 嗓音在深沉的夜色里愈显出清冽来,“我派人往漠北走了一趟。六月初的时候,莽古哈雕鸮部族领三万骑兵进犯宁远关, 镇北侯率军抵抗, 击溃攻城之敌军九次。”   乘月原本飞远的心神被拉回, 听到元善父亲的消息, 她立时便竖起了耳朵, 扭过头去看顾景星。   “……太好了。”公主将方才那棵树的事暂且搁在一边, 眼睛亮亮地, “元善回去时, 便说是漠北来了信儿, 该是她的父亲安然无恙的消息。元善这回该高兴了。多谢你, 还记着我的烦恼,特意去打听。”   顾景星闻言, 垂着的眼睫微动, 良久才看过来, 对上公主的视线。   “漠北传来了镇北侯的消息?”   他的眼睛在月色下很好看, 如同两枚黑亮宝石镶嵌在静沉的夜空里, 使人看着他, 便暂时忘却了一些无意义的怄气。   “……说是她爹爹的部下, 从漠北赶回来送的信,说她爹爹在军中安好,叫家里不要挂心。”乘月回想着昨夜元善同她说的,打心底为元善高兴。   “元善的爹爹常年在漠北守边,家里只有镇北侯夫人领着三个女儿。元善不爱同我说家里的苦楚,但我很清楚,即便是身处温柔乡的我,都尚有难处,更何况她呢?我知道她的叔伯不怀好意,总是觊觎他家的爵位与家产……去岁除夕,我特特摆了公主的仪仗,往她家里走了一遭,那些人才不敢造次。”   公主说话时声音轻软,像是拂过耳畔的一阵微风,使人心绪安宁,顾景星听着她说着话,益发沉默下来。   “……公主有何难处?”   乘月抱着膝,手撑着面颊,思绪飞呀飞。   “回不好功课被爹爹骂,生辰的时候想娘亲,哥哥巡政回来,带没带洛阳牡丹花会的花王给我瞧……还有端午节头一天,是吃蜜枣粽子还是红豆泥的粽子,明儿回了宫,要不要邀你到凤姿宫点花灯……”   这些细微的、琐碎的都是公主的烦恼,有些可爱,亦有几分不谙世情的天真。   “你呢,你可有什么难处?”   公主突然问起他来,顾景星将手抬起,枕在了脑后,往天边那轮安静的圆月看去。   “父亲开春会开拔去往斡难河,我怕错过。”   乘月的眼睛眨啊眨,听不明白斡难河是什么,在什么地方,她只是看着眼前人疏朗清俊的眉眼,轻轻叹了一息。   “那里一定很冷,开春还会倒春寒,你若去了,要带好我送你的金鸭小手炉哦。”   仰头看星星的顾景星眼睫微动,轻轻嗯了一声,立时就被顽皮的公主抓住了漏洞。   “……不是说早不知小手炉去哪儿了么?那你嗯什么?”   小公主得意洋洋,顾景星却一笑,转过眼眸看她,“嗯是多谢公主的关怀。”   乘月悻悻然,打树干上直起了身,“哼,我要走了。”   顾景星又是一声嗯,跃下了枫树枝,在树下张开了双臂。   “跳下来,我接着你。”   乘月坐的那根夯实的枫树枝并不高,若是个高腿长些,说不得可以脚触地。   可公主坐在树枝上垂下腿,还是有些距离的,不过她总是同顾景星生着小小的闷气,于是一仰头哼了一声,不搭理他。   “你让开,我可以。”   顾景星垂下了双手,往后撤了半寸,眼见着枝头上的小公主往下一跳,脚步落地,踉跄了一下,正正好扑在了他的眼前。   这时候凉风如酒,天心一轮月圆,五角枫的枝头缀满了沉甸甸的秋,虫鸣声像吹着草编的号角,在心跳骤停的那一刻,伺机而起。   “……金鸭小手炉找不见了没关系,你去斡难河时可以带上我。”公主有如一枚秋夜里的玉蝴蝶,纤巧而灵动地扑在顾景星的眼前,嗓音稚软着与他说话,“嬢嬢说我是小火炉,十二万分的暖心。”   眼前人的眼睫几不可见的颤动一下,眸中恍若有星。   “……斡难河没有倒春寒。”   他清咳一声,绕过公主,往树下正悠然吃草的马儿走去,乘月在原地气的蹦了一蹦,追在顾景星的身后发脾气:“顾景星,我生气了!”   顾景星牵了马回身,眸中有依约的笑意,“好,知道了。”   他往前走,公主落在后头,挠了挠额角,有点儿奇怪。   莫名其妙的一声好,又知道什么了嘛?怎么总爱打哑谜嘛!   乘月一跺脚,追了上去,在顾景星的身旁绕着走。   “你知道什么了嘛!”她像个振翅的玉蝴蝶,绕来绕去,“不成,你去斡难河必须得带一个走,要么是我,要么是金鸭小手炉……”   草原秋夜的晚风吹过来,凉意如秋日顶好酿造的酒,任谁闻上一闻,都要有几分迷醉。   顾景星将公主送入了毡帐,在帐外守护了一会儿。   帐中渐渐暗下去,只余下一盏幽蓝的地灯,云遮打帐中捧了需换洗的衣物出来,正看见伫立的步军统帅,微微颔首。   “明儿一早还要起身赶路,步帅早些歇息。”   顾景星称了一声姑姑,颔首道:“公主额上的伤,可要紧?”   云遮温柔的面庞上便露出笑来,“太医来瞧过了,不要紧,涂了化瘀的药膏,估摸着过几日就散开了。”   顾景星点头,拱手同云遮告别,往亲军卫扎营地去了。   明日一早的行路要准备起来,顾景星不准备安眠,在帐中听取了各部营将领的回事之后,便将身边长随姜炽传来。   “再命人走一趟宁远关,务必打探到镇北侯的消息。”   姜炽拱手称是,又疑惑道:“今晨才传来的消息,镇北侯陷入矿藏山,负了重伤昏迷不醒,莫不是又有了转机?”   顾景星并不知,思忖道:“镇北侯乃国之重臣,不管胜败,朝中必有上奏,如此音讯全无,甚为蹊跷。”   苏元善是公主的知交,顾景星原就是为了安公主的心才命人前去宁远关打探,得到了镇北侯负伤的消息,然而公主方才却说,镇北侯府有漠北的消息来,说镇北侯一切安好,才让顾景星有些奇怪,这才命人即刻再去打探。   姜炽点头赞同,应下来的同时,又说起了另一宗事。   “燕翼三十位同袍的棺木已运抵各自的家乡,有六位家在帝京左近的,大约明晚会运抵。”   帐中的空气似乎一下子变转了凉,顾景星的手指下意识地轻叩了叩桌案,几声咚咚,在秋夜里格外清脆。   他只道了一声好,双手便撑住了额头,低垂下了眼睫。   姜炽跟随顾景星在护国军中冲锋陷阵,哪里不知他此时的所思所想,只轻轻在心里叹了一息,这便静默拱手,却步而出。   到了第二日天刚朦朦亮,草原上的露水还未散去,公主的仪仗便要启程了,打宫里头出来秋游的人们都登上了车,草原上的牧民们唱着歌儿欢送,无比的热闹。   强撑着精神的乘月,在接受了牧民的山呼跪拜后,躲进了鸾车,困的五迷三道地,倒进了软榻。   她昨儿夜里回到了毡帐,洗漱沐浴了之后,又辗转反侧的生了大半个晚上的气,一直到窗边翻起了鱼肚白,她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这会儿她困的睁不开眼,躲在鸾车里好生睡了一觉,再醒过来时,已然是午间了,她趴在窗口看了半天,也没瞧见顾景星的身影,这便郁郁寡欢地缩回了脑袋。   云遮拿了糕点为公主垫肚子,笑着瞧她心不在焉的样子,哄她道:“还生顾世子的气?昨儿夜里奴婢出了毡帐,他还没走呢,站在帐外守着。”   乘月闻言,眼睛亮亮地,支棱起了脑袋。   “可同他说什么了?”   “他问公主额上的伤可要紧,瞧着像是很关心的样子,奴婢便同他说了不要紧。”云遮笑着说,“可见顾世子心里有公主。”   乘月闻言,又将昨儿夜里生的气先搁下了,往嘴巴里填了一块糕,腮帮便鼓鼓囊囊的。   “……也许是他觉得自己没名没分的,不好正大光明地喜欢我?”   云遮眼睛里有宠溺的笑,递给了公主一杯水,笑着看她饮下去。   “许是这样的。公主与世子青梅竹马,来日方长,也不急在这一时。”   乘月说急,急的眉头都皱起来了,“……他说来年开春想同他父亲去斡难河,到时候再三五年的不回来可怎么好。”   她琢磨着,“干脆就给他一个名分吧,我是大梁的公主,总要有点担当不是?”   公主说这话的样子实在可爱,云遮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乘月奇怪地看了一眼云遮,这便趴在鸾车的窗子上唤顾景星。   不过轻轻的一声唤,那人便骑马随在了车窗边,因穿了亲军卫的官服,他又生的清冷色,整个人就显出不可动摇、不可冒犯的气质来。   “顾景星,本公主给你个名分可好?”鸾车慢下来,公主趴在窗子边儿晃啊晃,一双明亮大眼闪着灵动的光。   窗边人骑马骑的严肃,闻听了公主的话,转过脸来,望住了公主,眼神里几分疑惑,好像在看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乘月又问了一遍,顾景星眼睛里闪过一些忍不住的笑意,他垂下眼睫,再抬眼睛时,手便触上了公主的额头,轻轻推了推。   “公主护卫的名分就很好。”   乘月又把脑袋探出来,摆着手说不成,“那哪儿行啊,公主的护卫千千万,你是我顶顶喜欢的一个。”   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句顶顶喜欢,叫马上人一霎静默了,乘月却不以为意,笑眼弯弯地趴在车窗上,等着他的回答。   可是顾景星的静默只有那么短暂的一会儿,他抬起眼,那其间有细微的笑,望着乘月。   “公主顶顶喜欢的,其实是臣的娘亲。”他笑,带着几分少年的清气,“别闹。”   作者有话说:   顾景星:公主别装了,我知道其实你喜欢的是我妈。   公主们,咱家又来晚了(跪……感谢在2022-05-29 20:42:35~2022-05-31 00:52: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邛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胖头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叨叨 20瓶;猴拖拖 10瓶;久 4瓶;嘻嘻 2瓶;四时荣、kk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春闺可怜   回程永远比去程快, 过午不过三刻,前方便已能隐隐约约望见安定门的城楼了。   乘月坐车坐的一整个人都蔫儿了,双目无神地趴在窗沿儿, 下巴搁在上头,又伸出去一只手, 耷拉着, 随着鸾车晃晃荡荡, 倘或不知情的路过公主的鸾车,看到她颓唐的样子,简直都要吓一跳。   云遮气定神闲地坐在车里, 对着小薰笼烘公主的衣裳, 见公主这幅样子, 只觉得可爱至极。   “……从前奴婢陪着娘娘从滇南一路乘车进京, 六千多里地, 整整走了两个月。来的时候, 娘娘还穿着筠雾纱呢, 到了运城时, 就换上了云纹小袄, 再往北来, 雪帽、白裘全穿戴上了。”   听见娘亲从前的事儿,乘月无神的双目终于动了动, 把头偏过来, 听云遮说话。   “娘娘那时候比公主要大一岁, 最是跳脱可爱的脾性, 路过少梁县时, 当地在龙门峡祭雨师, 娘娘就领着奴婢凑热闹, 结果那舞龙尾巴的汉子落了单,娘娘自己个儿钻了进去,一路舞上了祈雨台……”   “公主猜最后怎么着?娘娘从那龙尾巴里钻出来,直教少梁的百姓们看了个呆,人人都说不出话来,娘娘作势拿祈雨的鞭子往天上甩了甩,没过多时,天上就下起雨来。百姓们喜获甘霖,人人跪拜娘娘……”   娘亲从前有过这么多好玩有趣的经历啊,乘月听的入了迷,甚至把垂在窗外的手收了回来。   “我娘亲从前是大理的公主,又是能歌善舞的白族女儿,自是什么场面都不怵。”   云遮瞧见公主来了精神,便放下了心。   “娘娘乘两个月的车都能自己找乐趣儿,公主这才坐了几个时辰就不成了?”   乘月狡辩着说道,“我有一半儿的骨血是遗传自爹爹,他不耐烦乘车,我才不耐烦的。”   话虽然这么说,乘月到底来了精神,指着远处的城门,问起了云遮。   “出城的时候,我记得是打德胜门走的,如何回来,却要从安定门进城?”   云遮笑着为公主答疑,“将士们出征,打德胜门走,寓意着旗开得胜,凯旋时就打安定门进城,意味着天下安定。”   “这么说来,我同顾景星出征与凯旋时,都走的是一样的路。”乘月兴冲冲地说道,忽而去找顾景星的行踪,“顾景星呢?我打午睡醒过来,就没瞧见他。”   一旁随行的侍卫闻听公主的问话,纵马上前,拱手回禀道:“队列之后有风沙滚滚,似有车马行来,步帅领兵前去查探。”   有顾景星在,一切皆可安心。   快近安定门前了,眼见着巍峨的城门下,百姓人流如织,盛玢领了卫兵纵马而去,那进城的百姓们便被拦阻在了一旁。   公主的仪仗慢慢向安定门下去,盛玢领兵护卫在侧,视线被城门墙根下数十名披麻戴孝的百姓所吸引。   为着公主的出行一切顺利,盛玢往城下去,只见那些戴孝的百姓低垂着头,偶有闻听见动静的人抬头,是苍老而哀恸的眼神。   城门侯听着盛玢的问话,恭敬道:“……护国军阵亡将士的棺木一时要运抵,经由安定门入内城还家。这些都是他们的亲眷。”   盛玢的心里生出几分敬意与哀叹,他转身往回去,忽见那公主仪仗的队列最后,卷起了漫天遍野的风沙,细密的沙尘起落间,有身着护国军赤甲的肃穆兵士纵马穿过风沙,身后随着的是一辆一辆的破旧马车,在每一匹骏马拉着的板车上,都载着一具乌沉棺木,像是带来了沙场之上的肃杀之气,令过往诸人见了,无一不敛容屏息。   乘月原在鸾车里装乖,闻听的周遭的空气安静的可怕,这便掀了窗外一角,悄悄向外探望。   她的仪仗队列尽头,是这样一支肃杀的队伍,许是知道公主鸾驾在前,那打头的年轻将官将身后的队伍止停,遥遥地立在风沙里。   乘月虽不知他们是谁,却能感受到浓烈的悲壮氛围,只悄悄地问向盛玢。   盛玢方才已然将此事打探清晰,这便随着公主的鸾车慢慢行,低声道:“……是护国军右路先锋营燕翼的阵亡将士魂归故土。殿下请往城墙下端看,他们的亲眷正在候着。”   那城墙下亲眷们的神情如何,乘月瞧不清楚,可她一定知道她们在哭,乘月心里沉甸甸的,她知道先锋营,那是顾景星先前的营属,庆州大捷中,先锋营生擒了莽古哈黑鹰部的大太子,立下了赫赫战功,在这些战功背后,是殉国将士的鲜血与忠心。   “停止进城。让出路来,教他们先行。”乘月举头望了望高天上斜下来的秋阳,眼中有几分忧色,“……你打发人去知会顾景星一声儿,只说他的部营来了,本公主准他一日的假。”   盛玢领命而去,将命令下达,几息之间公主仪仗便停止了前行,长长的一列停在了路边。   风沙尽头的将士们得知了殿下让行的消息,纷纷下马行军礼,向着公主的鸾车高声拜谢殿下,方才上马驱车往城中骑行。   乘月在鸾车里向外探看,但见运送棺木的队列进了安定门,那些披麻的亲眷们纷纷跟了上去,围在棺木马车旁跟着走,哭声顿起,令人听了几欲落泪。   乘月心里酸酸的,也不知这样的情绪从何而起,那运送棺木的队列进城去,慢慢地行远了,有侍卫来为后面马车里的少师递来口信。   “启禀殿下,少师大人说,(1)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殿下做的很好。”   乘月虽文墨不大精通,却也知这首诗的意思,她坐回鸾车,想着少师从前授课时,同她们说起大梁与莽古哈人几十年的战争。   公主仪仗慢慢地前行着,乘月既想到这儿,索性打发侍卫去后车请少师来她的鸾车,说一说话。   少师在后车中也颇多唏嘘感伤,闻听公主传召,这便上了公主的马车。   云遮为少师奉上了滇地的乌龙茶,乘月便托腮向少师讨教。   “大梁与莽古哈人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为何总是不能将他们彻底赶走?”   少师垂睫品茶,清雅的眉眼在茶的雾气里微蹙。   “立国之初,莽古哈人被驱离中原,赶到了极北苦寒之地,虽看似难再重返中原,可他们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之族,时刻游走转移着。漠北、北境这一条边境线上的州府,受到了他们无穷尽的侵扰。倘或想深入极北进行北伐,彻底剿灭莽古哈人,则要受补给的牵制,消耗大量的兵力与物力。”   “庆州去岁被莽古哈人抢去,烧杀抢掠罄竹难书。这一回的庆州大捷为何举国欢庆,盖因夺回了大梁的州府,解救了受苦的百姓。”   乘月默默地听着,问道:“莽古哈人很凶恶么?上个月顾景星押解进宫一个莽古哈的大太子,长得十分魁梧,眼神也很凶神恶煞……”   少师叹了一气,“从前莽古哈人统治中原时,汉人猪狗不如,被莽古哈人随意打杀。退出中原时,他们所经过的城池,无一例外遭到了大规模的屠城,我大梁子民死伤百万之多。其后被驱赶出中原,他们仍旧不断地侵扰我大梁州府,每攻下一座城池或村镇,必定会大肆屠城,所过之处,尸山血海。”   乘月听到这里,有些胆战心惊,“守边的将士们,面对的就是这样的恶鬼吗……”   少师说是,眉宇间几分沉重。   “听闻明日在西四牌楼,那个臭名昭著的莽古哈黑鹰部族大太子便会被处斩,多少也能平臣这等文臣之郁气。”   少师自有一番文人风骨,乘月从前只知大梁与莽古哈的战事不绝,今日才知其暴虐,再回忆起草原上那一位手里牵着两个娃娃,背上还背着一个奶娃娃的年轻妇人杜英娘,她的父兄皆战死的境遇,更觉出几分哀情来。   因了这些所见所闻,乘月回到仁寿宫里,被皇祖母搂着说了半天话,情绪都还有些低落。   太娘娘见状,以为她一是舟车劳顿的,困乏了,二则她爹爹又在议政,不能第一时间来瞧她,或许孩子不高兴了,这便拍拍她的手,叫乘月回暖阁里歇着去。   “你爹爹听完了政事,晚间一定会来瞧你,别不高兴了啊!明儿早晨,祖母叫人蒸桂花糖藕给你吃。”   乘月没精打采地回了暖阁,洗漱更衣一觉睡到了天蒙蒙亮,还记恨着莽古哈人呢,这便打定了主意,叫人去唤盛玢来。   “我今儿要乔装去西四牌楼瞧砍头去。”   盛玢吓得魂飞魄散,强装了镇定跪下道:“臣斗胆,公主可得了陛下恩准了?”   乘月坐在宝座上踢腿,“我是万金的公主,陛下视我为眼珠子,无有不应的,自然恩准。”   她虚晃一招,把爹爹赐给她的赤金令牌晃了晃,催促他,“我扮了寻常女儿家去,神不知鬼不觉的,谁也不知道我是谁。”   “容臣去禀报步帅……”盛玢哆嗦了一句,又大肆赞扬公主的美貌,“您的气度相貌掩藏不住,臣万不敢犯险。”   乘月转了转眼珠子,回身吩咐樱珠,“去找一件男儿的衣帽来。”   樱珠去了,没一时捧出来一件儿青雀蓝的男儿衣裳,乘月回了寝殿换上,再戴上儒巾,倒真的像一位秀才了。   盛玢面如土色,战战兢兢地去点兵,护着公主出了城门,一路驱了车往西四牌楼去。   午阳正盛时,西四牌楼前已然挤满了百姓,简直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乘月在车上遥遥地看,却看不到,急的得跳脚。   盛玢为求稳妥,也能称公主的意,这便往四下里看,但见那正对着西四牌楼的有一间酒楼,离的十分近,那二楼上已然挤满了人,想必都是花了银子买的最佳观景位置。   他命人知会了酒楼掌柜,这便引着公主直上酒楼三楼无人处,这下乘月称意了,将那四方行刑台瞧了个仔仔细细。   这一时那大太子还未来,百姓们翘首去看时,人人手里都拿了物事,什么烂菜叶子、白菜梆子,甚至还有碰着酒坛子的——也不知里头装了什么腌臢之物。   乘月就叫盛玢给她弄些脏臭的东西来,好一会儿砸过去,盛玢为难地叫人去了,乘月又叫住他,“去弄个石头来,我远远地扔过去,砸死他得了。”   盛玢捂住了嘴,忍住了眼泪,口中应着,脚下却纹丝不动,试图拖延时间。   好在不过半刻,便有兵士押解着那膀大腰圆、凶神恶煞的莽古哈大太子来了。   他此时裸着上身,其上鞭痕刀疤一道接着一道,一张如野兽一般粗犷的黢黑面庞上,双眼如阴狠的鹰,看着刑车旁的喊打喊杀的大梁百姓,其中不屑之意喷薄而出,甚至在遭受第一道白菜攻击后,他怒吼着抓住了牢笼,手脚上的铁链哗哗乱响,粗暴着用不熟练的汉话骂出声。   “莽古哈的铁蹄,总有一天踩碎你们的天灵盖!”   百姓们群情激地围在囚车之侧,令囚车举步维艰,好容易才将此人押上行刑台,这大太子仍嘶吼着,妄图挣脱枷锁。   行刑主官宣读了他的罪状,再听到此人在十年间进犯庆州、云州、凉城等城,屠戮万万百姓之罪时,百姓们都怒不可遏,打杀之声冲破天际。   乘月站在栏杆前,恨不得抱起椅子砸过去,只是在看到那莽古哈大太子被摁在了行刑台上,刽子手举起大刀,正欲砍下时,乘月忽觉的身后有人行来,一只手捂上了她的眼睛。   公主的眼前一片黑,耳中听得百姓们痛快的欢呼声,她气的扒拉下自己眼睛上的这只手,跺脚埋怨出声。   “砍头有什么可怕的!我是镇国的公主,胆量可大了!”   身后人闪出来,眉眼在天光下,冷冷清清,他嗯了一声,“公主胆量的确不小,臣都想与公主拜把子了。”   作者有话说:   (1)出自唐代诗人陈陶的组诗作品《陇西行四首》第二首。   祝小公主们,六一儿童节快乐!比心-3-   作者专栏《盲盒开出心尖软》求收藏:可爱灵动小美人把自己坑进了男主的怀抱。   《糙汉与娇娇》:糙汉和小白兔。   《我亲爱的丧门星》清冷县太爷和小衙役爆笑办案。感谢在2022-05-31 00:52:28~2022-06-01 00:09: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看文的虫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橘子君在无语 10瓶;我爱学习 7瓶;烟霏霏、美味蟹黄堡 2瓶;桃桃养乐多不加冰、今天买彩票了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应趁新火   分明是一句玩笑话, 可乘月扭过头看上他的眼睛,那碧清的眼眸里,怎么还有零星的愠意呢?   好在那愠意是克制的, 并不显著,公主的眉毛拧成了糖麻花, 也攒了点愠意在眼睛里。   “我是天家的贵主, 你同我拜把子准没错。”她扭过头, 遥指了行刑台那里刺目的红给顾景星看,“就歃那夷贼的血做盟,我当大哥, 你做小弟。”   她是有点子生气的, 越性儿发起了公主脾气, “盛玢, 去接那夷贼的血来。我要同你们步帅义结金兰。”   中天的秋阳, 投射下炽热的光, 正当好照在顾景星的眼睛, 璀错斐然。   他的眉间蹙起了一道儿浅川, 往那行刑台上看一眼, 几不可闻的深吸一气。   “不必去。”   盛玢人精儿一个, 哪里瞧不出来公主与步帅之间剑拔弩张,只能噤若寒蝉, 生怕被当成了箭靶子。   这一时, 公主叫去接血, 步帅却说不必去, 那他到底该怎么办?   脚下艰难, 仿佛生死的抉择,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 公主却挑了挑眉头,好似很奇怪地嗯了一声。   “后悔了?不愿意同我拜把子了?”   什么拜把子,站在一旁的盛玢心里疯狂吐槽,现在的年轻小儿女可真奇怪,明明你也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偏偏说什么义结金兰的鬼话。   顾景星哦了一声,“监斩官一时会将那夷贼的首级送过来。”   明明是午阳最盛的时候,公主却没来由地打了个冷颤,不由自主地木在了原地。   “……送过来给我瞧吗?”乘月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地拒绝,“这样不大好吧,我虽然胆量极大,倒也不必摆在眼跟前儿的欣赏……”   “再者说了,他长得挺丑的,我喜欢清秀些的长相,没必要没必要。”   公主极力拒绝,却又不忘维持人设的的样子可真可爱。顾景星拖过来一张椅子,扶着公主的肩膀让她坐下。   “公主不是要取血?首级取过来,歃血为盟的血也有了。”   乘月强装了镇定,指了指木廊尽头的一张桌子,“取来只能摆在那儿,我不是很想看到他。”   顾景星嗯了一声,乘月又追加了一句,“最好拿个箱匣装着,盖上布,我不爱瞧血淋淋的场面。”   “盛玢,去楼梯处接应监斩官。”顾景星吩咐了一声。   见盛玢提脚欲行,乘月又慌慌张张地叫住他,心神不安,“还是不要拿过来,放在里间的桌子上就好。”   盛玢说是,偷眼去看步帅的脸色,依然是瞧不出冷暖晴雨的那副样子,只能转身往屋子里去。   只是右脚才踏进屋子,身后就传来一声儿带着哭腔的站住,吓得盛玢立刻缩回了脚。   “我害怕,害怕还不成嘛!”乘月的脚踩上了椅子,抱着膝仰头说话,眼睛里就掉下了一串儿眼泪,“别把他的首级送过来,我可不想看。”   午阳的光束洒在顾景星的面颊,照出了干净清透的肌理,深蹙的眼眸里闪过一线歉疚。   “好了,不拿过来。”他半蹲下身,扶着公主椅子的扶手,耐心道,“我原就是来拿首级,并不是特特要吓唬公主的。”   乘月把脑袋埋进了膝盖里,不听他说话,“你就会吓唬我,还说要同我结拜,谁要与你结拜!”   “晨间觐见陛下,陛下命我监斩,并将莽古哈大太子的首级取下,命人送往庆州,悬于城头。”他耐心向她解释着,“只是还未及领命,陛下便得知了公主出宫的消息,急命臣前来护驾。”   乘月在臂弯里听着听着,就发起抖来了,这么说,爹爹又知道了她出宫的事儿?完了完了,刚从草原回来还没见上爹爹,就先犯了错儿,这可怎么好。   “我爹爹怎么说,是要你抓我回去么?”乘月的声音从自己的臂弯里传出来,闷闷地,“他的脸色好不好?是不是铁青铁青的?”   顾景星垂睫轻笑了一声,哄她道,“臣以性命担保,护公主左右。陛下便允准臣陪着公主在宫外玩一玩。”   乘月闻言眼睛都亮了起来,什么拜把子,什么血淋淋的头颅,什么叫人恼火的顾景星,全部都抛诸脑后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通情达理的爹爹啊?”乘月抬起头,矜持地夸赞了一句自家爹爹,又望住了顾景星,“虽然我还在生你的气,但一时你还要护卫着我吃喝玩乐,总不说话也很尴尬。所以……”   她的眼睛下沿儿还悬着一颗晶莹的泪珠儿,心情却放晴了,想着说道,“先暂且原谅你一个时辰。”   顾景星说好,站起了身,抬手唤过长随姜炽,低声交待了有关于莽古哈大太子首级去处之事,这才深深地看了盛玢一眼。   “凡公主出行,务必要有步司正三品武将护驾,正三品以下不可擅往。”   公主听不出来这话的意思,盛玢却心知肚明,面上恭敬称是,心里疯狂吐槽。   整个步军司就顾景星一个人是正三品的官阶,其余的出了他和几位都统之外,都是不入流。   步帅这句话的意思不就是说,除了他顾景星以外,谁都不能陪着公主出行。   现在的年轻人诡计多端啊,干脆说除了二十岁以上的武将不许陪公主出门,身高八尺以下的不许,皮肤黑的也不许,,早餐吃了甜豆腐脑的也不许。   一了百了。   盛玢虽心里吐槽着,到底感谢步帅为他顶了雷,这下他受公主胁迫出门看砍头,应该不会被处罚了。   乘月得了一天的空闲,只觉得天都亮了起来,跳下了椅子,扶着栏杆向下探看。   “难得出门,我要去元善家里瞧瞧去。”   顾景星说好,云遮在一旁提醒公主,“今儿是中秋,宫里头有中秋宴,元善姑娘也会进宫吃酒的,那时候公主便能与元善姑娘相见了,倒不必特特去一趟。”   “再者说了,您虽是公主,可往臣子的家里去,到底还是要派人知会一声儿,倘或骤然驾临,闹得人家府上人仰马翻的,也不好,您说是不是?”   云遮向来考量的周到,最是能约束公主的行为,乘月也很听云熙的劝导,想了想道了一声也是。   “元善平常总在宫里陪着我,回趟家我还要追过去,显得我多黏人似的。”   她在栏杆上托住了腮,瞧着街道上如织的人流,“罢了罢了。顾景星,你不在宫里当值的时候,都做些什么?”   顾景星同公主比肩而站,往南边望过去。   “目下正在准备武举,不当值时都在宣武门校场练习。”   宣武门的校场,乃是禁军练兵检阅、兵部宣教武艺的地界,京城乃至各州府的武举人,凭借身份都可在此地练习武艺。   帝京城里虽有贵族子弟习武之场所,但顾景星同袍众多,故都在宣武门校场进行训练。   乘月对于武将们的世界一无所知,此时来了兴致,歪头看向顾景星。   “我想去你练武的地界儿瞧瞧。”   顾景星略忖一时,便道了声好,“两地距离不远,公主若是有心,可以一去。”   既说好了,一行人便护着公主一路下了酒楼再乘了车,不过一刻的功夫,便到了宣武门外的校场。   今日公主做了男儿的打扮,戴了一顶青绿色的儒巾,虽没有那么强烈的男儿气质,但远远地看着,倒也像个文气清秀的书生。   这一时虽值午间,校场上的射箭场、马场、炮场、还是有不少武人正在练习。   顾景星从车上接下乘月,引她慢慢往里去。   “这里空阔,会有风沙起落……”他提醒着,见公主踩着夯实的泥土地走,很是高兴的样子,“公主想看什么?”   乘月想了想,指了指射箭场,“我瞧你能不能连中靶心。”   顾景星说好,引着公主上了射箭场。   这一时校场的武人们都望见了顾景星与一位文气的书生,个个停下了手中的家伙什。   只因顾景星有官阶在身,平日里甚少与除同袍之外的武人交往,故而他们也只敢遥遥望着,不敢上前。   倒是有两位顾景星在先锋营的同袍,一个名叫宋博约,一个叫做邓直芳的,皆是大马金刀般豪爽的军中男儿,见顾景星来了,都跑过来见礼,先是称了一声少将军,又将视线落在乘月的身上。   “这一位怎么称呼?”宋博约正是昨日护送先锋营阵亡将士回京的将领,昨日虽受过公主的恩惠,却没有见过公主殿下的真容,故而并不识得乘月。   眼见着一旁的邓直芳也一脸好奇,乘月觉得自己的男儿装束很成功,不免有些得意。   “我是他的知交好友……”乘月胡乱编了一句,转头看了看顾景星,见他唇边有清浅的笑,似乎是在默认。   邓直芳与宋博约在先锋营里,虽是顾景星的下属,可因着几番出生入死的缘故,早已情谊比金坚,故而此时讲话也更随意一些。   “这里的风沙大,时不时又有枪炮声……”邓直芳委婉道,“姑娘不若到茶水处歇息。”   他的话一落地,乘月就扁了嘴,有点儿泄气。   原来她的男儿装扮这么不牢靠,一眼就被人识破了。   顾景星察觉了乘月面上的泄气,眼睛里多了几分笑意,为她扶正了青巾。   乘月觉得无趣,气鼓鼓地坐进了遮阳的茶水处,云遮将将奉上了茶点,便见邓、宋二人向着顾景星一拱手,将他簇拥着往外走,走到茶水处之外才停下。   乘月很好奇,蹑手蹑脚地凑了几步偷听。   “少将军,里头坐的这位姑娘,是不是就是您成日揣在手里的那只小胖鸭子?”   作者有话说:   乘月:你才是小胖鸭子,你全家都是小胖鸭子!   咱家总是来晚,给各位小公主陪不是了(跪下……感谢在2022-06-01 00:09:34~2022-06-02 13:58: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的肉肉、鄭慈慈 5瓶;壹繫、mom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琥珀拾芥   公主在吃茶水的地方听的一头雾水。   小胖鸭子?   谁是小胖鸭子?   他们问, 顾景星整日揣在手里的小胖鸭子,是不是她?   乘月的好奇心简直要冲破天际了,恨不得将脑袋探出去, 仔细听个明白。   先不管小胖鸭子是什么,先听一听顾景星怎么回答也好。   可是他的同袍在问出那句话后,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 也许顾景星摇了摇头或是点了点头, 也许是不置可否,总之乘月什么也没听到,接着就在下一息, 同正走进来的顾景星对视上了。   她心虚地眨巴眨巴大眼睛, 顾景星在看到她清稚的眼眸之后, 神情微顿, 只以手握拳, 清咳一声。   “……我已命人传了左近拨雪斋的点心, 公主稍候片刻。”   “什么时候传的?”乘月又眨巴眨巴大眼睛, 嗓音稚软, “你明明什么都没说……”   公主一语双关, 顾景星嗯了一声, 未语先顿,“来时的路上传的。”   好吧, 他铁了心的不开口, 乘月也无法, 总不好直接了当地去问他, 小胖鸭子是谁?为何他会时刻揣在手里?   顾景星站出了茶水处, 在檐下往射箭场看去, 宋博约与邓直芳已在跑动着热身, 顺带手将箭靶等物摆放规整。   乘月托着腮慢慢想,看着顾景星好看的后脑勺,忽然醍醐灌顶。   常揣在手里的小胖鸭子?莫不是小时候她送给顾景星的金鸭小手炉?   北境的冬日寒冷至极,若是顾景星好好保管她送他的小手炉,那一定是要拿在手里取暖的呀。   可是……他不是说,早就不知放在哪里了么?   乘月有点儿遗憾,又很想知道答案,刚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云遮便引着身后捧点心的人来了。   拨雪斋是帝京城有名的江南点心铺子,因肆铺就在宣武门左近的缘故,来的很快,很快将食盒铺陈开来,摆了一整条长桌。   乘月随意捡了块形状可爱的藕荷色糕点咬了一小口,忽的就听一旁掌柜打扮的男子高唱道:“长驱千里去,一举两番平。定胜!”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高唱,吓得公主险些一个手抖,把手里的点心撒落,好在听到了定胜二字,在场人都觉得意头很好。   “此为定胜糕,既是校场传的糕点,小店特奉上定胜糕,祝各位将军们出征必大捷,立下武功名!”   掌柜的又看向公主,瞧见她粉腮乌瞳,生的玉雪可爱,令人不敢直视,这便不由自主地又高唱恭维道,“女将军咬一口便得一个功名,惟愿高名传四海,画图凌烟阁!”   拨雪斋有这样识趣儿的掌柜,何愁生意不兴隆!一身书生打扮的乘月都听得很来劲儿,一口吞下定胜糕,道了一声儿赏。   云遮为公主递上了茶水,乘月却不忙喝,转眼同那掌柜的说话逗趣儿。   “我不爱打打杀杀,名传四海,画图凌烟的事儿,让给我的相公去做就好。”   公主与拨雪斋掌柜相谈,云遮便托了托盘,为正站在茶水处檐下的少将军送去。   “定胜糕,讨个好彩头。”   肩背后公主清软的嗓音传过来,顾景星长眉微展,唇边显出一星儿不甚明显的笑。   “多谢姑姑。”他接过定胜糕,道了一声谢。   云遮笑着望了望顾景星的神情,再回身进去时,公主便吃饱了肚子,拿棉帕擦了手,站起身走到了顾景星的身边儿。   “走呀,我想瞧你开弓射箭。”   天光洒在他的眉眼,令他蹙着眉,只道了一声好,迎着日光走向靶场。   靶场边撑起了一柄遮阳的罗伞,乘月坐在伞下看,顾景星已然翻身上了马,日光如金芒,在他劲瘦挺拔的身姿起伏间跃动,束束光错落而来,晃在了公主的眉眼,眸中十分期待。   场中人移动箭靶,顾景星纵马扬蹄,烟尘散开,一支穿云箭破空而出,星流霆击般正中飞速移动的靶心。   乘月看的不错眼珠,见顾景星张弓正中靶心,跳起来为他鼓掌。   场中停止了骑射,乘月冲至了顾景星的马下,伸手向他要弓箭。   “我也来试试,就站着张弓,不动。”她又回身指了指抱着箭靶停下来的邓直芳,“你也别动。”   顾景星执弓下马,走在乘月身后,一手由后递过弓箭,一手将她的手臂拉起,教她张弓。   猝不及防的环抱让乘月心跳如雷,其实尚有半个拳头的相隔,可轻轻拂在乘月耳后的呼吸却很真切。   她咽了咽口水,凭着他的力气,一气儿拉满了弓弦,对准了眼前不过三五丈远的邓直芳。   “手可疼?”为公主撑弦的手慢慢松开半寸,顾景星在乘月的耳后轻问一句。   乘月定了定心神,“不疼,感觉很潇洒。”   一声轻笑传来,顾景星慢慢放开弓弦,另一只手离开弓箭,他的力道一卸下,乘月立时便觉出来了手上的压力,手登时一松,箭支离弦,直朝着邓直芳而去,接着在还未到达的位置,箭支的助力消解,扑簌落在地上。   乘月很失望,拿着弓迟迟不动。   “我的力气太小了……”   邓直芳看着眼前耷拉着眉眼,很是忧伤的小书生,顿时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连忙举着箭靶往前走了一步。   “不是,是我的位置站错了。”   宋博约在一旁接过乘月手中的弓箭,“这牛角弓也不成,该是腐朽了吧。是它的错。”   乘月信哄,两句话便高兴起来,扶了扶儒巾,心满意足地进了茶水处的檐下饮茶。   顾景星站在原处同宋博约、邓直芳闲语,宋博约说起昨日护送先锋营阵亡将士棺木入城的事,嗓音沉重。   “……后日,我同直芳一同去几位同袍的家中,少将军可有话带过去?”   顾景星的心神由茶水处那一抹清宁的身影收回,闻听宋博约的话,眉眼一时黯淡下来。   “同去。”   像是能料到顾景星的回答,宋、邓二人毫不意外地点点头,“……兵部一人发了十两恤银,工部一人发了二十两碑价银,再加上丧葬的银两,拢共不过七十多两银子,倘或省着点花用,勉强够他们的亲眷度日。只是有好几位兄弟的亲眷,上有双亲需要奉养,下有嗷嗷待哺的小儿,咱们实在是不忍见……”   在庆州大捷中,先锋营首当其冲,不仅探取了重要情报,还在敌军溃败时,生擒了莽古哈黑鹰部大大太子,立下了汗马功劳。   故而先锋营阵亡将士的抚恤银还比旁人要多一些,可即便这样,他们的亲眷仍旧度日艰难。   顾景星垂下了眼睫,眉眼间有显而易见的愁容,他颔首,只道了一声知道了。   公主在檐下唤他们来吃点心,宋博约与邓直芳最是不见外的,立时便奔过去吃,顾景星随在后头,因心绪难安,面上到底带了几分落寞。   乘月偷偷看了一眼顾景星,眼睛转一转,问向邓直芳。   “方才我听你们问,我是不是小胖鸭子。”她直截了当,倒叫宋、邓二人停止了牛嚼牡丹,愣住了。   “为什么这么问他?他手里成日揣着的小胖鸭子是什么?”   顾景星侧身而坐,秋阳一寸一寸地陷落,迟重的落日金落在他的侧脸,为他勾勒出绝佳的线条,十二万分的俊秀。   公主的问话轻软入耳,顾景星眉眼不动,唇角却悄悄地上仰着。   邓直芳使劲儿咽下一口糕,转头看了看少将军,见他不言不动的,索性开了口。   “北境的冬日冻死人,咱们先锋营常常需要潜伏某地不动,少将军潜伏时,手里时刻揣着一只小手炉,小小的,不过婴儿拳头那般大小,金灿灿的,胖乎乎的。”   “是了,咱们先锋营的将士,人人上阵时,都会带着一样儿爱物,惯常是未婚妻子送的,咱们都是俗人,就在私底下猜测少将军的那只小胖鸭子,是不是也是心上人送的……”   “少将军虽然没说,但咱们就也认定了……方才见了姑娘你,才会多嘴调侃了少将军一句,姑娘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这二人皆是顾景星的心腹战将,方才瞧见顾景星待乘月温柔和气,而这位姑娘似乎也很欢喜他们少将军,故而乘月一问,他二人抱着撮合的心态,这便照实说了。   乘月听着听着,笑靥就越深,即便穿着男儿家的衣衫的,也愈发显的灵秀可爱。   “我的确送他一只金鸭小手炉,他说早丢了……”公主往他那里看了看,看他依旧是那一副山河不动的样子,顽皮心顿起,“看来,那只小胖鸭子,一定不是我了。”   小女儿装出了一副黯然的样子,直叫邓直芳看的心碎,他忙仔细回忆,拍手道:“若是我没看错的话,那一只小手炉,的确是……”   一声冷冷清清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你的确看错了。”   猝不及防的被打断,公主等不到邓直芳的答案,可却一点儿也不恼,笑眯眯地歪头瞧他,“……方才我吃定胜糕时,许愿我未来的驸马名传四海,图画凌烟,那时候我心里想的是你。”   “我心里想什么,就会说什么。”乘月伸手,向他递过去一只形状可爱的定胜糕,“同你不一样。”   作者有话说:   小公主们,咱家虽迟但到(哈哈哈哈哈哈哈感谢在2022-06-02 13:58:51~2022-06-03 18:1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茶酱啵啵啵 6瓶;ayaka 3瓶;壹繫、kk、我的肉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月遇从云   回去的路上, 公主很安静。   云遮掀开一角帐帘儿,看见起了风的官道上,顾景星骑马行在马车一侧, 身姿挺拔劲瘦,像是行道树一般的不言不笑。   “……那年顾世子在陛下面前, 说着画凌烟、上甘泉, 自古功名属少年, 分明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何打北境回来,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不表于情, 不言于心, 让人琢磨不透。”   云遮说着, 轻轻放下了帘子, 回身看着正惆怅的公主, 又温声说着, “也不知道在北境的五年, 顾世子都经历了什么, 才能比同年纪的年轻人, 更多了十二分的沉稳干练。”   乘月心里只想着方才的情形, 听见云遮感慨,这才回过神来。   “……我问他, 他也不肯多说。不过, 即便他不说, 我也知道他喜欢我。”   今晚从他的同袍那里知道了, 小时候她送给他的金鸭小手炉没有丢, 还好好地被他带在了身边, 走遍了北境的每一寸国土, 益发让乘月觉得自己没有会错情。   “少师说,不要只听其言而是要观其行。他嘴上不说,可事事都在回护我。少师还说,欲做精金美玉的人品,定要从烈火中没来(1),他既要一心许国,自然不会耽与儿女情长,那我便主动些又如何?”   云遮很喜欢公主永远生机勃勃的样子,她笑着应了一声是,“横竖他还要在京城待到开春,满打满算还有半年的时间,倒也不必急于一时。倘或陛下有心的话,也会提及此事的。”   乘月也很奇怪,爹爹明明很喜欢顾景星,他从北境回来备试,还要教他在亲军卫步司任职,怎么看都是想叫他离自己近一些,可却只字不提选定他为驸马的事,当真令她发愁。   “公主瞧那日头,都快要落进宫墙里了,可千万不要误了中秋家宴——这一时那些个亲眷也该进宫了,不免要问起公主的行迹,到时候陛下便要急了。”   说到这儿,乘月就觉得很紧张,白日里偷偷出宫去看砍头,爹爹就是十万火急地派顾景星追出来,这一时闹到这会儿才回去,爹爹恐怕会不放过她。   再想到还要先回凤姿宫里洗漱更衣,换上得体的衣裳,乘月就愈发急躁起来。   这一时公主心里忐忑不安地往回赶路,那厢仁寿宫里太后娘娘身边围坐了鄱阳长公主、宁王王妃,又有三位小翁主小郡主在一旁坐着听大人们闲聊,皆是来仁寿宫里吃家宴的。   鄱阳长公主是太后娘娘亲生,说起话来最是不拘束,这一时正说着自家女儿的事,唠叨个不停。   “……做什么事情都要拖拖拉拉,就拿昨儿从坝上回程,我打天蒙蒙亮就叫她起身,一直叫到了回程的马车上,她还给我困的五迷三道的,母后说气人不气人?”   姜释云听自家娘亲说自己,识趣的站起身,独自个儿坐远了。   太后娘娘白了鄱阳县公主一眼,数落她,“还在你膝下时,待她好点儿,赶明儿她出嫁了,再怎么享福,也是要操儿女心的,你瞧她还能不能如眼下这般自在?哀家到觉得释云是个好孩子,书也读的好,上一回还给哀家做了首诗呢!”   理是那个理,可鄱阳长公主还是忍不住唠叨,“我瞧着她那个慢慢吞吞的模样,就想揍她……”   姜释云听的心里气鼓鼓,正觉得丢面子,忽听得外头有内官高唱陛下驾到,再一抬头,皇帝舅舅便大踏步地走了进来。   “……生而养,养而教。皇姐别成日里想着打孩子,还是要悉心教导的好,哪儿能一言不合就要开打开骂的?再者说了,孩子还在这儿坐着,你就这么数落她,孩子不要面子的?皇姐这回做的可不好,一时多饮几杯。”   皇帝说着话走进来,倒让姜释云精神抖擞,皇帝舅舅可真好啊,他是天下的主人,字字句句都是至理名言,看娘亲还敢不敢再说她。   众人纷纷拜见陛下,鄱阳长公主笑着应了,站起身刚要说上几句,便听外头又有内官唱了声公主殿下驾临。   众内命妇们都站起身来迎接,但见门前一抹玲珑可爱的身影,脚步轻快地走过来,秋夜温柔的风轻动,吹起了她的裙角,整个人灵动而纤巧。   她在殿外便唤了一声爹爹,鄱阳长公主便见陛下铁青了脸,从宝座上站了起来,怒喝了一句,“你还知道回来!”   在场的两位内命妇皆吃了一惊,尤其是鄱阳长公主,不免在心里嘀咕:“方才还不是要自己给孩子面子么?”   太娘娘司空见惯了,好在在场的没外人,直作势拍了皇帝一下,叫他收敛怒意。   乘月被爹爹的这一声儿喝吓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期期艾艾地挪进了殿,见自家爹爹横眉怒眼的,一旁还坐着两位,她觉得自己还是要想想办法的,省的爹爹控制不住,当街训女,害她丢面子。   于是乘月小跑两步,站在了自家爹爹的眼前,先是觑了觑他的脸色,再接着又靠近些,小声同皇帝说话。   “爹,借一步说话。”   皇帝冷冷地看了一眼小女儿,原打算一口拒绝,却见小女儿拧着眉头,眼睛里满是祈求,装的十足可怜的样子。   他最看不的女儿卖小可怜儿,这便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瞧你这不值钱的样子!”   接着走到了一旁。   乘月一路小跑地跟着自家爹爹过来,看了看那边满脸笑意的皇祖母,又看了看长公主姑母以及那位宁王妃,这才满眼哀怨的看着爹爹。   “爹爹,姑母和那一位虽不算是外人,可也不常见,女儿好歹是一出生就封了镇国的公主,也是有一定地位的,平日里您再怎么打骂都好说,这会儿您就不能忍一忍,给女儿一个面子?”   皇帝方才一时按捺不住脾气,喝斥了女儿一句,这会儿也觉得不大好,可他是九五至尊,又是她爹,怎么能轻易妥协?只冷哼了一声不动如山。   乘月转了转眼睛,把两只手爪子搭在了爹爹的手臂上,语重心长。   “爹爹,您仔细想想,当初我出生时,您和我娘亲,是不是就希望我这辈子开心快乐就好?女儿劝您万莫忘了初心。”   提到她娘亲,皇帝的便软了几分,这便假咳了一声掩饰,不再揪着她,只慢慢地踱回了宝座。   太娘娘早习惯了父女之间的互相较劲,这一时只微笑着劝过来乘月,“去同释云她们玩儿去,一时家宴开始了,祖母准你在席上喝一杯果酒。”   乘月凭自己的能力解决了一场危机,这便高高兴兴地同姜释云坐在了一处说起了话,一直到樱珠过来,说元善姑娘进宫了,她才跳起来,出仁寿宫迎她去了。   今儿虽是皇家的家宴,但元善原就该今日回宫的,乘月索性邀了她今晚也来吃酒,故而她便在晚间进了宫。   乘月在仁寿宫门口见着了元善,却见她虽衣着得体,妆容也很熨帖,可细心如乘月,依旧还是瞧出了蹊跷。   “你这眼下怎么还有乌青?玉粉都遮不住。”乘月拉着她坐在了仁寿宫侧旁,通往兔儿山的石阶上,关切地问起了她,“可是家里又出了什么事儿?不是说边关来报了好信儿么?”   元善漂亮的眼睛里此时有显著的疲惫之色,既被公主瞧不出来了,她索性也不瞒着了,只向公主讨起了主意。   “……前几日,家里的确来了位爹爹的部下不假,他叫林渊冲,是爹爹麾下的左护军统领,那一日我叔伯婶娘又来滋事,叫他一枪给吓跑了,原我也是十分感激他的,可……”   她原是低着头回忆着说话,只是说到这儿,忽然抬起了头,眼睛里便蓄了浅浅的泪。   “可昨日,我家里派去漠北打听的家仆回来了,说虽没过宁远关,可却听那边到处都在说,我爹爹陷落矿藏山,被救回来之后昏迷不醒……”   她急切切地握住了乘月的手,哭出声来,“公主,我该怎么办?我娘亲原就病着,倘或知道了这个消息,多半是要承受不住的,还有那个林渊冲,他为什么会说我爹爹在漠北很好……”   乘月哪里能看元善哭,心里又急又难受,不自觉地也陪着她掉眼泪。   “你别哭,你那家仆没过宁远关,不过是听了传言而已,哪里有那个人的消息来的准确……”乘月握着元善的手,忽的想起了什么,“那人的身份可真?”   元善这一时心都快碎了,听见公主问,只茫然了一下,才想着说道,“娘亲派人打听了他的身份,又有路引令牌,还有我爹爹亲笔的书信,应当是没有假,而且……他虽然行事凶神恶煞,可还帮着家里解了围。昨儿白日里,他拎了把椅子就坐在了我家府门前,族里的叔伯兄弟们便都只敢远远地看着,一个都不敢上前……”   乘月放下心来,拭泪宽慰她,“你别慌,顾景星一定有办法,我教他遣人仔细打听去,不出三两日,就能知道结果了。”   元善闻言,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哭倒在乘月的怀里。   “可我真的怕……”   她想着娘亲的病情,稚弱的妹妹们,还有一群虎视眈眈的叔伯,只觉得天快要塌下来了。   元善小声地哭着,乘月想不出法子劝慰她,只心疼地陪着掉眼泪,悲戚戚地坐到了宴席开场,两个小女儿才被搀着去梳洗打扮。   作者有话说:   (1)出自菜根潭   最近卡文有点严重,初心其实就是想写一对青梅竹马各自成长的轻松日常文,会有些慢热,也会有小波折小心酸,有可能是我个人笔力原因,大家也许会觉得节奏有些慢,最近我也在慢慢地梳理感情进程的细纲,将节奏稍稍拉快一些,希望追文的小公主们看的开心,舒心,mua~感谢在2022-06-03 18:19:23~2022-06-05 02:08: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菂菂 10瓶;短短、是wuli烊烊啊、久久 5瓶;我爱学习 3瓶;momo、E、柚子永不em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那时元月   公主梳洗过后便入了席, 仁寿宫里宫灯错落,每一束莹润的光下,都照着一张笑的舒心的面孔。   乘月的眼尾却还红着。   她生就了一身玉肌骨, 尤以面庞最为清透净白,方才同元善搂着哭了一场, 不免在眼尾、鼻头, 留下些微红的痕迹, 好在清夜沉沉,华灯流转,无人注意公主眉眼间那几分似有若无的哀愁。   元善同姜释云挨着坐, 因是公主五年的至交, 皇家的中秋家宴她年年在, 那些个亲王妃、长公主们, 都认得她, 倒也相处合宜。   乘月心不在焉地剥一枚蜜桔, 云遮在侧瞧着公主剥的很好, 这便温柔地看着她来。   南丰进贡来的蜜桔很好剥, 纤细的手指转旋间, 一圈黄澄澄的皮落下, 露出了抱的紧密的桔瓣。   她剥好了,只放在了小碟里, 指了指下首正安静听人说话的元善。   樱珠会意, 将桔子搁在了元善的眼前, 元善见着了, 微微转过了眼, 笑意从眉梢眼角递送给了乘月。   乘月见元善笑了, 心下才有些微的称意, 再看她时,姜释云正同元善说着知心话,元善却听得心不在焉,时不时去望殿外那轮圆月。   她明白了元善的心意,只悄悄转了眼,细声同云遮说着话。   “……打从元善进宫起,年年的中秋节,她都是陪着我过的,从前我想不到,今日却觉得自己个儿不好——原该是一家人团聚的时候,我怎么能回回把她拘在宫里呢?”   “想来元善姑娘也是乐意的陪着您瞧月亮的,只是今年她家里出了这样的事,难免心思重了些。公主若是心疼她,一时放她回家再住几日。”   乘月听着云遮的轻声细语,轻轻点头,“是了,今晚便不留她在宫里,待她家里一切停当了,再上学就是。”   她拿定了主意,便叫樱珠过去知会了一声元善,元善听了,望过来的眼神又是欢喜又是不舍。   乘月捡了枚桔瓣吃,耳中听着席下的言谈,宁王说着自己家里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定王说起前些时日嫁女儿的喜事,话题围着儿女们转,不免有人便斗胆关切起了太子哥哥的行迹。   “听闻太子殿下代陛下巡视中原,不知道几时回銮啊?”   问话的是陛下的老皇叔宣王爷,皇帝在家宴上并不威严,只微微一笑道:“只看他的意愿,朕不约束他。”   太子东巡,声势并不浩大,皇帝无意多谈及,只将视线投向了苏元善那里。   “元善啊,你陪着公主读书,该有五年了吧?”   猛一听陛下唤她,元善心中一凛,打起了精神,恭敬作答:“回陛下,臣女做公主侍读已有五年。”   乘月歪了歪脑袋看自家爹爹,闹不明白爹爹从来都不怎么过问自己的小伙伴,今儿怎么破天荒的问起了元善?   “听少师说,你读书读的很好,又常常劝诫公主,是个好孩子。今日是中秋宴,朕赐你个恩典,封孝诚乡君,从今往后,望你能做公主身边的明臣,同她一道儿好好向学。”   陛下的话音像紫金锤,将元善砸的晕晕的,她望望笑眼弯弯的公主,再望望周围满脸喜气的皇亲贵族,直慌的拜倒在地,领旨谢恩。   乡君虽是内命妇里最末的一等诰命,却历来只有皇亲贵族之女才有获封的资格,更遑论一年还有四十两的年俸以及四十斛的禄米。   元善心下的沉郁一时被冲散开不少,只觉得娘亲听了这个消息一定很开心,再有,她有了这个身份,虎视眈眈的叔伯婶娘们,定会有所忌惮。   她想到这儿,抬头去看公主,但见她凑在了陛下的身边儿,正笑得像朵娇憨的花儿。   “爹爹,您可真好呀。”乘月拿脑袋蹭了蹭爹爹的手臂,再抬起眼睛,乖乖巧巧,“以后我都听您的话,再也不忤逆您了。”   皇帝拍拍小女儿的脑袋,只嗯了一声,再没有多言。   封诰苏元善,其实不单单只是为着女儿。   乘月却没瞧出来,一整个中秋宴都吃的高高兴兴,一更快过的时候,乘月往殿外看,玉阶上落了一片清寂的月色,有人静默无声地踩过,是执刀的宫中侍卫。   顾景星在做什么呢?乘月有些好奇,借着吃饱了肚子去消消饱的由头,由殿后的门出去,往殿外去了。   其实她并不知道顾景星什么时辰当值,身为步军司的指挥,他不该时时刻刻地驻扎在宫里么?   乘月在仁寿宫里转了一圈儿,并不曾找到顾景星的身影,虽有几分失落,可元善得了封诰的事让她十分高兴,便也不计较了,只在仁寿宫侧旁往兔儿山去的石阶左近,转了转。   “奴婢怎么觉着,封诰元善姑娘这事不简单呢?”云遮最是心思细腻的,有些话在心里左右思量,到底还是问出了口,“方才公主同陛下道谢,倘或是从前,陛下总会多嘱咐您几句,今日却不发一言……”   云遮的话轻而缓地送入了公主的耳中,她心里急跳,再去回想方才的情形,忽想到一处蹊跷。   “……宣王家里的小玄孙女,也封了乡君,称号是乐安,相比较而言,元善的孝诚会不会太过厚重了些……”   乘月说着说着,声音便愈发的低下去,到末了更是慌慌的,喃喃地说着,“怕不是漠北有什么奏报……”   她红了眼圈,有些心急了,提裙欲往仁寿宫里去,“与其去问顾景星,不如去问爹爹。”   云遮随在公主的身后去,那通往兔儿山的石阶上,却传来清润一声。   “公主要问什么?”   是顾景星的声音。   乘月正想到他,回身望过去,顾景星由深寂的山夜里走出来,带了一身星夜的清冷。   云遮悄悄退在了一边儿,乘月眼圈还红着,见着顾景星来,只怔了一下,旋即便开口问道:“漠北,元善的爹爹究竟怎么样了。”   公主问的直接,顾景星也不犹豫,只在踏下最后一级石阶后,静立启言。   “苏侯受莽古哈银狼部突袭,陷落漠北矿藏山,被救出时命悬一线,如今还昏迷着,恐有性命之忧。”   果真如此。   当真如此。   乘月闻言脚下不自觉便一软,云遮慌的走上前,却又在顾世子伸手的那一瞬,静默退却了。   元善这一时还在仁寿宫里高兴着,倘或知道了这个消息,恐怕会晕厥过去吧。   乘月想着方才宴席前,元善哭倒在她怀里的情形,不自觉眼泪便落了下来。   她不说话,只安静地为元善落着泪,顾景星轻托着她的手臂,觉出她的几分无措。   “公主为何而哭。”   他分明就站在她的身侧,可声音却杳杳,听在乘月的耳中,只觉又遥远又冷清。   “我哭元善。”乘月仰起了头,眼睛下缘还悬着一滴晶莹的泪珠儿,她茫然,“她心里还盼着爹爹一切安好,若是知道这个消息,怕是要难过的不能自已……”   “陛下听闻此奏报,已从灵州府连夜调去了名医诊脉救治,苏侯尚有一线生机。”   他原本就是冷清的声线,此时秋夜凉风漫卷,益发显得冰凉。   乘月闻言,抬手拭泪,仰头欣喜地说了一声好,“那我在元善面前不能露出端倪来。待她爹爹平安归来那一日,我再同她说我此时的担忧,叫她也心疼我一回。”   也许是听到了心疼二字,顾景星低垂了眼睫,望住了乘月。   “可怜无定河边骨……”他的声音放低下去,可其间依旧藏着凉意,“身为武臣亲眷,元善姑娘也许早知前路。”   骤悲骤喜,乘月有些站不住了,她往石阶去,抱膝而坐。   “即便知道,可也会悲伤欲绝是不是?元善打小就在宫里,同我一道儿长大,说起来就同亲生的姐妹没什么两样,设身处地去想,倘或是我的爹爹陷落疆场,恐怕我要哭的稀里哗啦了,我一想到这儿,我就心疼她……”   身旁人陪着她坐下,安静地听她说着小女儿心事,偶尔转眼看过去,公主眼尾氤氲着哀戚的微红,秀挺的鼻梁一路向下,翘着的鼻尖也有一点红,叫人看了,没来由地心软如棉。   “大梁要一直与莽古哈打仗么?打我记事起,他们就一直侵边。我记得我爹爹视朝的时候,我有一回偷偷跑去瞧,大臣们吵的鹅窝一样,全是说打仗的事儿。”   顾景星嗯了一声,“从前西南有钺戎,东南有倭贼,漠北与北境有莽古哈人。二十年的征讨,钺戎与倭贼,一个在十年前归附大梁,一个再不敢犯我海境,唯有莽古哈,屡屡犯边,亡我大梁之心不死,偏无法将其消灭殆尽。”   月夜清朗,顾景星的嗓音轻而缓,只将这些军事上的事,同乘月细细分说。   “……说起来,钺戎归附大梁,其最大的功臣当是公主的外祖。他守西南边界二十年,倘或不是他打下的根基,钺戎不会那么容易归附。”   乘月闻言有些讶异,她从不曾见过自己的外祖父,只知舅舅镇南王段酲,年年过年都会亲自来帝京,为她献上一整个车队的年礼,再同她说些体贴的话。   舅甥二人见得少,虽不甚亲密,乘月却很喜欢舅舅,每每都要问他一些滇南的风物人情,舅舅也很疼爱她,只要是她话里提及的,没过多久,便会从滇南快马送过来。   “我外祖父的画像,如今还挂在凌烟阁呢!我知道他是大梁的功臣,却不知道他有这般胜绩。”   乘月轻声说着,起先还有些小小的自豪,其后声音却低了下去,想到了元善,也想到了自己的娘亲,“那他殉国时,娘亲的心一定很疼。”   也不知道今夜是怎么了,许是中秋夜的缘故,乘月的鼻子又酸了,眼睛不自觉地红了一圈,秋夜的凉风一吹,她便落了一滴泪下来。   沉郁扑进了顾景星的眼中,他转头看她,轻轻叹了一息,转而却笑了,   “公主这么哭,往后……”他顿了顿,声音渐轻,“可怎么好。”   作者有话说:   咱家来了感谢在2022-06-05 02:08:53~2022-06-06 20:29: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2个;罗杏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我负婵娟   悬在桂殿兰宫上的一轮满月, 像是南丰上贡来的蜜桔,颜色黄的喜人。   挺翘鼻尖上还顶着一点儿微红的小公主,听着身旁人的轻言, 自然而然的接了口。   “是啊,可怎么好啊……”公主泫然欲泣的举起了手指, 视线聚焦在自己的十指尖儿, 见原本柔嫩的指腹染了一圈儿显著的黄色, 尤以拇指食指的指腹最为明显,她更悲伤了,两只手举的更高, 颤抖起来, “我的手可怎么好啊……”   公主呜咽一声, 打破了夜的清谧, 像是夜风吹动了婆娑的花枝, 摇曳间一口咬住了月亮。   顾景星转头看去, 小公主垂坠的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儿, 委屈巴巴地把两只小手张开给他瞧。   “……拢共就剥了两只小蜜桔, 手指尖儿就染成这样, 好丑啊。”   她扁着嘴巴的样子委实可爱, 顾景星失笑,垂睫看了看她的手指, “公主为谁剥蜜桔了?”   乘月还伤心着呢, 听他突然问这个, 便把自己的十根手指头举在月亮下给他看, “给元善……”   身旁人嗯了一声, 视线向上, 追在她的手指, “这样也很可爱。”   乘月却觉得不好看,向着云遮招手,云遮会了意,轻轻漫漫地走过来,笑着看了看公主纤细的手指。   “一时拿盐搓一搓,便掉了。”她哄了哄公主,“樱珠在花房里捣照殿红,公主也可以回去染了颜色盖上。”   云遮既说了,乘月便有些心动。   她小的时候常染指甲玩儿,还要给爹爹染指甲的,长大了反而没兴趣了。   “横竖元善吃了酒便出宫回家了,一时散了席,我要去花房瞧一瞧我养的花儿。”   她站起身,往兔儿山张望过去,遥遥瞧见那石阶上,执刀的卫军肃立在深寂的夜色里,她知道顾景星尚有公干,这便顺势弯了弯手指,同他道别。   “我走啦。”   顾景星说嗯,站起身来迎送公主。   乘月心思纯质,哭了一场有了主意,心情便好了许多。   她往仁寿宫里走的脚步轻快,近转角处时,又回身看了一眼顾景星,那黑如点墨的眼眸在月色下,显出了几分稚拙的可爱。   顾景星目送公主回宫,静立月下,良久才提脚向神武门下步军司去。   今夜是戍守京城的步军各厢指挥使递送戍守公文的日子,看完这些公文,怕是要到后半夜。   清肃的身影行在宫阙里,远离了仁寿宫的熙攘与喜庆,世界变得无比静谧,偶有风吹动了枝叶,沙哑的无言令他想到了傍晚时分的那一场慰问。   原本与宋博约、邓直芳约好,后日去往先锋营安置军眷的铁匠胡同,去探望先锋营阵亡将士的亲眷,只因步军司接到了戍守北城的任务,顾景星便改在了今日的傍晚。   先锋营燕翼在庆州大捷中,一共有三十位将士阵亡,其中有六人,乃是帝京左近人士。   因棺木要被葬入九公山的英陵,灵牌也会供奉在忠烈祠,这六位将士的亲眷们由京城左近赶来,被安置在铁匠胡同。   先锋营同别的部营不大一样,每一次战役之前,一整个先锋营都会冲在最前,每一次的刺探、潜伏、冲锋,都会使先锋营将士之间的同袍之情,更紧密几分。   顾景星身为先锋营的指挥,领着他们从尸山血海里闯出来,早已视每一个人为至亲的兄弟,故而一路隐忍的悲怆之情,在踏入铁匠胡同那一刻,便再也掩饰不住。   其实他见惯了生死。   见惯了风烟滚滚下的尸山血海,见惯了昨日还围着篝火一道吃干粮的同袍,死在他的眼前。而他除了斩杀眼前一个又一个敌人以外,毫无救他们的办法。   然而,明明见惯了残酷沙场的他,却全然见不得那一张张老迈的面孔,见不得那些遗孀哭至晕厥的模样。   更见不得蹒跚学步的懵懂稚子,口中唤着娘亲爹爹,可回应的却是哽咽与哭声。   先锋营的排头兵第一人,唤做常定威,他是京郊十渡人士,十九岁的年纪,前岁成的婚,娶的是邻居家的长女平氏。   常定威新婚时便赶赴北境,平氏去岁开春产下一女,与公婆相依度日,操持家事农活,养育幼女,等来的却是丈夫的遗骸。   她抱着熟睡的女儿,怔怔地坐着,她并不哭,也许眼泪早就哭干了,晦暗的面庞瘦的可怕,益发使得眼眸无神无光,像是被抽去了魂灵。   顾景星静默地坐着,耳中是常定威父亲哽咽着的诉说,却不闻他的母亲与妻子的哭诉,可无声的落泪更令人心痛。   他无法抑制情绪,只由着宋、邓二人陪着亲眷们说话,自己则站起身来欲走出门,可常母却开了口,那沙哑的嗓音让他没来由地,便顿住了脚步。   “……春娘啊,你还年轻,要是再遇上好的,你就嫁人去,溪妞儿娘给你养着。你别说不,打小和威儿玩在一处,娘拿你当闺女……”   “好闺女,你不容易,若是不嫁给威儿,嫁个行商、猎户,都比眼下来的舒心……咱们是从北边儿迁过来的,威儿他祖母,就是被莽贼的大马给踩死的,他才拼了命的要去打仗……”   常定威的母亲木着脸,分明是自己丧了亲子,却还在为儿媳找出路。   思绪回还,顾景星已然行至神武门下,将晚间的神伤心绪收拾好,他踏入步司,其间已有几位戍守京城各地的指挥使在等候。   神武门下的步司堂阔宇深,因步司统领当值时需在此休憩,那门前竖了一道十二扇的绢素屏风,用以分割内外,因其纤薄可透人影,那朦朦胧胧的质感,倒是将步司的肃杀之气,冲淡不少。   顾景星坐在案前,手中一卷公文在手,听着各厢指挥的奏报,他来步司不过月余,尚有许多需要了解的军务,故而听的十分认真。   “……军马粮草皆由南城而入,运送至京西大营,此处戍守需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以防有细作混入……”   与公而言,顾景星无比专注,只将每一处细节听进耳中,听到着紧处,便用笔记下,待最后一人开口时,灯火已昏昏,桌上的公文翻过一页,顾景星正垂睫而看,外头却想起了轻轻的脚步声,似有人缓步而来。   入耳的奏报声渐小,稚软而轻的声音却穿过屏风,送去了他的耳畔。   “……花房里的山茶养的极好,我端了一盆生的好的送过来,余下的捣花泥染指甲。”   是公主的声音,大约是知晓了他在里间听回事,故而声音越说越小,轻轻软软地落下来。   盛玢的声音也很轻,“……殿下,可是这一盆?您要么先回去歇息,臣一时为您转交。”   隔着屏风看过去,朦胧的素纱织纹间,公主圆的可爱的脑袋转过来,瞧不见她的眼眸,却能看见她转过去的,弧线美好的侧脸。   “……我方才吃了酒,这会儿还不困,我在这儿捣花泥等他。”公主想是抓了抓花篮里剪下来的花瓣儿,又接着说,“那一盆山茶花,是要送给靖国公夫人的,我还有话要交代呢,你怎能替我转交?说不得我一走,你全忘了呢。”   盛玢慌的直摇头说臣不敢,再不敢吱声了,只站在一边儿候着,时不时歪过脑袋,去瞧屏风里的情形。   北城厢军的指挥奏罢,抬眼见步帅望着屏风不语,安静地等了一时,还是没有等到回应,不免多嘴问了一句。   “步帅,您看这样的安排,可有不妥之处?”   心猿意马一霎归了位,顾景星抬睫,不动声色地颔首,凭借方才断断续续听来的,道了一声并无。   京城各厢指挥散去,在路过屏风时,皆注意到了正仔细研磨花泥的小公主,人人深知这般玉雪可爱的女孩子,能在此间出没,必定是金枝玉叶,都不敢抬头,静静地退下了。   见顾景星走出来,乘月举着捣药的小杵仰头看他,笑出了两个小笑涡。   “你瞧,这是我种的茶花儿。”她拿捣药的小杵指指小花盆里那两枝开的将将好的茶花,些微的得意,“你带给嬢嬢瞧瞧。”   顾景星说好,走至她的桌案前,“我看看手。”   “云遮拿盐给我搓了,只有指甲缘上还有一些,我捣了这些花泥染上去,便能盖住了。”   乘月说着,给他瞧了瞧自己的手指,见他点头,这便将小杵递给了顾景星,“你来……”   顾景星依言接过,挪过来小小的捣药臼,手腕轻动,轻碾花泥。   “元善回了家,我一个人住在凤姿宫好没意思,还不如找你玩儿……”乘月拿手臂垫着下巴,趴在桌案上同顾景星说话,嗓音稚软着,“元善回了家,说不得就知道了她爹爹的事儿,今儿夜里一定很难熬。”   劲窄衣袖下的手腕微顿,一时又继续转动,轻而仔细地研磨着。   “……元善说,旁人说起她来,常常说她是将门之女,侯爵千金,又天资聪慧的,可谁又知道出身将门的苦楚?她的娘亲日日年年地拜菩萨,只为了祈求夫君平安……”   公主的声音在清夜里尤显出几分温软来,顾景星安静地听着她说完,只停下了手中研磨的手,抬起了灯色下深浓的眼睫。   “出身不可选,终身却可自己做主。”他顿了顿,眉眼静沉,“何必做春闺梦里人。”   作者有话说:   作者专栏:《盲盒开出心尖软》求预收,先婚后爱小甜文~感谢在2022-06-06 20:29:49~2022-06-08 02:07: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洢拾壹 41瓶;书包 18瓶;猴拖拖 10瓶;我爱学习 2瓶;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两处孤眠   何必做春闺梦里人……   乘月托腮望他, 眼中不免几分不解。   “……元善不会嫁给武官,她喜欢枕经籍书的清雅读书人。”   女孩子们之间的闺中密语不好透露,说一句喜欢读书人总不为过, 她向后伸了伸手,云遮静默上前, 递上盛明矾的瓷瓶。   公主轻叩瓷瓶瓶身, 细细密密的明矾粉末倾泻至倒药小舂内, 顾景星手腕转动,捣药小杵在花泥里碾动,将明矾碾进。   云遮在侧旁瞧着这一双小儿女, 清夜沉沉, 公主语声和软, 顾世子轻碾花泥, 两下里眼神递送, 动作相接, 无比的自然闲适。   倘或云遮是不谙世情的女儿家, 怕是要深陷这样一副清夜捣花图, 可偏偏她懂。   九年前, 顾世子第一次陛见时, 便向陛下陈情了自己的志愿,因其出身名门, 又生了个剑眉星目的英俊长相, 陛下有心选他为婿, 只是在他表露许国之心后, 陛下才有所犹豫, 从而将此事搁下。   如今顾世子从北境凯旋, 回京备试春闱, 不过只有半年多的时间待在京城,陛下却也要赐他官职,任谁看了,都能明白陛下对他的喜爱。   只是此时,顾世子一句何必做春闺梦里人,明面上是在说元善姑娘,可未尝不是顾世子的心声:他一心许国,上了战场刀枪无眼,公主贵为天之骄女,没有承受这样伤痛的必要。   在无人注意处,云遮轻轻地叹了一息,再听顾世子回公主话时,不免多了几分忐忑。   “读书人也很好。”手下的小药杵不停,顾景星眉眼微沉,“温柔敦厚,清雅知礼,和这样的士子在一处,日子过的一定有趣。”   他说话时眉眼不抬,只在等不来公主的回应时,轻轻抬起了眼睛,对上了一双灵秀的双眸。   “我同元善不一样,我不喜欢读书人。”像是察觉了顾景星话里的深意,一向凡事不入心的公主,歪头去找他的眼睛。   手里的小药杵终于停了下来,顾景星望住了公主清澈而无杂质的眸。   “帝京城繁华靡丽,无论是轩裳华胄,还是白衣卿相,比比皆是,公主乃是世间第一矜贵之人,想要哪一样,都可称心如意。”   不解又无措的情绪漫上了眼,乘月以手盖住了捣药舂,问他的语声里不免带了几分轻愠。   “我哪一样也不要。”她说到这儿,甚至将顾景星手里的捣药杵夺了回来,微微向他倾身,语带娇怒,“他们再好,同我有什么干系?我只喜欢我的,管他是白衣还是轩裳,文臣还是武将。”   公主即便使起了小性子,可模样还是稚软的,只将捣药的杵和舂儿抱在手里,嘴角向下捺,眼圈红红,仿佛下一秒就要掉金豆子了。   顾景星眼眸微黯,旋即便低垂了眼睫,只轻轻嗯了一声。   “臣后日便要去戍守北城,往后来宫中的时日不多,还望公主多多保重。”   他要往北城戍守的消息来的实在突然,乘月一时怔住,良久才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   “做什么要我多多保重,又不是不见面了……”她忘记了方才的愠意,只喃喃地说,“开了春不是还要考武状元……。”   顾景星嗯了一声,站起身,“考取了功名,臣便会自请去汰川口戍守。”   汰川口在哪儿,乘月一点儿也不清楚,她只松开拢着的小杵小罐,几分无措。   “之后又三五年不回来么?”   顾景星说是,走至面盆处净手,再不多言了。   乘月着急了,站起身追到他身边儿,追问他,“从前我小,也不知道问你的行踪,如今我大了,你走归走,总要说一个回来的日子,我好等你……”   公主说这话儿,尾音带了些许哽咽,桌案上的一盏灯,忽的便炸了一朵喜气洋洋的灯花儿,公主吓了一小跳,不自觉缩了缩脑袋。   顾景星走至桌前,青白修长的手指递过去,指尖捏过灯芯,迅疾地碾灭了那一盏烛灯。   室中暗了一分。   “公主为什么等臣?”他背对着她,背影在灯下颀秀清瘦,“公主乃是世间唯一,如臣这般,却有万万。公主不必等臣。”   乘月怔在了原地。   “好端端地,这是做什么呀……”她并非木石,一瞬就察觉了他的意思,没来由地红了眼圈,“我要等你的啊,假如你说能在我十八岁生辰的时候回来,那我从十七岁起就会开始高兴……我不喜欢不说一声突然回来的惊喜,说不得我哪一日偷懒没沐发,你却回来了,那我该有多尴尬……”   公主语无伦次地说着,到末了甚至开始结巴,眼底冒着泪花,眼睫一动,泪珠儿就顺着滚下来了。   “我知道了,今日那个莽古哈的人被砍了头,也许叫你想起了不高兴的事,所以心情不好是不是,”乘月拿手背抹去了,嗓音哽咽着,“我原该送了元善就该回去睡觉了,做什么要来这里——顾景星,我明儿再来找你,你别不高兴了……”   桌案处没了灯,顾景星像是站在暗处不言不动。   像是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决绝的话来,乘月急慌慌地转身,提了裙往步司外奔去了。   云遮提了小篮跟上去,临出了步司的门,不免投过去无奈一眼。   公主在前方跑的极快,像只躲雨的小兔儿,一直奔至御河旁的花影儿小道,才停下来,耷拉着脑袋慢慢走。   她来时身后跟了十几个内官宫娥,这一时云遮叫他们远远地随着不要靠近,只随上了公主的脚步,慢慢地陪着她走。   御河里未眠的小鸭扑棱着翅膀游过,在夜色下化开一圈一圈的涟漪,隔岸花枝遮挡着的宫殿金瓦红墙,静谧而深沉,将世界的静又扩大几分。   云遮提着灯随在公主身边走,裙角前处一片安静的光,公主的头垂的低低的,使她瞧不起清楚公主的神情,可裙角前的光亮地面上,却悄无声息地接收了一滴又一滴的眼泪。   “诚如顾世子所说,这世上好男儿千千万,的确不该嫁给叫自己伤心落泪的人。”   云遮爱公主如眼珠,方才目睹了顾景星与公主的言谈,这一时说话不免带了气,“不管他因了什么原因这样决绝,在奴婢这里,今晚这一茬是无论如何都过不去了。”   她越说心里越难受,听着身边公主浅浅的呼吸,只觉心都要碎掉了。   “横竖公主还小,咱们好好选选,总有比他还好的……”   云遮托着公主的手慢慢走,话音轻轻落了地,身边的小公主却顿住了脚步,良久都没有说话。   月亮毫不吝啬,将每一处都洒遍了娇人的莹玉色,御河里的小鸭偶尔几声呱呱,尤显出清夜的静沉,公主转过面庞看向云遮,月色扑进了她的眼眸,清透纯质。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他……”   云遮望着公主眼眸里的伤心,心疼的无以复加。   “奴婢知道。可他铁了心许国,刀枪无眼,疆场残酷,万一他在战场上陷落,甚至殉了国,到了那时,公主又该当如何?”   公主不言声,只将脸转过去,慢慢地向前走。   “我会千里万里的去寻他的尸骨,一样一样地装起来,将他带回家。”   清夜沉如水,云遮陪着公主慢慢回了寝宫,那一厢步司里,顾景星一夜未眠,在第二日的一早,领军去往乾清宫门前护圣驾。   皇帝昨夜批阅奏折至深夜,这一时东方才亮了一线,便又要起身。   他是个勤勉克己之人,每日起身后都要在院中打一套罗汉拳,方才洗漱更衣去视朝。   今日院中,顾景星换了劲装正候着,皇帝望见他眉眼英俊,形容清劲的样子,不自觉心中又有几分满意。   他从前晨练都是自己个儿打一套,自打顾景星回来后,便常常传他来喂招,又知道他这半年都要备试武举,也有心考较他的武艺。   再者,皇帝也有自己的私心。   从前这小子小的时候,皇帝便很喜欢他,只是一句画凌烟甘泉,让他打消了选他为婿的念头。   哪知今岁,这小子竟然从北境凯旋,又立下了这般大功,皇帝更为满意,这便赐他在宫中行走,也好再度考察他的人品。   顾景星同陛下过了十八手罗汉拳,较量结果自然令皇帝满意,他负手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锐利眼神落在他的眉眼上。   “……过了十月,便要十八岁了吧。”皇帝拿了棉帕拭手,闲话一句,“中了功名便可正经八百的领兵打仗了。朕还记得你的志愿。”   顾景星垂首说是,“此次武举,臣必定全力以赴。”   年轻人意气风发,皇帝很是赞许。他从前想的多,生怕女儿受苦,如今倒也想通几分:一心报国的有志青年何错之有?放眼整个大梁,能在军中历练五年,十几岁便立下大大小小战功的人,又能有几个?这样的人做他的驸马,再合适不过。   再者说了,他在外征战,女儿出降不出宫,家里人也放心,省的选个足不出户的世家子,女儿还不要成日里在宫外住?   他越想越满意,这便又道:“明年再去北境,该要定下亲事了,你父亲母亲,可有中意的人选呢?”   皇帝虽贵为九五至尊,却也是养女儿的父亲,直接开口赐婚,显得自家多倒贴似的,故而提点一句,故作了几分矜持。   只看这孩子有几分诚心了——这些时日女儿身边人时时来报,只说公主与他常常玩在一处,想来是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在的。   皇帝微笑着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也许是晨光略有些刺目,使他的眉间浅蹙了一道,微微颔首向陛下拱手。   “臣一心许国,无意婚娶。”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8 02:07:21~2022-06-09 19:57: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omo、玥玥宝是小可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孤山鹤影   顾景星回到灯帽胡同时, 日头已上了中天。   门房顾临接过世子爷手中的马鞭,匆匆觑了一眼,只见世子爷肃容而过, 袍角掀起了一阵冷冽的风。   小厮溪行从院里迎上来,引着世子爷往里进, 口中仔细说起了府里这两日的事。   “今日通政使刘大人家的长孙‘洗三礼’, 夫人同二夫人、三夫人一早就过去了, 嘱咐您一定要吃了午饭再歇息,万莫先睡。”   “老夫人前两天头风发作,今晨起来倒是神清气爽, 乘了轿子往畅游园听戏去了。”   琐事过耳, 顾景星一径行至了寝居院落, 沐浴更衣后用了些清粥小菜, 便在卧房里歇下。   他在宫里当值, 常常昼夜颠倒, 需在白日里补眠, 白夫人怕他睡不好, 便命人在他卧房的窗上加了一层帷幔, 白日里放下第一道竹帘, 已然昏暗下来,倘或帷幔再放下, 屋里便黑如夜晚了。   可惜顾景星嫌闷, 仍是只放下竹帘, 阖目而眠。   今日适逢阴雨, 竹帘透进来错落的光, 带着些微的湿漉, 顾景星缓缓睁开眼, 视线落在了墙壁后那一张《禹迹图》。   这一副地图,乃是从江南绍兴府拓印而来,刻画的是禹皇遍布天下治水的足迹。   山川河流缩略成一道又一道的脉络,州郡地物在图上微小稚拙,顺着那脉络一路去寻源头,没一时眼睛便有些酸涩。   果然如她所说,助眠。   顾景星沉沉睡去,再醒来时竹帘外天光昏昏,他掀被坐在床边,听着窗外檐下的风声雨声,忽觉虚无之感潮涌而来,似被抽去了千万筋骨,又好似被人遗弃在荒芜空旷的沙海。   好在有轻轻的叩门声响起,打破了萦绕他的飘渺虚无,是白夫人在唤他。   “星儿,可醒来了?”   白清梧在门前侧耳听,里头传来一声嗯,身边侍女卉木轻推门,引着她进去了。   卉木去卷帘开窗,白夫人往儿子那里看去,但见他一袭寝衣坐在床边,一向冷清的眉眼此时因初醒的缘故,多了些许的怔然,倒突显了几分少年气。   她走过去,在顾景星床边的椅上坐了。   “在宫里当差虽说昼夜颠倒,可也比在关外打仗好,起码累了一天,回来能有个舒坦的床睡——你父亲昨儿也来信儿了,只说过年的时候应当能回来,你祖母听了这个消息,高兴地吃了两大块月饼,今儿早晨高高兴兴地听戏去了。”   她唠唠叨叨完,儿子还坐在床边不动,她觉出了几分异样,正要问话,孩子却先开了口。   “那母亲呢,母亲可高兴?”   白夫人闻言先笑,说了声那是自然,“……你也在,你爹爹也在,今年终于能过个团圆年。”   她站起身,将儿子的外衫取来,披在他的身上,继续同他说着,“我同你爹爹成婚十八载,一起过年的日子屈指可数。他能回来,娘亲自然高兴。”   白夫人回忆着往事,有些时刻甜蜜热切,却不能同孩子道也。   “这么多年,娘亲心里可有怨怼?”顾景星将衣衫穿戴好,起身坐在窗下书案边,安静地看向母亲。“您别说场面话,我见过您和祖母哭着拜菩萨。”   “你娘我呀,从来就不是个爱说场面话的人。”窗外一缕晚风吹上了白清梧的鬓边,她抚了抚发丝,语声温慈,“我当时千里迢迢从渝州城嫁过来,新婚当晚,家里就出了事,你爹喜服都没脱便赶去了北境,当时你祖母昏了过去,家里乱成一团,哪里还顾得上怨怼?”   “只是后来时日长了,我有了身子时,他不在身边儿,我生你们哥仨儿时他也不在身边儿,家里无论大事小事样样都要娘来操持,能没有怨怼么?”   说者无心,听者却一瞬低了眉,白清梧说到这儿,笑了笑,“这么些年,你爹爹一打仗,我和你祖母就在家里烧香拜佛,没有一日心是安稳的。好在娘也习惯了,若是你爹爹常在家中,指不定还有别的烦恼呢。”   她叹了一息,站起身拍了拍儿子的肩,“好了,说这些做什么,厅里摆了桌,快去用饭。”   顾景星说是,却在娘亲出门的那一刻,又低低换了一声母亲。   白清梧停住了脚步,回身去看儿子,但见窗外竹影婆娑,窗下灯色轻温,顾景星就坐在那儿,手边一盆山茶花,眸色寂黯。   应母亲的,哪里瞧不出来自己孩儿的异样,她几步走过去,弯下身子看他。   “好孩子,这是怎么了?”   顾景星看着母亲因关切而蹙紧的眉头,良久摇了摇头,只轻言了一声无事。   白清梧虽知一定有异,却也知道儿子是个万事万物藏于心的性子,倘或一直逼问,反而更问不出答案。   她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只叮嘱他一时去用饭,这才出了门。   看见溪行正候在门边上,白清梧将他唤至一边,仔细问询了几句。   “……今日世子爷从宫里出来,脸色就不好,奴婢猜测许是同明日要去戍守北城,不能去宫里当值的原因。”   白清梧哦了一声,虽知这小厮也不一定说的准,倒底也放下一颗心:只要儿子还在帝京城城,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时间回溯至中秋夜,元善在仁寿宫里吃了酒出来,先是往凤姿宫里简单拾掇了一些随身物事,这便要出宫去。   乘月也陪着她,因公主心里装着事,待元善又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   “少师那里我会代你向他告假,你这次回去多待几日,也不必急着回来。”   元善嗯了一声,挽了公主的手慢慢向外走,“……少师就在南书房,我去同他亲自告假好不好?”   眼下的乘月对元善是无有不应,这便捣蒜似的点头:“那有什么不好的,他是咱们的授业恩师,不去上学了,自然要同他亲自去说,也显得诚心是不是。”   元善既得了公主的允准,这一时便由宫娥陪着往南书房走了一趟。   今日少师在宫中备课,因得了太后娘娘赐下的酒与菜,这便在南书房待至很晚,这一时正收拾行囊,忽听门外有清软的声音在唤他。   他听出来是苏元善,这便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她是四位学生里最为苦学的一个,每每回课总要令他惊喜,此时见她站在月色下,清丽婉约有如谪仙子。   “如何这一时来了?”少师问的温和,又见她身后有侍女捧了行囊,便带着她的脚步,往前走,“为师也要出宫,同行。”   元善心里砰砰乱跳,落了少师半个肩膀,嗯了一声,“今儿是中秋夜,公主准学生回家团圆,故而来向您告假的。”   少师应了一声好,说起了玩笑话,“即便不告假,明日公主多半也不会让你来上学。”   元善吐了吐舌头,仰头去看少师,月色洒在他的侧脸,为他的清雅又添了几分温润。   “公主是喜欢读书的,也喜欢跟您学习,只是卯时三刻就要起身,有些过于早了。若是您能改个时辰……”   “卯时嫌早,未时又要犯困,学海无涯苦作舟,还是要刻苦些才行。”少师很温柔,他教授四位学生有几年了,虽有无奈,温情时刻也不少,故而只温柔同她说些道理。   元善点了点头,大着胆子问道:“听闻您住在藕花胡同,同学生的家离的不远。”   少师说是,夜风吹动,桂花的香味静悄悄地飘来,他举手接住了一粒桂花,轻闻了闻,几分惬意。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往人间来一趟,只闻一闻这桂香,也便值了。”   原来少师喜欢桂花啊。   元善在这一瞬也爱上了桂花,伸出手来也接了几粒桂花,轻轻藏在了手里。   “……您既然爱闻桂花香,那一准爱吃桂花糕。明儿我给您送桂花糕吃好不好?”   小女儿鼓起勇气说出这话,少师微怔了怔,旋即笑着说不必了,“我不爱吃甜。”   他微转过眼看她,小女儿的眼中藏了显著的失落,他微笑向她发出邀约,“或许你回宫那一日可带给为师尝尝。”   元善一下子就高兴起来,说话间二人已至北定门前,少师的青色马车正在外等候,元善一心只在少师的身上,不曾注意自家的马车,只仰头看着少师。   “您的头上……”她踮起了脚,就着疏疏的月光去看少师的头顶,拿手指指了指,“有好几枚桂花粒……”   少师闻言,微微垂下头,正欲抬手去拂,元善却已拿纤指拈下这几枚桂花粒,认真地放在自己的手帕里。   “我带回家给您做桂花糕。”   她拈花而笑的样子实在可爱,少师笑着拱手道了别,转身上了马车。   元善托着帕子,在原地站着好一会儿,一直看着少师的马车行远了,这次转身,去寻找镇北侯府的马车。   那巍峨的宫门下,月光洒不到的地方,镇北侯府的马车正安静地候着,元善正要过去,却见那马车旁的巨大石刻旁,有一身型颀长的劲瘦男子正抱剑而站,他的面容晒了一半的月光,眼神冷漠疲倦,像是有十二万分的不耐烦。   他怎么来这里了?   元善的心一跳,看了看手里的帕子,没来由地觉出了几分心虚,像是被抓包了一般。   她觉得不对劲,挺起了肩背,镇定自若地向他走过去。   “怎么是你?”   她很好奇,瞧了瞧驾车的是家里惯用的车把手苏泗,马车边上候着的是娘亲身边的婆子,这便放下心来,又问,“是娘亲不放心我?”   林渊冲放下抱剑的手,只哦了一声,转身立在了马车边。   “不是。”   元善蹙起了眉头,上了车之后,又多问了一句,“那你做什么要来接我?”   林渊冲不回话,只翻身上马,那双疲倦冷漠的眼睛似乎没什么温度,匆匆看她一眼,立时便纵马离开了她的视线。   作者有话说:   林渊冲:非要我说出来?是我不放心。   感谢在2022-06-09 19:57:09~2022-06-10 21:11: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言.、猴拖拖 10瓶;素苗 5瓶;阿元.、我的肉肉、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风雪千山   回程的气氛很微妙。   元善坐在窗边, 悄悄掀开一角窗帘往外看,林渊冲骑在马上,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马车旁, 月光如练,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几分凉薄。   也许是察觉了车窗里审视的目光, 林渊冲蹙了眉, 口中轻喝一声,马儿应声而奔起来,一瞬就离开了元善的视线。   他疾驰而去的背影透露着不耐烦, 元善不悦地放下窗帘, 向着身边的郑婆子小声抱怨。   “……既然不耐烦, 偏要出来接我做什么?”她觉得很奇怪, 不免详问起来, “我叫人往家里递话的时候, 戌时才过一刻, 即便二刻才送到府上, 娘亲也不至于睡着, 如何能派他来?家里的护院呢?”   郑婆子笑道:“并不是夫人派来的。夫人原是指派奴婢同护院一道来的, 到了门前正要走,这林将军从门里正好骑马出来, 道了一声同往, 就一起过来了。”   原来不是娘亲指他来的啊, 元善觉得很奇怪, 又问郑婆子, “……他不是替爹爹报信儿的么?怎么还不回漠北去?”   林渊冲这几日宿在客院, 深居简出, 元善虽然有好些有关于父亲的事想详问他,但一想到他那双拒人千里的眼睛,便打消了和他交谈的念头,故而同他并没有再见,今日他突然来接她,倒让元善对他的好奇又加深了。   “说他家就在帝京左近,原就是回来视亲疾,侯爷便让他带了口信。许是有些事交待完全了,就回家了。”郑婆子想着回话,“夫人说,瞧着这林将军像是有话似的,便多挽留了他几日。”   元善哦了一声,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不安定。   “……他看我时,总是透着不耐烦,像是觉得我是个很大的麻烦。真是讨厌。”   她抱了大迎枕窝在软榻里,到底还是几分不称意,“家里多了个人,好不习惯,希望他快些走,别总叫人心里不舒坦。”   郑婆子是夫人身边儿跟了许多年的老人,同姑娘很是知心,笑着轻问了一句,“方才那一位儒雅的先生,可就是姑娘常提起的少师大人?奴婢瞧着他的形容气度,当真是风度翩翩。”   “是了,正是傅少师,他今儿在宫里吃酒,出来的晚了,正好与我同路。”提到少师,元善的心情方才放了晴,略带了些许羞涩说道,“明儿若是蒸桂花糕,我要去学一学,到时候亲手摘了桂花,再做了带进宫里,请公主、翁主们,还有少师尝一尝。”   主仆二人说着话儿,便到了镇北侯府,恰逢天使进门宣读封乡君的圣旨,闹的一整个镇北侯府都沸腾起来,穆夫人并元善的两个幼妹都喜不自禁,同元善一道儿,娘几个又好好地吃了一回酒。   同娘亲、妹妹在一处吃酒,喝的不过是清淡的梅子酒,只是元善心里高兴,多饮了几杯,走上通往卧房的木质回廊时,脚下不免软绵了几分,正微醺着走,却闻见一股子清幽的桂花香。   她的院中并不曾种桂,这桂子香来的蹊跷,走到卧房门前时,侍婢正欲推门,元善却在恍惚间瞧见那青窗上,吊了一串浅金色的物事,像是手串似的。   元善走过去定睛看,竟是一串儿桂花做的手串,那花粒还鲜着,像是将将才摘取下来,又新制成了手串。   元善将手串放在手心,浅思了一刻,下意识往门外看去,似有清影一闪而过。   她醒了醒神,不知为何,就觉得那人是林渊冲。   “林将军,我知道是你。”都说酒壮人胆,元善吃了几杯酒,这便大着胆子向院外追出去,果见前方有人在月下顿住了脚步,却不回身。   她扬起了手里的桂花手串,“你是来祝贺我封诰的吗?多谢你。”   月下那人只静听着,待她说完却提脚欲走,元善却觉得话未曾说尽兴,向前小跑了几步,走到他身边,仰头看他。   “你真的很别扭。笑话我孱弱,嫌弃我麻烦,看我的眼神一万个不耐烦,既然如此烦我,为何又要接我回家,还要送我桂花做的手串儿?”   吃了酒的女孩子总要比平日里要大胆几分,元善一口气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倒是心里舒坦了几分,那林渊冲手里抱着剑,原是不看她的,听她炮筒子似的霹雳啪里的说完了,冷笑了一声。   “苏姑娘想左了。我对你,毫无想法。”   “谁问你有没有想法了?”元善毫不客气地反问回去,“我只问你,这手串是不是你摘的花儿,你亲手制的?”   林渊冲转过了眼看她,眼神依旧冷漠疲倦,口中却爽快承认。   “有了封诰,那些麻烦的亲戚便会忌惮几分,倘或侯爷在,也会高兴。”他转过眼睛,“末将不过是以自己的方式,替侯爷祝贺姑娘。”   他说话的时候眼眉不起波澜,元善却比平日里更敏感些,听着那一句侯爷不在,忽觉出些许不安的预感来。   “……你不是说我爹爹在漠北一向都好,过些时日回来了,自是能亲自恭贺我。”   她压下心里的扑通惧意,咽了咽口水,仰头问他:“林将军,我爹爹在漠北究竟怎么了?”   眼前人的额心显而易见的一跳,他转过眼去,又是那副不耐烦的样子,在元善看来,像是随时都要逃开一般。   “侯爷每日晨起舞三百枪,不征战时半个时辰的午睡雷打不动,早午晚餐点用的准时,晚间巡视军营后再看一个时辰的兵书。苏姑娘要问什么?”   元善从他的眉眼里察觉出极其细微的哀戚,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语声里带了些许的微颤。   “我不信,除非你告诉我爹爹何时能回来?”   林渊冲沉默了一时,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有些许的哑意,在寂静如井的夜里显的很深稳。   “腊月二十日,姑娘生辰时,侯爷一定会回来。”   能说出如此准确的时间,也知道她的生辰,元善暂时有些相信了,心里的惧意压下去几分,拽着他手臂的劲道也松懈下去。   “也不知道我娘亲有没有查验过你的身份,谁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我爹爹麾下的将军。”   “姑娘生辰是腊月十八,自幼聪慧,六岁会丹青,七岁擅做诗词,侯爷爱垂钓,姑娘打小就能陪着侯爷垂钓,在虎溪河畔一坐一整日。侯爷每回从漠北回府,一定会买晋阳的骏枣糖,带给姑娘吃。”   “骏枣糖软黏,二姑娘三姑娘不爱吃,只有大姑娘爱。”林渊冲顿了顿,从怀中取了一只纸包,转过身看向元善,把她的手从自己的手臂上拿下来,递了纸包给她。   元善接了纸包在手里,闻见了一股熟悉而香甜的味道,没来由地红了眼圈。   “我相信你了……”她喃喃,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仰头问,“为什么爹爹要告诉你这么多我的事?”   苏姑娘仰头看他的眼神纯质,其间满是疑惑,林渊冲移开视线,去看那一轮圆满的月。   “姑娘是侯爷第一个女儿,他珍而重之,时常同末将提起。”   他的这句话相较于先前,多了些不易察觉的温柔,元善抬手拭去了泪,有些感动。   “谢谢你。”她一手拿骏枣糖的纸包,一手拿着桂花手串,感谢的诚心实意,“我先前误会你了,对不住。”   林渊冲不去看她,只垂睫嗯了一声,又恢复一贯冷漠的神情。   “姑娘身为镇北侯府的长女,侯夫人体弱,两位妹妹年纪尚小,姑娘若总是这般大悲大喜,一团孩子气,何时能够支起门庭?为母亲幼妹遮风挡雨?”   冷不防地说起这样的话题,元善觉得很懵,好一时才理明白了他的话,不服气地说道:“你怎知我不能支应门庭?再者说了,漠北的战争总不会打上几十年吧?我爹爹说,再过几年就会卸甲归田,到时候有爹爹在,我还排不上用场。”   女儿家的话语天真稚软,按理说没有任何说错的地方,林渊冲的神色却愈发冷峻,转过眼来看她,眉眼紧蹙,几分薄怒。   “姑娘既要永居羽翼,末将无话可说。”   他说完,转身便走,那背影冷漠又决绝,元善被他最后这句永居羽翼的话起了一腔的怒意,提起脚步追上去,拽住了他的手臂。   “我爹爹妈妈都不会这么说我,你凭什么一直凶我!我是好脾气,可不代表我好欺负,我自己府上的事同你有什么干系?你送了信儿就快些走,我可不想听你凶!”   她一双原本柔软的眼眸此时含了愠怒,将手里的骏枣糖递过去,“我爹爹回来自会给我买糖,才不要你的!”   她拽过他,把纸包往他胸前一拍,见他不接,元善便往他的衣襟里浅浅一塞,却在放手的时候,一封敞开口的信随着骏枣糖包一起落在了地上。   信纸在落地的途中掉落了出来,元善被地上的信吸引了目光,蹲下身去捡,只瞧见那信上写着庚戊癸丁午子卯巳几个字,只觉得手臂上起了一层细栗。   林渊冲在她伸手的一霎那捡起了信,放回了信封,转身欲走时,听见身后传来苏姑娘难以置信的声音。   “我的生辰八字为何会在你这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0 21:11:47~2022-06-12 00:24: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2个;邛、看文的虫虫、胖头鱼、5826468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爱学习 2瓶;阿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山樱压枝   虽不过是须臾一错眼, 可元善看的很清楚,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的正是她的生辰八字。   父亲每月一封家书, 每每都是元善念给母亲与妹妹听,父亲的字迹她早已烂熟于心, 而林渊冲的那张纸上, 分明就是父亲的字迹。   林渊冲听见她的问话, 脚下只微滞,旋即又大步流星地离去了。   元善只觉心腔里扑通乱跳,也不知是惊是惧, 更不知是喜还是怒, 身后的侍女衔画轻轻走过来, 托住了姑娘的手臂。   “……姑娘若是对林将军有所好奇的话, 不如去问问夫人。他能在咱们府上住下, 必定要把自己的身份来路同夫人说清楚。”   元善慢慢想着往回走, 前日她来家, 晚间便问过娘亲林渊冲的身份, 原是可放心, 可今日不仅从他的怀中瞧见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还从他的话里听出了许多不明不白的意味,故而衔画说的对, 此事还是要着落在母亲的身上, 孬好问个明白。   她既打定了主意, 便一径往母亲所居的院子里去, 在院外看见母亲房中还点了灯, 这便轻唤了声母亲, 推门而入。   镇北侯夫人穆静笙是个极文雅娴静的女子, 她因体弱,又患有咳疾,每至春秋换季时都会卧床许久,前些时日才好了些,又被旁支的叔伯嫂子给气的咳了血。   听见女儿唤,她在床榻上应了一声,见女儿面庞红红、眼睛红红地进来,忙招手唤她来。   “才走了又来,可是有什么紧要的事?”   都说母女连心,穆夫人一见女儿的神色便知她心里有事,这便挽了她的手叫她坐在床边儿。   “娘亲,今晚女儿原本很高兴,可一出宫门就遇上那个林将军……”元善觉得很委屈,把方才的事和盘托向母亲和盘托出,末了又觉得很生气,“他再是爹爹的亲信,也不能拿着女儿的生辰八字到处走吧?”   穆夫人听着女儿的话,眼眶就一点一点地泛红了,她拍了拍女儿的手,张了张嘴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元善虽吃了酒略有些微醺,却也能看出来娘亲眼睛里的哀戚,她忽得想起方才林渊冲指摘她永居羽翼之下的话,额头后背一瞬就生了一层冷汗。   “娘亲,是不是爹爹出了什么事……”她望住了娘亲忍泪的眼眸,努力压制下恐惧,屏息问她,“妹妹们还小,娘亲瞒她们便瞒了,女儿翻了年就十六岁,您不和我商量,还能和谁商量?”   穆夫人动了动了嘴,眼睛里噙着泪,嘴里却仍否认着,可她这样的情状哪里能瞒得过元善?   “娘,是爹爹出事了。”她料定了,也就冷静了,只反手握住了娘亲的手,把她的颤抖收在自己的手心里。   “也许陛下早就知道了,才会封我一个孝诚乡君。娘,我知道分寸,也不会自乱阵脚,您就告诉我吧。”元善这一时反而冷静下来,只将羸弱的娘亲搂在怀里,轻言问询。   穆夫人听着女儿这般熨帖的话,这几日以来独自哀痛的情绪终于有了出口,她在女儿的肩头好好哭了一场,待情绪稳定下来,才拭了泪水,同女儿说了她父亲的的事。   “说是一月前突袭战中,被打落下矿藏山……”穆夫人从枕下拿出一封书信,展开递给元善看,“矿藏山山中有山,千山万壑,险峻陡壁,西北路军寻了半月都寻不到你爹爹的下落。”   穆夫人拭了拭泪,“……被找到时你爹爹两肩中了五枪,背上也有刀伤……正是这位小林将军背着你爹爹,一步一步走出了矿藏山。”   元善早从信上看到了前因后果,不自觉泪流满面,又听到母亲说到这儿,便放下了手中信,认真地听她说。   “般般,你别和那位小林将军置气,同他同来家里报信的三个军士,其中那个你爹爹的亲信窦实,他跟娘说,小林将军浑身是血,手臂肩背都有伤,硬是背着你爹爹杀退了敌军,冲出了重围,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娘亲留他,也是想让他在家里养养伤。”   元善心头全是对爹爹的记挂,偏偏又不能在娘亲面前显露出来,直强忍着痛再问。   “爹爹如今怎么样了?”   “窦实说,你爹爹醒着的时间少,昏迷的时间多,一直高热不退,又不敢舟车劳顿地送回京城来医……陛下这几日知道了,不仅命宁远关左近的郎中救治,还指了宫中御医快马赶过去,也不知能不能渡过凶险。”   穆夫人说着话,身体却一直在颤抖,“娘亲恨不得当日就赶到宁远关去,可我这身子不争气,五日里晕了三次,强赶过去的话,怕是能死在路上,若是我也死了,可怜我的女儿们,往后该怎么办……”   元善不敢哭,只流着泪咬住了牙,她将母亲搂在怀里,强压着痛道,“娘,我去。”   她拍着娘亲的背,“我去看爹爹,不管怎么样……总要有人陪在他的身边。”   眼下有女儿陪着分担惊惧,穆夫人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好孩子,你从来没出过远门的,哪儿就能让你去了。”   元善默默地在母亲肩上流着泪,她虽柔弱却是个有主见的,既打定了主意便绝不会更改,这便陪着母亲说着话,又服侍着母亲睡下,这才红肿着眼睛出了衡山院。   她慢慢往回走,走着想着,渐渐理清了思路。   父亲陷落矿藏山,是林渊冲一直护卫着他,杀出了重围,也是他一步一步地将爹爹背出了矿藏山,在那样凶险的境地,爹爹牵挂着家中妻女,才会临危托孤的吧。   只是不知是怎么个托孤法,竟还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写给了他。   元善这一时哪里还有闲绪想这个,心头立时又被爹爹的伤情牵拽着,恨不得立刻便飞去宁远关。   眼下娘亲六神无主,府中无人压阵,怪道那个林渊冲一直说那样的话,也许看她的眼神不是不耐烦,而是恨铁不成钢吧。   元善想到这儿,抬头看了看极静极深的夜,心里渐渐有了主意。   进了自己所居的院子,便见前院儿的小厮苏参候在门前,见姑娘来了,这便上前回了话。   “奴婢去跟窦二哥打听过了。这林统领乃是晋阳府人,今年二十一岁,在军中的确任职左护军统领,如今是正五品的武节将军。”   元善没有心劲儿再听这些,其实有关于林渊冲的身份,在今晚同母亲交谈时,她便已经放下了成见,更遑论他还救了自己的父亲。   她只道了一声知道了,这便进了屋中洗漱更衣,收拾行装不提。   中秋夜的一轮月照下了心境不同的人,宫城墙下的虫鸣一阵一阵儿的,益发令这夜静的有如沉睡。   只着寝衣的小公主抱着软枕,静悄悄地哭。   元善不在,云遮在殿外睡下了,寝殿光滑的地面上落着疏疏的月光,世界安静的可怕,好像只有她一个人。   在草原的时候好好的啊,她与他一同看又大又黄的月亮,他还为她牵马,同草原牧民们打马球,她还赢了一把五彩神弓……   为什么回到京城,回到宫城里,他就变了呢?   乘月拿手拭泪,五指指尖上还绑着染指甲的棉巾,擦眼泪都不方便。   哎,伤心归伤心,难得起了染指甲的心,又采了花儿捣了花泥,还是不要浪费了。   话又说回来,这花泥还是顾景星捣的呢,那时候好像还没有开始说让她生气的话。   乘月拿手背擦了泪,重新去回忆晚上同他的对话,打从仁寿宫门前开始回忆,慢慢地就记得她与他说起了元善,说起了殉国的外祖父,自己还哭的稀里哗啦的。   莫不是这里他觉得不耐烦了?   好像他还说了一句,公主这么哭,往后该怎么好啊……   哭又怎么了嘛,她打小爱哭爱笑的,顾景星也知道的啊。   为何今天却这样?   也许是心情不好吧?莫不是公务上出了什么岔子?   是了,她往步军司寻他的时候,他正同许多人议事呢。   乘月想啊想啊,一直想到脑袋瓜儿都想痛了,都想不到顾景星是怎么了,到末了,迷迷糊糊地就睡了。   到了第二日一早,公主的眼下就一片乌青,云遮心疼极了,忙叫人拿热棉巾来敷,又服侍着公主洗漱用早点,乘月倒是神情恹恹的,半点儿平日的精神头都没有。   用罢了餐点,皇帝却来了,想是刚下了朝,往凤姿宫里一坐,同自家女儿你瞧我我瞧你,大眼对小眼的,两个人都不高兴。   “你怎么了?见着爹爹就这幅样子?”皇帝不满意,敲了敲桌子。   乘月也不高兴,哀怨地看了爹爹一眼,也敲了敲桌子。   “那您是怎么了?耷拉着脸。”   皇帝因着晨起打罗汉拳时,被顾景星一句无心婚娶气的眼眉不是,特意来瞧瞧自家女儿的精神状态,此时见她顶着两个黑眼圈,立时便联想到了顾景星。   “这天底下谁敢给你气受?爹爹去宰了她。”皇帝撂下一句狠话之后,却见女儿扁了扁嘴,像是要哭似的,他心知肚明,更加生气,可惜却不能直问出口,只张了张嘴,邀请女儿同他一道练罗汉拳。   “瞧你那两个乌眼圈儿,还是睡的不够,明日一早同爹爹一起练拳,打累了夜里就睡得香。”   乘月扁了扁嘴,仰头看了看天把眼泪收回去,说了一声不练拳。   “顾景星今日陪您打拳了么?”   果不其然还是提起了那个祸害女儿的妖魔鬼怪,皇帝哼了一声说是,“他罗汉拳打的不错,只比爹爹差一点。”   乘月垂头丧气地趴在了桌子上,支棱着十根绑着棉巾的指尖儿,再不想说话了。   今早还能陪着爹爹打罗汉拳,却不来同她和好,可真让人生气啊。   “爹爹啊,大梁的公主若是强取豪夺的话……”乘月趴在桌案上眼神幽怨地看着自家爹爹,“会怎么样?”   皇帝无奈一眼看过来,“会青史留名。”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2 00:24:53~2022-06-12 23:19: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猴拖拖 10瓶;十样锦 7瓶;鄭慈慈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偷马小贼   什么强取豪夺, 不过是同爹爹逗闷子罢了。   一整个晌午,乘月都神色恹恹地窝在寝殿里,爹爹确认完她的精神状态之后, 就去忙他的了,云遮知道公主心情不好, 也由着她在寝殿里望呆, 自己则在前殿指挥着宫人擦洗洒扫。   元善不在, 她也没心思上学,往少师那里告了假之后便觉得无所事事。   常陪着公主玩儿的小宫娥樱珠觑了觑她的脸色,就给公主出主意, “殿下, 您要不要去兔儿山花房瞧花儿去?”   “从前顾景星总同我在兔儿山玩儿, 前几日我挂在了树枝上, 还是他把我拆下来的——”乘月摇摇头说还是不去了, “哪儿哪儿都是他, 触景伤情的。”   樱珠不知道公主和顾景星昨夜在步军司的纠葛, 好奇轻问:“驸马又惹您生气了么?”她觑着公主的神情, 见她恹恹地点了点头, 从青窗下的软榻坐起了身, 忙为她穿鞋。   “……您和驸马是青梅竹马,从前也爱同他置气, 没过几日又好了, 怎么就触景伤情了呢, 要奴婢说呀, 明儿驸马就能来哄您了。”   乘月听着樱珠这般说, 心里到底还是上下不安, 往书案那里坐下, 把十指伸在上头,唤樱珠为她拆染指甲的棉巾。   “……昨儿夜里不一样。”她想着顾景星昨晚说话时的模样,只觉得无精打采地,“真是后悔,昨儿夜里把山茶花送了出去,不然今日还有个由头去灯帽胡同。”   今日顾景星不当值,那要一整日都看不见他,明日万一他真的去北城戍守了,那再见岂不是很难?   “您是千岁,是琼枝玉叶的,想去了就去了,还找什么由头?”樱珠仔仔细细地为公主拆棉巾,又笑着说,“您从前去靖国公府,不都是来去自由的么,如何今日瞻前顾后的呢?”   是啊,她从前每隔月余总要去一趟靖国公府,同白夫人说说话,有时候还要在顾景星的卧房里午睡,最是自由不过的了……   樱珠虽不知前情,可却自然而然地就说中了她的心事,乘月垂下眼睫,有些许的小黯然。   “……原是好好的,可他昨夜忽得说一些决绝的话,还叫我不要等他——”   她说着说着就有点儿委屈,旋即又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自怨自艾,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分出心想了想元善。   “打发人去镇北侯府,问问乡君今日可好?”   她原想着要不要去一趟镇北侯府,可又怕突如其来的殷切关心,会叫元善察觉出什么来,这便只是叫人去问一问。   樱珠拆棉巾拆了一半儿,分不开手,一旁的小内官金疙瘩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是,这便去办了。   乘月就垂睫看着自己的手望呆。   指甲染了好几层,再浸了一夜,那颜色便是红的深浓,乘月却不喜欢,只觉得昨儿夜里想着染指甲实在是大错特错。   樱珠为公主仔细清洗手指边儿被晕染上的颜色,一直清洗到金疙瘩过来回话。   “回殿下,乡君一切都好。”   又没事做了。   乘月想了想,又唤金疙瘩,“那再派人去靖国公府。悄悄地去,打听打听顾景星在做什么,不要惊动了他府上的人。”   金疙瘩领命而去,这一来一回就到了夜幕初降,金疙瘩一路小跑地进了凤姿宫,到了寝殿门前儿放轻了脚步,规规矩矩地进了殿向公主回事。   “白日里倒是没什么动静,奴婢问了他们家的门房,只说顾世子午间回了府,再没出去过。到了酉时二刻的时候,奴婢的人看着顾世子乘了马车,去了城隍们大街上的燕云楼酒家,奴婢同世子身边的亲随溪行交好,便多问了几句,才知道是顾世子从前在帝京的好友,设宴请酒。”   乘月听得很生气。   同她闹了别扭,竟然还有心劲儿去吃酒席,推杯换盏地,指不定有多高兴呢。   她气的踢掉了自己鞋,往床上蒙了被生闷气,到末了气的晚饭也没进,太后娘娘派人来请公主来仁寿宫里玩儿,乘月也没有心劲儿去,云遮不得不拿公主在赶少师布置下的功课这个由头,瞒过了仁寿宫。   一夜辗转反侧,第二日寅时三刻,公主就起了身,一切收拾停当,就唤来了盛玢,叫他护着她出宫往北城去。   步军司隶属亲军,一向有戍守皇城、警备治安的职责,这一时鼓楼的钟声悠远绵长的响彻在整个帝京城,德胜门的城门还未开,城门外城墙根下,早有已许多要进城的百姓正在守候着。   城门侯登高往帝京城里看去,但见那万千屋脊下,正对德胜门的一条笔直官道上扬起了烟尘,须臾,有一队轻骑似破空而来,为首一人披石青色的斗篷,星流霆击般迅疾而至城下,仰首而望时,眸光冷峻。   这些时日帝京城里许是有什么重大之事,连步军司都调来戍守各城,城门侯连忙迎下城楼,恭恭敬敬地立在马下,称了一声顾步帅。   顾景星只稍作点头,翻身下马,往那城楼上大步流星而去,在城楼上站定,巡视各处驻防之后,这才站定向城门下看去。   “……卯时一刻开、戌时二刻关,帝京城九门同时辰……”城门侯恭敬说话间,天际线已然现出了微熹,厚重而巨大的城门发出吱呀之声,缓缓开启。   顾景星往城下看去,引车卖浆、贩夫走卒慢慢地往城门里进,也有进城探亲访友的外地百姓,皆汇聚在城下、递交路引文书,随着熙攘人流的涌入,整个帝京城生动了起来。   再往帝京城里看去,万千屋脊下渐渐有了生气儿,官道上也有行人、马车走动,顾景星看了几眼,这便垂下了眼睫,刚想转身走下城楼,忽听得身侧城门侯倒吸了一口气,指了城楼下惊呼。   “城门之下,不得逗留。去瞧瞧是什么人。”   有守城的兵士跑下城楼,顾景星顺着城门侯的视线看下去,但见一辆深阔气派的黑榆木马车停在城楼下,因那马车委实华丽的缘故,过往的行人走过时,无一不顿一顿足,仔细瞧上一瞧。   因有兵士去问询,那马车旁的护卫转过身来,顾景星从城墙上看下去,那人一张容长脸,眉眼坚毅,竟是都虞侯盛玢。   他蹙眉,第一时间意识到了车中人是谁。   沿着德胜门的城墙走,一路可以走至安定门,顾景星心念微动,正欲旋身而去,却听身边那大惊小怪的城门侯又是一声惊呼。   “这,这是哪一家的千金,好一位绝色佳人啊!”   城门侯还想惊呼,身侧却传来冷峻一声住口,冷不防的一声训斥叫城门侯吓得缩起了脑袋,跪地再不敢言。   顾景星再度往城下看去,初秋风微凉,出动马车的帘帐,有灵秀纤婉的女儿家一手撑了帘,在侍女的接引下,下了马车。   她落地站定,仰头往城墙上看去,眼眸流转间,灰蒙蒙的屋脊街道像是一瞬被她的颜色点亮,生出了无穷尽的鲜焕。   是乘月。   路过她的行人不敢高声了,只悄无声息地从她的身边走过,走好远了,还在悄悄地回身打量她。   乘月并不留心这些倾慕仰望的眼光,只一心往城墙上看去。   她目力极佳,不过一抬眼,便望见了顾景星的身影。   他比常人要高许多,又是一身石青色的斗篷,微亮的天光下面色白如冷玉,在她看向他的时候,他也转过眼来,遥遥地望住了乘月。   算起来两日未见了呀,乘月一时鼻酸,低头吸了吸鼻子,不想叫他再看见自己哭,可是再抬眼时,那城墙上哪里还有顾景星的身影。   乘月慌了一慌,提裙往城墙下的阶梯去,有几名城门守将想拦,在盛玢出示令牌后,纷纷噤声退下。   她上了城墙,往城墙以西看去,但见空旷天幕下,有一队兵士背向而行,渐渐行远,乘月从那队列里分辨出一抹石青色,提裙想追过去,可城墙上以石块铺就,凹凸不平,没走两步便脚下一崴,痛的她停住了脚。   云遮在公主身后慌的扶住了她,乘月委屈着一张脸,就地坐在了地上,一手抚了抚脚踝,一手指了指顾景星走的方向,红了眼眶。   “他分明看到我了,却还要走……云遮,他是不是在躲着我啊。”   乘月说着说着便哽咽了,云遮心疼地为公主揉脚,哄着她道,“许是公主看错了也未可知,他好歹是步军司的统帅,不一定能亲自来德胜门巡视。”   脚踝有点痛,乘月摇摇头,说自己看的很真切,“云遮,前儿夜里我说错什么话了么?为什么他要躲着我,我又不是吃人的妖怪……”   公主眼睛红红,云遮心里也不好受,她将公主从地上扶了起来,又为她拍了拍身上的尘,才一步一步下了城墙。   城墙下的卫所前,有一排高头大马站着,乘月一瘸一拐地走过去,看了最前那一匹最英俊的,心里有了主意,转头问城门侯。   “步军顾统帅方才在?”   城门侯此时已知了公主的身份,他是最微末的小官,哪里见过如公主这般气度高华之人,只战战兢兢地应了一声是,见公主站在马前,便又道,“顾步帅骑马而来,不知为何却把马留在了这里。”   乘月听了又是心头一黯,只挥了挥手叫他下去,自己则打起了精神,往卫所里坐下,问盛玢道,“这些可是军马?”   盛玢拱手说是,“的确是军马。每一匹都登记在册,不得有缺失。”   乘月闻言有了主意,再去吩咐盛玢,“你将这些军马牵去背街,然后你们都躲起来。”   对于公主的吩咐,盛玢自是无有不应,他另指派了暗卫护在公主身边,自己则躲在了卫所之后。   乘月跟着去了城墙下的背人小街,就坐在顾景星那匹马的旁边,看着马儿吃草,等啊等,一直等了大半个时辰,等到她都打起小瞌睡了,才听见远处有脚步声轻缓而来。   顾景星站在街巷口,正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那儿,听见有人来,那双灵秀清澈的双眸便看了过来,见是他,眼圈便红了一圈儿。   这下躲无可躲,顾景星几不可闻地叹了一息,提步走过来,站在了乘月的身前。   乘月把马儿的缰绳攥在手里,仰头看他,“再躲着我,我就把你的军马全偷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2 23:19:18~2022-06-14 15:52: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2675194 30瓶;菂菂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落月屋梁   公主像一只凶巴巴的小猫, 眉头皱紧,鼓着粉腮,仰头威胁他的样子, 有些稚拙的孩子气。   顾景星原就很高,此时站在她眼跟前二尺近的距离, 不算远, 亦不算近。   “率土之滨, 莫非王臣。军马亦如是。公主牵自己的军马,不叫偷。”   他始终不弯下身来,只望着她淡然地说完一句话, 甚至连手都不愿意递过来, 搀她一把。   乘月从不曾见过顾景星这般疏离的模样, 只红着眼眶, 忍着不叫泪珠滚落下来。   “你是怎么了?做什么像是不认识我一样。”到底还是委屈, 她耷拉着眼睛, 拿手抚了抚脚踝, “方才分明见着你了, 可一眨眼又不见了, 我急着去追你, 崴了脚……”   其实云遮方才为乘月仔细瞧过了,只是脚踝处有些红肿, 许是扭到了筋, 并不算严重。   只是此时的委屈放大了脚踝上的痛意, 她仰头看他, 嘴角向下, 道了一声疼。   眼前人一瞬冷了脸, 高声唤了一句盛玢, 须臾,盛玢便苦着脸由后头跑了过来,只拱手称了一声步帅,便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事不过三,倘或再犯,自行离开步军司。”   顾景星是步军司的统帅,盛玢虽是老人儿,却依旧在他的麾下,此时顾景星这般说,盛玢虽心中暗暗叫苦,面上却恭敬称是。   乘月虽不知道顾景星何意,却听懂了离开步军司这句话,心中登时生出了几分轻愠。   “离开步军司,便去御前当差,本公主不会鸟尽弓藏。”她挥手叫盛玢下去,转而再看向顾景星,“顾景星,你是在和我置气么?”   她觉得很困惑,只扶着一旁的行道树站起来,因脚痛的缘故,不免站的歪歪扭扭的。   “我想了好久,也不知道你为何同我置气。先以为是不是我总哭,可是转念一想,从前我也总哭,你都会哄我,应该不是这个原因。后来又想会不会是我打搅了你的公务……”   小公主的嗓音温软着,一样一样地分析着,眉间蹙了轻愁,说着说着,便重又抬起了眼睫,望住了顾景星冷漠的眼睛。   “……我想来想去想不出答案,后来我就想,顾景星,为什么不能是你的错呢?不管是因了什么,莽古哈人也好,元善也罢,你要是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同我说出来便是。少师说,即便我是琼枝玉叶,若是做错了一样要打手心儿,你同我说一说,又不费什么,你从前愿意哄我,如今我也愿意哄你。”   这条背街的小巷实在安静,也或许是盛玢叫人清道了也未可知,公主声音软乎乎的,凭谁听了都能直入心底,不忍再惹她伤心。   可顾景星却依旧站在离她二尺的距离,一双疏离的双目无情无绪,在听完公主说的话之后,不起任何波澜。   “公主言重了。”他顿了顿,一时才重新启言,“臣昨日已向陛下陈情,一心许国,无意婚娶。从前种种,公主无须再牵记在心。”   清晨的风不算太凉,钻进袖里脖间却冰凉刺骨,乘月不由地扶住了树,只觉心腔里扑通乱跳,不上也不下,坠得生疼。   “可是……”她怔怔地望着他,一连说了好几个可是,“你是喜欢我的呀,小时候不提,你在北境刻了乘月的雪兔送给我,困在荒漠里的时候,想的是要同我一起喝三大碗水。还有从前我送给你的金鸭小手炉,你的同袍说,你时时刻刻都会握在手心……”   她被他突如其来的拒绝闹懵了,语无伦次地列举他喜欢她的证据,可眼前人只是冷清清的听着,只在她停下来时,深深地叹了一息。   “臣视公主为至亲,有如牵记母亲、弟弟一般,旁的念头不敢有。”   乘月茫然地听着,脚踝处的痛再次漫卷上来,她终于忍不住红了眼圈儿,委屈地说不出话来。   “谁要做你的至亲。我自己有哥哥,才不稀罕你做我的哥哥。”   小女儿哽咽着,终于掉了金豆子,她转过脸拭泪,再回身同他说话时,啜泣声便没那么明显了。   “以后遇上了,我不要看你,你也不要看我,你我就此绝交了。”   说完,她果真再也不看顾景星,只轻唤了一声云遮,在她的搀扶下离开了他的身边儿。   背街的小巷很长,乘月靠着云遮的肩膀慢慢走,奇怪极了,往常爱哭的她这一回却没哭,只在离顾景星很远了,她才在路边儿寻了块石头坐下,鼓着腮吩云遮。   “盛玢看着我,你去左近的药店买个膏药来。”   云遮早就这般想了,此时听公主说了,这便点了点头,慢慢往街口而去。   乘月叫盛玢离远些,自己一个人坐着想事情。   这里其实是城墙内墙下,距离城门不算远,她停下来歇脚的地界,虽瞧着偏僻,但却能听见隔着树木花枝,遥遥传来的市井熙攘之声。   把跟着自己的人赶走了,才好意思哭。乘月耷拉着眉毛眼睛嘴角,抚了抚脚踝,只觉得伤心至极,不免泪流满面。   正哭的泪水迷朦,身边忽然有一个人挨着她坐下来,甚至揽上了她的肩,乘月吓了一大跳,正想回头看,腰间却被一个硬物抵住,耳畔响起了一个女声。   “小妹妹不要喊,我路过贵宝地,钱袋丢了,问你借些银子花花。”   打劫的。   乘月开天辟地头一回被人抢劫,激动地连哭都忘了,再听耳畔柔婉轻温的嗓音,敢情这打劫的,还是个姑娘家。   盛玢等人蹿了过来,乘月一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只同耳畔人说话。   “你是单抢我一个,还是也抢了别人了?”   耳畔人似乎并不怕虎视眈眈的盛玢等人,只轻笑一声,“前面抢了两个老苍,没落得几个钱,你穿的华丽,一定富贵。”   乘月仔细听,这女声并不似帝京城的口音,多说了几句话,既不像南方的,也不像西北的,甚至腔调里还带了几分古里古怪。   她身上的气味也很好闻,想来也是个又香又软的女儿家,乘月被打劫的很快乐,甚至有一瞬都忘记了方才同顾景星的诀别。   “盛玢,给她银子。”她向着盛玢吩咐了一句,盛玢便将自己腰间的荷包解下来,丢到了打劫公主的女子手里。   乘月腰间被抵着,头便不敢回,只同耳畔人说,“可够你花用了?”   耳畔女声应道,“这哪里够花?”   话虽这么说,她也谢乘月豪爽,“你报个地点,改日我将钱还你。”   既是打劫,再还还有什么意思,乘月又想起了伤心事,只恹恹地说了一句罢了,不用你还。   耳畔人倒也不客气,抵在乘月腰间的硬物一收,往乘月的怀里丢了一样物事,旋即人便离去了。   盛玢等人立刻上前,乘月抹了抹眼泪,往那打劫之人离去的方向看,却哪里还有那人的身影。   她打开手里的小布袋,其中是一小个小瓷瓶,上头贴了治跌打损伤几个字。   原来她还是个侠盗啊!   乘月便泪眼朦胧的问盛玢,“方才打劫我的,长什么样子?往哪里逃了。”   盛玢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只一五一十地说道:“回公主的话,非是臣不来救您,而是那人抵在您腰间的,是一根茄子。”   ……   乘月原本也没打算追究盛玢,毕竟也是她叫他不要靠近的。   盛玢觑着公主的神色,见她没有半分责怪之意,这便放下心来回禀。   “那女子拿围纱遮了脸,身型纤细,像是还未出阁的女儿家,但又有几分成熟韵味。臣只远远地瞧了她的眼睛,着实美丽。”   乘月瞪他一眼,“形容便形容,干嘛要评价女儿家的样貌。”   盛玢被公主斥责了一句,尴尬上了脸,连忙告罪,见公主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这便又老老实实地回事。   “她往城中去了,身形很快,像是练家子。”   乘月便很后悔,早知道是个茄子的话,她就好回头看一眼那个打劫她的女子了。   突如其来的小插曲,到底抵消了些许方才顾景星带给她的烦恼,乘月无处可去,只得等到云遮来后,一瘸一拐地乘了马车,回宫去了。   这头帝京城的大街上,有一辆马车由城墙下驶出,慢慢地往城中去。   那马车制式大气,只是车轮磨损得很厉害,在帝京城的官道上行着,时不时发出哐荡的声音,车轿便也随之一颤。   那窗子掀了一角,露出一双清丽至极的灵秀双眸,在不错眼地看遍了周遭街巷、肆铺后,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窗帘。   车轿里坐了极美丽一人,虽风尘仆仆可仍不掩绝色,在她的对面坐了一位稍年长的妇人,目带慈爱地拍了拍这女子的膝盖。   “方才你出去了一遭,就弄来了五十两的现银——可是又抢去了?”   那女子扑哧一笑,“倒没真的想抢——那小女孩猫儿似的坐在那儿哭,看样子像是崴了脚,我原想逗逗她,再给她专治跌打损伤的白药,岂料她真叫人给了我一个银袋。横竖咱们在路上也挨了抢,我便接着了。”   “这里可是帝京城,郡主还是低调些,没花用便没花用,左右到了会馆,便能有人接应咱们。”那老妪担心地应着她。   被称为郡主的女子不说话了,只是又掀开了窗帘一角,再度看向帝京城万千的屋脊街巷,熙攘的百姓人潮,忽而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4 15:52:54~2022-06-15 01:00: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雨 3瓶;E、kk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愿乘冷风   纤手放下了车帘, 一缕细风漫卷而入,车中人闭上了眼睛,深嗅了一息帝京城的风。   “是桂花味儿的。”女子仍闭着眼, 像是在回想着什么,“听人说, 气味是人记得最久的东西。那年咱们走的时候, 好像也是八月桂花开的时节。”   马车走的慢下来, 像是进了闹市,老妪也慢悠悠地放下了手里的活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奴婢啊, 记得很清楚, 走那年是八月十六, 好大一个月亮就挂在檐角, 您就坐在那儿号啕大哭……”老妪叹口气, 道, “算起来, 郡主离京也有十三年了。”   老妪说话时的语声很温和, 岁月花白了她的鬓角, 也磨平了她的性子, 只一味地哄着她眼前这位郡主。   “倘或不是蝴蝶会挨那一板子,恐怕您还糊涂着想不起来呢。如今王府里的事儿安排妥当了, 您也能安安心心地再回京来。”   老妪把手里正穿针引线的“白节鞋”亮给郡主瞧, 眼里的慈爱溢于言表。   “郡主您啊, 小时候的鞋都是老奴做的, 可怜小公主还没学会走路, 也没穿过老奴做的鞋, 咱们便走了。”   被老妪称为郡主的女子闻言凄苦一笑, 往那窗外遥望去,周身竟似有冷意氤氲,侧颜有如仙人勾勒。   “阿嬷今儿铁了心要我哭是不是?”她抬手拭去了泪,再回头时,又笑了,“我只偷偷瞧一眼他们兄妹俩就走——”   “老奴陪您颠了六千里,骨头架子都散架了,您只瞧一眼就走?要走您走,老奴不走,老奴还得给公主做咱们白族人的白节鞋、鱼尾帽呢!”   老妪说话时,手里活计不停,她名唤杨宝严,年轻时是大理州最出色的绣女,即便后来进了大理国国主的后宫,做了小公主段柔蓝的奶母,也从来没丢下过绣工。   后来大理国国主段正桓向大梁称臣,小公主段柔蓝成了皎渊郡主,再后来远嫁帝京城,杨宝严都一直随在郡主的身边。   段柔蓝听着奶母的轻声唠叨,望着从窗帘一角不断撞进来的亭台楼阁,熙攘市井,纷繁的回忆便无穷无尽的潮涌而至。   她记得她那时候不过才二十一岁,席地坐在凤姿宫里,手里抱着奶娃娃,只撕心裂肺的哭着,奶娃娃哭她也哭,奶母从她的手里夺过去孩子,只放在摇篮里摇着,还要分出心来哄她……   那一年大理塌了天,她想回大理,想吃破酥粑粑,还要喝鹤庆的酒,只哭的一整个皇宫满天星斗。   马车忽得停下了,打断了段柔蓝的回忆,车外传来谦恭的问候声。   “尊驾可是从镇南王府而来?小人早已收到了王爷的诏令,候了有七日了。”   郡主的护卫上前,同滇南会馆的行官说道:“……在平山县遭遇了山匪,眼下已身无分文。”   那行官笑着说道,“王府里早已有安排,银钱方面不必担心。小人另置下了丽正门大街的一处宅子,供尊驾安置,这是房契与地契。尊驾可先在小人这里休憩一时,再前去丽正门大街宅邸下榻。”   虽说有镇南王吩咐打点在前,但这滇南会馆也委实有眼色。既然他们将一切事宜安排的妥当,段柔蓝也不拘束,只在奶母的陪同下,下了马车,往会馆里去。   那滇南会馆的行官偷眼看去,只见打马车上下来的这位姑娘,颜色如皎皎明月,一颦一笑,竟似有清冷三千春的风致。   行官不禁暗叹,都说滇南出绝色,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啊。   这一厢从滇地行了六千里路的郡主娘娘,终于安安稳稳地到了京城,那一头夜幕初降,灯帽胡同上了灯,门房在门前迎来了世子顾景星。   他接过世子手中的马鞭,只拱手回禀:“北境来了家书,夫人往门前走动了好几回等您,方才老夫人唤了夫人才回去,只说叫您一回府便去桂丛院。”   廊下灯色轻温,照下一张无情无绪的清冷面容,顾景星解下石青斗篷,道了一声知道了,这便先往母亲所居的桂丛院去了。   此时不过戌时一刻,还不算太晚的时辰,桂丛院里灯色亮极了,其间又有欢声与笑语传出来,像是父亲从边关传来了好信儿。   只到这一时,顾景星蹙了一整日的眉眼方才略略有些许放松,他在院外净了手进了正堂,但见祖母并两位婶母都在,几个小的堂弟妹趴在一旁的画案上吃糖炒栗子,倒是二弟悬弓、三弟云汉,还有二叔家的堂妹堂弟安坐着听大人说话。   见儿子回来了,白清梧笑着唤他来坐,又将夫君的信复述一遍,只欢喜的眼眉弯弯。   “说这些时日都在为抚恤银的事奔走,眼看着快要告一段落,冬至前也许能回来。”   父亲能从边境回来,那是再好不过的事,顾景星嗯了一声,向着母亲说话。   “五月庆州重创莽古哈黑鹰部族,使他们元气大伤,也许不必等到冬至,小雪前父亲便能还家。”   白清梧闻言高兴地抿了抿唇,掩藏住了心底过分开心的笑容,倒是老夫人抹了一把泪,又是高兴又是苦笑。   “可怜我三个儿子,一去三五年的,我这应娘的心里苦啊。”她说着笑着打趣儿媳,“你瞧瞧你多享福,三个儿子全在身边儿,个顶个儿的孝顺。”   白清梧哪里不知道婆母在开玩笑,只嗔道,“您的儿子是不在身边儿,可您三个儿媳妇都在啊,您这么说,我可就当您是不满意咱们几个。”   两个弟妹都笑着附和,把老夫人喜的眉开眼笑,白清梧又笑着指了正静听着的顾景星,揶揄自己道,“我这大儿子翻了年考取了功名,还要往北境去呢,好在悬弓云汉志不在疆场,不然我就同您老人家一模一样了。”   老夫人看着顾景星的眼神慈爱,笑着说,“祖母还记着啊,星儿七八岁的时候就同我说,赶明儿长大了要往北境去,好把他爹爹换回来,同祖母、娘亲团聚,不要总叫咱们哭着拜菩萨。”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嘴角的笑意渐小,“傻孩子啊,你去了边关,祖母和你娘亲还是要日日拜菩萨,祈求你平平安安的,说不得到时候哭着拜菩萨的,还有你娘子呢。”   冷不防地说起婚娶来,顾景星面上倒没什么,一屋子的小孩子却都偷偷捂着嘴笑起来。云汉最是个跳脱的,又极讨长辈喜欢,这便大着胆子揶揄起大哥来。   “公主姐姐一看就很爱哭,上一回我捉了鼻涕虫吊在大哥哥的卧房门前,她午睡醒来出门,一抬头差点没吓的跑出三里地去。往后她同咱们家成婚了,大哥哥出征去,公主姐姐一定会哭的。”顾云汉很喜欢乘月,说起她来就滔滔不绝的,“不过没关系,我同二哥哥到时候会陪着她哭,再给她买杏仁饼吃。”   悬弓虽是个不声不响的性子,听三弟说到这儿,也搭了几句腔,“大哥尚了公主,一定会住进公主府。你常常吓唬公主姐姐,她可不一定欢迎你去。”   两兄弟说的开心,无人注意顾景星的面色愈来愈冷,只垂睫静听着两个弟弟住了口,这才向着祖母与母亲一拱手,道:“孙儿尚有公务,先退下了。”   老夫人不曾注意到顾景星的神色变化,乐呵呵地挥手叫他去了,白清梧却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儿子的变化,又同婆母、妯娌们说笑了一阵,这便寻了个由头,往顾景星所居的院落去了。   这一时秋月正上中天,星子繁密,白清梧进门时,正见儿子坐在桌前执一卷名册在看,这便吩咐卉木为他奉上了茶点,坐在了一旁。   “方才在桂丛院时,你三弟提起公主,为娘瞧着你的脸色不对,可是同公主生了什么嫌隙?”   要不说知子莫若母,白清梧虽不是多细心之人,却也能从细枝末节处察觉出一些不对劲来,顾景星听见母亲这般问,只将手中名册放下,道了一声并无。   “儿子今日调至北城戍守,再见公主的机会少之又少,自不会再生什么嫌隙。”他语声平静,只将手边一盏清茶端起,轻抿了一口。   白清梧心下狐疑,细窥儿子的神情,偏他是个万事万物藏于心不表于情之人,并不能瞧出什么端倪来。   “你小的时候,娘亲常带你进宫同公主玩儿,也有闹别扭的时候,饶你这般作死的脾气,也愿意哄着她。她是女儿家,又是琼楼上的仙女儿,现如今又长大了些,你更要哄着她来,万莫同她说些不由心的话。”   娘亲的语声放的很低,那一句不由心的话却似戳中了顾景星的心,他沉默着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仍只是摇摇头,好一时才向着白清梧说道:“娘,昨日清晨,儿子已经向陛下表明了无心婚娶的心意,往后尚公主一事,还是少提吧。”   白清梧闻言脸色骤变,忽然就想起昨儿下午,儿子从宫中回来之后就闭门不出,还同她欲言又止的,那神情瞧上去委实伤心难过。   她心里又是恼,又是气,恼得是儿子又像九年前那般,叫陛下无心选他为婿,气的是明明公主那般喜欢他,那般喜欢靖国公府,这下该伤心了。   “星儿,你跟娘说一句真心话,是不是不想叫公主像娘亲这般牵挂着你爹爹,你才不愿意尚主?”   顾景星低眉,良久才道了一声不是,“我只当她是妹妹,并不曾有分毫爱意。”   作者有话说:   娘亲和皇帝爸爸的故事慢慢讲。感谢在2022-06-15 01:00:30~2022-06-16 00:46: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雨云遮月   室中很安静, 顾景星未敢抬睫,也知母亲此时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手边一碟佐茶的点心静静地发着香气, 像是想缓解紧张的气氛,顾景星伸手去拿, 却在触到了碗碟边的一刹那, 白清梧一把将茶点端走, 拿在手里连连冷笑。   “人家自己个儿的亲哥哥还疼不够,稀罕你做她哥哥?说句僭越的,那可是天家的公主, 她往人间看一眼, 猫儿狗儿的都要升仙。”   她提脚往门前走, 仍觉得不解恨, 转回脚步再数落他, “我生的这都是个什么儿子啊?大的大的不知好歹, 小的小的成日里调皮捣蛋叫我没脸, 赶紧都给老娘一个一个地滚出去!”   自家母亲骂几句不费什么, 顾景星从娘亲的话音里听出了弟弟们的顽劣, 抬起了眼睛。   “悬弓与云汉怎么了?母亲不是说他二人志在读书, 也读的很好么?”   “你甭管你弟弟!”白清梧直恨不得将茶点砸过去,好在残存的理智拽住了她, 只旋了身子往门前去, 临走前又顿住了脚步, 恨恨道, “开了春你就走, 为娘看着碍眼!都说见过了明月繁星, 就再也瞧不上俗世里的花花草草, 你往后讨谁做媳妇,为娘都会很遗憾。你还是孤独终老吧!”   母亲到底还是气走了,就如九年前的宫门之下一般。只是此时的他已不是当年的稚气少年,说话尚留有余地,如今只有将所有的可能斩断,才能让母亲彻底放下执念。   她的执念是什么呢?   天底下最美好的女孩子,待人至真至纯,像是养在玻璃房子里的山茶花,从未受过风雨的侵袭,这样美好的女孩子既钟情自己的孩子,那便要好好地珍藏公主的心意才是。   还有一宗,尚了公主定了心,也许她的孩子便不会惦记着往北境去,画凌烟再光宗耀祖,那也是死后的荣耀。   世代英风的靖国公府,也该有放下长/枪,每食甘寝的时候了。   也是无言的一夜,到了第二日卯时一刻,他按例往宫中步军司点卯——即便他调配至北城戍守,也还是要每日一巡宫。   从步军司出来,天宇黯淡,飘起了濛濛的雨丝,他领兵路过御河时,几声小鸭嘎嘎的声音在雨中格外的清晰,顾景星顿住了脚步,身后都虞侯盛玢不解其意,只小心一问。   “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雨丝渐渐绵密,顾景星的眼睫凝了些许的水意,转眼往御河看去时,长而浓密的黑睫微颤,旋出了冷意。   “小鸭经不起雨淋,叫饲弄它们的内官来,把它们带回。”   盛玢的小心笑容僵在了脸上,他一抬手,吩咐了下属一句,这便百感交集地望了望河里游在一块的绿头小鸭。   真瞧不出来,步帅竟是个对绿头小鸭都这般温柔的人啊。   正感慨时,饲弄小鸭的内官匆匆而来,只拱手连连告罪:“非是咱们不顾惜公主的小鸭,只是这雨来的突然,咱们便先往养鸭院里拿网去了。”   顾景星倒未有半分回应,只提脚往前,那身姿动作甚为利落,袍角在雨丝里,划出起伏不定的弧线。   盛玢连忙跟上去,心中不免嘀咕:原来这是公主养的小鸭,怪道顾步帅如此温柔。   步军司的护卫一路巡视过去,到了凤姿宫后的小花园,顾景星的脚步不免加快了许多,盛玢觑着他的神情,又是小心翼翼一句递来。   “……元善姑娘不在,公主都是宿在仁寿宫里。”   无怪盛玢仔细,这偌大的宫城里,东西六宫拢共就住了那么些人,公主又是陛下的宝贝,自然看的严密。   顾景星神色不变,脚步却显而易见的慢了下来。   凤姿宫后院花园的门半开着,早起的宫人,正忙着把花园里略显娇嫩的花儿搬进侧殿。   他顿住了脚步,转眼看去,拜月台上的紫檀供桌还不曾搬进去,孤零零地在雨丝里立着,其上供着的点心落了雨,个个都塌了半边儿,很是颓丧的摆在那儿。   有两个小宫娥冒着雨跑过来,提裙上了拜月台,一人抬了一边,小心翼翼地往下走,半途却脚下一滑,险些摔下来,好容易才稳住脚步,两人对看了一眼,都是惊魂未定的模样。   顾景星抬手,示意身后护卫进去帮手,一接一抬,顺顺当当地,将拜月台送入了廊下。   巡宫的脚步继续,盛玢若有所思地跟在顾景星的身后,不禁又有了些感慨。   顾步帅,不仅对绿头小鸭很温柔,对拜月台上的紫檀木供桌也很温柔啊。   再往兔儿山去时的山路上,盛玢巡惯了宫城的,不免对今天的路线不解,终于问出了口。   “兔儿山一向有宫监看守,似乎并不需要咱们巡视……”   他话问出来了口,换来的也只是顾步帅的一声嗯,便没有下文了,无奈只能跟随着登上了上山的石阶。   说是巡山,倒不如说是巡那个琉璃花房,花儿都养在琉璃花房里,外头除了枯叶落枝外,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既到了这儿,盛玢便吩咐护卫绕着琉璃房子绕了两圈,似模似样地拿剑拍了拍旁边的花枝草叶,再往顾景星看去时,只见他一手搭在刀柄,一手负后,只望着琉璃房子不言不动。   盛玢不禁又在心里腹诽,这位年轻的顾步帅,看琉璃房子的眼神倒很温柔,只是那身影却莫名有些萧瑟,不像是巡宫城,倒像是同那座琉璃房子告别一般。   又不是不来了?十八岁不到的年纪就做上了步军司统领的位置,应当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腹诽归腹诽,巡宫还是要继续。兔儿山只有仁寿宫旁一个出口,顾景星领着护卫一路向下,只在快要出山门的那一刻,那仁寿宫的宫墙边转出了一把豆绿色的十六骨大伞,许是雨伞太过沉重的缘故,撑伞人被遮盖在了伞下,唯有撑伞的那一双手纤软如莹玉,轻窈灵秀的身形在大伞的衬托下,益发显得纤细如花枝。   这时候晨风骤起,那十六骨的大伞不堪风动,一瞬便被掀起,伞下人惊呼一声,显出了只如中天明月一般温柔的姿容。   是镇国公主。   步军司的护卫们齐齐屈膝,无声地垂首行礼,公主却无暇管他们,只用双手紧握着伞柄,用尽了气力想把大伞拉回,可惜挟雨带霜的风却不遂公主心意,吹得更狂更野,一瞬就将大伞掀翻过去,连带着公主踉跄了几步,眼看便要跌到在地。   顾景星的额心几不可见的轻蹙起,脚下微动,须臾便行至公主的身前,一手拽住伞柄,将大伞拉回,一手轻扶住了公主的手肘,将她稳在了伞下。   乘月就在伞下笑。   云遮起身起的早,在殿后开了一扇窗,正见顾景星领人上兔儿山,回去同失眠睡不成的公主提了一嘴,乘月这便穿戴齐备,撑了一把伞到兔儿山门前演戏。   她打小就不记仇,又是个特别为他人着想的善良性子,饶是昨日被顾景星那般拒绝,也只伤心生气了一夜,这会儿再见着顾景星的面,好像什么气都消了。   小时候也常同他置气,过几日再见还不是毫无芥蒂?   她在伞下笑,因一夜不成眠的缘故,眼下便乌青着,可面庞却白如莹玉,双颊沾染了些水气,肌骨益发清透,如仙似幻。   “好巧啊,顾景星。”她仰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你又回宫当值了么?”   前日他同她说那些决绝的话,还说从此要往北城戍守,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像是永远不会再踏入宫门一步,可不过两日,他又进宫来了,还在仁寿宫左近遇上,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不生闷气了?要同她和好如初了?   顾景星的视线从公主的面颊上转开,望向伞外的屋脊楼台,眸色像染了青润的雨。   “不当值。”他将手中伞柄递过去,仍不看她,“公主既然无事,臣便告退了。”   公主的眼睛一霎就黯淡了,像是星星陨落后的寂静长夜,她有点不知所措,又有些不明所以,只接住了伞柄,懵然地说道:“我有事……我昨儿夜里一宿都没睡,脚还疼着,眼睛也很酸,你总要为我想想办法才好。”   顾景星却在她说话时,从她的伞下退了出去,站在雨里再听她的嗓音时,便有种隔云端的缥缈无定之感。   “臣去传御医。”   他说罢,一旋身便欲走,乘月急了,把伞丢在地上,一手拽住了他腰间的刀柄,“顾景星,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好?莫不是要同我生一辈子的无名气?”   身前人不为所动,只在雨丝里微微侧过了脸,身形牵动了公主手里的刀柄,乘月只拽住了,不叫他走,“顾景星,我同你说一个秘密。”   她哽咽了一下,晃了晃他的刀柄,语气近乎祈求一般,“我身边人提起你时,都要称一声驸马,我心里很喜欢,却不敢当面这么唤你。因为我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我……”   雨丝益发绵密了,打的眼睫挣不开,她在迷蒙里去看顾景星,他依旧背对着她,步军司石青色的官服被雨打湿,颜色愈深,那绣成虎豹的暗纹凶神恶煞。   “臣不喜欢。”   极冰冷的四个字有如冰雹一般砸过来,公主尚在怔忡,眼前人却垂首,解开公主握着不放手的佩刀绳结,佩刀应声落地,因有刀鞘的缘故,只有沉闷之声。   顾景星大步而去,盛玢领兵跟上,他离的远,并不曾听见公主与步帅的对话,只是机敏如他,却从两人的动作神情里,捕捉到一些信息。   顾步帅待公主养的绿头小鸭温柔,待公主拜月亮的紫檀木供桌温柔,待公主养花儿的琉璃房子也温柔……   却只对公主一人不温柔。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6 00:46:35~2022-06-17 01:50: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一颗马卡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菂菂、melody 5瓶;我爱学习 2瓶;崇一、2963870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风花雪月   飞檐反宇后的天际显出了一点微茫, 天光不算明亮。公主坐在仁寿宫后殿的廊下,膝上搁着顾景星丢下来的鎏银腰刀。   步军司的亲军侍卫皆佩三尺腰刀,精钢所制, 刀身双道血槽,锋利无比(1)   小女儿丝发披两肩, 眼下泪痕未干, 眼尾略显红肿, 明明前几日还是热切如朝阳的女儿家,今日却成了望之茫然无措的小可怜儿。   时辰太早,太娘娘都还未起身晨练, 宫人在殿里殿外静默着, 无人敢往公主身边去。   云遮捧了白玉凤首梳来, 坐在乘月身边儿, 轻轻为她梳着黑发, 口中轻轻慢慢地哄着她。   “……阴雨日又睡不好的话, 该头疼了。奴婢记得啊, 皇后娘娘小的时候也不爱保暖, 每每小日子来时, 额心到眉骨那一块, 就疼的厉害。”   云遮轻声软语的说着,不免想到十几年前的旧事。   皇后娘娘从前爱头疼, 实则还有气性太大的缘故, 她为人爱钻牛角尖儿, 同陛下俩人又是少年夫妻, 难免吵吵闹闹, 皇后娘娘便一气就是好几天, 身子就越来越不好了。   话说到这儿, 云遮的语气难免有些低落,乘月察觉了,转过头来抱了抱云遮。   “……云遮,你也想我娘了是不是。”即便自己愁肠百结的,心性纯善的小公主仍在安慰着云遮,“可见人呢,不能轻易动感情,若是我娘亲不嫁给我爹爹,说不得这时候还在苍山洱海骑马射箭玩儿呢……”   也不至于落的如今香消玉殒的结果。   好端端的小女儿,前些时日还是一团孩子气,今儿却能说出不要轻易动感情的话了,直心疼地云遮反抱住了公主,在她的肩背上拍了拍。   “好公主,世上在意您的人多了,何必为着不在意你的人难过呢?听奴婢的,一时沐浴更衣,去瞧瞧雨后的山景,您要是高兴,再往元善姑娘家去一趟也使得……”   云遮说的每一样,乘月都提不起兴趣来,只睁着一双大眼睛望望她,眼泪就吧嗒吧嗒落下来了。   “他是在意我的呀,分明是故意对我冷淡,我就是知道……”   这一时公主的心才将将被伤过,每个三五日是走不出来的,云遮自是知道,这也不强哄她,只将搁置在公主膝上的精钢腰刀拿起来,想往寝殿寻了个妥当的地方搁下。   正将腰刀拿在手上,忽听那一头廊下传来了太娘娘略显疑惑的问询声。   “日头打西边出来了,你竟起这么早?手上拿的是什么?怪晃眼睛的。”   云遮闻言心一跳,托着腰刀没敢抬头躬身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是步军司顾统领的腰刀落在了这里,奴婢正要收起来。”   乘月只转过眼睛,无精打采地站起身,见祖母额上绑了镶了绿松石的防风抹额,正往她这里走来,这便垂着手走过去,托住了祖母的手肘,随意寻了个话头。   “下雨了,您也练不成拳了吧?”   太娘娘听到云遮说顾统领,又见小孙女儿眼睛红红的样子,立时心里就明白了几分。   “雪兔啊,祖母年纪大了,旁的本事没长进,倒是有一样,我算是琢磨明白了:这普天下的女儿家,不管是为人妻还是为人母,都是最不痛快的。”   她说到这儿,扭头看了孙女一眼,见她倒是一脸乖巧的样子,见祖母看她,乘月便仰头懵懂一问。   “那什么时候是最痛快的?”   太娘娘笑了,凑近了乘月的耳朵,悄声儿说道,“一是在父母膝下承欢,每日只想着逃学、玩耍、偷糖吃的时候,二呢,就是如今,祖母自称哀家的时候。”   乘月似懂非懂,云遮却在一旁听明白了,心下了然苦笑:说白了,不就是未嫁与丧夫的时候么?   这话的确通透,倘或从前皇后娘娘不走六千里的路,往这宫城里做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那如今在大理,一定过得快活又恣意。   太娘娘知道以孙女这时候的年龄,必不能与她这个知天命的老太婆共情,只引着孙女儿往寝殿里去,寻了软塌坐了。   “那顾景星生了一幅好模样,又有一身行军打仗的本事,你同你爹爹都瞧中了他,可那小子倨傲的紧,冷冷清清的,哀家不喜欢。你是哀家手掌心里捧出来的心肝儿,又是普天下顶顶尊贵的女儿家,什么样的好男儿配不上,非要他做什么?”   也许是想到了什么心事,太娘娘温慈的眼睛里,忽然就生出了几分愠意。   “你呀,千万不要随你爹爹的死心眼!”   乘月不明白,云遮却在侧旁垂下了头,心里一阵酸涩。   公主默不作声地听着,太娘娘见孙儿似乎听进去了,这便又拍了拍她的手,笑着说道:“你哥哥明日就回宫了,月余不见,哀家还挺想你哥哥这个犟种,明儿咱们一家人,好好地聚一聚才是。”   这个消息的确叫乘月开心,她抹了抹眼泪,呜咽着说:“哥哥回来了就好了,我叫我哥哥去揍他……”   公主孩子气的话惹笑了太后娘娘,旋即又是一阵儿怜爱,只抚了抚孙女的头,岔开了方才的话题。   到了第二日的寅时一刻,鸦青色的夜幕下,帝京城的丽正门悄然开启,一整列形容肃穆的护卫军静默无声地列队而入,在车队的正中心,是四驾的王青盖车,因天气尚不算太冷,马车三面的帐帘皆卷起,其间坐着的年轻人,眼眸微闭,神色疲倦,正是大梁皇太子江步寰。   他三个月前代天子巡视中原黄水沿岸之民生,前日便轻简行装,昼行夜伏,于此刻赶回帝,一直进了丽正门,换乘了皇太子所乘的马车,神情方才送泛下来。   四更进城,整个帝京城都还在沉睡之中,禁军清了道,分列丽正门大街两侧,并不算扰民。   皇太子拥有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容,又因这一年常奔波在外的缘故,使这份俊美多了些许的坚毅,愈发风采迷人。   他并不像陛下,倒更肖其母段柔蓝,那年皇后故去,江步寰已有四岁,对其母的记忆比乘月更多一些。   丽正门大街两旁的民宅很少,能在此地购置房产的,必要有万万家财不说,还需得有些皇亲国戚的关系,这一时大街上静悄悄,一侧的小楼上却悄悄开了一扇窗,有一位女子只露了眼睛望外探看,那眼神多有哀戚。   正是从大理赶了六千里进京的段柔蓝,她是老镇南王的女儿,如今满打满算三十四岁,只是岁月不败美人,现如今的她倒比十三年前更美上一个台阶。   她的奶母杨宝严在一旁小声儿道:“……消息必不会错,咱们就是算准了这个时机来的,不过说好了,您看就看,可别哭,惊动了楼下的守军,抓起来面了圣可怎么好?”   段柔蓝一颗心全在大街上,不免探出头去看,只是还没见着动静,这便缩回去同她奶娘说话。   “我怕什么?”   奶娘不免无奈地看了她一样,索性把话说开,“您怕什么你还不知道?单云遮那小丫头那里,您就对不住。”   段柔蓝心里咯噔一跳,回身瞪她,“我今儿是不想哭的,你可别惹我!”   “说起来,云遮那孩子命可苦……”杨宝严叹着气,见自家郡主娘娘眼里包了泪,这便知趣闭嘴,“行行行,您那时候身不由己,也没顾上云遮,不怪您啊。”   说话间,便听有回避的鞭声响起,段柔蓝慌的浑身一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直捏着帕子趴在了窗子口往下探看去。   那大街上遥遥行来了肃穆的禁军,其间的马车上正坐了一位清瘦平和的少年,眉眼流转间自有一番清贵之韵。   段柔蓝的眼睛便移不开了,只将帕子死死抵在嘴边,眼泪如雨似的落下来。   正哭的不能自已,忽听楼下一声断喝,段柔蓝何等机敏,一下就将头缩回去,岂料慌中出乱,手里的帕子落了下去。   江步寰只听有禁军护卫断喝一声,想来是两侧民居里有人细窥罢了,倒不以为意,只是上方却飘飘而来一方帕子,正落在路边,禁军侍卫捡起来,正欲收起来,江步寰目力极佳,正好看见那方手帕洁白如云,其上绣了一山一海,倒像是他打小看惯了的风景。   他这一时闲适,便叫那护卫把帕子呈上来,果见那方洁白的帕子上,绣的果然是大理的“风花雪月”   一时间心里藏着的情绪又有些发散,他将帕子拿在了手心里,示意护卫去查帕子的主人,这才百感交集地入了紫禁城。   因皇太子是四更回来,一整个皇宫都睡下了,只有皇帝等着他,见他风尘仆仆而回,皇帝心里自有一番心疼,面上却不显,只听他将这三月的见闻与政务一一呈禀上来,父子二人便说到了天边翻起了鱼肚白。   政务秉奏大半,皇帝看了看外头的天光,这便道了声晚间再说。   江步寰这便拱手告辞,显是半点都不想留在这儿,皇帝倒生气了,一拍龙案。   “怎么了?哪里受了气到朕这儿摆脸子?掼的你!”   江步寰冷冷地转了身,“儿臣不敢。”   皇帝见到儿子这等桀骜的面目就来火,气的走出了龙案。   “你不敢?朕看你敢得很!怎么着,你要记朕的仇记一辈子?”   江步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从袖袋里掏出了那方刚才落下来的帕子,展开在了皇帝的眼前。   “儿臣并不记仇,儿臣只是偶然捡到了这方风花雪月的帕子,想到儿臣的娘躺在冰冷的墓穴里,再不能看到这般美景,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皇帝一把将他手里的帕子夺过来,狠狠地扔在地上。   “看来你我父子之间的感情,很好挑拨,找个人往你面前说几句有关于你娘亲的事,你就能造朕的反!”   他回身吩咐下去,“给朕去查!查到这帕子的主人抓起来,给朕好生的审!”   江步寰见皇父怒意大盛,只平下心来,语声里难免带了些伤心。   “儿臣告退。”   江步寰说完,深深一跪,这便却步退下了。   好好的一场父子相谈,到末了却又吵了起来,皇帝气的跌坐回龙椅,那阮升却将那帕子捡起来,在手里仔细端详,忽的脸色大变,谨慎地将帕子递在了皇帝的眼前。   “陛下,您看这里……”   皇帝冷眼看过去,只见那帕子右下角,绣了两个极小的字。   厉厉。   这两个字甫一跃入眼睛,皇帝就从椅上弹了起来,后颈肩背起了一身冷汗。   “去取皇后的旧物来。”   阮升知道事关重大,一路小跑去了寝殿,取了皇后娘娘从前的帕子来,皇帝心跳如雷,一点点比对,比对到最后,嘴角就抽搐起来,英俊的脸上不知是哭是笑。   阮升觑着陛下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若不是太子殿下留存的,那便是……”   他不敢说出口,皇帝却平静了脸色,“他没有,厉厉的东西都在我这儿。”   皇帝负着手在殿里走来走去,少说也走了几十个来回,地板都要被摩擦出一条纠结的坑来。   他把地板摩擦出坑来之后,又忽然奔至寝殿,对着光亮的铜镜照来照去。   阮升随着躬身进来,看见镜中的陛下英俊无比,倒是神情不知是笑还是哭,有几分诡异。   “阮升,你看朕此时的样子,是不是很难被动摇。”皇帝对着镜子严肃起了面容。   阮升察言观色,捣蒜似的点头。   皇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果真是一副坚毅模样,满意地颔首。   “当一个人不可诱惑和不可动摇之时,他就会显得很迷人。”(1)   皇帝若有所思,还有些期待,“朕如今,就是这样。”   作者有话说:   (1)摘自网络   (2)出自汉娜?阿伦特《黑暗时代的人们》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感谢有风南来一直对我的投喂和鼓励,爱你。感谢在2022-06-17 01:50:09~2022-06-18 18:49: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8264686 2个;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饕餮荡开宇宙 12瓶;猴拖拖 10瓶;白白 5瓶;mom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我送青云   江步寰从乾清宫里出来时, 朱甍碧瓦后的天边儿,显出了一点微熹。   他是正青春的少年人,即便一夜不睡, 也神采奕奕。   太子肩舆往仁寿宫,一则向皇祖母问安, 二则看看自家妹子这三个月长丑了没。   舆车在宫中行的平稳, 突如其来的安稳闲适倒让他有些不适应, 快十八岁的少年,又是大梁的储君,原不该以身涉险往中原去, 只是皇父舍得, 他也一百个跃跃欲试。   好在陛下指派了三位德高望重的老臣相随, 倒不止于被下头的官员哄骗, 最终将修筑堤坝、安置流民等事一一办妥。   江步寰微阖了双目, 原打算小睡一时, 只听身边亲随悄步而来, 在肩舆一侧回事。   “回太子殿下, 丽正门大街落手帕的那一户人家, 乃是老诚亲王府临街的肆铺, 一楼开了间金店,二楼住人, 目下正住着的是一楼金店家掌柜娘子, 她一向起得早, 照例开窗通风, 被禁军护卫的一声吼吓破了胆儿, 这才将手帕落了下来。”   来龙去脉倒是说清楚了, 江步寰并不以为意, 今早捡了那方手帕,不过就是因了上头绣的苍山洱海罢了。   “既不是有心,也不必难为她们。”   亲随说是,夸赞殿下宅心仁厚,江步寰却因想到了风花雪月,心里又涌上了一些难过。   母后薨逝时他已近四岁,依稀是记事的,他记得母后疼他爱他,即便身边儿乳母宫娥围一圈儿,母后也是把他走哪儿抱哪儿。   后来又有了妹妹,母后虽更疼妹妹些,他却从不曾觉得失落,只是每每瞧见父皇与母后俩人吵架,心情才会很不好。   江步寰不懂他们为何而吵,可他知道就是父皇的错——父皇个子那么高,母后却很娇小,就不能让让母后?   母后生完妹妹一年多,就香消玉殒了,就是被父皇气的!   之后父皇亲自把他与妹妹接到乾清宫教养,不管大事小事,无以不亲力亲为,可江步寰小小的心里总扎着刺,决然做不到像妹妹那样和父皇亲密无间。   他蹙着眉阖目小憩,到了仁寿宫门前,便见门口的宫娥内官人人面上挂着喜色,见他驾临,跪地高呼太子殿下万安。   他从中原搜罗来的特产早差人送了回来,这一时便叫众人起身,自己则往正殿去了。   太娘娘坐在宝座上,见孙儿大踏步地进来,比三个月黑了些也清瘦了些,直心疼地招手唤他过来。   “快来给祖母瞧瞧,中原的日头这么毒辣呢?将祖母的乖孙儿晒成个黑小子了。”   江步寰坐在祖母身旁,方觉出几分真正的惬意来,他笑着回话,“孙儿五月到的河南,那里竟比京城热多了,又成日顶着日头巡视黄水沿岸的堤坝,不晒黑才怪。”   “好好好,黑了也好,更像个健壮的男儿家了——你打小就白净,比雪兔还像个女娃儿呢。”   既说起妹妹,江步寰难免往后殿望了一眼,“雪兔呢?”   太娘娘拍拍他的手,笑着应他,“她有两日没睡好了,昨儿听说你要来,可算是美美地睡了一觉,这一时还没起身,叫她多睡一会儿。”   “夜里不睡白日不醒的,莫不是夜么虎儿转世?”江步寰琢磨着,倒惹来太娘娘的噗嗤一笑,他站起身,出了正殿,往廊下走了几步,冲着后殿就喊了一声,“江乘月,看哥哥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他这一声倒是有用,没一时,从后殿的暖阁里探出一张小脑袋,揉着眼睛仔细看,待看清楚了之后,那张小团脸儿就生动起来,一颗炮弹似的打暖阁里冲出,险些跑的鞋都掉了,直奔江步寰来。   江步寰笑着迎她,见她还穿着寝衣丝发不梳,趿拉着绣鞋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哥,你给我带什么了?”   “你什么没有?还叫哥哥带?”江步寰这会儿的心绪才真正的好起来,逗了妹妹一句,“脸没洗头没梳的就冲过来了。”   乘月却笑嘻嘻地,拿爪子抓住了哥哥的肩背,一下子就跳上了他的背,搂住了哥哥的脖子。   “粗服乱发,不掩国色,说的就是我。”她往上爬了爬,拍拍哥哥的肩头,“快走,找祖母去。”   江步寰就背着她去,云遮等人便笑着回去为公主去拿衣衫发饰等物。   “祖母说你这两日没睡好,是怎么了?”江步寰问了一句,却惹来肩上的妹妹一阵儿沉默,他进了殿,将妹妹放在了祖母侧旁的椅上,再看她的眼睛,竟然委委屈屈地看着他,眼圈红红的。   江步寰负着手踱了两圈,走回妹妹身侧坐下,“应当不是因了太想我的缘故。”   太娘娘在一旁笑着看他们兄妹二人斗嘴,吩咐着宫娥将摆桌用早点,乘月却扁着嘴想了半天。   还是别跟哥哥说了吧,万一他真去同顾景星打一架,那成何体统……   想到这儿,乘月眨巴眨巴大眼睛,话到嘴边儿拐了弯儿,委委屈屈地说道:“……昨天下了一整天雨,害我生了病,所以睡不好,明儿估计又不能上学了。”   江步寰闻言往妹妹额头上敲了一敲,无可奈何。   “我看你啊,什么伤风头痛、小儿秋咳,全是假的,想逃学才是真的。”   乘月既不打算和哥哥说她与顾景星的事,便也不计较他拆穿自己,只缠着哥哥看他给自己带的礼物,接着就在什么沁阳买的唢呐、开封买的盘鼓、朱仙镇买的木版画、方城买的石雕猴等等里渐渐表情失控……   最后等到漯河县心意六合拳、温县八极拳、和氏太极拳的传人都精神抖擞的站在她与太后娘娘的眼前时,乘月彻底放弃了对哥哥的幻想,跳下椅子,翻着白眼回后殿梳头洗漱去了。   进了后殿将将坐在镜前,小内官金疙瘩倒是垂着手跑来了,同公主说起元善的事儿来。   “……元善姑娘身边儿的衔画在宫门前递了话来,只说她父亲在漠北出了事,镇北侯夫人身子羸弱不能去,只能她改男装,由家里人护送着往宁远关赶,因不能叫她的那些叔伯知道,故而今儿一更打德胜门出发,少师那里还请公主代为告假。”   乘月闻言,只觉得心头一紧。   她这几日只想着顾景星,竟将元善的事抛诸脑后了,原来她竟知道了镇北侯的事,该有多伤心了。   既想到这儿,乘月便想这会儿就出宫去元善家去,只是前殿的宫女又来通传,只说陛下要摆宴为太子殿下接风。   纵使哥哥给她买的礼物都很令人迷惑,到底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至亲,还是要迎接迎接他,那一时半会儿还真出不去,乘月的面上不免就有些犯难。   云遮正为她梳发,这便轻声安慰着她:“元善姑娘既已知道了,必定做好了准备。晚上的时候出城,这会儿一准儿在打点行囊,您去了人家府上还要接驾,岂不是叫元善姑娘又要多忙?”   乘月闻言便安下心来,是啊,镇北侯的伤情总不能一直瞒着她,如今知道了也好,既然穆夫人同意让她改了男装去漠北,那便一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那咱们一更前就往德胜门前等着去,总要同她道个别。”她说着又有些发愁,“元善那么纤瘦,又爱哭鼻子,这么远的路,该怎么好呀。”   她担心着元善,午间的宴席就吃的心不在焉,倒是爹爹正襟危坐的,明明只是自家人的宴席,他却把脊背挺得笔直,摆出了一副凛然不可犯的姿态,同平日里放松的样子截然不同,像是等着史官来把他此时的言行写入青史似的。   好不容易捱到了傍晚,又要吃晚宴,乘月满肚子的不情愿,只能随意吃了些,好险在一更前出了宫,一路往德胜门前赶。   因是微服出门,公主只乘了普通制式的马车,倒是侍卫多带了几名,其中有六人是她特意叫盛玢调来,打算叫他们护卫着元善去宁远关。   快到德胜门时,盛玢却在一旁喝止了马车,乘月只觉奇怪,听着外头吵吵嚷嚷的打骂声,疑惑不解的钻出了马车,站在车上往德胜门下看。   但见那德胜门下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好些人,有一群家丁模样的人正围着中间一辆马车叫骂,他们为首的,则是一名老者,并十几个着官服的衙役。   而那马车旁则有一匹高头大马,其上一位英武男子目色冷峻,冷冷地看着那一群人,那眼神里的杀意喷薄欲出,若不是帝京城不能当街执兵器,恐怕他早就同这些人打上一百架了。   “官爷啊,大家伙儿瞧瞧,这马车里坐的是咱们侯府的千金姑娘,竟要同这军汉出城私奔!老夫乃是她的亲生大伯,知道消息忙通报了帝京府尹,恳请官爷把她们拦下啊!”   这老者便是镇北侯的大哥苏锢,元善在车中只觉气血上涌,恨不得啖食他肉!   这老匹夫不知道哪儿得来她要出城的消息,故意阻拦与她,偏偏她此时有口难言。   果然围观的百姓们都议论纷纷起来。   “马车里头坐的,当真是位千金小姐?怎能如此糊涂,竟要跟人私奔?”   “可不是!不过这军汉着实生的好,该是个前途无量的,如何能做出这等事来啊!”   林渊冲坐在马上,几欲伸去拿靴中的火铳,到底理智战胜了怒火,高声道:“大胆,竟敢当街污蔑官家小姐?小可的确是镇北侯府的护院,此番护送我家姑娘去冀州为主母请医,如何在你的口中,竟成了这般模样!”   虽则林渊冲相貌伟岸,谈吐不凡,可说到底那苏锢带着帝京府的官差来拿人,百姓们到底还是偏信几分苏锢。   苏锢见堵住了元善,一阵儿得意,愈发大声起来:“侄儿可万莫被人哄骗了!你这军汉,妄想拐带良家,官爷,还请捉他回衙门受审!”   这一头乘月直听的火冒三丈,也不啰嗦,叫盛玢掏出火铳,往天上放了两枪,直将那城门下的人吓的抱头。   苏锢见过这火铳,最是敏感,吓的险些湿了裤子,他拨开人群看过来,见是一辆普通的马车,倒松了一口气。   乘月却不叫他松气,先叫马车缓缓驶过去,又唤金疙瘩,“唱起来。”   金疙瘩有一把好嗓子,这便跳下马车,高声唱到:“镇国公主驾到。”   小公公的声音高亢嘹亮,百姓们原愣在原地,又看见两队长龙般的护卫军执刀剑过来,围住了他们,都信了十成,慌的跪做了一片,山呼殿下万安。   那苏锢虽然知道苏元善被选为了公主侍读,却不知道公主此时来是什么意思,一时间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倒是那帝京城府里的官差,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又是头一次见万金的公主,心下以为能博个好名儿,这便抬头禀告起来。   “殿下金安,这位苏老爷报官,只说他府上的姑娘被人拐带,小人便领兵来此,却遭这来历不明的军汉百般抵抗,还请殿下主持公道。”   乘月从马车上走下来,往元善那里看了一眼,但见她肩膀抖得厉害,正无声地落着泪。   “主持什么公道?本公主是来为她撑腰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8 18:49:52~2022-06-19 23:37: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5826468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嗷嗷 20瓶;melody 5瓶;菂菂 3瓶;我爱学习 2瓶;我的肉肉、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胡言乱语   帝京城的百姓们, 只有在每年一度的元宵会上,才能遥遥一睹天家公主的风姿。   如今能近距离一观镇国公主的神仙姿容,人人都屏息不敢出声, 只在偷偷觑眼看时,在心里惊叹一句:真真是贝阙珠宫里养出来的玲珑仙, 除了容颜无可比拟之外, 举止气度更是不凡, 当真如神仙洞府里来的一般。   元善打车帘里跳下来,心腔里激荡无比,险些一脚踏空, 林渊冲原在马车旁站着, 见状动作迅捷地扶了她一把, 才使元善不至于跌下车去。   乘月遥遥瞧见了这一幕, 捕捉到元善面上的那一星儿笑, 心下有点儿疑惑, 向她招了招手。   “帝京城离冀州也有一段儿路程, 要早些出城才好。”   元善提裙走至公主身边儿, 委委屈屈地屈膝行了礼, 又挨着乘月站了, “原本即刻就能走的,却叫他……给耽搁了。”   元善的手指轻轻指了跪伏在人群中的苏锢, 语声有些哽咽。   乘月冷了脸色, 向下方看去, 视线落在那苏锢的身上, “你是何人?”   苏锢万没料到镇国公主竟会在此地出现, 直慌得头皮发麻, 愈发把头低在了尘埃里。   “回公主娘娘的话, 小人乃是镇北侯的兄长苏锢……”   苏锢文武皆不成,在朝廷里谋不到一官半职,又是个有案底的,故而只能在公主面前自称称小人。   乘月便不搭理他了,只向着元善温和问话:“你去冀州,是为侯夫人请医,还承托着为本公主采买的责任,如何竟能被人绊住脚?”   百姓们原就是瞧热闹的,此时听了公主轻软的问话,当下立刻知道了这位侯府千金出城的要务,也都觉出来这所谓的苏家老爷,胆大包天不说,似乎还有当街构陷、辱人清誉的嫌疑。   那帝京府的差役领班,打从殿下要为苏姑娘撑腰那句话出口之后,便吓得冷汗湿了一背,只恨自己收受了这苏老爷的几十两纹银,竟然招惹到了千岁的知交好友,一时间叫苦不迭。   他当即伏地磕头请罪:“帝京府受了苏老爷的诉状,才派小人赶过来捉拿,并不了解其中内情,还请殿下恕罪。”   乘月哦了一声,“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当街拿人,你们帝京府是朝廷的衙门,还是一人的私兵?”   她懒怠再管这帝京府的衙役,只转眼向着元善问话,“那人你可识得?”   元善抹了眼泪,指了苏锢道:“那人的确是我的大伯,只是早在二十年前,因了一宗公案,镇北侯府便已析家分产,早已淡了来往。今夜不知他为何要此大费周章,领人当街败坏我的清誉。”   苏家姑娘轻轻缓缓的几句话,听在帝京城百姓的耳中,倒勾起有心人的一些回忆来。   “果真是镇北侯府的事儿,听说二十年前,那家的大儿子为了袭爵一事,在老侯爷的饭中下毒,闹到了朝堂上去,后来若不是老侯爷和现如今的侯爷作保,非得判他个流徙不可。”   “说到这个,我也想起来了,那下毒的大儿子,可就是今日这败坏姑娘家清誉的这人?”   人群悄摸着议论,传不到公主的耳朵里,那苏锢却听得冷汗直流,心里却怒火升腾,恨不得站起身同这些人对骂。   公主牵了元善的手,引她坐上了自己的马车,吩咐盛玢:“叫人都散了去,再把这苏什么的,押解到帝京府去,盯着他们办案。”   盛玢说是,吩咐下去,立时便有一队禁军护卫将苏锢从地上捞起,再抓了他身后的家丁,又叫那帝京府的差役带路,一路呼啸着去了。   百姓们瞧着这样一出好戏,再见夜幕下公主同那位元善姑娘隐去了,都只觉意犹未尽,只是禁军护卫无声的来驱散了,也只有慢慢地散去了。   乘月握着元善的手,坐在马车里,一路出了德胜门,在距城门半里地的地方停下。   她悄悄掀了一角帘,看了看后方马车旁正骑马随行的高大男子,这才放下帘子,悄声问元善:“那人是谁?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他护卫着你去漠北,可靠不可靠?”   元善随着公主问话连连点头,“是我爹爹麾下左护军的统领,带了爹爹的手信来,他是同我爹爹亲信四人一道回来的……是个可靠的。”   这一时也不能再从头说起前因后果的,乘月握了握她的手,仔细叮嘱:“不管这么多,我这里另指派了六个护卫随你一同去,都是大内的高手,还配了火铳,倘或那人不可靠,还能护你周全。”   “……方才多亏有公主,不然林渊冲怕是真要动起手来。”元善拭着眼下的泪水,“我这一去千里迢迢,父亲伤势凶险,性命堪忧,我母亲的意思是,倘若爹爹醒来,见到我一定很高兴,若是醒不过来……”   元善没再往下说了,可乘月却知道她的意思,不禁觉得心里酸涩,也落下泪来。   “别说这么丧气的话,说不得你赶到的时候,你爹爹正生龙活虎地,在漠北的沙地里舞抢呢。”她叫元善下车去,“快些赶路吧。”   元善拭了泪站起身,跳下了马车,乘月也随着跳下去,为元善整理了斗篷的领子,这便目送着她上了苏家的马车,那林渊冲向着公主遥遥地行了军礼,这便打马引车,向着浩荡无边的黑夜而去。   乘月站在城下,秋夜风凉如水,鸦青色的夜幕低垂,像是要落雨的样子。   也许是挚友的离去使她生出了几分离愁,公主只觉心里空落落的,无处可依,使人无端觉得人生无趣。   好像做什么都没意思。   她踢着脚下的小石子,绣鞋显而易见地沾染了泥灰,樱珠就在一旁轻声提醒:“殿下,再过一时,城门就要落了……”   乘月兴致缺缺地上了马车,只叫马车随意在城中转转,又吩咐樱珠将车窗之帘吊起,自己则趴在了窗边儿,露了半只脑袋在外头,顶着风向外看。   说到底过了八月十五也要到寒露了,夜风也一日冷过一日,乘月不过在窗边吹了一会儿风,就打了两个小喷嚏。   直慌的樱珠过来放车帘:“您可别吹凉风了,万一真害了风寒,可怎么好?”   乘月哪里能听她的,只接了帕子过来拭了拭鼻头,依旧趴在窗沿儿不动弹,樱珠便可劲儿地哄她:“您就听一听奴婢的话吧……”   哪知公主的眼睛依旧望着窗外,一根手指竖在了唇边嘘了一声儿。   “你瞧,那前头可是步军司的巡城兵?”她慌了一慌,把脑袋缩了回去,“这里莫不是到了北城?”   樱珠是个等闲不出宫门的小宫娥,哪里能知晓,往外看一眼,只匆匆降下来轿帘,小声道:“前头倒是个正落门的城门,也不知是南是北……”   乘月生怕遇见顾景星,这便在马车里坐立难安,正想着要不要掀帘看出去,忽听得马车车轮渐停,又有马蹄声哒哒而来,停在了他们的马车之侧。   盛玢的声音响起,果是在唤顾帅,“卑职护卫殿下,刚从德胜门回来。”   清夜风如诉,乘月静听着车外的动静,许是顾景星已颔首代替了言语,接着马蹄声又哒哒而起,竟像是朝她的车窗而来。   果真顾景星的声音在窗外响起,静泊平和:“臣拜见公主殿下。”   乘月的心情很复杂。   昨日他一句不喜欢还在耳畔,解落的腰刀险些砸到她的脚,这一时却像没事人一般过来同她请安。   哼,她还生着气呢!   于是她一声不吭地等着,大概有一息的功夫,外头没有什么声响,下一息,马蹄声又响起来了,可那声音却是像没事人向远而去,简直要没入黑夜里了。   乘月不甘心,一把掀开了窗帘,探出头去喊他:“顾景星!你欠我的,什么时候还!”   殿下唤了,那便不能不停,顾景星勒马停下,掉转了马头,往公主的马车旁站定。   “臣不敢不还。”他面色沉静不起波澜,“是什么?”   乘月使劲儿往外探着脑袋,紧紧锁着眉头,“七彩宝石、布偶娃娃,列仙酒牌都还在灯帽胡同没拿回来呢!将这些东西还给我,咱们就一刀两断,各不相欠!”   这些物件儿全是先前她留在灯帽胡同的,上回去,从顾景星的卧房里搜罗了出来,搁进了嬢嬢的屋里,这一时乘月拿这个做筏子同顾景星说嘴,说到底还是心里放不下。   顾景星认真地看着她,听完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好,“明日臣会将公主的爱物,送至凤姿宫。”   他回答的规规矩矩,一点错处都揪不出来,只叫乘月无可奈何地红了眼睛。   “顾景星,你记得把自己也送过来……”乘月吸了吸鼻子,“因为你也是我的爱物。”   这样的比喻可谓十二万分的大胆热切了,顾景星的视线原本落在公主的眼尾,听见她这般说,只将视线移开,往清寂廖远的夜色里看去。   “臣不敢当。”   他这种冷冷清清的样子简直叫乘月咬牙切齿,她从车窗里使劲把自己探出去,恶狠狠地同他叫嚣。   “我是镇国的公主,皇父说,只要我愿意,娶上一百个驸马也使得,我与你青梅竹马,情分自然是旁人不能比的,这样吧,只要你来,我就许你做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9 23:37:52~2022-06-20 23:28: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鹿踏寒霜来 4个;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我的肉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明月千身(上)   真是得了失心疯, 才会如此胡说八道,可也当真是对他无计可施了,才会如此。   乘月撑着窗沿儿, 怒目而视,眼前人却转头问向盛玢:“殿下吃酒了?”   盛玢还未及回话, 乘月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只将生气的眼眉回归原位, 垂下眼睛再不看他。   樱珠静默无声地将窗帘放下,将公主同夜色外的人分隔开来。   “走,去吃酒。”   公主的语声从窗内穿出来, 低低的, 并不像是故意说给他听, 反而有些许心灰意冷的丧气感。   盛玢即便隶属于步军司, 可护卫公主乃是第一要务, 这便硬着头皮看了顾景星一眼, 默然无声地揖手道别, 引着公主的马车一路向东北而行。   气死风在车厢后晃动着, 洒下一圈一圈昏昏的光晕, 顾景星目送着马车离去, 良久才转开视线,翻身上马, 往北城一带巡行而去。   公主的车马行出一段儿路程后, 乘月到底还是忍不住掀帘回看, 却也只看见黑寂寂的夜色, 以及流淌在空中细微的风。   北城夜静, 顾景星一路巡行至丽正门大街, 这一时虽不算太晚, 但因快要临近寒露,夜深风冷,百姓们都早早回了家,尤其这丽正门大街上,原就正对着宫城的正门,街道两侧全是皇亲贵族的宅邸,人烟便更为少了。   “……殿下的马车一路从北城转南,绕过神武门,在陡山门街寻了一处酒家坐了,点了四样下酒菜,一壶九酝春。坐了大概有一刻钟,钺戎王世子赶了过去,此刻正同殿下把酒言欢。”   月亮很善良,在快要藏进云层里的那一瞬,将最后一束光色投射在顾景星的侧脸,他垂睫,望住了手里的缰绳。   他道了一声知道了,不再有第二句话,身边亲随闻弦音却不知雅意,只上前低问。   “……是回灯帽胡同?还是往神武门步司?”   “尚未散值,不可掉以轻心。”顾景星脚下使劲儿,手中牵起了缰绳,马儿应声扬蹄,调转了马头往回行。   这是依旧要往北城去的意思?   亲随郑槲不解地跟上,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从午后就开始巡视北城,甭说人了,犄角旮旯、蛇虫鼠蚁都快藏不住了,这会儿还要查。   他望了望前方顾帅挺拔的肩背,忽又想到了什么:步帅既命他去追随殿下的足迹,那殿下这会儿正同钺戎王世子把酒言欢,步帅应当是坐不住的。   郑槲几分了然,这时候丽正门大街人烟稀少,安静如井,大街右侧的一栋小楼倒吸引了他的注意,忙汇报给顾步帅。   “这栋楼前日巡城时,还是普通民居的模样,如何今日楼顶却生了花边儿?”   顾景星此时正心无旁骛,闻言便转眼看过去,果见这这一栋小楼的楼顶,像是新加盖了青瓦,垂拱落下错落的花边儿,同周遭古朴典雅的房屋很不相同,有一种清雅自由的美。   倒不像是中原的样式。   不过帝京城里并不严格规定民居的建造样式,故而顾景星只看了一眼,并不关切。   一行人正欲打马而奔时,由北方忽有一队轻骑风驰电掣而来,为首一人跃下马,屈膝拱手道:“皇太子殿下方才出了神武门,看方向是往陡山门街去,只有太子诸率六人护卫在侧。”   倘或是往陡山门街去,那一定也是得知了公主在外吃酒不回宫的消息,才去的吧。   顾景星身为步军统领,既得知道了储君出宫的消息,陡山门街又是在他戍守的北城范围内,那便是一定要前去护卫的,这便打马呼啸而去。   待烟尘散尽,丽正门大街一侧那栋小楼的一楼金铺却忽得开了门,一个清影闪了出来,往前方张望了半天,旋即后巷里有人牵出了马,这抹清影动作娴熟地翻身上了马,脚上夹了夹马肚子,那马儿便扬起了马蹄,嘶鸣一声,一头扎进了茫茫的夜色里。   她去的快又急,倒把后头的老妪给忘了,直拍着大腿想喊又不敢大声,急的直跺脚。   “快,赶紧跟上郡主去,这孩子,鲁莽惯了的,听了一耳朵便往陡山门街去,骤然而见的,万一人孩子不认你,有你哭的。”   那一头抖山门街的酒家,依着小山而建,门前吊了两盏转鹭灯,上头画着清荷小鱼、小桥莲塘,凤一吹那上头的小鱼就转个不停,很是逗趣。   灯下摆了一张小酒桌,桌上果然摆了四样下酒菜,一壶九酝春,两个半大孩子两边儿对坐,女孩儿娇美无俦,少年俊眉深目,神情略显拘谨,只认真听着眼前女孩儿说话,时不时露出笑容,倒是个十分俊朗的少年郎。   从半山处向下看,便是这幅情景,看上去倒是很惬意的画面,可看画的人却眉头紧锁,十二万分的不称呼意。   “回去奏明圣上,公主在陡山门街吃酒,叫他不必操心,早些安置。”   护卫领命而去,江步寰却仍是不高兴。   晚间刚散席,雪兔便急匆匆地拿了祖母的懿旨往宫外去,他问清楚是要为那位知交好友送行,倒也放下了心,只是到了二更,妹妹还不回来,父皇冷着一张脸,他心下也着急,这便派护卫去找的同时,又去寻了云遮姑姑来问。   云遮乃是当年母后身边最为亲密的人,不仅仅只是婢女,还是一道儿长起来的密友,母后薨逝后,江步寰与乘月更视她为亲姨母一般,此时想了解妹妹近来的事,只有问她最为可靠。   云遮自是不隐瞒,只将顾景星从北境回来后,同公主之间原本生了些许情愫,正是最完满的时候,顾景星却不知因何,对公主避之不及,忽然冷淡下来的事,同太子殿下和盘托出,直听得江步寰险些捏碎了手中杯盏。   江步寰同顾景星年纪差的不多,五六年前也常与他在宫城中见面,知道他不仅习武也在学习兵法,皇太子便也常常会与他过上几招。   “他在庆州大捷中立下首功,原以为他是个坦坦荡荡的英雄儿郎,未曾想竟如此对雪兔。”   江步寰眉头紧锁,正欲走开些,免得被自家妹子发现自己在偷窥,只是身后却响起了飒踏的马蹄声,须臾之后,有清朗之音响起,唤了一声殿下。   太子不用回头,也知来人是谁,他冷笑一声,举起了拳头,一个旋身砸过去,眼前那人却一个侧身,动作迅捷的躲开来。   顾景星醉心武学阵法、兵法对战,寻常人很难近身,太子殿下饶是会些武术,也绝不是他的对手。   “顾景星,今晚不管尊卑,孤同你好好打一场,只是因为……”江步寰顿了顿,望住了顾景星那张夜色下尤显英俊的脸,“孤不仅是大梁的储君,还是雪兔的哥哥。”   顾景星并不意外,只称了一声是,看在江步寰眼里益发火冒三丈,旋即屏退了身边人,扑身而上,同顾景星缠斗在一起。   与太子殿下打斗属实是件难事,他是储君,又是雪兔的哥哥,平日里身边的护卫没有一万也有三百,哪里用得着太子殿下亲自动手,不过有一身用以防身的太/祖三十二势长拳,同五岁便苦练武术的顾景星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顾景星面对太子殿下的攻势,皆以虚招躲过,江步寰哪里瞧不穿,愈发着恼,揪住了顾景星的衣领,挨近了他的眼前,怒目而视:“顾景星,我先以为你是个敢作敢当的好儿郎,今日才知你竟是个水性杨花之人。”   江步寰怒极反笑,反手指了那山旁酒家,“我妹妹乃是天下顶顶纯善,你为何要这般伤害与她!”   纵是泥胎菩萨,面对此时情状也无可再忍,顾景星毫不畏惧地看向江步寰,眼中怒火更胜。   “臣万万不敢伤害公主之纯善,也正是因此,而不愿尚主。臣不日便会奔赴边境,少则三年五年,多则数十年,幸则马革裹尸,不幸则尸骨无存,公主愿意做这样的春闺梦里人,殿下可愿?陛下可愿?”   他眸色益发沉沉,说到这里时深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才望住了江步寰的眼睛。   “臣不愿。”   太子的眼睛里的震惊一闪而过,他乃是大梁的储君,细听之下只觉动容,手上却不受控制,一个拳头砸在了顾景星的面上。   在松懈之时受此重击,顾景星一个踉跄,后退了几步稳住,再抬起头,嘴角渗出了血迹。   他收拾心神,站直了身子。   江步寰却笑了,向顾景星招手,“来,你我经年未见,不若此时好好过几招。”   顾景星知道太子已明了自己的心意,这便也不留手了,脚下使起了轻身功夫,几步腾挪,便到了太子的身前,正欲出招,忽听得远处山中忽响起了一声“站住”,那是女子的声音,急切而匆忙,旋即又响起了踩枝踏叶的声音,有一抹清影踏空而来,在下一瞬便落在了两人的之间。   太子身边高手如云,顾景星更是武学高手,此人竟能瞒过无数暗卫,悄无声息的潜入不说,还能安然无恙地在二人之间站定,顺便……   顺便给了顾景星的心窝,实打实的一脚。   作者有话说:   抱歉啊宝宝们感谢在2022-06-20 23:28:34~2022-06-22 17:20: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一颗马卡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8264686 20瓶;猴拖拖 10瓶;我的肉肉、E、玥玥宝是小可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明月千身(中)   大理段氏, 乃是武林世家,从国主至稚儿,人人都是练家子, 段柔蓝亦无例外。   她做姑娘时擅使软鞭,又最擅长骑术, 那时的苍山下、洱海边, 日日都有她跑马的身影。   段式的轻功步法轻捷, 配合枯荣禅功心法,踩枝无声,踏叶如拂风, 最适合潜伏追踪。   段柔蓝回京几日来, 住在丽正门大街旁的临街小楼, 除了有探子为她打听两个孩子的踪迹以外, 自己也每每靠窗静听外头的声响动静, 故而才能在方才听到太子殿下出神武门, 往陡山门街而去的事。   她轻身功夫很好, 原来也有一对顺风耳, 可惜因头部受过重创的原因, 不能遥听仔细远处的轻言细语, 故而只断断续续听到了雪兔、伤害等词,心里已然对那个唤做顾景星之人起了怒意。   其后看儿子并未落下风, 她便也按兵不动, 只在顾景星挥拳而上, 瞧见那拳风带着不可挡的锐劲时, 这才情急之下飞身而出, 一脚踹在了他的心口。   这一刻的状况委实尴尬。   顾景星捂着胸口, 头一次露出了茫然无措的神情, 江步寰被这白衫女子的背影震撼到怔怔然,唯有后知后觉的禁军护卫一拥而上,以刀相抵,齐齐围住了这天外来客。   “你是什么人?”江步寰疾走两步,挥手示意护卫去扶顾景星,方才看着这女子的背影,厉声喝问,“你能在此刻跃出,定是很早便潜伏在此,速速如实道来!”   段柔蓝没有做好与儿女相认的准备。   半分都没有。   可她却又凭着一时的情切,暴露了行踪,一如从前那般冲动而莽撞。   她在滇南的这十三年,有十二年的时间,她完全没有儿女的记忆,活的像蝴蝶泉边无拘无束的蝶,一朝记忆翻涌,才知晓何为一梦万载雪、辗转三千秋。   身后孩子的声音年轻而蓬勃,出声质询时又有身为帝储的不怒而威。   十三年,她的孩子终于长成了最好的模样。   “我……”身后传来的质询令她肝胆俱碎,只哑着嗓音应了一声,“是陛下派来的暗卫,非十万火急不得出。”   她始终不敢回身面对,只赤红了双眸,唯有被她伤到后,站稳了的顾景星能看到,也许该觉得奇怪了吧。   “父皇派来的暗卫?非十万火急不得出?”江步寰冷笑一声,脚步缓缓向前,每一步都踏的夯实,“先不追究你是否真为父皇所派,孤只问你一句,眼下算什么十万火急的时候?”   刀尖簇着的女子,束着中原妇人一般无二的发髻,衣着也是寻常的上衫下裙,虽戴了蛇骨耳环,腕上戴了串珠镯,却仍显出了超凡脱俗之气质。   许是寂夜的山林发出的气味,令江步寰每往前走一步,那股熟悉的味道愈发浓烈,钻心入脑,把尘封已久的记忆往外拉扯。   再近一步,他忽的就想起了幼时的夏夜月下,娘亲把小小的他抱在怀里荡秋千,去踢楸树上的紫色小花儿。   不是花的味道,是娘亲身上的香味。   也正是此时此夜,他所闻见的味道。   他愈近前一步,那股熟悉之感越强烈,那女子却仍不回身,亦不开言,只在他快要近前的时候,忽的腾空而起,脚尖踏在围簇着的刀上,不过轻轻一点,便跃出了包围圈。   江步寰乍惊之下,来不及呼喊出声,好在顾景星心神敏捷,在她跃出包围圈的第一刻,纵身而起,一手抓住了她的衣袖,手上用力,将她拽下空中。   段柔蓝万没料到这混蛋小子竟然如此好身手,被他拽下空中后,就势向后翻,往山下奔去。   护卫们听从顾景星之令,纷涌而下,江步寰更是心中惊疑各半,一路向山下追。   一时间,整个山中皆是跑动之声。   时间往回溯几息,山下的酒家门前,转鹭灯转个不停,公主饮了一盏九酝春,两颊有些微红,此时正捧了腮同张垂恕闲话。   “这么说来,你十一岁来了帝京城,就再也没回去过么?”乘月其实对这些时局政务并不懂,听了张垂恕的闲谈,不禁几分怜惜,“我不知钺戎在哪儿,可是靠近大同府?”   “殿下聪慧。钺戎从前是漠北的蛮夷,之后归附了我朝,王府设在了云冈,臣父心向陛下,誓死效忠,才命臣在帝京城读书明理。”   张垂恕哪里能不想家呢,只是钺戎归附不到二十年,朝廷心有忌惮也很自然,想想那些征战边疆的武臣,哪一位的府衙宅邸不在帝京城呢。   他从前小的时候心有怨怼,如今年纪大些明了礼,倒也明白了父亲的难处。   乘月却觉得深有感触,只抿了抿嘴,心里打定了主意。   “倘或你能一年回钺戎一回,同你的族人们、家人们围着篝火唱歌跳舞,吃烤羊腿,也许每年回帝京城时就会多一年的快乐。”   公主的声音温软又熨帖,在深寂安宁里的夜色里几分动人。   张垂恕听着公主说话,心田里慢慢地就升起了暖意。   “若当真能如此,便是臣之大幸。”   两个少年人闲话着,气氛很是宁静,正说着草原上打马球、赢五彩神弓的高兴事儿,忽见头顶廊下的转鹭灯转个不停,其上的小荷金鲤像是发了疯。   并不是秋夜的风,而是有人从山上飞下,掠过酒家的风。   乘月最好瞧热闹,听着外头的声响跳出了酒家的门廊栏杆,往其侧一看,一个身形翩跹的女子飞身从山上而下,后面穷追不舍的,是着步军司服饰的清俊身影,追上前方女子后,与之缠斗起来。   乘月吓得躲在了柱子后,以她对顾景星的了解,只瞧见一个后脑勺,就能知道那人就是顾景星。   只是那女子是谁啊?   张垂恕是太子侍读,文武都有涉猎,虽有禁军护卫公主,却也守在公主身边,不错眼珠地顶着那一处打斗之人。   顷刻之间,又有数二十多名护卫由山上飞奔而下,领头的竟是太子殿下?   乘月大吃一惊,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哥哥加入了战局,饶是如此,那女子似乎游刃有余,并不落下风。   不过那女子似乎心有顾忌,似乎也并不愿意袒露真面目,只在打斗中,伸手敏捷地为自己的脸蒙上了帕子。   盛玢牢牢守卫着公主,此一时手里攥着跟马鞭,拱手急切道:“连太子殿下都亲自动手捉拿的人,一定是犯下了滔天之罪,臣护卫着您回宫去吧,万莫被牵连进去。”   乘月躲在柱子后看的不错眼珠,心里不知道为何觉得不劲儿,明明一个是自己的亲哥哥,一个虽决裂却仍在自己心上的青梅竹马,可她还是偏向了那女子一方。   正奇怪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忽听得那女子厉喝一声:“就此罢手,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这声音钻入乘月的耳朵,却好生熟悉,乘月绞尽脑汁想啊想,忽然就想到了那个前几日抢劫她的那个女贼。   虽说是打劫,可她还给了自己一盒灵丹妙药,乘月并不觉得她罪大恶极,反倒有些喜欢她的江湖气。   既想到这儿,乘月的眼睛里多了些惊喜,便冲着那些正打得酣畅淋漓的人喊了一声。   “哥哥!别打了!她不是坏人!”   公主稚软的嗓音随着风送到了段柔蓝的耳中,她听到这一声哥哥,惊的停了手,震惊地看过来,肩背便中了一掌,她一时吃痛,脚下使起了轻身功夫,往公主这边飞过来,深深地看了乘月一眼,旋即夺过了盛玢手里的马鞭。   顾景星与江步寰见此人往公主这里来,直飞也似的一起赶过来,却在下一刻,那女子甩起了马鞭,冲着二人的肩背一人抽了一鞭子,旋即腾空而起,往夜色里狂奔而去。   一瞬便消失了。   乘月呆呆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只觉得那女人委实英姿飒爽,再往侧旁看去时,自家哥哥也是同样的神情,似乎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而顾景星……   乘月第一眼便看见了他唇畔的血迹,此时一言不发地站在自家哥哥的身旁,额前几缕发丝垂下,其下是一双略显疲累的眼眸。   她扶住了自家哥哥,还不忘同张垂恕告别:“你的事我都记下了,过几日再一道吃酒。”   江步寰仍目色怔忡,由着妹妹与护卫将自己扶上了公主的马车,这便一路往帝京城里赶。   一路无言,进了宫城,江步寰回过神来,牵了妹妹的手,同她一道进了乾清宫,皇帝正靠坐在宝座上生闷气,见这兄妹俩一个脏的皮猴似的,一个一脸的茫然,气就不打一处来。   “哦,才亥时三刻,就回来了啊?”皇帝的语气倒不算严厉,似乎还有点淡然,“太早了,怎么不再多玩一会?明早回来也不迟。”   这就听起来阴阳怪气了。   江步寰没有心情同父亲争辩,只拖过椅子让自己和妹妹坐下。   乘月觑着爹爹的眼色,讪笑着挪到了爹爹的腿边儿。   “我跪着,跪着就行。”   “父皇,今晚儿子在陡山门街跟踪雪兔时,同顾景星打了一架,忽有一个女子潜过来踹了顾景星一脚。她身上,同儿子小时候的包被一个味道。”江步寰不想扯闲篇,直截了当说道,“她说是您派去的暗卫,非十万火急,不得出。父皇,此事可为真?”   殿外起了风,紧接着竟有雨落的声音,皇帝紧绷着脸,良久才嗯了一声。   “是……”他顿了顿,下面的话像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是朕派去的没错。”   江步寰听到这个答案,显然有些错愕,他看了妹妹一眼,又将视线落在了皇父的眼睛上。   “怎么会……”   皇帝的手下意识地捏紧了宝座的扶手,好在袖口宽大,挡住了他的紧张。   “不必多问。你同她交手了?”皇帝又看向趴在自己膝盖头的小女儿,“你也是?”   乘月茫茫然,“她前几天当街打劫了我五十两银子。”   江步寰闻言,眼神里的错愕愈发强烈,茫然不解地说道,“她踹了顾景星一脚,又拿鞭子抽中了儿子的肩背……”   皇帝快绷不住了,只唤宫娥内官去请太医看太子的伤口,又叫女儿赶紧去睡。   乘月未曾想自己竟躲过一劫,飞也似地逃走了,倒是江步寰,仍是看着自家父亲的脸色,一步一步地去侧殿治伤。   两个儿女一走,皇帝就站起身,走到龙案前狠狠地一拍桌子,像是极为生气。   阮升哪里又不知道陛下为何而生气,只小心翼翼地端来清火的茶,劝了一句。   “陛下,这是好事儿啊……”   皇帝神色复杂,也不知是喜是悲,瞧在阮升眼里,似乎有几分闺怨。   “朕辛辛苦苦十三年,把雪兔这个奶胖子拉扯成人,还承受着寰儿这么多年的冷眼敌视,如今我们爷仨儿好不容易熬出来了,她想回来摘果子?哼,没门儿!”   作者有话说:   抱歉,一直在写了删,删了写,来迟了。   皇后有隐情,大家慢慢看,应该会有判断。感谢在2022-06-22 17:20:26~2022-06-23 22:21: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糖粥、有风南来、玥玥宝是小可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p 5瓶;我爱学习 2瓶;呜呼、崇一、2963870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情债易讨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 公主偷摸儿从仁寿宫溜出来,怀里抱着一个软枕头,在东宫门前敲小门儿。   “哥哥……哥啊!”   江步寰辗转反侧一整晚, 到二更了才勉强阖上眼,睡梦里就听见有人在叫魂儿, 哥哥的哥哥的叫个不停, 他困的睁不开眼, 又睡了过去。   再过一会儿,那叫魂儿的声音又在耳朵边上响起来,哥哥哥哥的喊, 到最后不得了, 江步寰感觉自己的鼻子好像被捏住了, 喘不过气来。   这下他完全从梦里惊醒了, 惊魂未定地睁开眼, 却正对上妹妹的一双黑亮亮的大眼睛, 直吓得腾空而起, 险些飞起来。   “你想干什么!”江步寰吓出了一身冷汗, 抱着被子靠在墙边儿, 看清是妹妹, 松下了一口气,“江乘月!仔细孤治你的罪!”   乘月趴在哥哥的床边儿上, 眨巴眨巴大眼睛, “哥, 你小时候的小包被, 拿出来给我闻闻呗。”   江步寰很绝望, 吩咐内官去取, “你半夜不睡觉, 跑这里叫魂儿,就为了闻一闻我的小包被?”   乘月捧着腮,趴在床边儿点点头,眼巴巴看着哥哥。   “我越想越觉得爹爹不对劲儿。我在外头喝酒喝这么晚,爹爹不仅不收拾我,还叫我赶紧去睡觉……哥,你觉得呢?”   江步寰冷静地哦了一声,“敏锐如为兄,蹊跷无所遁形。”   这怎么还押起韵来了。   东宫内官捧来了小包被,小心翼翼地奉给了公主。   乘月的手就摸了上去。   蓼蓝色的喜洲棉布,因是给孩儿用的,只浸染了两道,那蓝便青里带翠、素雅凝重。   江步寰出生于冬季,这包被里蓄了顶好的棉花,又因细心保存的缘故,即便时间过去十八年,这小包被除了在颜色上略显古旧以外,摸上去仍暄软如新。   乘月把脑袋埋进了小包被,深深闻了一闻,接着抬起头捏着小包被的角角,语带酸气,“都说老大当宝,老二当草,你还有娘亲亲手做的小包被,我却什么都没有。”   “那倒不是,这包被你也有,只是你奶娃子的时候太埋汰,不能用了。”江步寰枕着手臂躺下,仰面看着帐顶的那一点微光,“为兄就不一样了,打小就精致。”   乘月不服气,转了转眼珠子,“哥哥,你说若是天下人知道大梁的储君,小时候一定要摸着包被角角才能睡着,会不会笑死。”   江步寰扭过头呵呵两声,“我看你想脑袋长包。”   乘月扳回了一局,得意又把脑袋埋进了小包被,深深吸了一大口。   “哥哥,这味道有点儿像茶花的香味——”她仔细回忆着那一日被抢劫时情形,“我却不记得抢我那人身上的味道了。”   “此人着实古怪。”江步寰一边想着一边慢慢地复盘,“我前夜回京,丽正门大街有人落下来一方棉帕,上面绣了大理的风花雪云。昨夜这人潜伏在侧,我先前打了顾景星好几拳,她都未有动静,直到顾景星突然向我挥拳,她便突然现身,踹了他心窝一脚。”   “什么,你打了顾景星好几拳?”乘月大惊失色,“怪道他嘴边有血!看上去很可怜的样子。”   “你闭嘴。”江步寰伸出手指弹了下妹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还有,我们与她缠斗至酒家时,你一出声,那人便分了心,中了我们的一掌,可见她很关切你我。”   乘月好不容易把心神从顾景星身上拽回,忽的看了看四周,神秘兮兮,“那总不能是娘亲从皇陵里出来瞧我们?”   “若是那样就好了。”江步寰轻轻一句,语声里有些黯然,“我猜想,或许是娘亲的亲姊妹,只是,她为何说是奉爹爹的命……”   江步寰忽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坐起身看向妹妹。   乘月紧张地抱紧了小包被,不知道哥哥想到了什么,“哥,你的眼神好可怕!别吓我。”   “我合理怀疑,爹爹是不是和小姨子……”江步寰推测着,说到这儿,和妹妹对上了眼神。   乘月惊恐地张大了嘴巴,旋即小心翼翼地接口道,“勾搭上了?”   江步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乘月吓得松开小包被,捂住了耳朵,摇头闭眼:“我才十四岁,听不得这个。”   说到底,都不过是玩笑话而已,江步寰心里其实隐隐有推测,这便从床榻上下去,坐在了妹妹的身边儿。   “挤挤。”   乘月就和哥哥头并头挤在了一块儿,看着殿里点着的一盏灯,风一过,那火苗就疯头疯脑地跳舞。   “你想娘吗?”   “我想呀。若真是娘回来了,我会抱着她一直哭的。”   “我可不会。若她真回来了,我就要问问她,爹爹不好,只抛弃他就是,为什么不把我们带走?”   “爹爹很好呀。云遮说,小时候没了娘,你哭了三天三夜谁也不要,爹爹背上背着你,怀里抱着我,在御花园狂奔……”   “你不知道,有的男人虽然待妻子很差,待儿女却是很好。”   “那哥哥呢,等开春嫂嫂嫁进东宫,你可一定要待她好。”   “我自然待她千万好。”   夜色又深浓了,宫城里扑簌簌的又下起了雨。   一场秋雨一场凉,眼看着就要寒露了。   乾清宫的寝殿里,皇帝坐在灯下生气,阮升垂着手立在一旁,觑着陛下的脸色,寻思着要说些什么的好。   “……陛下,要不您就歇下吧,更深露重,仔细着凉。”   皇帝深深叹了一口气,低头看看右手边的那方帕子,又看了看窗外阑珊飘零的夜雨。   “十三年了,她惯常每日晨起时都去洱海边儿跑一圈马,再去喜州城里瞧白族的姑娘妇人们织纺扎染,到了晚间再回王府里同她哥哥嫂嫂一道儿用饭。”   “也有不掼常的。年年蝴蝶会,她都要……”皇帝忽然悲哀起来,嘴角向下,像是要哭似的,“大理那么好,她为什么突然回来了?既然又去见雪兔不说,还去见寰儿,说明记起从前的事儿来了……怎么会这般突然?”   阮升陪着陛下长吁短叹一会儿,道:“奴才突然想起一事来,喜州城的探子两月一报来的密信里说,今岁的蝴蝶会上惊了马,娘娘为了救她的子民,驯马时从马背摔下,还叫马蹄踢中了头,会不会是……”   皇帝闻言,甚觉有理,过了一时却又生起气来:“既是如此,为何不来见朕?”   他站起身,把手里的帕子气冲冲地扔在了地上,站在窗边生气。   “朕是不会原谅她的!”   阮升跟在陛下的身边,点着头附和着说是,“……叫禁军去查,有些惹眼,奴才派了几名内官去丽正门大街打探,不显山不露水的,倒问明了许多。”   “娘娘此次回京,是随着滇南进京的商队而来,赶了一个月的路,目前下榻在的金店,明面上是诚亲王的产业,实际两个月前秘密交割给了滇南会馆。”   “娘娘只带了她的乳母杨宝严来,十三年来娘娘容颜不改,甚至远胜当年,那一位杨孺人却苍老不少,令人唏嘘。”   皇帝哦了一声,眼望着窗外飘零的雨,记忆纷繁涌现。   “这些年,她只有十六岁前的记忆,又不用带娃儿,天天在蝴蝶泉边儿……”   他一提到蝴蝶会、蝴蝶泉就不由地哽咽住,阮升哪里不知道其中的缘由,这便把身子躬的更低了。   “陛下,您别太在意……也别太伤心,横竖娘娘都回来了,您看是不是……”   “朕不会去找她的!绝对不会!”皇帝往回走,往床榻上仰面躺下,“熄灯!”   阮升忙命宫娥把床榻左近的地灯案灯都熄灭,却步出了寝殿。   他不过在外面眯了一会儿,忽听得寝殿里陛下唤他。   阮升忙起身进了殿,殿里黑漆漆的,陛下坐在床沿儿,冷冷地说:“传下去,今夜有雨,明日朕不去视朝。”   阮升心里有了数,察言观色道:“奴才去备车,出宫?”   皇帝不自然地说了一声嗯,阮升忙吩咐下去,又来为陛下侍候更衣。   只是今夜选衣裳却很难,皇帝难得挑剔,换了七八身外衫,最终勉勉强强地选定了一身帝释青的常衣,他略略有些满意,临行前又叫阮升给他找个帽子戴。   “朕怕淋雨,寻个帽子来。”   阮升心里有点儿奇怪,尊贵如陛下,出行哪里能淋到雨,若是淋了雨,戴了帽子也不管用啊。   只是陛下既然说了,那便一定要做到,阮升这便命人取了七八顶帽子头巾送过来,供陛下挑选。   皇帝扫过去一眼,挑中了一只绿葱葱的方巾,倒也不戴,只拿在手上,在殿前乘了车,一路往宫门驶去。   他是天下的至尊,一向只有他让别人忐忑,没有能让他忐忑的事,今夜坐在车上,却只觉胸口扑通乱跳,一颗心在心腔里无依无靠的。   这时辰的丽正门大街万籁俱寂,唯有雨滴坠落的扑簌簌之声。   到得那金店门前,阮升正要下去敲门,皇帝却止住了他,一个人跳下了龙车,站在那门前,立了好一时,良久良久,才抬手扣了扣门。   寂夜里的扣门声尤其清晰,有苍老的声音在门里问是谁,皇帝听出了是杨孺人的声音,只负了手道了一声是朕。   门里安静了很长时间,忽的有轻盈的下楼声,没过一时,那门便开了,显出了一张清丽绝俗的面庞,不是段柔蓝,又是谁。   她在门里垂下了眼睫,一双纤柔的手交握在身前,显是有几分局促,檐下的雨丝被风一吹,越过了皇帝,落在了她的手上。   皇帝的眉头几不可见的一蹙,旋即将手里的绿色方巾压在了她的手上,接着越过她入了屋子。   “同我说说蝴蝶泉边的阿鹏哥,哪一个你最喜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3 22:21:25~2022-06-25 11:54: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爱学习 3瓶;Rosin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此身宇宙   夜雨轻触阶前檐下的花, 发出伶仃萧瑟的声响,从滇南而归的段柔蓝伸手掩上了门,将一世界的雨关在了门外。   皇帝负手站着, 背影孤清又冷静,分明同十三年前没什么两样, 可却叫她又熟悉又陌生, 不知道该以什么心情面对。   最后一次见面, 是在十三年前的大朝会。   兵部奏禀,滇东豪族景氏建立的金銮国,联合莽古哈人攻打滇南, 以百余头大象打头阵攻城, 老镇南王段奉雄亲身上阵领兵守城, 至此上奏时, 大理城已被围六日, 援兵迟迟不至。   段柔蓝当时生完小公主不到一年, 每每因心绪不佳而啼哭不止, 听闻此讯后, 狂奔至大殿之上, 恳请陛下从最近的城池调兵增援。   其时, 莽古哈势大,同时进攻西宁州、黎溪州、昭觉县等十一城, 皇帝虽在当场点了护国军之西南路, 命第一时间前往大理城, 却因一路遭遇北蛮围追堵截, 最终大理城陷落时, 没有及时赶到, 致使老镇南王段奉雄、世子段平章殉国。   段柔蓝得知父亲与兄长的死讯后, 与皇帝大吵一架,最终撞柱昏迷。   也许是上天怜悯,段柔蓝昏迷七日后,醒来却只记得自己还是镇南王府备受宠爱的小郡主,全然忘记了十六岁之后的事情,不知道自己已有夫君、儿女,已身在帝京城,更不记得自己此刻还是是大梁的皇后。   地灯明明暗暗的,火焰起伏不定,一如段柔蓝此时的心情,思绪潮涌,使她五味杂陈。   “什么阿鹏哥,你别胡说。”她低低回了一句,到底还是心里发虚,只往窗边去,抬手将窗子拉回来关好。   皇帝依旧背对着她一动不动,只在听到她说话的那一刻,肩背稍微有些耸动,接着便往那木质楼梯坐了。   “关窗子做什么?朕即刻就走。”楼梯那一处未点灯,皇帝的眉眼就隐在了暗处,瞧不出来悲喜,“不要对朕有所期待。”   段柔蓝静听着他说话,只端了烛台在手,走近了一些,坐在了他对面的绣凳上。   “窗外雨急风大,我怕听不清楚你说话。”她低头,将烛台放在脚边儿,温温柔柔地应了一句,“我喜欢听你说的汉话。”   暗处里的皇帝转过头去,并不想她看见自己的神情。   “你有没有想过,这么贸然地回来,叫孩子们怎么想?尤其是今夜,竟然一口气见了女儿儿子和驸马,还谎称是我派去的暗卫。朕该不该为你圆谎?”   皇帝的声音低低的,原本是平静的,只是越说越能听出来其中隐隐约约的闺怨。   段柔蓝把绿色的方巾攥在手里,托腮看向暗处里的皇帝,眼睛里倒映着一蹙跳跃的小火苗。   “最大的谎,你都为我圆过,也不差这一回。”段柔蓝顿了顿,又道,“我不同意那小子做女儿的驸马,看上去的确品貌上佳,可冷情冷眼的样子,看了就不讨人喜。”   “朕喜欢。即便做不成朕的女婿,那也是国之栋梁。”皇帝毫不犹豫地接口,“两个孩子是朕一手养大的,婚嫁自有朕来操心,你喜欢不喜欢,朕都不在意。”   段柔蓝嗯了一声,依旧托腮望着他,眸色清浅一泓清泉。   “我……”她说了一个字便顿住了,良久才接着向下说,“你原就知道我的性子,又急又鲁莽,见着寰儿之后,便忍不住跟了上去……真没想到,从前只到我腰间的孩子,如今竟长了这么高。还有雪兔,小时候抱在怀里奶胖奶胖的,如今竟生的这般好看又可爱……”   她说着,眼睛里便涌出了泪水,无声地拿绿色方巾拭了泪。   “三月的蝴蝶会,我叫惊马踢了脑袋,所有的前尘往事在一个月内,都陆陆续续地记了起来……”   “朕知道你被马踢了脑袋。”皇帝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声音低低的,“若是没被踢脑袋,你还要继续同蝴蝶泉边的那些阿鹏哥,拉着手跳舞呢。”   他终于抬起眼睫看了段柔蓝一眼,只见她眉眼微沉,眼下一道泪痕,益发显得楚楚。   “你还是不要想起来的好,这么些年,朕除了带雪兔的那两年苦一些,旁的都很好。毕竟朕是天下的君主,后宫美人三千,一个比一个熨帖。”   段柔蓝说哦,忽的轻端起烛台,往皇帝的眼前晃了晃,照亮了他的面庞。   “蝴蝶泉边儿的阿鹏哥再好看,我也瞧腻了。从前我还记不起来事儿的时候,我就总觉得奇怪,为什么阿鹏哥们各有各的俊俏,各有各的勇武,可我却一个都瞧不上呢?现下总算想明白了。”   她把烛台捧在手里,乖巧的样子像朵初绽的山茶花儿,“只因为我见过中原最好看的郎君,心里就再也搁不下旁人了。”   皇帝把头扭过去,甚至连带着身子也转过去一些,只侧着对她。   “呵,你既记起来了,头一件事就应该置办一提花篮果篮的,往宫里来瞧我。”他的身子在烛光下,脸却藏在了黑暗里,声音闷闷地传过来,“你也不想想,当时我被你伤的有多重。”   段柔蓝闻言就垂了眼。   是伤的有点重,在大朝会上砸了玉玺,回宫之后拔了簪子欲自戕时,被他救下,割破了他的手掌,血流如注。   之后他抱着她坐在地上哭,求她不要死,可到最后她还是趁他不备,撞了柱。   可实在太痛了啊,她没有办法接受自己的父兄双双身故,只将一切的罪过归咎于援兵太迟,归咎于她的夫君。   也许是察觉了段柔蓝的沉默,皇帝在暗影里又开了口,声音依旧是哑哑的。   “罢了,我知道那时你心里苦。”   段柔蓝手里托着烛台,只觉心里酸涩,悄悄抬眼看他,他的侧脸骨相优越,依稀还是当年在东宫抱她下马的好郎君。   “我只是不敢去见你。”她轻轻地说着,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有如拂风,“你是上国明君,我们的儿女你养的也很好,又有后妃三千温柔熨帖,我心里很高兴。你知道我们白族的姑娘,有很多都是不落夫家,我从前只当是来中原走婚,如今孩子大了来看看他们好不好,绝不会再纠缠你,叫你烦恼。”   皇帝忽地就接了口,语气像是难以置信,“走婚?”   她说是,轻轻软软地说着话,“从前,你为着我,瞒过了太后娘娘,瞒过了朝臣,瞒过了天下人,将我送回了大理,叫我能无拘无束地再过十三年,我怎能再回来破坏你如今的幸福呢。”   皇帝似乎没听到她说的话,又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来看她。   “段柔蓝,你只当同朕那五年是走婚?你究竟有没有良心?你们白族的姑娘都是这么始乱终弃的?”   段柔蓝微微张了口,有些讶异地说了一个嗯,那嗯的尾音却是上扬的,似乎很不解。   “是,我走的时候没带走孩子,的确是不太纯粹的走婚,如果你愿意,眼下我倒是可以带一个走……但只怕雪兔不跟我,毕竟……”   “毕竟你前几天,还打劫了大梁的镇国公主!”皇帝终于正过脸直视她,“先是对朕始乱终弃,又当街打劫女儿,今夜又脚踹顾景星。”   皇帝一把扯过段柔蓝手里的绿色方巾,给自己拭了拭泪,“方才还说我是中原最好看的郎君,这一时又说只当同朕是走婚,前后这么矛盾,朕真的怀疑你是来消遣朕的。”   段柔蓝手里的烛台歪了歪,一滴蜡便滴在了她的手背,她下意识地嘶了一声,眼前人就忽然一下子前倾了身子,一把拽过了她的手,正上下翻看时,却意识到了段柔蓝在盯着自己看,这便冷哼了一声,甩开了她的手。   “朕和你是少年夫妻,中间还牵连着两个孩子,俗话说父精母血,那俩祸害既是你我弄出来的,咱们就断不开。再者说了,买卖不成仁义在,你莫要以为朕还关心着你。”   段柔蓝就把烛台搁在了一边儿,听着他的话,心念一动,拿脚尖踢了踢他的脚。   “……那既是如此,孩子的事,你要帮我。”   皇帝把脚往后缩,不自然地应她一声:“怎么帮?孩子谁带跟谁亲,你不仅没带,还打劫亲女儿,说破天,我也帮不了你。”   段柔蓝的脚尖追着他的脚走,逼得皇帝把脚放在了楼梯上,抱住了膝。   “段柔蓝你别太过分,我这些年既当爹又当妈,辛辛苦苦把孩子拉扯大,你突然回来摘果子,尊重过朕吗?”   段柔蓝忽地吹熄了手边儿的烛台,屋里登时就暗了下来,皇帝一时不能适应这黑暗,只听对面有几声轻轻的哽咽声。   “这是什么声儿?”皇帝不自然地一问,“莫不是你哭抽过去的声音?”   他的声音渐渐小下去,有些许的委屈。   “从前那么刚烈,睡觉时压了你几根头发,都要同朕吹胡子瞪眼睛,碰了一下你的滇地山茶,你都要三天不搭理朕——这会儿还哭……”   对面隐忍的啜泣声还在,皇帝委委屈屈地前倾了身子,向她递出了手。   “好了,朕知道你那时候想家,心里苦……儿女的事,朕帮你就是。”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5 11:54:47~2022-06-27 01:24: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5877030 30瓶;我的肉肉、momo、ITHAK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一枕槐安   皇帝的手伸过去, 却又在下一瞬迅疾地收了回来。   只因烛火微动,段柔蓝雪玉般的面庞上,的确沾染着泪水, 可唇角却向上勾着,像是在笑。   “段柔蓝, 儿女那里, 朕自然会为你斡旋, 至于旁的。”他的声音忽然便冷静下来了,转过头来看她,一双明澈双眸里有些许的释然。   “……你能想起来前尘旧事后, 第一时间回京城看孩儿与朕, 朕很高兴。说实话, 方才我还有些放不下, 故意说些赌气的话来与你斗气, 实际上, 朕这十三年来不曾有过任何女人, 后宫三千也不过是说笑罢了。”   烛火明明暗暗地, 闪在他的眉眼, 使他的眸色几分真挚, 段柔蓝怔怔然地看着他,惊觉他此刻的诚挚与认真。   “你那时生了雪兔之后, 情绪便一日消沉一日, 朕忙于国是军政, 无暇顾及与你, 每每想起来只觉追悔莫及。后来国丈国舅双双殉国, 朕看着你痛苦的模样, 心痛的无法呼吸, 朕只盼着你好,盼着你能快活些……”   “这十三年,朕一边想着你在喜洲很开心,一边却夜夜想你想到彻夜不眠,有的时候明明是开心的,一想到你,朕就立刻消沉下去了。”   皇帝不急不徐的说着,眼尾慢慢地就红了起来。   “你能回来看儿女,还能记得朕待你的好,朕很高兴。朕看到你如今好好的,还能打劫女儿、脚踢女婿,很是生龙活虎,朕的心方才一下子就释然了。”   “所以,朕也放下了。”他伸手拭去了眼下的一点泪,“你走的时候,前尘皆忘,朕想着这样也好,不记得痛楚,也不记得与朕的那些不快、争吵……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好好告别过,朕仍记得送你出帝京城时,你看朕的眼神很陌生。”   “现下好了,你回来了,朕也能好好地同你告个别。”皇帝伸手拿起了地上的烛台,将他与她眼前的黑暗照亮。   段柔蓝微微张了张口,喃喃地唤了一声江郎,眼睛里满是错愕。   分明方才还在计较她在蝴蝶泉边,同阿鹏哥们手牵着手跳舞,这会儿却说出要同她好好告别的话,倒真让她忽然就迷茫了。   说起来,她与他的确十三年未见,可对于她来说,却恍若昨日,而她在大理的十三年,却似乎久远的仿佛隔世。   她看他的眼神复杂,他却坦坦荡荡,方才暗暗哭过的面庞益发清透,连带着眼神也很澄澈。   “你怎么变了啊……”她很轻很轻地说着,重新垂下了眼睫,眼泪跌落在袖口边儿的云纹上,一瞬就没入了,她抬手擦了擦泪,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点着头,道了一声好,“我同雪兔和寰儿好好地见上一面,就回大理去。”   皇帝望着她的眼睛,烛火的亮光使她的伤心无所遁形,他转过眼,将烛台放在了地上。   “雪兔好说,她虽顽皮不爱念书识字,却很听朕的话,又是个信哄的,只要好生同她讲道理,她一定会认真地听进去,但千万不能糊弄她。”   说起女儿来,皇帝的心绪好了许多,段柔蓝落着泪笑了,抬起纤手拭着泪,抬眼看他。   “……她同顾景星是怎么一回事?寰儿会同他打架,一定是他欺负了雪兔是不是?”   皇帝叹了一口气,说起几年前的旧事来。   “这顾景星是个好孩子,却不是雪兔的良配。他是靖国公顾长夙的长子,他的母亲你从前也见过,叫做白清梧,是位蕙质兰心的女子,雪兔五岁多时见过她一面,很喜欢她,一直唤她做嬢嬢来着,从此之后她就常进宫陪着雪兔玩儿,顾景星呢,就同雪兔成了青梅竹马的玩伴。”   这些有关于女儿小时候的事儿,段柔蓝听得很认真,也很难受,只死死捏住了袖边,一边儿听一边儿落着泪。   “我可怜的孩儿,小小年纪没了阿娘……”   “顾景星那小子有志气,十多年前你也知道,莽古哈人简直要将铁蹄踏碎咱们大梁的边境,顾长夙一直守在北境的大兴州,这小子想把他爹替回来,自己去为大梁守边。”   “所以寰儿打他,是因着他拒绝了雪兔?”段柔蓝似乎明白了什么,“大梁那么多英雄儿郎,光是我们滇南,没有几千也有三五百的,哪里就非他不可了。”   皇帝摇摇头,轻轻缓缓地同她说着话,“十四岁就能领百人在莽古哈的范围内来去自由,十五岁上阵杀敌能斩百人,今岁的庆州大捷,这小子千军万马里,生擒莽古哈黑鹰部族的大太子,自打他去了,北境已然收复四城失地。你说,这样的英雄儿郎,大梁多么?”   莽古哈黑鹰部族,便是当年曾重创大理城的那一部,段柔蓝心下不免一震,对今夜踹过去的那一脚,生出了一星儿的歉意。   “……你说的对,他再好,的确不是良配。”段柔蓝低低地说着,“他既想做翱翔天际的雄鹰,便不会甘愿做金笼子里的雀鸟儿。”   似乎是心有所感,她望住了皇帝,目光有几分恳切的谢意,“我记得当年我临行时,你对我说,去苍山下跑马吧,要过的比任何人都自由。”   方才甫一见面的委屈此刻已消散的无影无踪,皇帝轻轻点着头,只在她的下一句道谢之前岔开了话题。   “寰儿的婚事前岁也定下了,是鲁国公黎拥川的长女,闺名唤做沐恩的,朕见过她,是位端丽娴雅的姑娘,你若想见,过几日朕来安排。”   段柔蓝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只觉得满心的歉疚。   “我走的时候,寰儿已懂了一些事,若是知道他娘还活着却不来瞧他,怕是要伤心。”   “他同雪兔不一样,是个性子火爆的,又打小执拗,很不好哄,贸然与他相认了,若是他钻了牛角尖,怕是能把天掀翻。”   皇帝分析着儿子的性格,见眼前人已然泪流满面的,不免安慰道,“你倒也不必歉疚。先不说你生养了他兄妹两个,又亲力亲为地把寰儿养到了四岁,只说这世上,也没有说这应娘的,一定要同儿女绑在一起的道理。”   他叹了一口气,叫她宽心,“都说孩子最难带的时候,就是前三年,你带了寰儿四年,带了雪兔一年,又是那般难熬的时候,朕不过是接着养了两年,再者说了,这俩祸害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也是朕的骨肉,朕养着教着自家的骨肉,又有什么好委屈的。”   段柔蓝真的被宽慰到了,只拭了泪,迟疑道,“可你方才还在怨我是来摘果子的……”   “朕来见你前,心绪有如潮涌,十三年的所思所想一股脑地涌上来,自然是带了怨气,可方才你哭了,朕忽然意识到,分明是朕当年愿意放你走的,为何又要来同你抱怨不止?”   他的眉眼里升起了小小的愉悦,似乎神清气爽,“朕放下了之后,便更加豁达了。从前咱们刚成婚时,总是吵个不停,今日再见面,总要成熟些,不然这十三年,朕白活了?”   段柔蓝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只木然地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皇帝转眼去看窗子,雨滴轻敲着廊下的灯,那湿润润的灯色透进来,依约有安静的美。   “好了,不早了,朕要回去了。”   他站起身,往门边走去,段柔蓝望着他同十三年前一般无二的背影,忽觉鼻头微酸,似乎再有一缕风吹来,她便又要落泪了。   她走上前去,越过他打开门,只在门边儿上垂着眼睫站了。   皇帝踏出了房门,在她的眼前驻足,风挟着雨丝吹过来,打湿了她的绣鞋裙摆,在灯下尤其清晰。   换了从前,江郎一定会将她抱起,不叫她沾染上一星儿半点的风雨,可此时此刻,他却也只是在她的面前驻足,道了一声珍重。   “寰儿与雪兔,朕会为你想辙儿。若有事,着人去神武门说一声,夫妻一场,朕总会相帮你到底。”   皇帝说着,提脚便去了,阮升搀了陛下上车,临行时,不免深深地躬下身去,道了一声郡主再会。   段柔蓝站在廊下,遥遥地看着那辆龙车驶进了风雨里,渐渐地行远了,忽觉眉上痛楚难耐,歪了歪身子,靠在了门边儿,却再也站不住,蹲了下去。   杨宝严从屋子里头奔出来,见状直心疼地扶住了郡主,把她连拖带抱的拉回了屋子里,又去拿水送药,好一阵儿忙活,段柔蓝才好转过来。   “我的好郡主啊,您这脑疾才好,里头的淤血淤块的,还没清干净呢,就这么大喜大悲的,不好!”   “我说什么来着?您就这么火急火燎地来了,也从不思量结果,到头来,伤的还是您啊……”   段柔蓝蹙紧了眉头,只觉得头上那根筋还在牵动着疼。   “我来中原,不就是为了看雪兔、寰儿她们一眼,又幻想着他们能唤我一声阿娘……”   她无声地落着眼泪,忽怔怔地看向了乳母,那眼神里几分无措。   “……原本我来,就没指望会同江郎重归于好,可为什么当真听他说放下了,我却这么难过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7 01:24:08~2022-06-28 00:06: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爱学习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木人石心   龙车驶进了丽正门, 一路向陛下的寝宫而去。   夜雨如注,阮升向上撑着伞去扶,皇帝却不应手, 只从马车上跳下去,几步迈上了汉白玉的台阶, 再走进了殿中, 因动作委实迅捷, 肩背发丝也只略略湿了一些。   阮升在殿外吩咐着宫娥内侍忙起来,这才往寝殿里去侍候,只是才呵着腰进去, 就听见呼呼的拳风, 抬眼觑过去, 陛下正龙精虎猛地, 原地打了一整套太/祖三十二势长拳。   阮升屏了息, 静悄悄地候着。   皇帝结结实实地打完一整套长拳, 侧身收势, 摆了一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造型。   “如何?”   阮升闻弦音而听雅意, 立时便情深意切地夸赞道:“身形稳健、拳风飒沓!”   皇帝眉头轻蹙, “试着在气度方面, 品评一下。”   阮升迟疑着,试探出言:“依约有一种万夫莫可匹敌的气度……”   皇帝收起了造型, 品味着“万夫莫可匹敌”这几个字, 琢磨了一时, 在龙案前坐下。   “……倒也合适。”他又蹙着眉再问, 似乎有意无意地暗示阮升, “从方才朕的眼神着手, 品评品评。”   阮升就觉得人生很艰难。   “陛下收拳的那一瞬间, 眼神里分明刻着心志难夺四个字,有如铜心铁胆一般的坚定意志……”   “好一个心志难夺,铜心铁胆!”皇帝一连说了好几个好,显然是说进了他的心坎里,“朕对皇后,倒也不至于到铜心铁胆的地步,只要面对她时,能做一个石心的木人,就可以了。”   阮升笑着说是,上前为陛下宽下略湿的衣裳,脑海里却闪过方才雨中的龙车上,陛下扒着帘往车后看的情形,不由地心里泛起了嘀咕:这陛下同皇后娘娘,究竟是好了,还是没好呢?   若是好了,为什么皇后娘娘不跟着陛下回宫呢?   若是没好,为什么陛下却神清气爽,甚至考较起了他的学问……   阮升想不通,就不想了,为陛下换了寝衣服侍着睡下不提。   到了第二日一早,外头的雨还未消停。因不视朝的缘故,皇帝便比平时多睡了半个时辰,起身后在雨气氤氲的廊下,又打了一套拳,沐浴更衣之后,命人把早花梨木茶几搬到了廊下,瞧着雨景用早膳。   他难得休闲,只是将将进了一只焦圈儿,便见九龙影壁后闪出来一抹极浅极淡的薏珠粉,小女儿头发被雨丝打的毛茸茸的,一手提着裙,一手当伞遮在头上,把宫娥们甩在了身后,一路小跑地冲到自家爹爹的身前儿。   “爹爹,我哥还有人管没人管了?我昨儿夜里去东宫串门儿,早上天儿还没亮,他就叫人把我扔出来了,连铺盖卷儿都没放过。”   小女儿顶着毛茸茸的头,像个落水的小狗,气呼呼地蹲在了早膳桌前,从满桌子的吃食里捡了一样芸豆卷,拿在手里小口地吃。   云遮跟在后头跑过来,向陛下行了礼,这才笑着说道:“陛下万安。是奴婢的不是,叫公主挨雨淋了。”   皇帝见着云遮,没来由地眼里多了几分复杂情绪——当年为了让皇后“薨逝”显得更真实些,便连云遮都没有告诉,要知道,云遮可是厉厉身边,除了杨宝厌之外最亲近的人。   他回过神,道了一声无妨,“……去歇着吧,这里不必你费心。”   云遮倒也不疑,直微笑着下去了。   皇帝就看着雪兔啃芸豆卷,“自打苏元善不进宫了,你便连学也不上了,朕看啊,傅云声迟早要辞官——他是想去地方上历练,拘在宫里教你这个木头,当真是屈才了。”   “少师该去还是得去,总不能因为教我,误了他的前程。”乘月咬着芸豆卷,忽然就情绪低落起来,“他们都是这么瞧女儿的么?不爱读书,就会耽误人前程。顾景星也是,少师也是。”   小女儿皱着一张小脸儿,委屈的眉毛眼睛都耷拉着,皇帝坐直了身子,拍了拍她的脑袋。   “傅云声可没这么说。”皇帝顿了顿,推了盏银耳海参到女儿手边儿,“顾景星这么同你说了?”   乘月眨眨眼睛想了想,到底还是崩不住。   “其实就是不喜欢我,才会想东想西,找一堆不能做驸马的理由。”   皇帝闭上了眼睛,只觉得心里发苦。   小女儿打小就爱笑,最是熨帖人心的一个,心地又是顶顶纯善,虽也常常闹脾气哭鼻子,可从来没有像今日一般沮丧。   “你才十四岁,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也怪爹爹,成日里把你拘在宫里头,来来回回就一个顾景星,没见识过旁的好人。你可知道你娘舅那里,就是大理,那儿的姑娘小伙儿,逢年过节的就围在一块儿拉拉手、跳跳舞,那叫一个热闹,什么时候爹爹也给你组一个选婿大会,你瞧上谁了,朕就给你办了。”   乘月难得听爹爹说起母族的事儿,暂时忘记了烦恼,颇感兴趣地丢下手里的芸豆卷,挪到了自家爹爹的椅边儿。   “……那我娘好可惜呀,都没怎么和大理的小伙儿拉拉手,就嫁到大梁来了。”   皇帝的脑门上打出了一个问号。   “说你呢,别给我岔到你阿娘那里。”他气不打一出来,“你如今还小,眼光还不定性,你想想你那几个亲姑母,哪一个不是换了好几茬驸马?为什么换?还不是眼光多变啊!”   乘月就顺着爹爹的话认真想了想,然后仰头看着自家爹爹,隐隐约约觉得爹爹的话有哪里不对劲。   “爹啊,您就这么教育我的吗?少师怎么说,人之用情贵在专一,怎么能换来换去的啊?您自己个儿不还守着我娘呢嘛!”   皇帝被噎了一下,板起脸来,“男人专情就好了,女人不必守这规矩。”   乘月歪了歪嘴,还想抬杠,皇帝瞪了她一眼,“朕是天子,朕说了算。”   小女儿果然不说话了,皇帝见状便又问她,“你起这么早,找爹爹什么事?”   乘月一拍脑袋,想起来了。   “爹爹,钺戎王家的世子张垂恕,您就不能放他回家吗?他九岁就独自个儿来到了京城,一个人吃住,纵然有仆从千万,可也抵不过父母的照料啊……”   皇帝想了想,记起来了。   钺戎王的确归顺大梁已久,在漠北一带抵御莽古哈有功,早已同大梁融为一体,只是质子一事,钺戎王不敢提,倒使人忘了他。   “朕允了,你去同他说,也叫他念你这个朋友的好。”   乘月高兴地眉飞色舞,“爹爹怎么知道他是我的朋友?”   “你昨儿夜里同他吃酒,朕会不知道?”皇帝见女儿高兴起来,自己也高兴,“还是要多交朋友。那个张垂恕如何啊?”   乘月不解其意,歪着脑袋回他:“他很好啊,能文能武,还能帮我分析顾景星的想法。”   皇帝无言地看着自家女儿,说来说去又绕到那小子身上去了。   “你还需要多长见识的好。”   同爹爹聊了一会儿,乘月就觉得自己的心绪好了许多,既然爹爹要她多见识,她就打算先回凤姿宫睡个回笼觉,再出宫转转去。   云遮为公主撑着伞,慢慢地走过甬道,这么大的雨,公主不乘车,裙摆就湿了半截,云遮就不免唠唠叨叨的。   “……换了小时候,您这么踩雨,太娘娘该要揪您的耳朵了。也就是如今大了,太娘娘眼不见心不烦,不怎么管您了。”   乘月同她对着干,跳过一个大水坑。   “我看你,平日里也不怎么乐意呆在仁寿宫里,这会儿怎么抬出祖母来了。”   公主无意的一句话,倒惹得云遮沉默了一会儿,乘月却不察,只自顾自走着说话。   “……可见人都是会变的呀,小时候我同顾景星一道儿过家家压糖果,他还说是喜糖,要给你吃,你可还记得?”   云遮回过神来,将大伞又多为公主遮了几分,“自然是记得,说起来,小时候顾世子送您的礼物可不少。”   “装山茶花儿的小冰鉴,每年我生辰都送的新奇小玩意儿,林林总总的都搁满了。”   乘月越想越伤心,不自觉脚步就慢了下来。   “回宫去,把这些都收拾起来,送到靖国公府去,他不是要还我的七彩宝石,布偶娃娃么?正好两不相欠。”   云遮不知道该怎么劝公主,只跟着她一路回了凤姿宫,亲眼见着公主气呼呼地把那些物件收拾出来,拿块包袱皮子裹起来了。   陛下都准了公主可以常常出宫,那便没人拦着,索性也不乔装了,由盛玢领兵护卫着,驾了鸾车一路去了灯帽胡同。   出神武门时,宫门前的一辆马车掀起了帘,车中人目送着公主的鸾车在雨丝里消失,那帘才慢慢儿地放下了。   公主的鸾车里,乘月从大如小山的包袱皮里抠出了一张皱皱巴巴的花月笺,将上头粘着的零星糖果抠掉,展示上头的字给云遮看。   “那时候过家家压糖果,顾景星说是喜糖,还在我的婚帖上按了手印儿呢,你瞧!我就说有这么一张凭证,到底叫我找到了吧。”   云遮哭笑不得,接过了那张婚帖,果见上面第一竖的确写了合婚庚贴,后头跟着十几个大字却很逗趣儿:小儿无赖,稚女可爱。结为连理,做一对小祸害。   这十几个大字儿后头,果然有两个小小的红指印,因为岁月流逝,虽显得古旧些,可却清晰得很。   公主趴在后窗沿儿上,黑睫眨一眨,扁着嘴巴哼了一声。   “我找他和离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8 00:06:14~2022-06-29 00:14: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鹿踏寒霜来 3个;有风南来 2个;糖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2675194 10瓶;我的肉肉、E、恋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云心无我   秋雨绵绵, 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神武门前的古朴马车之上,大理来的郡主娘娘段柔蓝由窗隙里探看出去,稠密的雨丝里, 巍峨的宫阙巨大深寂,厚重的宫门慢慢关闭, 隔绝开与世界的联系。   杨宝严为郡主披上了软毯, 温声道:“……回吧, 这雨下个不歇,郡主仔细受凉。”   帝京城不比滇南四季温暖如春,郡主脑部有旧疾, 是万万不能受凉的。   段柔蓝嗯了一声, 将肩背上的软毯裹紧, 叹了一息。   “从前日思夜想的, 就想从这四方城里逃出来, 去洱海边儿的花丛里, 好好的打个滚儿。可如今我却想回去了, 可见人都是得陇望蜀, 永远贪心。”   马车慢慢地驶动起来, 杨宝严动了动嘴, 到底还是将心里的话咽下去,不想再惹她哭。   “方才那个是公主的鸾车吧, 下着雨, 这是往哪儿去啊?”   段柔蓝想着同女儿的第一次见面, 自己竟然打劫了她, 这缘分也是妙不可言, 只是到底还是遗憾, 那时候, 若是能坐下来,同她聊聊天,那就好了。   她笑了笑,又掀帘儿看了一眼。   “远远儿跟着公主的鸾车,我只瞧瞧她的身影就高兴了。”   马车便遥遥地跟着,走过雨水冲刷着的寂静街道,再穿过市井街巷,一直跟到了东城一条胡同处。   公主的鸾车驶进了胡同,段柔蓝从窗隙里瞧着女儿纤细的身影被撑着伞的仆妇扶下来,迎进了府中。   她仔细辨认着那朱门大宅两旁挂着的灯笼,因被雨打的缘故,灯笼东摇西晃,哪里能看清楚上头的字。   好在驾车的护卫在车外禀报了:“巷子口写着灯帽胡同,门前写着靖国公府。”   段柔蓝哦了一声,想到昨夜江郎说的话:“……靖国公夫人白清梧,雪兔很喜欢她。”   想到这儿,她心里涌起了酸涩之情,眼泪在眼眶里摇摇欲坠,杨宝严便来哄她,“嘴里说着,看着公主的身影也高兴,看了又要掉金豆子。”   “奶娘,我是高兴。我一走十三年,雪兔那时候还是奶娃娃,她阿爹再好,也抵不过没娘的苦。这位靖国公府的白夫人能尝尝进宫陪她,我的心里才好受些。”   杨宝严拍拍郡主的手,“……且不说这个,云遮也在小公主的身边儿陪着呢。您也别太过伤心,若是又牵动了伤处,可怎么好。”   段柔蓝点点头,倚靠在马车的车壁上闭上了眼睛。   “把车停到僻静处,我在这儿守她一会儿,即便不能同她说上话,心里也安宁。”   镇南王府的护卫们应下了,依旧藏的远远的,只将马车停在了靖国公府的后墙僻静处。   这一头段柔蓝雨中苦等,那一厢靖国公府跪迎镇国公主,乘月叫他们快起身,到了正厅才奇怪地看向打头的二夫人纪氏。   “纪夫人,怎么不见白嬢嬢?”   她也没在迎驾的人群里瞧见顾景星,只是不能直白问起,这便只在正厅椅上坐下,轻问起白清梧来。   纪夫人是位内敛秀美的女子,只恭敬应声道:“回殿下的话,世子辞了步军司的职位,今晨往丰台的校场去了,因会在那里住上三月,国夫人便同二老爷一同去送他了。”   乘月闻言,眼神便几分无措。   昨夜分明他还在帝京戍守,今晨怎么就忽然辞了差使,去什么校场了,还要住上三月?   分明就是避着她吧?   怪道今早上爹爹说什么要她多见识见识,换个人喜欢……莫不是早知道他要走。   纪夫人向上揣摩着公主的神情,心里也有几分忐忑。   “卯时一刻出发的,算着时辰也该回来了,殿下不若小坐一时……”   乘月垂下了眼睫,几近于无声地叹了一息,再抬起眼时,唇边便显出了一个清浅的小笑涡。   “是我来的不巧。也亏好没有提前叫人通传,不然耽搁了顾世子的行程,那也不好。”   她笑着再问纪夫人,“我是来取我从前落在这儿的小物件儿,不知道白嬢嬢可安排过你了?”   纪夫人倒不是很清楚,想了想,叫人去唤在书房读书的二公子顾悬弓与三公子顾云汉来。   “想来二公子应该能知晓,公主请稍候。”   等待顾悬弓与顾云汉的时间很无聊,乘月来过靖国公府很多次,却从没有哪一次如眼下这般难熬。   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顾悬弓冒着雨来了,却不见顾云汉的身影,乘月就很奇怪,分明云汉同她是最亲近的。   “公主姐姐万安,大哥走前的确交待了,您的物件儿全在他的卧房里,已然整理好了,您是在这儿等一时……”   乘月心里有些小小的生气,难得打断了他的话,“我自己个儿过去拿。”   好像这一次来,靖国公府里同她相熟的一个都不在,纪夫人、顾悬弓虽待她恭敬谦卑,可到底是不熟的,显出了些许的局促疏离。   乘月今次来的心境又同从前不一样,敏感了许多,自然会多想,她维持着面上的风度,只招手叫护卫扛着大包来。   “我也有些物事要还给顾景星。”她向北院走去,只叫顾悬弓随着,“云汉呢?”   顾悬弓也觉得很奇怪,挠了挠头跟着公主走,“……方才还跟同我一起斗酒牌来着,听说您来了,就跑走了,这会儿还没见着人。”   顾悬弓随着公主姐姐往北院去,那一头顾景星的卧房里却急匆匆地跑出来一个黑小子,躲在屋子后头瑟瑟发抖。   “怎么办,怎么办,公主姐姐瞧见了该要生气了。”   一旁的小厮也跟着抖,“您也是好心办了坏事,横竖今儿也下着雨,您就当不知道吧。”   “公主姐姐同我大哥这般要好,一定不会在意这些小事儿……”云汉说着,听到前头传来了声动,吓得抱着头跑了,“反正以后都是一家人,溜吧!”   乘月踩着雨到了顾景星所居的小院儿,心情不免低落,待顾悬弓将卧房的门推开,正当中地上乱蓬蓬的包袱,叫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包袱上沾泥带水的,好几块脏污极为显著的印在上头,乘月心里一惊,走过去看,兔子布偶娃娃的耳朵从包袱里支棱出来,乘月向上一提,那兔儿原本雪白的脸上全是泥水。   再把包袱剥开,兔毛软底拖鞋也湿答答脏兮兮的,另外几个布偶娃娃也全是落难的模样,再蹲下来去打开列仙酒牌的盒子,看到每一张酒牌都湿着,乘月手一抖,盒子便应声落了地。   顾悬弓瞠目结舌地跟过来,见公主姐姐蹲在那儿,一整个儿人怔怔地,直慌的他摆手解释。   “……晨起时我来瞧过,分明是好好的,这一定是谁又搬动了,说不得掉进了雨里,公主姐姐您别生气,我一准找出这个元凶来!”   公主却说不必了,只一样一样地把列仙酒牌拾起来装好,再把布偶娃娃也放进了包袱里,也不嫌泥水污了手,只仔仔细细地把这些物件放好的,再认真地给包袱打了个结。   云遮在廊下安静地站着,见顾悬弓在一侧手足无措,这便轻轻扬手,唤他过来。   “你方才说晨起时还是好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顾悬弓皱着眉头,小声向着云遮姑姑解释:“今儿晨起,大哥同我说,他将送进宫给公主姐姐的物事收拾了出来,叫我今日送到神武门前,自有人接应,我头一次为大哥办这么重要的事儿,特意来检查,那时候这包袱还好好地搁在案上,干干净净整整洁洁……”   他急得快要哭出声来了,云遮忙安慰他,小声道:“不要担心,公主不会怪罪的。”   顾悬弓嗯了一声,不免开始回忆方才究竟有哪些人来过这里,回忆来回忆去,最终把目标锁定在三弟顾云汉身上。   身后的轻言细语,乘月并不曾认真听,只安静地望着眼前的包袱,好一时才站起身,轻唤了一声云遮。   “命人搬上马车吧。”她又指了指廊下自己带来的大包袱,轻轻地同顾悬弓说话,“这里头,大的是小冰鉴,小的是雪兔乘月的玉刻,还有字儿啊、画儿啊的,画着小人头的拨浪鼓,雕了百样果子的金拐骨……你为你大哥收收好。”   顾悬弓从方才就奇怪这个如小山一般的大包袱,这会儿听了难免讶异。   “公主姐姐,我听着这些怎么都像是我大哥从前送您的礼物啊?您怎么都还回来了?”   他心思要比顾云汉更细致些,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立时便紧张起来,“我大哥是为了备试开了春的武举,才去丰台校场闭关三个月,还回来呢!您可别因为这个不要他啊……”   乘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想说什么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从腰间的浅藕荷色的小荷包里拿出了那张皱皱巴巴的婚帖,递在了顾悬弓的手里。   “又说不喜欢我,又说无心婚娶,可怎么办呢?我这里还有和他的婚帖呢。虽说是小时候玩闹时写的,可上头盖了太后娘娘的凤印,还有我和他两人的小手印,难道是假的?”   其实她看到那只落难一般得包袱时,心里就已然心灰意冷,此时只收回了手,叹了一口气。   “我以后都不会再来啦,你和云汉都要保重。”她想了想,到底还是不舍得白嬢嬢,“你同白嬢嬢说,往后还要常常进宫来瞧我才是,我还是很喜欢她。”   顾悬弓哪里能不明白此时的情状,只握住了手里的那张婚帖,怔怔地道了一声好,想为自家大哥说几句好话,可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垂着头不再言语了。   乘月说完了这些,忽然觉得很轻松,浅浅一笑,脚步轻盈地走到了廊下,伸出手接了点雨滴。   “云遮,咱们走吧。”   云遮说好,向前走了几步,为公主撑起了伞,主仆两人这便轻轻慢慢地走在了雨中,出了靖国公府的大门,上了鸾车。   等护卫将她的布偶娃娃、列仙酒牌等这些物事搬上车,马车便缓缓驶动了起来。   乘月坐在车窗下,托腮畅想,“我饿了,想吃拨雪斋的定胜糕。”   云遮想了想说好,往前送了一声儿,“去宣武门左近的拨雪斋,买上几屉点心。”   马车在前方转了个方向,极快地驶动起来,这里离宣武门还有段距离,云遮便为公主奉了一盏热茶,看着她喝下,笑着问:“……公主的心情很好?”   “我的心情很好。”乘月不假思索地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在案上画着圈儿,“我放在顾景星府上的那些小玩意儿,都是我最喜欢的。布偶兔子和老虎,是小时候你一针一线给我逢出来的,还有列仙酒牌,是从前少师亲手给我画的……方才看到它们湿哒哒的,像遭了难似的好可怜,我就觉得他凭什么呀?他凭什么这般待我啊?”   小公主稚软的嗓音在雨气氤氲的车中尤显动听,到末了还有些委委屈屈。   “我爹爹都说了,只因我见识太少,才会喜欢顾景星,说不得我走遍千山万水之后,便瞧不上他了呢?姑母们的驸马都常换常新,我也不能拖后腿。”   云遮扑哧一笑,一面笑公主可爱,一面又觉得公主未免想通的太快,不过说到底公主开心起来,她就觉得很欣慰。   “从这里去宣武门,还有一段儿距离,公主小睡一会儿。”   乘月的确有点儿犯困,这便抱着软枕在榻上闭了眼睛,云遮靠着车壁只眯了一时,却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她不动声色地掀帘往外一看,只见路两旁极为开阔,雨色里大片的农田树林,这哪里还是帝京城里的景象?   她心中扑通乱跳,再挪至前方,掀帘往前看向驾车人,此人一身黑衣,耳后见腮,并不是禁军的护卫。   谁人这么胆大包天,竟敢光天白日下,劫持公主的鸾车?   云遮的手心里出了一层薄汗,只往公主身边坐了,轻轻拍着她的肩,极小声地在她的耳畔唤了一句公主。   乘月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睡眼朦胧地坐起身,正要说话,云遮就捂上了她的嘴,眼神凌厉地看着她。   “听我说,咱们的护卫已然被换掉,这里也不是帝京城,咱们要想个法子逃走才好。”   乘月这一辈子都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儿,直惊得瞌睡都没了,只瞪大了眼睛使劲儿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也不知是兴奋还是害怕。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9 00:14:20~2022-06-29 15:52: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菂菂 5瓶;我爱学习、我的肉肉、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空谷足音   车窗外风大雨急, 乘月心里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她看着云遮倾身去听的样子,忽然想起来什么, 手指尖儿在软榻轻挠了挠,旋即低下头来仔细看了一番。   “云遮, 不是护卫被换掉了, 而是车被换了。”   公主的嗓音在雨声中轻而急, 她拉过云遮的手臂,指了软榻上铺着的织锦毯给云遮看。   “……这上头绣着的金雀鸟,脑袋上的金毛被我拽秃了, 成了秃头的鸟。上回你命人去造办处新制了, 我不乐意用新的, 就一直没换上。你瞧, 这块毯子却是新的, 金雀鸟也不秃了……”   云遮拿手在毯上摩梭, 记起了这么一桩事, 脑中飞速旋转, 只觉心神激荡, “这般说来, 该是有人假传公主口谕,叫咱们的马车去了别处等候, 另换了辆马车来?”   乘月点着头, 忽地掀开车帘, 探头出去, 果见鸾车之后, 风起云涌的, 有轻骑几十追风踏雨的破空而来, 那打头之人正是盛,正领着护卫追赶在其后。   “盛玢已经领人追上来了,咱们不若跳车。”   云遮的手抖得厉害,连忙去推那马车车门,哪知那门怎么推都推不动,该是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鸾车车窗倒不小,想来是封车窗的动静太大,故而歹人还留着车窗未锁。   乘月看了云遮一眼,同她对上了心思,这便当机立断,不假思索地先把腿送出去,云遮站起身,在其后扶着公主,正欲扶她上去,不曾想猝不及防的,有一高壮男子自车前驾车的地方翻进来,一拳挥在了云遮的太阳穴,直砸的云遮天旋地转,一霎就晕了过去。   那高大男子生的凶神恶煞,在打晕云遮的同时,一手抓住了乘月的头发,一手捉住了她的手臂,乘月半个身子吊在车外,不曾看见云遮被打晕的情形,只因手臂、头发被拽着,撕扯的生疼。   好在那鸾车之后的几十轻骑纵马狂奔,见到公主受制,愈发玩命似的往前赶,可惜此时乘月手臂已然疼的受不住,风雨浇在她的面上,使她睁不开眼睛,痛的连呼救声都发不出。   那人力气颇大,向上拽着公主,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听不懂的话,公主身形纤弱,眼看着就要被拽回去,正在这时,云遮由侧旁醒转,纵深扑上去,狠狠抱住了那人的身子,一口咬上了他的脖侧。   剧痛之下,那人不由嘶吼着放手,反手欲将云遮从自己颈边剥开,乘月立时便脱了身,滚落在车下,又因惯性的缘故,在路上滚了好几个跟头方才停下来。   身后的轻骑踩着风雨来,险些将公主踩踏在马蹄之下,乘月又惊又惧,只吓得瑟瑟发抖,只抱头缩在原地,好在有惊无险,大队护卫停了下来,乘月连忙起身,见前方那马车还不停,站起身叫人去追:“快,去救云遮。”   公主护卫踩风踏雨的冲将出去,只是在还未近前的时候,带火的箭枝扑簌簌从天而降,前车之马轰然倒地,车轿被甩了出去,滚了几滚停住,已然是散架了。   乘月心系着云遮,甩着手往前便跑,却被盛玢一把拉过,护在了他的身后,旋即一支绑了松油的火箭划过乘月的面颊,在距她几丈远的地方落了地。   若非盛玢拼死护卫,也许她就被这一箭取了性命。   乘月惊魂未定,越过盛玢的肩膀,再去看前方时,风雨中有几十军马破空而来,人人手中执弓,如狼似虎地奔涌而来。   敌人来势汹汹,乘月惊惧着被盛玢往后拽,一双眼睛却在搜寻着那驾散了的马车,待看见那马车旁的一抹碧色身影摔在那里,直哭着喊出声来:“是云遮,是云遮,快去救她!”   盛玢满身泥水,将公主拖拽着送上马,向后吼道:“快护着公主走。”   一队护卫纵马迎上前去,却因对方执弓,可远程射杀,即便风雨动摇箭枝的方向与准头,可还是将公主护卫们打的七零八落,接着在下一瞬,这些敌方军马冲散了他们的阵型,直冲着公主的方向奔来。   这里是城外的荒郊野外,乘月被五名护卫护着,一转眼就被这些敌方军马冲散开来,她又不会骑马,不过下一刻就被马掀翻在地,整个身体狠狠地撞在了地面,一瞬天旋地转,意识将将回转时,眼前就多了一只带火的箭,顷刻之间就要正中她的额心。   这不是要绑架公主,而是要她的命。   这一瞬眼看着公主是万万躲不开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斜刺里忽的扑出来一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在了她的身上,好在那火箭被风雨吹打的偏了准头,扎进了此人的肩头。   乘月吓得说不出话,只看着此人蹙紧的眉眼,似乎伤的很重,她挣扎着扶起了这人,但见她妇人打扮,雪白的面庞上泥水纵横,没入肩头的箭支火还未熄,残余的火烧着了她的衣衫,好在顷刻间就被大雨浇灭。   是段柔蓝。   她看小女儿吓得怔住了,只挣扎着起来,口中再一个唿哨,便有五六名镇南王府的护卫呼啸而出,往前接应了盛玢等人,加入了战局。   这些护卫不过六名,可人人似负有绝世神功,在近敌时纷纷跳下马去,在万军丛中穿梭,身法轻捷,犹如踏着卦象方位行进,飘忽若神①,在近敌人身时,手中武器不过略一反转,便将敌人自马上勾落,旋即送了他们性命。   乘月松了一口气,只是还来不及谢身前这女子,便见她挣扎着站起身,脚下步法轻动,便捂着肩头往前方散落的马车处去了。   段柔蓝忍着肩头剧痛,使起了轻身功夫,顷刻间便至马车前,见云遮晕倒在地,头上的伤口被雨冲刷着,甚为骇人。   她顾不上担忧,立刻蹲下身子,从怀中掏出了药瓶,自里面取出一枚红药丸,送进了云遮的口中,方才扶起她靠坐在自己怀里。   乘月在后头领着护卫呱唧呱唧地跑过来,看云遮面如白纸,气若游丝地躺在这位夫人的怀中,只觉心如刀割。   “云遮,云遮,你醒醒啊……”   方才那么凶险的情状,小公主一滴泪都没落,这会儿看见云遮为了救她变成这个样子,乘月面上的眼泪与雨水混着,只一味哭着唤她。   远处敌人的军马跑的跑,死的死,另有伤者被盛玢等人看守在原地,段柔蓝知道今日这一场灾祸算是了结了,只转眼看着小女儿,在她低着头哭云遮的时候,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左右一晃动,再听嘎吱一声骨头响,乘月愣愣地转过头,忘记了哭,看着她。   “……干嘛打我。”   小女儿淋的像只落汤的小狗,段柔蓝摸了摸她的手臂,露出一点惨笑。   “兔儿啊,你的手臂脱臼了。”   听闻眼前人这般说,乘月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右手臂,这会有点痛,她方才一颗心全牵系在云遮的身上,压根没注意到自己的手臂已然脱了臼。   她立刻哎哟哎哟了起来,还不忘喊云遮,“云遮啊,我的手好疼啊……”   “我方才给她服下了滇地白药里的救命丹,不会有什么大碍。”段柔蓝看着王府护卫牵来了马车,这便命人将云遮抬上去,这才同乘月一前一后的上了马车。   盛玢在外命人清扫战场,盘问受伤的俘虏,左近紧急调来的禁军部队也已赶了过来,一场凶险算是化解了。   乘月坐上车,方才想起来这夫人为她挡了一箭,心下几分惴惴不安。   “多谢你方才为我挡箭,还疼吗?”   段柔蓝躲避着小女儿的眼神,只低头嗯了一声,杨宝严从另一辆车赶过来,甫一迈进门,这便喊了一声天爷,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她拿棉巾过来为乘月裹上,嘴里哆哆嗦嗦地喊着公主啊,又低头去看云遮,直哭的稀里哗啦的,再去管段柔蓝,但见她肩头一柄箭,嘴唇发白,浑身颤抖着。   “快,快,进了城去医馆——也不知道箭上有没有淬了毒,有没有倒钩。”   乘月原本没有看清楚段柔蓝的情状,这会儿坐在了马车上,灯色虽暗暗的,但却也看到了她此时摇摇欲坠的样子,心里油然而生出了担忧。   “我……”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抹了抹泪,“多谢你了……”   段柔蓝勉力睁开眼睛,低低地说道,“别这么说,只要你没事……。”   她的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乘月吸了吸鼻子,看了看在一旁扶着段柔蓝的杨宝严,问道,“你们识得我么?为什么你会叫我公主?”   杨宝严落着泪,看了一眼段柔蓝,段柔蓝喘息着,似是体力已不支,低声道:“……白日里我们守在灯帽胡同,中途去买了些吃食,再回来时,就看见一辆空着的鸾车,于是随着禁军一路往这里赶,好在赶上了……”   乘月有些疑惑,不知她为何会守在灯帽胡同,只是还来不及问起,段柔蓝已然又轻声道:“这些人身形高大,孔武有力,我听到一些撤退、进攻的话,是莽古哈人的话。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进来帝京城,也不知道,为何要将你掳走。”   乘月静下心来回想,方才那些带了火的箭冲她而来,倘或不是盛玢和这位夫人的相救,此刻她怕是小命不保。   “能仿造出一模一样的公主鸾车,不可能只是莽古哈人……”乘月喃喃地自语着,“也许是……”   她想到了什么,碍于有外人在,她便不再自语,只抬头问段柔蓝,“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们是谁?”   段柔蓝不知该如何说,乘月却忽然想到了什么,疑惑道:“你是不是昨晚踢了顾景星一脚的那个人?”   段柔蓝轻咳了一声,点了点头。   乘月哦了一声,挠了挠湿漉漉乱蓬蓬的头发,“你是爹爹派来的暗卫?”   她觉得有点合理,又有点奇怪:虽然这位夫人武艺很好高强,走起路来飞似的,可没道理要到她和哥哥身边做暗卫啊?   她正想着,却听身旁云遮轻轻哼了几哼,像是醒转了,忙低下头看。   云遮之前被打晕了,头破血流不说,胸口也受了重创,此时悠悠醒转,看到公主安然无恙,这便半眯着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意识到此时处境安全了,便再将视线慢慢地移到了旁边两人,却在这时,云遮原本半眯着的眼睛忽然见鬼似的瞪大了,旋即眼白上翻,又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1)凌波微步   感谢在2022-06-29 15:52:16~2022-07-01 19:54: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松月myq 20瓶;洢拾壹 11瓶;西西崽、ayaka 10瓶;美味蟹黄堡 5瓶;哦吼 3瓶;我爱学习 2瓶;忘不了水星、我的肉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心字香烧   马车一直驶进神武门, 再进凤姿宫,云遮都没有醒来。   乘月衣裳不换,顶着一头湿淋淋乱蓬蓬的湿发, 趴在云遮的床边儿上,小声儿唤她。   “云遮!云遮……”公主叫魂儿似的, 一声声在云遮耳边儿响着, “她走啦!走啦!你也瞧出来不对劲儿是不是!方才我同她说话的时候, 都不敢看她的眼睛!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哥说,她身上的味道和娘亲的味道很像,极有可能是娘亲的亲姊妹!我哥还说, 她莫名其妙地来做什么暗卫, 说不得是同我爹爹好上了!”   公主传起陛下的绯闻有鼻子有眼, 一旁随侍着的宫娥都吓得跪地不敢抬头, 她正准备继续往下编造, 忽听得外头一声高唱陛下驾到, 乘月吓得一个激灵回过头, 自家爹爹面色阴沉沉地大踏步走进来。   “怎么样?”皇帝的一声问把乘月惊起来, 她下意识甩锅:“全是我哥说的, 不关我事。”   皇帝走到云遮卧着的地方, 看了她一下,这才在宝座上坐下, 伸手唤乘月来。   “朕看看。”   乘月看爹爹眼睛红红的, 好像并没有想揍她的意思, 这才吩咐樱珠等人将云遮抬到后殿, 等候太医的诊治, 自己则挠挠一头湿乱的头发, 往爹爹膝边儿挪了过来, 坐在了一旁。   “爹爹,我好着呢……”   皇帝打量着自家女儿的模样。   眉毛眼睛、面颊脖颈上全糊了脏泥不说,伤处散步各处,这傻闺女还呆愣愣地说自己没事。   “爪子伸出来。”   乘月乖乖把自己的两手放在了爹爹的膝盖上,自己也吓了一跳。   自己的手上全是擦伤与划伤,手心里更骇人,干透了的的血糊在上头,观之触目惊心。   哎呀,这手都这样了,那脱臼的地方岂不是更吓人?   乘月哇啦哇啦哭起来,开始心疼起自己。   “爹啊,那人使劲儿拽我头发啊,差点把我变成秃子!不知道盛玢有没有捉到他,我要把他的头发全拔光!”   皇帝拍拍女儿的手,想到方才盛玢上报的前因后果,只觉后颈凉凉,一阵儿后怕攀上心头。   “此事朕已指派侍卫司亲查,朕听盛玢说若不是你从车上跳下来,恐怕救出你还要再艰难些。”   乘月想到云遮,就叹了口气,“……云遮原本猜测是我们的护卫被换了,可我想着盛玢谨慎小心,断不会着了歹人的道,又恰好瞧出来褥席上的金雀鸟崭新崭新的,才惊觉是不是盛玢被调虎离山,歹人用仿造的鸾车接走了我们。”   说到这里,她忽然一拍脑袋,想起了什么,“我从顾景星家里拉回来的东西都搬到那车上去了!方才也马车散了架,我只顾着云遮,忘记瞧我的小玩意儿了。”   皇帝摸摸小女儿湿漉漉的头发,看着她认真说话的样子,突然发现女儿倒也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么稚气。   “你觉得会是什么人干的?”   “爹爹,救我的那位夫人说,那些歹人说的是莽古哈人的话,可我却想着,得胜人对莽古哈人的排查尤其严密,他们如何能混进来,又如何能做到把盛玢等人调走,再做一辆一模一样的鸾车来接我?”   乘月一边儿想着一边儿说话,皇帝却注意到了她口中所说的那位夫人,蹙起了眉。   方才盛玢已然将段柔蓝舍命相救公主之事上报与他,也知在丽正门大街,段柔蓝与杨宝严便下了车,只将自己的马车留给了乘月。   乘月说到这儿,又挠挠头,觉得自己有些忍不了了。   “爹爹我去上个药,再去沐个发……”   皇帝登时觉得自己竟然忽略了女儿的伤口,连忙自责地问起太医到了没有。   方太医本在后殿为云遮诊治,此时才入了正殿,为公主检查了伤处之后,口中连连说了好几声哎哟,倒把皇帝急的团团转。   “这是怎么了?可有大碍?”   方太医为公主处理完外伤之后,恭敬回话:“殿下的伤不妨事,都是擦伤与挂伤,涂上金创药,殿下还年轻,多则半个月,少则三五天,伤便会好,只是手心伤口太大,恐怕会留疤——倘或有滇南的秘药也就好了。”   “宫中岂能没有这些?”皇帝急匆匆道。   方太医点头称是:“从前御药局是有滇南秘药的,只是放了这么多年,已然失去了药效,还请陛下往滇南下旨,请镇南王府进贡。”   皇帝道了一声知道了,乘月又问起云遮的伤情来,方太医只说无事,“……太阳穴被重击,脑后也有跌伤,亏好她服用了一颗救命丹,臣方才为她施针送药,此时已无性命之忧。”   乘月方才松了一口气,蹦蹦跳跳地去沐了发,再回来时,自家爹爹正在询问盛玢细节,见女儿来了,便问道:“你继续说方才的推测。”   乘月披散着头发,坐在了爹爹的手边上,想着说话:“前些日子,云遮瞧我车中的金雀鸟秃了,就叫造办处再去做一条一模一样的来,我嫌新的不柔软,便没叫人换上。爹爹,我的鸾车是造办处造的,里头的陈设也是造办处置办的,您说,莽古哈人能办到么?”   皇帝挥挥手叫盛玢退下,陷入了思索。   造办处又归内务府统管,总管此项事务的,是诚亲王江温栗,他与皇帝一母同胞,乃是最最可亲的兄弟,总管着会考府、造办处、户部三库,深得陛下信任。   小女儿歪着头看他,“爹爹,我镇国公主江乘月没有惹任何人,平日里老实巴交,循规蹈矩,究竟是谁想要我的小命?”   她原地站起来,给爹爹表演自己在枪林箭雨里躲避时的身姿,简直活灵活现,全然不像个刚受过伤的。   “爹爹,那些箭每一根都要置我于死地,最后要不是那位暗卫夫人为我挡了一箭,恐怕这个时候,您的宝贝就一命呜呼了!”   皇帝斥了她一句乱说话,不免又摸着鼻子问起段柔蓝的伤势,“那人伤到肩头了?”   “嗯,那箭还带着火呢,一头扎进了她的肩膀,我看着都疼……”乘月说到这儿,也担心起来,“我看她有身负绝世武功,又有很多神奇的药丸,应该不会有事的。”   皇帝嗯了一声,叫女儿不要摆奇奇怪怪的造型了,“赶紧给朕躺着去,旁的事不要你操心。”   乘月仍旧保持着躲箭的造型,闻言站直了身子,往后殿里去,“我瞧瞧云遮去。”   皇帝这便心事重重地走了。   乘月一口气跑到了后殿,见云遮已换了干净衣裳,头发也被擦洗干净,这便松了一口气。   她坐在云遮旁边守了她半天,都没有等到云遮的苏醒,只百无聊赖地回卧房歇下了。   睡醒的时候已是晚间了,乘月一睁眼,就看见自家哥哥正在旁边坐着打盹儿,她悄声问樱珠:“哥哥来多久了?”   樱珠小声儿回公主道:“殿下亥时一刻来的,怎么喊您都不醒,只能给您擦了擦口水,在旁边候着了。”   乘月哦了一声,拽了拽哥哥的袖子,江步寰惊醒,下意识唤了声雪兔,见她醒了,方松泛下来。   “……我在中原的时候也遇袭一回。”江步寰白日里在东宫理中原水患的案宗,傍晚时分才知道妹妹遇袭的消息,急匆匆赶来后,从父皇的口中,知道了细节,“有些手法,不像是外人做的。”   乘月盘着腿坐下了,面对着哥哥,只将自己心里的疑点和盘托出。   “总不至于造办处里混入了莽古哈人?哪里就这么容易了?反正我想不明白,我江乘月没有惹任何人,为什么要杀我?”   江步寰的脑中飞快地过着画面,却只觉千头万绪找不到线头。   “宫中防卫严密,绝无混入细作的可能。”   “造办处是谁管着的啊?”乘月问道。   江步寰回了一句诚王叔,乘月哦了声,随口一问:“上回家宴上,诚王叔带了大姐姐进宫,她还问我讨一盆茶花儿来着。”   江步寰觉得哪里不对,只蹙着眉细想,乘月也想不出什么所以然,只胡乱猜测起来,“诚王叔同咱们是最为亲厚的,长得也比魏王叔好看些。只是这鸾车褥席横竖同造办处脱不开干系……我真想现在就问问他去。”   江步寰听着妹妹唠唠叨叨的,忽然想到了什么,迟疑道:“诚王叔有几个孩子?”   乘月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光我见过的就有七个,五个儿子,两个女儿,这只是能出来吃席的,听说府上还有好几个奶娃娃呢。”   江步寰陷入了沉思,想到了一些传闻。   太子尚小的时候,朝中便有诚亲王子息旺盛的说法,同陛下只有一儿一女形成对比,有些大臣便趁机上书父皇立后纳妃,以保大梁国本稳固。   说白了,还不就是觉得父皇只有他一个独苗苗,万一有什么意外,国本就该不稳了。   父皇拒绝的理由很简单,只说大梁国本坚如磐石,太子不行,还有镇国公主,无需臣工操心。   说明白点,就是太子若是出了什么意外,那就由镇国公主承继大统。   这样惊世骇俗的说法叫臣工们惶恐不安,但陛下不给他们再次上书的机会,直接禁止再议此事。   思绪回还,江步寰似乎明白了什么,看向妹妹。   乘月拧着眉头对上哥哥的视线,突然说起苏元善家里的事,“元善的叔伯总是觊觎镇北侯府的家产,拿穆夫人生了三个女儿说事,你说诚王叔会不会也在打这样的主意——我们俩不在了,爹爹只有从宗室里过继一个来,他家孩子多,正好派上用场……”   江步寰颔首,只觉得妹妹分析的很有道理,于是带了几分遗憾,几分玩闹地同妹妹说起俏皮话来。   “倘或娘亲还在就好了,同父皇恩恩爱爱,生他十个八个的,气死这些别有用心的老贼。”   作者有话说:   提前解释:太子不知道皇后“去世”的真正原因,开玩笑说生十个八个也只是惋惜和遗憾娘亲不在人世而已,并没有漠视女人怀孕生子的痛苦之意哈。感谢在2022-07-01 19:54:03~2022-07-02 03:44: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嗷嗷嗷 10瓶;momo、忘不了水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云我无心   江步寰同妹妹说了一句俏皮话, 乘月却没觉得可笑,只拿手托了下巴,在脑中一再复盘自己方才的想法, 最终满意地点点头,看向哥哥。   “哥, 我怎么这么聪明啊?”她毫不吝啬对自己的赞叹, “知微见著, 管中窥豹,我简直可以做帝京城的青天大老爷了。”   江步寰点了点头,“有点聪明, 但有些流于表面。”   他望了望殿外静沉沉的雨夜, 之后偏过头来看自家妹妹。   “伤哪儿了?”   雪兔撩了袖子, 把手腕和爪子一起伸给哥哥看。   “可疼死我了, 方才我睡觉的时候, 感觉自己被十万座大山压着!”   江步寰看着雪兔手上、脸上的伤口, 眉头不自觉就皱了起来。   “那我怎么听说下午你在爹爹面前, 还生龙活虎的, 这会儿就蔫了?”   乘月晃了晃曾脱臼的手臂, 疼的小脸皱成了一团。   “我在爹爹面前喊疼, 他就会心疼发脾气,说不得以后都不让我出宫了。”   江步寰给她把袖子拉下来, 好好地放下去。   “下着大雨也往外跑, 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的行迹, 我看你从坝上回来心就野了。”   “我去靖国公府取回我的物件儿, 我可不舍得把它们放在不珍视我的人的家里。”乘月有点儿惋惜, “可惜还是随着散架的马车掉在城外了。”   江步寰道了一声还在, “盛玢已命人清扫了现场, 会给你找回来的。”   乘云就挠了挠睡的乱发,向哥哥提议去瞧瞧爹爹:“我睡醒了,想去问问爹爹叫人查的怎么样了。”   江步寰说好,过来为妹妹绑头发,“拿个发绳给我。”一旁侍候着的樱珠忙奉上了发绳给皇太子殿下,江步寰绕到妹妹身后,抓起了她的头发,认认真真地给妹妹绑起了头发。   乘月就觉得很稀奇。   这难道就是受了伤之后的待遇吗?可真是太好了!   她得意洋洋地昂着头让哥哥给她绑头发,嘴里叮嘱着:“松松挽上就行了,可别碰到我头上的伤口。”   江步寰不耐烦地说了一声嗯,手上动作不停,一会儿就绑好了,走到乘月面前端详了一会儿,神情复杂的转身出了殿。   乘月却觉得很感动,自言自语地感叹道:“哥哥可真疼我啊。”   她叫樱珠拿铜镜过来照,只见铜镜里一脸猫抓似的她,头上顶着几个冲天牛角辫,跟疯了似的。   乘月扯了扯嘴角,尴尬道:“哥哥是疼我,但不太多。”   她顶着冲天小辫儿冲出去,“哥,等我啊!”   时间往回溯,晚间时大雨渐歇了,只余下雨丝在空中与风缠绵,皇帝寝宫里撑出了一把十六骨的黄罗秀九龙伞,伞下人身形俊逸,脚步轻捷,大伞微抬时,露出一张山泽清癯之容。   阮升在陛下的后头撑着一把小伞追着,语声在风雨里不喘不乱,很有章法。   “公主这一时还睡着,除了脱臼的胳膊还有些疼痛以外,旁的一切都好。”   皇帝嗯了一声,一路向凤姿宫而去。   当年他与段柔蓝情切,半个时辰不见都要想念,皇后寝宫凤姿宫与乾清宫相隔不远,他都觉得浪费时间,段柔蓝便长长久久地同他共宿在皇帝寝宫里,凤姿宫便冷清下来,如今女儿大了,住在凤姿宫里,他反倒去的多了。   凤姿宫门前停着那辆宫外的马车,因云遮昏迷,公主受伤,这马车便一路驶进了宫城里,又因公主没有安排,宫中车马司的人便不敢擅动这辆马车,故而还一直停在这里。   这辆马车是滇地的风格。   车窗缘木雕刻着金狮叼绣球,窗帘白底彩画,画上有花有鱼,极为逗趣。   皇帝手中伞放下,上了马车。   车中阔大,也许是需要长途赶路的缘故,车中摆了窄床,上头铺着暄软的被褥,上头绣着山茶花,有些血迹还沾染在上头。   皇帝就静静地坐在车里,闻一闻气味,还真是熟悉的山茶花香。   “她怎么样了?”   阮升在窗外闻言,只轻声奏禀道:“晚间丽正门大街那间金店,进进出出许多位大夫,奴婢使人去问了,都说娘娘肩头的箭枝生了倒钩,拿刀是可以剜出来,可都害怕破伤风(1),无人敢治。奴婢斗胆,叫太医院院判杨禀风去了。”   杨禀风是七年前到太医院的,并不识得曾经的皇后娘娘。皇帝嗯了一声,在昏黄的灯色下神情晦暗不明。   “破伤风重者致死,杨禀风擅外伤,正对症候。”   阮升在窗外,并不能窥见天颜,似乎想了很久,才大着胆子说道:“陛下,您要不要……”   “不要。”皇帝的声音打车里传出来,斩钉截铁的同时,却隐隐藏了几分哀沉,“她是制药用药的大家,必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的境地。”   当年,也托赖于她的“假死之秘药”,骗过了太后以及一干朝臣,皇帝相信她应对这铁器的伤口,绝对不难。   阮升沉默下去,心里不免隐隐担忧,忽听有脚步声轻起,回身看去,侍卫亲军司马军四厢指挥使宋赋躬身而来,阮升忙为他通禀了。   宋赋也很奇怪陛下为何要在一辆马车中接见,却不敢多言,只拱手复命。   “诚亲王得知殿下之鸾车被仿制,殿下又被劫持,吓破了胆子,这会儿正跪在神武门外,等着您的发落。”   皇帝哦了一声,眉眼不抬,几分肃穆。   “叫他跪着吧。”皇帝语声冷冷,在雨夜里无情无绪,“每一处都仿制的真切,便是绣着金雀鸟的褥席,也用的是同原品一般无二的蜀锦。这造办处管着整个宫城的吃穿用度,朕信任他叫他管了十几年,竟还能出这样的纰漏!他这会儿还没掉脑袋,是托了公主智勇双全的福气!”   宋赋应是,又道:“臣已将造办处六十余人扣押,一一审问,不出意外,今夜便会有结果。”   “朕竟不知,还有人如此胆大妄为,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想要了乘月的命,此事务必一查到底。”   宋赋领命,“诚亲王这边,可还要押进去审?”   皇帝摇了摇头,“他是无用,却不是蠢人,仿制公主鸾车,劫持朕的宝贝,这种事一查便能查到他的头上,嫁祸未免太过明显。”   “宫中与外界有通联的人,统统都要查。”皇帝下了结论,只挥挥手要他去,“此事不宜大张旗鼓。再有,往公主身边再添一队骑军。”   宋赋领命下了车而去,皇帝叹了一息,又问外头的阮升,“可有消息传过来?”   阮升一愣,倘或他没记错的话,一刻钟之前,他将将才汇报过金店的消息,此时再问,他该怎么回答?   “回陛下,还未有新的消息传回。”   “再探,再报。”皇帝说罢,歪在了车壁上,随手拿起了车中榻上的一方绣了洱海月的帕子,无意识的绕在手中。   也不知呆了多久,忽听得外头有喊哥哥的声音,那声音稚软,皇帝从怔然中醒过了神,还未及言声,便听太子的声音响起来:“阮中官如何在此地?父亲莫非在车上?”   他那小女儿却不管不顾地,一下子跳上了车,那一头的冲天辫扎的跟疯了似的,站在自家爹爹的眼前,直把皇帝吓得拿绣帕捂住了嘴。   “爹爹,你在我门前的马车里坐着干什么?”乘月疑惑地问道,又向下喊哥哥,“哥哥快来,爹爹在这里。”   皇帝眼前一黑,维持着惊吓的动作不变,好在太子还是个有理智的,只在车外高声问安。   乘月歪着脑袋打量自家爹爹,“您怎么还拿手帕捂住了嘴,这模样……”   皇帝回过神来,手里的绣帕一丢,径自走过女儿身边下了马车。   “朕看你的伤是全好了,明日就跟着你祖母去园子里犁地种山药去。”   乘月瞠目结舌地在后头下了车,往自家哥哥身上一歪,手臂就抬不起来了,“您瞧我这弱不禁风的模样,哪里像全好了啊……”   皇帝看了看一旁太子,看笑话的模样很有他当年的风范,这便轻咳一声,负着手就走了。   “朕此刻,也忽然也觉得自己很柔弱,你们俩都不要来找我。”   乘月看着爹爹的背影,同哥哥面面相觑,到底还是闹不清楚自家爹爹来这里,究竟是干什么的。   那厢宫中养伤的睡不着,没伤的也睡不着,这厢右安门奔出来两匹轻骑,在雨中飒踏而行,马上人一袭墨色斗篷,身姿俊挺,所过之处,划出动星流转的利落弧线。   顾景星由丰台大校场一路驶出,再出了右安门,绕了一整个帝京城外圈,方在白日里公主出事的安贞门外。   夜色深寂,他从马上跳下来,看到一众侍卫亲军把守了此地,许多人正手执气死风,在地上找着什么。   顾景星虽辞去了侍卫亲军的官职,然而在众班直的眼中仍有威信,见他来了,纷纷见礼。   “……白日里的劫难,使得殿下的心爱之物散落一地,原本已找齐,但盛将军查验了列仙酒牌,少了一张许飞琼,特命咱们来找——”   顾景星面上山岳不动,额心却微微蹙起。   “公主可有大碍?”   “殿下虽机勇过人,只是强敌力大,致使殿下手臂脱出,外伤遍布,十分骇人。”   风雨袭来,吹落了顾景星的斗篷,他在风雨的侵袭下低了眉眼,身边亲随递了灯过去,正欲言语,忽听得远处有打马声传来,众人望去,但见一队车马行过来,为首之人在马上除去风帽,露出一张英气勃发的面庞。   是钺戎王世子张垂恕。   他今晨得了陛下允准他回乡的圣意,心知是公主殿下为他求来的恩典,原本打算谢过公主再走,只是公主出了宫久久不归,无奈之下便回了府中收拾行装出了城。   不曾想,后来追上来的家仆传来消息,公主遇了袭,张垂恕原本就犹豫不决,想见过公主再走,此刻知道这个消息,哪里按捺得住,这便打马回京。   侍卫亲军诸班值识得他,有人上前询问道:“世子不是今日回漠北么?如何又连夜赶了回来?”   张垂恕并未看见立在一边的顾景星,只高声道:“听闻殿下遇袭,臣心实在难安,才连夜赶回,只有知道公主此时的境况安好,我才能放下心来。”   众人听他这般说,都纷纷拱手让行,张垂恕回身上马,身边亲随轻声说道:“世子,您这一番话太过直白了吧,任谁都能听出您对公主的心意……”   张垂恕微微一笑,“怕什么,喜欢一个人的心意若不宣告天下,难道等着别人来抢么?”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却一字不落地传到了隐在夜色里的角落,有人在夜色里捂上了胸口,似乎受了什么重创。   作者有话说:   (1)关于破伤风,汉朝称之为,"金创疭瘛",隋称"金创中风痉候",唐代蔺道人首次命名“破伤风”。宋代王怀隐在《太平圣惠方》中对“破伤风”做出了更为详细的概念性解释。(摘自百度)感谢在2022-07-02 03:44:20~2022-07-03 02:07: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omo、ITHAK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此情昭昭   亲随看出了那暗处里的蹊跷, 悄无声息地走过去,拱手询问接下来的去处。   “世子,您接下来是进城, 还是回丰台校场。”   顾景星眸色沉沉,在暗影里分辨不出悲喜, 听闻属下这般问, 他只提过亲随手里的一盏行军灯, 俯身垂首,照亮脚前每一寸泥地。   亲随不解,提脚跟上, 只见世子缓步走着, 污泥和着雨水在脚下微动, 湿透了他的靴。   他沿着这一片曾经打斗过的地方走了很久, 久到侍卫亲军的班值们都停止了翻找, 在一旁坐下休憩。   雨势渐渐转密的时候, 他终于看见一片泥污里露了一角尖尖出来, 俯下身去拿, 许飞琼披帛翩然, 飘飘欲仙地显现在他的手边。   仙女的面庞上染了泥污, 他仔细为她拭去,接着才站起身, 走至侍卫亲军司的一位班值面前, 递给了他。   “找到了。”   众班值们早就注意到前步帅在寻物, 却不知他寻的竟也是这张列仙酒牌, 此时这位班值站起身, 接过了许飞琼, 道了一声谢。   “劳烦世子。”   顾景星微微颔首, 转身将行军灯换给了亲随,再翻身上马。   亲随连忙跟着上马,只在他身边不解一问:“您不进城了么?公主受了这么重的伤……”   顾景星额心有细微的蹙起,旋即却摇了摇头,“不必了。”   他向来寡言,一句不必了已然道尽所有,亲随了然于心,回想起暮降时分,公主在安贞门外遇袭的消息传过来,世子一刻都不曾停歇,纵马便往安贞门外来。   可到了之后,却似乎又退却了。   莫不是因了钺戎王世子的那一番话?   亲随不得而知,只跟随着顾景星再行了一个时辰回了丰台校场,甫一入临时暂住的院落,溪行便来侍候世子洗漱用餐。   世子备考武举春闱,明日开始便要在丰台校场真刀真枪操练,餐点便是一些肉食,顾景星心绪本就晦暗,难免没有胃口。   溪行小心翼翼地说起夫人临行前的交待,劝世子多吃些。   “……夫人说了,您看上去还是太过清瘦,操练辛苦,还是要多用些。国公爷过了年一准回来,您气色好,国公爷瞧了也高兴。”   提到了靖国公,顾景星不免有些疑虑,思忖一时,问起身边亲随邓淮舟,兵部的动向。   邓淮舟将近些时日得来的消息,在脑中统筹一番,有条不紊地说道:“自庆州大捷之后,莽古哈被打的龟缩不敢进,兵部集议后上奏,欲集结东西中三路护国军共十五万人,分三路进攻莽古哈,此事已集议部署整整一个月,听闻陛下也已下了旨意,预计九月二十八便会出征。”   溪行在一旁叹了口气,倘或真的要进攻莽古哈,那国公爷过年时,就一定回不来了。   不过,只要平安就好。   顾景星额心蹙了一道深谷,缓缓道:“中路军统帅镇北侯苏锲重伤未愈,暂由威远将军暂摄军务,莽古哈虽失去了一个大太子,黑鹰部也受到了重创,可莽古哈丞相哈木帖尚有十余万人据守土剌河,莽古哈山西王花赤卓力手中还有七万的兵力,倘或真的攻北,恐怕这一仗会打得十分艰难。”   他说完,愈发觉得此仗凶险,这便站起身,命溪行奉上笔墨,回到桌案前提笔写信。   他这五年来,在护国军东路军中统领先锋营,同莽古哈人拉锯似的冲突对战无数次,近年来大梁才占得上风,夺回四城,然而莽古哈人曾经一统中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如今被赶在北境线以外,依旧以重兵盘踞占领着许多城池,贸然大举进攻,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才是。   他往北境去信,便是想征询父亲的意见,再做自己前程的打算。   倘或真要大举进攻,那他便会去北境,依旧为父亲打先锋。   这一夜,顾景星了却了儿女情长,一心对着沙盘演练,到了第二日的傍晚,皇宫中,皇帝在军机处听取了军务之后,手指按上了太阳穴,眉眼间难免露出了疲累之色。   阮升觑着陛下的神情,适时地将丽正门金店的境况上奏给陛下。   “娘娘她如今的情形不大好……”   皇帝闻言抬起了头,眉头紧锁,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午间,探子还在报她苏醒了,如何这一时却又不好了?”   “回陛下,昨夜娘娘肩头的箭枝剜出来后,杨院判当即为娘娘彻底清理创口,用药液清洗,再以烧红的铁器为娘娘烙了伤口,娘娘彼时的情况尚好,还能饮一些水,只是到了半下午的时候突然发起了高热,昏迷至此时还未醒。”   皇帝眼前一黑,后颈沁出了一层冷汗,他无意识地站起身,说话的声音带了些微颤。   “她不是有什么滇南秘药、救命仙丹,如何还能高热不醒?”   “陛下,娘娘不是仙人,秘药也不是仙丹,铁器入肩得破伤风的几率您也清楚……”阮升跪地讷讷,面上的神情诚惶诚恐。   皇帝大踏步迈出了龙案,这一时也不计较什么了,只往殿外去。   阮升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第一时间命车马司备车,他将将追到陛下身边,便听陛下忽的顿住了脚步,迟疑一时道:“叫公主也过去。”   阮升一愣,又试探问道:“那皇太子殿下那边?”   “先不必知会他,看情况。”皇帝镇静了一下,又往宫门前去。   阮升心跳加速,吩咐人的同时,心里难免惊惧:所谓的看情况,不就是看娘娘能不能熬过去,若是熬不过去,那便真的要告诉皇太子殿下了。   凤姿宫里此刻也不安宁。   云遮在昏迷了一昼夜之后,到了午间醒过来,便拥着软被瑟瑟发抖。   她昨日被那凶神恶煞的男子重击太阳穴数十下,接着被那人以双手抓着,掷在了车壁上,最后马车散架时又被重重地甩了下去,可谓一身是伤。   只是这所有的一切,都不及昨日那昏昏沉沉醒来的那一眼来的骇人。   郡主的脸,为何会凭空出现在她的眼前?莫非她昨日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才会看见郡主那张灿若春阳的面孔?   可是,她分明看见小公主了啊?公主还摸着她的脸,哭着唤她的名字。   莫非昨日她游移在阴阳之间?公主想把她拽回来,郡主想把她拽下去?   她瑟瑟发抖着,抖得连药都喝不下去,药碗落地的那一声脆响,倒引来了小公主,她飞也似的冲进来,看云遮好好的醒来了,一把搂住了她,哭的柳儿喇叭似的。   “云遮你终于醒了,快把我吓死了……”   即便昨天太医都说了云遮没事,可乘月还是担心地紧,这会儿更是把云遮搂的紧紧的,生怕她再晕过去。   云遮被公主抱着,一颗心方才落了地,流着泪轻声说着:“就是公主牢牢拽着我,才叫我不至于掉进阴间地府去……您不知道,我昨儿恍恍惚惚地,竟然瞧见皇后娘娘了,这十几年,我连做梦都梦不见她,可昨日竟把她瞧的是真真切切的……”   乘月就拍拍云遮的肩膀,又为她拭去了眼泪,轻声道:“……可见我娘也想你了,她长什么样子啊?   “我瞧娘娘在神仙洞府里也过的不好……面容倒没怎么变,还是从前那般娇美,就是面色白的吓人,穿了一身沾泥带水的衣裳不说,肩膀上还插了一支箭……”   云遮一边儿回想着,一边儿说着,说到这的时候忽然见公主的脸色一霎之间变得煞白,瞪着一双大眼睛愣愣地看着她。   “你看见我娘,肩上插了一支箭?”   云遮也怔住了,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乘月拿手捂住了张大的嘴巴,忽然想到了什么,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昨日看的,也许是我娘的姐妹?”   云遮摇摇头,“娘娘是独女,连表姊妹堂姊妹都没有。哪里来的姐妹?”   她说着,忽然也张大了嘴巴,惊的眼睛都圆了,“公主的意思是,我昨日并没有在生死之间挣扎,而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一个背上插箭的人……”   “而那人,同我娘亲长的一般无二,她却说是护卫我和哥哥的暗卫——”乘月冷静地接口,“所以她拼死为我挡了一箭……”   云遮闭了闭眼睛,只觉得心神震颤。   “娘娘不是薨逝了么,入棺的那天还是我为娘娘穿戴的衣裳……”她喃喃自语,嗓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我同娘娘从小一道儿长大,她的模样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的,昨日的确是她,就是她!”   乘月双手抓住了自己的头发,小脸儿皱成了一团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脑子里一片浆糊。   “……”   主仆二人灵魂正出着窍,忽听得外头有内官高唱觐见,“陛下有旨意,命公主速速赶到丽正门大街诚记金店去。”   乘月同云遮对视了一眼,忽的觉得悲从中来,一下子站起了身,嘴里喊着娘亲啊,张着手臂就往外跑去。   云遮心情激荡,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忙掀被起身,踉跄着追了出去。   主仆两人一路哭着上了鸾车,出了丽正门,再行一刻钟就到了诚记金店。   乘月在金店门口下了车,战战兢兢地挪不动腿,云遮倒还能支撑,上前搀了她一把。   “云遮啊,我先前看她中了箭之后,还能疾步走到马车那里救你,便以为她不会有什么大事,可爹爹为什么突然叫我过来瞧她?前夜哥哥都那样问了,爹爹都没有说什么,为什么这会儿却把我叫过来了?”   “会不会伤势有什么变化?”乘月吓得挪不动脚,只全然忘记了自己要干什么,“她不是我娘吧……要是我娘的话,我天天想她,她却不来看我……”   公主说到这儿,眼睛眉毛嘴角都耷拉了下去,流着眼泪,“好了我要进去了,也许她没什么大事,就是单纯想同我相认呢?”   她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一步步迈进了金店,再鼓足了勇气上了二楼,将将走到屏风处,便闻见了一股浓浓的陈菜的味道,令人几欲作呕。   屏风乃是纱制,上头绣了女儿家的十二样金饰,乘月还是不敢进去,只由屏风外往里看,但见朦朦胧胧的,只有爹爹高大的身影坐在床边儿,并无旁人的踪影。   爹爹好像在和娘亲说话,乘月就侧耳听。   “厉厉,朕把宝贝女儿叫来了,你若是能挺过来,朕就叫她在地上打滚给你看。”   作者有话说:   乘月:??感谢在2022-07-03 02:07:38~2022-07-04 00:59: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30瓶;忘不了水星、E、momo、我爱学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檐间积雨   乘月一脸呆滞的站在屏风后。   自己小时候的确爱在地上打滚, 用以要挟爹爹答应她的各种无理请求。   可如今她翻了年儿都十五了,爹爹还拿她在地上打滚的事说嘴,未免有点太不够意思了吧。   好在爹爹也没和外人说, 那床上躺着的……   是娘亲吗?   方才爹爹唤她的的那一句厉厉,做实了她的身份, 也叫乘月一瞬间就无所适从起来。   娘亲不是十三年前就走了么, 那时候她才刚学会走路, 还是不记事的年纪,所有的前尘往事都是爹爹告诉她的。   相比较而言,哥哥就痛苦多了。   四岁的孩子不至于肝肠寸断, 却也实打实地哭了小半年, 一整个皇帝寝宫里, 每日里充斥的就是哥哥的号啕大哭声。   她在屏风外挪不动脚, 里头又传来爹爹略显低沉的嗓音:“……你要是醒来, 瞧见朕的模样该要笑话了。前儿还说着放下了放下了, 今儿就流着泪唤你, 可怎么办呢, 朕就是忘不了你, 忘不了咱们在一起的那五年……”   爹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许的颤抖, 像是要哭,乘月就跟着在屏风外无声地落泪, 哭着哭着转过眼睛, 便见云遮也摇摇欲坠地挨在墙边哭。   “朕那时候年轻气盛, 不肯让着你, 你一同我吵, 我就走——莽古哈屡屡犯境, 滇西、川南、邛州海域都还不曾收复, 朕忙着这些事,自然忽略了你的感受……”   “如今你回来了,朕原想着拿一拿架,未曾想你为了女儿挡了箭……”皇帝心里苦的发涩,声音越来越低,“倘或换了朕,在那样的时刻,朕也会挡在雪兔的身前,厉厉,你快些醒过来,咱们一家人团聚,余下的日子还很长。”   乘月泪眼朦胧地透过屏风看过去,娘亲躺在那里,任爹爹怎么唤她,她都没有一点儿声息,乘月忽然害怕起来:她与娘亲两次见面都很匆忙,昨日她猝不及防地出现,为自己挡了箭,自己还傻乎乎地以为箭拔掉不就好了,可听爹爹的口气,娘亲怎么像是不行了?   她在心里千回百转地想着,冷不防地,爹爹就在屋子里头唤她,“雪兔,进来。”   乘月眼睛被泪水糊着,不辩眼前的事物,听见了爹爹的唤,她挪不动脚,嘴巴里咕哝了一句:“我不去。”   云遮支撑着自己,扶了公主一把,小声哄她,“您怎么了……”   乘月依旧在原地站如树桩,摇着头说不去,“爹爹,她是谁呀……”   皇帝在屋中听着,听出了女儿嗓音里的哭声,他额心一蹙,立刻就站起身,走到屏风外。   “雪兔,里头睡着的,是你阿娘。”   云遮在一旁面如白纸,皇帝看出了她的急切,向她点点头,云遮便慢慢地走了进去。   皇帝再把视线落在女儿身上,见她额头带着伤,面颊跟猫儿抓似的,满脸的泪痕,心里一阵儿心疼。   “那时候你祖父和大舅父殉国,你阿娘承受不住日日哭泣,爹爹便着人将她送回了大理。她那时候头上受了重创,全然不记得十六岁之后的事,所以才没有回来瞧你。”   皇帝言简意赅地将这些事告诉了女儿,乘月听到娘亲受伤不记事了,立时心里便原谅了娘亲,她泪眼汪汪地仰头看自家爹爹,眼神恳切。   “爹爹,我全身上下都疼的厉害,今天先不打滚成不成?”   皇帝闻言,满怀的愁绪顿时被冲散了,手覆上女儿的脑袋,揉了揉。   “改日再滚。”   乘月得了这样的许诺,这便也不管爹爹了,撒开腿绕过屏风扑了进去。   阿娘躺在床榻上,形容苍白脆弱,乘月坐在了她的手边儿上,仔仔细细地端详她。   “怪道我哥哥生的俊美,原来是像阿娘——”她感慨着,抹着眼泪问爹爹,“不就是中了一箭,为什么会昏迷不醒啊……”   皇帝坐了下来,眉眼沉沉,“箭枝一般是由铁制而成,扎进皮肉里,那铁锈与血肉一混,便会有破伤风的危险。”   他的话音刚落,杨禀风杨院判便从外进来,身后药师捧了一碗浓浓的汤进来,那味道有如陈年坏掉的菜卤,发着腐朽的味道。   “启禀陛下,这是久埋十年的陈芥菜卤熬制的温汤,专治高热病症,还请娘娘服下。”   皇帝闻言,立时将段柔蓝扶起身,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云遮这时候也顾不上自己也是重伤未愈,接过菜卤,为郡主喂药。   一碗温汤菜卤灌了进去,许是味道太过难闻的缘故,段柔蓝被熏醒了,微微睁开眼睛,便看见了女儿和云遮。   她颤颤巍巍地向乘月伸出手去,声音破碎着,“兔啊,阿娘对不住你……”   都这样生死的关头了,还想着对不住女儿,乘月想娘想了十三年,这一时忽然就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娘亲,只觉得这十三年的情绪喷涌而出。   “阿娘,你快些好起来,好给我绑头发带我逛园子,昨儿哥哥给我绑了一头小辫儿,跟牛角似的,你快醒来收拾他去。”   段柔蓝听着女儿稚软的话语,不由地就落下泪来,她一连道了好几声好,便又沉沉地睡去了。   乘月趴在阿娘的手边上睡了一会儿,到了晚间时,她想起来什么似的,又抬头问爹爹:“爹爹,怎么不叫哥哥来?我希望娘亲一醒来,就能抽他两嘴巴。”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你哥哥性子倔,朕怕他一时接受不了这件事。若是两下闹起来,再叫你阿娘受了刺激,就不好了。”   “爹爹小看了哥哥。他虽然不讨喜,可还是很讲道理的,你不把他叫来,明儿娘亲突然回了宫,他就更受不了了。”   皇帝觉得女儿说的很对,思忖了一时,这便叫阮升回宫去叫太子。   杨宝严端了一些餐点过来,第一眼便看见了云遮,眼睛里便带了几分内疚。   “陛下,公主,这一会儿天色已晚,老奴方才去做了两碗火巴肉饵丝,您二位先垫垫肚子。”   皇帝颔首,只将视线落在那两碗饵丝上。   厉厉从前面对着整桌的中原佳肴,一开始还吃得有滋有味,到后来就没什么胃口了,于是总叫杨宝严下厨,做些大理的菜式来。他那时忙完政务,就会同厉厉一道,吃上这一碗火巴肉饵丝,十分温馨。   他眼睛泛上了一点微红,唤女儿吃,“宫里做的大理菜不算正宗,尝尝这个。”   乘月早就饿了,云遮哭也哭累了,只为公主端了过来,仔细侍候着她吃。   皇帝看了眼云遮,忽又缓声道:“云遮,那时候为了不教皇太后与朝臣看出端倪来,朕便没让你跟着回去,这些年倒是委屈了你。”   云遮乍听到陛下这般说,只觉得满心的委屈一扫而空,支撑着跪了下来,深深地叩首。   “奴婢不委屈。当年若是娘娘还清醒的话,也会叫奴婢留下看顾公主,奴婢自己,也更是心甘情愿陪着公主长大。”   皇帝嗯了一声,叫她不忙伺候公主,去同杨宝严说说话。   “这么些年没见,去说说体己话。”   云遮拭泪,同杨宝严牵着手出去了。   乘月就一个人抱着碗,呼哧呼哧地吃完了一整碗饵丝,末了抱着空碗看爹爹。   “爹啊,你怎么不吃?”   皇帝一点儿胃口都无,摇了摇头,父女二人正说着话,忽听得楼外马蹄声动,有人勒马而下,再过一时,楼梯踩踏声蹬蹬而起,皇太子江步寰绕过屏风,面目肃然地站在了俩人面前。   爷仨儿就你对我我对她的对视了半天,江步寰哪里还能不明白,忽然就跪在了床边,看着段柔蓝睡着的样子,眼泪流了下来。   “我就知道她是我娘。”江步寰恨恨地说,“父皇,你瞒得我好苦。”   “你叫朕怎么说?朕若是告诉你实情,莫非你一个四岁小娃儿,能自己一个人找她去?再者说了,你阿娘那时候没了记忆,如何还能识得你?”   乘月看着这父子俩针锋相对,默默地插了一句,“她不认识您很正常,我和哥哥她一定会识得。”   皇帝觉得和这俩孩子无话可说,江步寰却很高兴,只席地坐在阿娘的床边无声落泪。   “我就知道她是我娘,我第一眼就知道,可我不敢认,当年我分明见到娘亲的棺木入了皇陵……”   皇帝叹了口气,又将同女儿说过的原因再同江步寰说了一遍,见江步寰的神情越来越释然,方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回若是你们阿娘能安然无恙,咱们一家人就能团聚了。”   江步寰看着娘亲的面容,只觉得又熟悉又陌生,可那股油然而生的亲近叫他止不住哭泣。   “那么苦的日子娘都过来了,不过是小小的箭伤,奈何不了她。”   乘月趴在床边儿上乖乖守着,听见哥哥这般说,便也乖巧地点了点头。   “哥哥,我还怕你知道了,要再同爹爹闹脾气呢!”   江步寰摇了摇头,只望着床榻上的娘亲低低出声。   “先前我只在意着我和你没了娘,却忘记了爹爹也没了妻子,是我不可理喻了。   难得听的儿子的反省之言,皇帝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夸赞了一句。   “淋过雨的人,才懂别人淋雨时的辛酸苦楚,朕很欣慰,寰儿也有同理之心了。”   “哎,厉厉你看到了么?朕把咱们的孩子养的很好,一个懂得理解朕,还有一个虽霸道却可爱……”皇帝叹了一口气,对着床榻上的段柔蓝轻轻说着。   乘月竖起了耳朵,把霸道这俩字听到耳朵里,顿时觉得不服气,她趴在娘亲手边儿冷哼一声,心里默默地想着,这个家没法待了,去浪迹天涯算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4 00:59:18~2022-07-05 10:54: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忘不了水星、momo、E、kk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坠欢可拾(二更)   段柔蓝醒来的时候, 窗外夜色茫茫。   许是为了透风,窗子被支起了一半,帝京城的夜风温柔而轻缓地吹进来, 拂在她面上,有些细微的冰凉。   她微微动了动肩, 立时吃痛, 只得闭上眼睛再休息一时, 下一刻再抬起眼睫往外看去,将将想出声唤乳娘,却一下怔住了。   温柔的灯色被风拂着, 在墙上招展着, 再落在床边一张南官帽椅上, 那椅上沐着光正好眠的正是陛下。   他靠坐着, 细的夜风拂动他稍稍有些散落的鬓发, 往他挺拔的鼻梁上吹去, 他此刻双眸闭着, 明黄色常服衣襟微松, 坐在昏黄的灯火里, 安宁而慵懒。   段柔蓝的眼睛便红了。   初次见他, 他立在东宫门前团团簇簇的千朵繁花前,春景干净而明朗, 映衬得少年郎英气勃发、笑容鲜焕。   她忽然就想到了彼时, 自己如雷的心跳和局促不安的心情。   是不是一见钟情的人, 哪怕过了许多年仍还会心动?   静静地看着他出了一会神, 只觉周遭寂静、神思安宁, 身上的痛也像是消散了, 忽的外头有更鼓声响起, 打破了夜的静寂。   便在这更鼓声响起的下一刻,他长而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缓缓睁开,双眸温柔地看向她。   “醒了?”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温柔,段柔蓝怔怔然地嗯了一声,他坐直了身子,微微倾身向她,将手覆在了她的额上,试了试额温。   “杨禀风说,只要熬过今夜,高热退了,就再无凶险了。厉厉,你命很大。”   段柔蓝却不开口,只看着他,眼睛里浮泛起了一层浅浅的泉。   皇帝看着她的眼睛益发温柔了,将声音放的更轻,“你昏迷不醒的时候,一直在发抖,令朕想起来从前,你在东宫歇下的头一个月,你总疑心半夜有猫儿狗儿的乱转,朕就骗你说有老猫专叼不睡觉的人,你听了反而不害怕,叫我出去同老猫打架……”   皇帝一边说着话,一边伸手轻轻为她拭泪,话说到一半,地上忽然支棱起一个脑袋,小女儿揉着眼睛从地上坐起来,呆呆楞楞地看着爹爹和阿娘。   空气就安静下来。   乘月眨眨眼睛:“……我去同老猫打架,你俩好好谈恋爱。”   皇帝同段柔蓝对视一眼,唇角上仰,揉揉她的脑袋,“说什么胡话。快过来叫娘。”   段柔蓝挣扎着坐起身,却疼的眼前一黑,乘月连忙爬起来,坐在娘亲的手边上,把爹爹挤走,“娘……”她唤了一声娘之后,愣住了,再看到娘亲苍白的脸上泪水涟涟,正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乘月一下就哭出来了,扑倒在段柔蓝的怀里。   “……我终于有娘了,苏元善有娘,诚王叔家里的大姐姐也有娘疼,姜释云也有娘,只有我没娘疼——我爹爹只会骂我,也不会绑双丸子的鬏鬏,还总拘着我叫我读书。”她哭倒在娘亲怀里,惹得段柔蓝和爹爹一阵心酸。   皇帝扯开了小女儿,“你仔细着你娘的伤口,要不是为了救你,你娘何至于要受这样的苦。”   乘月又往娘亲的怀里拱,只是这回避着了娘亲的肩头伤,“还不是爹爹要我多见见世面,学学姑母常换驸马……不过,爹爹,我原本在我娘脚边上睡着,怎么一睁眼却躺在了地上?”   皇帝自然不肯承认是自己把小女儿拽了下来,只接过侍女递来的水,送在了段柔蓝的嘴边儿,温柔地哄她喝下。   段柔蓝喝了水,喉咙里的不舒服感才消散了一下,紧紧抱住了乘月,轻声同她说着话。   “……全是娘的不是,你那时候才十五个月,娘就回了滇南,也没能陪着你……”   乘月百感交集,只觉得眼前的天都晴了,心情好到无以复加,她反过来安慰娘亲,叫她不要自责。   “娘啊,你这十三年在滇南过得好吗?快活不快活?”   段柔蓝点着头,眼睛在流泪,唇边却有笑,“自然是快活的。”   “那不就好了?我这十三年除了想娘以外,过得也很好,爹爹疼我,哥哥虽然老欺负我,可我知道他心里也待我好,咱们这十三年里都没有白活,为什么要难过呢?”   小女儿纯稚的话语一下子就击中了段柔蓝的心,她万没料到从前那个坐在摇椅里的奶娃娃,如今竟长成了这样会安慰人的暖心小棉袄,直又哭又笑的亲了亲女儿的面颊。   乘月就摸了摸被娘亲亲过的面颊,有点不好意思,“阿娘,你也亲亲我爹爹吧,我觉得他这十三年应该过的不好,我哥哥太不省心了,和我不一样。”   皇帝不自然地清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把自己的脸凑近了一些。   段柔蓝的心绪这下全好了,只看了看小女儿,果真亲了皇帝的面颊一口。   “你这嘴巴太干了,多喝点水。”皇帝满意地收回了脸,眼睛笑眯眯,嘴上却毫不客气,他又数落乘月,“你哥哥可比你省心多了,朕为你操一百八十个心,为你哥哥只要操一个。”   乘月躲在娘亲怀里不服气。“我情绪稳定啊,你看我哥哥动不动就闹脾气离宫出走,还常常把自己关在东宫里生闷气,哪像我,您怎么骂我我都能忍。”   段柔蓝看着小女儿同陛下说话,刚想张口问江步寰的人,就听门外响起了急慌慌的脚步,接着一个英气的身影绕过了屏风,身上的斗篷险些把屏风带倒,一个箭步就冲了过来,跪倒在段柔蓝的床前,未语先趴在娘的膝上大哭起来。   乘月被哥哥挤到了一边儿,无奈地看着爹爹说道,“我就说我哥哥情绪不稳定吧?”   段步寰哭了一会儿,抬起头来,瞪了自家妹妹一眼,又挤过她,坐在段柔蓝的身边。   “那日我和顾景星打架,您飞出来不由分说踹了顾景星一脚,我就猜到了……”   乘月无情地揭穿他:“瞎说,你明明猜娘是姨母,还说爹爹和姨妹勾搭上了。”   皇帝闻言勃然大怒,江步寰瞠目结舌,往段柔蓝的身后躲,乘月就煽风点火:“爹爹,快抽他!”   段柔蓝笑得眉眼弯弯,伤口都要笑裂开了,她制止住了兄妹俩的斗嘴,把江步寰的脑袋一抱,捏住了他的双颊。   “叫娘好好看看你!”她看着看着,就落下泪来,“娘的好孩子,小时候脸圆圆的,现在这么英俊了——兔儿啊,那时候你哥哥三岁半了,一到阴雨天,一整个乾清宫后殿晒的全是被子,全是你哥哥尿的……”   江步寰的心都凉了半截,把自己的脸从娘亲的手里夺出来,看看妹妹,再看看自家爹爹,只觉得红尘不可恋栈。   “娘,久别重逢,就别说这些事了。”他僵硬着憋出了一句。   乘月捂着嘴偷笑,皇帝看了她一眼,无情地取笑女儿:“五十步笑百步,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下轮到江步寰笑了,他拭去了面上的眼泪,倒真诚了起来,“您这伤可好些了?明儿就跟儿子回宫。”   段柔蓝咳了一声,一手牵女儿,一手牵儿子,只觉得百感交集:“娘这回来就不走了。前几日滇南会馆在藕花胡同置办了宅子,娘就在那儿住着不进宫了。”   她微微抬起眼睫看了一眼陛下,见他正看着自己,便轻轻一笑,又道,“从前我是假死出宫,世人都知道皇后薨逝了,倘或贸然回去了,没得叫你们爹爹为难。咱们娘三个心在一处,不拘在哪里都能团圆。”   江步寰就把视线移在了父皇脸上,“父皇,您说一句。”   乘月也很想娘亲回宫,这便随着哥哥看过去,也追着问了一句:“是呀,爹爹您这么日夜守着娘,一定也想娘回宫是不是?不然往后您天天往宫外跑,叫我和哥哥撞见了,多尴尬多不好意思啊……”   段柔蓝扑哧一声笑出来,点了点女儿的脑门,叫她不要闹爹爹,“咱们白族人不拘那些虚无缥缈的名分,只要两心相爱,在哪里都不碍的。”   皇帝眼睛亮了亮。   他又不自然地咳了一声,看向女儿,转了个话题:“睡在地上不舒坦吧?回宫睡去。”   乘月歪了脑袋,看看娘,再看看爹,说了一声我不,“你们都在这儿,我回去做什么?”   江步寰到底有几分眼色,拭了拭泪,又抱了抱娘亲,旋即站起身拽着妹妹的两个丸子鬏鬏,把她提溜起来。   “走,哥哥带你回宫。”妹妹的脑袋在他手里挣扎,很不情愿,江步寰连忙哄她,“哥哥叫人给你去买大顺斋的葡萄酥饼、糖火烧。”   他说着就拖拽着妹妹往外去,到了屏风外头,妹妹还在哇哇乱叫,江步寰这便松开了手,苦口婆心地小声说道:“你怎么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你在那杵着,父皇和娘亲还怎么叙旧?”   乘月这才恍然大悟,捂住了嘴巴连连点头,接着又鬼鬼祟祟地扒着屏风往里看,但见里头一阵儿寂静,好一会儿才听见爹爹的声音。   “你说两心相爱,朕这有一颗,还有一颗在哪?”   作者有话说:   加更把一家四口团聚写完,下章写顾星星~感谢在2022-07-05 10:54:54~2022-07-05 16:02: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河倾月落   回到凤姿宫里, 乘月倒头就睡了。   临走的时候,云遮和杨宝严两个人对坐着哭,乘月看了也心疼, 只叫她在宫外同阿娘多待几日。   哥哥提点她的话是对的,她与阿娘, 天生的母女连心, 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也不在乎少那么片刻的相聚。   可爹爹就不一样了,他与阿娘十三年未见,以前又是那么轰轰烈烈地爱过的, 相逢重遇了, 就要好好地把前尘往事说清楚, 把未来的前程打算盘一盘, 才好继续携手, 风雨同路。   她这一觉睡得很香甜, 梦里阿娘给她梳头发, 带她招招摇摇地逛园子, 她则还是小孩子的模样, 逢人就介绍阿娘, 从前梦里阿娘的样子总是模糊的,这一次却清晰地在梦里笑吟吟地看着她。   再醒来时, 乘月的唇角还一直上仰着, 樱珠过来侍候公主穿鞋, 瞧见公主心情很好的样子, 不免凑趣问道:“您一向有起床气, 如何今日这么高兴?”   乘月就坐在铜镜前照来照去, 眼睛里果然一片喜气洋洋。   “我阿娘回来了, 以后我出降的时候,也有娘亲陪着我了。”她说到出降两个字,声音忽然就低落了一些。   樱珠倒没有察觉,只笑着说道:“盛玢在外候着您呢。”   乘月的心情原本很好,只是方才无意间又想到了顾景星,心情又跌回了低谷。   此时听樱珠说了,这便点了点头,“叫他进来。”   盛玢还穿着官服,想来是进宫前梳洗过,看着很清爽的样子,乘月却一眼看见了他的袍角,沾了一些泥污。   “你是又去安贞门外了么?我不说了吗?少一张两张也没关系,不必那么大费周章地去找。”   “回公主的话,臣原本就奉命在安贞门外搜寻证物,便一并找了。”盛玢顿了顿,直将手里的列仙酒牌的盒子递给了樱珠,转呈在公主的手里,“也许是天意,臣与属下翻找了一昼夜,都没有找到公主喜爱的那张许飞琼,倒是顾世子碰巧路过,便找到了。”   盛玢原想将这一切归于缘分,落在乘月的心里,却觉得很可笑。   碰巧路过就找到了?   乘月手里捏着那一张酒牌,仙女衣袂飘飘,仿佛眨眼间就要御风远去。   她从前很喜欢许飞琼,这一刻却忽然不喜欢了,手里捏着的酒牌落地,因质地坚硬的缘故,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对我而言,再也不特别了。”公主脱臼的肩膀有点疼,她烦了也没耐心了,只轻轻地说了一句。   盛玢不明其意,听不出来是在说哪个她,还以为是在说许飞琼,倒也不好妄猜公主的心,只静默无声地退下了。   她又觉得无可期待了,到了午间的时候,仁寿宫里来唤公主去用饭,她左右无事,便慢慢地往仁寿宫里去了。   路上樱珠不免说起这两日宫里的情形,“您遇袭受伤的事太后娘娘知道的不多,倒是少师同钺戎王世子昨夜前来求见,知道您不在,便也都回去了。”   乘月提不起来精神,只恹恹地说了句知道了,樱珠见公主无精打采,便又想了旁的话来同她说,“说起来,云遮姑姑陪您去仁寿宫的时候倒不多,似乎都是奴婢陪着您来。”   “是啊,除非重要的节日宴席她会陪着我去,平日里她只爱呆在凤姿宫里,哪里都不去。”   乘月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不免犹豫起来要不要将娘亲回来的事同祖母说。   她一边走一边想,最终还是决定闭口不谈——大人之间的事,轮不到她来置喙。   到了仁寿宫,祖母看到她额上的伤,以及面颊上好几处擦伤的痕迹,直心疼的把她搂在怀里问个不停。   “只听说你出去玩儿,马车翻了,倒不知道伤这么重,这车马司的人是怎么做事的?哀家真的要好好过问一下!”   乘月在祖母的怀里偷偷呲牙咧嘴,见祖母又端详她的脸,连忙收起了表情,生怕祖母发现她的手臂也脱臼了。   “……同车马司不相干,是为了避让旁人,翻了车。”乘月小小的扯了一个谎,把话题岔开来,“我这里有滇南的秘药,每日里涂了,一准不留疤。”   祖母仔细端详她额上的伤,恨不得贴到她脸上去看,到末了才叹了一口气,嘱咐她这阵子安分些。   “别总往外跑,好好养一养伤,晒了日头更好的慢。开了春东宫办喜事,你皇父也要给你选婿,都不是小事。你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宫里头,陪着哀家打打牌练练拳脚,养养你这急躁的性子。”   乘月向来嘴上答应的痛快,闻言只一味的点头,陪着祖母简单地吃了些缺油少盐的午餐之后,便回了凤姿宫歇着不提。   日子就在一日复一日的毫无期待中过的飞快,到了霜降那一日,乘月的伤除了额上那一块还有些微红以外,旁的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公主鸾车在安贞门外遇袭一事,陛下全权交给了皇太子去查,不出半月也调查出了一些眉目,幕后之人浮出了水面,碍于北境兴兵一事,暂且搁置下了。   阿娘还是没有入宫,依着她的意思,皇后“死而复生”的事委实惊世骇俗,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她在京城的藕花胡同彻底安顿下来,那里在东城,距离宫城不算远,爹爹一下了朝便赶过去,不过也没乘月去的多——她简直像住在了藕花胡同里,闺房布置地比凤姿宫还要精致舒服几分。   她成日你里做阿娘的小尾巴,旁的事就想的少了,便是连灯帽胡同都很少去了。   白嬢嬢往宫里递了两回拜帖,她那时候伤未好,便委婉地拒绝了,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好,同阿娘商量了以后,决定过几日传白嬢嬢玩儿。   说到底,白嬢嬢是除了父母亲长以外,最疼她的人,总不能因为一个顾景星,从此断了联系不成?   只是她还没想好哪一日传白嬢嬢入宫,边境便传来了不好的消息。   寒露前后,护国军集结东西中三路护国军,一共十五万人,分三路进攻莽古哈。   此次战事,意欲趁着庆州大捷的东风,一举重创莽古哈,将他们赶到至北苦寒之地,再不能侵扰屠戮大梁的子民。   陛下拜靖国公顾长夙靖远大将军,统帅三军。   他所率领的东路军一直进至土刺河、鄂尔浑河,一路上歼灭莽古哈的军队近五万人,但却在称海时,因征程太过辽远,粮草补给跟不上,莽古哈军队又负隅顽抗,东路军的损失也十分惨重,好在还能支撑。   而西路军在肃北歼灭莽军数枝,在集州、瓜州、沙州也都取得了大胜,尚算顺利。   中路军进至土剌河后,意欲与东路军会合,却遭遇了莽古哈丞相哈木帖与莽古哈山西王花赤卓立的合围,梁军死伤惨重。   不好的消息便来自土剌城。   靖远大将军顾长夙,在领兵前往土剌河救援时,被莽古哈丞相哈木帖截击,东路军本就自损严重,此时无力抵抗,退守大宁城外的长兴岭,自那一日后,音讯全无。   彼时乘月刚从藕花胡同回来,在仁寿宫里同爹爹一道儿用罢了膳,爹爹同祖母说起了此次战事,眉宇间满是愁绪。   “儿子已命北路军一共十万人开拔长兴岭,尽快增援东路军,必不叫顾侯苦等。”   乘月听着听着,就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不懂军国大事,也不知何为军政谋略,却知若是顾长夙当真被围困长兴岭,靖国公府的上空怕是会笼罩一层愁云。   她原就记挂着白嬢嬢,此时更生出了立刻去灯帽胡同的念头。   她这一两个月以来,常常在陛下的允准下出宫去藕花胡同,故而轻车熟路地乘车去了灯帽胡同。   那靖国公府门前果然萧萧瑟瑟,一对大红灯笼在晚秋的风里摇摇晃晃,像是不情愿入冬似的。   后门有武将进进出出,显是靖国公府派出去打听的人,乘月因是轻车而来,便没有知会任何人,只在门前递了自己的名帖,便悄悄地进去了。   一整个靖国公里静悄悄的,一直到了正厅,乘月才听见白清梧在里头的声音。   “……这么些年,国公失去音讯的事,没有十回也有六回,若是回回都还这般哭天抢地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陛下派了十万北路军支援,星儿和二叔也领了兵去了长兴岭,没准儿明儿就能有长夙的消息。”   正厅里传来几声哀戚的哭声,是靖国公府的老夫人薛氏。   “我听说长兴岭在北境,是绵延千里的大山,那里是莽贼的地盘,他们处心积虑地就想要夙儿的命,这一回栽进去,怕是……。”   白清梧的声音良久才响起,嗓音里透着一股凉意。   “母亲,咱们就盼着点他好吧,我始终相信长夙吉人自有天相。”   里头又是一阵儿沉默,良久薛老夫人才被搀扶着走出了正厅,因太过伤心垂首落泪的缘故,并没有看见站在廊下的乘月,只哀戚着走了。   乘月的心说不上来什么感受,只觉得堵的厉害,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踏进了正厅,正看见白清梧拿手支着额头,面容颓丧疲累,好似有几天几夜没安睡的样子。   她轻轻唤了一声白嬢嬢,白清梧起先没听到,乘月又唤了一声,白清梧方如梦初醒,抬眼看见是公主,眼睛里又惊又喜,只是将将站起来,身子便摇晃了一下,转瞬便栽倒在地。   乘月吓了一跳,忙叫人来扶,将白清梧送进了卧房躺了一会儿,又喂热汤再扇风散热的,她拜悠悠醒转。   “公主……”白清梧心里五味杂陈,脑子里又是儿子与公主的事,又牵挂着夫君,千头万绪地,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乘月止住了她,只坐在她的身边儿,轻声说着话:“……不必说那些见外的话,我来,是想问问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   白清梧自是知道公主最是熨帖,闻言潸然泪下,只说了句星儿那孩子,便哽咽住了。   “公主莫为我担心。战场瞬息万变,这样音讯全无的事,我经历的多了,没有那么的惊慌……”   乘月握住白清梧,定定地看着她,摇了摇头,“撒谎,我分明看你伤心的站不住了。”   公主小声儿拆穿她伪装的样子很可爱,像个不谙世情的孩子,白清梧摸摸她的小手,叹了一口气。   “身为武将的家眷,早就习惯了突如其来的变故。公主说的对,我是伤心的不能自已,可还能有什么办法?只有等了。”   “陛下增兵了,星儿和我家二叔也都连夜赶去去了北境,旁的还能做什么?这一大家子还需我来操持,您方才也瞧见了吧,不过音信全无这四个字,我家那位老夫人就已然乱了阵脚……”   乘月不知该安慰她什么,只默默地听她说完,才垂下眼睫想了想。   “既然知道嫁给武将聚少离多,为什么当初还要同他成婚?还从渝州城千里迢迢地嫁过来?”   “那时候他领兵驰援渝州,我便看中了他,他一开始左逃右躲,把那些聚少离多、不虞之变等等弊处说给我听,妄图打消我的念头,可后来还不是妥协了?”   说起往事,白嬢嬢的心绪略略有些松泛下来,眼睛里有一点甜蜜的微茫。   乘月却益发沉静了,良久才低低低说了一句,“说到底,大将军还是相信嬢嬢可以。”   白清梧意识到了公主的低落,心里暗骂自己的多舌,正要多说些什么,公主却又重新振奋起来,安慰着她。   “白嬢嬢,我祖母说,深山老林里常有仙女下凡玩乐,说不得看到大将军被困,便能助他一把。”   白清梧感念着公主的好,心里有千言万语地想同趿说,可却不知如何开口,公主却率先站了起来,同她告别。   “嬢嬢,朝中一有什么消息,我就派人来知会你,别急。我一时要去镇北侯府走一遭,就不多留了。”   白清梧自是知道镇北侯的事,闻言点了点头,支撑着下了床,起身送公主出去。   “中路军原本该由苏侯统帅指挥,因他受伤昏迷,原在兵部领闲差的魏王爷临危请命,统领了中路军,这一回中路军失陷土剌河,多半与他指挥不利有关。”   乘月听着,就起了几分疑心,一直上了马车,还在思忖。   上月她遇袭,种种迹象都指向诚王叔,哥哥把一整个造办处翻了个天儿,到底是洗清了诚王叔的嫌疑,正在查背后之人的时候,讨伐莽古哈的战事就开始了。   魏王叔在兵部任职武库清吏司一职,(1)兼掌京营戎政,督领京营操练等(1),不是什么重要的差使,他是闲散的宗室,平日里除了公干,也就是同诚王叔一样养养花鸟,听一听戏,如何这一次却请命上了前线?   这两宗事原本八杆子打不着,可白嬢嬢这般一说,乘月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一路冥思苦想着,进了镇北侯府。   穆夫人依旧病的厉害,二女儿苏绮善不过十三岁,已然掌起了家事,倒也把侯府撑了起来。   她迎接了公主,面上略有些慌乱,只将昨日大姐姐传来的消息说给公主听。   “大姐姐在漠北待了数十日,爹爹昏迷不醒,她便启程护送爹爹回家,昨日来的消息里说,她与爹爹一行人被困在了漠北的库布旗沙漠,爹爹伤情不好,中路军全部集结去了北境,无人支应,请家里派人过去接。”   乘月听了之后,心里砰砰乱跳,凭着记忆问起了林渊冲。   “这人去哪儿了?倘或不是经历了什么变故,不会被困在沙漠里出不来。”   苏绮善到底才十三岁,哪里拿的定主意,只摇着头说不知道。   “我昨儿没敢告诉娘亲,只点了二十家丁往那里去了,也不知能不能找到他们的下落。”   乘月闻言便叫苏绮善别慌,只轻声道:“她说苏侯伤情不好了,只派家丁去一定不行。你先别慌,此事我来拿主意。”   苏绮善从昨儿开始就惴惴不安的心终于放下了,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乘月知道了靖国公府与镇北侯府的事,只觉得心情沉重,干脆不回宫,转头去了藕花胡同,同阿娘讨主意。   靖国公顾长夙在长兴岭失踪这等大事,自有爹爹定夺,她帮不上什么忙,可元善被困在漠北的沙漠里,这样的事她自然不能不管。   进了藕花胡同,阿娘正在院子里侍弄花草,见她来,先给女儿戴上了一朵山茶花,这才挽着女儿往廊下坐了,问她的来意。   乘月先前同阿娘已经说过了元善的事,此时直将她的困局说给阿娘听。   “她如今被困在了漠北的沙漠里,她的爹爹身上还有伤,反反复复的一直不能好,我真的着急。”   段柔蓝闻言便仔仔细细地问起了苏侯的伤势,到末了思忖道:“听着全是外伤,实际上还有可能是伤处创口没有清理干净的缘故,阿娘这里倒是有药,再将上回医我时用的陈芥菜卤一并带上,先将她父亲的伤治好才是要紧的事。”   乘月闻言便振奋起来,犹豫迟疑了半天,眼睛里闪着希冀问阿娘。   “娘,你说我能不能去漠北?亲自把元善接回来?”她顿了顿,见阿娘并不十分震惊,这便又鼓起勇气道,“我问了盛玢,库布奇离帝京城只有一千多里路,莽贼都在北境集结,那里也没什么危险……”   段柔蓝并不觉得女儿提出来的要求惊世骇俗,只点头道:“为什么不能去?你顶顶要好的朋友有难了,自然是要出力的。”   乘月简直要给阿娘跪下了,又听阿娘说道:“不就是一千多里路么,阿娘陪你去。这一两个月在帝京城里实在气闷,我手下有滇南的六大高手,龙潭虎穴都去得。”   乘月兴奋地直搓手,阿娘拍拍她的脑袋,笑着说道:“你爹爹那里我去说,不出意外,今夜便可动身。”   作者有话说:   (1)摘自百度   哎呀妈呀,预估错误,这章没写到糊星星……跪   这章写一下过渡剧情,换地图去广阔的漠北、北境,小公主要大展宏图了。   感谢在2022-07-05 16:02:57~2022-07-06 11:03: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糖粥、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yaka 5瓶;忘不了水星、mom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阴差阳错   过了七老图山, 风便一日冷过一日。   自玉沙湖一路向东,陡崖峭壁间,风驰电擎地驶过去一支精锐。   顾景星前夜出了帝京城, 一路急行六百里,在最后一处隶属于大梁的驿站玉沙湖休整换马后, 再行四百里, 才过七老图山。   他是回京参与科考的卸甲之将, 手上没有半分兵力。前夜土剌河战事的情势送到他这里时,他救父心切,即刻便领了靖国公府的二百人护卫便出了宁武关。   朝廷对于世族权贵畜养私兵秉持的态度是, 禁甲不禁兵, 即便府中有上千家丁私兵, 只要没有私藏甲胄, 都不会横加干涉。   故而顾景星领的这二百人的精锐护卫, 虽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 然而在穿着上也只是轻便的黑衣短打, 后脊心书写了顾字。   这样的装备倘或遇上制式规整的军队, 几枚火炮、箭枝便可轻易要其性命。   好在武器配备齐全, 不仅有弓/弩和长/枪, 便是火铳也有几只。   到了夜间的时候,七老图山气温骤降, 队伍在山腹密林中暂歇, 因这里已出了大梁边界, 乃是两国之间的地带, 故而不可生火取暖, 护卫们停在一处休息, 只将手里的干粮拿出来吃。   一路随行的亲随邓淮舟跟惯了他, 这会儿不顾腰疼腿软,先去端了热水来为世子净面洗手,再递上水袋及糕饼。   顾景星净了面,只用了些水,吩咐他将糕饼分给护卫们。   再是平宁镇定之人,到底也还未及冠,纵然大小战事历经无数,可面对父亲失踪的消息,还是会心绪不宁,难以安定。   他不必回府,也知道这一刻的靖国公府,定是一片愁云惨雾,祠堂的祖宗牌位前怕是跪了一地的人。   顾景星闭了闭眼睛,心头绞痛。   父亲征战沙场多年,同莽贼交战无数,其中不免会遇上艰难的局势,可每一次都会逢凶化吉,取得胜利。   只是这一回却不一样。   中路军指挥失利,在土剌河填进去几万人,情报又有误,致使父亲所率的东路军被围困兴宁岭。   外有莽军围困,内有长兴岭复杂的地貌,中东两路军失陷,莽贼又分兵于漠北,转头将化德、禄安两城抢去。   这样的局势下,救援长兴岭可谓是难上加难。   顾景星思及此,只觉胸腔激荡,无法凝神静气。   北境的风席卷而来,带来了一阵微雨,随之而来的便是刺骨的凉意。   护卫们连夜赶路,早已疲累不堪,此时冷风冷雨侵袭,不免都缩起了身子。   顾景星站起身在密林里巡视一周,指了密林深处一方山洞,叫护卫进洞避风雨。   山洞逼仄狭小,又升了火取暖,便没有插脚的空了。邓淮舟往外看了看,世子正静静地坐在一株云杉下,眉眼微沉。   他走上前去,想为世子披上斗篷,一垂眼却见世子右手握着一只小而精致的金鸭小手炉,登时便明白了什么。   “有这小金鸭暖手,便也不怕冷了。”邓淮舟蹲在了一旁,想了想又道,“盛虞候前几日来还药,言说公主的伤好的很快,用了滇南的秘药,一点儿疤痕都不曾留下,咱们送过去的秘药便没派上用场。”   他见世子不言声,以为他爱听,这便又多说了几句,“盛虞候说,公主殿下近来很好,听说还有开了春想去滇西南游玩的打算……”   邓淮舟正说着,抬头却见世子的眸色越发深黯,不自觉地便住了口。   “邓淮舟,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顾景星开口,嗓音听起来无情无绪,眸光却冷冷,“不要再提起她。”   邓淮舟被世子冷清的话语击退,只讷讷道了一声是,好在远处响起了踩水而来的马蹄声,众护卫皆警惕起来,有人连忙踩熄了火堆,其余人皆冲出警戒。   来的也是一对精锐,穿着大梁的衣衫,领头人正是顾景星从前在东路军先锋营的同袍,邓直芳与宋博约。   他二人意气豪情,翻身下马,只以军礼拜见顾景星。   “世子,我二人从前同你一道在国公爷麾下效力,如今国公爷被围兴宁岭,我二人理应回来施以援手。咱们先锋营原就有昼伏夜出、刺探军情之优势,有这三百人足矣。”   顾景星扶起二人,心下感念,不免郑重道了一声谢。   宋博约和邓直芳齐声笑,宋博约又笑道,“我与邓兄先赶去了丰台校场,听闻你已出发,便马不停蹄地追上来,好在查探到了你留下来的先锋营独有的记号,才能顺利追上。”   既有了二位好友的助力,又多了一百的精锐,顾景星的心稍稍落定,随即原地歇息约有一个时辰,旋即又星夜兼程,一路往至北而去。   那一厢披星戴月千里行,这一头本该在宫中赏花赏景的小公主却也行驶在路上,她赶了一日的路,在将将到渭县的时候,阿娘的头疾犯了。   这一回公主扮做回漠北省亲的公子,身边随侍的是大理的六大高手,另有百名暗卫一路随行保护,又因身上有爹爹赐下来的真龙令,故而也有可随意调动地方军政的权力。   爹爹既给她这个,自然是信任她,乘月自不会滥用。   阿娘这回为她与爹爹斡旋,甚至立下了军令状作保,才换来她能出远门去漠北,接元善回来的机会,可这突如其来的头疾,却令去漠北的脚步停了下来。   段柔蓝早年撞柱,脑中有淤血滞留,今年三月的时候,她从马上摔下来,阴差阳错将脑中盘踞着的淤血撞散开来,从而恢复了记忆,可淤血到底还在脑中,故而每逢休息不好,便会头痛欲裂,甚至会昏迷不醒。   马车停在渭县县衙院中,段柔蓝舌下含了片延胡索,方才缓解了半分疼痛。   她叫女儿继续行路,呼吸不畅地说道,“倒是我这身子不争气,耽误了行程。横竖是在马车里卧着,你便继续赶路就是。”   乘月摇摇头,眼睛里红红的,“我怕这么一颠簸,阿娘再忘了我……”   段柔蓝闻言心软了大半截,只强忍着痛意搂住了女儿。   “好孩子,哪就这么严重了?”   “我这便陪着阿娘回去吧,叫六艺去接元善她们好不好?”乘月虽心里挂牵着元善,可到底不能舍弃阿娘不顾。   “说好了要去接,那便是一定要去的。好了,继续赶路,阿娘躺一躺,到了漠北就好了。”段柔蓝与女儿僵持不下,索性做了决定,卧在软榻上闭了眼休息。   许是延胡索的功效起了作用,她这一休息倒熟睡了过去,乘月下了马车,同云遮以及大理来的高手商量了一番,终于做下了决定。   当下命杨宝严同三位高手,以及暗地里的护卫军,分出百人护送阿娘回帝京城,自己则继续往漠北行路。   公主星夜兼程,终于在第三日的夜里赶到了库里奇沙漠的边缘。   她不知元善与苏侯困在哪里,这便将千名护卫分出五百人来,在库里奇沙漠分散开来寻找,找到便以焰火为信。   护卫四散去找,乘月也不愿坐着,只骑了护卫在边镇买的沙漠阿哈矮马,沿着沙漠边缘向里去。   暮色下的沙漠像是沐浴着溶溶的金色,苍茫通天接地,晚霞像是不朽的画,在地平线上铺了浅浅一层,远处孤伶伶地站着一颗树,枝桠努力向上,正是这些,构成了浩瀚的沙海。   她漫无目的地骑着矮马,不免想到了坝上那一晚巨大的黄月亮,她与顾景星坐着说话,他说她可以嫁给一棵树。   正思着念着,忽见前方渐渐起伏的沙丘上,有一排绵延的小木屋,屋前招展着旗子,写着大大的酒字。   也许库里奇沙漠周遭皆是市镇的缘故,这里有酒家也不奇怪,乘月却觉得很新奇,因身后跟着滇南六艺里的三艺,这便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   她这回的男装扮的很扎实,一顶一低头就能遮盖眉眼的风帽,一身灰扑扑的劲衣,又涂黑了面颊,只要她不滴溜溜转起乌亮眼珠,自然不会有人看出蹊跷。   她同滇南来的三艺一道儿进了酒馆,只挨着墙边坐,不显山不露水地点了一盘酱牛肉,两壶沙棘酒。   客人不多,只有三个粗布短打汉子形容粗鄙,喝的满脸通红地大吹法螺。   “熊二哥忒不知足,倘或不是我,你哪里够得上这个好差事!”三角脸的军士满口都是肉,吃的双目通红。   “张北城那个,我怎么瞧着不是苏侯?却是一个脸生的将军,不像是个会打仗的!”后一个汉子喝了口皮袋子里的酒,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   “苏后不是死在了矿藏山吗?这一位听说是朝廷派下来镀金的王爷,白白净净的哪里像是会打仗的。”长脸军士神神秘秘地接话,声音小了下去,“喝了这一壶,赶紧走,莫耽误了正事。”   这三个军士醉醺醺说的话,旁人听起来没什么,可却叫乘月大吃一惊。   这里是漠北,是中路军的地盘,苏侯重伤,由魏王叔接了帅印领兵去了土剌河,目下中路军陷落在土剌河,如何这三人却说那王爷在张北?   张北县就在此地不远,按常理来说,魏王叔不应该在土剌河么?   她心有蹊跷,立时便给滇南来的三艺递了眼色,旋即走了出去,没等一会儿,那三个醉醺醺的军汉便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三艺其中的阿诗、阿礼不过轻轻一抬手,便以指为剑,制住了三人。   这三个军汉被拖拽到暗地里,个个抱着脑袋讨饶,乘月叫三艺点了这三人的肩胸穴,直痛的他三人倒地哀嚎,一股脑的全说出来。   “咱们是要赶往宁武关,上头命令,由宁武关至土剌河这一条路上,要严防死守,见到小股兵力直接剿灭,若是大部军马,且按兵不动,只制造阻碍,叫他们不能尽快赶到土剌河……”   “您几个杀了咱们也没用,那一条道上,目下埋伏了上万人,咱们也只领了千人,不成气候啊……”   乘月的眉心突突跳,倘或这三个军汉说的是真的,那魏王叔不仅有通敌之嫌,还要借手阻挠前去土剌河救援之人。   算着时间,这个时候除了朝廷派去的北路军以外,还有顾景星。   帝京城距离宁武关两千里路,顾景星早她半日出发,这一时也许就在这条路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6 11:03:43~2022-07-07 20:29: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5877030 20瓶;素苗 10瓶;邛 7瓶;虾尾 5瓶;忘不了水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救与危难   乘月又回了大漠里的酒家。   阿娘身边的六位大理高手, 以易、书、诗、礼、乐、春秋化名,留在她身边的,是诗、礼、春秋三人。   春秋与阿礼去处理那三个军汉, 阿诗便陪公主喝酒,不免问到了接下来该如何。   乘月只轻抿了一口沙棘酒, 辣的嘶哈一声。   “将消息送回去才是最当紧的。”她盘算着距离, “从这里回京, 快马加鞭也要两日。”   她想到这里,喊了一声盛玢。   盛玢立时便现了身,依着公主的意思在桌前坐下。   “你即刻派人回帝京城, 每到一个驿站便换马, 以最快的速度进宫。”她靠近了盛玢, 在他的耳畔支起了手, 悄声将方才那三个军汉所说的, 悉数交代与他。   盛玢即刻领了命, 出去布置, 乘月却望着眼前的酒杯不作声。   阿诗是女孩子, 察觉了公主的低落, 这便垂首问她:“心里藏了事?”   乘月不言声, 只将小酒盏搁在两手间转来转去的,好一时才将被酒盅里的沙棘酒一饮而尽。   “倘或你明明知道一个人嫌你厌你, 不想见到你, 你还会出现在他的身边吗?”   小公主的嗓音在苍凉安静的大漠里, 稚软而温柔, 阿乐很喜欢看小公主那双乌黑明亮的眸, 此时看她额心蹙成可爱的小川, 不由地放轻了声音。   “那我何必自讨没趣?天底下的好儿郎那么多, 未必我就要吊死在他那棵树上喽。”   乘月很喜欢阿诗的直截了当,可转念想想,在生死攸关的事前面,那些小儿女浅薄的情爱是不是可以放在一边?   “那这个人若是有生命危险,我该管么?”   阿诗终于瞧出了小公主的愁肠百结,认真地想了想说道:“各人各命,即便他有生命危险,那也同你不相干啊。”   乘月闻言,托腮想了好半天,虽然觉得哪里不对,可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只默默地坐着不言声了。   在这沙漠酒馆里坐了好一阵子,到了月亮升到中天时,盛玢在门外奏禀:“元善姑娘找到了。”   乘月一跃而起,奔出了酒馆,骑上了马儿,叫他带路。   盛玢在公主的前方纵马,口中道:“元善姑娘与苏侯在离这里六里地的沙棘林中,苏侯病情有变,伤口化了脓,高热已有三日,随行的御医手头无药,束手无策。”   乘月随身带着阿娘给的滇南秘药,又有一壶陈芥菜卤,闻言更是加快了骑马速度,跟着盛玢一道儿赶往去沙棘林。   苏元善与父亲已然七日前进的库里奇沙漠,前几日是为了避开中路军与小股莽贼的交战,其后又因下暴雨前行很慢,一直困顿至今都没有走出这片沙漠。   她站在林外翘首以盼,但见苍茫的夜色里,几匹轻骑破空而来,为首之人灰扑扑的,却能看出秀美的身形。   元善心中一喜,迎上前去,马上人向他露出了大大的笑脸,回身喊盛玢:“快接我下来!”   盛玢将公主接下马,乘月立刻牵起了元善的手往林子里进,一边儿走一边儿问起苏侯的情况。   元善抹了抹眼泪,如实说了,末了哭出声音来:“我万万没想到你会亲自来接我——你来了就好了,我这一个月每一天都过的心惊肉跳的!”   乘月搂了搂她的肩膀,问起林渊冲来,“为何不见他?”   “他去附近的市镇为父亲寻药……”元善说着叹了一口气,“前日遇上了莽贼的游兵散将,林渊冲的左臂也受了伤……”   说话间已然到了苏侯的马车上,御医不知是公主亲来,只在看见公主风帽下灵动的眉眼后,吓得倒吸了一口气,跪下问安。   乘月挥手叫起,只将手头的药悉数交给御医。   “这里是滇南的秘药,红色的药丸叫做保险子,又叫救命仙丹,苏侯受得都是外伤,我推测是破伤风引起的炎症,这里有陈芥菜卤,你瞧着对症不对症。”   御医姓冯,此时大喜过望,接过药,即刻便将保险子送入了苏侯的口中,方才赞道:“公主推测的实在精准。苏侯身受十三处枪、□□之外伤,臣为他清了创口,但不可避免还是感染上了破伤风。”   他对陈芥菜卤十分看重,当宝贝似的捧在手里,“这是千好万好的救命灵药,公主可真是解了大难了!”   乘月闻言心里便安定下来,元善更是在一旁泪流满面,静静看着冯御医将药汁灌入父亲的口中,方才放下一颗悬了月余的心。   因着陈芥菜卤的味道很难闻,元善便牵着乘月的手下了马车,只在一旁的山石上坐了,说起了这月余的遭遇。   “倘或不是林渊冲在,恐怕我连漠北都进不来——”元善不由地落了泪,“自打传出来要集结去打莽贼后,整个漠北到处都不安宁,林渊冲护着我来,受了大罪……”   乘月陪着她哭了一会儿,情绪难免一起地落下来,元善搂住了她,把她的脸转过来面向自己,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她的眼睛。   “你不对劲儿。能出宫到这么广袤的大漠来,换了从前的你,都要打好几个滚了……”   乘月摇摇头,不知该从何说起,良久才安静地看着她,说道:“我同顾景星决裂了,他说从来不曾喜欢过我,我也拿回了放在他府上的东西,从今往后再也不相干了。”   元善觉得这个消息很突然,分明她走前还好好的啊。   “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乘月还是摇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我知道了一些坏消息,顾景星极有可能会被阻隔在去土剌城的半道上,你说我要不要去看一看?”   “那里在交战,若是陛下知道了,一定会大发雷霆。你有太后娘娘、我、白夫人惦念着,人人都不会愿意你涉险,哪怕那个人是顾景星。”   元善不舍得公主去冒险,抱住了她:“即便是顾景星本人,他若是知道你冒险去那里,只为了看一看他的安慰,他也会担心。”   “他才不会担心。我若是去了,他一定会说,公主该当列鼎重烟,享受天下人的供养,而不是为了臣远赴北境,只身犯险。”乘月小声地说着,将顾景星会说的话拿捏的恰到好处。   元善叹了一口气,点着头道:“是啊,你是镇国的公主,是陛下的掌珠,为了我到这大漠有一遭,我都要心疼你……”   乘月听着元善的话,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时才怔怔然道:“元善,我觉得我想左了……”   “我总想着,他讨厌我,我便不要自讨没趣了,可是不对啊……”她忽然握住了元善的手,“他驰援长兴岭,既是为国也是为父,我身为大梁的公主,已然知道了会有人行围剿之事,却不告知与他,还是个人吗?”   元善啊了一声,说道:“这么说来,的确有几分道理……”   乘月既想通了,那便是一刻也待不下去,问清楚了苏侯的病情,知道退了高热之后,便也放下了心,只留下二百护卫和马车护送元善,这便决定领兵往长兴岭方向去。   她想着那三名军汉说的话,去往长兴岭的沿途,有上万人蛰伏着,那她手里区区两千禁军暗卫,实在是不够看。   正思忖间,忽见远处风烟滚滚,有人纵马而来,身后是长长的队伍。   元善看清楚来人,面上就露出了笑容,高喊了一句林渊冲。   他在第一时间看清楚了公主,翻身下马,唤了一声殿下。   乘月便谢他对元善的照料,说起马上要启程去往长兴岭时,林渊冲忽然垂首问元善:“侯爷若是退了热,病情有好转的话,我可否护送公主去长兴岭?”   元善闻言大喜,父亲说林渊冲乃是中路军中最为骁勇善战之人,这几日同莽贼的作战也不难看出来他的运筹帷幄,若他能护送公主去,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你去是最好了……”元善看了眼公主,见她眼睛里有调皮的笑,声音便低了下来,“问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你的主官。”   林渊冲一笑,向公主行了军礼,“臣擅战,斗胆自荐,护送公主去长兴岭。再往前行,有一处收容医治中路军伤病的营地,方才为了给侯爷取药,臣走了一遭,那里伤势好了的军士,约有千人,公主若有调兵之权,可去那里。”   乘月手里有真龙令,闻言也不多说,只同元善道别,旋即便翻身上马。   林渊冲上马前俯身同元善说了些什么,之后便毅然决然地上马,追随在公主的队列之后而去。   到了那军营调了一千二百人,一路往长兴岭得方向去,途径钺戎辖地时,乘月忽得想到了什么,派人往那里送了口信。   这一头公主在这次出门时学会了骑马,一路赶去长兴岭的方向,那厢在七老图山的山腹里,顾景星领兵三百将将行过,便由四面八方射出了无数箭枝,如同动星一般,往顾景星的队列招呼。   顾景星挥舞长/枪,只将无数箭枝格挡开来,口中喊着让护卫军加快速度,通过箭雨,然而敌人在暗,箭枝又来的猝不及防,顷刻间便有数人中箭落马。   顾景星从背后拿过弓/弩,纵马而过的瞬间,张弓射箭,将沾了火的箭枝连发出去,在下一刻的时间,对面便烧起了山火。   如雨的箭枝顿时缓了下来,顾景星见有喘息之机,即刻命令所有人纵马向前,然而在下一刻,又是新的一轮箭雨落下,这回每一根箭上都绑了火,将顾景星等人困在原地。   就在这时,那山上便响起了杀的喊叫声,之后便有山海般的军士执武器纵马而下,那气势像是要把他们吞没在滚滚烟尘里。   事到如今,更不能下马,顾景星命所有护卫纵马狂奔,身后的追兵气势更猛,他们本就人少,再去除方才受伤落马的,只不过二百余人,眼看着就要被成千上万追兵追上。   此时别无他法,正无计可施时,忽见前方烟尘滚滚,有人纵马领着万余人的队伍破空而来,领头人生的极为潇洒,在快要同顾景星的队伍撞上,那人高声道:“快让开!”   顾景星看清来人穿的是中路军的甲胄,当机立断,领着身后护卫转了马头,往一侧避去。   那万余人的援军杀过去,瞬间就与身后追兵厮打在一起,顾景星见来人是友,这便掉转马头,加入了战局。   他不知道这些人的来历,但在这个当口也顾不了那么多,他在战场上素来以一挡十,然而他眼前的敌人却拼了命一般,非要一道来打他。   他是武学上的高手,可双拳难敌千手,挡去了肩膀上的暗袭,可冲着胸口的那一枪却凶险,他又未穿甲胄,眼看着就要被长/□□穿胸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有女子以指做剑,指风经历,顷刻间便毙了五人性命,救下了顾景星。   他唇边有血,显是方才在那么多人的围攻下,受了伤,顾景星往激战外的人群里看去,但见茫茫夜色里,没有看见相熟的人。   他始终不知道这些人的来历,打斗间不免四下寻找,最终在左近一颗树的树杈上,看见一个趴在树桠上的人。   灰扑扑的劲装,像是同夜色与树枝融为了一体,瞧不出本来的面目,顾景星分了神,胸前立刻中了一剑,好在他反应及时,一旋身子,便将敌人斩杀。   躲过这一凶险后,他再往那树上看去,但见那道灰扑扑的影子抬起了头,在雨后莹润的灯色下,一双清亮澄澈的眸子正眨也不眨地追踪着他。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7 20:29:35~2022-07-08 02:03: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忘不了水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小往大来(二更)   时间回溯三个时辰, 乘月同林渊冲领了两千禁卫、一千中路军出了漠北,往长兴岭的方向急行军而去。   漠北距长兴岭的路程并不算太远,不过千里路罢了。可乘月并不知顾景星此时的行迹, 更不知他会在何处被狙,往那里去的念头模模糊糊, 倒也闹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好在林渊冲乃是顶顶出色的将军, 既决意护送公主, 便打起一切精神,领兵前行。   乘月虽学会了骑马,可到底不能久骑, 不过骑行一个时辰之后, 大腿内侧已然磨的生疼, 行到一座城池左近的时候, 终于支撑不住, 喊了一声停。   盛玢等人忙来听候, 乘月蹙着眉在路边山石歇脚, 轻声道:“我歇一歇。”   林渊冲这便命军队原地坐下待命, 这便同盛玢一道在附近巡视一圈, 盛玢问起林渊冲的履历来, 听闻他不过二十三岁已然是中路军左护军统领,不免几分艳羡。   “在战场上快意杀敌, 倒比在帝京城中来的畅快些。”他感叹了一句, 又道, “我看林兄似乎对那位苏姑娘情有独钟, 为何不好生将她与苏侯护送归家, 却请命护卫公主?”   林渊冲闻言微微点了点头, 似乎并不否认盛玢所言, 又知他并无对元善不敬的意思,这便道:“我与苏姑娘结识的这月余,一日有十二个时辰,她恨不得有八个时辰要说起与公主在一起的趣事,同公主可谓情比金坚。如今苏侯伤情有救,公主又点了护卫护送,应当是无甚危险了,我便想着要为她分忧。其二,此去长兴岭,纵使公主有调兵遣将之权,但她年纪尚小又无战场经验,我身为中路军里的一员,乃是天子之兵,自是要护驾左右。”   “林将军大义。”盛玢以军礼谢他,又叹了一息,“咱们都是天子之师、护卫公主乃是义不容辞,只是这一去不知前路如何,万一出了什么意外……”   林渊冲哪里又不知前路的凶险,只是微敛了眉眼,道:“我熟知这一带地形,盛将军不必忧虑,纵然遇上艰险的处境,咱们拼死护卫,无愧于心便是。”   他从公主那里已然知晓了魏王有异之事情,再联想到苏侯陷落矿藏山时的奇怪之处,立时便起了警惕之心,倘或魏王勾结外敌,企图围剿援兵,致使中、东、西路军被围长兴岭,那大梁将损失惨重。   盛玢与林渊冲巡视左右回来,见公主正坐在山石上喝水,盛玢立时上前,半蹲在公主身边,试图再劝。   “殿下,此去前路艰险,公主不若先回关内,臣与林将军领兵前去救援顾世子……”   乘月哪里不知盛玢在担心什么,想了想,认真地说道:“盛玢、林将军,我来问你们几个问题。”   “倘或那三个军汉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此时被围困在土剌城的中路军便只是诱使东路军前去的诱饵,那里的兵力至多只有三分之一。这是其一。第二,魏王领着三分之二的中路军龟缩某处,按兵不发,只将兵力源源不断地投送至长兴岭沿途,用以阻截从宁武关而出的援军。”   “第三,魏王敢这么做,一定是与莽贼里应外合。那么,如若是你二人领这区区三千人赶去驰援,可否有调动沿途兵力的能力?”   “我在几个时辰前,已将所得的消息快马送往宫中,即便是马不停蹄,父皇也要明晨才能知晓这里的事,届时再行部署、已然晚矣,而我此刻就在这里,莫非要闭上眼睛、关上耳朵,不闻不问地离去,?”   公主的视线看向远处那座城池,它在黑暗里伫立着,没有一点光亮,像是一座死城。   “诚然,我是有救顾景星的私心,但你们好好想想,由宁武关去往长兴岭的这一条路上,不是只有他一支部队。兵部知道东路军被围长兴岭,往这里源源不断地派兵驰援,即便我们做不了什么,却可以先行示警,不叫太多人被围剿暗算。”   林渊冲同盛玢二人静静地听着,听到最后面上不免露出了震撼之色,齐齐行军礼道:“臣领命。”   乘月说了好些话,倒有些口渴了,只咕咚咕咚地灌下去几大口水,仰头间不免再去看远处的城池,忽听得有隐隐约约的哀嚎声,乘月险些呛了水,放下水袋竖起了耳朵听,这下听得更清晰了,千真万确是有人在哀嚎着,那声嗡嗡的,像有千百人之众。   她的心一凛,站起身拔腿就去,林渊冲与盛玢虽觉公主实在毫无野外作战经验,这个时候不该贸然而去,但也只能迅疾地跟上。   往那哀嚎声传来声越跑越近,渐渐就到了那黑暗里伫立的城池之下,公主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后退踉跄了几步,捂住了嘴。   那暗无天日的城门下,像是有成百上千的人躺在那里,有的人在翻滚着,有人在蠕动着,乘月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只吓得浑身寒毛竖起,在下一刻,腿上似乎被人抱住了,乘月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眼泪不受控制地吓了出来,在低头看去,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嘴里说着救命,又在下一刻昏厥了过去。   林渊冲和盛玢,以及三艺围住了公主,将她扶起来,乘月手也在抖,指着眼面前黑暗里的人道,“快,快去看看是怎么了。”   林渊冲领着兵士往那人堆里去,无声地、逐一翻找着,到底救出来好些人,再将他们安置在左近的密林里。   “他们穿的都是汉人的衣衫,是咱们大梁的百姓……”乘月说话已然不成个了,颤抖着站起身,往那密林去,“阿诗、阿礼,快将你们滇南的药给他们用上。”   那些侥幸还活着的百姓便是这座化德城中的人,此时见有人来救,都哀嚎着哭了起来,其中有一个伤势不算重的汉子颤着声说道:“莽贼夺了化德,夜里便开始屠城……是咱们大粱的军队来救咱们了吗……”   “晚了,晚了,一切都晚了……都死绝了啊……”那汉子哭倒在地上,整个人蜷缩着,像是经受了巨大的重创。   乘月再不敢听,只沉重着脚步往旁边让了让,再命盛玢等人去救人。   她知道漠北与北境百姓受外敌侵扰,也知道莽贼残暴,却竟不知残暴至此,若非亲身来这里走一遭,也许她一辈子都不会知晓这些人间疾苦。   她捂住脸,悄悄地哭了一会儿,也不知过了多久,阿诗便默默地走了过来,一身沾了血,是为了救治那些百姓所致,她看着公主哭红了的双眼,垂着眼睛说道:“公主,我先前不以为然,眼下却明白了许多……”   乘月想了想,知道了她在说什么,只握了握她的手,小声道:“你是滇南人,汉话都说不流利,不必自责。”   她站起身,不敢再看那些受了伤了百姓,只叫过林渊冲与盛玢商量着:“……我知道莽贼会去而复返,可这些百姓都是大梁的子民,我不能放任他们不管。”   林渊冲看见化德城里的惨状,也觉心里沉痛,只点头应是,乘月思来想去,道:“这里离关内尚不算远,若能留下三百人护送这些百姓往关内去,便安全了。”   只是如今身边只有这两千人,再分兵,恐怕难以为继,几人正为难着,忽听得地面有隐隐约约地轰鸣声震起,林渊冲为人机警,连忙命所有人隐蔽,在黑暗里看出去,来者竟是一支上万人的精锐,那为首执旗的士兵招展了大旗,上头分明写着威风凛凛的一个梁字。   乘月不知这支军队是谁,只静观其变,好在下一瞬,大旗之后的马上跳下来一人,气宇轩昂,面容英俊,竟是钺戎王世子张垂恕。   钺戎乃是西北的小国,归附之后大梁允许王府容留万人的军甲,编入西北军,此次进攻莽贼,西北军并不曾参战,故而张垂恕一接到公主的消息,这便连夜点兵,随着来人一道追来。   乘月见到了张垂恕,又看他领了万人,心立时便落定了,由暗处走出来,喊了一声他。   张垂恕上月得知公主遇袭,进宫后却不曾见到公主,心中一直牵挂着,又因公主恩典得以回到钺戎,心中无比感念,再加上钺戎归附大梁数十年,却一直不得朝廷重用的机会,此时见到了公主的讯息,钺戎王便急点精兵,命张垂恕务必要全力以赴,襄助公主。   他以军礼向公主问安,心情几分激荡:“臣钺戎王世子张垂恕,听从公主殿下差遣。”   乘月叫他起来,也不多言,只向他说到身后的百姓,请他安排人马送百姓入关。   张垂恕立时听命,吩咐下去,乘月翻身上马,盛玢护卫在侧,忽见公主回身往那些正相扶着的大梁百姓看去,看了许久。   “盛玢,方才我还想不清楚到底要去长兴岭做什么,眼下却好像明白了。我既身在这暗无天日的北境,总要做些什么,才不枉此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8 02:03:11~2022-07-08 13:20: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2个;我的肉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忘不了水星、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付与千钟   能够在恰如其分的时刻救人与危难, 靠的还是详实的侦查与准备。   为了不显山露水,乘月的装束已做到最低调,灰扑扑的甲胄, 涂黑了的脸,压的不能再低的帽子, 只要不转动她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任谁都看不出来蹊跷。   公主所领的这支部队, 名义上以张垂恕、林渊冲为统帅,盛玢的两千禁军混在其中,一路从漠北赶到宁武关, 在路上收拢了约五千人的游兵散将, 也当真在突泉山、玉沙湖左近遇上了小股叛军, 好在他们兵力尚算雄厚, 顷刻间便大败敌军, 将他们打的做鸟兽散。   钺戎人个个都是骁勇善战的勇士, 丝毫不啻莽古哈人, 他们归附大梁已久, 又与莽古哈是世代的仇敌, 故而打起仗来格外英勇。   有张垂恕的部队压阵, 林渊冲领两千先锋便可先行探路,侦察敌情, 传信与后部, 故而能在七老图山救顾景星的部队与危难。   起先谁也不知道在七老图山遭遇伏击的队伍, 是哪一支, 乘月在大部赶去增援时, 第一时间就被阿诗拎着后颈衣领飞上了树上的枝桠间。   她在树枝上趴伏着, 眼神敏锐地搜寻着下方的人群, 却意外地发现顾景星的下落。   他未穿甲胄,只执一柄长/枪,在马上拼杀,顷刻间斩杀几名敌军,还是英勇好儿郎的模样,只是鲜血染了他半边脸,该是受了伤。   乘月心里一沉,垂下眼睫把脸埋在了手心里,再抬眼看去时,已有三五人围住了他,乘月心里一惊,紧张地抓住了阿诗的手。   阿诗早就注意到了顾景星,此时见此情势,不假思索,以指风为剑,将那几人扫下马去,再几道暗镖追在后面,将敌人钉死在地上。   乘月方才松下一口气,却见下方黑暗里顾景星旋身躲过一剑,接着循着暗镖的来路看上来,对上了她追踪着他的眼眸。   她不知道顾景星认出她没有,只下意识地躲闪开去,将脸庞躲在了树桠后。   好在他并没有伫立凝望太久,一瞬又投入了战斗之中。   埋伏在七老图山的敌军不算太多,粗略估计不过千把人,月隐月出不过几息的功夫,张垂恕的钺戎军便解决了战斗。   张垂恕面有血污,然而一身的少年意气不可挡,他与部下原地检查着敌军的尸首,见这些人泰半都是莽古哈人的长相,也有一小部分人穿着的形制杂乱,盔帽是莽古哈人的盔帽,身上却还穿着大梁护国军的护心盔甲,想是投了莽古哈的叛军。   林渊冲纵马而来,在张垂恕身前落地,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末将已往前查探百里,有一座辟土山,可前去休整。”   张垂恕当下说好,再命人清点伤兵,忽然又道:“殿下呢?”   “盛将军护着公主,另有三位高手伴她左右,这一时应该在稳妥之处。”   林渊冲向外看去,但见密林中纵马行来一人,月亮在云里探看,幽谧的光亮照亮了他染血的半边脸,惊骇之余倒更显出他的清俊来。   张垂恕认得顾景星,连忙上前行礼,面上不免带了万分的惊喜。   “顾步帅?”他看了他浑身的血污,惊奇道,“莫非这里遭遇伏击的竟是你的兵?”   顾景星拱手称谢,嗓音里带了沙哑。   “东路军被困长兴岭,我救父心切,与同袍领了三百护卫前去,不料在此遭遇伏击。多谢张世子相助。”   他看向一旁垂手而站的林渊冲,见他穿戴了中路军的帽盔,面容有几分熟悉之感,刚想开口再问,林渊冲却向他行了军礼,显是认得他。   “顾统领,末将乃是中路军统帅苏侯帐下左护军统领,因护送苏侯回京,未能参与这一次攻打莽贼的战役。”   既护送苏侯回京,为何又在这里出现?顾景星心下起了些疑心,脑中闪过方才那树上转瞬而过的灵动眼眸,他抬眼向外看,在远处看见了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护着一矮小的小兵向外去。   顾景星心念一动,朗声唤了一句盛玢。   盛玢闻言即刻就转过了身,而他身边的矮小兵士却只站定了脚步,并不为所动。   张垂恕从方才便在寻找公主的影踪,看到她的身影,第一时间走过去,在她的身旁温声问询。   “公主,敌人已然清理干净。战场难免有死伤,公主可会害怕?”他旁若无人的关切着乘月,回身看了顾景星与林渊冲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笑道,“您说可巧,咱们这一回救下的,竟是顾步帅!”   话说到这里,乘月再不转身已然不好,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看过去,坦坦荡荡地称了一声顾将军。   “此地不宜久留,依着林渊冲的计策,前去辟土山休整。”   四下里静寂无声,偶有老鸦振翅而逃的声音,公主开了口,嗓音是她一贯的轻柔,像是小温风过耳,世界安宁下来。   可温度是向着别人的,落在顾景星身上的,似乎半分都无。   他怔然一时,眸光黯黯,似乎有许多话要问,却又似开不了口,只拱手称是。   留下百余人来收拾战场,其余三支队伍纷纷启程,公主与张垂恕行在队列最前,因首战告捷,张垂恕不免兴致高涨,只将一匹马骑的歪歪扭扭的,不停歪着向公主说话。   盛玢随着顾景星身侧而行,看他的视线一直落在前方那两人身上,作为全程见证公主与顾景星之间感情纠葛的他,哪里还能不明白顾景星此时在想什么。   “世子,我看你肩背面颊皆有伤,卑职手上还有大理的秘药,一时到了辟土山,卑职来为您治伤。”   顾景星嗯了一声,在下一刻却翻身下马,将缰绳递在了亲随手里,闪在了路的一侧。   盛玢见状忙落下马去,跟在了顾景星身后走过去。   “公主为何会来此地?”顾景星言简意赅,将盘旋在心底的疑惑问出。   盛玢面上不免露出为难之色。   从头说起太过冗长,他想了想道:“……苏姑娘困在漠北库里奇沙漠,公主出关来接,在沙漠里捉了三个中路军的传令兵。”   他将遇见那三个军汉的事,和盘向顾景星托出,见他的眉头蹙起了深谷,显是察觉了事情的严重性。   “消息虽已往回送,可目下仍有源源不断的援兵由宁武关往长兴岭去,公主思前想后,还是决定领兵前来示警,不叫太多人中了圈套,白白在这条线上丧命。”   顾景星深吸一口气,只觉心里激荡。   “宁武关前,可布置了人手?”   “已经布置上了。只劝返小股救援的兵力。”盛玢道,“接下来应当如何,还要兵部收到讯息后,再行部署。”   顾景星看了一眼渐远的那两道背影,不免再问:“钺戎军为何会在公主的手上。”   盛玢乃是公主的拥趸,此时有心刺他,这便如实道:“公主要往武宁线上来示警,只有三千兵力太过凶险,便派人知会了钺戎王世子,未料到张世子竟来的这般迅疾,顷刻间便集结万人,护佑公主左右。”   他说罢,只悄悄看向顾景星,但见他仍是一贯冷清的神情,只有那额心的一道浅川越来越深重。   到辟土山的时候,已是后半夜。   乘月疲累不堪,坐在马上昏昏欲睡,忽然耳中听得有喝令队伍静止之声,一个激灵睁开眼,险些落下马去,忙抱住了马头,一整个身子趴在了马上。   她忙唤盛玢来接她下马。   她学会骑马不久,却仍学不会如何安生下马,故而每一次都要喊盛玢接她。   只是话音刚落,张垂恕便走在了她的马前,向她伸出了双手。   “公主,臣来接您下马。”   张垂恕仰头看她,他生的本就端方如玉,此时笑容清浅,坦坦荡荡地样子令人心生好感。   乘月虽觉得不大好,却想着不过是接她下马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只勉力直起了身体,向他递出了手。   张垂恕便上前接去,恰在这时,他的侧方却走来一人,向上伸手,掐住了乘月的腰,将她一把抱了下来,放在了地上。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乘月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然踩在了地上,再看来人,俊眉冷眼,正是顾景星。   张垂恕在一旁讶异地微张了口,乘月却没来由地很生气,她不看顾景星,只当他不在,看着张垂恕说,“没事,你等着啊,再叫你接一次。”   她说完,便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马,躲开顾景星,向张垂恕递出了手。   张垂恕察觉到气氛的微妙,但也毫不犹豫地向前,只是再下一刻,乘月又被顾景星给抱了下来。   顾景星身量很高,自是比张垂恕顺手许多,乘月站在地上,只觉得胸口的火腾腾向上。   她立刻又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马,示意张垂恕为她牵马,“走,我们去那里下马。”   张垂恕觉得小黑脸公主委实很可爱,横竖部队在此时休整,这便上前正欲牵马,忽见那缰绳已然落在了顾景星的手里,牵起就走。   乘月见又被顾景星抢了缰绳,牵住了自己的马,不禁气急,“顾景星你做什么?快放下我的缰绳。”   他在前方牵着马慢慢走,闻言回过身看她,沾血面庞上那双眸光黯黯的眸里,显出了细微的脆弱。   “怎么,臣如今,不配为公主牵马了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8 13:20:22~2022-07-09 12:58: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omo、忘不了水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此心了了   月光从岩缝里洒下光束, 原来他牵着她的马,走到了一块孤悬的山石下方。   乘月看着他挺拔的肩背,忽隐忽现的月光洒落下来, 他身背上的血污便显出些端倪。   许是身在肃杀冷清的北境,乘月的神经便比平日要更为敏感, 她听到顾景星的这一句反问, 立时便冷了脸。   “你是横刀立马的大将军, 怎能委屈你为我牵马?顾将军,放开我的缰绳。”   于是他果真放下了缰绳,乘月舒了一口气, 正打算掉转马头往回去, 却在下一刻, 又被抱下了马, 被他好端端地安置在一块突起的山石上。   “公主的手受了伤。”他斜倚在山石上, 看着她的眸光温宁, “腿脚也不灵便。”   乘月一皱眉。   她的手背的确有擦伤, 腿也因为长时间骑马的缘故, 酸痛无比, 而且大腿内侧也磨破了, 还没来得及上药。   “那又如何?我又不是瓷玉做的小人儿,非要让人捧在手心里。既然出来了, 磕磕碰碰的不是很正常?”   小公主扮做了形容粗犷的黑小子, 可说话时的嗓音还是轻软的, 她怼他两句, 见他认真地看着自己, 不觉有些着恼, “你做什么盯着我看?莫非你以为我是特意来救你的?”   顾景星道了一句我知道不是, “前路凶险未知,公主还是回去为好。”   乘月闻言更气了,只双手抱胸,气咻咻地看着他,眼睛瞪的圆圆的。   “不管是阴差阳错,还是蓄意为之,我都救了你,你非但不道谢,还要赶我们走?当真可笑。再者说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同张垂恕要往哪儿去,还用不着外旁人过问。“”   也许是外旁人三个字太过刺耳,顾景星深蹙了眉,眸光冷冷。   “我竟不知,公主何时同张垂恕这般要好了。”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他一霎冷下去的眉眼叫乘月想到从前不好的回忆,嗓音不免就低落下去。   “张垂恕同我曾把酒言欢,酒足饭饱后还陪我去后海看鸭子游水,青蛙唱曲儿。我在安贞门外遇险,他回转百里路来看我……”她的声音越说越低,越说也越觉得没意义,只垂下眼睫,道了一声罢了,“同你说这个做什么呢?顾景星,你别总抱我下马了,我身边儿有盛玢,有张垂恕,还有我娘留给我的滇南高手,我用不上你。”   她说着站起了身,自己牵住了马,纤瘦的身板被大大的甲胄裹挟着,像个可爱的矮冬瓜。   “我不想再同你生气了,我想同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好好的,你也是。”   公主说这句话的时候,倏忽抬起头来,眼神坦坦荡荡。   她的这番话先前还带了几分埋怨,后头却像是一下子释然了,顾景星听着,心里没来由地往下一沉,像是遭受了重重一击。   “公主的额头,可还疼?”顾景星也随之站起身,问道。   乘月摸了摸额头,只觉得奇怪,她的额头好好的圆圆的在这里,又不曾受过什么伤,他问的是哪年月的事啊。   她敷衍地说了一句早好了,视线落在他染了血的肩胸,但见上头似乎洇出新的血来,眼睛里不免多了几分惊骇,“你伤在哪儿了?为什么还在流血?”   顾景星低头去看,却在下一刻吐出血来,乘月骇然捂住了嘴,刚想扶住他,却又一霎收回了手,大声喊了盛玢的名字。   盛玢等人立即赶过来,扶住了顾景星,再将他的上衣剥开,只见白皙劲瘦的肩膀上,一处鲜红的伤口,正往外渗着血,很是骇人的样子。   乘月很紧张,叫阿礼速速来为他上药,众人一阵忙活,乘月只觉心里五味杂陈,不免抱膝坐在一旁的山石上,瞧着天上一时隐一时现的月亮。   张垂恕不懂医治,顾景星那里也帮不上忙,这便走到公主的身前,陪着她席地坐下。   “战场刀枪无眼,稍有不察便会遭遇不测。方才在七老图山,我亲眼见他肩头中了一枪,他仍能奋力拼杀,果然骁勇。”   乘月叹了一口气,不言声。   张垂恕看着公主在夜色里温柔的侧脸,只觉这陌生而残酷的北境,都变得温宁起来。   “臣听闻,顾步帅是陛下为您选定的驸马……”   驸马二字委实刺耳,乘月摇了摇头,道了一声不是,“不过是竹马罢了。”   此一时顾景星的伤口已然上了药包扎完毕,世界重归了寂静,公主和张垂恕的轻言细语,也一字不落地传进了有心人的耳中。   “公主上回见过了坝上的草原,喜欢吗?臣的家乡钺戎也有许多草原,同帝京城附近的草原不大一样,水草丰盛,物产丰美,还有钺戎独有的庆典,倘或公主喜欢,可以择几日到钺戎来玩儿。”   “我喜欢啊。”乘月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说着话,“我喜欢瞧草原上又大又圆的黄月亮,可惜从前我有想着的人,现在没有啦……不过即便这样,我还是喜欢草原。”   公主说起月亮,其实是想到了阿娘,现如今阿娘就在她的身边,自然不用想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只听守在顾景星身旁的盛大玢忽然一句啊呀,惊呼着:“步帅,您怎么又吐血了。”   乘月就转眼看过去,果见顾景星斜倚在山石上,鲜血染了唇边一片,许是疼痛难耐的缘故,他微闭着双眸,面颊苍白着,反而有一种破碎的俊美。   乘月心里很担心,可方才都说了不再同他生气的话,这会儿不好上前关怀,只默默地站起了身,招呼了一声张垂恕,“我们去那里坐。”   张垂恕说好,跟着公主挪换了一个地方,掏出怀里的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了里头喷香的酱牛肉。   “公主饿了吧,我娘知道我要领兵出征,特意给我带上的,您尝尝。”   乘月没什么胃口,只摇了摇头说道:“我吃不下。”   张垂恕察觉了公主的不适,低头看过去,但见公主撑着面颊上的手背上,一片大大的血迹,直慌了神,惊呼道:“公主的手是怎么了?”   他转回身唤人,“快拿金创药来为公主上药包扎。”   最先跑过来的便是阿诗,她看见公主的手背腕子上都有伤,急的眼眉直跳,半蹲在公主手边儿为她上药,嘴里哄着她。   “公主的手这般好看,可不能留疤,这是滇南的秘药,包管伤好了,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乘月嗯了一声,任阿诗为她上药,张垂恕最是温和熨帖不过的性子,见公主上了药的手垂在那里,不免隔空轻吹了吹,想叫它干的更快些。   乘月便笑他,“多谢你细心。”   张垂恕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臣是怕这药太刺激伤口,想着吹一吹,能叫公主舒坦一些。”   阿诗快人快语,见公主的手没大碍了,便也说笑起来,“开了春陛下选婿,世子记得去应选。”   张垂恕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朵,好在这一时月亮躲进了云朵里,夜色为他掩盖了几分害羞。   “倘或公主不弃,臣是一定会去的。”   这个时候开这样的玩笑,其实有些不妥当,乘月转开了眼睛,见林渊冲大踏步而来,面色几分凝重,这便站起身,上前迎了他几步。   公主同他在暗影里站了,小声问道:“前方如何?”   “前方乃是通途,两方并无埋伏,想来是等着援军一路去长兴岭,做着全歼大梁护国军的美梦。”   “眼下我们应该怎么办?”乘月踟蹰着,她到底是初出江湖的小牛犊,对于战事一窍不通,只有向林渊冲讨教。   林渊冲沉吟道:“末将以为,公主还是尽早回去为好。咱们来是为了示警,此时已尽到责任,余下的仗,还需护国军去打。”   乘月还是忧虑着,喃喃地说道:“可是东路军还被围困在长兴岭,若是就这么回去,我总觉得心里很难受。”   林渊冲何尝不知道公主的所思所想,闻言只劝慰道:“陛下与朝中大臣必有定夺,公主不必忧心。”   乘月叹了一息,不免又想到了元善,刚想开口,却见身后有人捉住了她的手臂,一言不发地拽起她就走,一直将她拉进了暗影里。   阿诗与林渊冲第一时间跟上,见是那位顾景星顾世子,脚步就迟疑了。   乘月这一下猝不及防,吓得心砰砰跳,见是顾景星,方才一颗心落定。   他此时唇边有血,面颊上也沾了血污,只捉着乘月的手,微微俯身,眸色深深地望住了乘月。   “张垂恕乃是钺戎的世子,以后也不会世居帝京,林渊冲是中路军的武将,未来也会常年在外戍守,二人皆非公主良配,还请公主深思。”   他的嗓音沙哑,语气快又急,同平日的深稳清冷判若两人,乘月的手被他捉在手里,动弹不得,难免着恼,一把甩开了他。   “顾景星,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立场在同我说话?眼下护国军数十万的将士尚在危难之中,你却还有心思操心我的婚事,说好的一心许国呢?”   乘月望住了他苍白羸弱的面庞,到底还是放缓了声音。   “你看那束月光,被云遮住时,它便没了,云挪开了,它又出现了。顾景星,你就像那一束月光,忽隐忽现的,很让人讨厌。”   顾景星的心像是被重重一击,无力地向后踉跄一步,终于理智回还了。   “是臣僭越了。”   乘月转开眼睛不再看他,声音沉了下来。   “我爹爹说,你是大梁最出色的青年将领,未来是要画凌烟上甘泉的名将,你没事,其实我很高兴。”   她顿了顿,再看向他时,眸光静沉,不带分毫情绪。   “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09 12:58:35~2022-07-10 02:29: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虾尾 2瓶;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夜阑风静   白嬢嬢被顾长夙深深地信任着, 所以有情人终成眷属,虽则如今两下里异居着,可同心同德, 在两处守着、期盼着,便总有团聚的那一天。   爹爹深爱着信任着阿娘, 所以愿意在她万念俱灰记忆全无时, 为她遮掩放她回大理, 做回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郡主。   诚然她是紫禁城里的琼枝玉叶,不曾吃过人世间的苦,可问都不问一声儿, 便将她的心意残忍地丢弃在一边儿, 这样的人, 她江乘月不稀罕。   乘月说完了这句话, 只冷冷看了他一眼, 顾景星站在原地, 面色苍白, 眼尾微红。   言尽于此, 再说下去就没完没了了。到底是打小一路喜欢过来的人, 伤成了这样, 她于心不忍,只轻唤了一声盛玢, 待他走过来时, 低声嘱咐道:“一时咱们就要回转了, 你叫他的亲随看顾好他。”   盛玢拱手称是, 转身扶住了顾景星, 乘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回身离去了。   公主牵着马儿的身影甫一隐在了夜色里, 顾景星的身子便歪了歪,盛玢慌的一把撑住了他,将他扶在山石上坐下,又果断掏出一瓶滇南的秘药,往顾景星的口中送进了一颗。   “要我说,做人还是洒脱点好。”盛玢水袋递在顾景星的嘴边喂他喝下,不免叹气道,“路都是自己选的,再往回看不合适,公主既然走出来了,您也好好地向前看,似锦的前程等着您呢。”   这样的劝慰跟砒/霜似的,毒死人。   顾景星服下了那一丸救命仙丹,胸腔里的烦闷疼痛才缓解了一些。   “公主所说的滇南高手,是什么人?”他注意到了刚服下的秘药出自滇南,也记起一直护佑在公主身侧的二女一男,不免问道。   盛玢目色里就有几分怜悯。   “顾帅啊,有句老话说得好,谁问的多就是谁在意。公主可是一句话没问过您,可见早就全部放下了——您也别怪卑职说话直,您只想想,这两个月,公主身上出了多少事啊,被歹人劫持,胳膊吊在马车厢上,拖拽了整整一刻钟,脱臼不说,脸上、肩背脖子上,全是血呼呼的伤,公主可是一声没哭。这些事儿您都不知道也不关心,那公主身边儿这三个滇南高手怎么来的,即便我告诉您了,您又能如何?”   皇后娘娘回来的事,目前还没有昭告天下,盛玢自然是一个字儿也不敢多说,故而这滇南高手的来历他也不便透露,此时顾景星问了,他就越性儿往下说,说着说着,心里话也说出来了。   只是说到末了,他见顾景星的瞳色渐渐染上了赤红,惊觉自己是不是说的过火了,住了嘴,迟疑道:“是卑职失言了。”   北境的苍厉的风吹进了顾景星的眼里,他不动声色地低头,手在暗处拂上了眼睛,良久才抬起眼睫,道了一声没有。   “你说的对。”   一向冷清的人说了句不怪罪的话,倒让盛玢生出了几分歉意,他看着顾景星苍白的面色,血迹未干的唇角,一身的血污,不由地叹了口气。   “公主毕竟万金之身,一时便会往关内走,有张垂恕的钺戎军和滇南的高手在,公主不会有危险。您且放下心去吧。”   他站起身拱手向顾景星拱手,“顾帅珍重。”   顾景星颔首,理智终于回还了。   乘月牵着马儿回了方才歇息的地方,见林渊冲与张垂恕都半蹲着,执了树枝在地上画来画去,乘月见状连忙走了过去,在一旁听得认真。   原来他们是在分析接下来的路线与局势,乘月听了半天也听不懂,只在他们停下来的时候,问道:“我们一时便回关内去吧。”   林渊冲自然说好,想了想又开口道:“这一路上收拢了五六千游兵散将,公主打算怎么安置?”   这些游勇都是在宁武关通往长兴岭这条线上,被敌军打散了的游兵散将,皆是护国军的将士,群龙无首的状态下自然没有战斗力。   “我想着,顾景星只带了三百护卫,连一副甲胄都没有,往长兴岭去,岂不是白白送死?莫如将这些将士重新收编,归入他的麾下,领着去长兴岭,这样如何?”   乘月思着想着,见林渊冲与张垂恕点头,这便吩咐下去道:“我这里有陛下亲赐的真龙令,见此令有如见至尊,传令下去,将五千将士重编为护国军东路先锋营,由顾景星暂摄统帅。”   她吩咐完了,便不打算再与顾景星见面,只扶了扶自己头上的盔帽寻了一处静谧处小憩,只等林渊冲去同顾景星交割,便启程回关内了。   在外奔忙,也不知时辰,倒是阿诗会观星,待公主醒来后,小声说道:“再有一个时辰,天该亮了,倘或现在启程的话,也许辰时就能入关了。”   乘月不想在这里多呆了,闻言勉力站起了身,只觉浑身像是被打了一般酸痛难忍。   林渊冲早将一切打点好,只等公主醒转,此时见她来了,这便请公主上马。   乘月爬上了马,不免往顾景星方才所呆的地方看去,却见夜色茫茫,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林渊冲顺着公主的视线看过去,心下了然。   “顾将军已经启程了。”   乘月哦了一声,只默默地摸了摸马儿的鬃毛,命林渊冲启程出发。   戎钺军护着公主骑行了三百里路,便在宁武关与长兴岭的这条线上,迎面遇上了八万人的王师。   这支军队是前日从冀南、鲁西调来的护国军,昼夜赶路至此,统帅乃是抚远大将军孟贵与,他们见前方有执大梁旗帜的军队迎面而来,只叫军队继续前行,孟大将军则派人前来问询。   林渊冲与张垂恕代公主执帅旗,闻听问询,纵马上前,朗声道:“末将林渊冲、钺戎王世子张垂恕参见抚元大将军。”   孟贵与在马上颔首,问起情势来:“今晨接了密旨,这条宁长线上有反叛狙击,你们从那里来,可知前方局势?”   “回大将军的话,末将率三千人自昨夜由宁武关出发,一路清扫反叛,收拢游勇至七老图山,余下的路由护国军东路先锋营顾将军在前开路,孟大将军可安心前行。”   孟贵与同靖国公顾长夙从前都在北境效力,颇有一番交情,他骁勇善战,二十年战绩颇丰,收到兵部调兵之后,连夜奔波至此,此时听闻前方路障已被清理,不由地大喜过望。   “顾将军骁勇天下皆知,竟不知你二位小将也有这般能耐!”他赞叹不已,只豪气道,“不若同去长兴岭?”   林渊冲自是愿意冲锋陷阵,只是有公主在,帝京城又有他牵挂之人,只笑道:“末将还要回京复命,为盼大将军旗开得胜!”   孟贵与以军礼相赠,就此别过,乘月在队列中往那绵延不绝的大军里看,忽觉出几分欣慰来——这下东路军被围的困局该解开了,顾景星也会高兴点吧。   无缘无故又想到他,令乘月有些心情低沉,他们的军队又行了一个白日,终于在夜色降临时入了宁武关。   没有天子之号令,钺戎军不可擅入关内,张垂恕便同公主作了别,他是个感性之人,临行时一步三回头,看见公主小小的身影在送他,难免红了眼眶,暗暗起誓,在钺戎过了年之后,他要再回帝京城去。   宁武关的官驿不算舒坦,但到底是个温宁的地方,乘月卸下了穿戴了两昼夜的盔甲,好好地沐浴更衣,又由着阿诗为自己磨破的大腿内侧上了药,这才困顿着睡下。   因着太过劳累的缘故,乘月这一睡便险些睡了两个昼夜,第三日醒来时,看着窗外的烟雾,完全分不清是清晨还是暮降。   她正望着窗子发懵,忽听得门外有林渊冲急切切的声音响起。   乘月揉了揉眼睛唤他进来,林渊冲这一时也顾不得礼仪,只急道:“孟大将军与西路军六万人汇合,在土剌河、大宁城、长兴岭大胜,全歼莽贼七万余人,其后在长兴岭搜寻东路军,整整一昼夜,都没有搜寻到靖国公的下落,便有人妄自断定国公爷已殉国,不想再搜了……”   这个消息让乘月登时醒了,她瞪大了眼睛,迟疑道:“长兴岭这么大,一昼夜能搜到什么?说不得国公退守到某一个山腹,还不知外头的情形呢。”   她说是这么说,可看到林渊冲面上的忧色,不免心里砰砰乱跳。   “那顾景星呢?可有他的消息?”   “顾世子领了两千精锐,在莽古哈败退藏身的沙河堡活捉了魏王,其后听闻搜寻不到国公爷的下落,便进了长兴岭搜寻。”   乘月站起身,无意识地在房中走来走去。   如今已将莽贼赶出了北境,拉锯对抗几十年的战争终于告一段落,虽大梁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可到底是胜利了。   靖国公浴血奋战二十年,不能在这个当口出事,白嬢嬢还等着他呢……   想到白嬢嬢,乘月心里一痛,不自觉地为她难受起来。   她坐在房中想了好久,到末了做了决定,将林渊冲唤来,认真道:“我要去长兴岭。有我在,他们搜寻国公会更尽心,绝不敢轻言放弃。”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0 02:29:14~2022-07-11 01:01: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糖粥、叁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发财鱼嗷 6瓶;ITHAKA、壹繫、叁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暖月温酒(上)(二更)   天光墟影下有一处临时搭建的大帐, 抚远大将军孟贵与正由着亲随为他的伤处换药。   他是青州人,体型尤为健硕,又因善用奇兵而著称, 二十多年前,他曾与靖国公顾长夙一同在北境界戍守, 大大小小的战役打过不少, 其后被调往鲁东南戍守海域, 将盘旋沿海多年、抢夺渔民的倭贼打得不敢上岸,立下了赫赫战功,十年前获封了登封侯的爵位。   此时他眼眉之间盘踞着显而易见的疲倦, 待亲随为他上了药之后, 方才松快一些, 微抬眼看向一旁他的参将祝询。   “可有顾长夙的消息了?”   祝询眉宇间有一瞬的犹疑, 摇头道:“依末将看来, 顾大将军此番凶多吉少。据土剌城幸存的兵士说, 顾大将军退守长兴岭, 有六万莽贼追去——他是莽贼眼中的头号眼中钉, 必定是挖地三尺都要找到的人物。再者说了, 从那一日到现在, 已有七天了……”   孟贵与原本撑额闭眼,在听到了头号眼中钉时忽地抬起了眼睛, 语气略显不耐。   “他是此次征讨莽贼的统帅, 又是名震天下的武神, 本帅来了, 不用尽全力去找, 落在世人眼里、陛下眼里成什么样子了?”   祝询眼皮子一跳, 声音低下来。   “大将军, 咱们这一趟来,虽说不费周折便收复了失地,又将莽贼彻底剿灭,赶回了至北苦寒的老家去,可您仔细想想,除了中路军为魏王反叛裹挟,失了化德两城,但东路军在鄂尔浑河、称海歼灭了五万莽贼,西路军在肃北、集州、瓜州等地都取得大捷,咱们来时,来增援的北路军正在鏖战,咱们只能算是扫了个尾——”   “大将军,大梁与莽古哈对抗三十余年,如今终于边境得安,朝廷必定会论功行赏,倘或顾大将军有幸生还,功劳,您落几何,咱们中原路护国军能落几何?”   静夜沉沉,祝询的话轻如风沙,过耳便消散了,可细微的沙粒却扎入了孟贵与的心肺。   他垂睫看着简陋桌案上落下的一层灰,想到了二十多年前一直被顾长夙死死压制的年月。   顾长夙倘或不是沾了出身好的光,何以一进东路军便封了主帅?而他明明比任何人都骁勇,却只能屈膝他之下。   好在他最终走了自家夫人的关系,调去了中原军,最终得圣上恩赐,封妻荫子,才算是得偿所愿。   祝询说的对,如今来增援的北路军统帅殉国,整个北境的护国军以孟贵与为统帅,倘或顾长夙殉国,这泼天的赫赫战功,将会落在……   孟贵与的心砰砰跳动,恍惚看到了自己图画凌烟阁的盛大场面,只觉眼前一片坦途。   他看了祝询一眼,以指代笔,在一层灰的桌案上,写下了“弃之”二字。   祝询了然,同主帅对上了眼色,无声地领命退下。   长兴岭的夜,雨云遮星蔽月,令这一片密林伸手不见五指。   有一队骑兵飒踏而过,又在山道两侧下马休憩,有士兵点亮了气死风,那本不该被风熄灭的火苗,在亮了一下之后,一瞬就灭了。   顾景星坐在晦暗无光的夜里,一言不发。   同袍宋博约走过来,只坐在他的身侧,看着他静沉的侧脸,良久才道:“孟贵与打算明晨在孤山滩涂祭奠国公爷与一众殉国将士,听闻已拟了奏疏,意图上达天听,造成既定事实。”   顾景星不为所动,宋博约拍了拍他的肩头,“这一带分明有激战后的痕迹,也有死伤的东路军将士,只要一日搜寻不到国公爷的……那便一日不能断定国公爷殉国。咱们会陪你寻到底。”   “我只求我父亲活着。”沙哑的嗓音响起,在夜色里待得久了,便也能视物了,微蓝的鬼火零星飘动,照在顾景星的脸上,血污之下是颓丧的双眼,他的视线追着那点点荧光走,最后落在无尽的黑暗里,“别的我一样都不想管。”   宋博约无声地叹了口气。   前夜到了长兴岭左近,正遇上溃败而逃的莽古哈残余,顾景星不要命似的拼杀,最终追行百里,亲手抓了魏王与莽古哈丞相哈木贴,以及山西王花赤卓立。   将这一干俘虏送回长兴岭孤山滩涂营帐后,顾景星便一头扎进了长兴岭,却在搜寻一昼夜之后,得到孤山滩涂欲放弃寻人的消息。   他说罢便站起了身,也许是牵动了伤口,身子一晃便歪了下去,宋博约一把抱住了他,再一摸他的额头,滚热烫手,登时大惊。   “不能再继续了,回程。”   顾景星推开了他,勉力坐起,摇头道:“孟贵与若是认定父亲已殉国,那必会放火烧山,届时更没有时间搜寻。博约,你若当真为我好,还要全力相助我才是。”   每逢大战,必会死伤无数,大梁军队在交战之后,会将己方将士的遗体搜回装殓,敌方将士的遗体便会一把火烧了,以防染上死人身上的疫病。   既然孟贵与做得出强按国公爷殉国的事,必定会有后手,也许是烧山,也许是派人秘密搜寻后再杀人灭口,这一切都说不定。   今夜是最后的机会。   他强撑着站起,正欲发号施令时,却听手下军士忽然骚动起来,只见黑不见五指的山道上,忽然起了茫茫的大雾,夜色微微亮起来,有整齐划一的士兵僵硬地从雾气里走来。   这些人双眼无神,苍白羸弱,走路的动作有如木牛流马,僵硬不堪。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撼了,人人皆捂住嘴不敢作声,有胆小者惊呼了一声,立时有人抱住了他,小声叮嘱,那声音打着颤,细弱游丝。   “别吭声,阴兵借道。”   在须臾之间,这些恍若幻象里的士兵走进了前方的大雾里,夜色转暗、转浓,恢复了寂静。   有士兵偷偷议论着,“这里是死了多少人,才有这么大的怨气啊……”   “有什么可怕的,这都是咱们的同袍兄弟!回头要来好好为他们收殓。”   “看样子,国公爷凶多吉少啊……”   这些议论声音再小,可还是一字不落地传去了顾景星的耳中,宋博约眼风扫过去,低声道了一路闭嘴,旋即扶住了顾景星。   顾景星却闭了闭眼睛,在下一刻睁开时,眼睛里多了几分沉静。   “那些阴兵里,没有大将军,咱们继续找!”   他稳住心神,翻身上马,领兵往密林深处纵马而去。   这一头长兴岭里诡谲离奇,那岭外的孤山滩涂却集结了数万大军,除了受伤休整和在营地休憩的以外,这些士兵们席地而坐,眼望着那阵前一杆书写着“梁”的大旗。   抚远大将军孟贵与在滩涂之后的帐中坐着,饮下了一口清心茶,只将心里那点子忐忑压下。   “杜会山何在?”   祝参将嘴边一抹笑意,附耳细语道:“杜将军领了一千人,昨夜已经摸进了长兴岭,只要逢上了那小子,直接斩杀……”   孟贵与眼皮子跳了跳,感觉心里的那股子惊惧再往上不断翻涌,这便又饮了一口茶。   “那小子勇冠三军,可不是个好对付的,小杜可有胜算?”   “将军安心。那小子再勇猛,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了。他的肩头心胸都有刀伤,支撑不了多少时日。今日孤山滩涂洒下三杯酒,顾长夙殉国一事便成了事实——即便日后有神迹,他能回来,也算不到您的头上,毕竟咱们可是搜寻了两昼夜啊。”   孟贵与把心强按下去,站起身来整理衣着,还是几分忐忑。   “今早上老鸹叫,本帅总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   祝询上前为大将军奉上佩剑,笑道:“大将军,此地上无皇天,下无城隍,十余万人只听您的号令,靖国公是死是活,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   孟贵与定了定心神,大踏步往外走去,再看到那漫山遍野的护国军,立时便心潮澎湃起来。   顾长夙殉国是天意,同他有什么相干?他领兵增援,又派人昼夜搜寻,已然尽到了责任,还有什么可苛责的?   与其想他的下落,倒不如想一想拜一等公时,他该做一身什么样的衣裳!   他满志踌躇地登上了孤山滩涂,高声道:“众将士听令!”   数万到场的护国军将士站起身来,其中东西中北四路军皆有心怀不满者,到底寡不敌众,只得心有不甘地随着起身。   “顾大将军捐身殉国,乃是我辈之楷模,本帅已上表朝廷,为其请功……”   他正高声说着,却冷不防听到一声厉喝,那声音激昂,穿破云层,直达孟贵与的耳畔,令他一霎慌了心神,险些将手中的酒杯摔落在地。   众人皆往声来处看去,但见那厉喝之人乃是一位皮白肉嫩的小内侍,他站在高岗上,见自己的喊声已然到达了,这便又竭尽全力仰头高唱道:“镇国公主驾到!”   他喊着,手里顺势举起了一枚金令牌,“见真龙令牌有如亲见至尊,尔等速速迎驾!”   镇国公主?   紫禁城中,陛下爱重的那位独生女儿?一出生便封号镇国的公主?   打死孟贵与,他都不相信宫城里娇滴滴的公主娘娘,会到这风霜刀剑般肃杀的北境来!   他虽不相信,可后颈的汗已然冒了起来,他往那内侍处看去,但见有穿着宁武关守将盔甲的兵卒围簇着一位女孩缓缓而来。   那女孩身穿赤色甲衣,未戴盔帽,只将头发高高束起,天光下她的面庞像是在发光,即便面上的细微伤口也遮盖不住她的光华。   这样的气度,没来由地就让孟贵与自惭形秽,也信了几分,他不知镇国公主所为何来,先命人凑近了查验了金令牌,这才率众俯身下拜,山呼陛下万岁,殿下千岁。   乘月方才已然听到了,这孟贵与言说靖国公已然殉国的话,正气不打一处来,只以眼风扫过,小内侍金疙瘩立时便跑过来扶住了她,往孤山滩涂高处而去。   乘月不知这孟贵与心里的盘算,却知他妄图按头靖国公殉国成既定事实,只看着跪伏在脚下的他,冷冷出言。   “靖国公顾长夙被围困到此时,才不过七天,你只派人草草搜寻一昼夜,便敢妄自断定靖国公殉国,何意啊?”   孟贵与脑袋轰的一声炸开来,拱手辩解:“还请殿下明察,臣前日领兵救援,杀敌四万,活捉莽贼丞相与山西王,战事将歇,便派人搜寻靖国公的下落,臣为国征战,身负重伤,殿下这般揣测臣心,臣冤啊!”   乘月看着下方黑压压的兵士,示意金疙瘩叫起,这才冷眼看向孟贵与。   “本公主来前,已然派人问询,你派出去搜山的士兵无一人尽心尽力,皆草草了事。护国军五十二条军事处置例法有云,将士失踪,以三十天为限,搜寻不到才可上报处置,孟将军,你此番在这里设上供桌,摆上祭酒,有何居心?”   孟贵与大汗淋漓,正欲辩解,忽听到士兵群里有人高呼道:“好教殿下知道,长兴岭绵延千里,一昼夜不过才寻了个皮毛,能找到顾大将军才怪!”   “是啊!最后一战是咱们北路军打得,活捉莽贼头领的功劳是东路军先锋营立下的,孟大将军您就率六万人收了个尾,怎么就成了莫大的功臣了?”   军队里便是一阵吵嚷,中原军乃是孟贵与的部队,自然要同中、西、东、北路军争辩,一时间乱作一团。   乘月看了金疙瘩一眼,金疙瘩立时便高唱了一声肃静,那声音又尖又利,登时将场面稳定下来。   乘月冷冷地看着孟贵与,缓缓道:“孟将军,你增援有功,救人却不力,其中/功过,本公主不予置评。既然眼下已无仗可打,此地的帅印便暂由我收回,待寻回靖国公,再来定夺帅印归属。”   孟贵与面红耳赤,心里一时悔一时苦,间或又有恼羞成怒的情绪。   这位镇国公主,缘何插手北境军务,又缘何会千里迢迢到这肃杀的战场来。   看她笃定靖国公未死、收回帅印的冷酷模样,哪里还像传说中的琼枝玉叶,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未来的女皇帝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1 01:01:47~2022-07-11 14:44: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吃吃睡睡、飞 2瓶;菂菂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暖月温酒(中)   公主往大帐去, 孟贵与在数万将士前丢了脸,只向祝询递了个眼色,方才亦步亦趋地追随上公主。   林渊冲敏锐地捕捉到了孟贵与同祝询的眼神递送, 又见祝询不动声色地旋身离去,立时便上了心, 只向着那祝询离去的方向努努嘴, 公主身边轻功最为高明的滇南高手春秋立时便会了意, 跟了上去。   乘月回了临时搭建的大帐,金疙瘩立时传令各路军目下最高的统帅前来应询,一时间帐外挤满了人。   林渊冲陪着公主听完了战报时, 已然到了晌午后, 乘月担心那孟贵与起异心, 只问林渊冲道:“这些统帅, 哪一个更为忠心?”   这里盘旋着数十万大军, 倘或其中有人起了异心, 将会酿成大祸。   “回殿下的话, 中路军眼下的副帅乃是苏侯生死之交, 这一次魏王起异, 他是在咱们之后向朝廷递送了密信, 西路军损失惨重,北路军减员泰半, 依臣所见, 该命这三路军暂时先返回驻地。至于中原路……”   他有些拿捏不定, 只看向公主, “这孟贵与手握重兵, 咱们身边只有千人, 您看……”   乘月了然, 沉吟道:“千里山脉,搜山不易,可也用不上他的人。方才敲打他,不过就是叫他不要讹言惑众,企图吞功罢了。他这厢一旦认定了国公殉国,顷刻间就会传到帝京城去,届时白嬢嬢听闻了,再出了什么事,那可就不好了。”   她说到这儿,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林渊冲:“往帝京城报信的人,算着时辰该到冀州了吧?”   林渊冲点头称是,“孟贵与的脾性摸不清楚,不宜在此地久留,不若由臣去周旋一番,公主再命他领兵回京献俘,届时陛下自有定夺。”   乘月示意他靠近,低声道:“去同他闲话,只将我与顾景星的事说与他听,此人定会放松警惕……”   林渊冲了然,一时便出了帐,但见那孟贵与孟大将军正岔着腿坐在远处,一脸晦气的样子,这便晃着走了过去。   “林将军。”因是公主身边的护卫,孟贵与站起身拱手同他寒暄,又苦笑着说,“前夜本帅见你往关内去,原来护送的是公主殿下?当真是本帅的疏忽了。”   他长吁短叹,“本帅领兵六万,星夜兼程地过来驰援,为同袍解了燃眉之急,自己也落了一身伤,这个且按下不说,只说本帅实在是糊涂,不知道公主为何会来此?又为何如此震怒啊?”   孟贵与说着,手下人立即往林渊冲手里递上了一只檀木盒,林渊冲心下好笑,面上不动声色打开檀木盒子,但见期间是一叠银票。   他面色不改地将檀木盒收下,看了看四周,旋即低笑了一声。   “孟将军久居中原,对帝京的事看来是全然不知了。你可知陛下属意的东床快婿是谁?”   孟贵与闻言心神大震,念头在脑海里盘旋一圈,方一击掌,恍然道:“莫不是那顾……”   林渊冲低笑着截下他的话,只拍了拍孟贵与的肩,问道:“明白了?”   孟贵与连连点头,明白的同时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这所谓的镇国公主也不过是个草包罢了,还以为她真的堪破自己的私心,原来不过是为着她未来的驸马,发公主脾气呢,亏他还担惊受怕了半天。   他松下了心神,只拱手道谢,林渊冲这便大摇大摆地回了公主的大帐,将檀木盒子奉上。乘月知他已将事办妥,只传令下去,命六万中原路护国军班师还朝。   只在帐中坐了一时,滇南高手春秋便闪身而入,在公主身前低声道:“回禀殿下,孟贵与手下的参将祝询派人往长兴岭去了,我追踪此人,发现他在长兴岭西北的密林里发了一记响箭,不多时便有人来接应,只说杜将军已追踪到了顾景星的下落,已经动上了手。”   乘月心一急,只觉孟贵与尤为可恨,“他也是统领万人的元帅,怎能这般不磊落?”   她急的团团转,指了春秋领人去救:“你可记下那人的方向?”   春秋点头道:“西北一处密林,其上有飞瀑,下方有水涧,独一无二的景致。”   乘月闻言,连忙叫盛玢分派人手,悄无声息地随着春秋往长兴岭去了。   她静不下心来,只待夜色在帐外渐渐深浓,越发坐不住了,只奔出帐外,等了许久都等不来春秋,她也不管不顾了,只将心一横,套上甲胄,翻身上了马。   金疙瘩抱住了公主的腿,一边叫人去唤林渊冲,一边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殿下啊,您是万金之身,凭谁都不能叫您以身涉险啊!”   乘月踢了他一脚,“凭他是白嬢嬢的儿子!他要是也死了,白嬢嬢会活不成的!”   她说完却愣住了,为何她会用也这个字?莫非她自己的心里,也认定顾长夙葬身长兴岭了吗?   她为自己的这个认知感到害怕,又晃了晃腿,金疙瘩死活不放,好在林渊冲赶了来,他已然听到了公主方才说的话,这便不发一言,只取了兵器纵身上马,又点了百人相随。   “公主,臣陪您走一遭。”   阿诗与阿乐早已见怪不怪,也翻身上了马,护佑在公主的身边。   乘月定下心来,一头扎进了夜色里。   入山的时候,天空开始落雨,此时乘月救人心切,纵马往西北处去,不出半个时辰便达到了那一处春秋口中的飞瀑处。   然而这里空荡荡的,说话的声音大了点,都要惊起一簇一簇的鸟儿,四散着振翅逃上天空。   乘月下了马,只觉脚下泥土软绵绵,她解下马鞍上的行军灯一照,登时骇了个手足酸软。   泥土是红色的,被雨水冲刷着,渐渐流淌了起来,她再往那飞瀑看去,不免花了眼,将那激流而下的水,看成了血。   像是察觉了公主的恐惧,林渊冲在她的身侧轻问了一声:“公主身有光明,有三界侍卫护佑,无需害怕。”   乘月醒过神来,摇了摇头:“那些都是虚妄,只有你们才是真的。”   她提起行军灯,顺着斜坡一路向下搜寻,前路茫茫,乘月走的心惊胆颤,下一刻踩上了软绵绵的物事,只叫乘月吓得将脚停在了半空,再也不敢动弹。   林渊冲无声地掩上了公主的双眼,扶住她,将她带离那里。   那是散落一地的的尸体,一直从水岸边绵延至水涧。   乘月知道是什么,她不敢看,恐惧地快要流出泪来。   那其中会不会有顾景星?她随着林渊冲的脚步慢慢后退,却在这个念头响起来时,毅然决然地拽下了林渊冲捂住她眼睛的手,奔至那些尸体处,拿行军灯一具一具地照。   她一边找一边无声地哭,她哭这些大梁的将士,哭他们年轻的面孔,直哭的肝肠寸断,直到她看到了洇湿在水里的若隐若现的金色。   她止住了哭,咽了咽口水,迟疑着不敢去拿,林渊冲却蹲下来,一把将那块金捡起来。   “是手炉。”   林渊冲不知道这手炉什么来历,却看见公主的面色一霎就转白了,颤抖着接过林渊冲手里的手炉,拿在手里垂眼看。   铜炉里的炭早就熄了,湿哒哒地在其间黏腻着,乘月摸了摸它,吸了吸鼻子,轻声说道:“别找了。”   林渊重明白过来了,眼中闪过一阵儿懊悔,“也许是顾世子打斗时掉落下来的,臣都看过了,这里没有他……”   乘月知道这些尸体里没有顾景星,她只抹了抹眼泪,站起身往那白虹垂落三千寻的飞瀑看去,驻足良久,方才开口道:“我听少师说,东海花果山有一处水帘洞,其后是水晶洞府,你们说,那飞瀑后面,会不会别有洞天?”   林渊冲顺着公主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那飞瀑激流而下,山壁被冲刷的光滑,哪里像是有山洞的样子?恐怕只有神仙才能在上头凿洞吧?   可乘月却福至心灵,直握着金鸭小手炉往坡上爬,再奔至飞瀑上方,林渊冲见状首当其冲,叫公主在上面等候,自己则在崖顶大树拴了绳子,领人顺着飞瀑向下坠,却果真在飞瀑中段的位置,发现了水帘后的山洞。   林渊冲一个纵身扑进了飞瀑,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乘月握着金鸭小手炉,开始编第二个故事了,那水帘后才有了动静,林渊冲的声音从下面响起来。   “找到了!”   乘月怔怔然,也不知道他说的找到了说的是谁,正愣神,阿乐与阿礼已然一人架起了她一只手臂,腾空跃下飞瀑,下一刻便立在了水帘之后。   林渊冲在水后拉了公主一把,乘月方进得那山洞,越走越窄,越走越窄,最后只容得下一人侧身而过,紧接着眼前却又豁然开朗,有几人昏死在其间,倚靠山石而坐的,正是靖国公顾长夙。   他满身是血,双目阖紧,已然昏迷了过去。   阿诗与阿礼冲进去,先搭脉再摸四肢,旋即喂他服下救命仙丹,接着又去救治余下几人,待一切忙好后,才抹了汗坐下休憩。   “腿断了,胸口刀伤剑伤七八道,胸口的骨头也断了,尚有几分活人气,不过也不多了。其余几人伤势也较重,好在都还活着。”   乘月坐在了顾长夙的身边,看他血污蒙了一脸,终于放下心来,双手捧住了脸呜呜哭起来。   “白嬢嬢,我找到你相公啦……”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1 14:44:52~2022-07-12 00:45: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糖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的肉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暖月温酒(下)(二更)   阿诗与阿乐在一侧为靖国公等人处理伤口, 林渊冲命人去唤援兵,晃了晃被绳子勒紫的双手,不免有些疑问。   “飞瀑绝壁下的隐秘山洞, 便是连神仙都想不到的藏身地界,公主是如何想到的呢?”   乘月坐在靖国公顾长夙的一侧, 正托着那只金鸭小手炉看, 闻言不由地回想起方才的情形   “我也不知道——”她茫然, 只觉方才跟做梦一样,没来由,没推断, 就是一瞬间忽然心至慧生, “我小时候无聊, 一天能把兔儿山盘三遍, 哪里有暗道哪里能藏人, 比造办处还门儿清——也许是藏猫猫藏出来的慧根?”   说到这儿, 小公主不免感叹:“少师说学以致用, 原来是应在这儿。”   林渊冲笑了笑, 乘月垂眼看了看他被绳子勒青的手, 有些意动。   “我平日里做什么去哪里, 总有一群人跟在我后头说这个不许那个不让,这回出来了, 只有你会说愿陪公主同去。”她摸了摸金鸭小手炉的圆脑袋, 由衷地赞许道, “元善从哪里挖来你这个帅才!”   说起元善, 林渊冲的眉梢眼角便温和了起来, “元善姑娘每日里都会谈及公主, 想来若有她在公主身边, 也愿事事追随。”   水声如雷动,在洞穴深处听来,却只有隔着云端的渺茫之感。   也许是这几日同公主相处下来,感受到了公主的和气与善良,林渊冲有了想同公主诉说的勇气。   “臣很喜欢元善姑娘。”他说完这一句便沉默下来,见公主的眼神带着鼓励,他便又开了口,语声清润,“去漠北的路上,我与她一同经历了许多,我愿意为她付出所有。实话说来,臣此行护卫公主,除了十分的忠君护主之外,还有额外的一点私心。”   乘月很感动林渊冲对元善的情意,听到这儿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向下说。   “除了父母以外,元善姑娘心中最重要的人,便是公主,倘或不是苏侯伤重,元善怕也会跟来,臣代她护佑公主,也会令她放心。”   乘月默默地听着,不自觉就红了眼眶。   元善多苦啊,家中父母一个伤重一个病弱,妹妹们又小,周遭又有豺狼虎豹,却还在关心着她。   “若是她也钟情与你,我自会为你们做主。”乘月抚了抚小鸭头,上头映着她的眼睛,染着些许的微红,“你与她在一起经历的事越多,日后回忆起来就会更有趣。我和顾景星就不同了,他在战场打仗的时候,我在宫中藏猫猫,我被打劫了、绑架了、遇上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的时候,他躲着不见我,这一回好容易奔忙到了一处,他却生死未卜。总没有好好在一起的时候。”   阿诗为靖国公上好了药,听着公主轻而缓的话语,回头插了一句,“可见公主与他,没有缘分。我听说中原的公主们可以养千儿八百的面首,让他们围着炉子跳胡旋舞,眼下咱们几个都跟了您,公主可要让我们开开眼界啊。”   乘月扑哧一笑,方才的愁苦一扫而空。   “哪儿有这么明目张胆的,我至多养十个就了不得了。”   阿诗原就是想逗公主笑,这下更得意了,“不知道公主可喜欢皮肤黝黑、眼睛亮亮的那一种,我在喜州老家还有个哥哥,人称喜州第一俊,公主若同意,我就传信儿叫他来,为公主的府上增添一点异域风情。”   这下所有人都乐了,公主笑着撑住了额头,摇手拒绝了。   忽听得洞外有一声嘹亮的啸声,阿乐和阿诗闻声而起,奔出洞外看,末了再进来道:“是春秋有信儿了。”   这一时援兵也到了,只是那洞外的飞瀑山壁湿滑,难以攀爬,倒是阿诗想了办法,将靖国公紧紧地缚在林渊冲的背上,腰间再捆绳索,最后阿诗与阿乐一人抓住他的一边肩膀,借助绳索之力再施展轻身功夫,折腾了一时,终于将国公爷救出洞外。   乘月是最后出的山壁,上去后第一时间去看国公爷,但见他气若游丝,整个人似乎全无活气儿。   一行人抗着抬着将国公爷以及他身边昏迷的亲随部署送回大帐,因阿乐是治伤的高手,这便都随着去了,只余公主、阿诗领着林渊冲等人站在原地,等春秋的讯息。   春秋再来时,雨下的越发大了。   “盛将军领兵在青棘子林遇上了祝询手下的兵,正与顾世子交火,好在顾世子虽伤重但还能支撑,我来求援兵。”   乘月闻言,不自觉松了一口气,即刻便命林渊冲领兵赶过去,自己与阿乐落在后头,慢慢地骑马回了营地。   滩涂上有各路军的传令兵候命,乘月立时叫他们传下去,首要之务乃是点人去青棘林救困,看着他们出发之后,乘月才松了口气,再命百人的士兵前去飞瀑山涧处,为阵亡的将士收拢遗体。   将这一切事布置完,乘月只觉心神耗尽,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帐中去,国公爷身边的亲随顾安醒来了,挣扎着支撑起来,要给公主磕头。   “……那一日咱们东路军退守长兴岭,国公爷身中数箭,伤重昏迷前命岑将军领兵西退。咱们几个摸着国公爷还有气,在深夜里寻到这一处水涧,将国公爷藏在其间,好在随身还带有伤药,倒不至于曝尸荒野。”   “卑职何德何能,竟得公主相救……”顾安挣扎着下了床,郑重其事地向着公主叩首。   乘月摇摇头,叫人去取纸笔,“若非你们舍命回战场上救下国公,又将他藏身于水帘之后,我再有神通,也回天无力。”   顾安伤的并不重,红着眼圈去看国公爷与同袍,营地里的营医便过来禀告。   “启禀殿下,顾大将军身上有三处箭伤,两处刀伤,肩膀还有火铳擦过的伤口,左腿右手皆有断裂,这般重的伤按常理来说很难救治,好在那位阿乐姑娘喂了大将军救命仙丹,倒续住了一口气,倘或今夜不发热,熬过来,也许就挺过去了,只是这未来再想持枪打仗,就不能了。”   “莽古哈人都被打回老家喂鸭子去了,没仗可打了。”乘月有些高兴,命人去关内取陈芥菜汤来,“这可是比救命仙丹还要神奇的药,国公吃了一准活蹦乱跳的。”   她问完了话,便拿过纸笔,趴在案桌上提笔写信,原本还想拽几句文,却发现自己脑中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只得写大白话了。   “白嬢嬢,还记得先前我同你说,深山老林里常常会有仙女下凡玩耍,说不得就能救下国公的话吗?眼下我给你写信,就是要告诉你,你的相公找到啦,找到他的仙女,就是我啊!”   喜气洋洋从字里行间流露出来,乘月高高兴兴地拿蜡封了口,递给了驿卒。   “快马加鞭的话,一定比孟贵与早到帝京城,到时候就不怕他胡说八道,白嬢嬢也能安心了。”   她交待完毕,忽然又想起来什么,提笔刷刷写了几行字:顾景星也很好,还能同我吵架呢。   这才将信件再重新封好,交给了驿卒,这一番忙活下来,着实累了,只趴伏在案桌上小憩了一时。   再睁眼的时候,便听外头有马匹嘶鸣之声,有飒踏的脚步声响起,旋即一阵风裹挟着北境的冷夜微雨,掀账而入,乘月抬头看,正对上顾景星那双凛若寒冰的眼神。   他像是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血污和着雨水沾染在他的面庞脖颈,盔甲上除了血迹斑斑之外,甚至还有一层火药的灰烬。   在对上公主乍醒还懵着的双眸后,顾景星的眼神一霎便松泛下来,无尽的疲累涌上眼底,乘月被他的样子骇住,下意识指了指帐中。   顾景星向着乘月点点头,几步奔过去,见父亲躺在软榻上,一整个气息微弱的样子,只跪在床边无声地哭出声来。   乘月走过去,静静地站在他的身旁,好一会儿,才唤了他一声。   他不应她。   乘月觉得很奇怪,弯下身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哪知随着她轻轻的动作,顾景星却一下歪倒在床边,竟是昏了过去。   这是受了多重的伤啊才会这样,乘月忙命人将他抬上床,到底不忍看,只背过身叫营医为他检查伤势。   营医仔仔细细地为他检查后,这才回禀道:“新旧刀伤箭伤皆有四处,好在都没有命中要害。到底是年轻啊,带着这么重的伤,还能上阵杀敌,少将军当真是武神再世。”   眼看着营医为他上药,亲随又为他擦洗换衣,乘月觉得自己已尽到了心意,这便离开了这座大营。   阿诗和金疙瘩在后面跟着公主,亦步亦趋,想到那位顾世子好看的面庞,阿诗不免几分好奇。   “公主,他伤得这么重,你不看着他吗?”   “那里有营医,有他的亲随,我一个堂堂的镇国公主,为什么要看着他?”乘月踩着滩涂上的小石子,打算在这里转上几圈,“他又不是我的驸马,我现下也不喜欢他了。”   “那您还千里迢迢的来这里救他……”阿诗乃是滇南人的性子,无拘无束惯了,同公主说话也不拘什么礼数,直问道,“还救了他的父亲。”   “他与靖国公都是忠君爱国的将士,我身为公主,手上又有兵,自然要尽力。”   “那您知道他受伤了被围困了,为什么哭啊?”   “他与我打小一块儿长大,作为他的小青梅,我哭一声不为过吧?”   “您哪里是哭一声啊?”   “……即便是哭好几声,也是因了他的娘亲知道吗?要不这回回去,我认了白嬢嬢做干娘好了!”   “认了干娘,您就不能同顾世子成婚了。”   “你一个滇南姑娘,还知道中原的伦理道德呢?”   “那可不,我们滇南人也不是茹毛饮血的呀,也会读书认字儿。我还叫做阿诗呢!乐府诗的诗。”   “可我知道你们吃花儿……”   “那叫鲜花饼!”   乘月此时的心落进了肚子里,只觉得不虚此行,换了一间大帐,沐浴更衣后便打算好好睡上一觉,到了夜间,忽听得外头有马蹄声响起,她被惊醒了,从窗子里向外看,但见有一人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靖国公的大帐,跃上马便往长兴岭去了。   远远看,那人身影清瘦,举手投足几分少年意气,乘月知道是顾景星,不由地攀住了窗子探出头再去看。   下一刻他便纵马隐在了茫茫的夜色里。   乘月呆坐在软榻上。   他伤的这么重,还要往外跑,一点分寸都没有。   她也是出了很多力气才把他们救回来的好不好。   雨丝缠绵着卷入她的帐里,她再往外看,顾景星的亲随纵马跟了上去,乘月这便不看了。   他要去就去吧,横竖她与他除了打小就认识的情谊之外,也没什么别的了。   她这么想着,越性儿躺下了,只将软被盖过头顶,再不去想他的事。   后来她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再睁眼时,外头还是夜,雨下的越来越大,电闪雷鸣的。   听人说山谷里打完仗之后,常常会下雨,或许是逝去的魂灵在哭吧。   乘月也睡不着了,抱膝坐着望呆,没一时却听盛玢在外唤着公主。   “顾帅在长兴岭的水涧那里发了疯似的找东西,怎么劝都不回来,到现下已有一个多时辰了……”   盛玢与顾景星乃是亲军卫的同僚,是有几分情谊在的,劝不住顾景星,便折返回来,在公主帐前犹豫半天,见公主帐里有了动静,才上前禀告。   乘月就有些生气。   明明重伤在身,却还要去淋雨,倘或发炎了,痛的还是他自己。   她掀被起来,由着金疙瘩为她披上蓑衣,这便一言不发地上了马,在盛玢等人的护卫下往长兴岭去了。   到了那方水涧时,乘月从高处向下看,但见水涧边密密的水草里,有人正弯身翻找着什么。   乘月从马上走下来,慢慢地向下方走去,离近了,顾景星才注意到她来,抬眼的那一刻,乘月看到他满面的雨水,黯然的眼眸里,痛楚和疲累交杂。   他就那样定定地看着公主。   像是脆弱的不堪一击。   乘月缓缓地伸出手,金鸭小手炉在她的掌心淋雨。   “顾景星,你在找它吗?”   甫一看到这枚小小的、可爱的金鸭小手炉,顾景星的身子在雨中晃了晃,眼睛里有清浅的、失而复得的笑。   他伸手想要来拿,公主却轻轻摇了摇头,将金鸭小手炉攥起。   “原本就是我的。”乘月顿了顿,“现在我要收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2 00:45:28~2022-07-12 14:52: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ILY 20瓶;Rock Potato 10瓶;松鼠和鳜鱼、我的肉肉、momo、E、ITHAK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春在梨花   残月墟影, 夜雨生烟,公主在苍绿浓郁的深夜里,站成了一抹温柔的月影。   她说要把金鸭小手炉收回去时, 和软的语气像是在同他说家常,那一瞬令顾景星恍惚回到了小时候, 公主追在他身后, 竖着一根手指头, 要他下回进宫,记得带蟠桃胡同的江南团子给她吃。   思绪回转,顾景星的眼睛茫然与无措交叠着, 雨水从头顶一路向下, 冲刷着他苍白脆弱的面庞。   “雪兔……” 他动了动口, 唤她的声音几近喃喃, 在往前走一步, 身体却像是支撑不住了, 跪在了她的身前。   金疙瘩在公主的身侧察言观色, 不免出声示警:“不可直呼公主乳名, 顾世子僭越了。”   乘月抿了抿唇, 不愿再看他眼下的苦楚, 只轻叹了口气,看了盛玢一眼, 盛玢立时便会意, 只将伞撑在了顾景星的头顶, 扶了他一把。   “顾帅, 身子要紧, 您还是快回去吧。”   风雨被挡在伞外, 顾景星在伞下久久地沉默着。   乘月只将金鸭小手炉归拢手心, 眼睛看着他,却向着金疙瘩说话。   “无妨,顾帅同我总角之交,与我而言像是哥哥一般,唤一声乳名也使的。”   亲切而又疏离的语气像砸在伞上的雨点,砸进了顾景星的心,他的手捂上胸口,几声咳嗽过后,血从唇边缓缓流下,接着在下一刻,他抬起落雨的眼睫看向公主。   “臣拜谢公主相救之恩。”   悔意犹如藤蔓,在他的心里生根,再牢牢攀上他的心肺,将他勒的喘不过气来。   他再拜,“金鸭手炉之于臣,是无比重要的存在,还望公主赐还。”   乘月看到他咳血,只垂了眼睫不看他,摇了摇头,“顾景星,你是父皇器重的英才,还是要保重身子才好。快起来养伤去,说不得国公这会儿醒了呢。”   还是一样的熨帖暖心,却和关切别人一般无二,他不再特别。   乘月不愿与他再在此地纠缠,只转了身,在金疙瘩的相扶下,骑上了马,再深深望他一眼,旋即便离开了。   世界重归深寂,盛玢到底与顾景星有几分同袍之情,连拉带拽的将他扶起,只见他满脸的水,分不清是雨是泪,在苍白脆弱的面庞上流过。   “顾帅,与其讨要那小手炉,莫如去分辨几句,再说些悔不当初的话,公主是有大爱的女儿家,没准就能体谅您的难处——”   顾景星咳了几声,许是牵动了伤口,痛的眉头紧锁,不由地踉跄了几步。   盛玢扶着他往系马的地方去,嘴里还在出着主意,“方才您咳血的时候,公主低了头不看,想来还是有几分担心的,若是我的话,就会趁此机会,哐哐哐扎自己两刀,再一身是血的抱住公主的脚,祈求她的垂怜。”   顾景星在马前驻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好容易停下来之后,他深深地看了盛玢一眼,旋即一头栽倒在地。   盛玢同一干禁军吓的魂飞魄散,只将顾景星抬上马,护着往孤山滩涂大营去了。   回去又是一番诊治,到末了,那营医叹着气站起身,“伤口原就发了炎,还往雨里钻,若是不遵医嘱的话,那这伤不治也罢。”   “二则,少将军意志消沉,对于伤处的恢复极为不利,还是要多宽慰他几分。”   顾景星的亲随受了伤动弹不得,此时只有宋博约还算灵便,只在他的身边照料着,闻言只点着头道好。   营医出去了,宋博约同顾长夙的亲随顾安一道儿,为顾景星擦洗了身体,换了衣衫,再看了看一旁昏迷着的国公爷,不免长吁短叹一番。   “今夜凶险,也不知国公与少将军能不能挺过来。”   顾安抹了抹泪水,向宋博约道谢:“这里有末将受着,小宋将军快些去安置。”   宋博约道了一声无妨,“我就在隔壁的营帐中,有什么事喊一声就成。”   顾安称是,送走了宋将军,自己则坐在了自家老爷与世子床前守着。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靖国公顾长夙便醒了。   他昏迷近四天之久,醒来时只觉眼前是黑的,浑身上下犹如被山石压着,痛不欲生。   顾安第一个发现了,激动地险些从椅上摔下,只跪在国公的床前泣不成声。   “公爷,这里是孤山滩涂,莽贼一败涂地,是殿下,是殿下救了您……”   顾长夙只觉喉咙冒火,艰难地动了动手指,道了一声水。   顾安恍然大悟,端来一碗水,服侍着公爷喝下,顾长夙方才觉得好受些许,只闭上了眼睛低问。   “殿下?”   “是镇国公主。她千里迢迢地赶过来,做了许多的事……”顾安喜不自禁,抹着眼泪说道,其实他也不知道公主到这里的缘由,也不知公主做了哪些事,只囫囵一说罢了。   顾长夙只觉胸中激荡,可身上的痛楚却不允许他大喜大悲,只闭了闭眼,微微转过了头,看向躺在一边儿的人。   “星儿?”   “世子昨夜在长兴岭搜寻您的下落时,遇上了伏击,方才又被雨浇了,这会儿发起了高热。”   顾长夙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只觉得心疼无比。   顾景星十二岁那年就来了北境,父子二人同进退,共艰苦,是以父子感情比普通人更为深厚。   他预料到儿子在知道他被围之后,会第一时间赶来,却不知这一回竟伤的这样重。   顾安抹着泪道:“世子晚间出去了一趟,浇了雨才这样的,否则不会发热……”   顾长夙没有力气再问,只醒转了一时,便又昏昏沉沉地睡去,到了天际线微熹的时候,才终于又醒转了。   这一次他清醒的时间略长些,甚至能微微坐起身喝下药汤,可到底还是虚弱至极,只闭着眼叫顾安为儿子掖下被子,才静听顾安将这些时日的事一一说出。   “……公主昨夜救回咱们之后,便又去奔忙着寻世子,一直到深夜,末将都不曾正式拜谢过公主。好在公主身边的盛大人入夜前来瞧过世子,末将便打听了一下。”   他将从盛玢口中得来的,有关于孟贵与意图按头国公殉国的事,魏王勾结莽贼谋逆之事一一说给顾长夙,见国公爷只静静地听着不发一言,尚算平静。   “盛将军同末将交谈一时,世子便醒了,不顾外头下着大雨,直冲出大帐骑马便跑了,一直到方才才回还……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顾长夙听着想着,不免觉得五脏六腑内外皆痛,他想到妻子每月来的家信里说的,心里似乎有些了然。   “拿纸笔来,我要给夫人亲自报个平安。”   顾安忙按住国公,“您与世子平安的消息,殿下第一时间便写信传回去了,您还是先休息的好。”   顾长夙看着帐外隐约透来的熹光,阖眼静心。   “去看公主营帐可有声动,我要亲自拜谢公主。”   顾安应是,出了帐去看远处的公主营帐,安静而沉默着,似乎还未有起身的意思。   乘月却早醒了,只抱膝坐在熹光里,眼睛红红的,更像小兔了。   金疙瘩捧来了热棉巾,奉在了公主手里,他觑着公主的眼睛,不禁轻声向她说话。   “亏得昨夜雨大,您哭了也叫旁人看不出端倪来。”他回想着昨夜顾世子跪在雨后泥地里,公主红着眼眶说同要他保重身子时的情形,不由地心疼。   “说实话,奴婢心疼您,也心疼顾世子,他重伤在身,却在醒来的第一刻,去寻您从前送他的小手炉……”金疙瘩心思细腻,说起昨夜的情形,声音放的低低的。   乘月拿棉巾拭着眼睛,闻言又想哭了。   “做什么又要惹我哭?说好了要同他决裂那便不能拖泥带水,反反复复地像什么样子。再说了,他跪在那儿淋雨做什么,身子骨是他自己的,自己不爱惜旁人又能说什么?”   她说着就开始抹泪,金疙瘩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只讷讷地说:“他跪在那儿,该是后悔了吧……”   “别这么说,这世上没有前头说狠话,转回头就能明白过来的事。即便后悔了,也多半是因着我救了他的父亲,救了他,他就觉得先前对我不住了……”   乘月觉得自己也没必要为他伤心了,横竖最大的劫难都过去了,看着满目疮痍的边境和颠沛流离的百姓,她忽然觉得她从前小女儿的爱恋,渺小的不值一提。   “我来北境,不是为了他。他没必要对我抱歉。”   她说着站起了身,由金疙瘩服侍着洗漱用饭,再踏出大帐去看顾长夙。   顾长夙还醒着,听见公主进帐的声音,挣扎着要让顾安扶他起来问安,乘月便快走了几步,将他轻轻按下。   “国公重伤在身,不必拘泥礼数。”   顾长夙胸口起伏着,有无数感恩之言想要说,可惜气息微喘,不敢多说。   “公主高义,臣感恩戴德,唯盼日后伤愈了,能再为大梁守边卫国。”   乘月虽与顾长夙交往不多,但从白嬢嬢的口中知道不少有关于他的事,故而一点也不陌生。   “国公还是先把伤养好再说。等开了春进宫吃酒,我还盼着能和白嬢嬢与您一起共饮呢!”   白清梧的信里,常常都要提及公主,像是说给他听,也像是说给星儿听。   他想到顾安所说的昨夜之事,沉吟一时,方开口问罪。   “殿下,顾景星从小就不爱说话,是个极其收敛的脾性,又一直在外历练,若是有什么得罪的,还请殿下不要同他一般见识……”   顾长夙这一时本就虚弱,支撑着说完这些,便是一阵剧烈的喘息,眼前黑了又黑。   乘月本是认真在听,见状忙命人奉上水,看着他喝下又平复了心情,方才放心。   “在国公眼中,我难道是苛责功臣之人么?”乘月说笑一句,又温声道,“我视白夫人为亲姨母一般,顾景星自然也就有如我的亲兄长,自家人之间,无需见外。”   饶是顾长夙这般不懂人情世故之武将,都听出了公主话中的深意,只一怔然,说不出话来了。   而那侧旁的床榻上,搁在被边的青白手指忽然动了一动,像是有人醒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2 14:52:11~2022-07-13 10:15: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来找糖啦 10瓶;E、我的肉肉、飞、吃吃睡睡、柚子永不em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好树成双(二更)   到底国公身子还虚着, 乘月不愿再累他多想,只问过营医他的伤势,再嘱咐他好好歇着, 方出了大帐。   孤山滩涂第一束日光整洒下,雨过天晴, 晨风微凉。   公主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只觉得像是了了一桩心事, 轻松了许多。   士兵们还在长兴岭与孤山滩涂之间奔忙,收敛同袍遗体登记造册,再有将领领兵走过, 将昨夜滩涂上所有的营帐收起整理。   眼前安静的一切, 令公主觉出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唏嘘感慨。   像是闯入了一个铁马金戈的梦, 倘或她不来亲身走一遭, 怕还是宫城里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公主, 享受着天下人的供养, 不知人间的疾苦。   该回家了啊。   爹爹和阿娘也许又要因她的事吵嘴了吧?不过也说不得, 万一爹爹现如今愿意让着阿娘了, 那这架就吵不起来。   还有云遮, 陪着她才走到宁武关就害了病, 不过这样也好,她还不是把所有的事都办的漂漂亮亮的?没有堕大梁公主的威名。   她一边儿想着一边走, 滩涂上的石子被踢的左一个右一个, 盛玢急匆匆跑过来, 肩膀上中了一粒石子, 吓得他摆了个防御的姿势。   乘月乐的大笑, 盛玢自觉没脸, 尴尬地走过来问礼, 又自嘲道:“公主这一手暗器功夫,可真是登峰造极啊。”   乘月乐意听他奉承,随口赏他:“……好眼力,回去我奏请陛下,升你做步军的统帅。”   盛玢大喜过望,越性儿放开了,跑到公主对面三丈远,拍着脑门儿叫公主再发暗器。   “您就往臣的脑门上招呼。”   乘月心情很好,当真抬起了脚,金疙瘩忙拉住了公主,好声劝说:“您可别把盛虞侯给踢死了……”   乘月自然是开玩笑,闻言放下了脚,盛玢就笑嘻嘻地跑过来讨赏:“其实臣最大的愿望不是升官,而是……”   他扭扭捏捏地像个鹌鹑,乘月打了个冷颤,“你好好说话。”   “臣开了春要娶亲,公主能不能赏臣妻一副头面?”盛玢就开了口,乘月无言走开,盛玢怕自己说错话,亦步亦趋地跟着公主,“您不愿意?那还是升官吧……”   “你能不能要点大的?十二副头面成不成?”乘月觉得他很小家子气,“你们成婚那一日,我为她添妆。”   公主豪情万丈地许完他,大摇大摆地回了营帐,盛玢喜极而泣,哭哭啼啼地捞起了兵器,为公主亲自站岗放哨,头昂的高高的,比平日里还要恭敬十二万分。   这边公主因着今夜就准备回程了,一整个人都很愉悦,身边无论内侍还是护卫,人人的面上都松泛下来。   国公的大帐里却一片沉寂。   因顾长夙的身子还很虚弱,故而来汇报探望的将领分着批的进去,到了午后的时候,顾安劝走了各位,这才端了粥饭进去,只望了一眼还在昏迷的世子,方才侍候着国公洗漱用饭。   “今晨营医来为世子诊伤,只说世子意志消沉,像是有心不醒似的……”顾安觉得很担心,“如今皆大欢喜,世子心里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国公哪里不知道儿子心里藏着什么,只略进了些清粥,看了看儿子苍白脆弱的脸,一声叹息。   “去打水来,再为星儿擦擦身子,昨夜烧成那个样子,就差胡言乱语了。”   顾安依言去打水,又请宋博约等人来帮忙,为世子换药喂药,待一切收拾妥当,国公才又说起接下来的安排。   “岑将军提议明日还朝,我却觉得太仓促,殉国的将士的名册对好身份铭牌后,方可火化,万莫漏掉任何一个人。再有,受伤的将士还要再养几日,终归不能太仓促。”   顾安看着国公面有痛色,只哀戚道了一声是:“是了,方才岑将军出了帐,便开始分派人手,去探问长兴岭遗体焚烧的情形。”   “昨夜下了雨,为防疫病,要他们都掩好口鼻,多熏艾草。”他面色沉重,嘱咐完之后才又谈及回程事宜,“往关内去买几十辆大车来,重伤不能动的全上车,到关内营地再就地安置养伤。”   孟贵与的中原军昨日就已班师,孤山滩涂留下来的全是护国军四路军的将士,是以国公甫一醒来,便开始安排善后。   顾安想了想,道:“殿下从今晨起,就命那位小林将军从关内运来四十余辆大车,另有百余民夫拉的板车,开始一趟一趟地转运重伤员,您就安心养伤吧。”   顾长夙有些意外,想到今晨公主来看他时,给他的那一枚帅印,不免觉得痛心。   “上一回见殿下,她捉着太后娘娘的手,要她老人家给她尝一口龟苓膏,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儿。今日再见,却已然成了这般勇毅沉着的模样,当真令人敬佩。”   顾安接着国公的话说了一声是,“那您看什么时候启程?”   “等星儿醒了吧,三五日的,饿也饿醒了。路上再颠簸,怕震着伤口。”   “您何尝又不是,伤筋动骨一百天,更何况您的腿还绑着架子,歇几天也好。”   顾安唠唠叨叨地说着,端了盆出去,顾长夙看了一眼仍发着高热的儿子,又是几声叹息。   到了入夜时分,顾长夙到底躺不住了,在顾安的搀扶下坐起了身,虽则全身疼痛无比,到底还是比睡着舒坦。   因帐外一轮清月莹润生光,顾长夙便也不叫点灯,只就着顾安手上的一碗水饮了几口,便叫他下去了。   只坐着伤口到还能忍耐,顾长夙闭着眼睛眯了一时,再睁眼却见一侧的床榻上,原是仰面躺着的星儿此时却背对着他,整个人裹在被中,肩膀似在微微地抽动。   顾长夙心知有异,轻声唤了句星儿,儿子却未应声,肩头那块稍稍平复了一时,却在下一刻又抖动了起来。   若不是此时伤口牵扯,腿又断着,顾长夙便要站起身,将他拽过来瞧瞧是发生了什么事,可这一时父子两个都是天涯受伤人,也没法走过去。   于是他只能安静下来,仔细去听儿子那里的声响,并没有听到均匀的呼吸声,偶尔有鼻息颤动的声音,倒像是在偷偷躲着哭一般。   总不能是发热热出了臆症吧。   顾长夙有些明了了,只将身子向星儿那里前倾了一些,忍着痛拍了拍他的肩膀。   “疼啊?”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再安慰他,“没事,啊,星儿,忍着点,过几日爹就带你回家,叫你娘亲给你揉一揉,就不疼了啊孩子。”   星儿仍背着他,若不是手下还能感觉到他的抖动,顾长夙都要疑心他真的睡着了。   “这回可好了,莽贼滚回了老家,你爹爹终于能解甲归田了,好好陪一陪你娘亲。说起来这么多年,当真是委屈她了,又要照顾你们三个,又要打理庶务、交际往来……”   “你祖父、四叔都死在莽贼手上,我那时候年轻,一心就要报仇雪恨,也是不愿意成家,没得拖累了人家。可是后来在渝州城遇上了你娘亲,也是百般逃避,后来她说只有同我在一起,欢愉才可期。我也便咬了牙心一横,同她成了婚。到如今也快二十年了,虽聚少离多,可恩爱不减,我知道她的苦,她知道我的痛,就这么一日一日地捱,一年一年的过,总算是能团聚了。”   “爹爹从前,教你在战场上做个狠人,要你伤了痛了都要和着血往下吞。可待对你好的姑娘,万莫不能做个狠人啊,为着那一点子可笑的自尊,牙关咬破,肝肠寸断的,伤了自己也伤了人家。”   他强撑着痛意说完,只觉气喘不上来,便又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刚想躺下,却见儿子慢慢转过了身,那双静深又黯然的眸子里,蓄满了泪水。   “父亲……”   他低低地喊了一声父亲之后,旋即坐起了身,抱住了父亲,再也抑制不住痛苦,无声地在父亲肩头哭了起来。   夜色静静地流淌着,顾景星在这一夜醒来后,哭了一场之后精神便好多了,他又是青春正盛的年轻人,熬过最凶险的时候,伤势便不算什么。   他收拾情绪,起身由顾安侍候着洗漱,略略进了些清粥以外,便斜倚在床头闭目养神。   到了天光微熹的时候,他终于坐不住了,脑子里一遍又一遍过着公主与他说过的话,再又想到盛玢说的扎自己两刀,祈求公主原谅的话,不免苦笑两声。   这一时父亲还睡着,他强撑着站了起身,只披了外衫,往公主营帐而去。   今夜的孤山滩涂夜蟾咕咕,清月明朗,益发显出夜的静谧,公主的营帐无人值守,他走到帐前,只觉得心跳隆隆,无法落定的忐忑。   营帐里似乎有翻身的动静,顾景星支撑不住,只靠着营帐慢慢地坐了下来,歪过头望着营帐,轻轻唤了一声公主。   “臣后悔了,也知错了。”他闭着眼睛,眼尾红红的,“臣想做公主身边,永远不会移动的一棵树。”   营帐里有些动静,顾景星回头看去,里头传来一声男子的呼声,也许是藏不住了,盛玢一脸尴尬地走出来,称了一声顾帅。   “当一棵树挺好的。好树成双,要不卑职当另一棵?”   作者有话说:   最近高温,搬砖轻松点,我就多写点,公主们么么哒   感谢在2022-07-13 10:15:09~2022-07-13 14:52: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美味蟹黄堡、糖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ILY 9瓶;E、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我欲停云   沉默, 是今晚的孤山滩涂。   顾景星长长久久地沉默着,像石头似的,仿佛不说话就能装作无事发生。   盛玢觉得自己很不合时宜, 捂住了嘴朝天看看,再朝左右四顾一下, 这才打破沉默, 弯身去扶顾景星。   “您还是得移动一下……”他一张口, 还是讨打的语气,“因为公主戌时一刻的时候,移动回了关内……”   顾景星只在盛玢的手上借了一下力, 旋即收回手, 站了起身, 却因伤口扯动而闷哼一声, 盛玢见状扶住了他的手臂, 语气里不免带了七分关切, 三分吐槽。   “您说您也是, 卑职是您的同僚, 前阵子也是日夜相对的, 在我面前您示个弱也不丢人。”   顾景星在他的搀扶下站起身, 闭了闭眼,肩头的痛楚方才一点。   听见盛玢这般说, 他似心有所触动, 破天荒地向盛玢道了声谢。   “你怎么回来了?”   盛玢得了一句顾景星的谢, 眼睛就亮亮的, 扶着顾景星慢慢往大帐走。   “殿下昨儿夜里捡了一瓦罐长兴岭的焦土, 临行时金中官以为不紧要, 就给落下了, 还有阿诗、阿乐姑娘的手串、药包全忘记了,卑职索性亲自折返来取了。”   顾景星在临水的滩涂边停住了脚步,砖头看他,眼睛里几分虔心恳意。   “盛玢,你可曾娶亲了?”   提到娶亲,盛玢就很甜蜜,美滋滋地称了一声是。   “三月二十一,卑职娶亲,她是国子监许司业府上行四的姑娘,正儿八经读书人家的姑娘,等成亲后,卑职也能沾染些书香气。”   顾景星闻言道了一声恭喜,盛玢话匣子打开了,越性儿放开了自己,去营帐里搬了两把简易的交椅,请顾景星坐下,又从怀里掏出了一袋金橘蔗浆,饮了一口。   “清夜如水,正合适夜雨对床,互诉衷肠。顾帅,您有什么想问的,过不去的,卑职同您好好说说。”   互诉衷肠四个字说出口,顾景星苍白的面上就生出了几分笑意。   “你是该跟尊夫人好好学一学。”   他的笑意只在唇边一点,旋即便又消散了,眉宇间蹙了些愁意。   “你同她可常见面?会有生误会的时候么?”   盛玢闻言就把嘴巴撅了起来,那矫揉造作的样子叫顾景星扶额。   “多稀奇啊,长了嘴还能有误会?”盛玢拍了拍自己的嘴,眼睛一转,明白了顾景星的用意,“我同她定了亲之后,明面上自然不能常常见面,可私底下我天天去爬他家墙头同她说话,女儿家就是要聊啊,今儿喜鹊在窗户边叫了几声,午饭吃闲了想喝桂花巷的饮子,傍晚的时候又馋南门的果糕焦圈儿……我就爱听她的碎碎念……”   盛玢这回出来有些时日了,此时说起来眉眼间就浓情蜜意的,怪叫人羡慕。   顾景星安静地听着,思绪不免飞远。   公主从前也爱同他碎碎念,没人陪她玩儿,气的在地上打滚儿;过家家的时候,陛下没好好哄她的布偶娃娃睡觉,气的她要剥夺陛下的姥爷身份。   兔儿山野生疯长的芍药花长出了诡异的美人面,山猫捉野耗子的时候踩塌了玻璃花房的顶,还有凤姿宫里隐秘的暗道,里头藏着她的无数宝贝……   他想着,只觉遗憾和懊悔慢慢就爬上了眼眉。   “若是她不愿意搭理你了,你该如何?”他说着,看了一眼盛玢,见他眼眉不是的,这便顿了顿,追加一句,“我是说如果。”   盛玢这才放下了倒竖的眼眉,不情不愿地说道:“卑职可不会把事情搞成这样。但凡她皱一皱眉,我就会闭嘴不谈,她眼睛一红,我就要抽自己嘴巴子,她要是背转身就走,我就扑通一跪,抱住她的腿不撒手……她是世上难求的姑娘,偏又单单对我好,我再没有眼力见的话,还不如打一辈子光棍,何必祸害人家姑娘。”   他看了一眼正认真听他说话的顾帅,哪里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叹了一口气,把话题转回到顾景星的身上。   “顾帅啊,我方才听您说您知错了,后悔了,那错哪儿,悔哪儿了,都要想明白才是——其实方才您该庆幸,公主没听着,倘或说了,公主才会不高兴呢?”   顾景星闻言心里微震,蹙眉道:“为何会不高兴?”   “哦,您当初说狠话躲着她,与您而言不过是个把月的事,可对于公主而言,这俩月可不好过。如今您鬼门关上走一遭,想明白了,轻飘飘的一句知错了后悔了,就想人家同你重归于好?”   盛玢一气儿喝完了水袋里的金橘蔗浆,有些为公主不值的情绪。   “再者说了,您只要还是这万事藏于心不表于情的性子,往后同哪位姑娘都成不了。”   他话音落下,瞥眼看见顾帅低垂了眼眉,眼尾红红的,脆弱的像一块脆芝麻糖,一碰就碎。   “哪儿有什么姑娘。”他苦笑,旋即又深深叹了口气,“我只喜欢她。”   盛玢既觉得顾帅可怜,转念又觉得公主这些时日过的也很苦,犹豫了半天,到底还是劝了他一句。   “您的伤还要将养,待全好了再同公主分说也不迟。”   顾景星闻言点了点头,认真地向盛玢道谢:“多谢你。”   盛玢被这一声郑重其事的谢闹懵了,纳闷道:“我也没说什么。”   “受益匪浅。”顾景星扶着交椅站起身,同他告别,“公主的事不要耽搁,我们京城见。”   盛玢见他面色始终苍白着,显是体力不支的样子,这便搀着他往营帐里去,接着再回身收拾公主与女伴们的东西不提。   公主的车马是在第二日的晚间入的宁武关,在关内驿站里好生休息了一下,接着才又启程,因入了大梁境内,自是心神放松不少。   回程的路委实无聊,起先公主还很有心劲儿,路过什么山头城池,都要下来逛一逛,到末了,就在车上睡觉,恨不得一睁眼就能到帝京城。   好容易过了承德,进了京畿地界,金疙瘩就兴冲冲地在公主的马车前回禀:“公主,公主,云遮姑姑在兴德县城城门下候着您呢!”   乘月闻言大喜过望,从窗子里伸出脑袋,叫马车再驶得快一些,没多时,就见云遮穿了樱粉色的宫服,摆了公主的仪仗,正浩浩荡荡地等着她呢。   见公主来了,云遮泪眼婆娑地行了礼,才抱着乘月一阵儿哭。   “这半个月,奴婢的心里油煎似的,坐卧不安,恨不能长了翅膀飞到北境去。”   乘月挽了她上了马车,使劲儿亲了她一口,再兴冲冲地问起爹爹和阿娘。   “我在北境干了好些轰轰烈烈的大事,若是说给爹爹阿娘听的话,他们一准吓一跳!”   云遮闻言,眼睛里闪过一些担忧,旋即笑道:“郡主可一点儿都不担心,她说啊,她的女儿飒爽英姿,但凡给点历练,便能一飞冲天。”   乘月倚在云遮的身上,叽叽喳喳地说起这些时日的见闻。   “我才知道北境有那么冷,你瞧我进了承德,才将外头的斗篷脱掉,怪道小时候,顾景星去庆州,才能挖到那么大一块冰来封存花儿……”   她无意识地说起了顾景星,说完才意识到了,情绪一下子就低下来了。   云遮低下头去找公主的眼睛,察觉到了她的低落,这便搂过她,轻问了一句。   “可是在边境见上了?吵嘴了?”   乘月不想再提,转开了话题:“靖国公府上可得了消息?白嬢嬢高兴不高兴?”   说到这个,云遮立时就有话说了,喜笑颜开道:“白夫人前几日进了宫,向陛下与太后娘娘谢恩,抹着泪走的,瞧着怪叫人唏嘘的。”   乘月听说白嬢嬢很高兴,这才放下心来,一转头看见车外的景色又变绿了,不免有些疑惑。   “怎么不从兴德城里走么?”   云遮随着公主的视线向外看了一眼,道:“陛下说,兴德城外有一座雾灵山,前朝有位公主便将避暑的别业修在那里,他知道您这回出息了,就悄悄地将这座山上的别业给您啦,奴婢想着,天生您就要路过这里,那何不来看一看,往后要修缮、装饰,事儿可多着呢!”   乘月就有点奇怪,看了看这片她不熟悉的地方,不免皱起了眉头。   “我千里迢迢地回来,最想见的是爹爹和阿娘,看什么别业啊?修缮装饰什么的,工部来瞧就是了,我不爱听叮叮咣咣的声音。”   她不乐意去,云遮便悄悄背过身叹了一口气,回过身又来哄她。   “公主,这雾灵山里可是有百余个温泉眼,林中听闻还有梅花鹿,您不是瞧了九色鹿的小人书,想看看梅花鹿身上漂漂亮亮的小梅花么?”   乘月心动了一点点,刚想答应下来,却看到云遮眼睛里流露出的一点不安。   “云遮,你同我说实话。”乘月忽然正色,望住了云遮的眼睛,“宫里出什么事了?非要你找个借口把我留在雾灵山?”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3 14:52:24~2022-07-14 15:41: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2个;cutehu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考拉熊猫、卡夫卡的熊 5瓶;ITHAKA 2瓶;飞、kk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意气生春   说到底, 云遮的演技还是不太精湛,公主同她朝夕相处十四年,哪里还能看不出她语气、神情上的异样?   云遮垂睫不语, 乘月低下头去找她的眼睛,摸了摸她交叠在一起的手, 和软出声。   “不管什么事, 好的坏的, 你同我说了我才好定夺。我不是三两岁的孩子了,做不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行径。”   云遮想着陛下嘱咐她的话,又想着郡主气的拿大刀的样子, 看看懂事不少的小公主, 到底还是做出了决断。   “前日, 护国军中原路的统帅孟贵与班师回朝, 休整一夜, 在昨日的大朝会上, 上表朝廷, 言称在长兴岭作战后, 公主亲自劳军、鼓舞士气, 力赞公主有镇国之风。”   乘月哦了一声, 神色平静。   “胡说八道。我非但没有劳军,还收缴了他的帅印, 这么高调夸我, 一定没安好心。”   云遮看着公主动脑子的样子, 不免欣慰:公主真的长大了。   她觉得接下来公主也会淡定, 便又继续道:“原本这事就过去了, 岂料昨日的大朝会上, 忽然有一个姓诸的御史上书, 言称公主以女儿身领兵擅往北境战场,犯了大忌,才会累的国公与数万将士被围长兴岭,其后又有两个御史出来附会,说什么黄河挖出了一块老石,水冲刷干净之后,露出‘凤皇当立’,四个大字,此人称乃是不详之兆。”   她正徐徐说着,却见公主下一刻就变了脸,蹭的一声站起来,“我的刀呢?顾景星上回丢下来的腰刀呢?我去砍死他。”   云遮吓的一把搂住了公主,“……将才还说不生气,这会儿就急了。”   乘月气的双脚乱蹬,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坐在软塌上气道:“且不说他连时间顺序都没弄清楚,只说女儿家为何不能上战场?犯了哪门子的大忌?这一回孤山滩涂上那么多重伤的将士,可都是关内玉田皋镇的医女们千里迢迢赶去治的,边境上拼刀剑的将士们都没这么说过,这几个龟缩在御史台里写写画画的道学家,真该丢到黄河里涮涮脑子。”   云遮赞成公主的话,不免说起从前在大理的事,“我们镇南王府从前同莽贼打仗时,专有一支女儿家的队伍,立了好大的功劳。”   她话说回来,又继续着上一条继续道:“也不知是应了什么天意,这黄河里还能捞出一块写着凤皇当立的石头?天下人皆知公主刚出世时天生赤霞,形似凤凰,故而取名为风皇,这谶言出来,摆明是要挑拨您与太子之间的感情。”   乘月觉得听懂了,又觉得没听懂,问道:“凤皇当立?当立什么?当立储君么?”   云遮点头,乘月觉得很无所谓,“爱说说,哥哥要当真计较这个,那他也不配当我的哥哥。”   她浑不在意,只歪过头看云遮,眼睛眨一眨,“比如我,哥哥与我都是父皇亲生的,为什么封哥哥做太子而不封我呢?我就从来没计较过。”   云遮嗯了一声,倒是没想到这个角度。   “不过圣上昨日开了御口,言说凤皇当立绝非谶言,反而是大大的吉兆,接着又当朝驳斥御史台无事生非,公主以万金之身涉险,救化德百姓、传递北境密报、领钺戎军清扫长兴岭至宁武关线上的叛军,还救了靖国公……斥责御史污蔑公主,命殿前侍卫重打二十臀杖赶出去。”   “我做的事,原来爹爹都知道。”乘月听着听着就红了眼睛,“那为什么不叫我回去?”   “本来打了一顿赶出去了,可那些御史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竟还把他们被陛下打的事大肆宣扬,闹的今日帝京城百姓议论纷纷的,陛下和郡主娘娘怕您回来听了不高兴,就叫您在雾灵山玩一玩,等明儿后儿的,陛下解决此事了,就亲自到德胜门接您。”   云遮说完,瞧了瞧公主红红的眼睛,心疼地一把搂住了她。   “雾灵山的那一座公主别业美极了,说是要修缮装饰什么的,其实陛下昨儿就派人拾掇好了,连温泉汤池里的侍女奴婢这回都带来了,眼下入了冬,好生泡一泡,去一去北境的寒气儿。”   乘月因着爹爹记着她的功劳,心里正激荡着,闻言便也坦然接受了,同云遮一道往雾灵山去了。   因有盛玢护着,乘月便准林渊冲先回帝京去,入了雾灵山的公主别业,果真如云遮所说,山林秀美,云烟壮阔,便是连那别业前的松叶林,都比别处来的清俊雅致。   她本就舟车劳顿,只由云遮侍候着,先找了个汤泉池子,在里头泡了一刻钟,便好生睡了一觉,到了第二日一早,公主别业院子里就停了好几辆马车,云遮笑着迎来了公主的同窗好友。   姜释云与万秋琪自打上一回去坝上之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远游过,这一回陛下请她们来雾灵山玩儿,可算是高兴坏了。   再有就是张垂恕与辛驰原也来了,张垂恕上回领了钺戎军助力公主,第二日就被传召回了帝京等着受赏,听闻公主暂且在雾灵山游玩,故而便小鹿撞撞地奔来了。   乘月还穿着家常的衣裙,只在肩上披了件儿兔毛坎肩,一整个人都温柔起来。   “……元善的爹爹可好些了?”她挽住两位好友的手,牵着往正厅里去,“我想着她能来,咱们还能在一块翻列仙酒牌玩儿呢!”   “我前儿才去探过病,苏侯醒转了!您可还知道有个新鲜事?”姜释云神秘兮兮地说,见公主与秋琪把脑袋都凑过来了,这才道,“苏侯说临终托孤,为她定了一门亲事,您可知道是谁?”   “林渊冲!是不是?”公主并不觉得稀奇,“他这个人踏实话不多,不仅是个能征善战的猛将,还有用兵调度之才,这回我在北境,若非他在,我可调动不了这么多将士。”   万秋棋没有见过林轩冲,倒有几分惋惜,“可元善不是喜欢少师吗?少师多好看啊,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没有一处不清雅。”   乘月想了想,觉得林渊冲也不赖。   “……他除了皮肤黑一些,也很英俊。可惜我命他先回京了,你们见不到。不过也是一等一俊秀的好儿郎。”   姜释云转了转眼珠,笑着打趣公主,“再好看,也比不过顾世子,他前次从北境押解莽贼进京,满帝京城的人都围着看,他就骑个大马,晃晃悠悠,晃晃悠悠,真真是清秋上国路,白皙少年人……”   她描述的很有画面感,连乘月都开始回想那一日的宫城里,他在落日熔金里走来,踩着一地的汉白玉砖,眼睛里有暮色与倦意,可却在她唤他名字的那一刻,眼睛便亮了。   好了不要再陷入回忆了,乘月不是拖泥带水的人,她摇摇头,试图把他从自己的脑海里晃走。   “别在我面前提起他。”乘月垂下眼睫,再抬起来的时候,就高高兴兴地了,“我现在不喜欢他了。”   姜释云与万秋棋就很奇怪,对视了一眼,十分默契地转了话题。   一整个白日里,乘月就领着好友们在别业周遭闲逛,听听鸟声,看看花叶,到了晚间的时候,张垂恕便提议月下围坐,小酌几杯。   乘月却说罢了,喝些果饮、蔗浆就好了,“北境的将士们尸骨还未寒呢,饮酒便不必了,吃着果子糕点瞧月亮就是了。”   侍女们就搬来了桌椅,她们就围坐了一圈儿瞧月亮,说一说这些时日来的新鲜事,倒也惬意。   乘月没什么胃口,许是入冬寒冷的缘故,月亮清寒的像一汪幽深的谭,瞧着就很冷清。   她坐不住了,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也不知是因了朝堂上对她的诋毁,还是同顾景星彻底决裂之后带来的漫长后遗症,只默默叹了口气,站起身穿过了花厅,走到了临山的院子里,靠坐在木质游廊里望呆。   山里的风声不断,又常有小兽经过,闹出点什么动静来,乘月觉得有点吓人,这便站起身想回花厅去,却听院门外有马儿嘶鸣的声音,旋即有人开始锤门,像是带着怒气似的。   乘月吓了一大跳,刚想逃开,却见院门被锤开了,一个披着斗篷的黑乎乎的人大踏步地走进来,头上还戴着黑乎乎的帽子,大声喊了一句江乘月。   黑乎乎的夜,这人又穿的黑乎乎的,乘月慌乱之下根本分辨不出他是谁,啊啊地叫出声,转身想逃,那人却快步追上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臂。   乘月吓的用剩下的那只手捂耳朵,嘴里尖叫出声,就在公主别业的护卫宫娥冲过来的一霎那,忽然临山的那一侧围墙越过来劲瘦一人,一手将乘月拉开,腿已然高高抬起,使劲踢在那黑斗篷人的胸口,直将他踢开了两丈远。   乘月被甩在了一边坐在地上,怔怔然看着眼前救她的人,但见月色下他的侧脸弧线好看的像画,薄唇轻抿,眉宇蹙了几分愁,不是顾景星是谁?   乘月看傻了,再缓缓移开视线,看向被踢到地上的人,那人一手捂着胸口叫痛,一手噌的一声把帽子摘下来扔到一边儿,俊美的脸上五官皱成了一团,显是被踢的不轻。   是太子江步寰。   乘月惊呆了,不可置信地喊了一声哥,接着怒从胆边生,仰头冲着顾景星一声吼:“顾景星!你怎么敢踢我哥?”   顾景星显然也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形,方才这一番救她的动作,牵动了各处伤口,不免眉头一皱捂上了肩头。   “臣也不知他是你哥!”   这一时兵荒马乱的,顾景星有些微乱,声音不免大了一些。   乘月在地上气的锤地,“你这么大声做什么?吓到我了!”   顾景星闻言,立即就半蹲下来,抱歉道:“我不是故意的。”   乘月瞪着他,指着一旁正苦着脸的哥哥,大声质问顾景星:“你就是故意的!故意踢我哥,故意对我这么大声!故意从北境回来吓我!”   顾景星旋即伸手放在耳边,在月亮下起誓:“臣要是有半分故意而为,就叫臣武举倒数第一。”   乘月扭过头看自家哥哥,见他看戏似的看着他俩,更气了。   “你不回京城养伤,跑我这里做什么!”她站起身,走到顾景星身后推他,“我不想看见你,快走快走。”   顾景星被她推着,一个转身看着她,脱口而出:“可我想见你!”   月色下他的神色郑重,像是情急之下说出来的,又像是蓄谋已久,也许是头一次说这么直白的话,他说完,眼睛就红了。   乘月愣了愣神,还没来得及有何反应,一旁自家哥哥却一骨碌爬了起来,看着月亮双手合十。   “苍天啊,你就让他们和好吧,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他翻着白眼路过顾景星与妹妹身边,恶狠狠地撂下一句话。   “今日你踢我这一脚,我算是记住了,来日等你伤好了,孤踢死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4 15:41:09~2022-07-15 00:04: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胖头鱼、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的肉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松鼠小鱼   江步寰领了一队东宫护卫, 暮降时出发,到雾灵山时正好月上中天。   帝京城里的舆情纷乱,父皇与阿娘叫妹妹先在雾灵山小住, 他怕妹妹委屈,处理了东宫分属的政务, 这便第一时间赶来了。   他向来爱逗妹妹, 就打算吓唬吓唬她, 哪知一进门就被踢了个人仰马翻,顾景星那个混小子,身上带着伤还能下脚这么狠。   江步寰知道点妹妹与顾景星之间的纠葛, 心知今儿同妹妹的谈心, 恐怕要再推迟一会儿。   好在他骑马骑了两个时辰, 这会儿正饥肠辘辘的, 只翻着白眼从顾景星和妹妹身边走过去了。   于是整个山野后院就安静下来, 只剩下乘月站在月下愣神。   她方才情急之下, 又是大声又是推搡的, 这一会儿冷静下来了, 忽觉得有些对他不住, 只仰头看了看他, 道了一声抱歉。   “你突然从围墙上头飞进来,又踢了我哥哥一脚, 我才对你这般。”她打小只在爹爹与哥哥面前娇纵, 眼下意识到了, 立时便同顾景星致歉了, “你的伤可好些了?从长兴岭到这里, 我走了六日, 你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顾景星方才脱出而出了那一句想见你, 眼尾红红地看着她,听见公主这般说,轻轻摇了摇头。   “用了公主给的滇南秘药,好的很快。”他说着,想起来盛玢教他要示弱的话,自嘲地笑了笑,他不愿意叫公主担心他的伤势,还是打算实话实说,“公主离开孤山滩涂的那一晚,我便请示了父亲,乘了车追了上来。起先在马车上休养,前日晨起时,觉得精神很好,便换了快马,只是到兴德城下,才知公主来了雾灵山。”   他对公主,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只骑着马在公主别业后山外转,到了晚间,瞧见一人身披黑斗篷,遮眼捂嘴瞧不出长相,破门而入,这才情急之下飞过围墙,给了太子一脚。   乘月听着他温和的声音,其间还有一些沙哑,心头升起了一星儿异样,只哦了一声,指了指那木质游廊,叫他去坐。   “我就知道你好的快。在孤山滩涂的时候,阿诗同我说,你的底子好,只要高热熬过去,身子就会一日强过一日。”   她回身叫人上些果糕蔗浆,再回身视线就落在了顾景星的眼睛上,他的眼尾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一样。   “靖国公的伤势有了反复么?”她是豁达的女孩子,放下心里对他的执念,便能好好地与他做朋友了,她问完,见顾景星看着她摇了摇头,这才疑惑道,“那你怎么眼睛红红的?”   没了刚才那一瞬的情急,他忽然又觉得很难开口了,垂睫想了想,还是抬头望住了乘月的眼睛。   “从宁武关一路向南,越临近这里,越觉得害怕。”他认真地看着她,乌浓眼睫下是一双清澈的眸。   乘月睁大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害怕什么?莫不是这雾灵山有狼?”   她说着肩膀抖了一下,竖起了脑袋往四野看了看,再警觉地收回视线,“你是担心自己打不过狼?不会的不会的,你刚踢我哥哥那一脚,狠辣又瓷实,狼可没有我哥高大健壮。”   人家问地她答天,小公主永远想象力丰富又发散。   她能这样同他好好地坐在一起说话,顾景星已然觉得心下感动,不由地轻笑一声。   “我不怕狼。我是怕……”他停了停,还是直白地说出来,“公主不再见我。”   月亮挂在婆娑枝桠上,公主的心境很轻盈,听到他诚挚的话之后,只端起了眼前一盏小碗,浅浅饮了一口桂花饮。   “我哥哥成日里欺负我,我都不会不见他,更何况你了。”她坦坦荡荡,“我很喜欢白嬢嬢,瞧在她的面子上,我也不会不理你。”   细微的苦涩攀上心头,顾景星轻嗯了一声,将视线落在院中那几簇山野间常有的花叶,山中起了风,那花叶随之摇曳向上,像是无声的回应着天心那一弯月。   “……算着时间,臣父该在明晨入京,届时在德胜门,臣父会当着帝京百姓的面,为公主洗清流言。”   “你也知道了?”乘月其实全然不在意,“只要爹爹阿娘和哥哥信任我,我才不在乎旁人对我的污蔑。”   她说到这儿,忽然想到了哥哥,不免自言自语:“哥哥这么晚来拍门找我,感觉是很想揍我一顿的样子……”   公主的声音本就稚软,自言自语起来更是可爱至极,顾景星在这一霎忽然明白了盛玢同他说过的那些话,喜欢一个人,听着她前言不搭后语的碎碎念,都觉得此心安宁。   “好在臣方才已经为您报仇了……”他轻笑一声,好像说了句玩笑话。   乘月瞪大了眼睛,“好啊,你还敢说。在我哥哥眼里,咱们就是一伙的,你踢他一脚,就等同于我踢他一脚,还报仇呢……”   顾景星很喜欢咱们一伙这四个字,眼下公主还愿意同他说笑,语气也不似在北境时那般冷酷,想到这里鼻子有些微酸。   “公主今日都做什么了?”   乘月托住了腮,歪着脑袋想了想,“今日我的好友从帝京城里来瞧我,逛了逛雾灵山的小溪小河,张垂恕有能耐的很,拿竹篓捉了两条肥鱼,在小林子里还找到了一棵住着松鼠的大数,里头还窝着几只松鼠娃娃,张垂恕可太坏了,我说了一句可爱,他就要把这些松鼠娃娃捉回来养,好在姜释云制止了他,不然指不定被挠成什么样呢……”   公主认真地说,顾景星就认真地听,望着她的眼神温和又安静,乘月说到了一半儿,忽然意识到了他的眼神,皱了皱眉,斜睨他。   “你很爱听吗?听的这么认真。”   顾景星接在公主的话后面点了点头,又学着她的样子托住腮,唇边挂着清清浅浅的笑意。   “原来你也会笑。”乘月想到他以前惜字如金、不苟言笑的样子,顿觉不称意,可再看看他的面庞,一束月光落在他的鼻尖儿,委实好看,便觉得算了,不同他吵架了,“我出来的久了,姜释云她们该要想我了,你也见过我了,回京找白嬢嬢去吧。”   顾景星闻言摇了摇头,忽地捂住了肩膀,吃痛了一声。   乘月原本都站起身了,听见他吃痛的声音,紧张地弯身看他,“你怎么了?碰着伤口了?”   顾景星嗯了一声,眉头蹙紧,“将才动作太大……”   乘月想到方才他踢自家哥哥那一脚,连忙看向他的肩膀,他穿了一身玄色的劲装,斗篷解了下来搁在院外的马上,衣衫并不厚重,隐隐能看到肩膀这一块有些微的血迹渗出来。   乘月便搀了他一把,迟疑道:“你跟我来,叫阿诗给你瞧瞧伤口。”   顾景星万没料到自己的灵机一动,竟能换来去室中一坐的待遇,在心里默默感谢了一番盛玢,这便借着公主的力,往花厅里走去。   他肩膀上的伤口的确是崩开了,可说到底这点子痛与他而言,委实不算什么,可因为公主这时候正扶着他,他不免往虚弱的样子装一装。   于是往里走的时候,乘月只觉得这路越走越歪,一条通往花厅的笔直的路,硬是走的歪歪扭扭的。   她不免侧头去看顾景星,见他眉头蹙紧,似是十分不适,只能将不满按下去,只咕哝了一句:“……我见过你背上插着一支断箭的样子,都没有今日来的虚弱。”   顾景星闭着眼睛,硬着头皮装到底,只低声道:“真的很疼。”   乘月虽然觉得他虚弱的很做作,但想到他肩膀上渗出的血,再想想他的性子,觉得他也不可能造假,只得搀着扶着把他安置在花厅。   雾灵山的公主别业区别于宫中辉煌宏大的造型,以融入自然为特点,花厅里用山石绿松做了隔断,一面待客、一面放了贵妃榻,可供来人暂时歇息。   乘月把顾景星安置在椅上,叫人去叫阿诗,没一时阿诗便跑来了。   她和阿乐刚从汤泉池子里出来,听见公主唤她,头发都没干就跑了来,见顾景星来了,微微吃了一惊,手上动作迅疾,解开了他的衣衫,果见包扎着的棉布上渗出了大片血迹,显是伤口崩开了。   乘月坐在一旁,不免就略带了歉意说道:“我方才还觉得你做作,怪对不住你的。”   顾景星摇了摇头,却在阿诗给他上药的时候,眉头使劲蹙紧了,阿诗注意到了,询问道:“顾世子,很疼吗?”   顾景星嗯了一声,阿诗只硬着头皮继续给他上药,许是这秘药太过辛辣的缘故,顾景星眉头蹙的越来越紧,乘月在一旁看的心惊胆颤,不免为他想办法:“要不我给你找个棍儿咬住吧?”   顾景星闻言松开了眉头,转过眼看着乘月,“公主同我说说话,就不疼了。”   乘月自是义不容辞,“你想说什么?”   “公主同同窗好友在雾灵山玩的可开心?”顾景星接着她的话,轻轻问道。   这个问题问的好突然,乘月歪过脑袋,点了点头,“自然开心。他们是我多年的知心好友,在一块看看山看看水,什么烦恼都忘了。”   顾景星就定定地看着她,眼尾慢慢爬上来一点点红,“道理我都懂,可还是不明白,公主为何要同张世子一起捉松鼠?”   他的嗓音里带了点委屈,话音刚落地,花厅里的山石绿松后就响起来一声脚落地的动静,太子江步寰从后头的软榻上跳起来,满脸抓狂地走出来。   “烦死了烦死了,实在不行我就回宫吧,哪哪儿都能听见你跟我妹卖可怜!”   作者有话说:   这本大概还有五六万字就正文完结啦   求个新预收,指路作者专栏《她是人间第一枝》   文案:   视角来自炮灰男配助攻能手:   我是一个海外小国的国主,为了表示我对上国的忠心,我连续三年向上国求娶那位仙姿卓绝的太真仙师,上国连续三年婉拒了我,为了表达我的诚心,第四年我亲自来了。   到达上国的第一天,太真仙师忽然成婚了的噩耗像雷一样劈开了我的灵魂,我死活不信,上国的大皇帝为了安抚我这颗破碎的心,便叫我自己去看。   我就蹲守在了仙师门口。   第一天,我看到仙师与她的夫君在花园子里牵牵手,我当场就鸡猫子鬼叫。   第二天,仙师与她的夫君在门口贴贴脸,我眼睛进了水,嘴角却无意识地抽搐着笑。   第三天,仙师上马车的时候,她夫君扶着她的纤腰把她抱下来,我当场兴奋地打了一整套大威天龙世尊地藏罗汉拳。   第四天,仙师与她的夫君在门口眼神拉丝,我特么直接质问上邦含蓄内敛的礼仪在哪里,华夏的古典留白在哪里,黄花梨木双人大床又在哪里!   上国大皇帝问我满意了吗,相信了吗?   我面无表情地说不满意,不相信。   上国大皇帝:?   我:除非让他们在我面前亲十分钟的嘴。   【大概就是两个人假装做夫妻,最后男主深陷其中,结束后没办法接受女主不属于他了的这个事实,想把假的变成真的故事。】   感谢在2022-07-15 00:04:10~2022-07-15 15:35: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邛 5瓶;我的肉肉、松鼠和鳜鱼、kk、吃吃睡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万里长鲸   沉默, 又是今晚的雾灵山。   顾景星扶额,只觉得人生多艰,生无可恋。   乘月微微张了张口, 面对顾景星委委屈屈的问题,以及哥哥突然暴躁出现的情势, 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只有阿诗背脊生汗, 手上动作加快, 快速给顾景星上了药,飞也似得逃开了。   江步寰叉着腰,吹头发瞪眼睛, “那人谁, 怎么逃出去了?”   乘月表情恢复了正常, 看了看阿诗的背影, 哦了一声:“那是阿娘最贴身的保镖, 可以徒手打碎贼人天灵盖的绝顶高手——哥哥要把她捉回来吗?”   江步寰也哦了一声, 摸了摸鼻子, 道了一声不必了。   “顾景星, 你能不能有话直说, 与其在这拈酸吃醋的, 倒不如在这摆个沙盘,桩桩件件的同雪兔说清楚——偏整什么兔子老鼠的, 哦怎么着, 我妹妹还没有一天换一个面首的自由?”   乘月看了看哥哥, 再看了看顾景星, 只觉得今儿是个修罗场。   “哥啊, 你说什么呢?我同顾景星已经抛却前嫌, 重归于好了, 他如今同我,是正儿八经的好朋友。”   江步寰翻了个白眼,往那椅上一坐,指着对面顾景星说道:“你瞧瞧,他像是想和你做好朋友的样子吗?”   乘月就把视线挪腾到顾景星的脸上。   琉璃顶的花厅透光,月色一束晒在他的肩膀,衣襟微松,露出凌厉的锁骨,乘月的视线上移,正对上他的眼睛,其中倒映了月色与倦意,却在同她对望时,亮起了一簇星光。   “臣,的确不想与公主做朋友。”顾景星坦然道,他站起身,向江步寰拱手道谢,“多谢殿下提点。”   乘月为难地看着顾景星,手肘搁在案几上捧住了脸。   “可是我没办法同你好了。”她颇为老成地叹了口气,“我眼睛里没光啦,心气儿也散了,堪破红尘的感觉你们不会懂。”   小公主故作深沉起来,可爱至极,顾景星看着她的样子,就弯了眼睛。   江步寰又翻了个白眼,“你瞧枣花酥的时候,眼睛挺亮的。”   乘月就捧着脸看了看哥哥,再看了看顾景星。   江步寰就向着顾景星扬扬手,示意他把衣襟拉拉好,“咱们从头往下捋,顾景星,在陡山山前街咱俩打架的时候,你和我说过同雪兔疏远的原因。”   乘月说着不想再提,可兔子耳朵到底还是竖了起来,顾景星嗯了一声,看着乘月,眼神真挚。   “擅做同公主疏远的主张,乃臣之大错。”他顿首,眸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懊悔,“公主可还记得那一句春闺梦里人。”   乘月点点头,又摇摇头,“记得,但我没懂。”   江步寰扶额,向着顾景星吐槽道,“你下回再找理由,说个直白点的,哪怕今儿吃咸了心情不好,都比一句春闺梦里人来的明白。”   “没有下一回。”顾景星看着乘月的眼神不动,只微微摇头,“在坝上草原的时候,我们遇见一位大嫂,她叫杜英娘,丈夫战死在庆州,她一人拉扯着三个孩子,流浪至坝上草原,方才有了安身之所。”   提到那位坚毅勇敢的杜英娘,乘月的回忆一下就飞回了挂着一轮黄月亮的坝上草原。   “我记得她,她为我们烤制羊腿时,一旁酣睡了一个奶娃娃,柴火垛上还坐了两个小娃儿。”   顾景星嗯了一声,眉眼安宁地看着她,“从坝上草原回程,安定门的城墙下,公主可还记得那一群身着缟素、泪流满面的百姓?”   乘月全想起来了。   她那时望着那些百姓悲恸的面容,只觉悲伤与共,这一回见识了战场的残酷以后,回忆起来更觉心痛。   “我记得,他们是庆州大捷中,阵亡将士的遗属。”   “那些都是我先锋营的遗属,绝大多数,都是女儿家。”顾景星声线安宁,在静夜里尤显几分落寞,“公主赤子之心,虽是圣上掌珠,可自小没有母亲疼惜,纵然有十分的圆满,也难免有两分遗憾。倘或臣有幸尚公主,那么来日臣战死沙场,公主该当如何?”   乘月听着听着,就红了眼睛,她不服气地抬起眼睫,看了看一旁的哥哥,这才看向顾景星。   “顾景星,你就是这么想我的?”这次换她委屈了,“虽然我不想再同你如何如何,可还是要分辨几句。”   “你若战死了,我会去战场上,把你背回来。”乘月说到这儿,声音就有些哽咽,“在你眼里,我不知人间疾苦,只愿在琼楼玉宇里撒撒花,看星星看月亮,所以你才会不相信我能,才会自己擅作主张。”   “我这一回,不仅去了北境,还学会了打火折子、骑马、旗语、兵法……你看低我,我不能看低我自己。”   她说着话,眼泪就吧嗒往下落,到末了委屈的一抽一抽的。   顾景星前所未有地慌乱了一下,只急急道:“公主六岁时,便只凭一颗赤子之心温暖了北境殉国的将士,前些年,还为护国军将士送去了甘甜易储存的沙果,我怎会、怎敢看低公主,倘或我看低公主,那便也是看低我自己……”   他说到这儿,顿了一顿,苦笑道,“毕竟我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喜欢上公主了。”   乘月被这些话说懵了,还未及有什么反应,江步寰的表情却不受控制的惊讶,尤其是在听到最后一句后,表情夸张地捂住了嘴。   “很早是什么时候?”   “前岁臣领兵去稚川,受困风烛沙漠,臣奄奄一息时,满脑子想的,全是公主。”顾景星只看着乘月说话,倒让江步寰在一旁听的肉麻。   乘月忘记了哭,只怔怔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扁着嘴哭:“我记得你说风烛沙漠,可你心里想着的,全是我一头栽进灶灰堆的样子……”   顾景星摇着头,眼睛也红了,“黑如锅底也很可爱。”   乘月愣了愣,哭起来,“你还说,还说!”   “好我不说,你也别吃头发。”顾景星的眼底升起了一层浅雾,伸出手去为公主拿开唇边的头发,“公主吃头发也很可爱。”   乘月把头发一股脑拨到后面去,拿手背抹着泪,“你是不想活了吗,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两个小儿女吵着嘴,江步寰抽了抽嘴角,面无表情地看向默默进花厅来的云遮。   “你这会儿扎我两刀,飙出来的血都是甜的。”他翻着白眼站起身,“我这来半天,就光给他俩调停了,自己的事一样没说,我图什么啊?”   他抱着膀子走出去,临迈出门槛时还回头看一眼,瞧瞧会不会有人注意他、挽留他,结果很喜人也在意料之中。   乘月哭了一会儿,委实有点累,这便抬头看了看云遮,有些不好意思。   “我哭归哭,但没想和他好。”   云遮看了一眼眉宇攒千愁的顾景星,这便笑着点头,哄她道:“不好不好,咱不同他好。”   说着先扶了公主去净面,再回来时,顾景星已然站在了花厅后院外,仰头看那一轮明月,见公主来,便往前迎了迎。   “门外林子里有一只梅花鹿。”   乘月闻言眼睛就亮亮的,接着就要抢出门外去,倒是顾景星拉住了她,弯身劝道,“你这一跑出去,梅花鹿便会受惊跑走。”   这雾灵山吸引乘月的最大一点,就是云遮说的梅花鹿,这一时听顾景星说了,急的直搓手。   顾景星看了看四野,见那围墙高高,一侧以山体为墙,这便从院中挪了石桌过去,叫乘月踩了上去,再攀住墙头向外探看。   那院外的密林里果真有一只烟褐色的小鹿,月色照在它的身上,浅浅的梅花状圆斑柔和而可爱,头上的犄角大大的,树杈一般支棱着。   乘月的心情就变得更好了,只招呼顾景星向外看,顾景星一纵身踩上石桌,趴在了公主的身边儿。   乘月望着那只悠哉悠哉闲逛的梅花鹿,一会儿转开了眼睛,看着顾景星。   “你先前要同我决裂,如何在北境见我时,又反悔了?”   顾景星也转过眼,定定地看着乘月。   “那时候在七老图山,你戴着头盔,面上有擦伤与血迹,我心里关切公主,却好像失去了关心的资格。”   乘月从七老图山一直想到了辟土山,那一晚他与张垂恕斗气,就是不让张垂恕接她下马。   “我很喜欢张垂恕,你不要总同他斗气。”   他与她趴在一起,相互转过头来,距离近到似乎往前进几寸,便能触碰到公主乌浓的眼睫。   听见公主这么直白地表达喜欢,顾景星沉默着转过了头,良久才嗯了一声。   “关外的苍鹰,我一箭便能射下,草原上的平原狼,我一箭过去,能串起三只。不过区区密林里的几只松鼠,公主若是喜欢,我能一口气全给你逮回来。”   乘月不想抓那些松鼠,大惊失色,只连连摇头。   “我才不要松鼠。放下放下!”她摆摆手,仿佛顾景星真逮了来一样。   她把视线落在那林子里的梅花鹿身上,忽然就见那梅花鹿定在林子里不动,再仔细瞧,它把大大的犄角抵进了低矮的灌木丛里,拽不出来了。   乘月很着急,推推顾景星,“哥哥快去救它!”   “我这就去。”顾景星闻言一霎转头,眼神复杂,“别叫哥哥。”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五六万字只是正文完结,少说还有二十多章呢,正文完结后就开始写番外,好多好多番外啊   下本开盲盒~九月就开感谢在2022-07-15 15:35:13~2022-07-16 02:48: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忘不了水星、我的肉肉、崇一、吃吃睡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太子心声   叫哥哥怎么了?   雪兔在墙边上趴着, 一手托腮,眼睫忽闪一下,闪出了几分顽皮。   他从北境回来的那一日, 身沐着落日的洋洋暖金,少年意气生春, 她在他的身后跺脚唤他的大名, 于是他回身笑着纠正她一句:叫哥哥。   如今怎么叫不成了?还不乐意听了?   雪兔起了逆反心理, 笑眯眯地又喊了一声哥哥,“打小我就叫你哥哥,改不了啦!”   顾景星认命一笑, 双手一撑正要越过墙头, 却见冷不防的, 太子殿下从公主别业前门的方向冲过来, 以大开大合地姿势动作, 把梅花鹿的角从树枝从里拽出来, 旋即拍拍它, 叫她走了, 自己则走到墙头下, 仰头看着妹妹与顾景星。   “我说江乘月, 咱能不能匀出点时间同我说几句?我明儿晓起还要上大朝会舌战群儒呢!这会儿困的头点地,指不定说话间人就过去了。”   太子江步寰是真有事, 晚间马不停蹄地追过来了, 结果正碰上浑小子顾景星哄妹妹, 他同顾景星也是打小就认识, 彼此也挺随意, 又知道他其实不容易, 便也识趣地让了时间给他, 岂料这俩人聊起天来,没完没了了!   要看着他二人从花厅说到院外,眼下看样子又要翻墙出去,倘或他放任不管,今夜就白来了。   “还有你顾景星,没完没了了是不是?怎么,你还打算翻出去给她牵梅花鹿去?丧心病狂!”   顾景星眉宇间就浮上了一些歉意,可乘月却歪着脑袋向下瞧哥哥。   “你要同我说什么?”乘月忽然踮起脚来,把手探下去,摸了摸哥哥的头,随即笑眼弯弯地说,“我才不要做皇太女当女皇帝,哥哥回吧!”   乘月把这事想的很简单,她素来是娇娇儿的形象,即便眼下有了些成长,那也没想过要做垂治天下的君主,故而哥哥连夜赶过来,她略猜了猜就知道是这个。   小女儿笑容娇憨可爱,说出来的话也没什么锋芒,可却叫墙下的太子殿下急红了脸。   他回身走了几步,再走回来,叉着腰同墙上的妹妹吼起来。   “你以为哥哥来,是同你计较这个事,非要从你嘴里听到你没有这个心思,才能安心走吗?”   他虽平日里爱捉弄妹妹,可这么大声地吼她还是第一次,乘月的嘴角就耷拉下来了,不可思议地看了看哥哥,再看了看顾景星,委屈巴巴,“他吼我。”   顾景星心知这是兄妹之间的事,也事关国本社稷,只以安抚的眼神望住了乘月,又轻拍了拍她的肩。   “公主同殿下好好说,臣先告退。”   江步寰知道顾景星为人知进退懂分寸,虽仍气着,但也点了点头。   顾景星颔首,正要跳下石桌,一旁公主却哇的一声抱住了他的胳膊,“你别走,我哥当着外人不好意思揍我!”   一句外人叫顾景星轻皱眉,手臂上偎依过来的份量却叫他心弦微动。   他安抚地拍了拍公主的背,不免将探问的眼神投向太子殿下。   江步寰见妹妹被自己吓到了,这便也懊悔起来,只点了点头,又指着乘月道:“你把箍着他的手松开,我是同你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哥哥,看不了这个,脑壳疼。”   乘月才不管,越发把顾景星的手臂箍的更紧,甚至脸都贴的更紧了。   “你好好同我说话,我就不抱他,再对我大声一句,我就跟他走了。”   江步寰扶了扶额,算是妥协了,紧接着一个大跳动,扒上了墙头,接着才艰难翻过墙,落在石桌上,学着妹妹的样子,抱住了顾景星的另一只胳膊。   “那就这么说。”   顾景星觉得此时的自己很脆弱。   脆弱的肩膀上的伤都好像又裂开了。   乘月探过头去,“你说啊。”   江步寰还是放弃了抱顾景星这个动作,只跳下石桌,眼睛红了又红,像是有莫大的委屈。   顾景星揉揉乘月的额发,低声道:“我肩膀有些疼。””   乘月吓了一大跳,连忙松开了抱他手臂的手,“你快去叫阿诗给你瞧瞧。”   顾景星嗯了一声,这便拱手作别,往花厅里去了。   江步寰就慢慢悠悠地走过来,坐在石桌一边,示意妹妹坐下,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爹爹和阿娘就生了你和我,这天下你我都有份儿,没有说就该是我江步寰的道理。我白日里被父亲拘在宫里,好在阿娘去才得了空跑过来,就是想同你说,不必在意那些大傻子的闲言碎语,黄河之石若是真的话,那凤皇当立这四个字绝不是谶言,而是吉兆,倘或妹妹为上天选定,对社稷有福,绵延大梁国运,那这东宫,妹妹去住就是。”   乘月没想那么多,此时听了哥哥略带了几分急切的话,倒听傻了。   “上回……我在东宫的树上看见一只鼻涕虫垂下来,恶心吧啦的,我能不能不去住……”   人家说天她又说地,江步寰却知妹妹的可爱,只叹了一声,慢慢同她说着。   “十四年前,宫城里下了雪,阿娘生你的时候糟了大罪,我抱着阿娘哭,你就躺在阿娘身边,丑的像个糟老头子,我那时恨不得抽你两个大嘴巴子,可后来阿娘走了,陪着我的只有你。那时候我牵着你走路,一边走一边哭,我就想着,咱俩个都没娘了,往后我给你当娘。”   这……   乘月的脸就皱成一团,也不知道是该生气哥哥骂自己刚生出来像个糟老头子,还是该吐槽最后一句他要给自己当娘的话   “哥哥,你来就是为了埋汰我长得丑的吗?”乘月嘴上不满哥哥对自己的评价,眼睛里却浮上了一层浅雾,“阿娘不是回来了吗,眼下我就想着和爹爹、哥哥还有阿娘不分开,旁的我没想那么多。”   江步寰同她一般所想,只轻声道:“咱们自然不会再分开了。”   纵然他是在父皇的严厉管教下成长起来的储君,可父皇后宫清净,只有他与妹妹两个人,自然少了太多纷扰,他又是胎里带来的纯质善良,故而面对打小他就心疼的妹妹,更为真切诚恳。   “哥哥,你说顾景星来找我是什么意思啊?”乘月转开了话题,只托着腮向哥哥发问,“他身上还带着伤,也不先回帝京城,追着我到雾灵山……”   她犹犹疑疑,不敢确定,“他是还喜欢我吗?”   江步寰觉得脑壳疼,“他不喜欢你,他追过来干什么?我听说,你都把他送给你的那堆垃圾都还给他了,那倘或他不喜欢你,不就正好顺水推舟了吗?”   “可是,这世上哪有人前阵子还冷冷淡淡,各种决绝,这会儿又说想见我……”乘月觉得很纠结。   “打个比方,我在中原的时候,特别想你,给你搜罗了一堆新奇玩意儿,可一回来,看见你披头散发跟个炸飞的鸟似的样子,我就烦你,那是不是能断定我讨厌你?”   乘月说是,“你就是讨厌我。”   “你少来。”江步寰笑,“顾景星这个人呢,圭角不露心思比较重,难免会想多,指不定一发现你喜欢他,他就在在心里就演了一整本杨家将,但也不代表他不喜欢你啊。有时候把喜欢压在心底的人,活的更苦。”   乘月大吃一惊,感觉小看了哥哥,“你是遭遇了什么爱情的伤吗?说得头头是道。”   江步寰说没有,自信出言,“这是天赋。”   “那他刚才同我说,不要让我叫他哥哥,”乘月想着,又向哥哥确认,“感觉很有深意。”   江步寰看傻子一样看着妹妹,“你自己有哥哥,做什么喊人家哥哥?他不要你喊哥哥,那不就是怕你真把他当哥哥。”   “可我刚做好同他做朋友的准备。”乘月为难极了,“虽然一看到他,我就有点动摇,可做人不能反悔的吧。”   江步寰懒得给妹妹□□情顾问,这便站起身,结结实实地伸了个懒腰。   “忘了同你说了,阿娘头疾好了一些,她那病就得在北方干燥的地方将养着,是万万不能再回滇南了。晚间的时候我过来,阿娘还追过来,瞧着像是想一道来的样子,可惜爹爹绊住了她。”   乘月不想让阿娘再受赶路的哭,这便小声道:“我明儿就回宫去。”   “你既不生气,今晚都能回去。”江步寰道。   乘月指了指前院儿,“我的好友都在,没有主人先走的道理,明日一早我就回宫去。”   江步寰说好,他把自己的心事与担忧悉数说给妹妹听之后,心里不免有松快许多,只径自去花厅里休息一时再回京城不提。   乘月感念着哥哥待她的好,一路想着一路向前院去,见好友们都窝在树下的椅上,懒洋洋地从繁茂枝叶的缝隙里看着月亮,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便提裙过去,想加入他们。   张垂恕为公主拖开自己身边的一只椅子,正要请公主入座,却听一阵脚步声轻起,有人自花厅里出来,身姿颀秀,眉眼在月下生光,正是顾景星。   公主的好友们都惊呼起来,纷纷站起身见礼,顾景星笑着颔首还礼,接着将张垂恕方才拖开的椅子,推至自己的座旁,这才请公主入座。   “这里刚好能晒到月亮。”他指了指张垂恕身边的位置,语声徐徐,“那里太暗了,显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6 02:48:36~2022-07-17 01:48: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飞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人间尤物   月亮有什么好晒的?   乘月不解, 却也没打算问什么,只往椅中坐了,倒是张垂恕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略有几分失落。   乘月注意到了,只微微转眼, 笑向他:“钺戎王与王妃如今可好?前些日子咱们在北境见面, 兵荒马乱的, 也来不及问你。”   张垂恕感念公主的关怀,点了点头,眼神很是诚恳:“他们很好, 还胖了些。知道我要来京城受赏, 还叫我带了五大车的钺戎特产, 一定要送到公主那里。”   乘月也很高兴, 取了手边小几的酒, 向他举了杯, 饮了一口却觉辛辣, 不免眉头皱起, 回过手搁酒杯时, 一只手便轻轻接过了酒杯。   乘月就回头看, 见婆娑树影下顾景星正凝目看她,见她转头, 便笑了。   “辣?”   他问的很轻很轻, 轻的像是清夜里静静流淌的月色, 乘月不免也小小地应他一声:“辣极了, 像是生吞了一百颗胡椒……”   公主不管说起什么来, 永远很生动, 顾景星嗯了一声, 语声又轻了三分,“可吃糖渍梅子?”   乘月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吃,于是顾景星起身,亲自往后厨去了,公主的视线追着他的身影,直到他转过花厅后,方才收回了视线,结果却正看到姜释云与万秋棋正偎在一块,两人都笑眼弯弯的看她,一脸甜蜜的笑。   再看了看一旁的辛驰原,他是内秀之人,此时只低垂了眼睫,可嘴角却上仰,显是方才也同释云与秋棋对上了眼神。   她不免奇怪,歪头看她俩。   “你们吃醉了?”   姜释云是鄱阳长公主的掌珠,最是心直口快地,听见公主问,这便一脸甜蜜蜜地同万秋棋对了个眼神,才嘻嘻笑道。   “辣吗?”   万秋棋接口接的很快,“辣极了。”   “喂你吃糖渍梅子!”姜释云拿了一枚南瓜糖,亲手喂给了万秋棋,万秋棋极其配合地张口接过,甜蜜蜜地说道:“甜到心坎里去了。”   公主瞧她们俩一唱一和地演戏,也不着恼,只眼眉间多了几分犹豫。   “说出来你们不信,我眼下只拿他当哥哥。”   “当哥哥?我同我哥哥可不会唧唧哝哝地挤一块腻歪。”姜释云有哥哥,最有发言权。   万秋棋也很赞同,“我哥哥也不会关心我吃酒辣不辣。”   辛驰原原是万事不开口的性子,此时听了也不免追加了一句:“我和我哥,见面就打……”   乘月再看看张垂恕,他正因为公主说了拿顾景星当哥哥这一句话而精神大振,此时忙凑上去说:“我待我妹妹就很温柔熨帖,这一回回钺戎,我还抱着她瞧猫儿打架呢。”   “你妹妹才三岁呀!”姜释云戳穿了他,一众人都笑起来。   姜释云是这个话题的起头人,不免上头,凑到公主椅边,小声说:“我瞧他又清瘦了,莫不是因你这句话害了相思病?”   乘月摇了摇头,“他在北境左一个中箭,又一个中刀,不清瘦才怪。我同他之间发生了很多事,一句话也说不清楚,总之我现在心里也很复杂,不知道该怎么看待他。”   姜释云闻言嗯了一声,好一时才附在公主的耳边悄声说:“他虽清减了,可比前些日子还要好看!尤其那一把窄腰,简直人间尤物!公主没事可以看看。”   乘月被这一句人间尤物烫了耳朵,笑的乐不可支,“快去跟少师回炉重造,再好好学一学成语。”   她嘴上这么说着,却在下一刻凑近了姜释云的耳朵,悄摸儿地问:“怎么看?”   姜释云捂嘴笑:“借口给他换药。”   乘月恍然大悟,正与姜释云相视一笑,却听张垂恕在一边说死了他与公主,在宁武关沿线清扫叛逆之事。   “……公主与臣一路收拢打散了的护国军兵士,到末了竟然有万人之众,话说在辟土山休整时,我和公主还一道瞧见了月亮下飞过的老鹰,嘴里衔着一只野鼠……”   万秋棋闻言就很羡慕,眼睛里闪着星星:“好羡慕你和公主有那么多一起历险的经历,往后再想起来,一定很有意思。”   乘月也觉得很有意思,“是啊,不仅如此,我初到宁武关的时候,在马上颠了一昼夜,腿磨破了不说,颠的脑子都要散了,好在张垂恕会敲胆经,倒把我晕马的毛病会敲好了。”   她说着说着,忽然觉得很感慨,看着张垂恕道:“去北境的这些日子,是我人生中最宝贵的经历,这段经历里,有你,有林渊冲,真的很好。”   张垂恕被公主这句真的很好说的眼睛红了一圈儿,只觉得人生圆满,说道:“能与公主同行,乃是臣之大幸。”   他豪饮下一杯,几位同窗好友都在叫好,乘月也觉得很高兴,回身再去看花厅之后,却见顾景星从花影里走出来,手里当真托了一盘糖渍梅子,他是棱角分明的锐利长相,平日里不说话时,眉宇间全是深稳与冷清,这一时看见公主在看他,那眉目忽然就舒展开了,慢慢走过来。   乘月就很奇怪。   他冷清又疏离的样子很吸引她,眼下柔和了眉眼,她也很喜欢,可一个人当真能变化的这么快吗?   顾景星将糖渍梅子拿过来,这赏月的局却也近了深夜,公主爱困,这便同好友们道了别,散了局休息。   公主的卧房在最里头,挨着山,后窗有一片小院,她慢慢儿往里去,顾景星陪在她身边,不说话时,夜就静的使人心绪安宁。   “你听说帝京城里,关于我的事了吗?”乘月踢踢脚边的落叶,同顾景星轻轻慢慢地说话。   顾景星嗯了一声,“既然有人有心搅乱时局,公主不妨将计就计,揪出背后主谋。”   听起来似乎他早对此事有了对策,乘月停住了脚步,兴奋地仰头看他,“快说快说。”   “我记得前些日子,公主被人劫持。”他说到这里时,顿了顿,眸光微沉,流露出歉疚的神情来,“线索指向诚亲王。”   乘月嗯了一声,皱了皱眉,“他总管着造办处,伪造鸾车陈设可谓易如反掌,此事我爹爹命人去查了,可只过了月余,我就在北境知晓了魏王叔勾结莽贼的消息,诚亲王叔自然就洗清了嫌疑。”   她仔细想着,索性在一旁的游廊上坐了,“后来他还特意去拜谢我阿娘……”   乘月说到这儿,右眼忽然一跳,想到了什么,“他是最早知道我阿娘来了帝京城的人!还借了宅子给我阿娘住。”   其实顾景星并不知晓皇后娘娘的事,他打入夜就听到了太子殿下与公主的对话里,频频提及阿娘,心里正有疑惑,只是此时先将此事搁下,只说起诚亲王来。   “我在长兴岭以南活捉了魏王,他言谈间似有隐情,却又闭口不谈,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乘月又想到了元善家里的事,不免喃喃:“爹爹就生了我和哥哥,天下人又知晓爹爹爱重公主,若是哥哥真被凤皇当立四个字给挑唆了,同我有了芥蒂,那往后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公主此番以真龙令,代天子去北境,无异于有了兵权。倘或太子殿下多一分心……”顾景星认真道。   乘月双手交叠,不免心情低落。   “我与哥哥是至亲,他们却来离间调唆……简直太坏了。”   顾景星倚靠着木质廊柱,只温声道:“……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几位亲王既有了异心操纵言官,那便将他们拉下水。”   乘月来了兴致,眼睛亮亮地看着顾景星。   “怎么拉下水?”   顾景星想到太子殿下临行前同他的计划,只道了一声公主安心便是。   乘月对于顾景星的信任,早已刻入骨髓,这便当真安心下来,只仰头看他:“方才去拿糖渍梅子,为什么这么久?”   顾景星垂眼看着公主澄澈而明亮的双眸,失落之色便在眼眉间浮现。   “我对张世子,嫉妒的快疯了。”他红了眼眶,只定定地看着乘月,“只是方才听到你说,在北境,是你人生中最宝贵的经历。我忽然觉得我不配嫉妒他。”   乘月怔住了。   她所认识的顾景星,从来都是骄傲而自矜的一人,眼下从他口中听到不配与嫉妒两个词,真让她惊讶。   “北境肃杀,处处危机,若不是他以钺戎军相护,我不敢想象公主会遭遇什么样的危险。因我擅作疏远之举,公主被劫持时,我未能护佑在侧,公主在宁武关与长兴岭之间穿梭险境,三番两次救我与危亡之际。我却还在计较他为你牵马……”   他说着,慢慢弯身,在公主的膝边蹲下,再看向她的眼睛里,便氤氲着一层浅雾,那其中的悲伤与后悔快要漫卷而出。   “我不曾陪伴公主的这些时日,公主不仅学会了自救,还学会了骑马,在北境奔忙时,吃了很多苦头……”   他说不下去了,只觉得满心的懊恼与后悔。   人总是靠分开后的痛觉,来分辨爱意的深浅(1),浅薄无知如他,也难免自信自己一定可以抵御同她分开后的痛苦。   可他没想到,痛会那么深。   起先不觉得,在德胜门,在灯帽胡同,在丰台校场,他尚能抵御决裂后的微痛,后来时日久了,那痛意便钻心蚀骨,痛到不能听到她的一切。   乘月被他说哭了。   眼泪噼里啪啦地落在手背上,她低着头哽咽,嗓音委屈巴巴。   “我捣了花泥染指甲,你不看也就罢了,还说不喜欢我。在仁寿宫门口,我不过碰了你的腰刀,你就连腰刀都不要了,你就很好吗?”   “我被歹人还挂在了奔驰的马车上,跟个挂炉烤鸭一样,手还脱臼了。还有在北境的时候,我一身都是伤,骑马骑的大腿磨的全是血口子,破了又好,好了又破,最后就成了御马的高手……”   她一边儿哽咽地说着,一边儿掉眼泪,顾景星就将手撑在她的身侧,也对着默默落泪,一时间两个人都哭得泪人儿似的。   乘月哭了一会儿有点累了,抽抽嗒嗒地抬头看他,这辈子头一次见他哭,倒觉得很稀奇,可惜他哭的时候悄无声息的,只眼睛红极了,浓密的眼睫上坠着泪,白皙清透的肌骨上泪痕显著。   好看的人连哭起来都很美,乘月看着他低垂的眼睫分了神,不免想到了姜释云同她咬耳朵说的话,这便吸了吸鼻子,碰了碰他的手。   “别哭了。”她低头去找他的眼睛,“要不,我给你看看我的腿伤,你给我看看你的腰。”   顾景星闻言蹙眉,眼睛里不免有问号。   乘月惊觉自己失言,镇定补救:“腰伤。”   作者有话说:   (1)摘自网络   感谢在2022-07-17 01:48:38~2022-07-18 00:31: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Qing 20瓶;cutehua 5瓶;我的肉肉、我爱学习 2瓶;松鼠和鳜鱼、吃吃睡睡、E、忘不了水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理想之爱(二更)   四野静如沉水, 连蛐蛐儿都不叫了,乘月这一句小小声的强调,就成了寂夜里最动听的细语。   顾景星不是能言之人, 掼爱将本心掩藏在内敛的表象后,方才那些出自肺腑的话, 已然耗费了他大量的心力, 这一时还陷在忧伤里面, 猛然听见公主说腰伤,不免怔住了。   “我不曾伤在腰上。”他一向很认真,闻言竟然当真仔细想了一下, “肩伤两处, 胸口两处, 另有细碎小伤不算什么。”   乘月讪讪笑了一声, 扯住了顾景星的袖子, 拉过来给自己擦眼泪, 抽抽嗒嗒的, “那看看胸口。”   顾景星略一凝眉, 小公主又哽咽着打补丁, “……上的伤。”   她抽抽嗒嗒的样子实在可人疼, 顾景星把手扬起来,就着她拽袖子的力道, 为她轻轻拭去了眼下的泪。   “怎么了?”顾景星没来由地一笑, 轻声询问, “方才阿诗姑娘为我换药时, 公主不是说害怕么?”   乘月想了想, 方才光想着他的伤口崩裂要不要紧, 也不敢看沾了血的创口, 她扁着嘴说是啊,抬头看到他眼睛里还汪着潭清透的水,其中倒映着耷拉着嘴角的一个她。   她忽的就破涕为笑了,也把自己的宽袖扬起来,递在顾景星的眼跟前儿。   “哥哥也擦擦泪。”   顾景星便牵住了她的衣袖,下一刻却仰头望住了公主。   “公主,别不高兴了。”他的眼神温如醇酒,轻声恳求,“我们和好吧。”   衣袖被他牵动,轻轻地摇一摇,有种他在撒娇的错觉,乘月又吸了吸鼻子,点着头说好。   “你往后可别那样了——不告而别,躲躲藏藏,多让人伤心啊。”   顾景星在听到公主那一声好之后,眼尾又红了,只郑重其事地点着头。   “倘或再有下一次,就叫我打仗时……”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公主的小手便捂住了他的嘴,只眼含着急的看着他,“不可以这么说。”   她微微低头,认真道,“要爱自己。”   她阻止了顾景星的起誓,像是松了一口气,收回了手站起身,“……不光是待我,待别的姑娘也不能这样。”   顾景星随着她站起身,却因半蹲得太久,在站起身的下一刻,眼前一黑,整个人扑在了乘月身上。   即便他清瘦如修竹,仍是将乘月压在了身后的廊柱上,乘月吓得扶住了他的双臂,努力撑住了他。   “顾景星,顾景星,你醒醒啊……”   趴伏在她耳后的他一声不吭,像是昏了过去,乘月心里很害怕,忙唤云遮。   云遮本就在不远的地方跟着,听见公主唤,忙领了人疾步抢过去,接下了顾景星,扶着搀着送去了卧房。   阿诗原本正拥被好眠,听见公主那里传召,光着脚就来了,把了脉检查了伤口之后,摇了摇头。   “伤口结了新疤,也不发热,许是太困了?”阿诗探了探他的鼻息,觉得没什么紧要的,“咱们走走停停,足足九日才到雾灵山,他晚两日出发追过来,一定得是日夜兼程,才能追上咱们,说不得是累着了。”   乘月觉得很有道理,“方才又哭了一场,耗费了很多心力。从前有一回,我跟爹爹吵架后,一直哭一直哭,后来倒头就睡了,一直睡了一天半。”   阿诗就看着床上躺着的顾景星,啧啧有声:“他这副冷冷清清的样子,瞧一眼能冻三冻的人,也会哭?”   云遮在一旁笑着让她去睡,这才揽过乘月哄她,“这一时都深夜了,明儿还要回宫去,公主也早点歇着。”   乘月回身看看安静熟睡的顾景星,不免有些担心。   “他不会醒不过来了吧?”   “怎么会呢?呼吸吐纳都很平稳,就是太过于劳累,一放松下来就会这样。”她笑着扶公主去沐浴洗漱,“好了?”   “和好了,但是没好。”乘月吸了吸鼻子,还有些哭泣之后的后遗症,“我原谅他了。虽然还是很喜欢他,但我身为公主,还是要多尝试多试错才能知道,谁是真爱。”   公主一向奇思妙想,云遮服侍着公主入了浴桶,热腾腾的水汽氤氲,公主在烟水雾气里眨眨湿漉漉的大眼睛,趴在浴桶边沿儿。   “果然人是要多见世面,每日里瞧着四方方的天,小鸟小雀从这个檐顶,跳到另一个屋脊上,叽叽喳喳说着的,不外乎就是去御花园的吃东西,还是去御河抢绿头小鸭的东西吃。长了久了,心眼就只针鼻那么大了。”   “魏王叔和诚亲王叔是皇亲,是贵族,衣食无忧无上荣光,可还会起异心,调唆我和哥哥之间的情谊,兄妹之间起了争斗,到最后他们真能得什么好处么?”   云遮为公主轻轻抚着背,温声道:“这回公主出去一遭,阵仗很大不说,偏还立下了不世的功劳,有心人这么一捧,再伪造个谶言出来,目的就是想让太子殿下对您起歹念,到时候两败俱伤,出来摘果子的不就是他们?诚亲王拼命生儿子,就是在打过继的鬼主意。”   “好在太子殿下同您一奶同胞,什么事都有商有量的来,叫那些心怀叵测之人白费心机。”   乘月忽然就想起阿娘进京之后的住处。   “阿娘为何会住在诚亲王的屋子?”   “娘娘倒是同奴婢说了,是托滇南会馆的官员代买的屋子,她并不知道是诚亲王的产业,许是交割的时候就让诚亲王看出了端倪,暗中查到了什么。”   乘月就仔仔细细地想,忽然想到了什么。   “诚亲王与魏王也许并不是同谋,也许是诚亲王知道魏王起了异心,便想着嫁祸于他……上一回咱们在安贞门外遇险,一查就查到诚亲王身上,反而能洗脱他的嫌疑。”   云遮听的很认真,“若是如此,恐怕娘娘当年假死出宫一事,也要被拿出来做文章了。”   乘月顿时就觉得事态很紧急,岂能安安稳稳地在雾灵山里享清福,还是要回京与阿娘共进退才好。   这厢公主想明白了其中的某些关窍,那一厢宫城中却风雨欲来。   乾清宫的大殿只点了一排灯,殿外风雨交加,直将这些灯吹的光影幢幢。   殿前亲卫押了一人跪在殿中,此人脊背挺直,身着染了血污的战甲,头发蓬乱,唯有一双眼睛狠厉。   正是魏王江端临。   他比今上年长三岁,面容却枯槁太多,听闻内侍高唱陛下驾到,身子不由地一抖索,愈发挺的更直。   “同莽贼勾结,白白葬送我大梁将士的性命,犯下这等千古大罪,你可真让朕出乎意料。”   皇帝坐在龙案上,面容隐在灯色后,看不清面容,可声音里压制住的怒意,却好似快要喷涌而出了。   魏王向他冷笑数声,“我这中路军兵马大元帅,不还是您亲自委任的么?”   “整个护国军的元帅将军都是朕亲自委任,如何只你一人勾结异族,坑害我大梁将士?”皇帝说到这儿,抓起手边的一方砚台,朝下砸过去。   魏王生受了这一砸,额头血流如注。   “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在接到乘月传回来的密信之后,皇帝便已派人将他全家下了大狱,此时证据确凿,大理寺与宗人府共同裁定,判魏王斩首,举家流徙。   皇帝不想与他多说了,只挥挥手命人带他下去。   魏王动了动嘴,到末了终究还是道了一声是我糊涂了。   “老六并不似他表面上一般老实良厚,我瞧不起他,更不会与他合作。”   他瞧不起诚亲王的手段,要谋逆就光明正大的来,投了莽古哈,率大军浩浩荡荡杀入帝京城,成则坐拥天下,败则枭雄。   可诚亲王使得的那些龌龊手段令他不耻。   皇帝不发一言,在黑暗中看着昔日的手足被押进暗夜风雨中。   他沉默了良久,这才唤阮升道:“太子呢?”   “黄河又起出了几块大石,殿下接了折子,正核查此事。”   皇帝嗤之以鼻:“朕的女儿当立储君,这又是什么谶言?朕觉得是吉兆!倘或她真乃上天选定,那便做个女皇帝又如何?朕的江山朕还做不得主了?”   他正说着,忽听得一声父皇,太子江步寰踩着风雨进得殿开,行拜礼之后,将手中的折子呈上。   皇帝接过一目十行,起先眉头还蹙着,到后面就舒展开来了。   “好,好,以其人之到还施彼身。朕虽不在意这些闲言碎语,却不想朕的女儿被非议,这几块石头一进京,朕的女儿立下的功劳,便能天下皆知!”   原来,江步寰昨夜与顾景星商议过后,立时便命心腹连夜投下刻镇国公主察觉魏王反叛,清扫宁武关与长兴岭沿途叛军,收拢伤病,最终救下靖国公的事迹的大石,再在今晨捞出,广传天下。   他先前在中原巡视河道,自有一番政绩与人脉,如今这几块以预言口吻刻下的石头,正一路被运往帝京城,届时被御史煽动的百姓们,必会有所感触。   既然那些人敢散布造谣,公主以女儿身上前线,害死征战的将士,那便用他们的手法,以上天的意志,来为妹妹洗清流言蜚语。   皇帝收起了折子,看了太子一眼,示意他过去坐下。   “去看过你妹妹了?”   江步寰嗯了一声,“妹妹爬墙喝酒,上蹿下跳的。”   “你能不能换个好词?”皇帝坐回到龙案前,阮升点了灯,皇帝的面色在灯下有了些许的和煦,“你说老实话,甭管真假,看到凤皇当立几个字儿的时候,你是如何想的?”   “没咋想。”江步寰老老实实地回答,“妹妹要是比我强,那她就去当,横竖往后我为妹妹办事就是。”   “你不想做皇帝?”皇帝问的犀利,目光炯炯。   江步寰认真起来,直视着父皇的眼睛,“说不想,是假的。但比起至高无上的权利,我更爱妹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8 00:31:26~2022-07-18 15:36: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爱学习 2瓶;松鼠和鳜鱼、玥玥宝是小可爱、58264686、我的肉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全副家当   殿外风雨如晦, 殿里温暖如春。   皇帝很难得地,站起身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他突然很想炫耀,炫耀这是三年来, 他把孩子教的很好,寰儿虽说嘴狠性子桀骜, 可却待妹妹很好。   雪兔虽然不学无术、贪玩好吃、爱睡懒觉、喜欢闲逛、胡说八道、动不动就哭……   以外, 还是很心疼爹爹和哥哥, 还算是个可人疼的孩子。   江步寰同父皇说完了心里话,见父皇的眼睛里像是带着荣光似的,不免又提起了顾景星。   “这小子又跑到雾灵山去了。从前爱搭不理的, 问十句能回一句不错了, 昨儿对着雪兔一个劲儿地卖可怜求安慰, 儿子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皇帝回过神来, 冷哼一声。   “从前他觉得你妹妹是娇养的花儿, 又喜欢又害怕, 喜欢她无邪可爱, 又害怕自己会辜负她。眼下才知道, 你妹妹可不是一般的花儿, 她可是悬崖顶上松柏之性、傲雪凌霜的玉碟龙游梅!”   江步寰不满意地站起身, “成成成,您女儿就是天下顶顶好, 您儿子就是个劳碌命。”   “你干什么去?”皇帝警惕地看着他却步走的样子, 把他叫回来。   江步寰不解地嗯了一声, 尾音上扬着, “您不是派人软禁了诚王叔吗?儿子总要亲自去看看吧。”   “先晾着他”皇帝哦了一声, 指了指外头风雨交加的夜, 不自然地说道, “你阿娘前日进宫的时候,我瞧着她脸色不好,可是犯了旧疾?”   江步寰到底才十八岁,还堪破不出父皇的深意,只应了一声是。   “阿娘的脑疾时好时坏,前日因了妹妹遭受的非议,气的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儿子从雾灵山回来,还没来得及去丽正门看她呢。”   皇帝就若无其事地再看了看外头的天。   “你妹妹是说今日回来的吧?”   江步寰奇怪今日父亲怎么这么多话,只如实回答:“说是顾景星的伤势不大好,明日一早再回来。”   “明日一早?”皇帝抓住了重点,忽的搓了搓手,“岂不是半夜三更就要出发。哎呀,朕太想女儿了,总要第一时间迎接她的好。”   “……您打算怎么迎接?”江步寰谨慎道。   皇帝抬起手,指了指外头的风雨,“去丽正门下侯着去。”   “这……”江步寰终于有些懂了,眉宇间难免多了几分高兴,“那您整好去看看我阿娘,这两日阴雨,她睡的很不好。”   皇帝皱起了眉头,“你是在求朕去丽正门?说实话这么大风雨,朕又是一脑门子事。阮升,瞧瞧朕的折子看多少了?”   “启禀陛下,这几日不外乎就是为护国军拟定封赏,以及舆情的一些上报,倒也松快……”   江步寰扯了扯嘴角,还未有反应,又听父皇虚咳了几声,斜睨着他。   “既然太子这般求朕,那朕就去看看。怎么说你阿娘也同朕有着一双儿女的牵连,你别跪了。”   江步寰:??   他只得无言地跪下了,拱手道:“儿子叩谢父皇。”   于是皇帝就叫他跟着,以及则回了寝殿,过了好大一会儿,这才换了件崭新的衣衫,身后跟着拎着一个小黄皮包袱的阮升,一路乘了龙车,冒着风雨出了宫城,上了丽正门大街,最后停在了金店的门前。   这一时段柔蓝正撑着头在窗下坐着,外头的雨哗哗作响,下个没完没了。   她闭着眼睛问杨宝严,嗓音略带了几分倦意。   “都这会儿,阿诗的信儿还没传过来?”   “今儿早晨,阿诗才传回来信,只说改到明早到,郡主又忘记了?”杨宝严伸手将另一扇窗子拉上拴紧,又道,“都在这儿望了一天了,快些安置去——明日一早若是公主瞧见了您的黑眼圈,又该心疼了。”   杨宝严最是知道拿什么来劝郡主,果不其然,段柔蓝听到了公主要心疼的话,这便乖乖踢了鞋子窝进了被里。   “你看着吧,今夜还是睁眼到天亮,睡不着你说了怎么好?再这么熬下来,皱纹都要多生好几根。”   杨宝严回身看了看郡主娘娘的美貌,一点儿都不担心她生出皱纹来。   “您啊,哪怕生出一两根皱纹,都美的很。”   杨宝严吹熄了一盏灯,只留了一盏昏黄的火,正要在床侧矮床上睡下,却听下头有人叩门的声音。   段柔蓝仔细听,倒听出了寰儿的声音,连忙掀被下床,喜上眉梢,也不等杨宝严,只奔出卧房转下楼梯,在门后又轻唤了一句。   “可是寰儿?”   江步寰看了看一旁不出声摆造型的父皇,只应了一声阿娘,门栓便落下了,露出了阿娘喜气洋洋的面容。   段柔蓝乍见得到儿子,高兴的笑眼弯弯,再一看江盈野站在儿子旁边,眉眼间似乎自带矜傲,这便微微福身,换了一声陛下。   虽然陛下突然到访很令她意外,可儿子也来了,才是重点,段柔蓝忙叫杨宝严上茶,却叫寰儿给叫住了。   “阿娘这大半夜的喝什么茶?您赶紧上楼歇着去,我就在您床边儿说说话,看着您睡下就走。”   段柔蓝自打从漠北回来后,就常常惦记着女儿,睡不好觉,再加上前几日听闻了帝京城里对雪兔的非议,愈发不成眠了。   前几日江步寰来,便都会陪着阿娘说些小时候的趣事,笑一阵哭一阵儿的,见阿娘有了困意他便走。   只是今日陛下也跟着来了,怎好再倚在床头说话?   段柔蓝这般想着,便抬头看了看江盈野,却正好对上他一双黑眸。   “没外人,你去躺便是。”皇帝自认为自己表现的很自如,只下意识地摸了摸鼻头,又道,“朕就坐坐,同你说说雪兔的事。”   段柔蓝向来大方豪爽,再加上心里一直装着陛下,这便也不生分见外,只提了裙上了楼,窝进了被里。   江步寰很喜欢阿娘,在阿娘的床头坐下,不免关切地问起她近几日的身体。   “……可疼的厉害?我听人说脑疾每逢阴雨天就会复发,您还是要多睡多休息,总不好天天熬到天亮。”   段柔蓝便温柔地拍了拍儿子的手,叫他不要担心,“横竖你妹妹明儿就回来了,我的心就能安下来,到时候就睡的好了,你不必操心阿娘,只把你该做的事做好,别叫你父皇失望。”   江步寰点着头说是,坐在一旁的皇帝原本是正襟危坐的,听见段柔蓝提及他,这便清咳一声加入谈话。   “朕亲手养大的孩子,怎会让朕失望?”他到底还是忍不住炫耀起来,“你走第一年,朕焦头烂额啊,后头背着哥哥,前面抱着奶胖子,一个哭一个闹,十个奶娘都哄不住,就要朕。”   “那时候可真苦啊,朕苦,孩子也苦。怕小的磕着碰着,怕大的夜里做噩梦,朕操碎了一颗心,终于拉扯大了,还好,还好,方才你儿子几句话让朕倍感欣慰。”   段柔蓝听着前头就开始跟着红眼睛,这时候见陛下提到了寰儿,忙偷偷拭去了眼泪,问寰儿道:“你同你父皇都说什么了,叫他这么夸你?”   江步寰也闹不明白自己哪句话叫父皇高兴,只试探着问道:“儿子说什么了?妹妹若是比我强,她去做就是?”   虽然这句话也很让人感动,皇帝却摇了摇头,提示他:“你说权利啊,爱啊那一句。”   江步寰登时就尴尬上了头。   方才那个情境下,他脱口而出表达自己的心声,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此时父皇特意叫他再复述一遍,简直肉麻到极点。   他很抗拒再说一遍,只是看见阿娘满怀期待的眼神,到底还是一鼓作气说了出口。   “儿子说,比起至高无上的权利,儿子更爱妹妹。”   虽然他说的很快,但却一样叫段柔蓝感动,她伸手抱了抱儿子,拍了拍他的背,不免落泪。   “你能待妹妹好,阿娘很高兴。”她说着,抬起眼睫,望住了陛下,又温柔地道了一声谢,“陛下把孩子教的很好。”   皇帝来这里,就是想炫耀,此时得到了段柔蓝的这一句真心的称赞,只觉得心腔里美滋滋的,快要升天了。   “朕后天教育的固然不错,胎里带来的良善可是天生的,缺一不可。还是你的功劳更大一些。”   他说着,眉宇间甚至露出了羞涩之色,阮升在陛下的身侧抱着一个明黄色的小包袱,面上露出磕到了的神情。   江步寰就陪着阿娘把近来他查到的事说一说,又说了关于妹妹谶言的对策,娘两个说的开心,皇帝只能偶尔插上几句,不过他只看着这娘儿俩,脸上就不自觉露出了笑容。   眼看着外头夜深了,江步寰便要阿娘快些安置,站起身来要告辞回宫,却叫父皇在一旁稳坐如山的,好像不打算走。   “父皇,您不回宫吗?”江步寰极其没眼色,傻呆呆问了一句。   皇帝哦了一声,“朕再坐坐。”   “再坐坐?”江步寰皱着眉头不解。   皇帝点了点头,道了一声是,挥了挥手,像是在赶他走,“朕只坐坐,一会儿就走。”   江步寰看了看阿娘,再看了看父皇,只得先出去,却在路过阮升身边的时候,因地方太逼仄,一下子就碰落了阮升手里捧着的明黄色小包袱,一时间,小包袱里的东西散落一地。   父皇的寝衣、寝帽、软毛拖鞋、还有擦牙的玉骨刷、一小盒牙粉、再仔细看,还有一罐搽脸的香膏。   江步寰:??!!您就没打算走是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8 15:36:43~2022-07-19 00:44: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松未可 10瓶;恋倦、5826468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游仙好梦(二更)   江步寰飞也似的逃走了。   身在这略显尴尬的场景里, 皇帝对于声音更加敏感,支着耳朵,将周遭的声音一一收入耳。   将儿子下楼的脚步声渐远渐小, 接着是开门的吱呀声,关门后的上栓声, 渐渐的这些声音都没了, 便只剩下窗外潺潺的雨声, 又疏离又似近在耳边。   阮升将才动作极快地收拾起了地上的物件儿,往屏风外站着去了,皇帝依旧正襟危坐的, 迟迟没将头转回去, 好在段柔蓝清咳一声打破了这安静。   “陛下还是同从前一样。”她轻轻地说了一句, 声音在乱舞的烛火下温温柔柔。   皇帝以手握拳, 虚虚掩在唇边清咳了一声, 方才转过身来, 看着段柔蓝。   “十三年了, 朕也不是一成不变。”   他看着段柔蓝斜靠在床头, 白皙温软的面庞上, 一双碧清明亮的眼眸看着他, 那眼神带着些许倦意,却有如月色, 温柔地洒落在他身上。   上个月, 她舍命救女, 昏迷了也有两日, 他在她的床榻边守了一昼夜, 那一晚他想了许多, 甚至想到了与她长长久久地重新走下去。   可待她醒来之后, 却还是没有将深藏心里的话说出口,其后再见面,两回都是她进宫来寻他,两回都是在说女儿去北境的事。   她进宫时,他想把她留下来。   他出宫见她时候,他想把自己留下来。   回回错失良机,回回话到嘴边便说不出来,再这么下去,说不得又要荒废时日,十天半个月、一年两年,大好的青春都错过了。   段柔蓝并不觉得拘泥。   蝴蝶会之前,她只有少女时光的记忆,蝴蝶会之后,同儿子女儿、夫君的分离便恍如昨日。   她前些时日将将见到江盈野时,仿佛昨日才同他分别,恨不得一头扎进他的怀中,可理智却告诉她,她与他一隔十三年,江郎再也不是当年的江郎了。   段柔蓝接着他的话往下说,语气里满是回忆:“从前常出远门,西山的围场、承德的避暑山庄,最远还去过鲁地的蓬莱仙岛……每一次陛下都要嘱咐我,记得把你的小黄包袱一道儿打包进去。我方才粗粗瞧了一眼,倒少了一只小手炉——这时节都入冬了,该记得暖手了。”   她说话时,语气娇俏灵动,像是又回到了从前,皇帝不免心有触动,僵硬的身姿就放松下了一些。   “阮升自作主张。朕只叫他收拾些随身爱用的小物,没想到他竟带了这些无用的。”   阮升就在屏风外暗自叫屈。   分明是陛下更了十几套衣衫之后,极为自信地揽镜自照,对他说:“今晚,朕就在娘娘那里歇着了。”接着就嘱咐他把寝衣寝帽,平时爱用的小物带着,哪里是他自作主张了,借他东海龙王的胆儿,他也不敢啊!   段柔蓝轻笑着唤了一声儿阮升,阮升应声进来,段柔蓝就一伸手,“给我。”   阮升就瞧了瞧陛下,皇帝不自然地点点头,阮升即刻就交上去了。   段柔蓝接过小包袱捧在手里,掀了被下床,把小包袱里的物件一样一样地取出来,香膏、牙粉、玉骨刷摆在梳妆台上,寝衣寝帽叠起来,轻轻放在她的枕头之侧。   皇帝就看着她忙活。   她比从前清减了太多,纤细的腰肢被罩在宽大的寝衣下,坐着时不显,走动间便能感受到她的羸弱。   她不拘束,安静地整理,仔细的收拢,偶尔抬头看他一眼,那温柔的眼神安抚着他,令皇帝咂摸出几分岁月静好。   他眼巴巴地看着她,一时才不自然地问道:“你归拢朕的物件做什么?莫不是要把朕强留下?”   他心里的欢喜一点点扩大,面上还装着神圣不可侵犯的端庄,“虽说外头风大雨大,一国之君也不好奔波来去,可若是没有什么十万火急的理由,朕是不会留下的。”   段柔蓝将这些物件儿仔细的收拢好,听着他的话轻轻笑了笑,走在窗子下站好,朝他招了招手。   “陛下,你来。”   “有什么好瞧的?”皇帝低声咕哝了一句,可身子却不由自主地站起起来了,走到了窗子前,站在她的身侧向外看了看。   这间金店交割给了段柔蓝之后,她便着人依着大理的样式改了改,那遮窗的屋檐向外延展很多,上头挂了一排小风铃,在雨中哑了声,只晃啊晃啊的摇动着。   “铃铛摇动的不算凶,还能看清楚对面的屋子,”段柔蓝在皇帝的身侧轻轻说着,仰头看皇帝,“你瞧那位更夫,在雨里不急不徐地走着,显是风雨不大。”   皇帝心里咯吱一声,说不上来是失望还是低落,只嗯了一声,望着窗外回应了一声:“那朕就要走了。”   段柔蓝却在一边轻轻笑,踮起脚来仰头亲上了皇帝的面颊,只一下,旋即便离开了,只扶着他的手臂仰头看着他笑。   “风雨不大,路也很好走,可走可不走的时候,为着我留下,成不成?”   被她软软得唇碰到的那边脸酥麻着,一簇火倏地烧上了皇帝的心,他转过脸看她,她扶着他的手臂,仰着的白皙面庞近在眼前,但凡他一低头,便能撞上她小巧的鼻尖儿、娇憨鲜润的唇。   她好像在索吻。   皇帝不动声色地低下头,眼前昏昏的,只能看到她可爱到极致的面庞晃啊晃,神智好像要稀昏了,他抵抗了最后一下,咽了咽口水。   “朕不是什么人都能亵玩的。”他说,“你玩了,就不能跑。”   段柔蓝嗯了一声,脚踮得更高,将唇送到了他得唇边,眼神温软着,轻轻啄了一口他的唇。   “我哪儿都不跑,就同你和孩子在一处。”   这一下轻啄,柔软的像被云撞了一下,撞进了他的心,他忽然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俯下身笨拙地回应了她一口,酥酥麻麻蔓延上他的脸,他停住了,在她诚心恳意的眼睛里,看到一个眼睛红红的他。   “闭上眼睛。”他说,拿额头点了点她的,“你怎么能睁着眼睛亲我?”   段柔蓝乖觉地闭上了眼睛,手从他的手臂上滑下去,摸索着搂上了他的腰,整个人趴伏在他的怀里,只仰着头等着他。   皇帝低下头,轻轻吮了吮她的唇,那份温热与柔软甫一噙在嘴里,从前少年夫妻的旖旎记忆便纷涌而来,他鼻子微微有点酸,眼睛也有点酸,好像再亲她一口,自己就要哭出来了。   怀里人软倒在他的怀里,一时见他没动静了,只偷偷睁开了一只眼睛瞧他,却见他眼睛红红地看着她。   “怎么了?”   近似呢喃地问询一下击穿了皇帝的心,他珍而重之地将她拥入怀里,箍得紧紧得。   “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他在她的肩头轻言,说道这里哽咽了一声,“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段柔蓝就在他的怀里跟着落泪,伏在他的胸口静静听着他压抑的哭声。   “这么些年,我派人在大理守着你,既盼着你想起我和孩子,又害怕你想起来。知道你在蝴蝶泉旁边跳舞、在苍山下洱海边跑马,我就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又高兴,生气的是你把我忘了,高兴你活得很好……”   “我心里憋着一口气,我就想着我一个人也能把孩子养大、养好,如今她们出息了,我好想同你炫耀,好想听你夸我……厉厉,你夸夸我吧。”   段柔蓝在他熟悉而温暖的怀抱里默默哭着,听见他这么说,这便踮起脚来,轻轻抚着他的背,一下一下地,像是在给小兽顺毛。   “夫君把孩子养的很好……”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再也控制不住哭声,抽噎着说道,“江郎,别生气了,我们和好吧。”   皇帝在她的肩窝里使劲儿点了点头,倒闹得她一阵儿痒,破涕为笑,“明儿早晨女儿就回来了,咱们一道去迎他。”   皇帝说好,又使劲儿抱了抱她,接着牵了她的手,扶着她在床上靠坐着,自己则坐在一边握着她的手问道:“脑疾如何还不好?朕前些时日指了御医来,说有些好转了,如何这几日又不好了?”   段柔蓝摇摇头,把他的手拢在手心里,轻轻抚摸着,“许是肩背上的伤痊愈的不好,身子还有些虚弱,才累的脑疾发作。再有,雪兔往北境去了,我一颗心就常提在嗓子眼里,总也放不下……”   她说着话,窗隙里就钻进来几缕风,直吹上皇帝的后脑勺,叫他抖了一抖,段柔蓝就拍了拍身侧,叫他躺上来说话。   皇帝半带羞涩地说了一声好,这便开始脱外衫,换上寝衣,又解了发髻,戴上了寝帽,这般一打扮,看着年纪又小了一些,倒依约有几分少年郎君的气息了。   段柔蓝扑哧一笑,指了他的寝帽道:“江郎如今这么精致?”   皇帝在她的身侧躺下,搂住了她,“你走之后,朕也害了脑疾,秋冬的夜里一钻风,朕就头疼,自然要戴个寝帽睡了。也不想想是谁害的朕。”   段柔蓝就偎进了他的怀里,拱了拱哄他:“好了好了,都是我的不是,往后我夜夜为你揉捏揉捏。”   皇帝便低下头亲了她一口,道:“睡觉。”   段柔蓝在被窝里支起了头,眨了眨眼睛几分疑惑,“睡觉?”   皇帝把她抱在怀里,闭上了眼睛,嗯了一声,重复道:“睡觉。”   段柔蓝戳戳他的胸口,难以置信:“良辰雨夜,沛雨甘霖,不颠鸾倒凤上下求索,你要睡觉?”   皇帝闭着眼睛把她按进了自己的胸口,亲了亲她:“你晚晚睡不好,朕今日就送你一个美梦。”   段柔蓝无奈道了一声好吧,方才不情不愿地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19 00:44:29~2022-07-19 14:30: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的肉肉、忘不了水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清喜光阴   顾景星醒来时, 夜雨停歇,山色微熹。   窗隙透出来一缕细风,裹挟着冬日的凉意, 身在这静谧温和的山林间,不止神智变得清灵, 便是伤势, 都似乎一夜好转。   他越性儿拿手支开卷帘一角, 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窗外有微茫,是好看的远天蓝。   这样的天色令他心绪安宁, 撑着床坐起身, 轻缓的动作牵动了胸前的伤口, 不免令他眉头轻蹙, 可却丝毫不能影响他此时轻快的心。   他往雾灵山来, 身边不曾有亲随跟着, 这便缓步走至净室盥洗。   许是有些许的动静传出去, 屋子外云遮的声音便响起来了:“世子醒了?”   顾景星自小同公主交往, 常常见到云遮, 此时听到她的轻询, 这便应了一声,“姑姑请进。”   云遮推门而入, 身后便有四名宫娥捧着盥洗之物鱼贯而入, 不待顾景星说什么, 已然为他换药的换药, 擦洗的擦洗, 接着又服侍着他洗漱。   待将他一切打点好, 宫娥静默着退下, 云遮方才看着他笑道:“……身子骨可舒坦些了?”   顾景星觉得有些夸张了,他坐在桌旁,点头道:“精神好了许多。”   云遮扬手又传早膳来,看着宫娥摆了桌,才又关切道:“昨夜公主见世子昏倒,委实吓了一跳,在你床边守了半宿才离去。我想着今早说不得你会起的很早,便来替公主看看,不曾想当真起身了。”   顾景星听到公主守了半宿,心中不免有所触动,轻声道:“守这么晚,万莫熬坏了身子。”   他这么寻思着,立时便站起了身,“我看看她去。”   云遮一笑,叫住了他,“这一时天光不亮,公主还睡着呢,你去了,岂不是吵她好眠?”   顾景星迟疑了一下,又听云遮道,“原说今日要回帝京城的,公主为着你的身子推迟了一日,你就让她睡个懒觉。”   是这个道理。   顾景星不免觉得自己太不体贴,只应下了,随意用了些餐点。   “我依着公主的意思,往灯帽胡同去了封平安信,好叫白夫人安心,你也消消停停地,明儿同公主一道回帝京城去。”   听云遮这么说,顾景星不免感念雪兔的细心,这便道了一声谢,又想到了先前他与公主决裂是的一些举动,眉间登时多了几分羞惭之色。   “我在安贞门外,捡到了一张许飞琼,想必公主是在我去丰台校场的那一日,去灯帽胡同取回了她的爱物,接着才遇了袭。”   云遮道了一声是,神色间倒没有怪罪他的意思。   “……女儿家的心思很简单,公主那时只想同你再见一面,好好地说清楚,哪知你非但避而不见,还将公主的爱物沾上了雨水泥污,也就是那一日,公主才彻底放下了执念。”   云遮像在说家常,言谈间听不出丝毫的情绪起伏,可顾景星却在一瞬皱紧了眉头。   “沾上了雨水泥污?”   见云遮点头,顾景星扶额,再抬起眼睫时,懊悔之情蔓延上眼睛。   他不爱解释,只低低道了一声,并非我本意。   云遮自然知道,也不难推测出,或许同顾景星的两个顽皮弟弟有关。   “世子可还记得小时候,你同公主过家家做糖果?陛下路过,还为你们写了婚帖。”   她看似在说着家常,实际上却像是在为他支招,“公主将这一张婚帖还给了顾二公子的手上,世子倘或还有心尚公主,不妨从这张婚帖着手。”   顾景星立时有几分意动,像是想到了什么,只站起身向着云遮姑姑拱手长揖。   “多谢姑姑提点。”   云遮摇了摇手,只笑着说没什么,“不算什么提点,只是公主翻了年就及笈了,陛下势必要为她选婿,世子从小同公主好到大,彼此还牵挂着,这些日子我在旁边看着,观望着,总觉得私驸马还得是你,公主才能真正的开心。”   来自于云遮的肯定,教顾景星心里感动,再道了一声谢。   云遮就轻笑:“可别谢了,我只盼着你们俩好好的,可别再折腾了。”   见顾景星说是,云遮便起了身,同他道了别回公主的卧房去了。   顾景星只在晨光里出了房门,远目眺望眼前的葱茏的绿。   再远一些,院外的稀疏树林里,迎着日光的阳光坡上,几只高大的梅花鹿正闲庭信步,悠哉悠哉地吃着枝叶与草。   顾景星心念微动,往后厨去取了小块盐巴,轻轻缓缓地走了过去。   梅花鹿容易受惊,胆儿非常小,见顾景星靠近,不由地四散了开。   顾景星有心要与这些梅花鹿处好关系,这便将盐巴递了过去。   许是盐巴的香味吸引了小鹿们,他们警惕着、踟蹰着,最终有个胆儿大的领头,走了过来舔食盐巴。   于是其他的梅花鹿都围了上来,也许是见顾景星和善,只在一旁笑着看他们,这些梅花鹿都放下了戒心。   其中有一只梅花鹿健硕高大,一双小鹿眼亮晶晶地看着顾景星。   顾景星便抚了抚它的脑袋,笑着递过去一只红薯。   梅花鹿们吃的越发开心了。   他原想着稳住这些梅花鹿,好叫公主醒来,能同这些漂亮的梅花鹿在一处玩一玩,岂料才将将混熟,便听见身后有一声娇俏灵动的声音,带着十二万分的惊喜想起来。   “梅花鹿!”   是乘月,她惊呼出声之后,又怕吓着它们,立时把声音放低,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蹲在了顾景星的身旁,在他的肩侧小小声地说道,“它们怎么会不怕你?”   晨光下公主的面庞白如雪玉,漂亮的眼睛略微有一些红肿,却更显得几分楚楚。   顾景星轻笑了一声,小声回应着她,凑近了公主的耳朵,“听闻它们喜欢盐巴,便投其所好。”   他说话时的微热气息拂动在乘月的耳畔,有些轻微的酥痒,乘月不自觉就有些脸热。   “我也想喂它们……”她满怀希冀的看着顾景星,“成不成?”   那有什么不成的?顾景星递给她一小块盐巴,乘月接了,站起身,去喂那只健硕的梅花鹿。   “你看,它长得多漂亮啊!”梅花鹿舔着乘月手里的盐巴,乘月觉得很兴奋,看着它漂亮的烟褐色的毛发与斑点,热情地赞美它,“它的眼睛也好看,看上去水汪汪的。”   许是听懂了乘月的夸赞,也或许是喜欢眼前这个女孩儿的美丽与可爱,这只健硕高大的梅花鹿低下头,拿漂亮的枝桠犄角,轻轻蹭了蹭乘月的手。   乘月不解地看了一眼顾景星,眼神有点不知所措,“它在蹭我啊,是喜欢我吗?”   顾景星眉眼弯下去,在日光下轻笑,几分少年清气。   “喜欢你。”   他的声音很好听,有一星儿沙哑,却能听出其中些许的真意。   乘月不察,只低下头摸了摸梅花鹿柔软的背,那梅花鹿却拿脊背又蹭了蹭她,再拿一双明澈清透的鹿眼看着她。   顾景星察觉到这只梅花鹿的真意,略略弯身问它:“是想让公主坐上来吗?”   乘月闻言一阵惊喜,那梅花鹿不会人言,只以蹭蹭回应,顾景星便叫公主试着坐上去。   乘月如今是御马的高手,可这野生的梅花鹿,身上也没有搭扣脚蹬,乘月就觉得有点犯愁。   顾景星向她伸出了手,乘月乖觉的任他把自己扶上梅花鹿,梅花鹿大概是真的很想驼公主,只不疾不徐地走了起来,步伐慢而文雅。   他还牵着她的一只手,好叫她能保持平衡,手心里的那一份温软令他心绪安宁,忽然有一瞬间,觉得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该有多好。   “哥哥,你昨夜睡的可好?”她在梅花鹿上坐着,往葱茏的森林里慢慢踱去,歪头看顾景星,“其实我看了你的胸伤与肩伤,好骇人……那时候在北境,我还觉得你不会有事。”   顾景星随着梅花鹿的步伐慢慢走,只将公主的小手拢在了手心。   “我自然不会有事。”   乘月看着他笃定的模样,只觉得好像从前那个冷清的顾景星又回来了,不免顽皮起来,指尖儿在他手心轻轻挠了挠。   他察觉了,转过眼看她,轻笑一声,“怎么了?”   乘月就看着他笑,指尖儿又在他的指根那一处挠了挠。   “倘或这时候这只梅花鹿发了狂,把我丢下山坡去。你会舍命救我吗?”   “我自然会。”他不假思索,可接下来却有一瞬的懊悔,旋即肃穆起来,只认真而自责地看着乘月,“可你身处危险境地时,我却没能陪在你身旁,而我在北境两次遇险,公主却能舍命相救——”   梅花鹿走的很慢很慢,顾景星的声音也很慢很慢,说到末了,声音就有些微沉。   乘月在梅花鹿上晃晃悠悠的,听着他这般说,并没有意识到他在告白,只将小手从他的手心里脱出来,拍上了他的肩。   “感动吗?”   见顾景星点头,公主得意地在梅花鹿上一手叉腰,“我听说,民间娶个媳妇也挺不容易的,我为着你舍一回命,算不上什么。”   作者有话说:   顾景星:??!!这么说,公主还愿意娶我了??感谢在2022-07-19 14:30:11~2022-07-20 02:25: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ieng 6瓶;柚子永不emo、我的肉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漫浪人间(二更)   天光丰足, 就这样牵着梅花鹿在山坡上慢慢晃,听着公主漫无边际的话,顾景星只觉得人生完满, 不过如此。   将娶媳妇同为他舍命联系起来,有一种奇怪却又莫名开心的感觉, 顾景星抚抚梅花鹿的脑袋, 回应着她的话。   “公主, 你可还愿意……”他话说了一半,梅花鹿却在前头打了个响鼻,晃了晃健硕的身子, 乘月忙抱住了它的脖颈, 手从脖后绕过去, 递给他盐巴舔一舔。   梅花鹿柔软的舌头舔过盐巴的时候, 顺势扫过了公主的小手, 她被这柔腻得感觉小小吓了一跳, 忙不迭地缩回手, 盐巴顺势落在了地上。   “好痒。”乘月大笑, 看梅花鹿停住了蹄子, 低着头垂下犄角, 吃着微黄草缝里的苔藓,就觉得很可爱, 扶着顾景星的手臂下来, 蹲在梅花鹿身旁低头看。   “……它的犄角这么长这么重, 会不会一头栽倒在地?”她很好奇, 益发低下了头, 看梅花鹿的嘴巴咕叽咕叽的, 在嚼着苔藓。   昨儿才下过雨, 这里虽是阳坡,可草的缝隙里还生着晨露与残雨,听见乘月这般问,顾景星便也半蹲下来,拿手指触了触地上的苔藓,嗯了一声。   “它的犄角虽然长,但抵在地上又成了一份支撑。”顾景星笑,“公主从前也常倒栽葱……”   他的话还是没说完,乘月就因勾着头去看梅花鹿的原因,脚下一滑,一头栽倒在地。   顾景星的话果真成了谶言,他眼疾手快,在公主脸朝地的那一瞬,抓住了她的衣襟,把她提了起来。   乘月坐在地上,闭着眼睛把刚啃的草吐出来,再摸了摸脸,气急败坏,“怎么会这么滑?太不像话了。”   顾景星忍俊不禁,见她额头上还印着一枚青苔,笑着为她拿下来,放在手心里托给她看。   “是片毛茸茸的小青苔。”   乘月摸了摸额头,摸到了一点儿凹凸,不免有点儿担忧,仰着额头指给顾景星看。   “我的额头一定印上了。”   天光下公主清透的肌肤有如春雪,她有一双灵秀乌亮的大眼,天真与纯质来源于她的黑瞳仁,要比寻常人来的更大更黑。   越过她的眼睛去看光洁的额头,略偏了一点的位置上,果然印了一点微绿。   “这样也很好看。”顾景星微微心悸,只轻轻抬手,为她抚去了那一点微绿,“公主这回栽到了却没哭。”   乘月摸摸额头,往远处山下密布的一小片村庄看去,“那有什么好哭的?刀山火海我都闯过来了。”   顾景星顺着公主的视线看过去,但见那村庄升着袅袅的垂眼,倘或能看清楚的话,或许能看见有村民扛锄劳作,农妇在塘边洗衣。   “哥哥你知道吗?我从漠北去长兴岭的路上,路过了一座城池,叫做化德。”乘月想到那一夜骇人的场景,依旧很难忘怀,“我是第一次见到尸山血海,还有很多百姓从大火里逃出来,他们尖叫着,母亲们抱着孩子,人人都受了伤……哥哥,倘或我早去一日半日,说不得能救下一城人。”   公主的话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懊悔,顾景星坐在她的身侧,转过眼睛看她,只望见她侧脸低垂的眼睫,像是蕴含着莫大的悲伤。   “也许会。”顾景星德思绪也被拽回至那一段与莽贼交战的岁月,情绪也略有些低沉,“但人没有前后眼,公主也不知漠北的形势。”   乘月支起了手肘托住了脸,歪头看向他。   “哥哥,其实我早就不生你的气了。”她的声音温温软软,“莽贼那么凶残,护国军在漠北、在北境,同他们交战,守护着边境线,才能叫宁武关以南的百姓安居乐业。你这五年来在北境跟着靖国公历练,一定见过比化德更惨烈德场景,也一定经历过无数次九死一生的险境,即便是这样,你还能坚定不移地选择再回北境,那得多大的勇气啊。”   公主的声音很轻很轻,可其中却有着抚慰人心的力量,顾景星心神激荡,甚至连肩背的伤都随之疼了起来。   “其实我没有公主说的那么好。”他沉默,深秀的眉眼垂下去,只安静地望着地上的那一团草。   乘月扁了扁嘴,“我在你的心里,是听不进道理的人吗?爹爹说我打小信哄,你只要好好地跟我说,公主啊,我要去北境打仗,多则十年八年,少则三五个月都回不来,若是运气好,能建功立业,若是运气不好,说不得小命就交待在了战场上,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小公主语重心长地模仿着他,对自己说话,顾景星终于抬起了眼睫看她,只觉得她哄孩子一样的口吻可爱至极,不免轻笑。   “我原打算这么说……”顾景星轻声道,“可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竟那时公主也没说要嫁给臣。”   乘月嗯了一声,尾音上扬着,戴了几分疑问,“可全天下都知道我的驸马是你,要不然你十七岁了,为何还没有人同你定亲?”   她摊手,“我以为我们俩成婚是水到渠成的事呀。”   她见顾景星微怔,便多了些委屈,絮絮叨叨的,“你头一回拒我于千里之外,是拿春闺梦里人出来说,可我能做春闺梦里人吗?我那闺房是普通的春闺吗?你在外头安心征战,我就天天醉生梦死,养三千个面首在花园子里跳胡旋舞,哪里寂寞了?哪里难捱了?”   “安心征战?”顾景星扶额,“安心不了。”   乘月说的来劲了,戳戳他的手臂,“你知道我阿娘回来了吗?”   顾景星这几日一直听她与太子殿下提起阿娘,的确有些奇怪,此时听公主主动提及,这便颔首静听。   “我阿娘当年为什么离宫,就是因了莽贼入侵滇南,我外祖父和大舅父战死,她承受不住打击失了记忆,我爹爹爱她疼她,将她送回了滇南,再回去做无忧无虑的滇南小郡主。”   因为阿娘的事儿还没有公布,故而乘月说起来的时候,凑近了顾景星的耳朵,用极小极小的声音往他耳朵里送音。   “从前我没娘,是白嬢嬢疼我,现下我也有阿娘了,你疼不疼我,我已经没那么在意了。”   顾景星原本听得很认真,感念着公主终于有母亲了,却没料到落点却是在这里,眉宇间不免几分惊愕。   “我与公主的婚帖有婚帖为证,轻易就悔婚,未免对我的名节有所损伤。”   乘月又是一声上扬的嗯,先忽略他如何知道婚帖一事,只挠了挠脑袋问,“损伤你什么名节了?”   “公主对臣始乱终弃,臣往后还怎么做人。”顾景星面不改色,只揪取了地上一根枯黄的藤草,在手指间缠来绕去,“公主为我舍命,我为公主管家宅。三千面首,我有战功,做个老大不过分吧。”   乘月扑哧一笑,扒着他的胳膊仰头看他不苟言笑的脸,“顾景星,你简直性情大变,都学会说笑话了?”   顾景星自然是说笑着哄公主开心,见她笑涡浅浅,简直是旷世之可爱,只笑着牵过她的手,为她纤细的手指,套上了一个藤圈戒指。   “公主可还愿意……”他忽地郑重其事起来,“可还愿意出降与臣。”   突如其来的表白叫乘月慌了一慌,眨了眨大眼睛,低头看住了手指上的藤圈戒指。   “这是什么呀?”   “藤圈编的戒指,”顾景星望着她笑,“手边无一物,权以此圈为信物。臣喜欢公主,爱慕公主,永生永世都不会变。”   乘月见过无数珍稀至宝,藤草编的戒指却是平生第一回 见,这圈戒指枯黄黄的,还带了些水汽,戴在她纤细的手指上,倒有几分稚拙的可爱。   她其实很喜欢,翻来翻去地看着,嘴上却故意闹他,“枯黄黄的,说不得明儿就干了、散了,还怎么永生永世?”   顾景星哪里不知此物简陋,可惜他身无长物,便是连随身携带的腰刀都损毁了,只牵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低声道,“永生永世在这里。”   乘月的手贴在他的胸膛,不多时手心里便有轻微的跳动,她仰头看,眼前人正安静地看着她,眼睛里的一泓清潭里,倒映着心跳隆隆的她。   她有些慌了,一把将手抽走,动作太大,手轻轻碰到了一旁正在吃苔藓的梅花鹿,梅花鹿抬头看见了眼前白嫩的小手,低头舔了舔。   乘月觉得有点痒,笑着同它致歉,“对不住,碰到你啦。”   梅花鹿在她的手边蹭蹭,或许是尝到了一星儿咸味,便顺着她的手指向上,一口把乘月手指上的藤圈戒指给咬下,在嘴里嚼吧嚼吧,咕咚咽下了肚。   乘月大惊失色,不可思议地看看了看顾景星,又看了看正悠哉游哉的梅花鹿,顿时一把轻捏过梅花鹿的嘴巴,抵上了它的脑袋,同它黑亮亮的小鹿眼对视着。   “快给我吐出来!”   她同小鹿面对面对峙的样子委实可爱,顾景星笑得宠溺,只拉住了她的手臂,笑着说:“好了,我再给公主做一只。”   乘月依旧同小鹿对峙着,瞪着大眼睛说不成,她同他闹脾气,“取不出来的话,你就同它永生永世去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0 02:25:01~2022-07-20 15:04: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k、柚子永不em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风中软语   再回小院儿的时候, 公主的手指上还是戴了一只藤草圈,藤蔓扭接的缝隙里,缀了细碎的小蓝花。   梅花鹿悠哉悠哉地啃着地上的苔藓, 不时扭头看着乘月与顾景星的背影,也许还在品味方才那一枚藤草圈儿的香甜。   拿它没办法呀。   张垂恕打花厅里出来, 一眼看见公主迈进了门, 初冬的风拂动了她的鬓发, 公主抬手拨至耳后,瞧见花厅前站了人,抬眼看到是张垂恕与辛驰原, 不免粲然一笑。   她的笑容有如冬日暖阳, 晒入了张垂恕的心, 他眼睛里有惊喜, 迈下阶梯, 想要迎接公主。   只是才将迈下阶梯, 那院门外又有眉眼英挺一人, 随在公主的身后而来, 他向花厅处看来, 眸色生凉。   张垂恕在原地顿住了脚步, 只道了一声殿下,再拱手称顾帅。   “今日这般早?”他略有些不自然, 笑问, “不知顾帅伤势可好些了。”   乘月回了张垂恕一声, 跳着往花厅里去寻姜释云与万秋棋, 顾景星望着公主的背影入了花厅, 这才拱手称礼, 道了一声无碍。   “这些时日行路匆忙, 还没有向张世子道谢。”顾景星慢慢往院中树下的交椅走,顿住脚步后,再向他揖首,诚心正意,“在北境七老图山,若非有钺戎军相救,恐怕我会就此殉国。”   张垂恕不是心思迟钝之人,在坝上草原时,他便能察觉到公主与顾景星之间的情愫,只是后来再观公主言行,发觉殿下与顾景星似乎已然决裂,心中才渐渐敢生出了爱慕之情。   更何况,公主语笑嫣然,可爱灵动,谁能不爱她?   听闻顾景星道谢,张垂恕也回礼,只摇了摇头道:“顾帅同我一般追求,俱是为家为国,相信有朝一日,若我身陷危难,顾帅也会奋不顾身相救。”   顾景星颔首,笑着道了一句一定会,“……期盼着能与世子并肩作战的那一日。”   俩人俱是出自武将世家,如今张垂恕又回了钺戎,正是踌躇满志的时候,能与顾景星成为同袍,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树顶有鸟雀叽喳,日头渐渐升至中天,这样的冬日暖阳下,顾景星觉得心情很好,只笑着道:“世子方才有一句话说的好,除了为国尽忠以外,我们的确有一样的追求。”   张垂恕顿悟,点头道:“我会全力以赴,赢取公主芳心。”   他说话时神情诚挚,甚至暗暗握紧了拳头,他以为眼前的顾帅会道一声我也是,却见他只清然一笑,竟有几分赞许,道:“我欣赏世子诚挚的爱意,只是……”   顾景星顿了顿,忽以手虚虚握拳,抵在唇边清咳一声,张垂恕不明就里,视线落在他的手指上,但见手指间有一枚藤草环,草色枯黄,却显得他手指白皙青白,十分的合衬。   “有些事情,不是全力以赴就能做成的。”   顾景星素来是持重之人,难得在说话时露出些许的少年清气,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只微微颔首,道了一声回见,这便往花厅里去了。   张垂恕的心里有些微说不出来的低落,脑海里回想着他手指上的那一枚藤草环,只觉得哪里不对。   他在原地站了一时,才皱着眉头往花厅里去,甫一进门,便见一张八仙桌上,公主正同小翁主姜释云、万秋棋一道坐着用早膳,见他来,姜释云就唤他一声。   “张世子可用过了?”   张垂恕嗯了一声,笑着说道:“今早用了一些。多谢。”   乘月美滋滋地夹了一块枣团儿,小口地咬着吃,听着姜释云与他说的话,这便道:“明儿就走了,今日准备玩些什么?”   女孩子一听都来了劲,张垂恕嗯了一声正要说,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被公主执筷的手给吸引住了。   她纤软的手指上,竟然也戴了一枚藤草环,其间还缀了些细碎的蓝花花。   他的心一下就沉进了谷底,精神劲儿蔫了蔫。   “臣这就去想想……”   乘月不察,只笑着说好,只继续同姜释云与万秋棋说着小话儿,用了两只枣团才作罢。   为了顾景星的伤势,公主推迟了回帝京城的日子,明日一早才能回去,这空下来的这一天,几位同窗便在山里走一走,捡了些野蘑菇、橡果、掰了些冬笋,这一天倒也过的十分愉快。   到了第二日一早,天际线刚刚显出一线微光,天光是凉风至的起色,公主还犯着迷糊,就被云遮扶着起了身,她困的要命,洗漱梳发,这一系列服侍下来,她还是犯困,好在到了马车上还能睡,公主的仪仗便启了程。   姜释云同万秋棋一乘马车,张垂恕与辛驰原叫顾帅骑了来时的骏马,便也不愿乘车,也各自骑了马,随在禁军的队伍里。   公主仪仗的速度并不慢,不过半个时辰便出了雾灵山,乘月被下行的山路颠的睡不成觉,顶着一头乱发把脑袋伸出了车窗,前后探了探,便见由后头奔过来一匹骏马,马上人身姿英挺,不多时便行在了公主的车窗旁。   “要不要坐马车?”乘月趴在车窗上盛情邀请他,“保管颠的头昏。”   顾景星松开一只抓着缰绳的手,轻敲了敲乘月的脑门,叫她把脑袋缩回去。   “风很大,仔细着凉。”   乘月说不,越性儿把脑袋伸得更长,声音在呼呼过耳的风声里断断续续的。   “我用了早点,还喝了水,再坐马车一定会吐。”她拧着眉头,“我要与你共乘!”   顾景星就在马上轻笑。   他身体一向很好,再加上休息了整两个昼夜,这一时伤势也好转了,既然公主想与他共乘,索性如了她的意。   他靠近公主鸾车的车窗,见公主快要把整个上半身都要探出来了,这便微微一笑,伸出手去,抱住了公主的腰,旋即一使劲,乘月吓得闭上了眼睛,下一秒已然坐在了顾景星的身前。   云遮跟着探头,无奈拍窗,“公主顽皮,世子怎么跟着胡闹!”   乘月在马上扮了个鬼脸,云遮心知跟着顾景星一定很安全,也只得无奈地缩回了头,因车中的确气闷,便往前面驾车的地方坐了。   乘月只得意了一时,便感受到了初冬冷风的威力。   这里是山中,风原就比平原更肆虐许多,再加上身下这匹骏马的速度尤其快,乘月的脸就被刮的生疼。   “疼疼疼疼,像是有人在扇我嘴巴——”乘月扭过头,往顾景星的怀里拱,“救救救救命。”   顾景星眉眼微蹙,在风驰电掣中一手解开脖间黑色斗篷的系绳,手上一翻转,黑而厚重的斗篷便披在了乘月的头上。   耳边的风像是骤然而歇,寒冷似乎也消散许多,乘月在斗篷里露出了两只大眼睛,回头仰着看他。   “这样风还是吹到我的脸啊,”她苦恼着说,动着脑筋,“要不我反过来坐……”   她方才那一拱,已然拱到了顾景星的心上,此时闻听公主的轻声软语,他匀了匀气息,目不斜视,将她的脑袋转过去。   “别闹,反着怎么坐?”   “可以坐啊,我抱着你的腰,斗篷盖在我头上,风就只能吹到我的后脑勺了——”她在前面比比划划,“就这么坐啊!”   她像一片云,轻柔地倚靠在顾景星的怀里,不知是骏马疾驰的过快,还是他的心跳过快,总之他在风里红了脸,只将斗篷向上一拉,盖住了公主的脸。   “好了,乖乖坐好。”   乘月眼前一黑,旋即不忿地把盖住脸的斗篷向下拉了一点,只露出脑门和一双大眼睛。   “我都没有和你共乘过!我去了北境,也没有同你一起打仗,一起骑马,我还想去庆州和你一起去看千年的冰川,还有困住你的沙漠……都怪你,和我吵架!”   顾景星在她的耳旁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包含着无限的遗憾,也似乎有些歉疚。   “以后能和你一起做的事,我们全部做一遍。”   呼呼风声过耳,将他温柔的话语吹的七零八落,她听了个大概,想听的更清楚一些,这便猛的一回头,刚想问一句什么,哪知顾景星正低头在她的耳侧说话,冷不防乘月的唇,就触上了顾景星的侧脸。   他的脸冰冰凉凉,犹如寒玉洇了凉气,益发的冷,在她温软的唇短暂的触碰一下之后,他似是一惊,向后猛的一撤。   乘月却愣在了当场,回味了一下,觉得这感觉很奇妙,再看他躲开了自己,顽皮之心顿起,又扬起头来,又在他的面颊上使劲儿嘬了一大口,方才心满意足地回过头去。   “哥哥,你说这风好不好?”   公主的声音带了几分的洋洋得意,骏马不停,风刮过顾景星的面庞,那一片被公主吻过地方滚烫,而他的心跳也有如山上落石,轰隆隆地滚下去。   “公主觉得呢?”   “这风多好啊,冷冰冰地吹过来,你的脸再红,都不会让人看出来。”   小公主说着,得意洋洋地把脑袋缩回了斗篷,往他的的胸膛一靠,“我睡会儿,你可别叫风把我刮下去。”   作者有话说:   抱歉宝宝们,因为正文临近收尾,所以写的很卡,我要复盘一下还有什么没写哈哈哈哈么么哒感谢在2022-07-20 15:04:33~2022-07-21 19:22: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松未可 10瓶;美味蟹黄堡 5瓶;吃吃睡睡 3瓶;我爱学习 2瓶;虾尾、5826468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笑涡红透   骏马驰骋的速度快如闪电, 乘月缩在又大又厚实的斗篷里,两手牢牢地抓着缰绳,哪里能睡得着啊。   就这么颠簸着也无聊。   眼前是一片黑, 乘月把下巴搁在顾景星的手臂,低头向下看, 土地泥沙飞驰着, 直晃眼睛。   头顶被他的下巴点一点, 顾景星的声音轻落下,“出了雾灵山,前方有一座大峡谷, 其间有十三座山峰, 倘或三月来此, 可以看见漫山遍野的桃花。”   乘月依旧把下巴搁在他的手臂处上, 好奇地露出两只大眼睛。   “你从北境回京, 此地是必经之地吧?”   顾景星嗯了一声道, “十二岁那年赶往北境时, 曾见过这里的桃花。”   乘月转头看看侧方高大的褐色山壁, 顾景星纵马的速度极快, 此时已然远远领先车队。   “那再快一点, 过午时说不得就能到了,瞧不见桃花, 能看见一树一树的桃花枝, 也很好看。”   顾景星说好, 说话间急转过陡峭山道, 忽听的有轰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乘月奇怪极了, “晨起时还晨曦万丈的, 这会儿做什么又要打雷?”   顾景星的眉头却一蹙,忽的缰绳一转,掉转了马头向后看,马儿扬蹄嘶鸣间,只见高而陡峭的山峰顶上轰隆隆地滚下一颗巨石来。   那巨石像是算准了时机,在公主的鸾车上经过时,重重地砸在鸾车顶,鸾车被巨石砸穿,一瞬向侧方的陡峭悬崖落去,而鸾车车前坐着的云遮,与驾车的护卫被拖拽过去,眼看着就要随着鸾车落下悬崖。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见阿诗与阿乐赶来护卫公主,顾景星当机立断,从马上飞身而起,踩着山壁纵身过去,一把拉住车辕,闻声而来的禁军接了他的手,顾景星伸手向下,将云遮与驾车人拖拽上来,送上了禁军护卫的马上。   “山壁有贼人,速速穿过此地。”   那大石目的明确,显是冲着公主鸾车而来,紧要时刻顾景星来不及多想,只翻身跃上马,在山路一侧叫车队速速通过,之后再奔至乘月身旁,急声道:“山顶有敌。公主先走。”   乘月见云遮已被救下,一颗心落了下去,听见顾景星这般说,点头答应,接着只关切看他一眼,抓起缰绳御马向前奔去。   顾景星高声道:“盛玢!张垂恕!”   张垂恕原本就骑马而行,见顾景星唤,立时赶至他的身前听命。   “盛玢带禁军随身护卫公主,我与张世子分兵殿后。”顾景星道,见盛玢领命而去,这便与张垂恕纵马跟在车队之后。   “敌人不知公主不在鸾车中,此时情势危急,公主着黑斗篷,应该不会留下痕迹。”他向山壁上方看见,闭眼细听,便听有大队人马往下奔腾之蹄声。   张垂恕记挂公主,听见顾景星这般说,恨不得第一时间护卫在她的身旁。   只是还未及问出口,顾景星以眼神示意,接着领兵往山壁转角处埋伏下。   果见下一刻,一队身着玄色甲衣之兵甲,由陡峭的山壁奔腾而下,直冲方才鸾车损毁坠落之处,向下探看。   顾景星一个挥手示意,张垂恕领会,一行百人扑上去,刀剑纵横间,须臾顷刻便将这些兵甲斩杀殆尽。   为首之人受了一刀,歪倒在地呼哧带喘,迫于威胁,吐露道:“前方桃花海还有埋伏。”   顾景星心知不好,护卫公主的禁军约有三百人,倘或埋伏者众,那后果不堪设想。   他当机立断,命人将活口押解,即刻快马启程,往平谷桃花海奔去。   山间天气变幻莫测,顷刻间乌云密布,顾景星领兵一路疾驰,在平谷入口处,已然发现有零零散散地禁军受伤倒地,显是中了埋伏。   他心中愈急,好在尚能稳住心神,再往峡谷里去,一路都有落下的伤兵,到达峡谷最高峰老官峰之下的密林,但见盛玢领百禁军正与玄色兵甲激战,而禁军正中有人身披黑色斗篷,蒙住了头脸,只露出眼睛来。   顾景星一眼就认出那黑色斗篷下并不是公主,心下松了一口气,纵马过去时,在马上矮下身子,斜刺里掠走地上的一柄□□,一个旋手,脚下用劲,一人一马冲进玄色兵甲之中,不过几个舞花过去,以青龙献爪之势,顷刻间将十几人击落马下,趁此破竹之势,张垂恕领兵杀入其中,与盛玢等人前后夹击,激战一刻钟,便将敌军全部斩杀。   万军丛中能取敌帅首级,盛玢与张垂恕这一回终于见识了顾景星的实力,不免心生敬佩,见顾景星胸口与面庞皆是血污,围簇上前。   “在此地遭遇埋伏,云遮姑姑假扮了公主的模样,另有阿诗与阿乐姑娘掩送公主入了老官山中。”   顾景星闻言也不多待,将长/枪负于身后,策马便奔入了老官山。   老官山上有老官峰,山如巨龙垂尾高不可测,顾景星一路驶上峰顶,沿途尽见玄色甲衣兵甲,重伤在地,追兵一路追着公主,被阿诗、阿乐两位姑娘击伤。   顾景星一路向上,心却一路沉到底,到达山顶密林中,见玄甲衣的兵甲死伤越多,可始终不见公主三人的身影。   进得密林深处,云黑沉沉地压在头顶,顾景星顺着碣峨的山石一路再往背峰去,到达中山腰时,日头早已跌落的无影无踪,乌沉沉的老鸹尖叫着飞过,天地有一霎的黑暗,一时又恢复了惨亮。   从中山腰向下看,山腹处有一道直挂奔流的瀑布,向下望去,是遥不可及的一片深潭。   张垂恕、盛玢等人追至此地,不免大骇,跪倒在地,人人望着那瀑布深潭,都有了一个不敢说的推测。   顾景星面上星云不动,在下一刻忽然跃下山石,手攀凸起的岩石,脚下动作迅捷,离那瀑布越来越近,他纵身一跃,跳进了瀑布的水流之中,旋即便被卷入了滚滚的落水中,再不见了踪影。   盛玢、张垂恕等人大惊失色,万没料到顾景星会如此拼命,这便立时命人准备绳索,慢慢向下接应。   瀑布水流如万马奔腾,顾景星杯裹挟着、冲撞着,顷刻间便落入了万丈深潭,两侧山石尖利,将他的头撞伤,割破了他的手臂,就在快要摸到岸边时,狂奔的水流卷来一块石头,嗖的一声砸上了他的头,将他击晕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景星在痛极中睁开眼,不免心有焦急,撑起了身子,一块厚重的斗篷自身上落下,顾景星心中一惊,再往四周探看,只见侧旁升起了一个小小的火堆,一个脸颊脏脏的姑娘正撑着头打瞌睡,卷翘的眼睫,恬静的眉眼,手里抱着一只腰刀。   顾景星的眼前就模糊了,一片水雾。   是雪兔。   火堆映红了她的脸,显得她稚拙又可爱,像是累极了似的,撑着面颊的手一霎划开,眼看着就要一头栽进火堆里。   顾景星魂飞魄散,强忍着剧痛扑过去,手托住了她的额头,将她接在手上。   公主有倒栽葱的无数前科,好险这一次没有栽进火堆里,可她却仰着头睁开了眼,手里的腰刀一霎出了鞘,配着公主此刻瞪大眼睛的神情,像是下一刻就要上阵杀敌。   眼神相接,乘月手里的腰刀一下就连刀带鞘落了地,大眼睛蓄满了泪水,双手伸开向前,一下子便扑入了顾景星的怀里。   顾景星身上新伤叠旧伤,尤其胸膛上更是血糊一片,公主扑过来的动作太过猛烈,他一下子支撑不住,一瞬被她压倒在地。   像是失而复得,顾景星使劲将她抱在怀中,乘月趴在他的胸膛上,放声大哭了好一阵儿,才在他的胸膛上把自己的脑袋支起来,抽抽嗒嗒。   “我从上头掉下来的——那么高,我就跟下凡似的……”她委屈极了,又指了指西面,“那个小兵,他保护了我一下。”   顾景星嗯了一声,眼中有显著的痛色,他扶着公主坐起来,转头看向乘月说的方向,果见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兵靠在一块山石上,穿的是玄色的兵甲,手脚都被乘月绑了起来。   “云遮姑姑没事,不知阿诗与阿乐姑娘怎么样了。”顾景星握着乘月的手,知道她最记挂谁,接着才上下检查她的伤势,见她面颊上有好几处划伤,手上也全是细碎的伤口,眼尾慢慢地就红了起来,“疼?”   乘月扁着嘴,本来不疼的地方开始无限疼痛,她往顾景星的怀里使劲儿偎了偎,“好疼好疼。”   顾景星把她一把搂入怀中,乘月觉得脸颊湿湿的,却感受到了安心,只小声说着:“阿诗与阿乐护着我一路到这里,那些兵甲没一个打得过她们,可架不住人多,逃到这里的时候,阿诗与阿乐为了引来他们,把我藏在蒲草后,可惜叫这个小兵发现了,我吓的掉了下来,好在临死前把他抓下来了,垫了我一把。”   她直起了身,原本脏污的脸上沾了血——是顾景星胸膛上的血,她不察,只得意地说,“你看,那是你的腰刀,我方才还用它砍伤了一个敌人小兵!”   顾景星看着那只落在地上的腰刀,认出是他从前与她决裂时解下的腰刀,心中更是心痛至极。   “雪兔,世间曲折,多因心意不通,”他望住她,眸中有温玉的柔软,“从今往后,千万事,我都与公主相商才定。”   乘月伸出手指,将他眉间的拱起抹平,再摸了摸他的脸颊,猫儿爪子似的温柔力度。   “顾景星,你是从上头跳下来的吗?”   见顾景星轻轻点头,乘月眼睛里就又升起了一层水雾,“你不怕死吗?万一我不在下面怎么办?万一我摔死了——”   她的话音还未落地,他却忽然靠近她,那张清俊灵秀的面庞贴近了她的,近到眼睫相接,乘月吓的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向后一仰,脑后却被一只手扶住了,紧接着,他便轻轻地亲上了她的唇,柔软与柔软轻轻一触,乘月还没有回过味来,他却离开了,在她脏脏的脸颊上贴了贴,旋即在她的肩窝靠住了,抱紧了她。   “我与公主同生,共死。”他轻言。   乘月还没从这一下亲吻里回过神来,只把下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听见顾景星这般说,她感动地眼泪汪汪,却在准备回话时,看见了那个敌军小兵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俩,乘月想到是这人把她吓的跌落深潭,不由地狠狠地瞪他一眼。   “好,我们把他宰了,庆祝一下!”乘月语带威胁,装出了恶狠狠的样子。   那敌人小兵头一歪,翻着白眼昏过去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1 19:22:26~2022-07-22 21:5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爱学习、卡夫卡的熊 5瓶;吃吃睡睡、松鼠和鳜鱼、我的肉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万事顺遂   这小兵到底是真晕还是假晕, 谁也不知道。   顾景星体力恢复了一些,这便起身为火堆添柴,使它烧的更旺一些。   乘月得意洋洋地看着他忙活, 不免炫耀起来,“他身上有火折子, 我开了盖, 只轻轻吹了一吹, 就点起来了。”   顾景星的视线,落在公主额前翘起来的几根小呆毛上,轻笑一声。   “我知道。你的额发燎没了。”   乘月不以为意, 不就几根头发嘛, “旧的不去, 新的不长, 小时候我还偷偷剪过眼睫毛呢!叫云遮给拦下了。”   顾景星惊讶地看了公主浓密的眼睫毛, 笑着摇摇头, 在一旁的水潭里捡了两根竹竿, 同他的长/枪连接, 在火堆上支起了杆, 将外衫与斗篷晾在上面。   “这里阴湿, 仔细着凉。”   其实他冷极了,这里上有飞流的瀑布, 下有深不可测的深潭, 寒气森森。   乘月往火堆旁挪了挪, 搓搓手烤火, “哥哥我饿了, 你去叉一条鱼给我吃。”   深潭里会有鱼么?顾景星不知道, 他只将棉巾在潭水里洗了洗, 拧的七成干,在公主面前半蹲下,为她轻轻擦了擦面颊上的血迹。   乘月任他为自己拭脸,见那棉巾上果然有血迹,不免疑惑地摸了摸面颊。   “我脸上没受伤啊?如何会有血迹。”   她就往顾景星的胸前看去,只见他的胸前甲衣上血污一片,吓了一跳,握住了顾景星为她擦拭血迹的手腕。   “可是伤口又裂开了?”   “是别人的血。”顾景星轻描淡写,只仔仔细细地,将乘月的面颊擦拭干净,“我们休息一时,找一找上去的路。”   这里算是深谷还是腹地,乘月不知道,顾景星的伤没有事,她就放下心来,先前同那摔伤的敌人小兵同时落下,她不敢放心大胆地阖眼,此时有顾景星在,她就安心了,只倚靠在山石上休息了。   顾景星朝那个晕过去的敌人小兵看过去。   看脸不过十五六岁,还是个半大小子,身上有伤,右腿断了。   许是察觉了顾景星在看他,小兵“悠悠”醒转了,低着头不敢同他对视。   虽是追杀公主的敌军,到底落单在此,听说方才落下来时,还垫了公主一把,顾景星舒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丢过去一瓶金创药,再把出了鞘的腰刀,插在了地上。   “来历。”   敌人小兵原本怕的要死,装晕装了好一会儿,此时见眼前的将军丢过来一瓶金创药,旋即又看了看那柄,不免失了心气儿,嗫嚅着接住了金创药。   “回将军的话,小的是孟侯爷的卫士,海州人,名叫邓小炊。”   孟侯爷自是护国军中原路抚远大将军孟贵与了。   顾景星了然。这里是绝境,这小兵伤的很重,倘或无人救助,恐怕就会死在这里了。   “有两支衣着不同的队伍,除了孟贵与,还有谁?”顾景星拔出腰刀,拿在手上。   “是某位宗室的私兵。”邓笑炊老老实实地作答,惶恐一眼又急急解释,“将军,我今年十四岁,是海州邓寨人,我两月前才参加了护国军,一开始在新兵营,小的前些日子刚从长兴岭打了仗,杀了十七个莽古哈狗贼……回到京城后,孟侯爷叫小的的同乡找海州人来护卫,我前儿才被选入,夜里也就埋伏在了平谷……小的一个好人都没杀,就掉了下来。”   邓小炊小声儿说着,口音里还带着解释,“我到这儿之后,才知道她是公主娘娘,我想救她来着,在蒲草之后看见了她,没想嚷嚷……谁知道掉了下来——”   “我大哥、二堂哥八年前在庆州殉国,抚恤银迟迟不发,后来听说是靖国公他老人家进京面圣,多亏了公主娘娘在其中斡旋,抚恤银很快就下来了,我娘亲,我婶娘,每个月还能去县衙领六两银子……我要是知道是来追杀公主娘娘,我是死都不会来的。”   顾景星的眸色就柔和下来。   九年前,是他第一次见到公主,那时候公主不过六岁稚儿,斡旋谈不上,却的的确确令陛下,无视了党争朝斗,直接下了决断。   他嗯了一声,道,“你的大腿腿骨断了,一时我会为你接骨,忍着点。”   邓小炊到这一刻才放松下来,不免抹了抹泪,使劲儿嗯了一声。   “小的一会儿为驸马爷叉鱼!”   一句驸马爷叫顾景星听到微怔,旋即不自然地清咳一声,掩饰住了心里的愉悦。   他寻来一根粗细得当的树枝,分成两段,给邓小炊固定了断骨,见他暂时死不了了,这才在原地休息了一下。   “你腿还断着,叉鱼就不必了,告诉我如何使力气就好。”   邓小炊以手撑地,动作很快地把自己撑到了深潭旁,再拿了一根磨尖了的树枝,一双黑亮的眼睛直盯着潭水,良久忽然蓄力,猛的扎下去,旋即抬手,一条肥硕的桃花鱼赫然叉在了树枝上。   “驸马爷,我打小在海边长大,别说叉鱼,叉条海鳗也不在话下。”   这一声声的驸马爷,唤的顾景星眉眼微弯。   邓小炊来了劲头,一连叉了三条鱼,这才撑着自己,动作利索地剖鱼洒盐,穿在了树枝上,假在火堆上烤。   这小兵腿断着,动作却委实利索,顾景星虽常在野外蛰伏,却从来都是以干粮对付过去,这小炊倒解了他的燃煤之急。   乘月闻着味儿就醒来了,看见三条烤的油亮亮的鱼,登时就垂涎欲滴。   顾景星撕下一块鱼肉,检查了刺,接着吹了吹,递在了公主的唇边,乘月一口就吞下了,到末了一口气吃了一整条鱼,才满足。   她斜着眼睛看邓小炊,“你是什么妖怪,都同他交代清晰了吗?”   邓小炊满脸羞愧地点着头,“……小的是个瞎眼黑风怪,误入了迷途,方才已经同驸马爷交代了底细。”   驸马爷?   乘月挑了挑眉,看看一旁垂睫的顾景星,见他眼角似有笑意。   “你这小妖怪倒很乖觉。驸马可饶你了?”   邓小炊连连点头,顾景星垂首,可却能看见笑仰的唇,显是心情很好。   “方才你的确没有要害我的意思,我落下来的时候,要不是你拉了我一把,有了个缓冲,指不定我就没了。”   乘月弯着眼睛道,“倘或出去了,你就随着我吧。”   邓笑炊简直受宠若惊,连忙磕头称谢,又道:“公主娘娘不计前嫌,小的一定拼死护卫。”   乘月有心逗他,笑眯眯地说道,“我身边只有一个金疙瘩,你同他年纪差不多,虽然黑了点,可脸嫩呀,就来为我管着库房吧。”   邓小炊越听越不对劲,试探道:“这么说,小的要进宫?”   “嗯。”   “管库房的……是太监吗?”邓小炊奄奄一息了。   公主高高兴兴地说了一声是,再也不搭理他了,只攀住了顾景星的手臂,把下巴搁在上头,看他取刺。   “驸马呀,你以后打仗的时候,可千万要小心啊……”   顾景星的额头碰了碰公主的,笑着嗯了一声,一旁邓小炊眼神无光的呢喃:“我可以打仗的啊……”   乘月就一直抱着顾景星的手臂不撒手,嘴巴里唠唠叨叨的,直到顾景星往她嘴巴里送了块鱼肉,方才停了一会儿。   三人在飞瀑又待了小半个时辰,待衣裳都烤干了,正要想法子上去的时候,倒等来了盛玢与张垂恕等人,领着兵攀下来了。   于是便被绳子吊着,一路拉上了山顶,那邓小炊心一横,太监就太监吧,外面的甲衣一脱,也跟着上去了。   上去之后,云遮先抱着公主哭了一场,一直在后怕:“先前我还说公主与世子胡闹,好好地鸾车不乘,非要共骑,后来那山头上落下来的山石,就冲着鸾车来的,奴婢才真的后怕起来,倘或不是你们胡闹,后头的事,奴婢真的不敢想。”   一直到了新换的马车上,云遮还在哭,公主就哄她哄了一路。   后面就是一路坦途,到了密云的时候,便有禁军相迎,到了天色黑透的时候,入了城,乘月看见了德胜门高耸的城墙,巍峨的城门,不免鼻子一酸,哭了几声。   原以为这么晚,爹爹与阿娘不会来,哪知到了德胜门下,禁军分列街道两旁,百姓都不去睡觉,只在禁军后翘首看着。   在德胜门大街的尽头,有高大的龙车立着,听见外头的声动,皇帝缓缓出了龙车,手里牵着一位美妇人,正是段柔蓝。   乘月有月余没见到爹爹与阿娘了,见到了爹爹,一下子从车上跳下来,一路飞也似地张开了手臂,跳进了爹爹的怀里。   “爹啊,我回来了!”   她又去拉阿娘的手,“阿娘心口还疼不疼?”   段柔蓝就抹眼泪,把女儿从皇帝的怀里拽出来,搂进了怀里,摸索着她的乱发。   “兔儿啊,阿娘虽支持你去,可心却每日都揪紧着,在北境害怕不害怕?危险不危险?”   乘月看着一脸关切的爹爹,和掉眼泪的阿娘,可怜巴巴,抽抽嗒嗒。   “那怎么不危险?我都想好了,我要是不成的话,你们就再要一个……”   话音刚落地,头上就挨了爹爹一巴掌。   “胡说八道。”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2 21:58:48~2022-07-23 21:20: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的肉肉、吃吃睡睡、mom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好天良夜   终究是在万民的瞩目下, 皇帝在给了女儿一巴掌后,还是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眼中含了泪, 道了一声好孩子。   乘月此时的仪表其实不大有礼貌——稍显蓬乱的头发,只松松挽了单髻, 乌黑的长发垂落身后, 因为睡了一路的缘故, 脑后那一块儿,就毛茸茸的。   再看身上的衣裙,曒玉色的上衫皱巴巴, 袖边还有些零星的脏污, 再看青梅色的裙子上, 似乎还沾染着血迹。   皇帝心酸之余, 又有些骄傲, 恨不得将镇国公主的事迹写成书, 昭告天下。   千娇万爱的小女儿, 他从前怎么看都觉得她会惹是生非的, 可如今女儿却能在外不辞劳苦, 为战事奔忙, 又怎能不让他骄傲?   他将女儿搂进了怀里,同段柔蓝对视一眼, 都从彼此的眼睛里看见了欣慰与感动。   此时天色已晚, 百姓们都静默着围簇在德胜门大街两旁, 不愿散去, 皇帝的视线落在公主身后的卫队, 离他最近的, 便是站在马旁的顾景星。   月余不相见, 这混账小子似乎又长高了些,眉眼依旧英俊如斯,只可惜嘴唇发白,眉头微皱,瞧上去倒有些虚弱的样子。   从乘月身边人的口信里他知道,顾景星在长兴岭受了很重的伤,又在出雾灵山时遭到了埋伏,许是又为了女儿受伤了也说不得。   皇帝不免心念一动,叫了他的名字,顾景星便大踏步上前,拱手称礼。   “顾景星,昨日朕在德胜门为靖国公接风,还在想如何你不在?今日一看,原来你是随着公主仪仗回来了。”   顾景星这一个月余受过太多蹉跎,一直没有好好休养过,此时算是强撑着心力,听陛下提起父亲已经安全抵达帝京城,登时便松懈了一口气。   “公主殿下心牵北境将士,以万金之身涉险,臣身为殿下亲卫,自是要全力相护。”   乘月在父母亲的中间儿挤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顾景星,听见他这般说,这便偷偷向他绽开了一个笑脸。   皇帝察觉到自家女儿傻乎乎的笑,心里不免有些满意,看来顾景星还算乖觉,知道自己个儿做的有些过了,把公主哄好了。   只是他心里再满意,到底还是要在言语上多刁难一下,这便肃着脸道:“公主身边儿高手如云,用不上你,以后别折腾了。”   顾景星闻言,眉眼间有显而易见的失落,先是嗯了一声,又抬头看了一眼公主,见她眸色里有些着急,这便微微颔首,道:“即便高手如云,臣也能以一敌万。”   皇帝闻言一脸震惊。   这小子走了一遭边境,像是换了个芯子一样,简直是脱胎换了骨。   他心里高兴,面上却维持着严肃,只清咳一声,威严道:“天行乘玉辇(1),谁人驾副车?顾景星,你好好想想。”   草包如乘月,一个字儿也听不懂,段柔蓝乃是异族的郡主,也不懂汉文的奥秘,娘俩儿不解其意,面面相觑。   倒是顾景星一瞬就懂了,只俯身跪倒在地,朗声道:“臣愿为陛下驾副车。”   好好地说着话,忽然又讨论起驾车来了,乘月无聊地挠挠脑袋,正欲问起来,却见顾景星起身时,却整个人歪了歪,下一刻就倒在了地上。   一时间,连皇帝都有些微吓,见女儿扑了上去,忙又命人上前抬起了顾景星,一路往宫里送。   德胜门的迎接就此散了,一直到德胜门大街上的禁军们都离开了,百姓们三三两两地往家里去,都还在议论着方才的事。   “那个少将军说着说着话,就倒下了,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听说公主殿下回帝京城的路上不太平,在雾灵山还遭到了伏击,许是这位少将军护着殿下,受了重伤?”   “我离得近些,倒听说是陛下问了他几句话,什么驾车不驾车的,问完他就昏过去了。”   “你们这群不识字的,老朽同你们解释解释,那自古以来,能为天子驾副车的,挡刀挡剑的都是什么人?驸马都尉!陛下这是在问少将军愿不愿意当驸马呢!”   “哎呦呦,原来如此,公主殿下生的同仙女儿没两样,换了我,也能高兴地昏过去!”   “前儿茶社的说书听了没?公主可不止是生了个仙女样貌,她可是亲身往边境战场上走了一遭。换了你家女儿,你舍得不舍得?”   百姓们三五十个地议论着,慢慢地各回各家了,德胜门大街上渐渐地就冷落寂静下来。   宫里一片奔忙,顾景星连家也没回,就被送进了宫城里,在乘月的强烈要求下,在凤姿宫里躺下,太医院的御医们分了几波人为他诊治,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他的身体,几位御医的面色上都有些骇然。   顾景星的肩膀上新伤叠着旧伤,胸膛离心口三寸之处的伤口好了又裂,许是泡了水的缘故,有些感染化脓的迹象。   至于细碎小伤,更是多到离谱,再好的身子也经不住折腾。   乘月同顾景星在悬崖下时就已摒弃了恩仇,重归于好,这一时看着他一身的伤,不免抹起了泪,一直守着他,看御医们为他剥开伤口刮脓上药,再看着药侍熬药,一直到了半夜都不肯去睡。   云遮依着公主的意思,命人去传靖国公夫人,再回来看公主时,便见她趴在顾景星的床边儿上睡着了。   这一头公主着人照料着顾景星,乾清宫里也不太平。   午间公主在雾灵山遇袭之事,已然使皇帝龙颜大怒,不过一个下午,便已查明了真相,再加上盛玢与张垂恕擒来的反贼指认,还有乘月身边那个小兵的供词,连夜便捉拿了孟贵与,只是却叫诚亲王逃了出去,目下还在全力追捕中。   段柔蓝这一回同陛下重归于好,但她到底知道分寸,任凭皇帝如何说项,她都不肯回宫,仍是回了丽正门大街的宅邸,只是她知分寸,仁寿宫里却起了轩然大波。   近来的事桩桩件件的,叫太后娘娘心力交瘁,前几日又从诚亲王的口中得来了段柔蓝回来的事,太后娘娘一时接受不了了,险些晕过去,好几日都没缓过气来,今晚又听说皇帝牵了段柔蓝的手去了德胜门迎公主,更是气的心口疼,歪在宝座上阖眼生闷气。   “……雪兔最是个乖巧的,我说她怎么能这般胆大包天,一个人就敢往北境跑,原来都是段厉厉鼓动的。”   太后想不通,已经不再计较段柔蓝死而复生的事了,只一心吃起孙女的味来,“雪兔打小虽是她父皇拉扯的多,可哀家也没少出力气!吃什么喝什么,今儿胖了明儿瘦了,哪一样哀家不操心?段厉厉这小妖女一回来,雪兔就全然不听哀家的了!”   她说小妖女的时候,谈不上怨恨,倒是有些许的哀怨,太后身边的老嬷嬷银痕不免温声劝慰着:“孩子和娘,天生有骨血管着,一见面就能亲近起来。您也别再提小妖女三个字儿,陛下这么些年来不近女色不纳宫妃的,您还瞧不出来陛下的心意?依奴婢说,横竖她都回来了,您也别再计较了……”   太后想不通,眉宇间仍是气的蹙成了山峰,银痕叹了一口气,心中自有自己的看法。   当年皇后娘娘与皇帝刚成婚,小夫妻两个爱的死去活来,难免吵吵闹闹,可总是吵完就好,又成了蜜里调油的一对,太后娘娘总是看不惯,常常要找皇后娘娘训诫几句,久而久之,皇后娘娘就见了太后娘娘跟老鼠见了猫儿似的,躲来躲去,两下里都不高兴。   后来皇后娘娘生了公主,在月子里就心里不得劲儿,越发地沉默寡言起来,常常哭不说,还时常站在水边儿、高楼上发呆,一直到后来,滇南出了事,皇后娘娘便益发瘦的不成样子了。   太后也知道当年段柔蓝“假死”,一定是有说不出的缘由,只是到现在,皇帝都不来同她解释清楚,连同雪兔、寰儿都瞒着她一个人,越想越气,抹着泪儿道:“莫非在他们心里,哀家就是个不通情理的人?当年天大的事瞒着哀家,如今她回来了,还瞒着哀家,一整个宫里就这么几个毛人,莫非哀家还是个外人,是个老妖婆不成?”   她气的直落泪,银痕也不落忍,这便上前宽慰着,一时间仁寿宫里也不高兴。   到了夜深的时候,靖国公白夫人得了特许,赶进了宫,她在家里照料着顾长夙,一颗心又牵挂着顾景星,今日听说儿子回来时,在德胜门大街昏倒了,直急得团团转,好在宫里传她进来,这便马不停蹄地进宫了。   一整个凤姿宫里静悄悄的,云遮引着白清梧往寝点里去,刚到门口,便听得里头传来一双小儿女的喁喁细语。   “……让我摸摸这里,呀,它怎么还会跳?”这是小公主轻软的声音。   “它要是不跳,可就糟糕了。”这是她那不成器儿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但好在是活着的。   “我这里就是不跳的啊——不信你摸摸……”   “……”   白清梧听得眉头直跳,公主这是要让星儿摸哪儿?全身上下哪里能跳?那不就是心口嘛!心口连着胸膛,星儿的胸膛看了也就看了,摸了也就摸了,可女儿家的能随便叫人摸吗?   哎呀我的傻公主啊,白清梧脑仁疼,也不管什么礼仪了,只急急地冲出来阻止,“傻孩子,可使不得!”   寝殿里的两个人愣住了,齐齐看过去,小公主还保持着向上弯着手臂,展示自己的肱二头肌的姿势,傻乎乎地看着白嬢嬢。   作者有话说:   (1)出自唐代李白《长信怨》   感谢在2022-07-23 21:20:19~2022-07-24 23:00: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黄鸭梨 20瓶;小松未可、Huaijing.、幸运的我、草莓奶糖 10瓶;我的肉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花落衫中   公主姿势可爱, 星儿斜倚在大迎枕上,一个傻乎乎,一个神色稍显意外, 分明是一对小儿女在窗下细语,倒显得白清梧像个误入桃花源的武陵人了。   她尴尬地抚了抚鬓发, 把方才惊慌失措的表情收一收, 又成了那位气度高雅的靖国公夫人, 笑着向床前又来,屈膝问礼。   “……臣妇来摸摸?”   乘月也是许久不见白嬢嬢了,乍一见她, 喜上眉梢, 把肱二头肌举在了白嬢嬢的眼跟前。   “嬢嬢摸摸。”   她献宝似地举上去, 甚至想把袖子也卷起来, 白清梧看了看一旁笑着的星儿, 一把按住了公主掀袖子的手。   “的确不跳。不过公主出去月余, 似乎健硕了一些?”   乘月嗯了一声, 把手臂放下来, “十天里有八天都在骑马, 一直这样拉着缰绳, 手臂自然有力量了。不过方才我摸了摸顾景星的上臂,他瞧上去清清瘦瘦的, 没想到手臂上的肌肉这么大!还会跳呢!”   公主夸张地比划了一下, 闹得顾景星扶额, 眼睛却还是笑的。   白清梧笑着看着这俩小儿女, 只觉得心里又是酸涩又是欣慰。   “女儿家瘦了胖了都好看。不过呢依着我说, 还是要健硕有力气的好。倘或一味的追求纤瘦, 遇上什么危险, 那怎么逃得开?”   她坐在了顾景星的床边儿,把公主的小手攥着,拍了拍,“我年轻的时候随着我父亲守过渝州城,一百二十斤的长/枪舞不动,六十斤的砍刀却能扛着跑。”   乘月是知道白嬢嬢年轻时的一些事迹的,再加上前阵子靖国公在长兴岭失踪,孟贵与派人在灯帽胡同传播流言,白嬢嬢亲自出来驳斥,真真是坚毅豪勇。   “倘或家里不是上有老,下有小,我都要即刻赶到长兴岭去——”白清梧说到这里,眼睛便红了,郑重其事地站起身,拜倒在地,任凭公主怎么叫人扶她,她都执意如此,“我知道孟贵与的心思,若非公主前去孤山滩涂稳定军心,又亲自领人去飞瀑下搜救,嬢嬢的夫君恐怕就此殒命了。公主的大恩大德,靖国公府上下无以为报,唯有誓死护卫大梁,以报皇恩。”   乘月看着白嬢嬢泪流满面的样子,不免也有几分动容,她看了看顾景星,见他撑起了身子,凝眸看她,像是也饱含了感激之情。   “……我原本也有些怕,可是我一想到若是国公遇了险,嬢嬢该有多痛苦啊,就生出了无尽的勇气。我有真龙令,有我阿娘给我的滇南高手,还有兵马,往长兴岭跑一趟,也不算什么难事。话又说回来,护国军的将领再赤胆忠心,可到底都是外人,没有不寻到最后一刻都不能放弃的意念,我就不一样啦……”   公主小嘴叭叭地说了一通,到末了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抬眼见白嬢嬢满怀期待的看着她,顾景星也敛眉噙笑,一向爽直的她,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她转了转眼珠,忽然就一把抱住了顾景星的手臂,晃了晃,“你说,你同白嬢嬢说。”   顾景星笑着看乘月,“公主自是不一样。”   乘月便仰头看他,期待他接下来的话,顾景星却笑了一笑,轻轻道,“公主是臣心中所向。”   白嬢嬢在一旁喜欢的眼冒金光,只觉得儿子可算是有出息了,想说上几句话,却见公主与星儿两个人对看着,一个笑意漫卷眉眼,一个仰着头笑涡酿蜜,倒显得她有点多余了。   她笑了笑,放轻了声音,像是不忍心打断两人之间暗涌的情愫。   “星儿啊,你这伤势如何了?若是能起来走动了,就跟为娘回家去吧。”   顾景星闻言微怔,旋即捂着胸口咳嗽了一声,方才还精神气十足的样子即刻显出了几分颓废。   “还有些不好。”   乘月看了看顾景星,眉头拧住了:“白嬢嬢,叫他再多住几日,若是再挪动,伤口又裂开了怎么好?”   白清梧扶额,无情地拆穿了星儿的托词。   “哪里不好?方才你还叫公主摸你的手臂。”   娘亲的话一出,顾景星的面庞就微红了,他垂眸不语,公主却不明所以,轻问道:“不能吗?我方才还叫他摸我的手臂呢!”   公主是女儿家,自然要顾及几分,白清梧不好说的太直白,只委婉道:“手臂摸摸也就罢了,别的可万万使不得。”   乘月转了转眼珠子,上下打量了一番顾景星,似乎明白了什么。   “我方才想摸顾景星的胸膛,白嬢嬢也听到了?”她以为自己找到了问题的症结,这便诚心正意的看着白清梧,下了保证,“我保证不摸。”   这傻孩子,白清梧哭笑不得,站起身来,“公主摸就摸吧,随意,随意。”   白清梧是被特许来探望顾景星的,这时候夜很深,再去拜见太后娘娘也不合适,此时见这一双小儿女恋恋不舍地,也不好硬把儿子带回家,只同公主说了会家常话,将府上的情况,还有苏元善那里的情况,都同公主说一说,到末了,见月亮挂上了中天,也只得告辞了。   乘月眼巴巴地看着云遮送白嬢嬢的身影出了寝殿,这便一扭头,盯住了顾景星的眼睛。   “哥哥,给我摸摸。”   顾景星万没料到公主一回头,会跟他说这个,不禁扶额。   “方才换药不是看过了。”   他被抬进凤姿宫寝殿后,宫娥服侍着为他擦洗,又为他换上了一身洁白的中衣,此时衣襟微微松开,露出了凌厉的锁骨,以及些许白皙清透的肌肤。   乘月就伸手向上,拽了拽他的衣襟,一本正经地仰头看他,“方才是看,这会儿是想摸。白嬢嬢好像很怕我摸你的胸,我就很好奇——”   顾景星面上不显,可耳尖却悄悄红了。他垂眸看她,轻笑道:“我娘亲哪里是怕你摸我,而是怕我……”   他说到这里,惊觉失言,立时便住了口,倒是乘月却没在意,小手不过一拉,就把顾景星的衣襟拉开了一大半,露出了右边半个肩头。   他的左肩胸一直延伸至腰间,都绑了白色的绷带,因是新换了药,上头的血迹没了,就没有那么吓人了。   乘月却看着看着,渐渐地就把眉头蹙紧了。   他受伤最重的地方,方才御医换药时,乘月已然都看清楚了,可没料到周遭的肌肤却还有许多道细碎的伤痕,新疤叠着旧痕,令人瞧着就很痛。   若非他的皮肤白皙清透,恐怕这些伤疤会更骇然。   乘月慢慢地抬手,手指覆在了他左胸一道长长的疤痕,许是前几个月受得伤,疤痕不算显眼,只有淡淡的一道粉。   “哥哥,我都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伤啊……”乘月的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心里说不上什么感受,只觉得又是心疼又是心酸,“疼吗?”   胸膛上的柔软力度一下一下荡浮在顾景星的心上,若有似无的酥麻令他心跳加速,只长舒了一口气,抬手按住了她的小手,轻轻摇摇头说了一声不疼。   “你这次去北境,也吃了很多苦。我也才知道。”   乘月觉得自己的那点擦伤不算什么,又换了一道刀疤摸了摸,摸着摸着就把他挂在左肩的衣衫拽了下去,这下好了,一整个清劲瘦削的胸腰都展露在了她的眼前。   乘月覆在顾景星胸前的手,随着他的心跳起伏着,她是真心诚意地心疼顾景星,低下头,视线落在了他的肩头那一道,她抬手摸了摸,旋即亲了亲那一道伤疤。   “亲亲就不疼了。”她的唇离开了他的伤,再抬起眼睛望住他时,便见顾景星耳尖的那一点红慢慢向下,最终漫卷至他的脸颊。   乘月觉得脸红的顾景星很好看,尤其是眼下这种带着伤的顾景星,她顽皮心起,在他微乱的气息里,又冷不防地一低头,亲了亲他左胸的那道长疤,旋即得意洋洋抬起眼睫,只是还未及望住他的眼睛,眼前人却倏忽贴近了她,近到眼睫可以相互触碰的距离,乘月的心忽然就轰隆隆地跳了起来,大气也不敢出了。   他要干什么,莫不是亲他时,弄疼了他的伤口?   乘月忐忑不安地看着他,还在猜的时候,却见他黑亮的眼眸忽得闭上了,接着歪了歪头,去寻她的唇,轻轻触碰了一下。   他的唇湿润润的,触感很柔软,乘月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在这一下触碰后才反应过来他在亲自己,正体会这一刻的心悸时,他却收回了他的吻,只将额头抵在了乘月的额上,轻轻道:“苦吗?”   乘月与他额头相抵,只觉得呼吸乱成了麻,闻言摇了摇头,“太快了,尝不到苦。”   顾景星嗯了一声,“方才喝了两大碗药汤,苦涩难耐。”   乘月想起来了,她眨眨眼睛,向前贴了贴,嘴唇轻轻吮上了他的上唇,吮吸了一下,旋即又离开了他的唇,小声儿说:“太浅了,还是尝不到苦。”   她说着话,还是一心盯着他弧线好看的唇,不等他说话,这便又亲了上去,笨拙地吮了一下。   她不得其法,只会在嘴唇上画画,忽得后脑勺被轻托着,将她按进了他的怀中,嘴唇同他接的紧密,柔软与柔软交缠间,她终于尝到一星儿苦味,可随之而来的,却是甘甜,像是在舌尖儿酿了蜜。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4 23:00:08~2022-07-26 12:17: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睡过头、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2675194 10瓶;吃吃睡睡、我爱学习、飞、我的肉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软语灯边   窗外夜深深, 窗下小儿女亲亲。   唇齿间的甜蜜,勾着坐在顾景星怀里的小公主不住地向前去,直至把顾景星压进了大迎枕。   好久这一份悠长而缠绵的吻才停住, 公主软在他的肩窝,小手乖乖地趴伏在他的肩头。   他与她面颊相贴, 公主柔软的肌肤像个温软的小手炉, 滚烫的耳尖摩挲过他的面颊, 他忍不住扭头过去,却在触到她小巧耳垂时,胸口的伤被扯动, 闷哼了一声, 将她搂紧在怀里。   小公主软在他的肩头, 面颊赤红如火, 听见他的闷哼, 不免在迷乱喘息间分出了几分心神, 想要撑开他去瞧, 却又被他按着脑袋瓜, 再度轻轻贴紧了他的肩头。   “没事。”   乘月的手指挠挠他的背, 小小声地喊了一声哥哥, “我听说受过伤的人,会有很多后遗症, 比方说盛玢, 他的手指从前断过, 后来骨头接上了, 可每逢阴雨天, 就会隐隐作痛。”   她的手指从肩头抚下去, 轻轻抚着他的背, “你浑身上下没一个好地儿,倘或后遗症发作,往后咱们还能不能谷雨清明的时候出门玩了?”   这个问题是顾景星没想到的,背上传来的酥麻令他心悸,她把下巴搁在他□□的左肩窝里,说话时轻点,同她似有若无的气息拂在他的背上,令他无法集中心神。   “公主府三千面首,公主选几个顺眼地陪你出门。”他说话时的嗓音有细微的沙哑,手指在乘月的颈间轻轻摩挲了一下,像是在说笑,可语气却不像。   乘月哪里能听出他话音儿里的吃味,闻言就在他的肩窝里眉开眼笑,开心劲儿不像是装出来的。   “我爹爹说,十七岁的时候给我开府建牙!工部给我造房子得时候,我要常常去看,三千面首说实话太夸张,我爹爹知道了要抽死我,选三五个俊俏的小郎君跳胡旋舞总不过分吧!今儿在平谷桃花海捡到的那个小兵就很合适啊……”   公主滔滔不绝地说着,冷不防自己的肩头就被他推着扶起来,顾景星面颊虽还微红,可一双剑眉星目却敛着,眸子里倒映着她的大头,旁边似乎还簇着两团小火苗。   “不过分,很合适,公主很有良心。”   这同良心好不好有什么相干,乘月笑嘻嘻仰头,往他好看的眼睛上使劲儿嘬一口,接着低下头,两只小手猫爪似的抓一抓,一霎就按在了顾景星□□紧实的胸膛上。   “我来瞧瞧你的良心好不好摸。”   胸膛一阵炽热,接着心腔里升腾起了一簇火,直烧到了顾景星的喉咙,他一把抓住了公主的手腕,眸色红红的,望着她酿了蜜的笑涡,下一瞬,便亲了上去。   不同于方才的温柔缠绵,这一回他的吻来势汹汹,一手托着公主的后颈,一边攫取着她唇间的柔软和甜蜜,最后在她迷乱的喘息里戛然而止,只拿眼睫毛碰了碰她的眼睛,“公主若是纳了面首,我的良心就会变坏。”   乘月还想同他亲亲,抬头想去咬他的唇,他果真变坏了,下巴抬一抬,不给她亲,乘月生气了,手攀上他的后颈,按一按,可他却更坏了,唇边噙了一线笑意,把她的手拉下来按住。   “公主还纳不纳面首?”   他鲜润的唇在她的唇边点点,像是故意在引诱她,乘月气的蹙眉,眼睛眨眨,“你来跳胡旋舞给我看?”   顾景星在她的眼睛上方轻笑,胸口伤势有些扯动的痛,这便在乘月的身边躺下来,头与她靠在了一起。   “你若是喜欢,我跳便是。”   乘月想到他跳胡旋舞的画面,觉得他清清瘦瘦,穿上胡旋舞的男儿衣裳,一定也很好看,不由地来了兴趣,撑起了自己,托腮看他。   “面首有万千色相,可你只有一个,倘或我为你遣散三千面首,那往后你这般清冷少年郎我瞧腻了怎么办?”   “公主还喜欢什么样的?”顾景星转过眼睛,望着乘月清澈灵动的眸子,噙笑问。   乘月凑近了他的耳边儿,嘻嘻笑:“狂妄大野狼,冷酷小刺猬,魅惑小山羊……”   魅惑小山羊是什么样?顾景星想不出来,不免扶额,笑的眼睛眉毛都舒展开来。   “你可真花心。”顾景星碰碰乘月的额头,“我和你不同,从小到大,喜欢的人都是一个样子。”   乘月的心砰砰跳,悄悄偎在了他的面颊旁。   “什么样?”   顾景星转过眼睛看她,安静地眸色里有着缱绻的颜色。   “暖心护手小火炉。”   乘月呜咽一声,同他贴贴脸,视线落在窗外睡着的海棠花,只觉得月色静美,岁月安稳。   顾景星在凤姿宫里休养了两日,这两日里朝中也已将此次与莽古哈的最终一战,做了详细的说明,   靖国公虽受奸人所害,仍能在极其艰苦卓绝的情况下打赢关键之战,赐黄金百斤,官封上柱国大将军,供奉画像入凌烟阁,靖国公夫人封一品诰命,恩荫次子、幼子。   靖国公世子原解甲回家备试,却能在北境危急时临危受命,生擒反叛一人,莽贼亲王、首领、军师、国师共十四人,屡建奇功,升任殿前卫副都指挥使,赐婚镇国公主。   钺戎王世子张垂恕护卫镇国公主,率军清扫长宁线,剿杀敌军四千余人,封三品安远将军,镇守钺戎。   另有原西路军左护军统领林渊冲,调任京西神机营右副将,亲卫军步军都虞侯盛玢,升任亲军卫步军指挥使,另赐杨桃胡同宅邸一座。   另有护国军三路诸将领,人人官升一级,黄金五十斤。   整个战役里所牺牲的忠烈将士,家眷除了领二百两抚恤银以外,依旧每月从官府领五两度日银,又因镇国公主亲身参与了此次战役,便起了头,捐了三万两银子,再有京中的内外命妇、贵人千金,齐齐捐够了十万两银子,系数用于忠烈将士亲眷的抚恤补贴。   至于有罪之人,魏王、诚亲王问斩,孟贵与投入天牢,还在审讯。   至此,有功之人赏之,该罚之人罚之,有罪之人杀之,北境、漠北、钺戎得五十年安宁,大梁驱逐鞑虏,百姓得安居乐业,将士卸甲归田,忠烈魂归故土得奉忠烈祠,人人皆有所得,人人皆有所获。   这一日天清云淡,冬日冷风越过宫墙,一直吹到了丽正门大街上的那一家金店,二楼的小风铃叮叮作响,屋里人听着声动,跳出来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家,乌亮大眼睛、雪白小脸儿,正是镇国公主乘月。   她看了看外头大街上稍显熙攘的人群,又回了屋子,同里头的三个人说道:“……都好几日了,祖母都一直闷闷不乐的,想是外头的传言进了祖母的耳朵,让她不高兴了。”   屋里正位上坐着的,是大梁天子江盈野,他的身旁坐了柔美一人,正是段柔蓝,而太子江步寰困的睁不开眼睛,无精打采地听着妹妹说话。   段柔蓝心有戚戚然,温言道:“我和你们爹爹既然重归于好了,总不好叫他难做,江郎,我今日便进宫,去给太娘娘跪一跪,总要把她的心跪软了才好。”   乘月既心疼阿娘,又着意祖母,她觉得很头疼,只拿求助的眼神看着父皇。   皇帝却不觉得是个事,他这几日一直在处理政务,今日才得了闲,此时听段柔蓝这般说了,便把她的手抓着,摩挲了几下。   “寻常人夫,尚且知道要在婆媳之间做个缓冲,朕是天子,更不能叫你去解决。前些时日朕处理着战事、家事、操心着雪兔,一直抽不开身去同母后说清楚,眼下闲下来了,朕去说,一五一十地同她掰扯清楚,当年是母后为朕选的你,自然是喜欢的,说到底还是朕做的不好,才叫她生了误会。”   段柔蓝闻言,眼睛里就多了几分温情,乘月瞧着爹爹妈妈这般恩爱的样子,也磕上了头,一脸甜蜜相的看着,江步寰最怕这般煽情的场面,双手搓了搓脸,开始找茬。   “江乘月,你同顾景星怎么样了?我告诉你,怎么着都得十八岁再成婚,别一天天地往灯帽胡同跑。”   乘月翻了哥哥一个白眼,跟爹爹阿娘告状,“哥哥还说我?前儿那位沐恩姑娘过生辰,哥哥送什么不好,竟然送给她一只紫金葫芦,说什么可以许三个愿望,沐恩姑娘也可爱,送来一只小金驴当回礼——哥哥当着我的面嗤之以鼻,半夜我溜进东宫,看见哥哥正在和那只小金驴亲嘴……”   乘月的话音才落,江步寰就想揍她,结果手刚拧上妹妹的腮帮子,脑袋上、背上就各挨了阿娘、父皇的两巴掌巴掌。   他悲愤交加,掩面咬唇,几欲落泪,嘤嘤两声奔出了屋子。   乘月捂着脸扁着嘴,在阿娘怀里撒娇:“阿娘爹爹,你们为什么要生哥哥啊,他从小就揍我欺负我……”   皇帝最是知道女儿的德性,此时无语望天,倒是段柔蓝叹了一口气,看了皇帝一眼,竟然认认真真地同女儿解释起来。   “哎,还不是你爹爹那时候不好玩了,阿娘就寻思着生个孩子玩玩……”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7-26 12:17:15~2022-07-27 19:30: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黄鸭梨 15瓶;我的肉肉、飞、吃吃睡睡、kk、松鼠和鳜鱼、E、mom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鸳梦重续   立冬这一日, 仁寿宫后花园搭了小戏台,太娘娘一入冬就爱听戏,依着她的说法, 天寒地冻的,在花园子里点上十几个熏笼, 戏台子上花旦小生扮上样, 再听那唢呐锣鼓地响起来, 再热闹不过了。   仁寿宫今晚吃的是家宴,除了两位长公主以外,元善也受了邀请, 吃了席后, 同公主、小翁主姜释云一道就往后花园里的戏台下坐了。   乘月自打从北境回来后, 就一直在灯帽胡同与丽正门大街上的金店之间穿梭, 同忙着照料父亲的元善就只见了匆匆一面, 今夜算是正儿八经同她见上了面, 俩人在吃席的时候就一直眉来眼去的, 这会儿散了席就凑到了一块儿, 在宫后苑里的绣凳上围着坐了。   姜释云是鄱阳长公主的独养女儿, 公主带头逃学, 她就天天闲在了家里,见到苏元善就想到了少师, 不免悄声问她:“从前你是最爱上学的, 如今倒不怎么热衷了, 你不想少师?”   元善闻言愣了愣, 看了乘月一眼, 见她笑眯眯的, 这便捏了捏手里的锦帕, 轻声道:“不瞒你说,我这些天忙着家里的事,全然没有想过少师……他如今怎么样了?”   乘月哪里不知道她的心事,在一旁的小圆桌上支肘道:“少师外放啦,去北境的应州城做了知县,他立心立命,有着为万世开太平的至高理想,在宫里头教我这个小纨绔,多屈才呀。”   “你才不是小纨绔呢。”元善小小声地反驳了一句,接着又轻叹了声,“少师有他的理想,我也有我微小的愿望。”   姜释云最是八卦不过,戳戳她的手臂,顽皮道:“你同我们说说你的小愿望呀?”   元善趴在了小圆桌上,眼睛里有细微的羞涩,“我父亲如今养着伤,战场是去不的了,身子彻底恢复好也要三五年功夫,我想着要将门庭支应起来——我同林渊冲成婚之后,他愿意住在靖北侯府……”   她说着说着,就害羞地把脸藏在了臂弯里,乘月在北境时,林渊冲护佑她的左右,最是知道他的人品,此时听元善说到成婚,又是惊喜又是欣慰。   “等你们成婚,我为你添妆。”她向姜释云介绍元善的未婚夫婿林渊冲,“他作战骁勇、头脑清晰,最难得的是不惧险阻,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   姜释云艳羡极了,“我什么时候能寻到如意郎君啊,我娘亲挑剔极了,嫌这家男人生的黑矮胖,嫌那家园子造的风水不好,上一回好不容易相中一个少年郎,没几天又觉得人家走路的样子太过端着,不好看……”   “多挑挑总没坏处。”元善笑着宽慰了她一句,见那戏台子后头有了些细微的动静,便问乘月,“太后娘娘点了哪一折戏?”   乘月心就不在这儿,挠了挠鬓角,“我祖母爱听《春秋配》,今儿许是传的洛阳桥的豫戏班子吧。”   女儿家之间的细语微言一直说到了太娘娘来,太娘娘由鄱阳长公主陪着,穿了一身儿棠梨紫的衣衫,眉眼依旧如从前一般温慈,她盘腿坐在了铺着厚毯的罗汉床上,招手唤乘月过来陪着她瞧戏。   鄱阳长公主打着趣儿坐在了一边儿,“镇国公主啊,就在母后的心尖尖儿上!”   乘月嘻嘻笑着越过了长公主姑姑,偎在了祖母的身旁,戏台子上的花旦开演,正演着“捡柴”这一出,她看那花旦身段儿极美,不免回头想同祖母赞美一番,却见她蹙着眉头,心事重重的样子。   “祖母,您想什么呢?将才没吃饱?”   太后回过神来,听见孙女问,难免有些触碰到了心事,摇了摇头。   昨儿夜里,皇帝同她整整谈了一夜,又是恳求又是解释,到末了连撒娇都用上了,就是在同她说段厉厉的事。   说实话,经过这月余的左思右想,她早就接受了她那儿媳假死的事儿,虽则还有些不满,可到底心里还是松动了。   她也曾是大梁的皇后,也曾身不由己过,厉厉生了雪兔之后过得不快活,她设身处地的站在段厉厉那里想一想,自然是能理解的,说到底,她在意的,还是她假死瞒着自己。   想到这儿,她又叹了一口气,今日一整天她都是在一会儿生气、一会儿释然里过来的,一颗心五味杂陈,连春秋配都听不下去了。   乘月楞楞地看着祖母,心里忽然一点一点的虚下去:爹爹先前说他来搞定祖母,应该是搞定了吧,祖母这会儿来逼问她吧……   正想着,祖母忽然就叹了口气,叫身边儿的宫娥叫停了戏。   “许是今日早晨起猛了,这会儿有些犯困,不听了”   皇太后显而易见的不高兴,人人都能瞧得出来,她身边的老嬷嬷芳菱笑着弯下身请示道:“这会儿若是去睡了,明早又醒的早,奴婢给您点一出新鲜的,您听听提不提劲儿。”   芳菱是太娘娘身边的老人儿了,她说新鲜的,那一定错不了。   她说着话,往左右递了个眼色,便有宫娥请了长公主与姜释云、苏元善出去净手吃点心,花园子里就只留了太娘娘与乘月两人。   太后娘娘倒没注意到这些细节,只听芳菱这般说,便来了点儿兴致,说了一声好,倚靠在了枕上。   锣鼓声起,戏台子上忽得跳上来一个女儿家,头上戴了弯弯如月的帽子,中段是颜色鲜焕的花朵图案,帽顶一圈雪白,一旁垂了雪白的穗子,那女儿家一摇一动,穗子便如落雪垂落在肩头。   那女儿家遮了半面,一双眼睛极其灵动,跳上台,就脆生生地吆喝了一声。   她唱了一小段洱源情歌,声音清清亮亮,有别于中原曲调的迂回婉转,大理国的少女只将热烈的情意藏在听不懂的大理话里。   听不懂,却没来由地叫台下人红了眼睛。   皇太后哪里瞧不出来她是谁,她不是心胸狭窄的女子,皇儿又声泪俱下地同她说了一晚,厉厉又换了彩衣上台娱亲,在铁石心肠之人,恐怕都要动摇。   段柔蓝唱了三五句,后头的笙箫还未停,便见太后娘娘在台下向她招了招手,心中喜背参半,也不叫人扶,两步跃下戏台子,走到了太后娘娘的身边儿。   乘月没想到自家娘亲这般会唱,喜的眉开眼笑,给阿娘腾了个位置,把她推在了太后娘娘身边。   太后叹了口气,看着她良久才问道:“哀家听说你为兔儿挡了一箭,昏迷了不少日子,如今可还疼?”   段柔蓝闻言同自家女儿对看了一眼,旋即眼睛里就多了几分动容,她点着头,哽咽地应了一声好多了。   “母后,从前是我任性,往后再不会了。”   太后不是个狠心人,听她这般说,只拉过她的手,又道,“你母亲十年前病逝了,哀家真真切切地难过了一场,心里直想着我厉厉命苦啊,万没料到如今你竟回来了,倒让我的心里好受些。”   提到故去的母亲,段柔蓝的眼泪便止不住了,雪兔就为她拭泪,偎在阿娘的肩头。   “……祖母,阿娘,你们别总提陈年旧事,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太娘娘说是啊,“那时候皇帝同你总是吵吵闹闹的,我看他老跟墙角坐着哭,瞧着也可怜,他是个不爱同母亲开口的,哀家同你常见,才会多说你几句,现下想来,你心绪不好,也有哀家的缘故。”   段柔蓝就觉得很歉疚,只摇了摇头说没有,“两个人吵架没有一个人的错,他不对,我也不对,现如今十几年过去了,儿媳也不是从前那个任性小女儿了,往后我好好的……”   太后此时心里的郁结好多了,也不困了,只抹了抹泪水道:“你方才唱的叽里咕噜的,可是大理话?都说些什么呢?哀家听着看着,只觉得心酸酸的又有些甜,可是专唱给哀家听的?”   段柔蓝哦了一声,面上划过几分不自然的笑,道:“自然是。这首歌儿,是大理城有名的想娘曲。母后就是我的阿娘,我唱的时候想着我娘,想着母后,自然就情深意切了。”   太后喜不自禁,她本就是信哄的人,一个小雪兔成日里把她哄的高高兴兴的,再来一个段柔蓝哄着她,往后的日子真是美滋滋。   太娘娘同段柔蓝、雪兔娘三个一聊就聊了大半夜,到了月上中天的时候,太娘娘就困了,乘月冲着阿娘眨眨眼睛,陪着祖母回正殿去。   段柔蓝哄好了太娘娘,心里终于放下了一桩心事,在罗汉床上倚靠着阖眼休息。   忽的后头有人在她耳边吹了口气,段柔蓝一睁眼,皇帝就坐在了她的身旁,把她的腿搬到了自己的腿上,为她捏捏。   “……你给母后唱的那歌,朕怎么在蝴蝶会上听过?”   皇帝若有所思,“分明是求偶的歌儿,怎么能是什么想娘曲?好啊段厉厉,你竟敢欺骗皇太后。”   “你去告发我啊……”段柔蓝洋洋得意,往皇帝的身边挪了挪,把手支在了他的耳边,轻声唱了一句阿哥哥。   “……早上随我不少想,晚上随我想的多(1),阿伊哟我的阿哥哥……”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一直钻进了皇帝的心里,他若有所思地站起身,把段柔蓝拽进了自己怀里,在她的耳边道:“事关重大,朕要亲自审。”   说着,拥着她上了辇车,一路往自己的寝殿去了。   作者有话说:   (1)出自《洱源情歌》歌词   宝宝们,还有一两章就正文完结啦,番外大家都想看谁的啊~   感谢在2022-07-27 19:30:17~2022-07-28 16:19: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可达鸭鸭鸭 16瓶;薄西酒酒子 5瓶;momo、我的肉肉、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万事胜意   这一年的冬至节又下起了雪, 十六岁的公主坐在花枝间瞧月亮。   枝头开的是蜡梅,孤直的枝干上缀着一颗颗玲珑可爱的骨朵,仙骨亦有天香。   饶是公主身形纤细, 可云遮还是担心那枝干要被压断,叫人在下头围了一圈护着。   乘月就很不乐意, 叫宫娥内侍们自个儿玩去, “是酒牌不好玩儿, 还是桂花酒不好喝?快别看着我了,再不走收你们赏钱了啊!”   云遮好气又好笑。   公主晚间给宫人发赏钱,发了可不老少, 一整个凤姿宫都喜气洋洋的。   可公主自己, 却不是那么的高兴。   乘月坐在枝桠上, 背看着树干, 仰头看着细如发簪的月亮, 不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原以为莽贼都去瀚海喂鸭子了, 顾景星也没什么仗可以打了, 谁料又被爹爹派去了琼州海峡打海贼——云遮, 算着时间该回来了吧?”   云遮掐指算了算, 笑着道:“驸马十一月初六出发回京, 今儿是十一月二十九,前儿的奏报说是到冀州了, 说不得今日就到了, 那还不快么?”   乘月闷闷不乐地哦了一声。   顾景星一去大半年, 连元善的婚仪都没赶上, 好没意思。   最重要的是, 她太想他了呀。   都怪爹爹, 宁死都要把她初降的日子定在十八岁生辰之后, 若非如此,这次去琼州她不就可以一同去了吗?   听说琼州是仙境,是神仙的洞府,那里有大如石头的椰子果,还有甘甜清香的永兴荔枝,大海犹如碧蓝的水晶宝石,点缀在清风白云下,美的犹如幻境。   骁勇善战有如顾景星,一定能把海寇打回老家去!   哼,说什么镇国公主无所不能,都是骗人的!她也去北境历练过,也领过兵啊,为何不让她去?   真不公平,如今哥哥同嫂嫂出双入对,阿娘爹爹秤不离□□,就连御河上的绿头鸭,都翅膀牵着翅膀,脚蹼在水下偷偷拉扯,一整个宫城只她一个孤单单!   她越想越伤心,双手捂上了眼睛生闷气。   起先云遮还抬手拍拍她的背,哄上几句,乘月却不依,扭过头把额头抵着枝干闭眼哼哼着哭。   后来云遮就不说话了,许是看惯了公主无常的情绪,便也听之任之,可乘月却越想,小暴脾气就越升越高,握着拳头睁开了眼睛,气呼呼地说道:“我要去找爹爹理论去!”   她刚想从枝头跳下来,忽有清俊一人矮身从树下走过,站定在乘月的眼前,接着伸开了双手,环住她的膝弯,一个用劲儿就把她从枝干上抱了下来。   其实这一下对于乘月而言实在很快,不过一眨眼,自己就被抱在了他的怀里,小小的惊吓过后,她低头看他,顾景星安然地仰头看着她笑,极白的雪如飞玉,飘飘洒洒地落在他的周遭,他抱着她旋了一圈,脚下踩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上仰成了弯弯的月,黑亮的瞳里有她,大头的小公主笑开,拿拳头轻锤他的肩头,接着搂住了他,笑着说再转一圈再转一圈。   于是他又抱着她旋了好几圈,乘月就晕晕乎乎地笑,趴在顾景星的脖颈,向他讨饶。   “可以停啦!”   顾景星笑的眼眸飞星,脚步停住了,可惯力使他还在走动着,笑着仰头逗她:“叫哥哥。”   旋转的速度停了下来,乘月笑倒在顾景星的肩头,再撑着他的肩膀看他,笑眼眨一眨。   “一时要叫哥哥,一时又不要叫哥哥,你就是这么善变的吗?”   顾景星笑着嗯了一声,轻轻地把她放下来,哪知小公主方才旋转的后遗症还在,落了地就找不着南北地踉跄了好几下。   顾景星一把抓住了乘月的手臂,公主却就势一踮脚,双手向上环抱住了他的脖颈,一整个人趴在了他的肩窝,在他的耳畔小小地唤了一声哥哥。   “你在琼州想我了吗?”   他嗯了一声,心底是勾勾缠缠的想念,使他愈发箍紧了她,她乖乖地在他的肩头挨着,一会儿才转了头贴贴他的脸。   “你的脸好凉啊——”她惊讶,再去摸他的背,才发现只薄薄一层衣衫,覆在他劲瘦的肌骨上,“怎会穿这么少?”   顾景星这会儿才觉出来冷。   他从琼州一路向南,昼夜行路,二十几日才进了帝京城,琼州天气晴暖,一路加衣却也因骑马身热,便只在衣衫外加了一层厚实的斗篷,进宫前解下了斗篷,径自入了宫见她。   “不冷。”他抱紧了她,公主是小火炉,热热地抱着他,乘月却不依了,落下脚,牵着顾景星的手往宫里跑:“去加衣,跟我去见爹爹。”   顾景星随着她一路进了凤姿宫,乘月宫里找不着男儿的衣衫,便叫人往东宫里取衣裳,又叫宫娥侍候着他去沐浴,没过一时,东宫的宫娥山樱捧了一叠厚实的衣裳过来,笑着向公主问礼:“太子妃殿下知道是公主殿下来为驸马讨衣裳,就命奴婢送了两件儿新做的常服来,驸马深量高些,可巧这两件儿是做长了的。”   这两件儿衣裳一件是晴山蓝的常衫,一件是竹月色的夹棉服,都是簇新簇新的,做工很是精细。   乘月笑着叫人打赏了山樱,“同嫂嫂说,明儿一道去后兔儿山烤肉吃去。”   山樱谢过公主,笑着去了,乘月蹬蹬蹬跑进浴房,甫一推门,水雾气里清劲一人闪在了门后,乘月挥了挥手,抓住了他的手臂,触碰到他紧实劲瘦肌骨的那一刻,顿觉很好摸,上上下下滑了好几下,方才停手,再一抬手,顾景星清透白皙的两颊飞了微红,不自然地清咳一声。   都说美人出浴画面很香艳,没想到美男子出浴更销魂,他上身赤/裸着,壁垒分明的腰腹委实惑人,乘月咽了一口口水,下意识地扶住了他。   顾景星把公主手里的衣裳接过来,“公主不必扶我。”   “都说美人出浴娇无力,我扶一扶你。”乘月紧张地又咽了一口口水。   顾景星在水雾里轻笑,低头看她,“不至于无力,公主扶一扶自己。”   乘月有点儿心虚,不自然地摸摸鼻尖儿,避开他的眼神,佯装若无其事,说了一句驴头不对马嘴的话。   “也不是很好看嘛,好多刀疤……”   顾景星一笑,在水雾气里凑近了她,在她的耳畔吐息:“不好看为什么咽口水?”   他的气息清冽又暧昧,在乘月的耳垂轻抚着,乘月不敢看他,僵硬地歪了歪头。   “我就是渴了……”   她的话音还未及落地,嘴便被封上了,一份水润柔软覆住她的唇,轻吮了一息之后,便有一尾小鱼轻轻叩开她洁白的齿,旋即游移着裹住她的舌尖儿。   她的双手撑在她的肩头,只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后仰,像是要软下去了,一只温柔的手便扶住了她的后颈,将她扣向自己。   水雾勾缠着发丝,氤氲出甜蜜的气息,好一时他才离开她的唇,鼻尖与鼻尖轻贴的距离,她含着烟水气的眸子里全是迷乱,偎进了他的怀里。   顾景星换上了衣裳,俩人再去爹爹寝宫的路上,乘月还有点羞怯怯,同他在雪里牵手走,好一时才恢复了爽直可爱的劲头。   “一时全权由我向爹爹陈情,你只在旁听着就好,我爹爹要打要骂我都承受着,怎么着你也是我的驸马,我都会护着你的。”   顾景星唇边噙了笑,只将她的手攥紧,放在自己的斗篷下。   “其实,我等的起。”   “你等的起我不等不起啊,整个宫城里都是一对对的,连绿头小鸭都偷偷在水下牵手,我等不及了我要快些出降,同你在公主府的花架下亲亲。”   顾景星不免扶额,笑着应了一声好,“绣球胡同里的公主府快要完工,我这回回来,便将栽树造景,花园水景都造起来。你的白嬢嬢在灯帽胡同里赁了一间木场,每日里都在打家具。”   乘月说我知道,“我阿娘常常出宫去瞧,闲来无事就同白嬢嬢一道勾着手闲逛,我说要去,她们就说等打好了叫我来看。”   她戳戳顾景星的手臂,笑眯眯,“哥哥,你的嫁妆要打多少啊?不用太隆重,只要把那张黄花梨木的六柱大床打的牢牢的就行,洞房那一夜,我要把你绑在上头……”   小公主嘿嘿笑着,越说越邪恶,顾景星笑着把她揽在怀里,只觉得她旷世可爱。   一路进了乾清宫,临进去时,乘月还叮嘱顾景星:“一切有我,一切有我,你只管听着就是。”   结果到了皇帝和皇后跟前儿,乘月坐在椅里,看了看皇帝爹爹板着的脸就蔫了,若无其事地扬起头,四处张望,装着没事的样子。   顾景星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公主,再将视线落在正襟危坐的陛下身上,陛下板着脸,一旁的皇后娘娘却眼睛含笑,大有深意地看着他。   他站起身,俯身下拜三次,再直起身子时,一双坚毅沉稳的双眸,认真地望向陛下与娘娘。   “臣与殿下订婚已有两年,这两年来臣奉皇命征战南北,无时无刻不牵记着殿下,相思实在难耐,恳请陛下与娘娘能够将婚期提前。”   皇帝不发一言,冷眼看了看一旁装没事人一般的女儿,道:“江乘月,你就这么想嫁给他?”   乘月冷不防地被爹爹叫到,一个慌神,求助地看向母后。   皇后拍了拍皇帝的手臂,把话接过来:“这话说的,女儿同驸马早就两心相知,经受了多少磨难挫折才定下了婚事,如今想早点成婚,有什么不对么?”   乘月连连点头,跳下椅子,同顾景星跪在了一块儿。   “十八岁太久,我只争朝夕,爹爹,我就要快点成婚嘛……”   皇帝冷哼了一声,他虽然很喜欢顾景星这小子,可女儿当真要与他成婚了,他就觉得看他哪儿哪儿都不顺眼了。   “今儿朕眼睛里生了麦粒肿,心情不好,明日再说吧!”   皇后娘娘瞧着皇帝不称意的样子,不免向女儿女婿递了个眼神,意思是有她在,不必担心。   乘月就与顾景星牵着手走了。   到了第二日果然圣旨就下来了,将婚期定在了来年的五月,虽说没有提前太久,可到底还是佳期可望,乘月就高兴起来。   光阴似窗边走马,过了元日再过谷雨清明,待榴花开遍的时候,镇国公主终于要出降了。   因是大梁唯一的公主,整场婚仪盛大而煊赫。   这一日黄昏,满帝京城的人都挤上了丽正门大街,公主的鸾驾由丽正门缓缓驶出,前有天文官引路,其后是公主的仪仗。   公主坐在三面有帐,前方无遮挡的鸾车中,日头煊赫,暖意融融。   乘月戴了赤金花冠,眼前垂了金链百姓们遥遥地看到了公主的面容,皆都迷了眼睛,不敢高声语。   乘月进了公主府,待行了礼之后便被送入了寝居。   外头宾客熙攘,杯盏交会碰撞,乘月等的无聊极了,把头上的赤金花冠一摘,提了裙子推开了门。   她是公主,没人指摘她的不是,一路踩着小青砖绕到了阔深的花厅后,躲在石榴花树后往里看,顾景星正放下酒杯,拱手同诸位道谢,从花厅里走出来。   庭院里嚖嚖的虫鸣不扰人,更显得四下很安宁,顾景星不常穿红,今日的装扮却更显得他剑眉星目,端方如玉,袍角轻动间出了花厅,下一刻腰间却被一双温软小手环住,他心跳微悸,一弯身将背后的乘月负起,慢慢地负着她往前走。   “哥哥呀,洞房一定要有屋檐么?”乘月的小手乖乖地搭在他的肩头,脸颊贴在他的耳旁,轻轻地说着,“在花架下、在玻璃房子里,在假山后,在秋千上……不成么?”   小公主异想天开,顾景星失笑,“公主要这般刺激?只要你喜欢,幕天席地也不是不行。只是,花园子里有虫子……”   乘月倒不怕虫子,可这时候说起来,倒有些瘆人了,她闷闷地说了一声好吧,又同顾景星咬耳朵:“那你现在亲亲我啊……我都好几日没见你了……”   顾景星笑着说不成,可脚下却拐上了去花园的青石板,下一瞬转进了花架,把她放在了秋千上。   乘月在秋千上蹬蹬腿,花树丛丛里月影晃动,这里是公主府的后花园花房,外头层层叠叠长着大团大团的花,将这里圈出了一块清凉地,乘月在秋千架上荡了荡,跳下来抱怨:“还是回去洞……”   她的抱怨被他的唇封住了,不由自主地软在他的怀里,小手搭在他的胸前,他的手揽着她的腰,越收越紧,她像云一般陷落着,陷落进他的怀里。   他的吻一路向上,亲在了她可爱的耳垂,乘月难耐这份酥麻,闭着眼睛软语求他,“好痒……”   顾景星在她的脖间轻吻,“叫哥哥。”   公主的手勾上了他的脖颈,轻声咬他的耳朵,娇啼声中有细碎的哥哥,于是他把她抱起,抵在簇满花的竹墙上,深深地吻住。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撒花,正文终于完结了!   谢谢宝贝们这三个多月的陪伴,每天在更新的新章下留言的宝宝们,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我都记在心里,连载不易,谢谢你们可爱的评论,是我每天努力码字的动力!   还有默默追更的宝贝们,谢谢!   评论区的宝宝们提的cp,番外会通通给大家安排上!明天开始更新番外!   爱你们!   这本有很多写的不好的地方,我会继续努力改进,争取下本能给大家惊喜!   下本开《盲盒开出心尖软》   宝宝们如果想看,可以点开作者专栏,预收藏一下,再次感谢大家!   撒花,正文终于完结了!   谢谢宝贝们这三个多月的陪伴,每天在更新的新章下留言的宝宝们,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我都记在心里,连载不易,谢谢你们可爱的评论,是我每天努力码字的动力!   还有默默追更的宝贝们,谢谢!   评论区的宝宝们提的cp,番外会通通给大家安排上!明天开始更新番外!   爱你们!   这本有很多写的不好的地方,我会继续努力改进,争取下本能给大家惊喜!   下本开《盲盒开出心尖软》   宝宝们如果想看,可以点开作者专栏,预收藏一下,再次感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