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作者:石头与水   【文案】   殿下,愿您一生平安喜乐。   内容标签:强强情有独钟天作之合成长   搜索关键字:主角:荣烺┃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公主的成长史   立意:为女当自强   VIP强推奖章:   九重宫阙,万里江山。十二旒冠冕后,天子端坐宝榻。烈日下,万寿宫的琉璃瓦反射着宝剑似的光芒。小时候的容娘,喜欢在屋子里读书,坐在窗前看风霜雨雪。傍晚,父亲与兄长会过来,然后,大家一道用晚膳。容娘说,“我小时候,什么都可得到。”齐康道,“殿下,今日亦如此,江山都在您的脚下。”   作者叙事更像是在展现皇家的各种“家务事”,但其中又从各个侧面展现出朝堂的角逐,读下去并不乏味,而是随着女主的成长想一探究竟。作者文笔细腻,人物立体饱满,剧情层层展开,不失为一篇佳作。 第1章 凤凰纱   烺,光明也。   “这凤凰纱,一年也只得三五匹,除了皇后娘娘那里,剩下的都给殿下送来了。”   “也唯有这样的纱罗,才配得上咱们殿下的尊贵。”   年轻的宫人像外面花树上啭鸣的小鸟,一边服侍荣烺试穿特意为生日宴制成的新衣,一边俏语说笑。小小的荣烺似小大人似的叹口气,纠正宫人,“莫要这样说话,显得狂妄。宫里只有我一个公主,阿兄又不穿这些鲜亮颜色,皇祖母、母后疼我,才赐给我的。”   林司仪眼中含笑,注视着小小的公主。亲自为公主鬓边簪一支小小珠钗,又有宫人抬来等身大衣镜,荣烺望着镜中金碧辉煌的华美纱衣,不禁露出些孩童的开心来。林司仪道,“殿下,去正殿给太后娘娘看看。”   “嗯。”荣烺点头便往外走,刚走到偏殿门口,便见一个浑身绫罗满头珠翠的身影匆匆而至,那人甚至没有注意到偏殿门口的荣烺,不待正殿宫人通传,一把推开宫人,直接闯了进去。   荣烺眼中的笑意已经隐去,是母妃。   这么急,是出什么事了吗?   荣烺站在偏殿门口,很快便有清晰的哭泣声从正殿那边传来。荣烺如果再大些,她就会或是避嫌躲开或是过去一看究竟,可她实在年纪太小,此时震惊的望向正殿方向,一时怔愣住了。   林司仪微微躬身,在荣烺身边说,“殿下,外头暑气热,先回殿中歇一歇吧。”   荣烺回过神,望向林司仪的小小面孔中写着担忧,“林妈妈,你去瞧着些。母妃这么匆忙过来,肯定是有大事。”   “是。”林司仪立刻就去了正殿,荣烺带宫人回偏殿休息。   活泼的宫人不敢再随便说笑,只余高高低低的哭泣声断断续续自外传来,荣烺有些不安宁,对宫人说,“给我端些甜羹来。”   荣烺自幼养在万寿宫郑太后膝下,如今她所居的,就是万寿宫的偏殿,紧挨祖母郑太后所居正殿。   这也是她今年满六岁,郑太后自去岁便开始着人重新收拾偏殿,待偏殿收拾好,又令钦天监择良辰吉日才让荣烺搬到偏殿居住。   林司仪是自幼贴身服侍荣烺的女官,一直陪伴在荣烺身边。   连她身边的宫人,也是郑太后亲自掌眼挑选的,是想她年纪小,便着意挑了两个活泼的,年纪大些的,会说笑解闷儿的。   宫人也不只懂说笑解闷,轻声安慰荣烺,“殿下先放宽心,沉住气,一会儿知道是什么事,咱们再想法子。”   荣烺点点头。   她年岁极小,但生来早慧,心中已经明白,能让居贵妃位的母妃这样大惊失态哭到万寿宫的事,必然不是小事。   甜羹能安抚荣烺纷乱的心绪,让她渐渐沉静。   主殿的哭声并没有持续许久,荣烺一碗甜羹还没用完,林司仪便回来了。林司仪敛衽一礼,“殿下,您的外祖父徐国公过逝了。贵妃娘娘刚刚得知此事,过来太后娘娘这里哭诉。”   “外祖父不是小有微恙么,怎么突然就去了?什么时候去的,我怎么没听说?”生母徐贵妃出身名门徐家,外祖父在朝高居相位,就是过逝也是朝中大事,必然要递遗折到宫中。荣烺就住郑太后身边,肯定会比旁人知道的都早。   说着,荣烺秀气的眉毛皱了起来,“祖母这边都没得信儿,母妃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更是不可能的事!   林司仪声音放的很轻,“殿下,徐国公昨日就过逝了。太后娘娘说您年纪小,怕您为此伤神,不让告诉您。”   荣烺既吃惊且不解,“这是为什么?即便不告诉我,怎么连母妃都不知道呢?”   偏殿愈发安静,似乎空气都变得稀薄。旁的宫人都不敢言语,林司仪依旧沉静如水,“殿下早晚会知道,奴婢便抖胆说了。太后娘娘并未令内务司赐下奠仪,刚刚也已令贵妃娘娘回宫休息,不必再过来请安。”   荣烺沉默了一会儿,没人知道她小小的面孔下在想什么。良久,她方说,“怪不得,很久没见外祖母进宫了。祖母这些天,肯定不快活,我竟然一点儿没看出来,还高高兴兴的准备过生辰呢。”   “殿下,您贵为公主,国之皇女。臣子即便是长辈,也没比您更贵重。何况,您年纪还小,不必因琐事分神。”林司仪道。   “外祖父过逝,是琐事吗?”荣烺问。   林司仪双手交叠,很自然的垂放在小腹前,站姿安静,神态也安静。林司仪道,“殿下知道织就这样一匹凤凰纱要多少道工序么?”   林司仪道,“整整七十二道,才能织就出一匹。直待染色完成,但凡检出一丁点瑕疵,也被视为废品,失了进上的资格。”   “殿下,纱犹如此,何况乎人?在您的心里,徐国公是您的外祖父,可您了解做为臣子身份的徐国公吗?”林司仪道,“殿下,皇家这样尊贵,都有要遵守的规矩,可知即便是皇家,也并非能随心所欲。”   “我并不是要给外祖父鸣冤。”荣烺说,“我就是突然知道外祖父过逝,很吃惊。如果林妈妈早些告诉我,我就不会这样吃惊了。”   “朝中的事,当然不是我现在能明白的。”荣烺自幼养于郑太后身边,耳濡目染,脾性也与郑太后近似。此刻,清澈的眼眸望向林司仪,荣烺第一次感受到命运的无奈,她对林司仪道,“可谁不盼着大家伙儿都好好的才好呢。”   “林妈妈,我们过去看看祖母吧。”   其实,荣烺从来不是个任性的孩子。   哪怕她深得郑太后喜爱,她嫡亲的兄长是父亲荣晟帝唯一的皇子,她的母妃虽非中宫,也是仅居中宫之下的贵妃,外祖家亦显赫无比。   可她从来不任性。   说不上什么原因。   或者是早慧,或者是天性如此。   守在正殿门口的小内侍见荣烺过来,上前迎了两步,“公主来了。”又上前为荣烺打帘,荣烺自幼住万寿宫,当然是不必通禀的。   外间儿当然的宫人也迎出来,请她进宫。   郑太后正坐在榻桌畔看奏章,见到荣烺也很高兴,一笑道,“这衣裳果然不错。内务司是用心制的。”   “我也很喜欢。”荣烺行一礼,提了提裙摆,上前坐在郑太后身畔,“刚刚试好,我想过来,就看到母妃跑来了。就等了等。”   荣烺没有回避刚刚徐贵妃哭诉的事,她说,“林妈妈都跟我说了。皇祖母,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不要让林妈妈瞒着我。我知道,不论您怎么做都是有原因的。我要是不懂,会问您,您告诉我原因,我就懂了。”   郑太后听她懂事的一番话,这次是真笑了,摸摸她鬓间的小珠钗,颌首,“你倒是比你母妃更明事理。”   荣烺想了想,“外祖父对母妃而言,是父亲。且不论对错,要是母妃乍听到外祖父过逝一点悲伤没有,那才奇怪吧?”   “情理说的很对。”郑太后先肯定荣烺的话,而后道,“但居贵妃之位,就要多想一层,今时今日之情势,必然有因方有果。既知有因果,便当做出正确的态度。我并不禁她伤父之死,她却偏偏有若泼妇般跑来哭诉,除了失却她的颜面,又有什么意思呢?”   “徐国公非但世袭公爵,官居显位,也是我胞妹的丈夫。当年,他也曾与国有功。但功过相抵,是功多些,还是过多些,徐国公自己明白。”郑太后声音微冷,“小事小情,循私只当一乐。但在大事上,不能循私,不可循私,不准循私。”   郑太后望着荣烺,炎热的夏日,远远的蝉鸣声中,郑太后抚摸着玉榻的飞凤扶手,声音如断金碎玉,“阿烺,你会渐渐长大,会慢慢明白,我可能不是你想像中的样子。我告诉你,为人有两件事最要紧,一是有情有义,一是对错分明。” 第2章 训诫碑   祖孙俩说会儿话,郑太后继续看奏章,让林司仪跟荣烺说一说荣烺生辰宴的准备。这是每年都有成例的,荣晟帝膝下一子一女,就是荣绵荣烺兄妹。   荣绵年长些,今年已经十一岁,他是皇长子,按理身份应该贵重些。   不过,皇家也只有荣烺这一位公主,再加上她是郑太后亲自抚养。郑太后偏爱这个孙女,荣绵生辰也不过是庶子例,荣烺却一向是嫡皇子例来办。   说来,她生辰还比长兄的要盛大一些。   好在,荣烺是公主,女孩子无涉帝位传承,纵郑太后格外偏爱,朝中也无人议论。做祖母的就是喜欢孙女,怎么了?   又不是孙子。   荣烺翻开内务司承上的单子,心里默默跟去岁的生辰宴做对比,觉着更盛大一些。   “有些奢靡了,按去年的例就挺好。”   “今年生辰宴结束,殿下就要正式读书。太后娘娘说,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简单了。”林司仪为荣烺解释。   荣烺是个很敏锐的孩子。人在少年时期,天性的表现会相对直接,譬如,孩子会希望被特别对待,会希望得到更多的宠爱。   荣烺却是说,“以前我的生辰宴就比阿兄的还要热闹,阿兄比我早读书,年纪也比我大,现在我的生辰宴岂不是更要超过阿兄了吗?”   “林妈妈你不是一直说,宫中诸事,都有法度规矩。按照原本法度,我的生辰宴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殿下以往的生辰宴,是按嫡皇子的例来操办的。大皇子的生辰宴,是庶皇子的例。按宫中规矩,殿下您的生辰宴,要比大皇子的略逊三成。”林司仪道。   荣烺没有立刻表现出不悦,而是不解的问林司仪,“我跟阿兄一母同胞,为什么按例,我就要逊于阿兄?”   林司仪精于宫中礼仪制度,学识亦极佳,“这是太.祖皇帝的规定啊,从太.祖立国,有感于前朝妇人干政之事,便为天下定出尊卑。即便尊贵如殿下,您与大殿下一样是贵妃所出,一样是陛下骨肉,但宫中规定,皇女例减皇子三成。”   她眼睛瞪圆,非常惊讶,“这是为什么?嫡庶有别,是因为要用嫡庶定出礼法。为什么男女也要定出差别,也是为了区别尊卑吗?”   荣烺问,“我与阿兄,我们难道不是一样的吗?一样的父皇,一样的母妃,为什么我的例就要逊于阿兄?”   “殿下,不只是您,自太.祖立国,皇子公主例来都是这样的。”林司仪道。   “太.祖皇帝肯定很不喜欢女孩子。”荣烺得出一个结论。   “殿下噤言。”林司仪轻声提醒。   “我只跟林妈妈说。”荣烺自幼早慧,她当然不会在别人面前说这样的话。荣烺晃了晃小腿,“祖母喜欢我,每年都会让内务司很用心的给我准备生辰宴。从小到大,我也没有哪里不如阿兄。”   “殿下,生辰宴您还有旁的吩咐么?”林司仪问。   小小的手一下一下的抚摸着内务司递上的单子,荣烺问,“林妈妈,你是五品女官,李内侍是五品内侍官,你们的月俸是一样的吗?”   林司仪颌首,“是。”   “前朝时的女子是什么样的呢?”荣烺好奇的问,“祖母给我讲过文睿太后的故事,大凤朝【1】武皇帝很喜欢出巡游幸天下,武皇帝不在帝都时,就是武皇帝的母亲文睿太后掌管朝政。有重要国策施行时,武皇帝都会征询母亲的意见。文睿太后也是前朝女子,她不好吗?”   林司仪道,“女子再好,有干政之嫌,也就不好了吧。”   荣烺忽然说,“可我经常看祖母批阅奏章。”   林司仪的目光变得有些柔软,“殿下还没出生的时候,仪凤门那里是原有一块巨大的训诫碑。仪凤门是进入内宫的宫门,那石碑上一面刻着太.祖皇帝‘妇人不得干政’的御笔,一面刻着显德皇后亲书的《贞烈经》。”   荣烺敏锐的捕捉到林司仪话中的重点,“原本有,现在没有了吗?”   “太后娘娘令人将训诫碑移至太.祖陵前,以使此碑日日陪伴太.祖皇帝,以示后辈不忘太.祖皇帝与显德皇后的训诫教导之意。”   荣烺“扑哧”就笑了。   林司仪的唇角也翘了翘,很快重新归于沉静。   荣烺笑了一会儿,觉着祖母真促狭。祖母肯定是很讨厌这个什么训诫碑的,像她喜欢的东西,肯定日.日看到才好呢。   只有不喜欢的东西,才会想眼不见为净。   看荣烺重新高兴起来,林司仪问,“殿下的生辰宴,要是有哪里要调整,得现在就吩咐内务司。不然,殿下生辰眼瞅就到了,得让他们提前准备着。”   荣烺眼珠动了动,摩挲着内司务的单子说,“我生辰在六月,正是热的时候,把单子上肥腻的大菜去一去,多备些新鲜时蔬瓜果、清凉饮子才好。”   “就按这个例吗?”林司仪再次问。   荣烺折好的单子递给林司仪,“就按这个例。”   不知为什么,忽然之间,她就不愿意改了。 第3章 麟趾宫   申正。   文昌阁。   师傅向荣绵起身行一礼,“殿下,今日授课就暂到此吧。”   伴读们起身,垂手避开师傅的礼,荣绵回半礼,他下午功课都是到辰正为止,“有劳卫师傅了。”   目送卫师傅告退,有小内侍进来,轻手轻脚为荣绵整理书案。近侍提了食盒进来,后面跟着一溜抬桌椅的小内侍。待桌椅摆放停当,近侍打开食盒,几样细巧点心摆在桌间,搭配几样或甜或淡的汤羹饮子。   下午功课结束后,荣绵有用茶点的习惯。   待荣绵坐下,伴读们依次恭敬坐在荣绵下首,右下首第一位是伴读郑徽,左下首的位子则空着,另两位伴读分坐左右次位。白玉碗里一道蜜汁樱桃,鲜红的樱桃衬着琥珀色的蜂蜜,愈发显得颜色分明,晶巧可爱。   郑徽指了指这道蜜汁樱桃说,“殿下最爱樱桃,现在也正是吃樱桃的节令,殿下尝尝。”   “不只我爱吃,徐家表兄也爱吃樱桃,他也病了几日了。我打发人去瞧他,总说无大碍,只是尚未大安,不能进宫。”荣绵对近侍道,“再取一碟子蜜汁樱桃,给徐家表兄送去。让他好生将养。”   近侍面色如常的应一声,“是。奴婢这就吩咐人去办。”   两位伴读悄悄看郑徽一眼,郑徽面无殊色,只是轻轻抿了下唇。   宫中素有食不言的规矩,陪荣绵用过茶点,三位伴读一起告退出宫。   荣绵去万寿宫给祖母请安,他一向如此,先去万寿宫,再去父皇那里,最后是母妃的麟趾宫。   今日亦如往常。   待荣绵行过礼,郑太后招手让他到近来,看看他的气色,问今日卫师傅教了哪些功课,用了哪些茶点,茶点可用的香。   荣绵一一答了。   见妹妹坐在榻桌一畔,榻桌上摆着几摞奏章,荣绵问妹妹,“阿烺又学认字了?”   “嗯,我今天又学了好几个字。”   荣烺三四岁的时候,郑太后偶尔教过几句诗词,就发现这个孙女格外聪明。小孩子大都是教两三遍就能会的,不过,荣烺都是过耳不忘。更难得的是,第二天问她,她还记得。待隔三五天问,依旧会。   待郑太后教荣烺认字的时候,都曾感慨,以往只听闻世上有过目不忘之事,今儿算是亲见了。   郑太后也博闻强识,但自认没有过目不忘之能。   所以,别看荣烺年纪小,她如今已认了五六千字。只是因人少不易早拿笔,方没有习字罢了。寻常一些基础书本,也早背会了。   郑太后看奏章时,她闲了也会翻一两本,看上面的字,有不认识的字或问祖母或问林司仪。   荣绵笑着跟郑太后说,“祖母,也就阿烺是公主,要是外头男子,肯定能考状元。”   郑太后拍拍他的肩,“去看看你父皇吧。你母妃今日身子不适,你去请个安就出来。过来给我念奏章。”   “是。”听说母亲不适,荣绵起身便去了。   荣烺看阿兄背影匆忙的离开,立刻意识到,祖母这样说,可见阿兄也不知道外祖父过逝之事。   荣绵急着去看望母亲,路上便走的急的些。近侍紧随他身畔,荣绵问,“父皇在明安殿么?”   “是。殿下别急。贵妃娘娘玉体微恙,肯定早宣太医看过了。宫里什么好药都有,李嬷嬷又是再仔细不过的。”   “我总要见到母妃才能放心。”   荣绵记挂母亲,虽则觉着父亲神色中有些说不出的晦暗,也只以为父亲是担心母亲。他懂事的说,“父皇放心,母妃不会有大碍的。儿子这就去给母妃请安,侍奉汤药。”   荣晟帝神思不属,只说一句,“好好跟你母妃说说话,跟你母妃说……”   荣晟帝的话忽然顿住,荣绵等一会儿,见父亲神色愣怔,便问道,“父皇,要跟母妃说什么?”   抬到半空的胳膊无力垂下去,荣晟帝声音愈发轻了几分,“说,让她好好将养。”指尖向外一抬,打发儿子去了。   以往,荣绵哪次来麟趾宫,宫里都是欢笑热闹非常。今次却似乎格外冷清,悄不声的,院里都没几个人。   荣绵直直往正殿去,宫人都来不及打帘子,荣绵一挥纱帘,人已是进去了。   徐贵妃一身素淡衣裳倚在榻上,头上首饰全无,一把黑亮乌丝委在胸前,脸庞苍白,眼睛犹带红肿。   宫人通传一声,“娘娘,大殿下来了。”   荣绵人已快步进来,一见母亲这般憔悴形容,嘴里急问,“母妃您怎么了?”人已奔上前,站在徐贵妃跟前,仔细盯着徐贵妃看,荣绵问,“母妃你哭了吗?谁惹你不高兴了?”   徐贵妃的眼圈陡然一红,强忍着泪水,“我没事,谁敢惹我不高兴。绵儿,你这是从你父皇那儿来。都学了哪些功课,今天是卫师傅讲学吧。”   李嬷嬷搬来一个绣凳放在榻旁,轻声说,“殿下坐着陪娘娘说会儿话。”   “我都挺好的,卫师傅也教的好。父皇说让我好好宽母妃的心,让您好生将养。”荣绵说着坐下,对李嬷嬷微微颌首,同母亲说,“母妃您为什么哭呢?”   “你……”徐贵妃眸中渐渐溢满泪水,嘴角不停颤抖,她想强忍回去,却是最终没忍住,泪水决堤般涌出,徐贵妃一声悲啼,手中锦帕捂住泪水,哭了起来。   “母妃,母妃!”荣绵拉着母亲的袖子急急叫了两声,无助的望向李嬷嬷,李嬷嬷的眼眶也湿润了,强忍悲痛告诉荣绵,“殿下,您的外祖父,徐国公大人,昨日过逝了。”   荣绵震惊极了。   可他纵年纪小,也知道生死无常的道理。而且,在他年少的认知里,外祖父的年纪的确可以称之为老人了。   生病过逝,也是没法子的事吧。   荣绵问,“外祖父生的什么病?先前我也听表兄说过,外祖父似是有些不舒坦,怎么突然就去了?”   面对儿子纯稚的眼睛,徐贵妃能去万寿宫哭闹郑太后,却是不想把朝廷那些乌七八糟的事告诉儿子。   徐贵妃强撑着拭去泪水,与荣绵道,“上了年纪,也说不准的。我也是一时伤感,并无什么大碍。绵儿你别担心,我没事。”   荣绵懂事的宽解母亲,“要是母亲不放心,不妨多多赏赐外祖母和舅舅他们,也加上我的一份奠仪怎么样?”   想到如今娘家境况,徐贵妃更是心若刀割,哭着点头,“好,好,就依我绵儿的话。”   荣绵正在安慰母亲,近侍瞅着时辰,硬着头皮进来,“殿下,该去万寿宫给太后娘娘读奏章了。”   “你去跟皇祖母说,我跟母亲说会儿话,一会儿再过去。”荣绵随口道。   听到“太后娘娘”四字,徐贵妃愈发泪流不止。李嬷嬷上前劝道,“娘娘,您这样哭殿下该担心了。”   “我没事。”徐贵妃急急的擦眼泪,拉着儿子的手说,“我就是有些难受。你也别守着我了,我静静的躺会儿,过几天就好了。”   “是啊,殿下,先去太后娘娘那边儿吧。殿下大了,得学着为太后娘娘分忧啊。”李嬷嬷道。   “耽搁一天有什么关系。”荣绵很不放心母亲。   “我真的没事。”徐贵妃打叠起些许精神来,同儿子说,“你去吧。倒是叫我好好发散发散,再说,有嬷嬷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徐贵妃李嬷嬷再三劝着,荣绵方道,“那我这就过去皇祖母那里,晚上我过来陪母妃用膳。”   “好。去吧。”徐贵妃心中万千不舍,仍是打发儿子过去。她看李嬷嬷一眼,李嬷嬷明白,亲自送了荣绵出去,又低声宽解荣绵许多话,让他安心在万寿宫尽孝,不用担心麟趾宫的事。   眼望荣绵带着内侍走远,拐进宫巷不见身影,李嬷嬷方折回内殿,亲自投了湿手巾给徐贵妃擦脸,又捧了温茶服侍徐贵妃用了几口,轻声道,“娘娘,要不,等小公主过来时,叮嘱小公主几句,让小公主在太后娘娘那里说说好话。”   徐贵妃哭的眼珠发疼,闭上眼睛一叹,“太后虽一向喜爱阿烺,可阿烺不过是个小孩子,能懂什么,办不得大事。”   “也不用旁的事,眼下公主生辰宴在即,今儿一早太后便令人取走牌子,以后这宫务怕是要重新回到凤仪宫那位的手上了。”李嬷嬷低语,“只要公主去说,您准备的合她心,她想让您替她准备生辰宴,太后娘娘怎会不允呢?”   徐贵妃心下一动,睁开眸子思忖片刻,最终摇苦笑,“嬷嬷您难道是第一天认识太后么。这个时候,她怎会因阿烺小孩子的一句话便朝令夕改。”   李嬷嬷道,“太后娘娘从不朝令夕改。可太后娘娘真正想要的,既不是您,也不是凤仪宫。太后娘娘要的是天下人得知道,这大荣天下,现在还是她说了算。”   “当年,她可以允您从凤仪宫那里拿走后宫之权,也可将后宫之权重新赐还凤仪宫。那么,为什么不能在凤仪宫欣喜万分的刚拿回后宫之权时,让您筹备公主的生辰礼呢?”   “凤仪宫会明白,她掌中所有皆为太后娘娘所赐。太后娘娘可以赐还,亦可收回。明白这个道理的凤仪宫,心中有多么的惶恐,在太后娘娘面前就会有多么的温顺。”   “太后娘娘会同意的,这于太后娘娘有利。” 第4章 弄巧成拙   凤仪宫。   “娘娘,内务司总管过来说公主生辰宴的单子改好了。”女官将内务司送来的单子呈上。   郑皇后翻开看过,见上面果然如公主吩咐的那般,肥腻大菜只保留一二,剩下的都是时鲜果蔬,冷热饮子。   冷饮子旁还用秀美小楷细致标记了,殿下年少,勿呈。   郑皇后对女官道,“我看这单子改的不错,你带着内务司总管到母后那里,给阿烺看看可还合她心意。若再有哪里添减,直接吩咐内务司即刻改了。”   女官敛衽一礼,下去做事。   不多时,女官回宫复命,“公主看过,也说改的不错,就按这次的单子办了。”   郑皇后笑了笑,问,“阿烺的生辰礼可备好了?”   女官着宫人取来一份礼单,解释说,“今年生辰礼后,公主就要正式读书了。奴婢在去岁例上添了些笔墨。”   礼单上既有适合小女孩儿的珠花首饰,也有内务司精制的宫装衣料,另有笔墨新书,十分齐全。“这就很好。”   女官十分犹豫,“娘娘,以往的例,公主在正式读书前,中宫必会赐下一卷显德皇后亲书的《贞烈传》,以示对公主的爱重。”   郑皇后眉尖一蹙,扬手止道,“母后并不喜《贞烈传》这样的书。”   女官在宫中多年,对此自然也有所察觉。她为难的是,“皇帝十五女,郦嘉公主便因性情不大温顺,一直未得显德皇后赐下此书,最终只尚一三品将军。远在边塞,数年不得还朝。先帝在位时,顺柔长公主因掌掴驸马,便被先帝收回了所赐《贞烈传》,封号也从宁平二字,改封顺柔。长公主沦为皇室笑柄,郁郁数年,也是近年才好了些。”   荣烺深得郑太后钟爱,太后娘娘喜不喜此书,皇室贵族却皆以能得中宫所赐此书为荣。   即便是郑皇后当年闺中时,彼时还是皇后的郑太后,也曾给娘家侄女赐下此书。   只是……   六月阳光,下午依旧炽热。   穿窗而过,洒下一片明亮,正落在临窗书案上。   案上垒着满满的书,被光线拉出悠长的影子。   闺中时,郑皇后并不是姐妹中最出众的,论相貌,她不及庶出的三妹。论才学,她不及长姐。   长姐的《贞烈传》读的最好,性情也最为柔顺,于帝都素有贤名。   及至陛下到了大婚亲政的年纪,人人都说,母后嘱意的中宫人选是长姐。待圣旨颁下时,郑皇后犹记得阖家惊掉下巴的模样,她自己也怀疑是不是圣旨拟错了,或是她的耳朵出现问题。   可这是不可能的事。   圣旨如何会出错!   她的耳朵也没出问题。   她就这样的懵懂的进宫做了皇后。   她的《贞烈传》读的也不好,虽自幼学过,也仅止于能背诵罢了。   那样薄薄的一卷书,故事即无聊又无趣,文采亦寻常。许多贵女注释都能写个三五本,引申出许多精妙奥义。   很长一段时间,郑皇后都不解,为什么姑妈会选她为陛下中宫?她小时候还能打破小姑妈家表兄的头。   因这事,年长议亲,门当户对的人家就有些艰难。   那会儿,郑皇后都做好下嫁的心里准备。   谁知,姑妈点名叫她做皇后。   郑皇后对女官道,“这些年,宫中谈《贞烈传》的人渐渐少了。母后也没有再特别将此书赐给哪家贵女。不必准备。”   若事事按《贞烈传》所言,即便尊贵如母后,亦不能掌朝政批奏章!   女官微微躬身,继续禀道,“娘娘,徐国公过逝,徐府守孝三年。先时给公主挑的伴读,恐怕得空出一位了。还有大殿下的伴读,也要补一位。”   “傍晚给母后请安时,再问母后的意思吧。”不论皇子伴读还是公主伴读,都有郑氏子女一份,即便再有空缺,也不会是郑家的孩子。至于是谁家孩子补上,郑皇后是不会插手的。   郑皇后倒是去书房挑了一套自己少时常读的书,添在给公主的生辰礼内。   傍晚到万寿宫请安,郑皇后未见荣晟帝,徐贵妃因身上不好,打发宫人到凤仪宫提前请了假。   郑太后留郑皇后一道用晚膳,用膳时,郑皇后说了皇子公主伴读的事。   郑太后道,“郦嘉公主多年不曾还朝,论年纪辈份,她也是咱们皇家独一份了。我有意请她来帝都住些日子,家里孩子带过来,我也见见。”   郑皇后闻弦歌知雅意,立刻道,“郦嘉公主与驸马这些年都是在嘉宁关,我记得她家长子大前年来帝都述职,母后也亲自见了,给了赏赐。郦嘉公主一直在封地,帝都公主府用的就少。母后,是不是先着内务司修缮一下公主府。”   郑太后颌首,“你想的很周到,就这么办吧。”   荣烺用膳素来是与郑太后一起,她已经听出来,徐家表姐空出的伴读位,祖母有意挑郦嘉公主的后辈补上。   荣烺是第一次听说这位郦嘉公主,喝口汤,荣烺想,一会儿得让林妈妈给她讲讲郦嘉公主的事。要不是这次听祖母、母后提及,她都不知道皇家还有这样一位公主哪。   第二天早上,郑皇后带着妃嫔来万寿宫,请过安后陪郑太后说会儿话。待郑晟帝下朝回禀朝政,郑皇后便带着妃嫔们退下了。   荣烺觉着父皇神色不是很好,穿着明黄的龙袍都有一种很暗淡的感觉。   她给父皇请过安,同祖母说一声,就去麟趾宫给母妃请安了。父皇听她说要去麟趾宫,倒是叮嘱一句,“好好陪你母妃说说话。”   “是,父皇。”荣烺年纪小,什么时候都是神采熠熠的,她还小大人似的反过来叮嘱一句,“父皇你也好好陪皇祖母说话哦。”   荣晟帝被她这话逗笑,“去吧。”   荣烺见父亲笑了,也弯起唇角,带着林司仪一行人往麟趾宫去了。   麟趾宫内。   李嬷嬷提前让人准备好奶食点心,荣烺一来便端了上来。荣烺已经用过早膳,并不饿,“我用过膳了,母妃早膳用的什么?有没有好一点?”   徐贵妃依旧难掩憔悴,身上衣裳亦是素淡,对比荣烺身上华丽衣裙,愈发显得凄楚可怜。“我没事,你早膳都用了哪些?”   “喝了一碗蟠桃粥,两块枣糕,今天的蒸软羊不错,我吃了一块。”   徐贵妃点头,“可见进得香。”   “母妃你早上用的什么?”荣烺也很关心母亲。   李嬷嬷代为回答,“娘娘在忧心公主的生辰宴,只用了一碗清淡米粥。”   “这不用担心啊,内务司拟的单子我都看过了,挺好的。”荣烺说。   李嬷嬷惊讶,“公主怎么看到内务司的单子了?”   “祖母让我看看,可有要调整的地方,我就看了呗。”荣烺觉着,内务司当差还算机灵,改的挺快挺好,挺合她心意。   “公主可还合心意?”   “不错。”   “公主素来得太后娘娘喜欢,想来内务司是不敢弄鬼的。可公主生辰宴是大事,娘娘三五月前就开始操持,只担心他们不肯尽心哪。”李嬷嬷怅然道。   荣烺年少,只以为母亲是担心她的生辰礼,脆脆的说,“一样样的都在单子上拟好的,内务司怎么会不尽心呢?”   “公主不知,这里头门道多着呢。便是同等位份,同样该得的东西,也不见得都一样。”   荣烺从未受过亏待,谁敢亏待她啊!所以,她没往自己身上想,而是问,“内务司是没把母妃该得的例给母妃吗?还是给的次一等的?若有这事,我去跟祖母说!”   荣烺沉下脸。   “不是。”李嬷嬷心下大慰,想着到底是亲生母女,公主是绝不会看娘娘受委屈的。公主虽则年少,未必不能在太后跟前说上话。   李嬷嬷道,“娘娘的意思,公主的生辰宴,还是得咱们自己人盯着才好。”   荣烺更不明白了,“不是一直是母妃为我主持的么?”   终于说到要事上,李嬷嬷叹口气,“公主不知,昨日太后娘娘便让皇后娘娘接掌宫务了。”   此时此刻,荣烺才算明白李嬷嬷是什么意思。   她盯着李嬷嬷没说话,李嬷嬷委婉的说,“娘娘并不是要跟皇后娘娘争,就是公主的生辰宴,娘娘很不放心。”   荣烺是个聪明孩子,不是别人虚夸的那种聪明,她是真的聪明,宫里人人知道公主殿下过目不忘。   不过,荣烺年纪小,再加上自幼受宠,她还有着孩童的率真,平日里是很爽快的性情。就像刚刚以为母亲受内务司委屈,她就会直接说,我去跟祖母说。   面对李嬷嬷的话,荣烺能模模糊糊感觉到里面有更深的含义,囿于年纪见识,她一时说不出来。但直觉的,她没有一口应下。   荣烺的视线从李嬷嬷的脸上移到母亲脸上,她说,“外祖父刚过逝,母妃穿的也素淡,想来心里是想为外祖父尽心的。我生辰再有五六天就到了,母妃看着那些庆贺之物,心里能好受么?”   李嬷嬷在一畔道,“这不都是为了公主的生辰宴体体面面的么。”   徐贵妃亦是揽着荣烺的背说,“我的儿,当娘的人,有什么比儿女事更重要的呢。”   母亲的抚摸让荣烺觉着舒服又亲密,这是来自血缘的亲近。她安慰母亲,“母妃你就放心吧。母后娘娘也很尽心的,再说,我生辰宴一向是摆在祖母那里,有祖母在,内务司难道敢弄鬼?”   “这是不可能的。”荣烺得出自己的结论。   自来她的东西,内务司都是挑顶顶好的送来,不敢有半点含糊。   所以,荣烺根本不认为她的生辰宴换了皇后主持就会受到怠慢。   看荣烺不开窍,徐贵妃有些急,一推荣烺,“不都说你聪明,你怎么倒笨了!你是我生的,叫旁人得了势,能有你好日子过么?”   荣烺叫推的身子一歪,母女间亲密的接触骤然分开,荣烺一瞬间觉着心里很难过,可同时,母亲的话砸进她耳朵里,她终于明白母亲的意思。   母亲并不是担心她的生辰宴,而是不想让皇后得势,所以,母亲要在皇后重掌宫务的时候,再抢回她生辰宴的主理权。   荣烺有一种被利用的愤怒。   郑太后令林司仪瞒她,她都会直接同郑太后说,以后不能让林司仪瞒她,她不懂,会问祖母。   如今,她一直认为非常亲近的母亲竟然要利用她!   如果徐贵妃李嬷嬷直截了当的跟荣烺说这事,荣烺不见得会愤怒,她可能只觉着为难。毕竟,这不是她能管的事。   但徐李二人先是装模作样如何如何担心她的生辰宴,最后才露出真面目。   这让荣烺觉着感情受到欺骗!   原来先前的关心都是假的!装的!骗她的!   荣烺小小的人生中第一次受到这样的欺骗,她气的浑身发抖,不待李嬷嬷上前安抚,荣烺已经尖叫起来,“林妈妈!林妈妈!”   被徐贵妃打发到隔间用茶的林司仪猛的起身,直冲到贵妃内室。徐贵妃正死命抱着荣烺试图安抚,“你这孩子!怎么了怎么了!”   “娘娘,让奴婢来吧。”林司仪上前,却被李嬷嬷拦住,李嬷嬷笑着说,“一会儿就好了,一会儿就好了,公主这是跟娘娘撒娇呢。”   林司仪一把推李嬷嬷个趔趄,直接扣住徐贵妃的手腕,“贵妃娘娘,请放开公主。”   徐贵妃原就身娇力薄,拦不住胡乱拍打的荣烺。荣烺一见林司仪,两只小手抓住林司仪的衣襟,大哭,“林妈妈!林妈妈!”   荣烺刚满月就被送到万寿宫由郑太后抚养,郑太后要管宫务朝政,更多时间,荣烺是由林司仪照顾。   林司仪自认沉稳淡定,此时被荣烺小小的双手抱住,只觉大脑嗡的一声,整颗心连气带疼,等她回神的时候,已经抱着荣烺走出麟趾宫老远了! 第5章 各方   荣烺一路哭回万寿宫。   直接惊动了郑太后。   荣烺自幼长大,固然不是很爱说笑的性情,却也从不是爱哭的孩子。襁褓中时就非常好照顾,奶娘只要及时喂奶、换尿布,基本不会哭。渐渐长大更是如此,虽则早产三个月,但这孩子自来口壮,吃东西全不似皇家贵女般娇弱,也没什么特别挑剔不喜的食物,故而身体格外好,平时也不经常生病。   郑太后在殿内就听到声音,有宫人见林妈妈抱荣烺回来,已经上前来接。另有宫人进殿回禀,“娘娘,公主回来了。”   宫人话未完,郑太后已经起身三两步出去了。   林司仪恢复冷静后,在路上柔声哄了一路,荣烺现在哭的已好了些。郑太后伸手接过她,轻声问,“咱们阿烺怎么了这是?”   荣烺小小胳膊环住祖母的脖子,哭声再次高昂,“祖母——祖母——”   郑太后轻轻抚摸着孩子的脊背,慢慢等荣烺平静下来。   林司仪青白的脸色也渐渐恢复过来。   等荣烺伏在祖母肩上慢慢抽咽时,林司仪端来一盏甜羹,郑太后拍拍她的背哄她,“来,甜羹做好了,咱们尝尝好不好喝。”   荣烺哭这半日,既累且渴,祖母这样一说,她就扭过身子,坐在祖母怀里喝起甜羹来。郑太后端着喂她,看孩子哭的整张脸都湿漉漉的,眼皮、鼻头微微泛着红,时不时还要哽咽一两声,心里却并不着急,亦未直接问林司仪。   荣烺喝了一小碗甜羹,郑太后问她,“要不要再喝一些。”   荣烺摇摇头,郑太后便问她了,“谁招咱们阿烺这么伤心啊。”   祖母一问,荣烺又有些想哭,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郑太后哄她,“快别哭了,哭太久会把眼睛哭坏的。”   荣烺担心眼睛哭坏,她就强憋着,努力把眼泪憋回去。   荣烺还是个孩子,但荣烺的表述能力相当清晰,她就跟祖母说了,“我原本以为,母妃是真的担心我的生辰宴办不好。我还安慰她,不用担心,内务司挺尽心的。后来,我才知道,她跟林嬷嬷一唱一和,是因为祖母您不让母妃管事了。她俩就想我跟祖母说,依旧让母妃料理我的生辰宴。”   荣烺伤感的流下泪来,“我还以为母妃是真的关心我,原来不是这样。她是打着关心我的名义,让我帮她跟祖母要回权利。”   “祖母,你说,母妃怎么这么虚伪啊。”   郑太后给她擦擦眼泪,“你就因为这个哭啊?”   “嗯。我觉着太难过了。”荣烺摸摸自己的小胸脯,哭红的眼睛像是冲洗过的镜面,没有一丝尘垢的望着郑太后,又说了一遍,“我太难过了。”   郑太后抱着她,“我第一次被亲人算计欺骗时,也很难过。”   荣烺摸摸祖母的脸,“祖母,你别伤心。你告诉我谁骗了你,我去教训他。”   郑太后笑起来,眼尾有一丝淡淡细纹,跟荣烺说,“所以,我们得好好读书,变得厉害些。这样,起码受了欺骗时,可以教训骗我们的人。”   荣烺点下小脑袋。郑太后抱着她,拿本奏章,“来,跟祖母一起看奏章,我看看上面的字都认识没?”   荣烺很快被转移注意力,及至中午用过午膳,荣烺有午睡习惯,待她睡熟,林司仪到郑太后面前请罪,“奴婢实不该离开殿下半步。”   “正二品贵妃令你退下喝茶,你如何违逆?”郑太后道,“罚你一年薪俸。我单独给你一道懿旨,公主年纪尚小,不论任何场地,不论任何人让你离开公主,你都可不予理会,你要留在公主身边。不要再让她经历如今天的事。”   “是。奴婢谨记。”   “着慎刑司赏李嬷嬷二十板子。”   “是。”   “赐一部《金光明经》给徐妃,让徐妃每日虔心诵读,告诉她,这与她是有益处的。”   “是。”   有林司仪监刑,李嬷嬷结结实实挨二十大板,被移出麟趾宫养伤。徐妃也没敢叫冤,当天便着宫人收拾出佛堂,准备虔心礼佛。   待荣烺午睡醒来,听林司仪同她说了此事,荣烺哼哼两声,没说什么。   “皇后娘娘打发人送了许多新奇玩具,殿下要不要去瞧瞧?”林司仪又同她说了一件事。   “母后什么时候着人送来的?”   “殿下正在午睡,就没打扰殿下。待皇后娘娘傍晚过来时,殿下记得跟皇后娘娘道谢啊。”   “嗯,我知道。”   皇后一直待她很好,因为荣烺在郑太后身边长大,哪天都要见皇后两遭。荣烺也不觉着皇后就是坏人,皇后是嫡母,也是她应该尊敬的长辈,不是吗?   荣烺就高高兴兴看玩具去了。   这玩具的确是郑皇后听闻荣烺从麟趾宫一路哭回万寿宫的事,特意打发宫人送来的。傍晚郑皇后过来请安,荣烺向皇后道谢。   皇后笑,“喜欢就好。”   待在万寿宫用过晚膳,郑皇后告退回宫。   凤仪宫内,女官捧上清茶,终于放心,“公主既贴心又懂礼数。”   “原该避嫌的,只是我自忖并无私心,独心疼阿烺这孩子罢了。”郑皇后知道女官是担忧她此时送玩具给公主,倒显得是借机拉拢公主似的。“这孩子,出生时就有些坎坷。”   “奴婢倒觉着,公主与娘娘很投缘,公主刚出生的那会儿,娘娘哪天不陪太后娘娘去看公主几遭。”女官道,“这些年,在万寿宫也是每天见面,公主相貌跟娘娘也很像。”   “阿烺相貌似陛下,陛下呢,又似母后,我与母后是亲姑侄,当然会像了。”尽管这样的话听过许多遍,郑皇后却并不觉讨厌,她的嘴角甚至流露出几分不明显的笑意。   女官进一步进言,“其实,娘娘居中宫位,乃陛下明媒正娶的正妻。这宫里,不论多少皇子公主,都是您的孩子。您关爱自己的孩子,原就应当的。”   郑皇后摆摆手,“我是嫡母,皇子公主亦有自己的生母。徐妃原就有些大惊小怪,别弄的我跟要抢孩子似的。没必要。”   绵庆宫。   大皇子荣绵听着小太监打听回的消息,皱眉嘀咕,“因为阿烺哭了,皇祖母才生气责罚母妃和李嬷嬷的么?”   “奴婢也不知是不是这缘故,不过,奴婢听说,公主从娘娘宫里出来,哭的可伤心了。下午,李嬷嬷就受了责罚。”   “行,我知道了。”   荣绵是下午功课结束到万寿宫请安,皇祖母告诉他近日不必再去麟趾宫,皇祖母说母妃要虔心修佛,不让他去打扰。   荣绵打发小太监打听,总算有了头绪。   他打算,明天问问妹妹,到底是什么缘故。 第6章 长寿面   第二天下午放学后,荣绵在万寿宫跟荣烺一起玩儿时,问荣烺李嬷嬷受罚的事。   荣烺从手中九连环抬起头,跟哥哥说,“李嬷嬷可坏了。母妃也很虚伪。”   “你怎么能这么说母妃。”荣绵说妹妹,“咱们做子女的,不能这样说长辈,这是很不恭敬的行为。”   荣烺并不这样看,“就是父皇有不对的地方,也要让大臣们说呢。母妃做的不对,为什么不能说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母妃对咱们多好啊,哪天过去,都是问寒问暖,只怕咱们哪里委屈着。”   荣烺就把昨天母亲和李嬷嬷一唱一和的事情告诉了哥哥,她口齿清晰,记性也好,事情源源本本怎么回事,学的一点儿不差。待说完,荣烺问哥哥,“难道母妃不虚伪么?她可以直接跟我说。为什么要借着关心我的名义骗我?骗人,就是虚伪。”   荣绵毕竟长荣烺六岁,他已经懂了一些简单的人情世故。荣绵说,“母妃可能就是真心想操持你的生辰宴,你不知道,月前母妃就让内务司备着了。你喜欢吃的东西,喝的饮子,还有喜欢的杂耍、百戏,都让内务司准备了。只是,这事在母亲手里进行了一半,她有些不放心。”   “不是的。母妃亲口跟我说的,要是叫旁人得了势,没有我的好日子过。”荣烺说话实在,“现在是母后在管事。”   荣绵脸庞微热,“母妃大概是悲伤外祖父过逝,一时说话没留神。”   荣烺轻哼一声,“她就是想我帮她忙,也可以直接说,干嘛要拐弯抹脚的。”   荣绵声音放低,“虽然咱家没有这样的事,可我听人说过,母以子贵,子以母贵。母妃大概是担心有人会小看咱俩吧。”   “这怎么可能啊!父皇就哥你一个儿子,就我一个女儿,谁敢小看咱俩?!”宫里出生的孩子,生来便懂嫡庶,懂一个母亲的同胞兄妹更亲近的道理。   这兄妹俩的情况更特殊,他俩虽是庶出,却是荣晟帝唯二子女,谁敢对他俩不好啊!   “我是说外头偶有这样的事,咱家自然是没有的。”   “那哥你说什么啊。”手中金环陡然一分,荣烺高兴的举起来给哥哥看,“我分开了!”   看妹妹笑逐颜开的模样,荣绵也笑了,接过来看,“真快。”   “哥,咱们去院儿里荡秋千吧。”   荣绵看看窗外,见日头落下,很有大哥模样的说,“只能玩儿一会儿,也不许荡太高。”   “知道啦!”   荣烺一拉哥哥的手,兄妹俩就高高兴兴往院子里荡秋千去了。   荣绵知道母亲是犯了宫里忌讳,他当然也想母妃好,可按礼法上说,母后才是中宫皇后,原本宫里的事就该母后管。   先时是因母后身子欠妥,才让母妃代掌宫务。   如今母后大安,原也该把宫务还给母后。   只是,谁没有私心呢。   皇祖母说母妃要虔心礼佛,不让他去打扰母妃,荣绵不能违逆皇祖母的意思。不过,他是个很孝顺的孩子,每天打发乳母过去,代他向母妃请安,也让母妃放心,他过的很好。   等皇祖母气消了,他再代母妃跟皇祖母求情,求皇祖母放母妃出来。   儿子这番话,徐贵妃如何欣慰暂不提,她心里也挂念着荣烺的生辰。   “儿女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一样的疼。要说起来,我还更疼阿烺一些。她年纪小,又是女孩儿。当年我受惊早产,生下来猫儿似的,心疼死个人。”   徐贵妃一面絮叨着,见水冒出细细小泡,便将新撵好的长寿面下了进去。待水开两次,将面捞出,放在细瓷大碗内,上面洒上细葱青菜。另盛一碗热腾腾的高汤,浇入秋油,调出咸淡。   “哪年他们兄妹的生辰,都是我亲自做面。如今我要礼佛,也不能过去,你把面给阿烺送去。让她高高兴兴的过生辰。”徐贵妃亲自将两碗盖好,面按理是现煮出来最好吃,不过,麟趾宫离万寿宫也有一段距离,便将面与汤分开放。待送到万寿宫,吃的时候将面放入汤内,这样,面不会坨,味儿也不大改。   李嬷嬷出宫养棒疮,徐贵妃便将这差使交给自己的心腹女官。   “娘娘放心吧。娘娘与殿下是亲母女,天下哪儿还有比母女更亲近的呢。”女官将长寿面放下食盒,“娘娘为了给殿下做面,三更便起了。奴婢这就过去,正能赶上殿下用早膳,娘娘回内殿歇一歇吧。”   “我那倦劲儿过去了。我生阿烺时不易,今天又是她的生辰,我到佛前念几遍平安经,让佛祖保佑着他们兄妹。”   女官掐着时辰送去,郑太后正要用膳的时辰,李尚食试过汤面,方令女官呈上。   女官禀过是贵妃娘娘给殿下做的长寿面,“贵妃娘娘想着,往年也都是她亲自给公主做,今儿一早,娘娘三更做起来准备了。这汤也是昨儿一早便让人熬的,整整熬了十二个时辰,最是香浓不过。”   郑太后道,“那就呈上来吧。”   李尚食亲自将面分出三份,荣烺看到母亲做的面,尝了尝味道,心里最后一丝气也散了。她戳戳碗里的长寿面,“好吧。我不生气了。”   女官神色一松。   郑太后看荣烺这小大人似的模样,忍不住想笑。被郑太后留下一道用膳的郑皇后也便顺势道,“母后,阿烺生辰宴的好日子,徐妃必然也是想一起参加的,不如让徐妃过来吧。多个人说笑,也热闹。”   郑太后随口问荣烺,“阿烺,你说呢?”   荣烺想了想,却没有认同郑太后的话,她很认真的说,“皇祖母,你不是给我讲过,朝令夕改就是说话不算话的意思么。你还说,越是管的人多,越不能说话不算。是不是?”   “嗯,是说过。”郑太后破位惊异,装作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   “所以,祖母你要是问我,我觉着等母妃念满五个月的经吧。这样的时间不长不短,比较合适。”   郑太后也很郑重的点头,“嗯,行,就按阿烺说的办吧。”   女官连忙跪下谢恩,“谢太后娘娘,谢皇后娘娘,谢殿下。”   荣烺对女官吩咐说,“你回去要跟母妃说,母后替她跟祖母说好话哪。母后待她多好啊。”   她还很机伶的朝郑皇后眨巴下眼,“母后,等中午把我生辰宴的席面儿也给母妃那里送一席吧。”   “我原就吩咐了的。”郑皇后笑。   “母后,你对母妃这样好,到时让你宫里的人去送吧。母妃心里肯定特别感激您。”   “好。介时我让许司膳亲自去送。”   “谢谢母后。”荣烺眼睛弯弯笑起来。   荣烺觉着,这样母妃肯定就能明白母后并不会欺负她,也就不会再起那些拐弯抹脚的心思了。   郑皇后倒是真心觉着,阿烺这孩子是真心不错。 第7章 进学   早膳后,女官提着食盒回宫复命。   徐贵妃听女官讲了早膳时情形,听到皇后为她求情时,徐贵妃冷冷一笑,皇后哪里会真心盼她好!不过顺情说好话!   及至听到荣烺把她的禁足期定为五个月,徐贵妃也有些不满,郑太后都问荣烺的意思了,荣烺是她亲闺女,顺势跟太后撒个娇,说不定太后今天就放她出去了。   不过,比原本只是让她念经,也没个期限的好。   勉强算是个好消息。   毕竟,太后不是皇上,要是皇上,怎么都好说的。   “我这也没法儿出去,你瞧着,阿烺生辰宴准备的如何?”   “奴婢回宫路上远远见顺柔长公主仪驾往万寿宫去,内务司总管也一早就过去听差了。”女官道,“娘娘放心吧,阖宫谁不知太后娘娘最疼咱们公主,谁敢委屈公主呢。”   “这就好。”徐贵妃总算放下心来。女儿固然不及儿子贴心,到底也是她亲闺女。   万寿宫。   “顺柔还是这般英姿飒爽啊。”郑太后打趣,“想来行猎颇丰。”   顺柔长公主接过宫人奉来的茶,举止间露出的宫装与如今宫中流行大相径庭,竟是一件窄袖宫装。   如今贵族女子很少有人着窄袖了,男子衣袍亦以长袖翩然为美,独军戎凯甲衣窄袖,另则便是行猎时着窄袖衣。   顺柔长公主笑,“还得谢母后允我借用行宫猎场。”   “皇帝不喜狩猎,我与皇后在宫中便可消暑,也都没有打猎的本领。与其叫猎场空着,你时常过去,既能帮我管理一二,也不使底下人懈怠。”郑太后眼中含笑,“何况,我看,如今这天底下还能打猎的妇人也独你一人,若非你在,恐怕世人皆以为我们妇道人家只能做些绣花女工之事呢。”   “谁叫咱们命不好,赶上太.祖皇帝这样的祖宗。要搁前朝凤家人时,女子为官为将,寻常事矣。”顺柔长公主年近五旬,相貌刚硬,说出的话比相貌更硬,“也就母后管事这些年,我还能松快则个。”   “如今正好你回城,我正有事托你。”   “母后只管吩咐,我无有不应。”   “这不是咱们阿烺也大了,过了生辰,就六岁了,该是读书进学的年纪。文师傅我已经安排好了,礼部章尚书不错。另有教阿烺女工、绘画、音乐之人。”   顺柔长公主微微颌首,都是公主进学的各样功课,不过,当年她读书时,师傅皆是帝都有贤名的命妇,再不会令朝中大臣为公主师。   朝中大臣是教导皇子的。   “我想再为阿烺请一位师傅,教她骑马,也能强健身体。”郑太后望着顺柔长公主,“这事非你莫属,只是如此一来,你就不能长住城外了。”   顺柔长公主看向荣烺,荣烺正两眼放光的看自己的祖母,她拉着祖母的袖子,高兴的问,“真的么?祖母?像大哥一样,骑那种又高又大的大马么?那等我学会了,是不是也能出去打猎了?”   郑太后笑,“学会了才能去。”   “我肯定能学得会!我看大哥骑过,并不难的!”荣烺天真无邪,十分机伶,自己就求顺柔长公主了,“姑妈您就教教我吧,我很聪明的!肯定学的又快又好!”   郑太后好笑,“怎么还自己吹起牛来,得谦虚点。”   大家都笑起来。   顺柔长公主为人爽快,一口应下,对荣烺道,“成!让你祖母准备束脩吧。”   这事便定了。   郢王妃一行到的稍晚,郢王是世祖皇帝的弟弟,算来也是皇叔辈。郢王虽有封地,但因太.祖、世祖偏爱,赐爵后并未前往封地,而是留在帝都生活,与皇室一向亲近。   郑皇后的姐姐,郑太后的侄女,就是如今的郢王世子妃。   郢王妃带着女媳等人一并给郑太后见礼,郑太后皆赐座位,大家坐下一起说话。待一时,郑太后召诸命妇。   徐国公过逝,徐夫人在家治丧,少了徐家人。命妇便以郑太后的娘家嫂子郑老夫人为首,能到万寿宫正殿参拜的,起码三品以上命妇,低于这个品阶的,顶多在外磕头行礼。   今天是荣烺的生辰宴,诸命妇都带了家里年纪相当的女孩儿,等大家见过礼,客套完之后,荣烺也有单独地方接待自己的小朋友。   用郑太后的话,“让孩子们自己玩儿去,拘在咱们身边,倒闷了。”   这一日,自然是极盛大的。   荣晟帝也过来坐了坐。   只是,郢王知道公主课程后颇有不满,亲自求见荣晟帝,“公主的教育,原是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吩咐,不当老臣多嘴。只是,老臣愧为宗正,近日略听得一丝不妥,不知是真是假?”   荣晟帝道,“王叔说的是什么事?”   郢王沉着一张老脸,“当年显德皇后亲自写就《皇女规范》,上面便是写的皇女应读什么书,应学习何等礼仪。显德皇后规定,皇女进学,第一要读的便是《贞烈传》,历代皇女,无有不习读此书的。何况,我朝女子向以贞静贤淑为要,我怎么倒听说,还要让顺柔教公主骑马打猎的?”   “简直荒唐!”郢王正气勃发,胡子都一抖一抖的,“皇家出一个顺柔还不够,莫不要再出第二个!”   “王叔!”荣晟帝打断郢王的话,缓一缓语气,“慎言。”   郢王叹口气,“我就是一直着急。陛下膝下也只有公主这一个女儿,必然比老臣更为慎重。老臣还听闻,太后要令礼部章尚书给公主讲授圣人文章。”   “自来男女授受不轻。女子婚前,岂可见外男?便是民间的讲究人家,女子婚前从不下绣楼闺房,那是何等样的贞顺。”郢王感慨,“如今世道,纵不敢与先前相比,也不宜再败坏下去啊,陛下。” 第8章 贞烈传   郢王的担忧戳进荣晟帝的心里,不仅是出于对权利的争夺,更多是来自父亲对女儿的疼爱。   那样不择手段的争权夺利。   权握天下真的比母子相和,父慈子孝更快乐吗?   荣晟帝并不愿女儿成为第二个母后。   郢王告退后,荣晟就去了万寿宫请安。   万寿宫匾额阳光下熠熠生辉,“万寿宫”三个黑底金字刺向眼睛,荣晟帝有些不适的眯了眯眼。   万寿宫并非太后寝宫,这里原名慈寿宫,为历朝太后居所。当年,母亲诛杀了先帝留下的内阁首辅林相,遂将此宫更名万寿宫。   视线自“万寿宫”三字收回,荣晟帝走进万寿宫。   内侍进去通传,故,荣晟帝到内殿时,郑皇后、顺柔长公主、荣烺都已起身,待荣晟帝向郑太后见礼后,二人向荣晟帝行礼。   荣晟帝温和的说,“都坐吧。”   “早上刚请过安,皇帝怎么这会儿过来了?”郑太后问。   “我陡然想起阿烺就要正式进学读书,特意令内务司取了新刊的《贞烈传》,赐予阿烺一套,待她读书时可用。”   郑太后轻轻一笑,“都什么年代的旧书了,这些年,我都没赐过公卿贵女,就是觉着这书不合时宜。阿烺小小年代,倒学这样的陈书,倒学迂腐了。”   “旧书有旧书的好处,古传经典,哪一样不是旧书呢?”荣晟帝看看坐在母亲身畔,一脸天真可爱的女儿,心下愈发柔软,与母亲道,“显德皇后是太.祖发妻,皇室长辈,她传下来的东西,想是没错的。”   “显德皇后还能与古诸贤相比了?”郑太后嗤道,“纵皇室皆显德皇后子孙,这话也过誉了。”   “虽不能及,但当年太.祖皇帝有谕,凡皇室贵女,皆要习读《贞烈传》,为天下女子表率。今儿臣只阿烺一个女儿,也盼她能彰显皇家贵女的风范。”荣晟帝继续道。   “看皇帝说的,不读《贞烈传》,就不能做表率做风范了?”郑太后勾了勾唇角,“显德皇后年轻时也没读过这书,不也被谥显德二字么?历朝历代,德才皆备的女子多了,显德之前,根本没有《贞烈传》,也没耽误那些女子名留青史。皇帝想的太严重了,一本书而已。”   “事关阿烺,再如何慎重,都是儿臣为父之心。”荣晟帝恳切相求,“还请母后体谅儿臣这片心吧。”   说的是一本书,晟帝这样坚持,似乎又不仅是一本书的事。郑皇后、顺柔长公主一时都不好说话。   郑太后看向荣晟帝,荣晟帝目光坚定,时间久了,他有些轻微闪躲,最终仍是迎向母亲的注视。   郑太后的手一下一下,不急不徐的抚摸着凤榻扶手,问,“皇帝还有旁的事么?”   荣晟帝道,“我听闻,母后要让顺柔皇姐教阿烺骑射之事,阿烺年纪还太小。待她长大些,看她志趣所向,再说骑射之事不迟。”   不待郑太后说话,荣烺已经露出浓浓失望,“不能现在学么?父皇,我虽然小,但宫里也有小马啊。以前大哥学骑射时,我去看过,他就是骑的小马!而且,大哥也是很小的时候就学的骑马。父皇,我也想现在就学。我一点儿不小了!我已经是大人了!”   说着,她还跳下凤榻,两三步到父亲跟前,拉着父亲的袖子撒娇。荣晟帝摸摸闺女的头,听她这童言稚语,颇觉有趣,“你哪儿大了,还这么丁点儿哪。”   “大哥读书时也是我一样大,大哥能学,我当然也能学。”荣烺说。   “你跟你大哥怎么一样,他是男孩子。”   “顺柔姑妈也是女孩子啊。”荣烺道,“我们都说好了,等我学好骑马,顺柔姑妈就带我去打猎。我想猎一头老虎给父皇。”   荣晟帝既不喜女儿舞刀弄枪,又感动于女儿的孝心,情不自禁道,“你平平安安的,好好吃饭,乖乖听话,父皇就很高兴了。”   “不行,我一定要猎一头老虎送给父皇。”荣烺安慰她爹,“父皇放心吧。顺柔姑妈不会让我摔着的,我肯定能学的很好。”   “女孩子还是以柔顺贞静为美,阿烺,骑射多辛苦,还有很多尘土,很脏的。”   “我不怕苦。脏也不怕,我会洗干净的。”   不要小看孩子的口才,荣晟帝说,“父皇不想看你那么辛苦。”   “父皇你就放心吧。累了我就歇一歇,等不累再学,不就行了。”荣烺央求,“父皇你就答应了吧。”   荣晟帝看她扯着自己袖子扭来扭去,也是无奈,“骑射可以学,《贞烈传》也要一起学。”   “行啊!”荣烺一口应下,又问,“《贞烈传》也是书吧?”   “嗯,是显德皇后为天下女子所书的行为规范,你是父皇唯一的女儿,是咱们大荣朝的公主,一定要为天下女子做出表率来。”荣晟帝道。   “绝对没问题。”对于读书,荣烺从没怕过,她说,“父皇你就放心吧。”   荣晟帝与郑太后的争执,最终由荣烺心直口快的答应告终。   郑太后也没再反对。   荣晟帝觉着,相较于骑射,还是读《贞烈传》更为要紧,也没再反对荣烺学习骑射。   荣晟趁热打铁,同母亲商议,“母后,是不是再为阿烺择一教《贞烈传》的师傅?”   “皇帝相中了谁?”   “也不是外人。郢王世子妃在闺中时便精研此书,于帝都素有才名,她既是母后的侄女,也是儿臣的表姐,皇后的长姐,不是外人。不如便请郢王世子妃进宫教导阿烺《贞烈传》如何?”   这个人选,的确面面俱到。   郑太后颌首,“好。” 第9章 荣玥   郢王世子妃进宫请安,也带了女儿一起。   郢王是宗室,世子妃郑氏又是郑太后嫡亲的侄女,一向亲近。既是做公主伴读,干脆直接住在宫里,如今也算顺带养在太后跟前,于闺女前程也有好处。   荣烺与这位名玥的堂姐早便相识,前几天荣烺生辰,荣玥还亲自绣了一个荷包送给她做生辰礼。   荣烺见荣玥进宫很高兴,拉着荣玥的手同郑太后郑皇后说,“祖母、母后、姨妈,我带玥玥姐去看看屋子。”   “去吧。”郑太后让小孩子自己去玩儿。   郑皇后同姐姐道,“头几天就收拾出来了,孩子们都住一处。阿烺还提前让尚服局提前预备下摆设玩意儿、衣裳寝具,别等玥玥进来,那边儿再现成收拾。”   郑氏秉性柔弱,心里也是很关心女儿的,闻言道,“玥玥这几天在家成天看书,说公主读书快,怕读起书来被公主落下。”   郑太后温声道,“小孩子们做个伴儿,快点慢点有什么要紧。”   郑氏笑,“我也这样说。女孩子家,熟读《贞烈传》也就是了。”   这话说的,郑太后好悬没噎着。   郑皇后道,“姐姐,孩子们学东西快,什么都学点儿,也陶冶性情。”   “这也是。”郑氏似是略有心事,欲言又止。郑太后只当没瞧见,随意叙些家常,及至中午,郑太后只是让俩孩子陪她一道用膳,与郑氏道,“你与皇后去说说私房话吧。”打发郑氏去郑皇后宫了。   郑太后喜欢孩子,问荣玥,“听你母亲说,玥玥这些天都在家读书哪。”   “是。我又把《贞烈传》读了两遍。”荣玥长荣烺三岁,也是自幼读书识字,耳濡目染,《贞烈传》读的比较熟。   郑太后说,“你不自小就读那个嘛。得空也读读旁的书,世间也不只那一本书。”   荣玥不解,“可是我祖母说,女子读读《贞烈传》,识得贞顺二字真义,也就罢了。”   郑太后心道,你那祖母能有什么见识。   荣烺已经跟荣玥说,“玥玥姐,你祖母这话不对,我祖母就读了可多书了。等吃完饭,我带你去祖母书房看看,满满一屋子的书。这还只是祖母常看的,不常看的还有三屋子。”其实她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书,但在孩子眼里,三屋子就是很多很多了。   荣玥惊讶的瞪大眼睛,“这么多啊!”   “可不是么!”荣烺骄傲又得意的扬起自己的小圆脸儿,跟堂姐说,“等咱们一起读书你就知道了,要学的东西可多了。我告诉你,最有意思的就是史书,里头一个又一个的故事,我哪天睡前不听林妈妈给我讲俩史书故事,都睡不着觉。”   “我听过说书的女先生们说书,有教人积德向善的道理。”   荣烺根本不知道说书女先生们是个啥,但她年纪小小却挺有虚荣心,一摆自己的小胖手,“不能比!差远了!”   荣玥是个很实在的姑娘,惊叹不已,“这样啊!”   “是啊!”荣烺牛都吹出去了,越发笃定。   于是,荣玥也愈发惊叹佩服!   郑太后忍笑听俩孩子说话。   荣玥想到什么,悄悄看郑太后一眼,垂下眼睛,揉起手里的小帕子,先前的欢喜也不见了。荣烺奇怪,“你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也没有。”荣玥见郑太后荣烺都看向她,心下一慌,愈发怯了。   郑太后并不喜那种怯怯的孩子,不过,荣玥年纪还小,郑太后道,“是不是你祖父祖母在家说我坏话了?”   荣玥那惊掉下巴的神情说明一切。   荣烺问,“郢叔祖、叔祖母还说祖母坏话啊?都说什么了?”   “没,并没有对太后娘娘不敬。是我在家,听祖父说教公主读书的礼部尚书,好像名声不大好,不孝顺。”荣玥没说的是,祖父还跟她说,叫她不要去听礼部尚书讲课,坏人能讲出什么好道理呢?   荣玥就很为此发愁,她是给公主做伴读的,自然是公主学什么,她一起学什么。怎么能公主去学,她不学的?   郑太后还没说话,荣烺先同荣玥说,“这是不可能的。朝廷选任官员都是选贤任能,玥玥姐你想想,就是咱们身边服侍的人,也得看品性好坏。尚书可是正二品高官,选拔这样的高官,哪里有不问品行的?要是品行不行,能叫他做那么大的官?”   荣玥一听,深觉有理,“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事实上,那天祖父说起来可生气了,很大声的告诉她,不许听那位尚书大人讲课。荣玥胆子小,只能唯唯应诺,既不敢说别的,也不会说别的。   “所以,你就放心吧。你想想,教咱们读书的先生,祖母能不挑了又挑,挑最好的给咱们么。”荣烺一拍小胸脯,信誓旦旦的做保,“玥玥姐你就放心吧。没准儿是叔祖跟礼部尚书不对付,史书上说了,这种叫政敌。”   “做政敌的人,就是仇人一样,彼此都不说彼此的好话。”   荣玥就又有一重担忧,“那我能跟祖父的政敌读书么?”   “当然能了。非但要学,还得把他的本事都学到手。你想想,以后叫叔祖的政敌想起来,唉呀,我这一身本领,都叫我敌人的孙女学去了,还不得气个好歹呀。”   荣玥终于愁眉伸展,笑了起来。她笑时颊边两个梨涡,甜甜的。   荣烺看她乐,自己也乐了。   荣玥拉着荣烺的手说,“公主,等我学到礼部尚书的本领,我也不说他坏话。天地君亲师,就是跟老师学一天,也要对老师尊尊敬敬的。”   “好啊。”   俩小姑娘叽叽喳喳说着即将正式读书的事,主要荣烺声音清脆,荣玥是很温柔腼腆的性子,说话都是不急不慢、温温柔柔的。   一时,万寿宫传膳。   俩小姑娘与郑太后一起用膳,俩人礼仪都不错,荣玥年纪大些,举止已经有了淑女的小小端庄。   凤仪宫内。   郑氏也在跟妹妹诉说着自己的担忧,“父王在家就时常念叨,说教公主的尚书不大妥当。世子也这样说。我记得崔尚书当年,颇有些桀骜传闻。”   “那是多久之前了,得十来年了吧。”郑皇后道,“大姐你就放心吧。教阿烺的人,能不好?都是姑妈亲自挑的。”   “这道理我自然明白。还有一事,听闻公主还要学骑射?”   “顺柔公主来教。”   “公主不害怕么?阿玥见到马就怕。”郑氏一脸担忧,“公主是陛下爱女,再如何小心也不为过的。”   “你多虑了,顺柔公主一样是公主。”   “那怎么一样。宗室之内,也独顺柔公主一人唯此罢了。”   “你就放心吧。我还是那句话,阿烺能学,阿玥就不能了?”郑皇后与郑氏一母同胞,却是性情相异。   郑皇后这样一句,郑氏终于不再说什么了。   及至下午,郑氏带女儿告辞出宫。   听女儿在车里小声说着同公主说话玩耍的事,郑氏脸上也露出几许笑意,公主活泼,女儿文静,这在一起,倒似她与皇后少时的情形了。   马车辘辘前进,阳光从厚纱车窗照入到锦绣堆叠的车厢,想到少女岁月,郑氏怅然的叹了口气。 第10章 小冰   荣玥回到家,祖母问起她在宫中事宜,知道一切安好,便让郑氏为荣玥准备进宫的东西了。其实,也不用带旁的,衣裳首饰与平时起居常用的小物件儿带些就行。这也是荣玥出身宗室,她是亲王世子嫡长女,所用之物皆有品制,符合宫中规矩。   郑国公少夫人还特意到亲王府走了一趟,打听外甥女都带哪些东西,她也照样给闺女收拾一份。   郑国公府固然显赫,到底是民爵,不好抢宗室风头。   郑国公少夫人每次见到自己这天真的小姑子就发愁,让闺女跟外甥女荣玥一道玩儿去,她跟郑氏说说私房话。   问郑氏过的如何。   郑氏笑,“谁还能委屈了我。母亲放心吧,我这里尽好的。阿玥眼瞅就要进宫,我这心里,又欢喜又有点舍不得。”   “这有什么舍不得的,咱们平时无事也要进宫给姑妈请安,这一进宫,不就能见着了?何况,你还是姑妈指定的女先生,寻常见面比我都便宜。”郑国公少夫人为人伶俐,说话也连珠炮似的,可俐落了。   “是啊,皇后也说,让我闲了多进宫去。”   “那你就多去。咱们亲姑妈亲妹妹,又不是外人。”   “母亲、祖母身子可好?”几年前父亲过逝,母亲也病了一场,这两年慢慢好转。   “好。都好。就是念叨你,说你好些天没过去了。”   “我也想去,这几天母妃总打发人往徐公府送东西。前儿,我还去祭了一回。母妃说等徐公府发丧,也要摆路祭。”郑氏毕竟是世子妃,有些事是需要她亲自出面的。   徐公府这事,郑国公少夫人就不好多说了。   前几年老国公爷过逝,徐国公领内阁事务,行事颇为放肆。陛下亲政后,徐家更是生出虎胆,窥伺后位。野心之大,难以言喻,甚至不将太后娘娘放在眼里。唆使言官上书,说太后娘娘住万寿宫于礼不合,该将万寿宫更名为慈寿宫。   非但不念及徐郑两家多年姻亲,更是将太后娘娘的恩德忘的一干二净。   如今徐国公病故。   说病故好听,都知道江南舞弊案与徐国公脱不开的干系。   郢王府素与徐公府相近,如今郢王全不避讳,真难怪太后娘娘夺了郢王实缺,只留一宗正之职了。   郑氏悄悄问大嫂,“嫂子,咱家跟徐公府,到底也是至亲。我听说,大哥只是打发人送了份奠仪,人未亲至。”   “这不没空么。”郑国公少夫人佯作叹息,“国公爷新领内阁诸事,母亲都说,十天里有八天见不着的。早上三更起,晚上五更睡。太爷在时就留下的家规,误什么都不能误朝政。剩下的我家那口子,与二弟一并去江南了,还没回来。三弟外任,又不在帝都。底下小一辈的,都在读书,还没到顶门立户的年纪。我又是女流,母亲上年纪,老太太更不必说,哪敢跟老辈人说这些事,听了就要伤心落泪的。”   “好在我也打听着,小姑妈身子还好。待发丧后,守上几年丧,心也就平静了。”少夫人道。   “也是。”郑氏道,“小姑妈憔悴许多。”   能不憔悴么。   以往顶着贵妃之母的名头,那是连皇后之母都不放眼里的。   少夫人不想再说徐家这起子扫兴事,同郑氏打听起荣玥进宫要带的东西。郑氏把自己拟的单子给大嫂看。少夫人细细看过,边看边说,“你是个仔细人,先前我心里慢慢忖度着,也就是这些东西了。”   “女孩子家的东西都差不离。昨儿我带阿玥进宫,公主带阿玥去看了将住的屋子,都收拾出来了。就在万寿宫东跨院,以往太后娘娘用来做书房的院子。”郑氏自幼常进宫,对万寿宫特别熟,“那院里梨花开的尤其好,顺柔长公主少时,我们摘梨花酿酒。”   “听说这次姑妈特意留长公主在宫里,教孩子们骑射。”   “是啊。听皇后说,已经在打扫瑶华宫了。”   瑶华宫原是顺柔长公主未出嫁时的所居宫殿,不过,后来顺柔长公主掌掴驸马,被世祖皇帝训斥,还减了她的汤沐。为此,顺柔长公主足有三年未再进宫,后来即便今上恢复顺柔给长公主的汤沐赏赐,顺柔长公主也再未留宿宫中。   “这么听着,想来长公主这次回帝都心情不错,那什么时候我去给长公主请安。”   “你想去只管去。”郑氏看大嫂面露犹豫,遂安慰大嫂,“嫂子你放心吧。长公主从来都是一码归一码,她跟驸马的事,再怎么也不会迁怒你这儿来。”   “是我心里,觉着我娘家愧对公主。”   顺柔长公主驸马也不是旁人,就是少夫人的娘家兄长。   自从驸马公主翻脸,其实长公主也没怎么着婆家,她是公主,无涉政务,就是想宰了驸马,也不能亲自拿刀去砍。   但陈家一直战战兢兢的,生怕长公主什么时候给他家下个绊子啥的。   毕竟,长公主与万寿宫极是融洽。   此时,长公主正带着荣烺挑内务司献上的小马。   “内务司送来的,都是训练好的。马很乖的,来,小冰,摸摸马的脖子。”长公主吩咐身边一位十来岁少女。   那少女穿一身普通青衣青裙,站在长公主身后。要说相貌,并未如何出挑,只是气度与寻常宫人使女不同。宫裙穿她身上,倒别有些飒爽风采。   小冰上前摸了摸一匹枣红小马的脖子,她熟谙马性,力道适中,那小马凑过脑袋,亲呢的蹭蹭小冰手掌。小冰拿根胡萝卜递给小马,小马就着小冰的手,欢快的啃起胡萝卜。   荣烺见状立刻道,“姑妈,我也要喂小马。”   “来,也给你根胡萝卜。马通人性,你对它好,它就对你好。”   宫人自内务司女差人那里接了装着胡萝卜的竹篮,捧至荣烺跟前,让她挑。荣烺挑了根最水灵最好看的,去喂另一匹黑色小马。   头一天,长公主没让荣烺骑马,这是赶上郑皇后在万寿宫说起话来,说内务司已经挑了十匹小马,供公主贵女挑选。   荣烺就有些等不及正式开学,她想先看看。长公主就带她来看小马了。   等喂过小马,长公主吩咐小冰骑上小马,绕着小校场跑了一圈。   荣烺在边儿上看小冰熟练的一跃就跳上马背,整个人像生在马背上,随着小马的跑动,小冰也随着节奏轻盈晃动。荣烺使劲儿拍小巴掌,跟姑妈说,“小冰姐骑的可真好。”   “当然了。小冰打小就跟在我身边,骑马打猎都是一把好手。”   “那可太厉害了。”   校场不大,小冰很快跑了一圈回来,下马向长公主、荣烺见礼。   荣烺说,“骑的可太好了。小冰姐,你跟我说说呗,这骑马有没有什么窍门。”   小冰不似荣烺这样嘴巴伶俐,她是个沉默的少女,回答道,“多练就行了。”   发现小冰骑马特别厉害,荣烺当即令人取来弓箭,摆上靶子让小冰射箭,果然亦极有准头。   荣烺过去一拉小冰的手,掌心粗粗的。   荣烺点点头,仰着小圆脸儿,一本正经的说,“小冰姐是有真本事的人。”   “小冰还小,也只学些皮毛。”顺柔长公主道。   荣烺看小冰这么有本事,心里便有些羡慕,想着还是顺柔姑妈厉害,身边有小冰姐这样的女孩子。荣烺看顺柔长公主也很看中小冰,没好跟顺柔长公主要人,她转了个弯儿,跟顺柔长公主打听起,小冰姐是怎么变的这么厉害的过程。   顺柔长公主十分爽快,“你要喜欢小冰,我让她陪在你身边,保护你如何?”   “那我不是夺姑妈心爱之人么?”   “省得你总叽叽喳喳问我,你问小冰不是更清楚。”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啦。”荣烺还挺会两句客气腔。   顺柔长公主一笑,不理她这得便宜还卖乖的样儿。   郑太后知晓此事也没说什么,嘱咐荣烺一句,“小冰是你姑妈心爱的侍女,你莫将她与寻常宫人一样看待。”   “祖母放心吧。姑妈好意让小冰陪我,小冰比我大四岁,我当小冰姐姐一般,她以后就专门跟着我,我在哪儿她在哪儿。” 第11章 入学   少夫人回府,将给闺女准备的单子划去大半,原本的两个丫环,也只留了一个。   郑锦看她娘刷刷的精简用度人品,忍不住说,“郢王府也是亲王府,就给玥玥姐带这么点东西啊。”   “你这话说的,骄狂。”瞪闺女一眼,少夫人低声道,“郢王府又不是你大姑当家,你大姑能动的,也就是她的嫁妆。要不是娘家硬气,宫里有太后皇后,嫁妆她都得叫人哄骗了去。”   少夫人叹口气,“不过这进宫做伴读,低调点也好。你打小机伶,进宫可不敢像在家似的骄狂。”   “我又不傻。”郑锦道,“母亲先前不就按着当年大姑进宫给顺柔长公主做伴读的单子拟的么。我也不是嫌带的东西少,可如今一样是姑祖母做太后,咱家女孩儿进宫给公主做伴读,这也差的太多了,倒显得咱家不比从前似的。”   “还不都是郢王妃,当年她自己个儿闺女进宫时,何等显赫隆重。如今到孙女,就一毛不拔!”   “我也是觉着郢王府忒虚伪!”郑锦哼一声。   少夫人无奈,“他家毕竟是宗室,如今咱两家又是姻亲,你想想你玥玥姐平时待你多好,你想去夺她的风头?”   “那不能。”   少夫人叮嘱她几句,“进宫要跟公主好好相处,玥玥她们你也都熟的,小姐妹好好相处。”   “母亲你放心吧。我们原就要好。”郑锦突然说了句,“要是公主是皇后姑妈的孩子就好了,也省得母亲你这样千叮万嘱的不放心。”   “这话偏狭。”少夫人道,“公主生下来就养在太后跟前,大皇子都不如公主受宠。再说,养亲养亲。就是说养在身边的孩子,跟亲生的是一样的。”   “你别觉着公主的生母是徐贵妃,心里就生出嫌隙。那是大人的事,跟你们小孩子无关。再说,皇后才是公主的嫡母,太后娘娘是咱家的老姑太太,皇子公主都同咱家有血缘关系。你若是聪明,就要跟公主交好,而不是疏远她。”   “我原就跟公主挺好的啊。”郑锦说,“就是徐贵妃趾高气昂好几年,我顶多躲着徐家人走,跟公主有什么关系啊。”   “这话明白。”少夫人摸摸闺女的头,“你进了宫,就能朝夕在太后娘娘跟前。你要是能学到太后娘娘一两成的风范,一辈子受用不尽。”   待少夫人将拟好的单子给婆婆看过,郑夫人点头,“这也罢了。把这单子给颜相府送一份。”   “我已打发人誊好了,太太看着可行,我这就打发人送去。”   颜家姑娘也被选为公主伴读,不过,颜相与郢王极为不睦,两府素无往来。颜夫人早便同郑夫人打过招呼,待郑家拟好单子给她家送一份。孩子们一起进宫,带的东西也相仿才好。   荣烺对即将正式读书的事颇为上心,连读书的清音阁都亲自去瞧了一回,摸摸桌子看看椅子,添上几盆花草,几样摆设,连每天准备的茶、课后吃的点心,她都亲自看了内务司拟的单子,做了些微调整,才点的头。   待几位伴读进宫,到钦天监算出的吉日,才算正式进学。   荣烺光书包就让宫人做了好几个,头一天上学,一起床她就挎身上去了。颜姑娘问她,“殿下,您这是挎的什么呀?”   “书包啊。”荣烺拍拍自己的小书包,跟她们说,“你们也挎上吧,一会儿咱们就要去上学了。”   郑锦瞅瞅外头蒙蒙亮的天,她们得先去给太后请安,然后用过早膳,待到辰正才去读书吧。现在才什么时辰,刚刚卯正!   荣玥笑眯眯地的说,“阿烺,还早哪。你先放下吧,咱们得去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荣烺可舍不得放下,郑锦说,“上学也不用背书包,有侍女帮咱们捧书拿笔墨的。”   “这跟自己背怎么能一样呢?”荣烺坚持,“读书这么重要的事,当然得自己拿了。”   知道荣玥她们都没有书包,荣烺很大方的把自己的书包一人借她们一个。郑锦学荣烺的样子也挎上,说她,“还借给我们,送我们好了。怎么越大越抠儿了。”   “书包这么神圣的东西,怎么能送人哪!金玉可送,书包送不得。我可舍不得!”   荣烺就挎着自己的小书包,带着她的小伙伴们,扬头挺胸的迈着小步子过去祖母那边儿请安了。   郑太后见这一堆挎书包的小姑娘,笑着说,“都过来坐。”   荣烺到郑太后身边儿坐,其他人也各有绣凳。郑太后问她们昨晚睡的怎么样,都说睡得香。荣烺说,“我小半宿没睡着,一想到今天要正式读书,我就一点儿不困。后来林妈妈不给我讲故事了,非给我念佛经,念得我嗡嗡的,把我给念晕了。”荣烺揉揉耳朵。   林司仪一板一眼,“念了约摸一柱香就睡着了。”   郑太后摸摸孙女的背,“这急什么,以后一辈子都能读书。”   “不一样的。”荣烺也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就随口说了句,“一辈子是一辈子,今天是今天。”   待用过早膳,郑皇后带诸妃嫔过来万寿宫请安,荣烺也给皇后请安,荣玥等人一并见过宫中诸位娘娘。   她们皆出身显贵家族,平时都有进宫,对宫中规矩是极熟的。   郑皇后道,“读书明理,好好跟阿烺一起读书。”   几人起身应是。   荣晟帝下朝的时间更晚一些,知道女儿今天头一天念书,荣晟帝一人赏赐一本《贞烈传》,同几人道,“旁的不打紧,《贞烈传》是显德皇后亲书,多读一读总没坏处。”   荣烺谢过父亲赏赐,瞅瞅时辰说,“父皇,那我们就去书阁了。头一天读书,不能迟到。”   “好,去吧。”看她挎着小书包的模样,荣晟帝也不禁一笑,打发几个女孩子读书去了。   林司仪等人随后,有侍女捧着笔墨食盒茶具之物,但今日要学的书本,荣烺是自己放小书包,自己挎着的。   清音阁就在万寿宫隔壁,出门拐个弯就到。   荣烺远远见一人阔步而来,晨风拂在那一身朱红锦袍上,袍摆随风飘动,蹁跹如蝶。及至近前,才看清这人刀裁般的漆黑鬓发,雪白肌肤,一双眼睛温和宁静,像是微微含着笑。那人对荣烺轻施一礼,“臣礼部尚书齐康见过公主殿下。”   荣烺一双猫眼瞪圆,礼部尚书是朝廷高官,荣烺原想着,肯定是个胡子一大把、学识像胡子一样长的老师傅。   她瞥瞥礼部尚书光洁的下巴,淡色薄唇上的一抹唇须,心说,看着不像太有学问的样子哦。   摆摆手,“齐大人不必多礼。”一指清音阁大门,“咱们先进去吧。”   两个小内侍上前,推开闭拢的朱门。   清新的水木香气和着晨风拂动,荣烺伸出一只小胖手做客气腔,“齐大人请。”   齐康微微躬身,“殿下请,臣随殿下之后。”   俩人客气一番,做足师生礼数、君臣规矩,这才荣烺迈着小步子当前,齐康退半步随后,在荣烺、齐康之后,荣玥几人都没忍住多瞧齐康一眼,心说,这就是帝都大大有名的,当朝第一青年才俊齐尚书啊! 第12章 第一节课   头一天读书,进入清音阁后,大家彼此落座。虽然齐尚书太过年轻,让荣烺有些怀疑他学识的厚度,荣烺还是向齐尚书行了拜师之礼,齐尚书还半礼。   荣玥等人也向齐尚书行过拜师礼,齐尚书就开始讲学了。   齐尚书教授的是历史,既讲历史,自然从本朝起。   齐尚书便自前朝末年种种乱象,饥荒、瘟疫、官员贪婪、皇帝昏馈、百姓民不聊生,太.祖皇帝与诸义士揭竿而起。   “如颜家祖上,便是太.祖皇帝身边的十二义士之一,曾为太.祖皇帝筹措粮草,太.祖皇帝亲口赞许,颜卿,朕之左臂也。这说的就是颜姑娘的曾祖父,颜文襄公的事了。”   齐尚书说出这段典故,颜姑娘别看在家已经听了不下一百二十遍,此时却仍是脸颊微红,眼睛发亮,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名为骄傲的荣光。颜姑娘谦逊道,“皆臣子应所为也。”   荣烺翻翻下头的书,抬头问齐尚书,“怎么不见其他十一义士的记述?”   齐尚书惋惜的说,“那十一个在太.祖立国后,忘记了太.祖皇帝的恩典,不是结党营私,就是鱼肉百姓,多行不义,落得个报应不爽的下场,都统一记在逆臣录里了。”   荣烺倒吸口凉气,“十一个人全都坏了?”   齐尚书点点头。   荣烺问,“十二个人,坏十一个,为什么都坏了?”   “殿下这话问的好。”   齐尚书便由荣烺所提问题,讲一讲开国后诸功臣得失,有些能清正自持如颜家,延续至今。有些如那十一位被打入逆臣录的义士,身死名败,家族亦是昙花一现,如今早不知飘零何方。   齐尚书口才不错,讲起来娓娓动听。尤其史书本就故事性强,齐尚书还能穿插些小故事,并不是打入逆臣录就再无可取之处,每个人都有善恶双面。   荣烺年纪小,齐尚书讲半个时辰,就让女孩子们歇一歇。他自己也要喝茶润润喉,顺带问问公主有没有不明白的地方。   荣烺没觉着哪儿不明白的,荣烺挺爱听故事,还催齐尚书,“齐师傅你喝完茶就快讲吧,我一点儿不累,我不用休息。”觉着齐尚书虽然书讲的不错,就是有点爱休息。看着挺年轻的,体力有点不济。   齐尚书放下手中的雪白茶盏,只好说,“殿下真是勤勉。”   “齐尚书这样渊博的人给我讲书,我怎么能懒惰懈怠呢?”荣烺一向嘴甜,她也从不因自己是公主就高高在上。   这样哄人的话,从孩子嘴里说出来就格外好笑。齐尚书还得一本正经地拿起书本,“那臣就继续讲了。”   齐尚书还是维持自己的时间表,半个时辰休息一次,待讲完一个时辰,就让学生们自由讨论。   荣烺说,“今天听着,好人跟好人都是相似的,坏人同坏人也是相似的。”   齐尚书听出些味道,轻轻颌首,“这话怎么讲?”   “齐师傅你看啊,太.祖皇帝当然是圣人,还有颜文襄公,生活很俭朴,为人很谦逊,治家也很严谨,做官很清廉,处事很公正。像那些被写入逆臣录的,基本都是,贪墨、枉法、欺民、结党、谋反。”   荣烺伸出手指数了数,看荣玥几人,“基本都这样,是不是?”   几人都点头,荣玥胆子小,小声说,“我听着怪可怕的。”   “玥玥姐,不用怕,这都是过去的事了。”荣烺安慰荣玥,郑锦也说,“史书上都是发生了的事。”   荣玥说,“我祖母说,女孩子,少听些打打杀杀的事。”   荣烺道,“叔祖母是上了年纪,胆子小。咱们年轻,又是大人了,当然不能像叔祖母那样了。你看我祖母就很有胆量,我祖母就经常看史书。”   荣玥本就是个没什么主意的姑娘,叫荣烺这样一说,她也觉着挺有道理。荣烺接着补了句厉害的,她问荣玥,“玥玥姐你说,是我祖母有见识,还是叔祖母有见识?”   “当然是太后娘娘。”荣玥想都没想便答了。   “这就是了。你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就跟着对的做,那肯定就是对的。”   这句话立刻说服了荣玥,荣玥定定神,看荣烺比自己小四岁,却来安慰自己。她是做姐姐的人哪,荣玥鼓起勇气,“阿烺你放心,我慢慢练着,胆子肯定能练大的。”   “肯定能的。”荣烺很肯定的鼓励玥玥姐。   齐尚书观看一场女孩子间的友谊,强忍着看天的冲动,等女孩子们把情绪调整好。荣烺安慰好荣玥,还记得齐尚书之前的问题,跟三位伴读说,“咱们继续讨论齐师傅刚刚的问题吧。”   荣玥光顾着害怕了,那是啥观点都没有。   郑锦性情爽快,想了想说,“这些罪臣辜负了太.祖皇帝的恩德,也算罪有应得。”   颜姑娘说,“我觉着,为人要有大些的志向。如果当初追随太.祖皇帝起兵,就是为了以后高官厚爵得享富贵,这人的追求也就是富上加富,贵上加贵。而富贵是没有尽头的。如果这人的志向是齐家、志国、平天下,以报国家、安黎庶为己任,便不容易为富贵权势迷眼,也就不容易犯下那许多罪责吧。”   齐尚书点点头,“说的都不错。”收拾教材,“今天的课就到这儿吧。”   荣烺怪遗憾地,“这就讲完了?”   齐尚书道,“今天的讲完了,后一早还是臣的课。”   荣烺头一天上课,瘾特大,问齐尚书,“齐师傅,你只问我们有什么想法?你讲这段历史,有什么不一样的看法没?”   齐尚书拍拍手里的书,“凡能入书者,无一凡品。大善大伪大奸大恶,都是一生。”   等半天没等到后半截儿话,荣烺见齐尚书起身一礼,“殿下,您还有接下来的课,臣告退了。”   荣烺问,“刚你那话说完了?”   齐尚书点头,“完了。”   “怎么都觉着像句半截话。”荣烺说。   齐尚书莞尔,“那臣就再补上一句,臣每读史,翻阅先人事迹时,难免会想到自己,有时会问自己,我更愿意如何度过一生,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荣烺道,“肯定得是个名垂青史的名臣吧。”   齐尚书看她包包头一眼,觉着公主天真可爱,不禁唇角微翘,与她道,“殿下,你愿意做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荣烺率真坦白,“我想像祖母一样,贤达明理。”   对上荣烺清澈目光,齐尚书缓缓收了笑,“那需要付出很多的辛苦,很多的努力,那可不是一条容易的道路。”   “那公主得加倍用功读书了。” 第13章 休沐日   齐尚书告辞后,荣烺几人又上了一节音乐课,学了识谱,就到了中午的休息时间。   于是,几个小姑娘就挎着小书包放学回寿安宫了。   寿安宫。   听到窗外传来熟悉的稚嫩又清脆的说话声,郑太后放下手里的奏章,转头看向窗外。果然就见几个小姑娘回来了。走在最前头的就是荣烺,她年纪最小,个子也最矮,但走路可带劲了。   小脑袋扬的高高的,小步子踩在地上,一只手抚弄着书包带,走的又快又稳。   郑太后不由露出笑意,对女官道,“把甜羹端上来。”   另外一上年纪宫人迎了出去,站在殿前向荣烺见礼,“殿下放学了。”   “柳嬷嬷,你回来了!”荣烺高兴的跑上前,柳嬷嬷已经俯下身,荣烺一下子就扑到柳嬷嬷怀里。柳嬷嬷抱起她来,对荣玥等人颌首致意,就抱着荣烺殿里去了。   郑太后笑着说,“怎么还叫阿柳抱你进来。”   “我想柳嬷嬷了。”荣烺从柳嬷嬷身上下来,给祖母行过礼,问柳嬷嬷,“柳嬷嬷你大安了吧?我让陈司膳给你带的红稻米,你吃了没?”   “谢殿下惦念,奴婢都吃了。”柳嬷嬷道,“一月不见,殿下长高了许多。”   “是吧。”荣烺欢快的说,“我都上学了!以后我就是大人了!”   柳嬷嬷是郑太后身边的老人儿,原是陪郑太后嫁进宫的侍女,一直陪伴在郑太后身边。前些天生病出宫调养,郑太后时常打发人送东西过去,荣烺跟柳嬷嬷也很有感情,也会准备东西让宫人一起送去。   如今柳嬷嬷痊愈回宫,荣烺特别高兴。   “殿下累不累,喝点甜羹吧。娘娘特意吩咐备下的。”柳嬷嬷亲自接了宫人手里的甜羹递给荣烺,荣烺双手捧着喝了小半碗才说,“我不是很饿,中间吃了两块蜜桃糕,但一见甜羹就想喝。”   大家都眼中含笑,荣玥等人自然也有甜羹喝。   喝过甜羹,不必郑太后问,荣烺就一长一短的把头一天上学如何如何同祖母说了。总的来说就是一句话,两位老师都很好。   看她这样高兴,郑太后也笑了。   待用午膳时,荣粮比平时也没少吃。倒是荣玥几人,约摸是喝过甜羹的缘故,吃的略少些。   郑太后打发宫人给大皇子那边送了两样时令菜,并同宫人道,“与大皇子说,如今天热,不必过来谢恩。等傍晚他放学再过来是一样的。”   宫人提着食篮去了。   待午膳后,因夏天昼长夜晚,中午又热,孩子们都有午睡时间。荣烺不回自己屋,她第一天上学,她想跟祖母睡。   郑太后素知道她,她哪里肯睡,躺在大床上,像只快活的百灵鸟般,又把自己第一天上学的心情跟祖母诉说了一遍。   郑太后拍拍她的背,“睡会儿吧,以后每天都得读书。”   “我一点儿不困。”   “那叫林司仪来给你念会儿经。”   “那哪儿是念经啊,那是叫我吃安神散哪。”   郑太后忍笑,“那你是自己睡,还是吃安神散睡。”   “我自己睡。”   荣烺往郑太后怀里拱了拱,小小身子热乎乎的,好在郑太后这里并无暑热。祖孙俩都不再说话,不过一会儿,荣烺就睡熟了。   郑太后把她头搁矮枕上,肚子上搭件薄被,自己也瞌目休息。   几位姑娘回房后也没有立刻就睡,头一天在宫里读书,感触都挺深。   郑锦躺在床间,悄悄回忆了下齐尚书俊美的相貌。   另一房间的颜姑娘略有不安,想着如今帝都显赫人家,请先生教姑娘读书识字的人家不在少数。毕竟,大家都知道,太后娘娘喜欢有学识的女孩子。   只是,在家读书时,都是女先生教导。   颜姑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女子也可以跟随有学识的男性做师傅,学习学问。   哎,有点不安,觉着似是于礼不合。   但纵颜姑娘是闺中女子,也听闻过齐尚书的才名,齐尚书二十岁便夺得春闺之首,有名的青年才俊。   这样的人教自己学问,颜姑娘心里又觉十分荣幸。   荣玥就跟自己的丫环燕鸣说,“怪不得母亲说,宫中是极能长见识的。学的东西也跟家里不一样。”   燕鸣道,“是啊。不过姑娘早会弹琴,这回要跟着公主再学一遍了。”   “温故知新嘛。”荣玥有些想念母亲,“就是我这进宫来,母亲就只能一个人用饭了。”   “姑娘就放心吧。您在宫里好好的,夫人才能放心啊。”   荣玥怅然的点点头。   荣烺没几天就察觉出荣玥仿佛有心事,她悄悄问起荣玥,是不是不习惯住在宫里,还是想家有为难的事。   荣玥说没有,荣烺就开始猜猜猜,“吃的不合胃口?还是有人背地里欺负你了?你想家了?”   荣玥是个老实性子,被荣烺猜的怪不好意思,就跟荣烺说了,“以前都是我陪我娘一起用饭,现在,家里就剩我娘一个人吃饭了。”   看荣玥担心的模样,荣烺说,“嗯,正好今天有内务司送来的葡萄,我吃着怪甜的。我跟林妈妈说,打发人送给姑妈一些。也给郑家伯母、颜夫人都送一些。”   荣烺生于宫中,耳濡目染,天生就知道给人送东西是一种重视的行为。她还说,“玥玥姐你要是有什么话跟姑妈说,就写一封短信,我着人一起送去。”   荣玥连忙说,“怎么能从宫里向外传递信件呢?这是绝对不行的。”   荣烺就问荣玥郑氏姑妈还喜欢吃什么水果,荣玥说,“我娘除了不吃梨,不挑旁的水果。”   荣烺便让林司仪又添了样蜜桃。   事后,荣烺同林司仪道,“我只顾着自己高兴,也没想过,玥玥姐她们每天陪我念书,就得离开自己的家跟我住在宫里。要是我离开祖母,我得多想祖母啊。她们肯定都很想家。”   林司仪看她闷闷的,安慰她说,“陪殿下读书,是求之不得的荣幸。”   荣烺的年纪,还不太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她不解的望向林司仪。林司仪温声道,“等殿下大了就懂了。何况,几位姑娘性格不一,殿下留心细看,也不都似玥姑娘一样,这样思念家的。”   受林司仪的提示,荣烺留心郑锦、颜姑娘,的确,除了初进宫时略有拘谨,她们俩很快就适应了在宫里的生活,也不像有心事想家的样子。   荣烺安心许多。   她想了好几天,给她想出个法子。朝廷十日一沐,休沐日大臣们便可不上朝,在家休息。荣烺跟祖母说,她们读书也要休息,每十天休息一天,等休息的那天,就让荣玥她们回家看看,第二天早上再回宫,不耽搁一起读书就行。   如郑颜这样颇适应宫中生活的,听到这消息也难掩心中喜悦,何况荣玥了。大家一起谢过荣烺,郑锦口齿最为伶俐,说,“其实在宫里样样都好,我们心里明白,这是殿下专门为我们几个求的恩典。谢谢殿下。”   郑锦说着,三人一起向荣烺行了一礼。荣烺怪不好意思的,摆着小胖手说,“不用这样。别这样。”   颜姑娘也笑着说,“殿下就容我们谢一谢吧。”   几个小姑娘很快说笑在一处,她们都比荣烺年长,进宫前更是得家里千叮万嘱,一定得好好跟公主相处。不过,几人在家也都是娇生惯养长大,如今荣烺这样好相处,为人体贴善良,便不论身份高低,谁会不愿意同这样的人相处呢?   就是在几家人里,荣烺也实实在在的得了个好名声。 第14章   荣烺有那种天生的善良体贴。   所以,她得郑太后格外偏爱,倒不全是因自幼养在寿安宫的缘故。   做了好事,荣烺自己也很高兴,还问兄长要不要跟她一样,每十天放假一天,也能让伴读回家见见家人。   荣绵道,“咱俩功课也不一样啊。再说,皇子的休息日是太.祖皇帝在位时规定的,一年该放几次假都定好的。”   荣烺说,“哪儿就不能变变了。朝中大臣十天还能休一天哪,我就不信,少学这一天就落下多少功课不成?”   “还是别拿这事让父皇心烦了。”荣绵说。   “父皇有什么事心烦啊?”荣烺问。她每天都能见到父亲,也觉着父亲气色不大好。   妹妹年纪小,荣绵不拿这些事跟妹妹说,反是同妹妹道,“你刚上学,要是觉着读书累,多休息几天也使得。”   “我不累。”荣烺扬着小圆脸儿,“我还帮祖母念奏折来着。”   荣绵每天上学,这事儿经常是下午放学后干,他若有不懂的,只要问,祖母都会解释给他听。   不过,已略懂事的荣绵,心里压着的是另一桩事。   如今外祖父就要发丧了,宫里仍不见赏赐任何奠仪。   他想着,是不是跟祖母说一声,毕竟是外祖父的丧仪,他做外孙的,是不是该略表致意。   荣烺不知兄长心事,她刚给小伙伴们定了休沐假,得到小伙伴的感谢。私心说一句,荣烺心里有点美滋滋。她年纪小,喜欢听人夸赞她。   所以,荣烺就琢磨着,她还要再做一件好事,不,不是一件,是好多件!   她要做许许多多的好事,要让许许多多的人受益,要听到许许多多的真心真意的夸赞。   是的,一定得是真心的。   平常那种夸奖,荣烺打小就听,都听的不爱听了。   不得不说,这姑娘年岁不大,挺有虚荣心。   这边荣烺正满宫犄角旮旯找好事做,林司仪的顶头上司赵尚仪过来寻她,“太后娘娘请殿下过去说话。”   荣烺站在梨树旁,背着小手问,“祖母有什么事?”   因荣烺自幼在寿安宫,赵尚仪等女官都是常见的。倘旁人问,哪里能轻易泄露太后身边的事,但荣烺是无妨的。赵司仪俯下身,低声与她道,“陛下在娘娘那里,说起徐国公奠仪之事。陛下的意思,殿下与大皇子怎么说也是徐公府的外孙,不好不表示一二。”   荣烺看赵尚仪的神色,问,“那祖母的意思呢?”   赵尚仪给她理一理包包头的彩色飘带,“殿下这就跟奴婢过去吧,娘娘与陛下在等着呢。娘娘令于总管去宣大殿下了。”于总管是万寿宫的内侍总管。   初秋的风拂动梨树的叶子,露出与绿叶颜色相仿的青梨。荣烺就在跨院玩儿,这会儿过去不过几步路的事,一进屋她就觉着气氛不大好,太安静了。   父亲坐在祖母下首的太师椅中,神色沉郁凝重。   这种气氛让荣烺有些担忧,她看看一言不发的祖母,再看看父亲,过去给两位长辈请安。   荣晟帝神色略缓和,“阿烺来了。”   “父皇。”荣烺想问,父皇和祖母是吵架了吗?   她没有问,可一双明澈的眼睛里写满担忧与不安。荣晟帝看她稚嫩的小脸儿,无奈的对母亲道,“母后,阿烺才几岁,可懂什么。”   “早晚都要懂的道理,不如早懂。”郑太后语气也缓了缓,问荣烺,“在外头做什么了?”   荣烺不好意思说她是想找些好事做,她说,“我看树上的梨快熟了,等梨熟。”   郑太后荣晟帝听这孩子话都笑了,荣晟帝说,“你想吃梨,叫内务司奉上就是。”   “那能一样么。这是我院儿里的梨。”荣烺见祖母、父亲都颜色好转,便快快活活的说起自己的观察,“知了都少了,偶尔才能听到一两声。小花园的荷花都谢了,叶子也开始枯了,过不了几天,就能吃莲蓬了。”   荣绵读书的文昌阁离万寿宫略远,故而到稍晚些。   待人来齐,郑太后便说起徐国公出殡发丧之事。“你们父皇说,那毕竟也是你们外祖父,应该略表哀悼之意,赐下奠仪。你们怎么看?”   荣绵心下一动,他这些天一直为此事辗转,就是不想外祖父的丧仪太过简薄。只是,听皇祖母的语气,并不赞同这样做。   荣绵略作犹豫,还是听从自己内心想法,说,“皇祖母,纵然徐国公为臣有失,说到底,也是至亲。如今他已经过逝,不从宫中赏赐,只做我们自己赏赐,这样也不碍宫规国法,也全了亲戚情分。”   郑太后看向荣烺,“阿烺,你说呢?”   荣烺早提前肚子里想过,她还小,想不了太复杂的事。她也早知道外祖父过逝了,恐怕外祖父还犯了事儿,所以朝中一直没有赏赐奠仪。   外祖父她见的不多,感情多是停留在话头上。无非就是听母妃、外祖母提起过。   相较之下,荣烺跟外祖母的感情更深一些。   不过,最深的还是朝夕在一处的祖母。   荣烺说,“外祖父也是祖母的妹夫,也是祖母的亲戚,祖母你也难过的吧?”   “我还好。”郑太后道。   荣烺琢磨自己要不要装个傻,不过,她还是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她的小眉头皱起来,跟大哥说,“大哥,你这法子有一处不好解决。”   没待兄长问,荣烺就说出自己的疑虑,“要是咱们给东西,怎么能叫人知道只算咱们自己的心意,而不是宫里的赏赐呢?咱们生来就是皇子公主,就是在赏赐单子上写上,这就代表咱俩,不代表皇子公主。这也没用啊,咱们本来就是皇子公主,本来就代表宫中。”   荣烺这样问,荣绵说,“那只写咱俩的名字?”   “那也没用。谁还不知道咱俩是谁啊。”荣烺说。   这的确是个问题,荣绵也不禁犯愁起来。   荣晟帝插口道,“皇子公主也有亲情,亲外祖父过逝,做外孙的怎么就不能去祭一祭了?”   “别人可以有私心私情,皇室不可以。”郑太后坐姿笔直,望向荣晟帝,沉声道,“皇室一言一行代表礼法。若一罪臣只因身为外戚而处处优容,岂不令其他为朝廷尽心竭力当差的臣子心寒。今日优容徐家,明天赵家李家都是皇亲,是不是都优容?优容了外戚,还有三千宗室!长此以往,朝廷法度何存?法度不存,必至朝纲败坏!”   “皇家,小私小情还罢,大是大非上,只有对错,从无私情可论!”   郑太后说的荣晟帝移开视线,沉默不语。郑太后转身荣绵荣烺兄妹,正色道,“你们也要记住,皇家是没有私人身份的,你们的言行,就代表皇子公主的言行。大事上,必要秉公对错,如此,方能使臣民膺服。”   兄妹俩都起身垂手听了。   荣晟帝抿了抿唇角,也没有再说什么。 第15章   踏出万寿宫正殿,上午阳光晃的荣晟帝有些眼晕,他轻眯了下眼,大步跨出去。没走几步,衣袖就被人揪住,“父皇慢点儿走,我要跟不上了。”   荣晟帝这才发现荣烺跟了他出来。   荣烺步子小,但迈得快,她仰着小圆脸儿望着父亲。荣晟帝摸摸她的头,“你怎么跟出来了?”   “我想陪父皇说说话。”   荣晟帝看出荣烺眼睛里的关心,孩子的眼睛那样明澈,像浅浅的水,什么都不掩饰的一眼望到底。   “父皇没事。”   “那我也陪父皇说说话。”   孩子的小圆脸儿露出个大大笑容,荣晟帝膝下只一子一女,传统观念,人们普遍会对儿子寄予厚望,要求严格,对女儿则更轻松。   荣晟帝心下微暖,眼睛里露出柔和意味,孩子极为敏感,荣烺就抓住这个信号,小小的手一拉父亲宽阔的手掌,“父皇,我请你去看我的花。”   这是万寿宫的小花园,郑太后晚膳后都会在此处散步,荣烺也经常来玩儿,不过因为园子里修了小湖,宫人内侍跟的紧,不让她到水边玩儿。   时已入秋,小湖中的荷花结成一粒粒莲蓬,只是荷叶开始发黄枯败。   荣烺带着父亲到赏景最好的小亭子里坐,指给父亲看她喜欢的蔷薇与云石畔新开的菊花。   “蔷薇能一直开到深秋,我最喜欢这种花,虽然上面有刺,但是仲春就开始开花,一茬茬的开很久,花也又香又好看。”   荣烺问,“父皇,你喜欢什么花?”   “我什么花都喜欢,各花有各花的好处。”   荣烺装模作样,好像很懂的样子点点头。然后,她跟林司仪说,“林妈妈,给我跟父皇端两盏甜羹来。我看今天天气好,适合喝甜羹。”   荣晟帝忍俊不禁,“是你想喝吧。”   “我想喝,也很适合喝嘛。”荣烺介绍起她的甜羹,“里头放葡萄干、核桃、玫瑰花露一起煮,又香又好喝。父皇你尝尝吧,你肯定喝一回就忘不掉了!”   听着孩子的童言稚语,荣晟帝也开怀不少,慢慢跟荣烺说话,问她上学累不累,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林司仪准备了两盏甜羹,四样茶点,两样清淡的,两样偏甜的,并一只小小细嘴白玉瓶内供一支开的正好的红色蔷薇。   荣烺立刻就请父亲一起品尝,她还用胖胖的手指捏着银匙柄,给父亲搅了搅甜羹,认真的给父亲讲解,“父皇,搅开味道更均匀。”   “行,我自己来吧。”荣晟帝含笑的尝一口,就是孩子口味儿,偏甜一些的果子羹。   荣烺也不用人喂,她自己就舀着小勺子一口一口吃起来,吃的时候两腮鼓鼓的,可香甜了。   荣晟帝心中烦闷顿时消去大半,也多用了几口。   父女俩赏过花,吃过甜羹点心。荣烺才开始安慰父亲,她拉着父亲的手,很神秘的问,“父皇,你跟祖母是不是吵架了?”   “这是哪里话,没有的事。”   “我觉着你们吵架了。”荣烺歪着小脑袋看着父亲,“父皇,是不是外祖父做了错事啊?”   荣晟帝反问一句,“就算做错事,难道就不是你们外祖父了?”   “那肯定是。”荣烺说,“就是再大的错事,那也是外祖父啊。”   “我就是不想你外祖父身后太凄凉。”   尽管跟外祖父不大亲,也是亲外祖父。荣烺心里就有点不忍,她跟父亲细打听,悄悄说,“父皇,外祖父做的错事,朝中有人知道不?要是旁人不知道,咱们也装不知道,我帮你跟祖母说说,看能不能宽待些个。”   荣晟帝一时无言,这事若非满朝文武悉知,荣晟帝也不至于被母亲训斥的哑口无言。荣烺看着她爹的神色,“许多人都知道了啊。”   然后补一句,“那完了。”   “说不了情了。”荣烺一幅老成口吻,“要没人知道,这事儿兴许还能办。”   小孩子装大人腔就逗人乐,徐国公之事断非一日,荣晟帝理智上也明白,徐国公这么去了,倒还全其脸面。   他非要给徐国公死后体面,倒也不只是因为徐国公对他忠心耿耿,未尝没有跟母亲较劲的意思。   荣晟帝道,“就这么着吧。”   荣烺还想进一步打听,“外祖父干啥错事了?”   “你还小,别打听这个了。”   “那父皇不生气了吧?”   荣晟帝笑,“我何时气了?”   “刚刚啊。我不想父皇生气烦恼,”荣烺坐直了,伸直小胖手摸摸父亲的眉心,认真的瞳孔映出父亲有些消瘦的面容,“我想父皇每天都高高兴兴的。”   “父皇一定高高兴兴的。”荣晟帝忍不住搂住小闺女,心里像是抱了一团火,新政失败后的整颗心都暖了起来。   荣晟帝道,“今天父皇有空,陪你玩儿怎么样?”   “好啊。”不必人问,荣烺就说出自己的心愿,“父皇,咱们去骑马吧!骑父皇那种又高又大的骏马,父皇带着我,我就不怕了,也没有危险!”   她连可能被拒绝的理由都体贴的替她爹想到了。   荣晟帝都听笑了,“行,那就去骑马。”   荣晟帝的御马都是皮毛光润、神骏无比的骏马,坐在上面,别提多威风。荣烺让父亲带她骑了小半个时辰,光溜达不行,还得小跑起来才行。   骏马跑起来,似乎心中烦扰都去了不少。   待到中午,荣烺出主意,同父亲一起骑马到文昌阁接兄长,然后一起去祖母那里吃饭。   荣绵年纪也不大,荣晟帝坐中间,让儿子坐他身后,闺女依旧在身前揽着。如此,父子女三人骑马溜达着去了万寿宫。   荣晟帝平常多是乘肩舆,骑马到万寿宫可是头一遭。   柳嬷嬷笑着迎出来,敛衽一礼,“陛下来了。”   荣晟帝阴郁的眉间第一次露出疏朗神色,“来母后这里蹭饭,嬷嬷得叫寿膳房添几个菜了。”   内侍上前牵住马,荣绵先抱着父亲的腰跳下马,之后荣晟帝抱着荣烺下来。   柳嬷嬷已是喜笑颜开,“是。奴婢这就去办。”   对于荣晟帝主动服软示好,郑太后自然高兴。她与荣晟帝之间有政见之争,但毕竟是亲母子,郑太后也只荣晟帝一子,天底下做母亲的,没有不愿意与儿子亲近的。   特意同柳嬷嬷道,“入秋了,再添一道素狮子头。”   这是荣晟帝爱吃的菜。   荣晟帝想到母亲这些年为帝位付出的心血,心下不由一软,“母后还记得。”   “这怎么会忘。”郑太后的心也软下来,“你打小就不喜食大荤的东西,秋天吃些滋养汤水比较好,这道菜用菌子做,既清淡又滋补,我未入宫前就喜欢这道菜。后来,你也很喜欢。柳嬷嬷都说,咱们母子口味极像。”   母子俩都默默回溯了遍彼此间情义,这顿午膳自然也用的其乐融融。   两宫关系缓和,莫说后宫,便是前朝也松了一口气。   只是,荣晟帝欲加恩徐国公身后事的话再未提及。而新政失败后,郑太后重新干预朝政,也成为朝臣心照不宣的事实。   真心欢喜的怕只有荣烺一人,她喜欢大家都高高兴兴的,祖母高高兴兴的,父亲也高高兴兴的。   此时的她,尚看不出平静局势下的暗涌波涛,尚不明白风平浪静下的各自私量。 第16章   徐公府的丧仪办的冷冷清清,宫中没有任何表示,对于徐公府的身份,没有表示便是一种表示。   郑公府少奶奶还跟回家休沐的伴读闺女打听,“你在宫里听到过只言片语没?”   “我每天就是陪公主读书,一起玩耍,哪儿会知道这个?”郑锦喝口野鸡崽子炖的汤,“就是在太后娘娘跟前,也是说些闲篇。”   郑世子说妻子,“阿锦如何能知晓这些。”给闺女夹块鱼,同闺女道,“进宫就一心陪公主就行了,旁的别打听,就是听到什么,也别对人讲。把书读好是正经,太后娘娘最喜欢有学问的女孩子。”   问闺女,“书读的怎么样?”   郑锦皱皱鼻尖儿,“现阶段还行。”   郑世子都笑了,“什么叫现阶段还行?”   “现在刚读书,我、玥玥姐、还有颜姑娘都岁数大,在家就读好几年了,我们仨来说,玥玥姐差些,她以前除了跟郢王妃听说书娘子讲话本子,就是读《贞烈传》,正经现在学的经史,没怎么学过。颜姑娘么,我俩差不离。”郑锦挑出根细小鱼刺,叹口气,“我看我们以后都比不过公主。你们不知道公主记性有多好,书读一遍,她就能记得八九不离十。”   “早就听说公主很聪明。”郑少夫人常跟婆婆、太婆婆进宫。只是闺女初进宫做伴读,她去的少些,不然倒显得不放心闺女似的。   “怎么你们这刚开始读书就学经史啊,蒙学不学么?”郑世子也是自幼读书,有些不明白闺女这课程安排。   “蒙学那几本书,公主早背会了。常用字都认得,就不学了。”郑锦说话爽俐,年纪小,就什么事都愿意同父母讲,“玥玥姐不认识的字比较多,不过也没关系,不认识的话,提出来,先生当堂就能给讲明白。玥玥姐刚开始胆子小,在齐师傅的课上都不大敢说话,这才渐渐好了。不过,玥玥姐女红就很好,认识的绣品是我们里面最多的,她绣东西也绣的好,手特别巧。就是性子有点绵软。”   郑世子道,“你多照顾玥玥些。”   “没事儿,爹你放心吧,玥玥姐还能受委屈?倒是玥玥姐照顾我们多些,玥玥姐可有姐姐的风范了。早上风大一点儿就说,披件披风再出门,生怕我们吹着风。”   郑世子同妻子感慨,“以前大妹在家时就这样,兄弟姊妹,她关心到的。”   郑少夫人也觉着小姑子嫁郢王府这亲事,体面归体面,非但实惠不多,也有些可惜小姑子这个人了。   郑少夫人道,“先别说大妹妹了,小姑太太那边儿,徐公府发丧,咱们到底去不去路祭?”   “我出面就行了。”郑世子道,“你提前去把大妹接回家住几日,别让她风里雨里掺和这些。”   “我就担心郢王妃不放心,或者说,等徐公府那边发完丧再让大妹回来。”   “郢王脑袋不开窍,郢王妃素识时务,她就是装个老糊涂,也知道现在该站哪边。”郑世子不屑道。   郑世子事务亦多,饭吃一半,外面就有婆子来回禀,说是国公爷叫世子过去,有事商量。   郑世子几口将剩下的饭吃完,有侍女捧上温热正好的香茶漱口,少夫人要起身服侍,世子摆摆手,“你们娘俩只管慢慢吃,我过去瞧瞧,近来朝中事务多。”   匆匆漱过口,便往父亲书房去了。   看父亲连用饭都急急忙忙的,郑锦说,“爹这倒是更忙了。”   “可不是么。成天没个闲的时候,这还是你回家,你爹抽个空跟咱们一起吃个饭。”少夫人道,“现在咱家真是没一个闲的。”   “爹好歹还有个休沐,大哥这做侍卫的,连休沐日也得当差。”   “这不轮到他了么。”少夫人道,“你大哥刚当差,禁卫军都是轮值,也不能休沐日就都回家歇着。便是内阁,也得留下当值的大人。”   少夫人问,“你跟你二哥在宫里见过没?”   “没有。大皇子都是下午到万寿宫去,给两宫请安后,大皇子就要在太后娘娘身边服侍笔墨。我听到过大皇子读奏章,怎么可能让伴读一起过去呢。”   少夫人皱了皱眉,郑锦问,“娘,怎么了?也不只我二哥一人不去,大皇子所有伴读都不用去万寿宫的。”   “你二哥在宫里,不过节回不来,也见不着。我就担心别因着徐家事,大皇子疏远你二哥。”   “不会的。公主待我就很好。”   “公主毕竟年幼,再说,公主是太后娘娘抚养的。大皇子怎么一样?”   “娘你放心吧。我看大皇子性格很平和,有时我们见面,他送玩具给公主,也会给我们一人一份,说起话来也与先时一样。”   少夫人轻轻颌首,“那就好。”   毕竟,外戚做到郑家这地步,也是顶级外戚。以郑家现在声势,自然不惧大皇子,便是在宫里,只要郑太后当家,郑氏子也不会受到伤害。   少夫人有此问,完全是出自一个母亲对儿子的担忧。   少夫人悄悄跟闺女打听,“颜家姑娘跟你玥玥姐还好吧?”   “挺好的呀。”郑锦也偷笑,“我听说颜相曾把郢王气厥当朝,还担心阿颜会不喜玥玥姐。阿颜并不那样,跟玥玥姐也相处的很好。”   “那就好。”   颜相府。   闺女回家休沐,颜相夫人自然也很关心闺女在宫中的生活。   入宫日子短,其实也没多少能问的。   不过,知道荣玥性格好相处,颜夫人还是松了口气。朝中相争毕竟是男人们的事,如果在公主身边,俩小姑娘还不对付,那就不好了。   颜姑娘说,“难得荣姑娘为人,那样温柔细致,可惜了的生在郢王府,没的误了她。”   颜夫人道,“说来荣姑娘的母亲,当年在闺中时就是出名的贤淑。”   “那荣姑娘肯定是像她母亲。”   现在最愁的就是郢王府。   确切的说是郢王妃。   荣玥回府后,郢王妃就将做伴读的过程事无俱细问了个遍,当听到史学课竟然是齐尚书做师傅,而且,听课竟完全不戴帷帽,郢王妃的心脏就是一蹦,问荣玥,“既是听外男讲书,为何不戴帷帽。”   荣玥老老实实的说,“公主说,天气热,戴帷帽很闷,她不喜欢戴帷帽。”   “这怎么能行?不合礼法。”郢王妃责备的看向孙女,“你就该向公主进谏,凡女子见外男,都要遮挡面部。更有讲究人家,女孩子是从不见外男的。”   郢王妃的责备让荣玥有些惶恐,“我看太后娘娘也没说什么。”   郢王妃当然不敢说太后娘娘不周全,瞥一眼坐身边的大孙女,瞧着模样就不是个能干的。郢王妃道,“等我进宫跟太后娘娘提一句,太后娘娘日里万机,不一定留心这些小事。”   又再三问孙女,“颜家那闺女没欺负你吧?那一家子人,人品都有问题。”   “没有。”荣玥原本想加一句“颜姑娘挺好”,不过看祖母的神色,她聪明的没说出口。   待辞了祖母这里,跟母亲回去说话。   荣玥才说,“我看颜姑娘不是那种不好相处的人,有一次我字不认识,颜姑娘还教我了。”   郑氏笑呵呵地,“你祖母是因上回颜相把你祖父气晕才这么说的,你不用在意这个,跟颜姑娘好好相处就行了。咱不欺负人,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太后。”   荣玥点点头,“我在宫里学了好些新东西,娘,你在家都好吗?”   “好啊。”郑氏说,“我已经把下节课的内容准备好了。之前绣的观音图也快绣好了。家里还有件喜事,王姨娘又有身孕了,你又要做姐姐了。”   饶是荣玥也非擅与人争长短的性格,也不觉着这是个好消息。   王姨娘是她爹的妾室,荣玥所有弟弟妹妹都是这位王姨娘生的。如今,王姨娘又有身孕……   荣玥很关心母亲,“娘,我去宫里后,爹来过你这儿不?”   “世子很忙的,何况王姨娘有身孕也要多照顾,我都让他多去王姨娘那儿。”郑氏含笑间煮好一壶茶,给闺女倒一杯,“王姨娘也三十岁的人了,虽然前头生出好几胎,到底不比二十几岁。我让世子多陪陪她,以后好多多的为家里开枝散叶。”   休沐也只一日,第二天一早,几位姑娘就要早早起床,坐车入宫,继续陪公主念书。   课休的时候,荣玥跟荣烺说起戴帷帽的事,“我祖母说,因为齐尚书是外男,我们都该戴帷帽。”   “咱们听课的时候,屋里十来个服侍的侍女,外面也有宫人内侍,这还怕有什么逾矩的事不成?”郑锦道,“玥玥姐,王妃娘娘实在多虑了。”   颜姑娘也说,“现在不似以前了,我看街上也有妇人女子走动。听说,朱雀街一酒铺,请了妇人当垆卖酒。”   郑锦颇是吃惊,“那有人买么?生意怎么样?”   “岂止有人买,买的人都要排长队。听说生意好的不得了!”颜姑娘惋惜,“可惜咱们早上就得进宫,不然经过朱雀大街时就能看看了。”   荣烺来了兴致,“那什么时候有空,咱们出宫瞧瞧热闹?”   荣玥也好奇,“还有这样的事啊?我祖母说,女子都不能见外男的。”   荣烺说,“那得多憋的慌啊。”   郢王妃也是说到做到的人。   第二天进宫给郑太后请安,顺带发表了下对于齐尚书课程,最好让女孩子戴帷帽的意见。郢王妃道,“我家云安也读过史书,要依我说,不妨请个女先生给孩子们讲讲史,也就罢了。”   云安是郢王妃的女儿。   郑皇后已回凤仪宫处理宫务,顺柔长公主在畔,闻言轻轻一嗔,歪头看窗外阳光树影。   “帷帽那是几辈子前的事儿了。”听郢王妃说完,郑太后方道,“你以为宫里读书像你听的那些话本子里的,满屋子就一位先生、一位小姐并一位丫环?堂堂皇家,内有女官宫人,外有内侍随从,在我寿安宫隔壁,什么地方于礼不合了?”   “倒是你,闲了少听些话本子,你有空多劝劝郢王,你们都上了年岁,修身养性,平安康泰,比旁的都强。”   郢王妃一片好意,没想到挨这么一顿数落。   郢王妃心下不是滋味,想当年母后在时,她何尝被人这般排揎过。望着郢王妃脸上的失落,郑太后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淡淡道,“就是母后在,也会赞同我的想法。你说呢,二弟妹?”   郢王妃势不如人,连忙赔笑,“那当然。”   郑太后轻轻一笑,转身说起旁的话来。 第17章   郢王妃讨个没趣,未在万寿宫久坐,便起身告辞了。   郑太后也未久留她。   迈出万寿宫辉煌的正殿,沿汉白玉石阶而下,穿过植有两棵古松的庭院,秋天的日影似乎都有些萧瑟起来,郢王妃回头望一眼悬在正殿殿门之上的巍峨巨匾,万寿宫三字熠熠生辉。   郢王妃抿一抿干涩的嘴唇,带着侍女缓步离开。   她与郑太后多年妯娌,彼此间还算了解。郑氏女子素来缺乏柔顺之美,郑太后掌权后更是如此。   郢王妃嘴上不说,心里是极瞧不起的。   哪怕郑氏三代人都权掌后宫,郢王妃依旧瞧不起郑氏。   她原本打算,出于宗室忠心提醒郑太后一声,奈何郑太后不识好人心。如此,郢王妃自认也尽了心意,反正她不亏心!   先时,郢王妃原打算,若郑太后纳谏,或令女孩子们戴帷帽,或者另择女先生,也就算了。   既然郑太后一意孤行,郢王妃可不是那些溜须拍马的命妇,不论旁人如何,她家的女孩子是要遵显德皇后之训的。   至于荣玥,这个长孙女,郢王妃原是想直接带荣玥回家的。   这伴读,不当也罢。   只是,也不知郑太后以后更做出何等颠狂行为,留荣玥在宫中,也能替她留意宫中之事。   哎,为大局,只能牺牲这孩子了。   郢王妃在心里默默的想。   郢王妃失意的离开万寿宫,正遇到荣晟帝御驾过来。   荣晟帝令肩舆暂停,郢王妃上前行礼,荣晟帝倚着靠背的身子微微坐直,向前稍倾,温言道,“婶婶不必多礼。怎么这会儿就走了,不多陪母后说说话。”   郢王对荣晟帝忠心耿耿,郢王妃颇敢说话,“话不投机。我先走,倒省得你母后不悦。”   荣晟帝唇角含笑,“这是哪里话。你们妯娌拌嘴不成?什么事,朕帮你们说和一二。”   郢王妃便将她所担忧的事说了,“我并不是担心宫中礼法,也不是有什么私心,阿玥都大了,该懂的道理小时候都学过了。我是担心小公主,少时没有男女大防的意识,难道待年长再学吗?”   从郢王妃说起来龙去脉,荣晟帝一直含笑听着,他简直眉头都未蹙一下。待郢王妃连说带抱怨的将事情说完,荣晟帝道,“我当什么事,这点儿事也值得你们老妯娌姊妹拌嘴。这多大点事,婶婶莫恼,婶婶原是一片好意,朕与母后心里都明白。只是我观历代史书,倒也不必这样风声鹤唳。且不说这是礼部尚书教导公主学问,前朝时,女子参军打仗载入史册,视为美谈。”   “显德皇后的《贞烈传》,自有教化引导之意。男女大防,这不必说,也是要有的。不过,凡事都讲究一个度,过犹不及嘛。婶婶就放心吧,有朕,有母后,婶婶只管安心。”荣晟帝吩咐内侍,“这入秋了,取两斛珍珠来,给婶婶串珠花玩儿。”   人与人真得讲究个投缘。   郢王妃与郑太后,那是多年就有些个不对付。   这些年估计郢王妃的心气儿散了不少,再加上郢王对荣晟帝忠心耿耿,郢王妃也与荣晟帝颇为亲近。   同样是被拒绝,从郑太后那里出来,郢王妃就暗气翻涌,险气出内伤来。但话从荣晟帝嘴里说出来,郢王妃就眉开眼笑的,笑道,“我上了年纪,也爱叨叨,陛下不嫌我嘴碎就是了,哪儿还能要陛下的珍珠。”   “婶婶年岁正当,这珍珠不配婶婶都糟蹋了。”   郢王妃又是一阵笑,这才拜别离去。   郢王妃走后,荣晟帝的笑也渐渐收了。肩舆进入万寿宫,院中宫人内侍悉数行礼,荣晟帝进去,向母亲请安。   顺柔长公主见荣晟帝,知道这是刚下早朝,恐怕要说朝中事,遂起身道,“母后、陛下,我还有些事,就先告退了。”   荣晟帝道,“内务司那里有新供的珍珠,我打发人给皇姐送了些去。”   “好端端的,陛下怎么赏我珍珠?”顺柔长公主问。   “皇姐现在是我闺女的先生,朕怎么能不多送些束脩?”   一句话逗的大家都笑了。   “那我就大方受了。以后再有这样的束脩,陛下只管着人大方送来便好。”顺柔长公主一笑告辞。   “皇帝今天怎么这么高兴?”   “先时是因新政失败,我心里既懊悔,又觉着愧对母后,也觉着有些没面子。”荣晟帝难得这样坦诚,把“没面子”的话都说出来了,“母后您这样有才干的人,是不理解平庸人的苦恼的。”   “打小登基,先时我们受权相欺负,那时我苦于年纪小,只能让母后保护我。后来,渐渐大了,读了那么多明君典故,我也想成为一代明君。看母后处理朝政也不难,我打小就跟在母后身边学的,结果,自己一接手就什么都没办成,还致使朝中重臣对立,就连我也受了蒙骗。我心里懊恼极了。越懊恼,越不想承认自己的无能,非要呕这口气。”   荣晟帝起身跪在母亲面前,羞愧的说,“儿子前几天就想明白了,其实心里早就明白,心里也知道母后容让儿子,才这样与母后放肆。”   这一番肺腑之言,郑太后也颇为动情,手不禁落在儿子肩上,“你能明白,我这片苦心就算没白费。咱们至亲母子,呕气也是一时。无非就是看你生气,我多疼疼孙子孙女罢了。”   “那不行。母后心里还是得最疼我才行。”   郑太后好笑,“你都多大了,还跟孩子们吃醋不成。”   “不是吃醋不吃醋的事儿,我就觉着,在母后心里我最重要。”   继前几天母子共膳后,荣晟帝主动服软,母子俩算是放下芥蒂,重归于好。荣晟帝说了些早朝事,母子俩商议过朝中大事,说到闲篇时,荣晟帝才提及过来寿安宫遇到郢王妃的事,“我说二婶也思虑太过,劝她几句,让她回府去了。”   郑太后轻哼一声,“她们孙家人,惯常会说些大道理,实际一个个的,比谁都会装模作样。”   “在外可别这么说,显德皇后也是孙家人。”荣晟帝还是很注意物议的。   “说说又何妨,显德若非太.祖发妻,焉配享今日供奉。”   中午荣烺放学就见到父亲在祖母这里,不禁十分高兴,拉着父亲的手说,“父皇中午跟我们一起用膳。”   “亏得闺女留我。”荣晟帝逗闺女,“就是不知道你祖母乐不乐意?”   荣烺小孩子认真,立刻跟祖母说,“祖母,咱们留父皇一起吃午饭吧。不止午饭,晚饭也一起吃,等大哥下午放学,咱们一起多热闹啊。”   郑太后点点头,“好吧。看在咱们阿烺的面子上。”   荣烺顿时十分开心。   荣晟帝喜欢孩子,问了闺女上午学了哪些功课,捎带荣玥几人也得荣晟帝顺带问了几句。三个小姑娘也很荣幸啦。   于是,待三个小姑娘第二次回家休沐,都给家里带回了,陛下与太后娘娘极为和睦的事实证明。 第18章   郢王妃带着荣晟帝赏赐的珍珠回府,细思量起来与在家逗鸟的丈夫感慨,“若以往,陛下是再不能赞同太后那些话的,为女子者,自当温柔贤淑、贞静自持为要,莫说与外面这样面对面的读书,便是读书也不必看那些史书,只读显德皇后所著《贞烈传》还罢了。”   郢王妃叹口气,“陛下纵心里认同我,眼下也是不能说的。”   听罢宫中之事,郢王顿时也没心情逗鸟了,长叹一声,“可见父皇之远见,妇人干政,便是祸乱之首。”   老夫妻两个感慨郑太后弄权,架空陛下。   殊不知在宫里,荣烺快言快语,吃过午饭,在祖母这里午睡的时候,她现在有自己的院子,也时常中午跟郑太后一起午睡。荣烺就问了,“祖母,郢叔祖母有没有来啊?”   “你这消息倒灵通。”   “不是我消息灵通。玥玥姐说,郢叔祖母在家就说了,要进宫来面谏您,给我们提意见。”   郑太后看她躺在枕头上眼珠灵动,心下有些想笑,故意逗荣烺,“我觉着,你郢叔祖母说的也有理,是该戴个帷帽。”   “什么?!”荣烺翻身坐起来,“那得多闷啊!”她还扯过帐幔往脸上一蒙,跟祖母说,“就这样!气都不透!我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祖母,你可不能答应这个啊!再说,就是戴帷帽,也不该我们戴,让齐师傅戴好了。”   “你这是怎么想出来的,齐尚书是男人,郢王妃说让你们戴帷帽,是担心你们被外男看去相貌。”   “相貌为什么不能看?”   “这就是礼教吧。显德皇后说,女子也要少出门。”   “不出门难道成天闷在家里?我看《蜀山耕种图》上,就有女子在种田。”   “大概是著此书时比较急切,没考虑周全。”   “戴帷帽也是不周全啊,又不是不能见人,干嘛要蒙面?我听阿颜说,现在朱雀大街都有当垆卖酒的女子,生意好的不得了。可见外头也有女子做事。”荣烺把纱帐从脸上移开,很笃定的说,“可见显德皇后的书有些过时了。”   “所以,郢叔祖母的谏言是错的,祖母,您多聪明的人哪,可不能听她的。”   “那我听谁的?”   “谁对听谁的呗。”荣烺带着小孩子的狡猾,反问郑太后,“祖母,您觉着谁说的对。”然后,一双大眼睛期待的望着郑太后,就差没直说,我对,当然得听我的了!   郑太后眼眸弯起,一本正经,“我觉着阿烺说的对。”   “祖母您真是英明!”荣烺对祖母竖起大拇指,“英明极了!”   郑太后听她嘴巴抹蜜似的奉承了一通,还小胖手拍拍床榻,“祖母快躺下,今天祖母你躺里头,我躺外头,祖母您要是渴了,我给您端茶喝。”   郑太后总能被荣烺逗笑,一拍她小脑门儿,“你先躺下吧。原我也没应郢王妃。”   “啊?”荣烺瞪圆了一双猫眼,“原来您逗我哪。”向后咕通一下倒枕头上了,一会儿觉着自己竟然没发觉祖母在逗自己,有点懊恼的揪下枕头边儿,一会儿又笑嘻嘻的趴到郑太后身边说,“我就说嘛,祖母你这么聪明,肯定不能上叔祖母的套。”   自己挺会给自己圆场。   郑太后躺下,荣烺就凑到祖母身边,让祖母抱着自己,她喜欢跟人亲近。   待下午上课,她就把祖母没有答应郢王妃“帷帽建议”的好消息跟大家伙说了。荣烺一幅很懂的样子,“果然叔祖母的话是过时的,现在都没这些讲究了。你们都放心吧,不会叫咱们闷帷帽里听课的。”   荣烺继续自己快乐的学习生涯,尤其她父亲跟祖母很融洽,每天下午哥哥放学,傍晚就都一起在祖母这里用膳。   即便在朝政上,荣晟帝也表现出对郑太后的支持。   几家欢喜几家愁。   欢喜的自不必提,大家乐见两宫和睦。   毕竟,荣晟帝幼年登基,之后十来年,都是郑太后代为执掌朝政,大家对郑太后的执政挺熟悉,也挺适应。   愁的则担忧长此以往,未免牝鸡司晨,君权旁落。   以郢王为代表。   要说先前帷帽事件不过小事,但在江南官员的选任上,明显郑太后用惯的人占了上风。   郢王百思不得其解,荣晟帝为何忽然与郑太后和好了。   与慕僚商议此事时,郢王道,“子晴,你之前还劝我,让陛下向太后服软,如今不必我劝,已是两宫和睦,天下尽知。”   叫子晴的幕僚是位看不出年纪的男子,说看不出年纪是因他鬓发灰白,但望之相貌,肌肤细润,又并不似老者。   子晴斟一盏茶给郢王,“那不更好么。不必王爷相劝,陛下已然悟了。”   “悟了什么?”   “悟了,陛下与娘娘毕竟是至亲母子。倘太后娘娘另有其他子嗣,陛下还需担忧万寿宫别有他意。可万寿宫只陛下一子,母子间呕气是有的,却不干根本大事。与其呕气,不如和好。太后娘娘再霸道,毕竟也是五十上的人了。说句大不敬的话,难道还能活过陛下去。这江山,早晚都是陛下的。”   秋日竹声萧萧。   子晴左手执盏,慢饮一口茶,“这道理虽简单,但真正能明白,能放下帝王的架子,可知陛下也是一等一的明白人。”   郢王不似子女这般洒脱,他眉头紧销,轻轻沉吟,“早晚。早晚。若再过二三十年,这江山还能容陛下说话么?”   “王爷过虑了。只是眼下局势,且先看眼下吧。”子晴道,“咱们识些时务,保存实力,不说旁的,陛下跟太后关系好,起码陛下想保全谁,太后娘娘总会给三分薄面。余下的事,从长计议罢。”   明摆着新政失败,太后一党重新夺权,你这再不识时务,不是上赶着找死么。   “何况,”子晴沉吟片刻,唇角露出一丝笑意,“观陛下所为,陛下英明,更在王爷所言之上。”   起码能这么快能万寿宫和解,这位陛下就不是傻瓜。   不过,谁叫陛下有位彪悍的母亲呢。   郑家非但显赫,郑太后自身才干也非常出众,以至陛下亲政多年都没能完全掌握朝堂。新政失败后,更是一朝回到亲政前。   郢王道,“我总想以《贞烈传》约束万寿宫那位,也好让她自动退出,以全与陛下的母子情义。”   子晴失笑,“王爷,掌凤印的手会退,你何时听说拿玉玺的手会退的?”   “你不晓得,万寿宫那位颇爱读前朝文睿太后列传。文睿太后与前朝武皇帝母子融洽,那是世所周知的啊。”郢王与郑太后相识多年,对郑太后的喜好颇有一点了解,且做过很细致分析的。   前朝辉煌时期绝不逊于今朝,武皇帝更是一神人,他并非文皇帝亲子,而是文皇帝的侄子。文皇帝退位后,武皇帝登基,登基之初便许下承诺,二十年后必还位于文皇帝之孙。之后,果然不婚不嗣,不纳后宫。二十年后,武皇帝依照承诺,正当盛年传位于文皇帝之孙。   正因有此历史事实,没有人怀疑武皇帝当初登基的动机,要是篡位,不说旁的,武皇帝肯定得自己大婚生子啊。   这位文睿太后,便是武皇帝的亲妈,一样才干卓然,一样辅佐朝政。   但,武皇帝与文睿太后是史笔昭昭的模范母子。   子晴先生熟读史书,显然也知文睿太后与武皇帝的典故,他不禁一笑,“王爷,这典故里,退的人可不是文睿太后,退位的是武皇帝。史书记载,武皇帝退位后,文睿太后依旧居宫中,继续辅佐了两代帝王。”   “自始至终,文睿太后从未退过。”子晴清朗的声音传进郢王耳中。   郢王沉默下来,他不见得没想到这些,只是想以文睿太后的美名来约束郑太后罢了。郢王道,“怎样才能让万寿宫退出朝堂?”   “除非天降神雷劈了万寿宫,不然短时间没有任何办法。新政失败,太后一系声势更盛。自林相被诛,陛下年少,太后便代陛下执掌朝政,太后对朝局经营已有二十余年。当年太.祖皇帝、世祖皇帝在位时,毕未有女子干政之事,更遑论太后居万寿宫?万字从来只用于万乘之尊。”   子晴轻轻叹口气,“但这一切都发生了,二十年经营,朝中已由万寿宫掌控。这是事实,不必自欺欺人。陛下现在优势有四:其一,陛下与太后是血脉亲人;其二,皇长子生母不再出于郑氏;其三,陛下比太后年轻;其四,陛下是名正言顺的一国之君。”   “既无雷霆手段可用,便只能用水磨功夫。用母子之情软化万寿宫的心肠,让陛下从旁辅政,请陛下交好太后一党,三五年,七八年,慢慢来,随着太后娘娘的老去,太后一党自然会寻找新的主人。新的主人难道能是旁人吗?即便郑公府,陛下的身体里毕竟流着郑公府的血脉,那是新舅家,何必要疏远呢?”   “只怕介时这朝堂再无你我容身之地了。”   “王爷过虑了。待陛下拨乱反正时,所能用之人,除了似王爷这般自始至终对陛下忠心耿耿的宗亲老臣,还能有谁呢?”子晴牵一牵唇角,似是看破郢王私心,“何况,任何时候,忠于陛下,都是没错的。”   郢王寻思半晌,“这慢功夫做下来,我等可还有能助力陛下之处?”   “有。”子晴顿了顿,“有一个人会非常重要。”   “谁?”   “公主。”   “顺柔?”   “不。是陛下的长女,太后娘娘亲自抚养的那位公主。”子晴道,“这些年,太后娘娘为了执掌朝政,非但移走了太.祖立太后宫仪凤门的训诫碑,更屡番打破礼教规矩,对女子极为宽容。从太后娘娘令齐尚书为公主讲学之事,可见太后娘娘对这位公主非常看重。”   “这样悉心教养,自幼养在身边的孩子,何况又是女孩子,这位公主一定会成为太后娘娘很看重的人。”   “所以,我请王爷关注一下公主。因为公主必然能成为一个能影响万寿宫的人。” 第19章   世上的女人,哪怕是难缠如郑太后,在郢王心里也是充满深深的鄙视的。   这是一种很难让人理解的傲慢,哪怕论才干,郢王逊郑太后多矣,他却仍是鄙视郑太后的。   并且深深鄙视。   究其根本,就是因为郑太后权力欲望太甚,缺乏女子应有的柔顺美德。   所以,哪怕才华心性俱不及郑太后,郢王也瞧不起她。   当然,纵是温柔贞静如《贞烈传》范本存在的儿媳妇郑氏,郢王也就在嘴上赞一句,是个好女子。   余者再无其他。   即便结发妻子郢王妃,在郢王心里也一样是低他一等的存在。   女人嘛,天生就不及男人。   天生就比男人卑贱些。   这才是女人。   这就是郢王对女子的终极观点。   所以,在幕僚子晴向郢王提出,要留意荣烺时,郢王心中第一反应是,那不就是个刚读书的小丫头么。   太后倒是挺喜欢这丫头,不过,这就是老太太爱孙女罢了。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难道郑太后打算抬举这丫头做第二个郑太后?   荒谬!   郑太后能掌权是因为她是皇家的媳妇,公主凭什么?公主是要外嫁的!   再未听闻有公主掌权的!   郢王脸上流露出的一丝轻视立刻被子晴的目光捕捉,子晴淡淡,“王爷若不信,只管走着瞧。”   “我并不是不信。留意公主并不难,我家大孙女现在就在宫里给公主做伴读,每十日一沐,休沐日就能回家。万寿宫的事她小孩子不清楚,公主的事,她们每天在一起,肯定清楚的。”   郢王问,“要让那孩子做什么吗?不瞒子晴,我那大孙女性子实诚……”太难的事估计办不了。   子晴温声道,“大姑娘什么都不必做。让大姑娘成为公主的好友,就足够了。王爷要做的是,要让大姑娘听您的话。”   “这不是应当的么。你放心吧。我那孙女自幼熟读《贞烈传》,再孝顺不过,特别听话。”   子晴便未再多言。   荣玥的确听话,休沐回家,家里问啥说啥。   只是,也就是小姑娘们读书上学的事儿。   再多的——   就没了。   是真的没有了。   荣烺年纪小,现在的主要事情就是读书。   再有,无非就是一天三顿陪太后娘娘用膳了。   以往是无上荣光的恩赏,才有的机会。现在因跟荣烺一起念书,郑太后喜欢热闹,都会留她们三个一起用膳。   有时陛下大皇子过来,便是分席而坐。   郢王妃忧心忡忡,“大皇子过来用膳,纵分席也不大妥当。咱家是宗室。郑颜二女,皆是外臣之女。”   荣玥知道祖母重礼数规矩,“祖母放心吧。这是太后娘娘和陛下都允准的。”   郢王妃没再多言,转而问起其他。   荣玥每次休沐回家,都会被祖母问上足足一个时辰。而且,祖母不似母亲,会问她在宫里过的怎么样?是不是舒心?祖母一径打听她们平时都做什么,还问的这样详细,荣玥其实觉着有点累。   不过,她性格乖顺,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可心里也有些明白,不好总把宫里的事往家中说。   于是,休沐后回宫都有些闷闷的。   荣烺问她是不是家里有事,荣玥比荣烺大五岁,不过,自从进宫,她向来视荣烺为主心骨。因为荣烺主意多,能帮她想法子,荣玥就悄悄跟荣烺说了,“我娘说,在宫里嘴巴要严,不能什么都往外说。可祖母总是问我,我心里觉着对不住你和太后娘娘,你们对我那么好。”   荣烺教荣玥,“玥玥姐你可真实在。也不用叔祖母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你要不想说的,就避重就轻,随便支应两句。”   “这要怎么支应?”   “你就‘嗯,挺好。还行。我觉着还行。吃的好,住的也好。功课不难。’,就这样说。”荣烺道,“你不想说太细,就不要说太细,粗略一带就过去了。要是叔祖母问的很细,譬如,我喜欢什么,祖母喜欢什么,你就编一个给她。譬如,我喜欢桔子,你就说,阿烺喜欢梨。这就行了。”   荣玥这辈子第一次遇到这种应对之策,边听边使劲儿往脑子记,生怕错漏一二。   荣烺忽然捂着嘴巴笑一阵,给荣玥出个损招,“你要不喜欢听叔祖母唠叨,你就要细心观察。看她最不喜欢听什么话,然后,你觉着累的时候,就挑她不喜欢的说,一会儿她就烦了,就不问你了。”   荣玥瞠目结舌,“这样行么?这是不是不孝啊?”   “不会!这才是大大的孝顺!”荣烺一通鬼扯,“你想想,你总叫她问的心情郁闷。人郁闷就要生病,生病就要损伤身体。而人的身体是什么?”   荣玥叫她问的有些懵,懵懂的望向包包头的荣烺。   荣烺浑身上下一派神棍气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所以说,这才是孝!”   荣烺非但口才好,她学习也比荣玥好一些,把圣人大道理拿出来一摆,荣玥顿时信了。   所以,郢王委实自信了些。   要知道,听话的人,不只是听你的话,那是谁的话都肯听的。 第20章   给玥玥姐出了个好主意,看玥玥姐重新露出温柔的笑容,荣烺也很高兴。她就是特别喜欢帮助人。   帮助人能给荣烺带来快乐。   郑锦她们休沐一趟,回宫也会带回不少趣闻。   荣烺让宫人端来茶水点心,大家在荣烺屋里团团坐说话。   先是郑锦说在家姊妹们一起陪老太太看戏取乐的事,还说了家里的变化,“知道咱们在宫里读史书,我爹也给我家里姊妹们请了个有学问的先生,学习史书。我就把咱们的学习进度告诉她们了,她们说虽然没福气进宫同公主一起读书,在家也照着一起学。”   荣烺捏着块蜜糖糕,咬一口糕,喝一口茶水,说,“虽然没有一起读书,等过几天天气好,咱们在宫里办个赏花宴,请大家一起来玩儿。”   “那可好。我要回家一说,她们还不知道如何高兴。”郑锦是个爱热闹的性格,自觉能进宫做伴读很体面。虽然姊妹们平时随母亲祖母也可以进宫,但若是受公主之邀,岂不更有面子。   荣烺好奇,“平时你们在家都读什么书的?”   郑锦说,“就是《贞烈传》,学些蒙学,读些诗词,琴棋书画,针指女红,都要学一点。”   颜姑娘低头细细品着茶,待郑锦说完,方道,“大致都差不离,我虽在家有读一些经史,却是父兄教的。外头没有男先生肯教女学生,一则男女大防,二则男人是不肯教女子的。”   荣烺不解了,“这是什么?我看齐师傅就很有学问。而且,咱们女子是不必科举的,听说外头还是男人读书更厉害的多,怎么他们还不愿意做师傅了?”   “不是不愿意做师傅,是不愿意给女子做师傅。”颜姑娘强调“给女子做师傅”一遍,手中握着一只素色人物小瓷盏,同荣烺说,“因为很多人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也有人觉着,女子读书多便移了性情,失了贞静之德。许多读书人以教导女子读书为耻。”   荣烺听的圆嘟嘟的小嘴巴都张开了,“天哪,还有这样的事?”   “是啊。”颜姑娘道,“公主不要觉着很稀奇,您难道不知,您进学前,太后娘娘先是想指史老太傅给您做先生的,史老太傅称病,硬说自己上年纪,耳聋眼花,慢误了您的功课。后来想点翰林钟学士,把钟学士愁的不轻,找我爹去学情。我爹原想着,要是没人愿意,他就来教咱们的。没想到齐师傅应了。”   “还有这事?!”荣烺看看颜姑娘,再看看郑锦。郑锦朝她点点头,“可能太后娘娘不想你生气,就没告诉你。”   荣玥也很认同郑锦的看法,荣烺不可思议的问,“玥玥姐你也知道这事?”   荣玥点下头,“知道啊。我祖父,嗯……”她没再说下去,但聪明如颜姑娘、郑锦都清楚,郢王肯定没什么好话说出来。   荣烺也猜到了,郢叔祖母就很过时,郢叔祖父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荣烺说,“我看教我哥的先生们一个个的也没不乐意的样子,怎么教我就跟要他们命似的!”   “这怎么一样呢。大皇子是男的啊。男人读书进取考功名,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啊。”郑锦道。   “可女子也得管宫务,管朝政啊。”荣烺还举例说明,“像母后,也是从早忙到晚的。祖母还要每天批折子。”   郑锦&颜姑娘:……   两人都属太后阵营,因为年纪的原因,再加上家族是太后党核心成员,对之前的两宫之争多少都有点了解。   颜姑娘委婉的说,“其实,外头也有可多人对太后娘娘管理朝政的事不满了。”   “为什么不满啊?”荣烺说,“祖母管的不好吗?”   “不是。因为太后娘娘是女子。女子干涉国朝大事,这就是不好。”   荣烺皱起小眉毛,“我怎么有点晕。好不好,不是应该从做事的结果来看么。结果好,就是干的好。结果差,就是干的不好。”   她终于捋顺思路,还打了个简单的比方,“譬如,一个昏君,把国家治理的乱七八糟。再譬如,一个很能干的女子,把国家治理的井井有条。这两者,到底是哪个好呢?”   颜姑娘道,“我们当然是觉着后者好,可不是所有人都这么看。”   郑锦也跟着点头,她家更是与万寿宫息息相关。   荣玥也陷入思考,她自幼受的教育就是女子本弱,可听阿烺这样一说,的确是,难道宁可让没本事的男人做主,也不让有本事的女子出头么?   荣烺已经得出自己的结论,她扬着小脸儿说,“我不管别人怎么看,反正我心里有一笔账。我才不要做那种狭隘的人。我也不会因男女来区分人格好坏、能为高低。”   “我爹也说过,一块白石头和一块羊脂玉放在一处,远看可能无甚区别。但离得近了,美玉就是美玉。即便把白石镶在高处,将美玉踩在脚底,白石也永远生不出美玉的光辉来。”   颜姑娘说完,荣烺直接听懵,请教颜姑娘,“颜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啊?”   颜姑娘有些不好意思瞅荣玥一眼,“这是我爹跟郢王吵架时说的话,我爹字瑜琳,郢王自号怀石山人。”   荣烺心道,颜大人非但很会自夸,也很会骂人哪。   颜姑娘忙跟荣玥道歉,“阿玥你莫放在心上,我有时觉着,这话其实换个思路,也是让人不自弃的意思。”   荣玥摆摆手,很实诚的表示,“没事儿,我祖父在家也常骂你爹。”   颜姑娘:……   郑锦笑着打个圆场,“朝中就是这样啊。虽然许多人自称读了多少年的圣贤书,诗书满腹,都是斯文人,我听说朝堂上还发生过俩大人撕扯打架的事哪。”   “我也听说过,还有互啐的事。”   “哇!这么精彩!”荣烺好奇,“快说说!”   然后,四个小姑娘就八卦起朝中大臣来。   荣烺头一遭听,颇觉有趣!   不过,荣烺边听八卦,也没忘了把那姓史与姓钟的都记心里,这俩瞎子聋子,竟然拒绝做她的先生!   没眼光的家伙!   于是,在第二天上完齐尚书的话,荣烺特意送了两匣子上等笔墨,她也没藏着掖着,“要不是听阿颜她们说,我都不知道朝中那么多瞎子,竟以女子师为耻。齐师傅你眼光好,这些笔墨是我亲自挑的,送给师傅。”   齐康笑眼一弯,接过林司仪递上的笔墨,“那臣就谢殿下赏了。”   “不用谢,这是应得的。眼光好的人,多有后福。”   齐康又是一笑,携笔墨离去。S 第21章   荣烺无师自通给齐尚书画了个饼,齐尚书颇觉有趣,带着荣烺的赏赐回衙门办公去了。   别看年岁小,荣烺颇有记性。   待到初一、十五,外命妇进宫请安。自从读书后,荣烺便自觉是个大人了,所以,她得陪祖母一起招待进宫请安的夫人们。   所以,每月这两天,她是不上学的。   而这两天,荣玥、郑锦、颜姑娘也可以见到家里人。   荣烺还特地留心前来请安的夫人,想着齐师傅眼光好,也得关照一下他的夫人才好。结果,待有爵人家的夫人觐见完毕,听着宫人唱名,硬是没唱到齐尚书夫人。   倒是见到了史太傅夫人,翰林掌院钟学士的夫人都来了。荣烺看史夫人颇有年纪,穿戴便是命妇衣裙,只是衣裳有些旧了,并不若其他诰命簇簇新的打扮。   史太傅是朝中高官,史夫人自然也能在万寿宫有个座儿。命妇进宫请安,侍女都要留在殿下,荣烺看她上年纪,吩咐宫人,“扶着史夫人些。”   史夫人听着是个童音,抬头一瞧,坐在郑太后身边的女孩子,阖宫也不会有第二个,连忙谢殿下关照。   荣烺笑了笑,虽然史太傅是个瞎子,她自认并不小气,也不会刻薄史夫人。相反,她还挺同情史夫人,纵史太傅官位再高,跟这么个瞎子过一辈子,也是史夫人的不幸了。   相较之下,钟夫人则相对年轻,五十来岁的妇人,五官细致,肌肤白皙,整个人恬淡安然。   荣烺留神看一眼,什么都没说。   郑太后与这些夫人们都是熟的,虽是例行觐见,随口说出的话都透着熟稔。外命妇留的时间不会太长,基本行过礼,再说几句话就可以退下了。   宗亲外戚会留下来,宫里有闺女做妃嫔的,这时候就能去闺女宫里说说话。宗亲则留在郑太后这儿,云安郡主就带闺女进宫了。   云安郡主是郢王妃亲女,不过,她为人活络,一向与寿安宫关系不错。拍拍闺女的背,“跟公主玩儿去吧。你在家不一直说,想跟公主一起玩儿么。”   郑太后对荣烺点点头,“带你华华姐去花园逛逛。”   云安郡主夫家姓杨,杨华比荣烺大不了个三两岁,对郑太后福身一礼,便跟荣烺去花园逛了。   杨华很有些尴尬,荣烺拉着她的手,“华华姐,你怎么了?”   杨华回头看一眼万寿宫正殿方向,凑近荣烺,悄悄跟她咬耳朵,“我有点担心我娘。”   “云安姑姑挺好的呀。”   “你不知道。自打徐姐姐守孝不能来做你伴读,我娘就可想我来了。见天在家念叨,还说让我把你巴结好了。”杨华小声说,“我娘这会儿肯定在巴结太后娘娘了。”   荣烺说,“云安姑姑安排的挺周全啊。”   杨华直叹气。   荣烺跟她小小声咬耳朵,“这不应该是秘密么,你怎么说出来了?”   “我快给我娘烦死了。”杨华苦恼的随手揪块叶子,“咱俩本来就挺好的,叫她弄的,我都不知道怎么见你了。一夸你,就觉着是不是在巴结你。”   杨华说,“我不想这样儿。”   荣烺说,“本来就不用这样儿啊。”   荣烺拉着杨华的手,“咱们是好姐妹好朋友。”   杨华点头。   荣烺说,“我想个法子,到时华华姐你也进宫来跟我一起读书。”   杨华不好意思的摆手,“这不行。你身边就四个伴读的位置,虽然徐家姑娘不能来,我听说太后娘娘嘱意嘉平大长公主家的孩子。我要来了,不就是挤了她的位置么。”   “我没事儿。你告诉我你都读什么书就行了,这样你在宫内读书,我在宫外读书,读一样书,也就跟在一起似的。”   荣烺很痛快就跟杨华说了自己的课程表,杨华认真听了,说,“原来你真有骑马课啊。”   “当然了。我现在就能骑着小马遛达好几圈。”当然得有内侍牵着马,还有一个专做护卫,是生怕荣烺从小马背上摔下来的。   荣烺说,“小冰还会武功。”她刷刷刷猫叨爪似的比划两下,“我计划再学点武功。”   “这个好!”   杨华是个性情洒脱的女孩子,从她有啥说啥的个性就能知道,她跟她娘云安郡主完全是天南海北的两个人。   杨华跟荣烺说,“这还计划什么,赶紧安排起来。”   她左手虚握在右掌中轻轻一击,“等回家我就跟我娘说,阿烺你也是要学武功的,也叫她给我请个武师傅。”   杨华筹划了一番,跟荣烺打听,“你还学什么了,快跟我说说。”   最后,杨华有了决定,“等我回家,我就照着这个念。”   俩姑娘一起去小湖边采莲蓬,宫人哪儿敢让她们站水边,有内侍抬来小船,坐在船上划入湖中采来莲蓬。荣烺让留下几枝插瓶,其他的拿到寿膳房去做甜羹。   云安郡主送了重礼,巴结郑太后半日,郑太后也没松口伴读的事,以至告退时好不郁闷。出宫后,登上宫车都好不郁闷。   杨华看她娘长吁短叹,便知这事儿估计没用。她安慰她娘,“这事儿本就不容易,娘你就别叹气了。”   “你那边儿怎么样?”云安郡主问。   “阿烺才多大,她也不管这事儿啊。”杨华说,“不过,我把阿烺现在读的功课都打听出来了。”   “那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阿烺读啥,我就读啥,也省以后进宫在一起说不到成块儿。”   云安郡主想了想,倒也有些道理。   此时,荣烺也正在宫里跟郑太后打听,“祖母,怎么没见齐师傅的夫人进宫?”   郑太后道,“齐尚书未娶,哪儿来得夫人?”   荣烺颇为惊讶,“齐师傅那么大人,还没娶夫人啊?”   “人各有志。不是所有人都会按部就班娶妻生子的。”   惊讶过后,荣烺消化了这个消息,心里愈发觉着齐康与众不同。   想到杨华跟她说的话,荣烺同祖母说,“今天华华姐问我都读哪些书,我都告诉华华姐了。”   “那很好啊。”   荣烺也觉着很好,她晃晃小腿,跟祖母商量,“祖母,我听阿锦姐说,现在她家里姐妹们读的书也改了,也是按我们在宫里读的书来读。”   “祖母,我想见见别的女孩子。”   “别的女孩子?”   “嗯,别的外命妇家的女孩子们。想看看她们读什么书。”荣烺说,“还有史太傅家、钟学士家的女孩子们,我看看她们是不是也读书的?”   郑太后问她,“你不会嫌人家长辈不给你做师傅,去报复人家吧?”   “那哪儿能啊!”荣烺哼一声,“我才不跟瞎子一般见识。我想做一件大大的好事。”   荣烺跟祖母描绘着自己的蓝图,“像阿锦姐、华华姐,都愿意一起读书,她们家里姐妹也都会跟我读一样的书。我想着,这样想的女孩子肯定不只一个。”   “世上那么多书,总不能一辈子只读一本《贞烈传》。我想把我读的书告诉大家,要是大家愿意一起读,挺好的。”   “不愿意,也没事儿。”   “我就是担心,若是有那种愿意一起读的,因为跟我不熟,不好意思打听,也就不能知道,那多可惜呀。”   荣烺显然已经提前构思过这件事,所以,她说的熟练又流畅,“就是瞎子家的女孩儿们,我也会一视同仁的告诉她们的。”   “这是件很好的事。”郑太后眼睛一亮,笑问她,“你怎么想出来的?”   “我想了好几天哪。”荣烺的善良如同纯净无瑕的宝石,“我也是才知道原来许多女孩子都不大读书。父皇不是说,皇家是万民表率么。我觉着,光做表率不够,得告诉大家怎么做,这样才行。” 第22章   荣烺有了计划,而且得到祖母郑太后的支持,她接下来就是把自己的计划完善。   小伙伴儿们也帮着一起出主意。   郑锦说,“也不用单独空一天出来,就定在下次外命妇进宫请安的日子,请各位夫人带自家女孩子一起来宫里,殿下单独开个品茶会、赏花会,咱们一起聊聊读书的事。”   小冰端来茶水,荣玥给大家一人一盏,第一盏当然是先给荣烺。   颜姑娘端着小瓷盏说,“第一次殿下最好先择定好人选,一次不要太多人,咱们慢慢儿来。咱们这里也先把课程单子准备出来,到时殿下一家一份赏赐下去,也是殿下的恩德。”   “这个不算什么恩德。我就是想,兴许有人愿意跟咱们读一样的书。”荣烺有些羞涩,她是想帮助人,想有需要的人变好,而不是想别人记得她的恩德。小小少女的心里,就是想纯粹的做好事而已。   颜姑娘却不这样看,“世上书籍成千上万,书海无涯,什么样的书是可读的呢?殿下读的书,经史一类都是朝中大员亲自挑选拟定的。如女红、音乐,都是当世名家教授。读书的过程重要,挑选书籍的过程也很重要。殿下是让大家省了大事。”   “叫阿颜你夸的我,脸都要红了。”荣烺说,“那头一拨人怎么选,宗室、贵戚、淑女,可别厚此薄彼。”   郑锦道,“那就先各挑几个,也好一碗水端平。”   颜姑娘想了想,“论身份还是以宗室为贵,贵戚次之,朝臣再次之。”   荣玥是宗室,连忙说,“不用这样,我觉着大家都是一样的。”四人里,的确荣玥脾气最好最和气。   郑锦出身外戚,也忙跟颜姑娘说,“颜相是内阁之首,我家虽是公爵,论官位也在颜相之下。”   颜姑娘笑,“我不是这意思。咱们在一处,谁也没格外要强。我就是担心,像先前因家里缘故,我就与阿玥不熟,亦从未往来过。”   “这也是。”郑锦脑子不慢,很快明白颜姑娘的意思,跟荣烺说,“我也听人说过,大臣们也是不一样的,像宗亲之间就天然比较亲近,清流也有清流的圈子。”   郑锦尴尬的说,“最不讨好的就是我们外戚,没本事说我们是吃闲饭的,当差当的好又说我们全是靠跟皇家的姻亲,反正特别难做人。”   荣玥深深理解郑锦话里的苦衷,且深以为然,“我们宗室也常被说是靠血缘关系才得到差使的。”   荣烺颇长见识,“还有这些缘故。”   颜姑娘笑,“这都是因出身缘故。宗室、外戚不必科举便有官位,清流则是十年寒窗考上来的。其实,朝中还有一派是有爵人家,子弟多走荫官路线,也有靠科举晋身的,就不一而足了。”   郑锦接着补充,“还有一类,武勋人家的女孩儿,她们也有自己的圈子。”   荣烺这才知道,原来朝中大臣还有这许多讲究。她继而想到,祖母为她选的伴读,玥玥姐出身宗室,阿锦就是外戚家的姑娘,至于阿颜,家里原是世勋之家,但颜相又是科举晋身,等于既是勋贵又属清流了。   嗯,即将来帝都的嘉平大长公主,骑马便是嘉平关的守将,正经武将之家。   荣烺让小冰取来纸笔,她认字不少,但因年纪小,还未习写字。遂让小冰将笔墨放在荣玥跟前,“咱们头一回办自己的宴会,不用请人太多,十来个人就行。外头的人家,你们比我熟,咱们商量着选把人选拟好。”   几人年纪都不大,但因出身显贵,别看是女孩子,平时耳濡目染也知道不少帝都的事。再加上年纪小,不似成年人有许多顾忌。   大家就你说一家我提另一家,分别从宗亲、外戚、显贵、清流、武将之家,各选两人,来准备荣烺即将举行的小宴会。   荣玥说,“外戚里,不请孙公府的姑娘么?”孙公府是显德皇后的娘家,同样也是郢王妃的娘家。平时郢王府与孙公府来往的比较多,论外戚,本朝最显赫的就是郑家与孙家了。   郑锦一听孙家就皱眉,“我没跟孙家女孩子来往过,玥玥姐,我听说孙家女孩子一生只读一本《贞烈传》,旁的书是看都不看的。”   颜姑娘闻言也道,“我也听过这种传闻,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见颜姑娘与孙家也来往不少。这也难怪,颜相出身勋贵,却是自科举晋身,与孙家这样的外戚家族自然鲜少交集。   荣玥对孙家比较了解,点点头,“是真的。不过,也正因此,孙家的女孩子都是有名的贤淑温良。”   “我就担心她们来了,反说些扫兴的话。”郑家跟孙家,那不是一代人的不对付,积怨久矣。郑锦是极不喜孙家人的。   颜姑娘看荣玥一眼,“这些年,孙家唯一的一点名声,就是家里对女孩子的教导了。未听闻有其他美名,子弟中似乎也没有特别出众人物。”   在这一点,郑家虽则也是外戚,却是人才济济。   荣烺道,“那就孙家暂定。”她跟荣玥说,“咱们第一回 办,勿必得开个好头儿。待读书的女孩子多了,孙家姑娘兴许也能有些改变,到时再邀她们进宫说话。”   荣玥原就性情温柔,自然不会反对。 第23章   大家散去后,郑锦实在没忍住,单独留下来,跟荣烺吐槽了一回荣玥,“玥玥姐真是好心,还替孙家说话。”   荣烺倒是笑眯眯的,“心肠好的人,对谁都好。郢王府跟孙家又是很亲的亲戚。”   郑锦小小哼一声,“孙家向来以家中女孩儿熟读《贞烈传》为荣,大姑年轻的时候,对《贞烈传》就很有见地,妥妥的压孙家一头。孙家可没说过大姑的好话。”   荣烺有些意外,“也没听说孙家如何显赫,她家还敢说姨妈的坏话?”   “背地里没少酸。”郑锦道。   虽然郑氏不能算荣烺的亲姨妈,但在对待孙家的立场上,郑锦觉着跟荣烺应该是一致的。孙家因显德皇后而富贵,但当年,显德皇后并未给太.祖皇帝留下血脉。世.祖皇帝是孝慈皇后之子,当年孝慈皇后入宫便是皇贵妃之位。   显德皇后不知出于何种心思,引族妹进宫,生子郢王。   史书对这段历史的记载不过寥寥,但在史笔之后是否有另外的故事,便不是荣烺、郑锦能知道的了。   但,郑家自孝慈皇后起,连出三代皇后是事实。   孙家的没落是自显德皇后薨逝便注定的命运。   就是郑太后也不喜欢孙家。   所以,于公于私,郑锦都想不通,荣玥怎么还为孙家说话。她大舅还是顺柔长公主驸马哪,看她替她舅说话了么。   荣烺第一次办宴会,选就选最妥帖可靠的,那些有争议的人选,留待以后再说不迟。   荣烺知道郑锦好意,想了想,“我看不只咱们,阿颜也对孙家平平。”   郑锦笑着点头,“殿下也看出来了。”   荣烺笑,“其实,玥玥姐也看出来了。”   “不会吧?玥玥姐就是心肠好,对谁都好。”正因为玥玥姐是个好人,郑锦才对此颇为不平。好心肠也不用往这些人身上使。G   “你不信,咱们去问问。”   几人年岁都不大,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荣烺拉着郑锦去找荣玥,三人一起去颜姑娘的屋子。颜姑娘刚卸了珠花,宫人没来得及通报,荣烺几个就过来了。   颜姑娘迎上前,“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荣烺先跟林司仪说,“林妈妈,我们就说几句话。不用茶水点心,你们先歇着去吧。”   林司仪也是打小过来的,知道小时候都这样,左一个秘密右一个秘密的,便一笑道,“那奴婢去外面等着。如今天色不早,殿下别玩儿的太晚。”   “我知道。”   郑锦这样爽俐的人,都给荣烺弄的有些尴尬,这事儿私下说还好,光明正大一起讨论好么。就见荣烺已经说出来了,她问颜姑娘,“阿颜,你为什么不喜欢孙家啊?”   郑锦留心荣玥神色,果然荣玥并没有惊讶,心下不禁暗道,原来玥玥姐也察觉阿颜不喜孙家了。   不禁再看荣烺一眼,我竟不如阿烺心细。   不论任何时候,颜姑娘都是极为淡定的,她斯斯文文的说,“也没有不喜欢。我家跟她家不大来往。我就是觉着,一个家族若只靠女人支撑名声,多少并不值得推崇。”   荣烺颌首,“这也是。她家总不能一个男人没有,焉何没有才名传出呢?”   荣玥垂下眼眸,郑锦已是心直口快的开口,“别说才名了。就孙家做的事,老天爷也不能让他家显耀起来。”   “殿下不知道,别人家女孩儿有美名,家里都会精酙细酌的给家里女孩子挑选亲事。孙家不一样,他家这些年给女孩儿择亲,都选的什么人品,我都怕脏了殿下的耳朵。”   荣烺看一圈,颜姑娘还是淡定样,荣玥已经有了不忍的神色。荣烺道,“你们都知道,那就说说呗。”   郑锦还得叮嘱她一句,“你可别跟太后娘娘说。你还小,原本不当跟你说的。”   荣烺保证,“我嘴巴最严实了。”   郑锦便说了。她伸出三根手指,“分三种,一种是门第不错,但子弟素有浪荡名声的;一种是聘礼超级贵重,门第低微的;还有一种,去年她家大姑娘远嫁给楚王做了第三个填房。”   荣烺敏锐的说,“这辈份也不对呀。显德皇后可是太.祖发妻,如今孙公府的大姑娘,那起码也得是显德皇后的曾孙辈了吧。”   素来淡定颜姑娘听到这里都忍无可忍,“更丢脸的就在这儿。孙家为了攀楚王这门亲事,还把孙大姑娘过继给了同族一个曾祖辈的族人做女儿。真真是丢尽勋贵的脸。”   也就这几位的家世,大家又是私下说话,大家都很说。   楚王跟太.祖皇帝是同辈人,堂堂宗室亲王,论身份,是所有宗室里最贵重的。   但在几个小姑娘看来,楚王都七八十了,比她祖父年纪还大。哪家疼闺女的人家能把闺女嫁给个老头儿啊!   反正,郑锦与颜姑娘对此是颇为不耻的。   郑锦还给孙家总结了一回,“这三种人家,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给的聘礼都极重。”   荣玥叹气,“我就是觉着,孙家姑娘太可怜了。我家是与她家常走动的,孙家大姐姐是个极温柔细致的人,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   在听郑锦说到孙家嫁女之事时,荣烺就很鄙视这一家人。不过,同样的,她也很可怜孙家的女孩子。荣烺已经明白荣玥为什么要提孙家了,真的是太可怜了。这哪儿是说亲啊,这跟做买卖有什么差别。   要是日子过不去的人家,走投无路卖儿卖女,还情有可原。   孙家也是公爵府第,竟做出这样的事,不怪勋贵清流都瞧他不起。   荣烺同荣玥道,“楚王是藩王,藩王每月都会上请安折子,等我明儿问问祖母,看楚王的请安折子怎么写的,就知道了。”   郑锦不放心的叮嘱荣玥一声,“玥玥姐,你可别在你祖母跟前露出这样惋惜孙大姑娘的样儿。都知道孙家与楚王这桩亲事,是郢王妃促成的。”   荣玥有些呆,“我一直是这样的啊。”   郑锦:……   荣玥说,“我娘也说孙家大姐姐好可惜。”   颜姑娘&郑锦:……   荣烺笑眯眯的,“大姐姐这样很好。”   荣玥点下头,“我娘说,我们不是聪明的人,所以,也不用去想智谋的事,就按自己的本心活,一辈子坦坦荡荡,不做坏事,也就是了。”   郑锦犹在说,“你跟大姑就是太好心了。”   荣玥依旧是没啥脾气的听着,颜姑娘却是在心里对荣玥添一分敬重,平时只觉着荣玥有些软弱,如今想来,这份心肠善良便颇有可敬之处。 第24章   荣烺是个记性很好的孩子,晚上盯着新换的帐幔顶想了一会儿,才闭上眼睛睡觉。   待第二天拿拟好的单子给祖母看,郑太后接过细瞧,“在帝都的宗室不多,除了郢王一家,就是顺柔长公主,几位郡主。你选的都是郡主家的人,有些冷落郢王府了。”   “玥玥姐不一直跟我读书么。我读什么书,玥玥姐早告诉她们了,结果没什么用,郢叔祖母早在她家说了,啥书都没用,女孩子把《贞烈传》读通就行了。”荣烺没直接说,她觉着郢王妃人品有问题。郢王妃毕竟是长辈。   郑太后看她,“杨华上回进宫不还特地跟你打听课程来着,你不也请她么。”   荣烺道,“我跟华华姐关系好呀。”   郑太后失笑,“合着你这还看关系远近?”   “当然得看了。不熟的,我还得打听打听哪。熟的,当然先选我觉着好的。”   “郢王府是哪里得罪你了?”   荣烺也没瞒着,就把觉着郢王妃人品不好的事说了,“我以前还只在折子里看到,有灾荒的地方,卖儿卖女的事。看郢叔祖母给孙家姑娘说的那亲事,孙家也不好,所以,宗室里我就没选郢王府,外戚里没选孙家。”   “楚王续弦的事也是经朝廷赐婚的,你说这亲事不好,岂不是说下旨的人糊涂么。”郑太后问她。   “他们两家愿意,难道祖母、父皇你们还能拦着不叫他们结亲?”   郑太后笑了笑,“你还小。这世上许多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你只看楚王上了年纪,但楚王妃可是超品诰命。许多女子一生也没有的尊贵。楚王续弦,不续十几岁的闺中淑女,难道要去找同龄般配的老太太?”   荣烺险些喷笑,她说,“我总觉着有点可惜。”   “这没什么可惜的。每个人,每个家族看中的东西不一样,希冀得到的东西也不一样。”郑太后客观评价,“这桩亲事,要不是郢王府使力,孙家都不一定能攀得上。”   “这种做法多可耻啊。拿家里女孩子换富贵。”   “先说第一点。可耻。”郑太后伸出一根手指,问荣烺,“你为什么觉着孙家此举可耻?因为你认为是孙家拿家中女孩子换取富贵。”   荣烺点头,就是这样。   郑太后却是继续问,“你怎么知道孙家姑娘是不乐意的呢?”   “这怎么可能乐意?”荣烺小小声跟祖母说,“楚王都七八十岁了。”   郑太后道,“也许孙姑娘就看上楚王妃的尊荣呢?”   “不能的。玥玥姐说,孙家姑娘可温柔的一个人。再尊贵,也忒老了点儿。”   郑太后侧着身子歪在宝榻上,“据我所知,要是一个女孩子死都不愿意,能拒婚的法子多的很。”   “太.祖皇帝当年征战天下,攻入雍城后,雍城败将余庆之妻,美貌过人,便有人将余庆之妻献于太.祖。余庆之妻当太.祖面取下发上金钗,自毁面容,凛然不可犯,面陈太.祖皇帝,一日为余庆之妻,一世为余庆之妻。太.祖深感余庆妻贞烈,亲自赔礼,着人送余庆之妻归家。并深为感慨,余庆有此妻,可知必然人品不凡。故,余庆虽亡,身后家族却因此得以保全。”   郑太后道,“不是所有人都有余庆妻的智谋、勇气、与刚烈的性情,但是,闺中有闺中的做法。最懦弱的人也能用的方法,譬如生病,生场大病。孙家又不是没别的女孩子,大姑娘不愿意,还有二姑娘、三姑娘。”   郑太后看向荣烺,“是你们觉得惋惜,不般配,为孙家姑娘不平。我并没有看到孙家姑娘有任何不愿意的表示。”   荣烺年纪小,就有些懵,瞪圆了一双眼睛,不确定的问,“难道,还真愿意啊?”   郑太后颌首,“我认为,是这样。”   “虽然道理我说不上来,可我总觉着,孙姑娘做了很大的牺牲。”   “这是你自以为是的看法。你有没有想过,牺牲也是一种愿意。”郑太后道,“如果一个人真的不愿意,哪怕这个人再懦弱,但遇到绝对不能答应的事。那是宁可付出生命也绝不会答应的。如果这个人没有拿出性命来反抗一件事,我认为,她是愿意的。”   “牺牲也是一种愿意。”   “可是,祖母,你不觉着,这有些可惜么?”   郑太后说,“我认为,每个人在做出重大决定前,必然慎之又慎。像是站在路口,必然要选择一条路。孙姑娘议亲时已经过了及笄之年,我认为她应该有选择自己道路的理智。这有什么可惜的呢?你不是她,不能做出这样武断的判断。”   “可我听说,孙家给家里女孩子说亲,或图名或图利,特别势利。”   “这种择婿方法,满帝都都是。”郑太后不以为然,“不独孙家,十之八九人家皆如此。”   荣烺惊讶,“不会吧?”   她立刻举例,“阿锦爹娘就很好,阿颜家里也很好。”   她也就跟荣玥三人比较熟,荣玥还得排除在外,即便荣烺也知道荣玥家里一堆弟妹,都是郢王世子的侧室生的。   “她们两家,哪个不是门当户对的呢?”郑太后道,“阿锦的父亲,也就郑公府世子,虽是正当爵位继承人。阿锦母亲一样出身显族。至于颜相,听说他夫妻二人是少时定的亲事,若非两家世交,岂会少时便定下亲事?”   “可起码,都是相差不多的。”荣烺说。   “家世、容貌、年龄,都相仿,能结亲自然是好。可你得知道,世上也有互补的亲事。我稍微有钱一些,相貌平凡。你相貌出众,生活困窘。我图你美貌,你图我家资。这样的亲事,也很正常。   郑太后不急不徐的引导荣烺,“你会为漂亮但贫穷的一方惋惜吗?”   思考过后,荣烺摇头,“只要是彼此乐意,也不用惋惜。”   “那么,孙家与楚王的姻亲,便是一样的道理。”郑太后重新引为正题。   荣烺一时难以辩驳,郑太后便继续问她,“你觉着孙家是怎样的人家?”   “挺讨厌的人家。”荣烺直抒胸臆。反正她很讨厌孙家这样的人家。   “你知道么,孙家不独在女孩儿亲事上‘用心’,家中男孩子的亲事也是一样对待。先选门第,门第不成便选家世,家世再不成便选财资。”郑太后道,“他家干的事啊,勋贵不耻,清流不屑,但就因着臭不要脸,硬是活的好好的。”   荣烺目瞪口呆一会儿,忽然说,“祖母,原来你也不喜欢孙家啊。”   “我怎么可能喜欢孙家。我接受世上各有各的生存方式,但天性上,谁都是更喜欢光明美丽的东西。”   “但你要记住,遇事不要只看面儿上的东西。你得多思多想。要比听到的,想的再深一些。” 第25章   郑太后很喜欢孩子的单纯善良,但她不会将荣烺养成不谙世事的性格。在郑太后看来,只有孩童的眼睛里才是纯粹的黑白两色,可是,这世间的颜色却是多姿而复杂的。   若眼中只有黑白二色,会错过更多绚烂的色彩。   经由祖母提醒,荣烺也告诫自己,不要遇事就想当然。   虽然她觉着可惜,但也许当事人并不这样看。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但如果当事人也觉着可惜,荣烺会同情她。   接下来,除了上课读书,荣烺就是带着小伙伴儿们准备宴请的帖子。   当然,她打发宫人吩咐一声亦可。   不过,荣烺不想那样做。   她学习宫外遇事派帖子的习俗,特意从赵尚宫那里要了写帖子的上等纸张,然后让字写的最好的荣玥代笔写的。   最后用荣烺梨花院的私印。   她还是写帖子才想到刻私印的事,她现在住梨花院,便用院名做了印名。   写帖子的纸也是荣烺亲自选的,时下宫中流行用明心堂南宫的纸,荣烺更喜欢谢家十色堂的纸,特意选了一种秋海棠花笺。   很对如今时令。   在荣烺的私人宴会前,还有一次休沐。   她的帖子已经派下去了,荣玥等人回家,家里人难免会再问一回。这是怎么回事,听说公主还下帖子请了不少人。   听说的,也就是郢王府了。   如郑家、颜家,都收到帖子的。   郑锦坐自家马车回家,先梳洗后到曾祖母郑老夫人屋里说话,问候过长辈的身体,郑老夫人看孙女神色飞扬,就知在宫里过的不赖。   叙过些家常话,郑夫人就说此事,“家里忽然接到公主的帖子,说是月底让你二妹妹进宫赴赏花宴。我跟你娘进宫时说起来,太后娘娘说是公主私宴。公主年少,还张罗起宴会来了?”   郑锦手里捏着个黄澄澄的桔子,却没剥,跟家里说,“每次外命妇进宫请安,都是身上有诰命的夫人们。公主是想找些年纪相仿的姑娘一起说说话。”   郑少夫人笑,“你少拿这对外人的话糊弄。我可听说了,不多不少也就十个,公卿贵戚、清流武将,还有宗室子弟,各家两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分的可均匀。”   “那么多亲戚命妇,总不能一下子全叫带宫里去,这就得慢慢来。公主跟我们商量,我们才这么分的,省得说厚此薄彼。”郑锦嗅嗅桔子的果香,“其实,公主是想跟大家交流一下读书的事。公主这不是刚读书么,正在兴头上。”   郑二姑娘说,“大姐你已经在公主身边的,怎么还有我的份儿?”   郑锦道,“咱家跟公主关系好呗。还是老太太有见识,咱家的功课就改成跟公主一样的了。公主很喜欢读书,这次就是想分享一下她读的书,是想大家多读书的意思。”   郑二姑娘与郑锦是堂姐妹,郑二姑娘的母亲,郑二奶奶脸上也带了笑,“公主可真勤奋。”   郑夫人含笑的听着晚辈们说话,“自太后娘娘到公主殿下,都是爱读书的性格,可见好学是件极好的事。咱家有这条件,你们都多用功。读书明理,任何时候都不会差的。”   郑家几位姑娘都正色听了。   颜府。   颜家的情况与郑家相仿,尽管颜姑娘已经是伴读,荣烺还是点了一位颜家姑娘的名儿。   颜姑娘跟家里说的很清楚,“殿下是想跟大家分享自己的读书课程。我们在宫里,见的人有限。召大家进宫,一则是想说说话,二则就是想你们告诉更多人知道。”   颜二姑娘说,“公主这是想大家跟她读一样的书么?”   “那就成强制了。殿下并没这样的意思,只是想,她读的书毕竟是精挑细选的,或许有的贵女好奇,索性告诉大家知道。”   颜二姑娘说,“那咱家这种知道的,就是让我们往外多告诉旁人知道呗。”   “就是这意思。”颜姑娘笑着点头,“殿下为人好吧?”   颜二姑娘认同姐姐的话,“史太傅家都要请博学的先生来教他家姑娘史书了。”   “这可稀奇。”颜姑娘挑起一边眉毛,“史太傅最是泥古不化的。”   颜二姑娘偷笑,悄悄跟姐姐说,“听说史太傅原不大乐意,是史夫人发怒了。”   颜姑娘也忍不住笑起来。   郢王府。   此际,郢王妃正在问荣玥,“我听说,郑家颜家都有帖子,怎么咱家没有?”   荣玥说,“姑妈家没收到帖子么?我亲自写的,给杨华的。”云安郡主是郢王妃的闺女,荣玥嫡嫡亲的姑妈。   郢王妃道,“你姑妈是你姑妈,咱家是咱家。我打听清楚了,宗室有两张帖子,一张给阿华,另一张该给咱家?怎么倒给了乐平郡主家孙女?她家能有咱家近?”   郢王妃问荣玥。   “这个都是公主定好,让我代笔的。”荣玥不好直接说,公主对您老人家的印象可不咋地。这样说多伤祖母的心啊,荣玥心肠很软,是不忍心告诉祖母的。   “你在公主身边,她才多大个孩子,你该多劝劝她。家里你妹妹们,多进进宫也没坏处。”郢王妃怀疑荣玥是因为异母妹的原因,不愿意提携庶出妹妹。可看到荣玥那张坦白面孔,又想这个孙女自幼比较笨,倒也没这些心思。   郢王妃继而又想到一事,“咱家还罢了。都是宗室,我也不跟乐平计较。外戚的帖子,有郑家,怎么没孙家的?”   荣玥懦懦说不出话。   郢王妃看她这无能样就生气,说她,“你得多为家里多为亲戚说话。”   “我说了。公主没答应,也就没办法了。”荣玥是真的为孙家说话的。不过,因荣玥比较实在,荣烺现在可讨厌孙家了。   好心办了坏事。实诚如荣玥也知道这事儿不能跟家里说,那不找骂挨么。   郢王妃瞅着荣玥这幅懦弱无能的模样,心下长叹,想她一世英明,怎么就养下这么个无能无才的孙女。   真是半点儿用没有,偏出身最好。   其他两个伶俐孙女,那是样样都好,就差在出身上了。   郢王妃还不能跟荣玥发脾气,耐心教她,“你岁数大,公主才多大个人儿,你有空就跟她说咱家好,叫公主多亲近咱家。这会儿处好了关系,以后没坏处。”   荣玥说,“我跟公主挺好的呀。”   “这叫好啊?!郑家颜家都有帖子,就咱家没有。这叫好?别三两句好话就叫人哄了去,傻不傻?好不好得看实际做的事。”郢王妃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还得教导荣玥。   荣玥乖乖点头,也不知到底真明白没有,又是看得郢王妃一阵气闷。   宫里有这么个不争气的孙女,难怪家里什么好处都捞不着。   郢王妃决定亲自出马。荣烺身为公主,心可不能这么偏。   “明儿我跟你一起进宫,我得问问阿烺,这怎么挑的人,忒不公道了。”   荣玥看看她祖母,有些担心。   既担心祖母,也担心荣烺。   虽然说不出担心的道理,但荣玥就是有种直觉,感觉不论祖母还是荣烺,可都不是好说话的人。   待回到母亲院里,荣玥把担忧跟母亲说了。郑氏全无愁绪,摸摸闺女的脸颊,又吩咐侍女去拿炖的甜汤,很轻松的跟闺女说,“那是你祖母跟公主的事,与你无关。”   “我觉着有点伤和气。”   “闷在心里一样伤和气,说出来反而发散了。”郑氏道,“你在宫里,好好做伴读,跟公主一起读书就行了。”   荣玥跟母亲叙过离别,其实经常见面,也说不上什么离别了。第二天一早,荣玥就乘祖母的马车一道入宫。   时间尚早,天边晨曦未启,秋日有些薄雾飘渺未散。   郢王府离皇宫挺近,短短一路,郢王妃又把如何在宫里给自家刷好感的技巧跟荣玥重复了一遍,叮嘱荣玥勿必记牢,切不能落了下风。   及至进宫,荣玥给郑太后见过礼,见荣烺依旧是跟郑太后坐宝榻上,也没机会跟荣烺透个信儿,遂有些担忧的看荣烺一眼。   荣烺有些奇怪,玥玥姐担心什么呢?   郢王妃已经跟郑太后客套完,打听起荣烺赏花宴的事。她知道郑太后护短,没直接说自己的不满,“我听阿玥说,是宗室子弟,公卿外戚,清流武勋,各邀两位姑娘。听说公主邀了郑家姑娘颜家姑娘,怎么没我家孩子?公主啊,这得一碗水端平啊。”   荣烺便知道为何荣玥一脸担忧的看她了,合着郢王妃这是来找茬的。荣烺头一遭举行赏花宴,就拟了这么份有偏有倚的邀请名单出来。   她不喜欢的,一个没请。   荣烺奇怪,“我自己的宴会,我想请谁就请谁。难道叔祖母你家宴会,你会跟我商量你要请哪些客人?”   只这一句反问,郢王妃就明白自家呆头呆脑的孙女怕是糊弄不了荣烺。这丫头年岁不大,说话是真刁。   郢王妃毕竟一把年纪,风风雨雨见过不少,她一幅既亲热又极关心荣烺的模样,对荣烺道,“我府上不过寻常宗室,要是公主想知道我的宴请名单,我明儿就亲自给公主送来。公主啊,你是陛下爱女,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皇家,可不得慎重么。”   “那依叔祖母说,要怎么慎重?”荣烺没直接说,我就讨厌你,我就不请你。这话比较孩子气。荣烺自觉是个大人,于是,她不急不徐的顺着郢王妃的话问下去。   郢王妃暗想,到底年纪小,好把握。郢王妃笑的愈发慈和,看向郑太后,“你问你皇祖母也是一样的,咱们皇家做事,向来讲究公道。”   “我请的人不公道么?”荣烺继续问。   “怎么说呢。公主第一次宴请,在公主名单上的自然都是帝都一等一的人家。您既然按各门第来拟名单,我就得问一句,怎么郑家颜家都在公主名单上,我们郢王府便落选了呢?”郢王妃这话问的,合情合理。   “这件事啊。”荣烺眼珠微动,打个比方,“我父皇任用朝臣,一件差使,吏部会提供几个人选。最终,由谁去当差,是父皇做决定。难道父皇做出决定后,大臣还要反过来问为什么吗?”   “也有朝臣问的。天子无私事,自然事事可问。”郢王妃道。   “朝臣可问,但天子可答,也可不答。”荣烺微微扬起下巴,她人虽小,却坐的高,这样的动作有些傲倨。她对郢王妃道,“我不是父皇,但道理是一样的。叔祖母来问我为什么没有你们府上的姑娘?不如,叔祖母可以揣度一下这是为什么。”   郢王妃索性激将,“难道公主是对我或者对郢王府不满?”   荣烺早看明白,郢王妃就是来鸣不平的。要是叫郢王妃问住,以后还不事事都要来问。荣烺心说,我堂堂公主,要是叫藩王妃制住,定要被人小瞧。于是,她故作玄虚说了句,“不是。我就是看看,谁要来干涉我。”   郢王妃想说,这不脑子有病么!   荣烺笑哼,补一句,“叔祖母是第一个。”   郢王妃果然上当,真以为这是荣烺故意布下的计谋,专为等她上钩。她迟疑的摩挲一下扶手,“我,我就是不明白,才来问一句。”   “别人都不问,就你问。”荣烺乘胜追击。   “我这不担心公主么?”   “您担心什么,我祖母不比你聪明?我有不妥,我祖母能不告诉我?”她还无师自通把郑太后拿出来增加可信度。   果然,郢王妃愈发深信不疑,觉着自己是真的掉荣烺挖的坑里了。说不定,这坑还是郑太后让荣烺挖的。故意在人选上落下郢王府,待自己进宫讨要说法时,再给自己个下不来台。此时,郢王妃只能自嘲,“我一片好心,白做恶人。”   荣烺可不吃这套,再丢块石头,半真半假的评价郢王妃,“您是一片私心,做这恶人也不冤。”   郢王妃叫荣烺一句接一句顶的不轻的,中午硬生生净饿了一顿方顺畅些,想着荣烺人不大,怎地这般牙尖嘴利,一肚子的心眼儿。两相一对比,倒又觉荣玥老实有好实的好处了。   因今天郢王妃是憋着心气儿进宫,时间比较早,郑锦颜姑娘也就没看到郢王妃吃蹩。荣玥悄悄跟荣烺打听,“阿烺,你知道会有人进宫问你啊?”   荣烺也不能说是故意撅郢王妃,她说,“玥玥姐,你想,人家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门第家世上头,也差不多。请了李家,孙家就可能觉着,我家也不比他家差,怎么有他家没我家?”   “别人也就想想,能问到我跟前儿的,就叔祖母一个。你说她傻不傻。”   听荣烺这么一说,荣玥也觉着祖母这事儿办的有点傻。   原来心目中无所不能、处事厉害的祖母,也不总是聪明智慧的啊。   荣玥对世界又有了新的认知。   给一大早就来找麻烦的郢王妃贴个“傻子”的标签,荣烺一拉荣玥的手,“走,咱们花园看看去,云石边的菊花开了好几朵。” 第26章   没用郑太后说一句话,荣烺就把来宫里兴师问罪的郢王妃给收拾了。郑太后龙心大悦,中午特意允荣烺吃了俩螃蟹腿。   郑太后一向喜食蟹,每年都会从中秋吃到重阳后。荣烺……荣烺很可怜的,迄今为止,她只知道螃蟹肉是啥滋味儿,至于蟹黄蟹膏,郑太后因其寒凉,一向不让她吃。   孩子专有一种脾性,什么东西不让吃,那就特想吃这个。   荣烺瞧瞧郑锦面前的瓷碟里,也是只有蟹钳。阿颜的也一样,只有玥玥姐那儿,是满满的大螃蟹。荣烺伸长脖子又看荣玥面前的螃蟹一眼,巴嗒巴嗒嘴,捏着筷子感慨,“我真想一阵风就长大。”   郑太后没理荣烺这馋样,对郑颜二人说,“你们年纪都小,等过了十岁再食蟹,也不要多食。如今略吃些蟹肉是无妨的。”   两人都乖巧的应了。   郑锦强忍笑,她还是第一次看荣烺这么馋。   荣烺一个劲儿的叮嘱给她剥蟹肉的林司仪,“林妈妈,你可得节约着些,别浪费一个肉丝儿。”   “奴婢知道的。”林司仪将雪白的蟹肉剥放到一只玉青色的瓷碟内,刚递过去,荣烺刷刷两筷子,优雅又迅捷地,醮着姜醋汁就吃光了。   她虽然很馋螃蟹,也只是遗憾的多看祖母两眼,并不闹着要多吃。   待傍晚荣晟帝到万寿宫请安,她还特懂事的问,“父皇,你吃螃蟹没,今天的螃蟹特别肥,特别香。”   “你吃了?你现在小,少吃那东西。”   “我就吃了俩蟹钳,没尝出啥滋味儿,就没了。”荣烺遗憾的说。   一般话到此处,荣晟帝就等着宝贝闺女撒娇要吃螃蟹了。不想荣烺接下来却是说,“祖母早就跟我说过,父皇也说过,得等过了十岁才能吃一整只螃蟹。我听父皇的话。”   荣晟帝笑着夸闺女,“咱们公主真是懂事。”   “那当然了。我这就是像父皇,咱俩长的也像,人都说闺女像父亲的多。”荣烺的手背还在他爹手边儿茶杯上碰了碰,觉着杯子不烫,又殷勤的说,“父皇,您喝茶吧。这茶可香了。”   荣晟帝疑惑,“今儿格外懂事啊。”   “我哪天都懂事。”荣烺道。   荣烺这点伎俩,还瞒不过荣晟帝。荣晟帝看向母亲,郑太后笑,“我可不能泄漏阿烺的事。”   荣绵在边儿上听着都好奇,“到底什么事啊?”   既然大家都想知道,荣烺就大大方方的跟父亲说了,“月底我要举办赏花宴,帖子已经派下去了,请了十位姑娘,都跟我年纪差不离。父皇,我第一次办宴会,你得表示点儿吧。”   原来是讨赏来了。   荣晟帝笑,“想要什么,只管说。”   “不用旁的。你帮我壮壮声势就行,等月底那天,你就着身边宫人内侍的往我这里送些时令水果,就说是知道我们办赏花宴,特意赏我们的。怎么样?”   荣晟帝哈哈大乐,“小事一桩。”   “那你可得记住,别忘了。”   “再不能忘的。”荣晟帝颇觉有趣,小小年纪还挺要面子,即刻吩咐内侍记下此事,“令尚宫局好好准备,一应都要上好的。”   “是。”内侍连忙应下。   荣烺就应了荣晟帝那话,年纪不大,颇好颜面。   她非但拜托了荣晟帝,郑皇后这儿也没落下。   其实,郑太后荣晟帝都有赏赐,郑皇后自然也会一起赏些东西。但荣烺依旧是郑重拜托了郑皇后,这是对嫡母的尊重。   郑皇后同郑太后商量,“原我想着,待阿烺大些,咱家的公主也要学着管些宫务。如今看阿烺十分聪明,大事先不提,这赏花宴的事,我吩咐赵尚宫准备。就让赵尚书跟阿烺回禀,我做个总揽,既合她的心意,也能对类似的小宴熟悉起来。”   “这主意好。从准备,到最后入账,都让阿烺听一听。就当听着玩儿吧。”   孩子本身精力充沛,原就有爱打听事的毛病。如今把赏花宴全交给她筹备,荣烺的兴头更足了。郑锦也很高兴,帮着荣烺出主意,素来文静的颜姑娘也是眼眸发亮,能在宫里筹备宴会,这样的机会可不是寻常能有的。   荣玥是个无意见姑娘,干脆跟小冰一起准备茶点水果去了。   因为是第一次举办自己的私人宴会,荣烺甭提多周全,她还让林司仪到钦天监问了月底天气如何。   钦天监实在不敢做保阴晴,荣烺就准备了两个宴会地点,倘天气好,便在敞轩外;若是阴雨,便在敞轩内。水果、点心、饮子、干果等零嘴儿都提前确定好种类,另外,荣烺还令人准备了投壶等游戏器具。   准备的可周全了。   而那些收到帖子的名门闺秀们,这一天也颇为荣光的随其母、或祖母、或族亲,登上前往宫内的马车,袖中拢着公主殿下的帖子,去赴公主殿下的赏花宴。 第27章   这是一次很寻常的赏花宴。   因为哪怕在如今盛行《贞烈传》的今天,这类的赏花宴、赏茶宴也寻常。   但,这又是一次并不寻常的赏花宴。   宴会的举行,是女主人份内之事。   像豪门公府,都是当家的夫人、太太、少奶奶们张罗。   像在宫中,则多由万寿宫、凤仪宫主持,如徐妃,不论多么受宠,哪怕身为贵妃,她也不敢说在宫里举行正式宴会。   当太后皇后是死人么。   如顺柔长公主,当年未嫁时,也会在节下邀关系好的朋友进宫。但那多是在宫宴的名义下,做出邀请。   荣烺还是第一个说,我要举行赏花宴,要邀请几个年纪相近的姑娘一起进宫赏花。   她原意在外命妇进宫请安这天举办,就是为了方便她邀请的几位姑娘进宫。但其实这完全可以打发寿安宫的内侍出去传句话,“太后娘娘想见见您家姑娘”,外命妇自然就带姑娘进宫了。   荣烺不是,她还令尚宫局做了请帖,让荣玥替她写的帖子,再派人把帖子送出去。所以,这宴会便是她的宴会。   虽然是在万寿宫举行的小宴,但这就是荣烺的赏花宴。而不是借郑太后名义,宣召臣女进宫陪荣烺说话玩耍。   荣烺并没有想过这许多,但帝都城里能入荣烺名单的人家,没一个寻常人家。她没想,人家可都想了。   好在荣烺年纪尚小,大家想的也都是:太后娘娘、陛下当真是极宠爱公主殿下的。   家中女孩子得到公主的邀请,当然是好事。   不说旁的,就是荣烺发帖子用的谢家十色堂海棠笺,现在都成了帝都贵女间的流行。   外命妇依旧是先到万寿宫请安,郑太后也顺道看了看这些女孩子。如宗室家的孩子,郑太后都见过,重臣之女就比较少了。   荣烺也是跟宗室女比较熟,云安郡主家的杨华是打小就认识的,乐平郡主的孙女罗湘,也是早就相识的。   不同于杨华的活泼,罗湘比较寡言。很多时候,她都是在一畔听大家说话,偶尔才会插一两句,完全没有大多数贵女的神采飞扬。   不过,罗湘性格很契合荣烺这次开赏花宴的主题,罗湘爱读书是出了名的,以至杨华还促狭的给她取了个绰号“夫子”。   另外,郑锦的妹妹,郑蓉。这是自家亲戚,也早就见过。   因为荣烺不喜孙家人,所以,外戚就只请了郑蓉一个。   所以,拢共接到帖子的共九人。   剩下的几位清流、公卿、武将家的姑娘,荣烺就不认得了。不过,郑锦、颜姑娘都认得,介绍给荣烺认识。   今日天气好。   大家到小花园的敞轩说话。   大家都文文静静的,有真正话少的,也有第一次进宫,刚跟荣烺相识,不好意思多言的。还有一位楚姑娘,相貌娇美,举止更是娇柔极了。   荣烺都觉得不可思议,“我听说楚将军是有名悍将,楚姑娘,你怎么这么柔弱啊?”   窗外湖水清澄,晨光从窗户落在楚姑娘柔美的脸上,楚姑娘捏着丝帕,娇滴滴地说,“战场厮杀是男人们的事,我平时听一句就要瑟瑟发抖,简直太可怕了。咱们女孩儿家,自当如水一般的轻柔。”   荣烺说,“你是挺轻柔的。”   楚姑娘娇柔一笑。   另一位武将家的姑娘眼角一抽一抽的,荣烺年纪小眼睛尖,关心的问,“白姑娘,你眼睛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还是迷眼了?”   白姑娘强制自己将视线从楚姑娘那儿移开,回答道,“臣女生来不大娇柔,自卑的。”   荣烺听得有趣,咯咯就笑起来。   其他几位姑娘也都笑了。   楚姑娘依旧是一幅泰然自若的娇柔模样,完全不受大家笑声影响。   清流家的史姑娘钟姑娘都带着清流之家的气质,她们打扮不似宗室豪门那样华贵耀眼,举止间带着书香门第的斯文矜持。   颜姑娘的妹妹颜瑟与宁公府李家姑娘都对荣烺的邀约充满好感,毕竟两人都出身与国同长的家族。   荣烺同颜瑟道,“你们姐妹的名字真有意思。”颜姑娘单名一个琴字,可见颜相夫妻恩爱。   同李姑娘说的则是,“你会吹笛子不?”   李家在前朝便是一等一的显赫人家,帝都里国公府也有十座八座,之所以李家格外不同,便是因李家祖上,那真不是一般的显赫,据说祖上跟神仙有过交情。   这事儿还不是妄想胡说,是有史实依据的。   传闻还有神仙当年赠给李家先祖的一支玉笛。   所以,荣烺才有此问。   李姑娘摇头,“我对音乐天赋平平,只学过一点抚琴。”   大家先说会儿话,荣烺就问起大家都读什么书。贵族人家对女孩子的教育是相仿的,除了罗湘这样平素便手不释卷的,基本就是请女先生来做些蒙学教导,以读《贞烈传》为主,其他的针指女工,琴棋书画,也都会学。学深学浅,端看个人。   其他的,愿意多读书的,家里也有书。   不过,并不似要考科举或者读官学的兄弟们一般,要读科举晋身之书。女孩子读书比较随意,宁姑娘就说,“我偏爱游记之类。”   李姑娘则道,“我家里有本记录花草的书也很不错。”   基本,各有各的偏爱喜好。   聊天并未冷场,但其实有些干巴巴,毕竟大家都是第一次接到公主的邀请,心里是有些拘谨的。   原本荣烺想着,是先聊会儿天,熟悉后再一起玩游戏,这样能玩儿的比较好。但聊天实在有些干巴巴,尤其是她安排的,让郑太后、荣晟帝、郑皇后赏她东西的事,三人都派了贴身内侍宫人过来送东西。   结果,只是一般拘谨的气氛,愈发拘谨了。   荣烺干脆说,“咱们去看看菊花儿,现在开始开了,可好看了。”   待赏过花,听大家赞这花儿如何如何好,这些套话荣烺每年都会听到,不客气的说,她请的这些姑娘们年纪还小,说的巧话儿尚不及平时在荣烺身边奉承的人。   赏花后,荣烺有了主意,将游戏提前。   带着大家去玩儿投壶。   这一玩儿游戏,大家果然都放松起来,虽然大家都想让着荣烺些,但荣烺投壶太烂,这除非大家降级为游戏白痴,不然怎么着她都胜不了。   于是,大家便自由发挥了。   清流一向傲气,绝对不想输给豪门、外戚、宗室中的任何一家。   豪门世代富贵,自也有争胜之心。   外戚更是……就因咱们跟皇家结了亲,便被各种酸话。显赫如郑家,颇为此不忿。   至于宗室,切,皇家血脉在此,要是输了得多没面子啊。   于是,各显神通。   结局让荣烺都有些意外,投壶最好的竟然不是性格飒爽的杨华,也不是武将家庭出身的白姑娘,而是娇娇柔柔的楚姑娘。   楚姑娘依旧是那风中柳条儿般的姿态,但她手那么娇娇柔柔的一扬,手中羽箭便咻的划过一道弧线,落进投壶中去了。   没有一支箭是落空的。   后来,三人为了增加难度,还背立反投。   就是扭过身,不看壶,盲投。   依旧是楚姑娘拔得头筹。   荣烺高兴的说,“你投壶可真厉害!”   楚姑娘柔柔一笑,“殿下过誉了。兴许是先祖便是有名神箭手,我平时投的也少,但就是能投中。”   杨华、白姑娘两个输了的直撇嘴,荣烺笑眯眯地安慰她俩,“没关系啊。你看,咱们都不如阿楚,反正冠军只有一个,大部分都是普通人。”   荣烺准备游戏奖品,大家都有份,不过楚姑娘是投的最好的,除了大家都有的一人一套的文房四宝,还有单独的一支内务司工匠制做的孔雀羽箭,箭翎是用孔雀尾羽制做,华美极了。   是冠军独有的奖品。   游戏之后大家明显放松许多,说起平时生活中或是帝都的一些趣事。此时,荣烺方意识到,帝都贵女们的生活与自己想像的是不一样的。   虽然大家都在读《贞烈传》,但也生活的各有意趣,并不刻板。   荣烺甚至有一种怀疑,她想把自己读的书,读的课程分享给大家的想法,是不是一种多余呢?   不过,午膳时,杨华的话很快给了荣烺一些信心。   杨华说,“托殿下的福,我娘也给我请了个教骑马的武师傅。我也有了一匹小马,是枣红色的,可神骏了。”   白姑娘放下筷子,立刻接了这话,“我在外头听说殿下是能学骑马的,原还不大信,竟是真的?”   “这还有假的?”荣烺问。   “殿下,我们闺中的女孩子,从未有人学习骑射。这是在《贞烈传》中有注释的,骑射一向被视为男子才能从事的活动。”白姑娘道出自己的疑惑。   荣烺说,“我也看到过这个注释,注释是写注释人对《贞烈传》的理解,我的看法不一样。骑射属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是六艺中要掌握的知识技能。显德皇后那样贤明,难道会对六艺提出反对的意见吗?这是不可能的。”   “而且,我的课程不论祖母还是父皇、母后都很赞同,难道他们还会有错?”   白姑娘忙称不敢。   荣烺笑,“没关系,有不解的就要说出来啊。”   白姑娘道,“我就是因为有些不放心,要不是听殿下亲口说,真不敢信。既然殿下都要学习骑射,我们也要跟随殿下一起。”   杨华明显与白姑娘很投缘,“就是。要不是殿下在学,我娘怎么都不能答应给我请武师傅的。”   荣烺还举出练习骑射的好处,“对身体很好。我每天骑小半个时辰,晚饭都能多吃半碗。你们要是喜欢,也都学起来。我跟祖母说好了,明年春天去庄子上踏青,到时我骑马,咱们再相邀同行如何?”   都是小姑娘家,再没有一个不愿意的。   外命妇们请个安就可以回家了,而受邀赏花宴的孩子们则一直跟公主玩儿到下半晌,才辞了公主,带着各自赏赐出宫回家去了。 第28章   各贵女回家,将带回的赏赐给父母长辈看过,大家都颇觉荣光。尤其清流如史钟两家,科举晋身,很能瞧出笔墨不赖。   至于学骑马的事,豪门贵戚、宗室贵女都不是什么难事,回家一说,“公主都学,我们当然得跟着公主一道。公主说了,明年还要去皇庄踏青,难道到时公主都骑马,我们反是坐车,这岂不失礼么。”   家里一琢磨,是这个道理。   谁不愿意家中女孩儿跟公主搞好关系啊,莫说今上就这一位公主,就是再多几位,能跟公主拉上关系,于家中女孩儿也是极有益的。   于是,各大家长纷纷一挥手:买马去!   史钟两家更慎重些,他们是斯文人家,平常也就家中男人骑马,却也多是温驯的母马。觉着女孩子家,还是文静些好。   不过,史姑娘道,“也不是非学骑马不可,我就是不想输给别的姑娘。我跟阿钟,咱们两家都是清流出身。平时读书是不惧她们的,可玩儿投壶,我俩谁都没争上名次。骑马再不能输,不然,不如武将出身的姑娘们便罢了,难道到时叫人说,尚不及宗室外戚么?”   清流本就傲气,在他们眼里,宗室是靠血缘,豪门是靠祖宗,外戚是靠裙带,独他们清流,凭的真材实学。   故而,史钟两家一合计,买!   能参加赏花宴的名单,虽说是几个小姑娘选出来的,但她们皆出身显赫之家,自幼耳濡目染,眼界都是一等一。   她们并没有刻意势利眼什么的,只把平时知道的,熟的,名声好的这样拿出来一说,便俱是帝都上等人家。   所以,这些姑娘们回家又是买马又是请武师傅,与她们相熟的姑娘知道了,斯文些的女孩子对骑马兴趣不大,但也有活泼性子的回家难免央磨。人家谁谁谁都学,现在帝都闺秀都在学,难道就我一人不学不会,以后出门见面儿,人家都说骑马的事儿,我连个话都插不进去。   还有诸如,以后人家骑马一起玩儿,我不会,就不能参加。   于是,闻着信儿的许多人家也给家里闺女置办下了温顺的马匹。   但跟风最快的并不只帝都官宦人家,还有商贾之家。   如一些皇商,听到消息都不必家中女孩子主动讲,便早早给孩子们安排下了骑马课程。   一时之间,帝都马贵,竟成风尚,不禁引起许多老大人担忧。   郢王就在家跟幕僚子晴先生念叨好几遭,“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陛下对公主宠爱太过。”   “倒不是陛下对公主太过偏爱。”子晴燃一炉香,撑开窗户,带着一丝凉意的秋风徐徐漫入室内。   “公主长在万寿宫,她生来看到的便是太后娘娘批奏章、理朝政。这是与生俱来的认知,公主不会认为女子当守分安常,当相夫教子。”   郢王长叹,“所以我常想,郑氏当年虽在辖制权臣,功虽大,只在一时。但郑氏之罪,罪在三代。”   郢王对郑太后颇为不满,不过,荣烺虽住在万寿宫,毕竟年纪尚幼,郢王再怎么也说不出荣烺的不是。   即便荣烺所为不妥,定也是郑太后过失。   郢王与子晴道,“我欲上书陛下,请陛下对公主的功课勿必慎重,公主万金之躯,如今年龄尚幼,骑射之事,但有损伤,岂不后悔莫及。”   郢王这是想自源头将女眷习骑射之事掐死,子晴想了想,“王爷不要急。且不说这不过公主功课之事,值不值得上表。一旦上表,就是召告内阁,知道的人多了,岂不令公主有失颜面?公主还是个孩子,她若跟陛下说,就是要学。即便陛下有心教女,寿安宫那边儿呢?”   “王爷不要忘了,自寿安宫将太.祖皇帝的训诫碑移出内宫,这些年不断淡化显德皇后所书《贞烈传》。寿安宫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牝鸡司晨,就是要独掌大权。公主学骑射,自然是寿安宫首肯的。”   “如今陛下与寿安宫刚刚和睦,王爷郑重提及此事,容易适得其反。”   子晴道,“王爷若实在担心,私下跟陛下轻描淡写的提一句还罢,多的便不要再说了。”   “可这平时好端端的大家闺秀,如今都疯疯颠颠的去学骑射,岂不害了规矩,坏了风俗。”郢王道,“当年显德皇后在时,闺中女子是连面容都不得让外男看去的。如今,如今这都什么事儿!”   郢王气的直甩手,他是真心觉着女子习骑射于礼法不合。   子晴眼眸如同窗外冰冷的月光,他轻轻的说,“还有,女子养在闺中,素日出门都极少,不知外间人心险恶者多。如今频频接触外男,非但有害礼法,怕是还要有不妥之事发生。”   郢王眉心皱的更紧。   子晴低沉的嗓音浸入寒浸浸的秋夜,“那时,王爷的机会就到了。女子不安于室,引祸上身。便是御史台也不会完全坐视吧。”   郢王紧皱的眉心蓦然一松,他的声音也由义愤带上一丝冷沉,“好,那本王就等等看。” 第29章   荣烺并不知道她就是召小伙伴儿们进宫赏了回花,就招出后续这些事,亦不知还有人虎视眈眈等着出事儿。   荣烺日子过的挺好,她年纪小,刚进学,功课不多。一个月还有三个休沐日,初一、十五两个假日。她索性将假日邀请帝都闺秀进宫的习惯保留下来,每逢外命妇进宫请安的日子,她或是赏花或是喝茶或是吃点心的,开一席小宴,请闺秀进宫。   待闺秀们进宫,大家说说笑笑,或玩游戏,或赏字画,或说功课,荣烺总不令大家拘谨。   郢王也秉承忠心私下与荣晟帝说了一句公主习骑射之事,“如今帝都闺秀皆效仿公主,老臣上年纪,总觉着有些不妥似的。或者是老臣多心,就想跟陛下絮叨一句。”   荣晟帝温声道,“王叔过虑了。阿烺小孩子活泼好动,也不是跟旁人学,是跟顺柔皇姐学。”   郢王道,“公主是由长公主教授骑射,可外面那些闺秀,听说公主在学骑射,就一窝蜂的跟风。有多少人家能有女师傅呢?皇家自来是万民表率,虽则是小事,陛下也不可不慎哪。”   荣晟帝觉着郢王有些大惊小怪,闺女学骑马而已。荣晟帝道,“王叔的担忧,朕都知道了。王叔放心吧,即便帝都各家各府,想也各有规矩,不至有王叔担忧之事的。”   郢王尽忠王事,把自己担忧说出来,也尽到为臣义务,遂道,“兴许是上年纪,越发胆子小。”   “王叔也是为朕考虑。”   郢王在荣晟帝跟前表过忠心,回家还要听郢王妃的絮叨。   郢王妃非常不满,继上次被荣烺忽悠半瘸后,荣烺接下来几次小宴,也都没她家其他孙女的份儿。   郢王妃不满的抱怨,“没见过这样偏心的。”   郢王说,“几个孩子虽然好,到底不及阿玥是嫡出。”   “老二家的阿琼阿珠,难道不是嫡出?”郢王妃膝下两子一女,荣玥是长子,也就是郢王世子的嫡长女。   郢王道,“你也别急,什么事不能好好说,这么急赤白脸的,更办不成事。如今宫里什么情形,难道你不清楚,骑马射箭的瞎折腾,要不是宫里钦点的阿玥,我倒不愿孩子们进宫。”   “进不进宫原也不打紧,我就是不服这样有偏有向。”郢王妃道。   郢王妃不服也没法子,她本就不得郑太后喜欢,荣烺也牙尖嘴利不好糊弄,上次进宫说了一次,难道还再进宫去说,倘万寿宫不答应,她这脸面往哪儿搁?   郢王妃琢磨过后,干脆跟闺女念叨一回。   云安郡主与万寿宫关系不错,就是云安郡主的俩闺女,杨华杨敏,那也是轮番进宫,参加了荣烺的宴会。   “我也不是非叫孩子去不可,可帝都宗室都请遍了,你二弟也是侯爵,怎么就轮不上个个儿呢?”郢王妃窝一肚子火。   云安郡主说,“就凭母亲您跟太后的关系,阿玥做伴读也全看我嫂子面子。”   “两码事儿!有什么冲我来,使孩子身上是什么意思?”   “您这不是赌气么。”云安郡主道,“不如先想法子修复一下跟太后娘娘的关系,只要您跟太后好了,什么能落下您哪。”   郢王妃要说没跟郑太后服过软,也不可能。郑太后毕竟做皇后也做好几年,后来升格太后更是大权独揽。可有时候,嘴上说着恭敬,心中仍是不忿的。   郢王妃的不忿很快得到一个释放的机会。   还真是应了郢王的乌鸦嘴,帝都郊区出了一件极不雅事。   一户人家的小姐,追流行学习经史骑射。   拜这些年的闺阁必读书目《贞烈传》所赐,在帝都想寻一位有学识的女先生尚且不易,郊外更不必提。   偏生家中闺女要学,财主便给闺女请了位先生。   这没学个三俩月,小姐便与先生私奔去了。   财主告上帝都府,此事当即在朝引起不少议论。   倘女子皆安于室,不学习经史骑射,岂会与外男相识,又岂会有这样有害风俗的丑事发生。   言官对此多有上本。   便是一些清流高官,对此也是有一些看法的。   荣晟帝退朝后去万寿宫请安,说到此事,“要不,先让阿烺将骑射之事暂且停一停。”   郑太后道,“岂不因噎废食。”   “阿烺学不学骑射有何要紧,我担心外面闺秀总是有样学样,再有这样的事,岂不害了女孩子一生。”   “这话也夸大了。”郑太后道,“既然御史对此有所议论,不妨问问阿烺的意思。”   荣晟帝颇有信心,他知道闺女自幼纯善,只是担心闺女听闻这样的事,未免伤心,一时又有些犹豫。郑太后则十分干脆,“孩子长大会经历各种事,让她知晓事理,自小便要教导。不然,少时对世事一无所知,成年难免慌头慌脑,反失分寸。”   郑太后也没急着说这事,这不过一小事。   母子俩讨论了些朝中要事,待傍晚用膳时,郑太后提起这桩案子以及御史上表之事,“都在说你哪。”   郑太后夹块鹌子脯给荣烺,“说都是你闹腾着学骑射学经史,引得外头闺秀们有样学样。看吧,出事了。”   荣晟帝担心闺女内疚,立刻说,“这与阿烺你不相干。”   荣烺刚还在为小姐与先生私奔的事觉着不可思议,一听此事竟牵扯到她身上,震惊的同时反驳道,“这跟我有关么?现在读书学骑射的女孩子可多了,不说旁人,阿锦的妹妹阿蓉,阿颜的妹妹阿瑟,家里都在学。”   “还有史太傅家的孙女,钟学士家的千金,也都在学。难道都叫先生拐跑了?”   荣烺完全没有任何内疚,她反是跟父亲说,“父皇,这御史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宫里宫外隔着上百里地,我连那家小姐认都不认得,这小姐不见了,御史竟怪我头上?”   随着入学时间渐长,荣烺言语表达愈发流利。   “御史也不是这意思。”荣晟帝含糊着,不忍将此节戳破。   郑太后直接说破,“御史的意思,你要不开这头儿,也没人跟风效仿,安能有此事?”   荣烺嘴巴伶俐,“那御史有没有计算一下,每年帝都有多少孩子被拐?他们怎么不说,不叫孩子出门,就不会被拐了?”   郑太后一挑眉,眼角流露出一丝笑意,“你有空倒是能问一问御史。”   郑锦此时终于鼓气勇气插一句,“我听说,今年上元节灯会,就丢了五个孩子,也不知道帝都府有没有找回。”   “不如让这几个牙尖嘴利的御史去找,我看他们很会找线索。”荣烺对于御史参她的事十分不满,气鼓鼓的说。   荣晟帝道,“御史么,也有他们忧国忧君的忠心在里头。言官要说话,不论他们说的是对还是不对,都得让他们说。要是哪一天,言官都不敢说了,朝廷就危险了。”   “说也得看说什么,怎么说。”荣烺问,“父皇,这案子可查清楚了?”   “眼下帝都府在寻找那位被拐走的姑娘。”   “那就是了。眼下就只是报案人的一家之言,案情到底怎样,得等寻到人才知道。”荣烺发现自己寻得一丝时机,她本能的为自己争取时间,“案子还不清楚就胡说八道,这可不行。”   待用过晚膳,荣烺就带着小伙伴儿们回屋去了。   郑锦已经开始担忧,“这可如何是好。这事本与公主八竿子搭不着,倒连累公主名声。”   颜姑娘道,“我只担心有心人要拿此事挑起纷争。”   一向没什么主意的荣玥倒是说了个法子,“上回公主不是请了左都御史家千金过来赴宴么,咱们也都见过。不如明儿也请她来,跟她说说这里头的道理,让她回家同她父亲讲一讲,再约束一下那些小御史,就没事了。”   一行人进了荣烺的房间,荣烺脱鞋跳上软榻,其他三人也都团团围坐。林司仪带着小冰端来温水,荣烺说,“玥玥姐你这法子虽好,不过倒显着咱们主动跟御史台求和似的。这法子最后再用,现在还没到这步儿。”   荣烺说,“小冰去取几张帖子来。”   小冰连空白帖子连带文房四宝一起奉上,由荣玥代笔,荣烺说了她要请客的人选。   哼!这些嘴多舌长的御史越是说她,她越是要较这个劲儿!   她还非得把骑射学到底不可! 第30章   人类的本能之一便是虚荣。   不同于成年人学会遮掩,孩子在这一点上的表现更为直接。   像荣烺,就喜欢听别人夸她。   她还没听过有人说她坏话,头一回,叫御史赶上了。   待荣玥将帖子写好,荣烺就对小伙伴儿们说,“你们都不用担心,我有法子治一治这些多嘴多舌、无是生非的御史。”   郑锦问她,“你不是要把左都御史家的千金叫进宫骂一顿吧?”   “我能干那事儿吗?”   郑锦看一眼荣烺捏着的小拳头,她其实担心荣烺把人叫进宫直接干架来着。荣烺注意到郑锦的视线,立刻松开自己的小拳头,还装没事人似的摆摆手,“咱们上课不是学过么,得先礼后兵。再说,这事儿是御史台寻我麻烦,跟阿方有什么关系。”   御史台头子左都御史姓方,方御史家的千金也是曾受邀进宫过的。   荣烺心里很讨厌说她坏话的御史,不过,她还是很大度的表示,“纵我现在就想把那些坏嘴的家伙们一个个揍个半死,不过,也就是想想。我还是更愿意以理服人的。”   颜姑娘立马道,“殿下这话明白。御史嘴巴最硬了,倘不能叫他们心服口服,你过去给他一记老拳,他还引以为荣,以示自己不畏皇权,坚贞不屈。”   颜姑娘再三劝道,“殿下您可千万不能动手,那就成全了御史,他们心里还不得欢天喜地,觉着自己得了万世声名。反是殿下原本占理,也变得不占理了。”   “放心吧放心吧,我不会动手的。明天就是把帖子派下去,后儿个请朋友们宫里来想想法子。”荣烺文绉绉的说,“这叫集思广益。’   见荣烺并不会把方御史家千金叫宫里报复,大家才算放心。   夜深,各自回房休息。   荣烺躺床上,盯着头顶锦帐上绣的蛐蛐、蜻蜓,跟林司仪说,“这些说我坏话的坏东西们,林妈妈,你说我根本不认识他们,他们干嘛说我坏话?”   林司仪坐在床边,把荣烺在被子外挥舞的小胳膊塞被子里去,“他们其实也跟殿下无冤无仇,不过,政治是不讲缘由的。恰好他们需要一个机会,如果这件事不能攀扯到殿下,这只能是一件小事,但若与殿下相关,这就成了一个大事件。”   “可是为什么呢?”荣烺侧躺着,眼睛里满满不解,“攀扯到我,只是为了将事放大。把事放大的目的是什么呢?”   “我说的不一定对。”   “说说看嘛。”   荣烺支起头,望着林司仪。林司仪再给她裹好被子,柔声道,“为了让殿下停止骑射的课程。”   “可这跟他们有什么相关?”荣烺说,“我学什么课,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如果殿下只是自己学,没有任何关系。可殿下不只自己学,殿下还号召帝都其他闺秀一起学习骑射。”   “那又怎么了?”   “有许多男人认为,这是不贞静的做法。他们希望女子能安静柔顺的坐守在内宅。”   “就是没学骑射前,难道帝都闺秀就个个安静柔顺了?不说别人,华华姐就很活泼。阿锦姐也不柔顺啊。”   “这不一样。她们是个人的,悄不声的,不能大张旗鼓的性格。殿下这样张扬,引得帝都闺秀争相效仿,便冒犯了他们。”   “冒犯他们什么了?”荣烺说,“让他们觉着,再这样下去,女子就不安静柔顺了么?”   荣烺的逻辑非常好,对林司仪的回答做出总结。   林司仪点头,“我认为是这样。”   “哈!世上还有这样的事?”   像郢王的幕僚子晴先生所言那般,荣烺自幼长于郑太后膝下,她生来所见所闻便是郑太后处理朝政,所以,荣烺生来便没有女子应当安守闺阁,听从于男人的观念。   这是一种耳濡目染的认知,所以,荣烺深觉此事荒谬。   荣烺道,“《贞烈传》上说,女子当相夫教子,当贞静自守。后妃者,当德贤贞良,安于禁宫,不涉朝务。”   她记性很好,《贞烈传》也不是什么圣人所著经史,荣烺复述两句,同林司仪道,“可我听说,当初父皇登基时年纪很小,皇祖父留下的辅政大臣很欺负人。如果没有祖母,我们就要受权臣的威胁了。”   “是这样。”林司仪道。   “故而,《贞烈传》上的话也不能全信。若祖母完全不管朝政,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荣烺眼珠一转,看向林司仪,“可现在也不是权臣当道的时候,朝中是祖母和父皇做主,御史竟然敢攻击我?”   林司仪很难形容这一瞬间的感觉,荣烺眼睛望向她的这一瞬,荣烺话音刚落的那一瞬,林司仪突然感到一种类似恐惧情绪。   可那并不是恐惧,林司仪是照顾荣烺长大的人,她在荣烺身边的时候与郑太后一样长,远胜荣烺的生母徐贵妃。   林司仪深深疼爱荣烺,荣烺也深深依恋尊敬她。   她不会对荣烺感到恐惧。   她是为荣烺的某种天分而震憾。   即便是林司仪,也是由荣烺这句“现在也不是权臣当道的时候,朝中是祖母和父皇做主,御史竟然敢攻击我?”,而瞬间警醒。   是的。   如今太后娘娘掌政,左都御史与内阁都是娘娘信重的人,如果没有左都御史与内阁的默许,这样的奏章恐怕根本不会到万寿宫的案头。   更不会有如今御史的发挥。   那么,为什么这道奏章会被放出来?   甚至,为什么这件事会成为朝中热议的话题?   “林妈妈,今天你陪我一起睡吧。”荣烺年纪尚小,很快抛开这些事,与林司仪央磨起来。   林司仪笑,“不是说好了,有自己院子就是大人了,得学着自己睡。”   “今天不一样,我今天生一肚子气,你给我揉揉肚子,不然我睡不着。”   林司仪只得令小宫人取来自己的被褥,荣烺都不用宫人帮忙,裹着被子就往床里侧去了。待林司仪安置好被子,床头帐外只留一盏烛光,拉拢帐幔后,荣烺一轱辘就滚林司仪被子里去了。   林司仪只好搂着她香香软软的小身子,给她揉两下肚子,“好些没?”   “没有没有。再揉两下。”   再揉两下,“好没?”   “肚子是好了,我背痒。”   给抓抓背,“还痒不?”   “不痒了。林妈妈,你给我讲个故事吧,我觉着我得听着故事才能睡着。”   “只讲一个。讲完就不许说话了,乖乖睡觉。”   “好吧。”   待林司仪讲完第三个故事,凭荣烺再怎么叨叨,林司仪只管闭着眼睛不说话。荣烺终于觉着没趣,乖乖的合上眼睛,不多时就睡熟了。   听着荣烺均匀的呼吸声,林司仪心中欢喜凄凉,百味杂陈。暗夜中,她忍不住轻声叹息,“殿下,我的小殿下……” 第31章   第二天一早,荣烺就让林司仪把她的帖子交给万寿宫的内侍,经郑太后同意让内侍出宫一趟,将帖子送至她所请的各闺秀家,请她们明天来宫里赏花。   郑太后瞅瞅窗外黄叶凋零,树叶空旷,问荣烺,“你这明天打算赏什么花啊?”   时节已是入冬,荣烺穿着簇新的毛毛衣,一指案头水仙,“水仙腊梅,都开花的。”   郑太后一乐,随荣烺自去张罗。   用过早膳,荣烺就与小伙伴儿们一起去清音阁读书。今日是郑氏的《贞烈传》的课,荣烺想到一事,同林司仪道,“林妈妈,你去跟祖母说,就说是我说的,史书上有些事儿没明白,让齐师傅巳正过来一趟。”   林司仪略迟疑,提醒荣烺,“齐尚书可是一部尚书,平日里不知多少大事要处理。”   “耽误不了多少功夫。你去跟祖母说,行就行,不行也没事儿。”荣烺倒也不强求。   林司仪安排好荣烺上课时的茶水,吩咐大宫人仔细服侍,便去办这事。   郑太后正在与荣晟帝商议朝政,听到林司仪的回禀,荣晟帝一思量便知是何缘故,笑着同母亲道,“这必是昨日御史惹出的麻烦。”   御史敢置疑荣烺学骑射引坏帝都闺阁风气,荣烺昨天就很生气,今儿这是找帮手哪。郑太后也是一乐,对荣晟帝道,“这人选寻的不错。”齐康官居礼部尚书,要说嘴皮子能不逊御史台的,便是礼部一帮成天钻研礼教、筹备重大典仪、主持科举、遴选人才的礼部了。   荣晟帝道,“这么一点小事,我训斥御史几句,让他们消停些便罢,何需大张旗鼓。”   “这事关系到一场拐卖案子,不将这案子破了,训斥御史不妥,毕竟他们是拿案子起的头。”郑太后道,“随阿烺去吧。”   “阿烺是公主,宣召外臣,是否妥当?”荣晟帝踟蹰说道。   “若不经你我,贸然宣召外臣,自然不妥。她特意打发林司仪过来回禀,就是经我们同意,也便合礼数了。”   荣晟帝未再反对,只是说一句,“这起子御史。”   郑太后令内侍去内阁传话,令齐康巳正到清音阁觐见。   齐尚书接到太后口谕就有些糊涂,想着太后若宣他,自然是到万寿宫。清音阁是公主读书的地方,今天是公主读书的日子,并没有他的课程,怎么太后让他到清音阁去。   这次宣召有些蹊跷,齐尚书瞅瞅时辰,提前过去。J   他先到万寿宫给郑太后请安,郑太后道,“是阿烺,说有事寻你。你是她的师傅,她学问上有些不解,想请教你。”   齐尚书看郑太后没有旁的吩咐,便道,“那臣先过去恭侯殿下。”   “去吧。”   见郑太后竟没有半点旁的吩咐,可见就是荣烺要见他。荣烺如今不过刚刚读书,这位殿下自然资质出众,齐康自己就是少年登科,一等一的俊才,但齐康也不敢说自己天资就胜过荣烺。   不过,荣烺年纪尚小,初初读书,即便功课有不解之处,太后娘娘便能为其解惑,焉何要宣召自己。   可知,公主宣召,为的并不是学问上的事。   齐康一时猜不透荣烺宣召他的用意,便辞出万寿宫,往清音阁而去了。   此时,荣烺正在跟随郑氏学习《贞烈传》。   她学此书有些日子了,《贞烈传》并不长,郑氏五天讲一个时辰,所以,到现在也才讲了大半。JS   荣烺今天是想跟郑氏商量一件事,“姨妈,我听说,当今帝都,姨妈对《贞烈传》造诣是最高的。”   “可不敢这么说,人外有人。我对《贞烈传》也只略通一二罢了。”郑氏对谁都是温温柔柔的模样,与孩子们说话也是慢慢的来,既有耐心,又有爱心。   “我听说,现在读的《贞烈传》注释本,是姨妈年轻时做的注释。”   “是啊。这些年虽有些心得,却没有字斟句酌的再做注释。不过,讲的时候,我也都讲进去了。”   “可我觉着,这书更有深意。”荣烺道,“就譬如显德皇后说,女子以德淑贤贞,柔顺为要。我请教姨妈,何为顺?”   “顺自然是顺从之意。”   “那是顺从谁的意思呢?”荣烺继续问。   “在家顺父,出嫁顺夫,夫亡顺子。”   “姨妈解的自然好,但我想,还有一层,顺,乃顺应天意。”荣烺举例,“譬如当年太.祖起兵,是顺应天意。显德皇后既为太.祖发妻,女子不是有规劝丈夫之责么。太.祖身为前朝之臣起兵,显德皇后为何不劝,显然是知太.祖此举是乃是顺应天意。”   柔顺之人并不擅机辩,何况郑氏还觉着荣烺说的并非没有道理。   荣烺继续道,“还有,当年我父皇登基,权臣欺主。皇祖母若如《贞烈传》中所言,后妃不涉政事,岂不是要坐视权臣欺主,把控社稷么?”   “祖母当时挺身而出,诛杀权臣,便是顺应天意之举。”   荣烺道,“女子当有美德,当柔顺贞静,但我想,这里面有更深含义。”   郑氏点头,“是。殿下一提醒,的确是这个意思。”   荣烺见郑氏认同她的说法,笑了笑,“还有,《贞烈传》里说,女子当静,心静身静,不以舞枪弄棒为能事,针指女工方为本分。”J   “这话多为释义女子就当学习针指女工,可我听齐师傅讲史书,当年太.祖皇帝被困襄州,便是孝慈皇后率兵救太.祖脱困。如果当时孝慈皇后不懂武功,不精骑射,岂能救太.祖于危难呢?”   荣烺把这些天学习的疑惑结合学到的历史都讲了出来,她说,“不以为能事,应是不炫耀武功之意。针指女工为本分,何为本,德为本。在德之前,针指女工不过小技,不值一提耳。”   “所以,姨妈,您既精《贞烈传》,这些年且有心得,何不重释此书,以令天下女子知显德皇后真意呢?”   面对荣烺的建议,郑氏一时愣住。   荣烺心里恶狠狠的说,这些臭嘴巴御史,不是说我学骑射不合《贞烈传》么,你们懂个什么《贞烈传》!   都是些不懂装懂的家伙胡言乱语!   站在窗外,抱着青铜小手炉的齐康大人,指尖儿无意识的轻轻敲击几下,目光望向檐拱之外,更远天际。 第32章   郑氏本就是个没啥主意的性格,给荣烺三说两说动了心。郑氏道,“如今我在家也清闲,倒有空重新注释。”   “那这事便托给姨妈了。”荣烺道,“《贞烈传》是咱们女孩子的闺中读物,必得与时俱新才好。姨妈不妨比照国史,新注《贞烈传》。等中午我就跟祖母说一声,请祖母下个谕,更加名正言顺。”   郑氏笑应,“好啊。”   荣烺把重注《贞烈传》的事跟郑氏商量好,下课的时辰也就到了。   郑氏还要到万寿宫辞郑太后,下一节课是楚夫人的课,教授乐理。   楚夫人到时也看到齐尚书正在窗外等,还有些奇怪,想今天是她的课,并不是齐尚书的课。   齐尚书对楚夫人微微颌首,楚夫人致意后便去一畔的暖阁等侯。   郑氏课程结束出来,荣烺几人是有一刻钟休息时间的,一般这功夫,就是几个孩子喝水吃点心,说会儿话。   齐尚书进屋拜见公主殿下,荣烺高兴的说,“齐师傅你来了,坐。”   立刻有俩宫人搬张椅子给齐尚书,齐尚书坐下,“殿下特意宣我,可是有什么吩咐?”   “不是吩咐,是有事情想听听齐师傅的看法。”   “殿下请讲。”   荣烺便将御史上书的事说了,荣烺颇是气愤,“我真不知道上书的御史怎么想的?有女子学骑马跟师傅私逃,就是学骑马的过失?女子从此不习骑射,便不会有这样的事?真是荒谬,脑袋有问题。”   这件事齐尚书身为内阁之一,自然是知晓的。   齐尚书问,“那殿下是想臣做什么?”   “不是这个。我对朝廷的事也不太了解,想问问齐师傅,这件事如何处理比较好。”   原来是问策。   齐尚书心说,公主殿下您可真聪明。   依荣烺的年纪,她当然不清楚这类事情的解决方式。不过,齐尚书问,“太后娘娘和陛下怎么说?”   “父皇说御史这话很牵强,不过,上书奏事是御史台本分,不能不让御史说话。祖母也没说什么。”   齐尚书接着问,“那殿下是怎么打算的?”   “这事归根结底是御史无知,我是个心胸宽阔的人,打算以理服人。”   荣烺一说这话,边儿上郑锦几个纷纷点头,跟齐师傅说,“得叫那起子无知的御史心服口服才好。”   齐尚书把笑意忍肚子里,“那殿下打算怎样以理服人?”   “我琢磨着,御史既然是从这桩拐带案起的头,这事儿得待案子查清才好说。”荣烺对查案是完全不了解的,她要托付齐尚书的是旁的事,“我担心的是,案子也不是说查清就查清的,丢东西还得找许久,何况是个大活人。在追查案子的时间内,如果有人再叨叨这件事,齐师傅你帮我把那些人压下去。”   看来,公主已经有了处事的主意。   的确是需要他帮点小忙。G   齐尚书一口应下,“殿下放心,案情未清之时,御史再作议论,未免偏颇。臣秉承为臣之道,自然会为殿下说话。”   “等这事了了,我再一并谢齐师傅。”   “殿下客套了。这原也是臣的本分。”   荣烺接下来还要上课,将这事拜托给齐尚书,她就继续读书了。   倒是齐尚书关心的问,“殿下,要不要臣帮殿下打听着案情进度,及时告知殿下。”   荣烺说,“这事儿无需劳烦齐师傅,只要不是傻子,三五日还破不了这案,也就稀奇了。”   齐尚书一乐,“那臣便告退了。”   荣烺让林司仪送齐尚书出去。   荣烺这事儿办的俐落,半点没耽搁楚夫人的乐理课。乐理课结束也就快中午了,荣烺问,“夫人,楚将军是带什么兵的?”   “外子掌朱雀营。”   “朱雀营主要做什么?”   “朱雀营是禁军营,主要保护宫中安全,还有朱雀门的驻守。”   “看来是不管破案的事了。”荣烺个子矮,她扬着头,楚夫人微微躬着身,就听荣烺说,“帝都郊外那桩骑马师傅拐带女子的案子,夫人听说了么?”   “臣妇听说了几句。”   楚夫人已经做好或是听荣烺诉苦或是想让她帮忙的事了。   “看来楚将军的差使跟捉拿案犯的事无关,你家要有什么亲戚,这是个出头的机会。”荣烺给楚夫人个眼色,楚夫人趋步近前,荣烺道,“这件案子闹大了,皇祖母和父皇都知道了。我虽然不是朝中大臣,也知道平常只有大事才能到皇祖母和父皇跟前。”   “小事小情,内阁便处置了。这案子案情简单,谁要是查清,立刻就能在我皇祖母、父皇跟前挂上号。”   “夫人你是我的乐理师傅,我先跟你说一声。”   “不管御史打什么主意,捉拿坏人,破案子,是谁也挑不出错的。”   “是,臣妇记下了。”楚夫人的身子躬的更深。她还以为公主是想她帮忙。楚夫人道,“谢殿下提点。”   荣烺笑笑,“这没什么。反正明天我都会告诉阿楚她们,今天夫人过来上课,先跟夫人说。”   楚夫人到寿安宫行礼后便回府去了,荣烺斗志满满,中午就着热锅子吃的香喷喷,还喝了两小碗鸡汤。   “祖母,晚上还用鸡汤吊锅子,又鲜又香。”   “好。”   荣烺还主动提到她托齐尚书做的事,荣烺说,“父皇说得让御史说话。我觉着,这样很好。可是,如果御史做事也得讲个理字。案子未明,说什么都是推断。我也不想干叫人说,就是御史,也应当有实事求是的德行操守。”   “这事我知道了。你说的在理。”   得到祖母肯定,荣烺明显很高兴。   郑太后道,“郢世子妃同我说了,你建议她重注《贞烈传》的事。”   荣烺点头,“《贞烈传》成书在六十几年前,现在跟以前不大一样了。以前是乱事,显德皇后虑女子安危,让女子少出门,原是好意。如今适逢盛世,国泰民安,何人不可出门呢?”   荣烺举例,“阿颜阿锦姐常跟我说宫外繁华,街上店铺,也有女子打理。也有一些深意,是以前未能发觉的,不如重新注释,也省得御史言官不懂误会。”   郑太后道,“这法子不错。只是,注释《贞烈传》非一日之功,再择几位有德行的女眷一道辅助郢世子妃比较好。”   “这也是。人多还能快些注好。”荣烺觉着,还是祖母更周到。   郑太后说,“你琢磨几个人选,到时告诉我,咱们商量斟酌着,把这事儿办好。”   “好。”荣烺喜欢这种被尊重、征求她意见的对待,高高兴兴一口应下。   午膳后,郑太后让荣烺略坐坐再午睡。   林司仪哄荣烺睡熟,方到万寿宫正殿回禀。   “昨天阿烺说什么没有?”郑太后倚着凤榻,问林司仪。   林司仪如实道,“昨晚公主很有些气恼,回屋后骂了御史几句,就让荣姑娘写了帖子。我看殿下是想借宫外豪门显官之力,尽快查清这件案子。”   将荣烺与楚夫人说的话一五一十的讲了。   郑太后唇角一翘,这的确是个出头的机会。平常必得大案要案方值得刑部上禀,这种拐带女子的案子,都会止步刑部。   而大案要案,无不是要耗费无数人力,牵扯众多案件,这样的案子,最后论功行赏,落到个人头上的并不多。   如今帝都郊外拐带案,案情简单到,朝中高官纵是想分一杯羹,也真扯不下脸皮去抢。这的确是低品官员出头的好机会。   “重注《贞烈传》的主意,是谁告诉阿烺的?”郑太后问。   “并没有人跟公主说,公主与郢世子妃提到时,奴婢也吃了一惊。”   “是阿烺自己想的?”郑太后眉尖一动。孙女竟有这样的天分!   林司仪禀道,“昨晚,公主还不经意的说了一句话。”将荣烺说的那句,“现在也不是权臣当道的时候,朝中是祖母和父皇做主,御史竟然敢攻击我?”如实回禀郑太后。   郑太后陷入深深的沉默。   水仙在温暖的室内静静绽放,香气氤氲中,郑太后轻声道,“有的人,有那么一瞬间,你就会知道……”   你就会知道,这个人,有着何其恐怖的天资。   郑太后对林司仪道,“你将阿烺照顾的很好,以后,你也要一直追随在她身边。”这孩子有这样的天资,这天下,也必会有这孩子的一个位子。 第33章   左都御史,方府。   自接到万寿宫内侍送来的请柬,方夫人便陷入惶恐不安之中。   方姑娘有些奇怪的从母亲手里取走帖子,展开来,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以往公主都是初一、十一召我们进宫说话的,而且,都是提前十天派来帖子,这回日子不对,也有些急。”   “如今天寒地冻的,不如报个病假。”方夫人忽然说。   “为什么要称病啊?”荣烺的宴会,方姑娘只参加过一次,但她并不讨厌进宫。公主很好相处,不论说话还是做游戏,都很有意思。还有别家闺秀一起,又体面又热闹。   方姑娘看出母亲脸上的为难,关心的问,“母亲,怎么了?”   方夫人拉闺女挨临窗小炕坐下,“你不知道,这两天御史台正就城外郊区的一桩拐带案上本哪。”   “这案子怎么了?”因父亲是左都御史,方姑娘听到案子的事并不稀奇。   “这桩案子牵扯到公主。”   “母亲你说笑吧?公主才多大,每天在宫里读书,她连宫门都没出过一次。”   “哎,你不知道。”   方夫人是当家主母,消息亦灵通,楚夫人都知道的事,没道理方夫人不晓得。方夫人将案子来龙去脉跟闺女说了一遍,“你父亲也是没法,下头御史说倘非公主习骑射,便不会引得帝都闺秀争先效仿,亦不能出此有害风化之事。”   “因这么件案子就牵扯到公主,这也太不通了。”   “我也这么说。可别的折子能压,御史上本是不能压的。公主若知晓此事,岂能不生气?你还是别去宫里了。”   方姑娘道,“母亲你没听送帖子的内侍说,公主也给有其他府里的姑娘派了帖子。若公主生气,把我一人叫去训斥就是,难道还要旁人围观?公主不是那样的人。倒是咱家,先接帖子再称病,倒显心虚。”   “我进宫见了公主,若有为父亲辩白的机会,必要如实告诉公主。就是没有,也能看看公主心情气色如何。”   “你可一定要小心,言语举动慎之又慎。”   “母亲放心,我知道的。”方姑娘道,“公主这时候宣我进宫,说不得也是有什么话想吩咐我。”   “母亲,御史上这样的本子。父亲有没有为公主辩上一辩,帝都每天大小案子总能有几出,难道就没有旁的涉及女子的案子,怎么偏拿这事儿出来说,还特意扯上骑射之事?现在学骑射的女子多了,上这样的本,好像特意针对公主一样。公主才多大啊,这本子上的,真缺德。”   方姑娘便有些不平。   “我也没上朝,也不知道。哎,以前女子都是不能骑马的,乍一有了,就有些泥古不化的脑袋不开窍。”   “母亲,等晚上父亲回来,咱们问问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即便御史的本子不能压,可父亲是左都御史,对于这样的事,案子该查查,硬往公主身上扯大可不必。”   “是这个理。”   晚上方大人回家,母女俩得到一个不错的消息。方大人端茶喝一口,“我当时就斥责了这邀名的小御史,简直不知所谓。这案子固然可恨,可攀扯到公主身上就太不应该了。”   “父亲,那现在如何了?”   “帝都府抓紧破案。”方大人说,“不过如今帝都闺秀纷纷学习骑射,难免与外男接触,的确也该小心些。若再有类似之事,便又给了人说嘴机会。”   方姑娘问,“那依父亲说,该怎么办?明儿我正好进宫,也告诉公主。”   方大人意外,“怎么明天进宫?不都是初一十五,外命妇进宫的时候,你们一起去宫里吗?”   “可能是因为御史上折子的事。”   “你一个闺阁女孩儿,能知道什么?再说,公主年纪尚幼,这事自有太后、陛下处置。你去跟公主说,让公主不必担心。”   “父亲,你可别小瞧公主。公主读书很好的,说话也很有条理。要公主问,我总不能说,我父亲说了,让您不用担心。难道能这么回答?”   “朝廷的事,公主怎么懂呢。”方大人自然不可能了解荣烺,他依自己平时经验做出判断。   方夫人劝丈夫,“孩子嘛,年纪越小,越想做事。公主特意召闺女进宫,咱们就得预备着些。要依你似的这样说,公主还得觉着咱家小瞧她哪。”   想一想公主的年龄,的确还处在孩子气阶段。   方大人道,“这件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御史提出来,也并非全无道理。之年以扯上公主,就是为了拿公主做个幌子,引起当朝注意。”   “以往女子少时多在闺阁,年长出嫁,待年岁渐长,自然能明晓世事。如今要读书要骑射,就避免不了与外男接触,如何令女子自矜自重,知道防范保护自己,这也是必要的。”   方姑娘听的有些羞恼,“也就帝都府报上来的那一个。”   “这我能不知道。咱们这样的人家自然不怕,平时有家风教导,就是你们女孩子读书,身边嬷嬷丫环都是齐备的。就是怕有那不谨慎人家,再加之家教不严,酿出丑事。”   “那要怎么跟公主说?”   “骑射虽要学,令女子懂得防范也是很必要的。譬如这户与男子私逃的女子,她户籍还在家,与男人逃走,便成了脱籍亡户。就是大户人家的奴婢,也有籍在册。她这样的,想上正经户籍是难了,倒是奴婢买卖容易办妥。一旦入了奴籍,生死全在那男子手上。”方大人摇头,叹一声,“这些傻女子啊。”   万寿宫。   荣晟帝是傍晚请安时,听郑太后说起重注《贞烈传》之事。荣晟帝有些讶意,思维却极快,“这事不难,或交待礼部,或令德行操守出众的命妇主持,都可以。只是,母后怎么忽然想到重注《贞烈传》的?”   “哪儿是我啊,是阿烺想到的。”   荣晟帝一瞅,闺女已经一幅得意待夸奖的模样了。荣晟帝笑中带着几许惊讶,“你这还没读几天书,就要重新注释《贞烈传》了?”   “御史不是说我学骑射不合《贞烈传》的训导之意么?他们说的难道就是对的?他们根本不懂《贞烈传》。我看他们不懂,才想让姨妈重新注释的。”荣烺说,“等注释好,御史台一人发一本,省得他们再不明白。”   荣晟帝颌首,“这事做的颇高明。”   “阿绵,你看重注《贞烈传》的事好在哪儿?”荣晟帝问儿子。   荣绵想了想,“妹妹的意思是,通过重注《贞烈传》,把习骑射的事变成符合闺阁礼仪之事,令御史再无话可说。”   “这本来就合乎礼仪。《贞烈传》里并没有说女子不得习骑射,只是《贞烈传》一味说女子要贞静淑德,让人产生一种错误认知。”荣烺道,“圣人的书不也有各种各样的注释,哥,你说,人们为什么要注释圣人的书?”   “为了便于今人理解学习。”荣绵道。   “还有一个原因。圣人成书是几百上千年前了,现在的人对圣人书会有新的理解。”   荣绵笑,“你这说的也有理。”   “书嘛,时注时新。”荣烺说。   “不过,骑射之事,请父皇下道谕便可,何必注书这样麻烦。”   “咱们国家这么大,父皇的谕旨到千家万户,肯定得花很长时间。不如把书刊校好,介时收回旧书,重发新书,非但可教化这代人,以后数代人,买一本书就全知道如何教导女孩子了。”   “嗯,这也有理。像是许多博学大儒,注书之际,也会将书刊印。这样不能亲听大儒教导的人,得大儒之书,也能明白大儒真义。”   “就是这样。”   兄妹俩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来,荣绵说,“你这书听着十分要紧,史太傅学识极好,要不要我请史太傅帮你一起注。”   “那就是个瞎子。”荣烺还记着史太傅拒绝当她老师的事儿哪,跟她哥说,“祖母原本想让他来教我经学,史太傅就说身体不好,不乐意教我!哥,你说,他跟瞎子有什么区别!”   荣绵,“有这事?”   “可不是么?他还不如瞎子哪,瞎子瞎的是眼,他瞎的是心。”   荣绵笑着安慰妹妹,“咱不气咱不气,钟学士的学识也很好。”   荣烺翻白眼,“瞎子第二。”   荣绵惊,“钟学士也拒绝给你做师傅?”   荣烺重重的哼一声。   荣绵给妹妹顺气,“那你说谁就谁吧。”   “我还在想,等我想好跟哥你说。不一定要用朝臣,他们很多人都很傲倨。”   “他们是不了解阿烺你,你比我还聪明哪。要是他们知道错失你这么个好学生,不知道怎么后悔哪。”荣绵哄妹妹高兴。   “这也没办法,谁让他们瞎呢,后悔去吧。”荣烺骄傲又自信。   听着兄妹俩说话,郑太后与荣晟帝都露出欣慰神色。 第34章   楚夫人回家路上把荣烺的提醒翻来覆去琢磨个遍,荣烺自然是盼着能把那私逃女子快些寻回的。   哎,别说荣烺,楚夫人、任何有道德感的人,都希望这女子能被寻回。   并不是要棒打鸳鸯,而是以楚夫人的阅历,清楚这样与男子私逃的女子会面临多少危险。真能遇着有良心的,那得看运道。倘是个不堪的人,这女子会落入何等境地,实难想像。   晚上楚夫人把荣烺说的话同丈夫讲了,“要把这案子破了,真能出头不?”   楚将军收拾着自己的一把美髯,不甚在意的颌首,“有可能。这种小案子,总不能刑部尚书亲自带人去抓。且经御前,底下即便想贪功也不能伸手太过,真有功劳的那个,肯定要报上去的。”   “你朱雀门也严谨些,万一遇着呢。”G   “我也盼着能遇着,白捡一功劳。”楚将军道,“不过,那对小鸳鸯原是在郊外的,往城里钻的可能性不大。”   “这案子应该不难查吧?”   “半月内能把人找回来,那就是能找回来。要找不回,也就找不回了。”   第二天,荣烺将这一日的课空出来,调到下次外命妇请安的日子。   她请了十来人,依旧是宗室、豪门、清流、武将,都齐全了。跟大家说的就是御史上本的事,荣烺问,“你们都听说没?”   杨华罗湘都是出身宗室,一个是郡主之女,一个是郡主之孙女。大家都没先答,还是要礼让宗室。杨华答的也快,“听说了,我正说跟我娘一起进宫告诉殿下哪,原来殿下已经知道了。”   大家也都表态,影影绰绰的听说了。   荣烺继续问,“你们各家是怎么说的。”   依旧是杨华先答,“我娘说看宫里是个什么说法。”   罗湘则道,“我刚学会上马下马,我跟我祖母说了,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已经开始学了,就要学下去。”   罗湘是个很爱读书的姑娘,最有兴趣的游戏是摸牌、猜谜之类,其实,罗湘对骑射兴趣不大,因大家都学,她也便跟着学了。   基本大家的回答也就是这两种,还继续学着,不过要看宫里的意思。罗湘道,“殿下务必要把御史压下去。倘殿下学习骑射都要听御史聒噪,皇家威严何在?骑射无害宫规法纪,反可强体。这原是可习,可不习之事,但殿下堂堂公主,绝不能因御史反对而不习。”   荣烺重重点头,想以前觉着罗湘像个书呆,遇事竟比小华姐强势的多,也比小华姐更坚定。   史太傅的孙女,史家姑娘道,“我祖父说,骑射虽有碍娴静,可御史把帝都郊外案子引到殿下骑射上,也委实牵强。这原应是那家人教女不善之故。”   钟姑娘亦道,“我爹也说,御史邀名。”   荣烺嘴上说着,“史大人钟大人果然是明白人。”心下道,看来瞎子一、瞎子二也不全然糊涂。   方御史家的千金方姑娘终于按捺不住,把家里父亲的态度,以及父亲的担忧说了出来。“御史台跟别的衙门不一样,别的衙门,底下官员上折子,会先经上官过目,但有不妥,上官就能压下来。御史台的话,我父亲只能提醒下头御史,这事儿这么说不对,可御史不听,也不能压他的折子,只能容他上书了。”   “我父亲说,那姑娘与男子私逃,以后就危险了。还说,女子与外男接触的少,必要有防备之心才是。”方姑娘道,“殿下,您是公主,有没有什么办法,教导女子多些防备他人,保护好自己的办法。”   “我原还想,御史台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如今看来,是那上本御史自己个儿的意思。方大人的担忧也有道理。”荣烺见方姑娘明显松口气,笑着道,“今天请大家伙儿过来,不是要跟阿方生气,又不是方御史上书。我是担心你们在家听到御史上书的事不安,索性请大家伙儿进宫,一并说清楚。”   “这事儿你们都别担心。”荣烺伸出一根手指,“以前怎么着,以后还怎么着。”   然后,她伸出第二根手指,“还有,昨儿楚师傅给我上课,我提前跟她说了。现在再跟你们讲一遍,这是个机会。你们各家有亲戚能查清郊外那桩私逃案的,只管去查,要是你们各家哪个亲戚立了功,再进宫时你们跟我说一声,我记着他的名字,帮他在父皇、祖母跟前说话,给他赏赐。”   “只要父皇、祖母知道有这么个人,他有功劳,还怕没升官的机会么。”   哪怕对于再显赫的多族,当官容易,但能在御前露脸是不易的。   这的确是个机会。   谁家会嫌子弟多个机会呢。   因着年龄都不大,大家也比较实诚,纷纷说,“回家我们就跟家里说。”   “还有一件事。阿方说的在理,要不是因这件案子,我也不知道世上有这样的傻女子。你们回去都想想,要怎么教给这些傻女子一个明白,哪儿有跟男子私逃的啊。大婚不都得明媒正娶么,私逃算什么呀。”   荣烺没想到这一点,的确是方姑娘的话提醒了她,荣烺说,“我也想一想,你们也想一想,下次进宫起码得一人想个法子,写纸上带来,咱们一起商量。”   大家纷纷应了。   原本进宫时的不安都被荣烺的定心丸取代,小姑娘们神采奕奕的回了家。   没几天,也就是第三天,私逃被拐的女子就被找到,那男子也一起捉拿回帝都府。这案子却也并非如荣烺所想那般是有情人私逃。   那女子虽是户籍上的女儿,其实只是养女。那户主却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原是买些小丫头慢慢调理着,待女孩子大些,便招待些才子富商。   当然,这跟青楼不一样。   老妈妈养出的女孩子,比青楼要尊贵些。   这女子与这男子是真有几分情意,男子身上的钱,都给老妈妈了。如今没了钱,老妈妈便阴阳怪气的不让俩人见面,俩人这才商量出个私逃主意。   这简直是,帝都府尹都不知道怎么判了。   上书的御史更恨不能自揭脸皮自抽嘴巴。   最后,帝都府尹令人打了老妈妈二十板子,罚没家财。老妈妈手底下养着的养女们,允她们带走自己私房,全都放了自由身。那与男子私奔的女子,便随她去了。   至于那与女子私逃的男子,因是两相情愿私奔,不能视为拐卖,罚了一顿板子了事,未再判刑。   荣烺看一遍帝都府奏章中的整个案情经过,很无语的说了句,“这叫什么事儿啊。”   郑太后荣晟帝也颇有此感。   荣烺合上奏章,“案子到此,只能说案子了了。这帝都府尹,真算不上一等好官。”   “三天便把人寻回,这差使算是不错了。”荣晟帝道。   荣烺敲敲奏章,“要是我的话,我得把这些养女们的安置妥当,再上折子。父皇您想,这些人给她们自由身,她们能干什么?那么个四十来岁的老妇,一个人能管得了这么多人,老妇肯定有帮手的。”   “反正我觉着,这收尾收的不好,太潦草了。”   郑太后问,“要依你俩的看法,这些女子该如何安置?”问的是荣绵荣烺兄妹。   荣绵思考片刻,“很难安置。她们说是良家,也不算全然良家。外头多半也无父母兄弟,不过应该可以单独立女户。她们多半也有些技艺在身,如今盛世太平,只要是心里想走正道,那也是能走的,只是要辛苦许多。”   郑太后看向荣烺,荣烺爽快的说,“我不知道。我叫帝都府去办,他不就吃这口俸禄的么?要是办不好,就训斥一顿!扣俸禄!贬官!”   荣晟帝听的大笑起来,“真真会磨人。”   荣晟帝同郑太后道,“母后,这案子基本结了,后续的事,就让阿绵阿烺盯一下,也长些民间的阅历见识。”   郑太后含笑,“我看可行。” 第35章   荣烺说,“回批让我哥写吧。”   说着就把折子塞大哥手里,荣绵拿着折子看祖母和父亲的意思,“我以前只是旁听,给父皇、祖母念折子罢了,写回批是不是太唐突了。”   “不唐突。折子就是问问祖母父皇的意思,只要意思对,又不是外人写。”荣烺催她哥,“祖母不是说后续让咱俩盯着么,哥你就写吧。”   荣晟帝笑,“无妨,这案子基本结了,你写个批而已。”   柳嬷嬷端来笔墨,荣绵把折子铺到小榻桌上,荣烺凑到边儿上给她哥出主意,“哥你写的严厉些,不能当老好人。”   荣绵便写下:案件虽结,未尽善矣。诸女子弱质女流,当何安置,任其流落,有失府尹之责。待安置妥当,再具折上表。   荣烺点头,“我哥真是好人。要我,我就写,在你治下出这样有伤风化的案子,如今都不知把受害女子安排好,你是等她们流落在外,死生由命么?”   荣烺一边说着,一边还摆出很严肃的小表情。   荣绵笑,“看在帝都府查案子还算快的面子上,这应该不算个无能之人,只是做事有欠思量,且给他个机会吧。”   “哥,他应该感谢你。”   “他把官当好,就是谢我了。”   荣绵问,“祖母、父皇,帝都府尹折子上立功的几人,是否也该一并给些表彰。”   “你先想一想,要如何赏赐。待帝都府把那些女子安置好,再一并赏赐不迟。”荣晟帝也便将这赏赐的差使给了儿子。   折子下发后,帝都府尹做事也还俐落,很快给这些女子立了女户,并按她们的意思,将她们安置到城中同一街巷。   买屋子的钱是从罚没银里面出的。   折子上还说,会隔段时间便打发女衙司过去看看,有何困难,衙门会帮着解决。   荣绵在给赏赐时有些犯难,这案子破的快,却并不完全是帝都府尹之功。帝都府当然也尽力了,去乡下追查线索,城中贴满这两人画像,不过,最终陪这男子去帝都府投案的是三个半大孩子。   这三人最年长者也不过十五岁,剩下两个,一个十三岁,一个十二岁。这仨人在帝都做些屋宅经纪营生,私逃的这对鸳鸯,私的是他们的院子,不然怎么他们仨立功了呢。   要是商贾,这也好办,赏些银钱就是。   这仨人还不是商贾,一个是在都侯选五品将领,一个是无爵宗室子弟,一个是来都流浪儿童。   饶是荣烺都说,“有点千奇百怪。”   在都侯选五品将领的这个,是年纪最大的,十五岁,家里父亲死了,他家这将领是世袭的,祖上追随太.祖皇帝立过功。天府人氏,来帝都路费都是借的,到帝都后钱花光,他也没钱打点侯官儿的门路,不知道怎么结识了这位十三岁的无爵宗室子弟。   有爵宗室是不能轻易离开封地的,无爵的不一样,不禁你各处走。   这位是楚王的一个重孙子的外室生的不在宗室名录的宗室人,说他冒充宗室都不为过。他家里娘死的早,亲爹把他记在一个婢妾名下,在家出不了头,就来帝都看房子了。   对了,那对鸳鸯租的屋子,就是楚王府在帝都的一处私宅,便是这小子偷着租赁取钱的。   最后那位来都流浪儿童,蓬莱人氏,虽则年少,也有正式路引。据说家里是读书人家,父母双亡,来帝都读书的。   “这读书的没读到书,侯官儿的没侯到官儿,楚王的庶玄孙张罗起生意来。”荣绵直摇头,“虽则赏些金帛便可,可这几个人,年纪尚小,且身边无父母教导,一味给金帛,还是不能放心。”   “阿烺,你有什么主意没?”荣绵问妹妹。   荣烺捏块梅花糕咬一口,腮帮子一鼓一鼓的,“那个十五的,既是来侯官的。十五岁也能当官儿了,独挡一面的差使不能给他,他年纪还小,赏个侍卫什么的,每月都能领银米。”   “剩下那俩,都去官学读书。”荣烺说,“官学就是教道理的,没父母,老师就是父母了。”   “这主意不错。”荣绵道,“除此外,另赐些金银,他们不富裕,不然也不能赁屋舍做经纪。”   荣烺没什么意见。   把赏赐的事处理好,荣绵跟荣烺说,“后儿就是母妃的寿辰了,咱们得过去给母妃磕头,你记着些。”   “我记着哪。”   “你给母妃准备寿礼没?”荣绵问。   “母妃还没解禁,准备也没用。”   “你先准备着,等母妃出来,咱们再给她送去。”   荣烺点点小脑袋,示意自己知道了。   案情完结,赏赐颁下,这件事便过去了。   月中外命妇请安的日子,荣烺用来补课了。待到下月初,她的小宴继续开起来。不过,这次荣烺有些傻眼,“我不是说让你们回去一人想一个办法,带到宫里来,咱们一起讨论么?你们都没写啊。”   杨华说,“那案子不是破了么?原是些养女书生的不雅事,跟骑射什么的半点关系都没有。”   就干那营生的,跟人跑一点不稀奇。   这案子跟骑射完全不相干,方姑娘也说,“我父亲狠狠训斥了上折子的御史。”   剩下几人也是既振奋又解气模样。荣烺打量她们一圈儿,心说,你们也就跟帝都府尹一个档次。   颜姑娘观察荣烺神色,说,“我写了几条。”   罗湘跟着说,“我怕公主会问,也写了几条。”   杨华说,“这还写什么,这事儿不都结了么,实不与咱们相关。我听说那上折的、跟风的几个官儿都要迁到僻静地界儿去了。”   还好身边有阿颜、阿湘这样的仔细人,荣烺跟这位大咧咧的表姐,也是跟其他姑娘道,“虽然案子结束了,也不与咱们相关。不过,方御史的担忧还是很有道理的。咱们,嗯,咱们这叫防范于未然。万一有容易被哄的女孩子呢,咱们想个法子,教给那些女孩子知道,这样就不容易被骗了。”   杨华搔搔头,“那我回去再想。”   “嗯,回去再想。”其他没拿来防骗方法的几个姑娘也这样保证。   “这回没带来,下回一人两个。”荣烺还给涨价。   好在其他几个姑娘也没意见。荣烺道,“那今天咱们就先讨论阿颜阿湘想的法子。”   颜姑娘想了两个,拿出来给大家伙看,“一个就是被男子花言巧语拐带型的,这种就告诉闺阁女孩儿,就是再恩爱,聘者为妻,奔者为妾。一旦私奔,便只能为妾室。以后有子女也只能是庶出。”   “这是最好的结果。还有被男子拐走贩卖的,好些的被卖入大户人家为奴妾,境遇凄惨的卖入不堪之地,或者是极贫寒之地的男子,非常悲惨。”   “要预防这种骗局,也没太好的办法。就是得想办法叫人们知道,不要与男子私逃。真心求娶的人,自然会为女子考虑。那些携女子私逃,令女子一世为妾的,又岂是真心人呢。”   “我还听我爹说了一个,庙会集市上容易发生妇人被抢之事。那种极热闹场合,妇人一旦与家中男子走失,就容易被街市的赖子盯上,劫走贩卖。每年庙会,都会有妇人孩童失踪。”颜姑娘道,“像这种,除了帝都府加强巡视,也没有旁的法子。毕竟,一年庙会就那几天。闺阁女子少出门,像是寻常人家的妇人,一年操劳,也想庙会凑凑热闹。小孩儿也爱热闹。”   荣烺颌首,“阿湘,你想了几个?”   罗湘说,“我在书上看到,还有一种人贩子拐卖人口,是提前踩过点,做过准备的。装成货郎,装成算命瞎子,或者同伙装成行商投宿,晚上悄不声的就掳掠人去。”   “人贩子的手法千奇百怪,要说预防,法子也有,把这些法子整理起来,无非就是耗些时间心血。如何让人知道比较难,我想了两个办法,一是集成书册,刊印出去。二是用歌谣戏曲等方式,毕竟识字的是少数。歌谣戏曲比较容易流传,也通俗易懂。”   看颜姑娘与罗湘这样尽心,荣烺由衷感慨,幸好有阿颜阿湘啊。 第36章   在荣烺还没有对朝廷对权力有一个更清晰明白的认知时,朝廷无声无息的做了一番小型人事调动。   基本上,御史台上本的御史,以及跟风瞎嚷嚷的几个,都被调到偏远地区,然后换了新的官员接替。   荣烺对此并不知情,她也只是有空的时候帮郑太后念念奏章。   不过,即便知晓,荣烺难道会同情这些人吗?   不会的。   只是,这几人的调离足令郢王心痛。   他还特意进宫面禀荣晟帝,表示这几个身在御史台,自然也是在其位,忠其事。固然担忧的有些过,出发点是好的。   且倘非御史及时察觉此案,帝都府也不能这么快把案子破了。   这话说的,也就是帝都府尹不在场,不然非跟郢王辩一辩不可。怎么,没御史咱们还破不了案了?   那案子也不是御史帮帝都府破的!   荣晟帝对郢王道,“在其位,忠其事。要忠心对的事,而非案情未清之前便借题发挥,扯东扯西,连公主习骑射他们都要指点,以后是不是朕吃几碗饭,他们也要说一嘴了?!”   郢王顿时哑言,郢王的路线一直是想借《贞烈传》压制万寿宫。公主习骑身跟郢王不相关,跟御史更不相关,只因这是一个可以借着指责公主来指责万寿宫的机会,荣烺便成了暗流中的牺牲品。   郢王未料到的是,非但郑太后很宠爱公主,荣晟帝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女儿成为政治交锋中一枚棋子。   即便言官取胜,对荣晟帝在大义上有些加持,但,荣烺的处境会变得艰难。一个孩子,要学骑射,那也是长辈都允许的。   言官就此发难,即便荣烺年幼,也必然会受影响。荣晟帝膝下仅此一子一女,他并不想看到这种场面出现。   荣晟帝看向郢王,“这种哗众取宠,不务实事的言官,的确该另给他们寻个去处。”   郢王低声道,“陛下年已而立,如今朝务仍要仰仗太后娘娘……”   “不仰仗母后,难道仰仗那些个只知借题发挥的小人?”荣晟帝面容微寒,“王叔,我是母后唯一嫡子,母后既有才干,我理应向母后请教,以免再出现新政失败之事。”   郢王又是一噎,只能黯然退下。   郢王回府,几日茶饭不思。郢王妃担忧丈夫身体,却也不知从哪儿劝他,请了御医来,御医诊后说是心绪郁结,开了发散的方子,吃了两剂不见好转,郢王妃正在焦急,子晴先生过来辞行。   “子晴先生怎么要走?”郢王妃没听丈夫说到过此事,倒是丈夫一直称赞这位幕僚先生有才干。   想丈夫如今生病,怕也不能见这位幕僚。郢王妃上年纪的妇人,一屋子的丫环婆子,与外男也没多少避讳,索性请子晴先生一见,便问起这句话。   天气冷,子晴先生外穿一件灰鼠袍子,人依旧是鬓发灰白,高高瘦瘦的干净斯文模样。   “我于差使上有过失,王爷不忍斥责,是王爷的仁慈,我心下愧疚非常,已无颜再留王府。倘我面辞王爷,依王爷的仁爱,断不忍我这般离去。我已休书一封,还劳王妃代我转呈王爷。”   “你们这是怎么了。王爷从宫里回来就一直病着,请了几次太医都不见好,先生又要离开。”郢王妃没接子晴先生的信,叹口气,“先生来府里也十来年,与我的家人无异。你与王爷这些年的交情,不说旁的,你怎么能在王爷病重时离去。”   “王爷病了?”子晴先生刚知道这事。   “可不是么。太医只说郁结于心,可吃了药又不见好。”郢王妃担忧道,“王爷也是上年纪的人,再这么下去,我都不知要如何是好了。”   子晴先生道,“若王妃不弃,我过去陪王爷说说话。”   “好啊。你一向合王爷的心,有你宽解,王爷必能好起来。”   郢王妃亲自带着子晴先生到内书房,她没进去,留下子晴先生坐在榻畔。   郢王倚着暖榻软枕,神色黯淡,面容苍老,他望着窗台上一盆开的正好的红梅花。红梅映的郢王病容愈发苍白,“我无事,只是有些累了。”   子晴坐在榻畔绣凳上,“听王妃说,王爷自宫里回来便神色不畅。若我猜测不差,陛下回绝了王爷的好意。”   郢王的视线自红梅收回,目光中隐现悲色。子晴说,“这是属下失策,未料到陛下爱女之心拳拳。陛下为此恼怒,王爷受苦了。”   “我是怕受苦么?还是我没受过苦?”郢王伤感的叹了口气。   “陛下还说别的让王爷伤心的话了么?”   “陛下说要仰仗太后,要同太后学习。我看陛下是半点没有夺回朝政之心了。”郢王道,“陛下说的也有理,毕竟他与太后是亲母子,疏不间亲,我一个堂叔还能说什么呢?”   能令郢王一病不起,那么,荣晟帝的表态应该是非常坚定了。子晴先生道,“陛下与太后娘娘重归于好,修复母子之情,难道不是咱们乐见的吗?王爷因何而沮丧呢?”   郢王好悬没叫子晴先生这一问给噎死,他闭紧嘴巴,愤愤的看子晴先生一眼。子晴先生道,“因为先前我们都将此视为陛下重夺权利的计谋,并没有想到,陛下会真的与太后和好。”   “王爷,如果陛下连您都骗不过,难道就能骗过太后么?”   “你的意思是?”郢王身子猛的一振,就想从榻上坐起来,可他病了这几日,除了服药,极少饮食,一时气力衰竭,起到一半又跌了回去。   子晴先生及时扶住郢王,将软枕竖放在郢王身后。郢王握住他的胳膊,“你的意思是,陛下是故意做此姿态迷惑太后?”   “我不能肯定。但陛下的心腹已经在前番新政中折损泰半,与太后和好,是陛下能再度争取到权力的最好途径。我原是想借公主习骑射之事,唤起朝廷对礼教的重视,如今女子太过活跃了。”子晴先生道,“却不料反被万寿宫利用,一些偏向王爷的言官,被万寿宫贬的贬,调的调。”   “王爷先前那样担心陛下,如今尽可放心了。”   郢王的眼眸深处有一点亮极的神采,他望向子晴,深深颌首,“你说的对。我都能信,太后必也会信。”   转念又有些颓丧,“我只担忧,陛下是真信了万寿宫。”   “不论陛下信谁,王爷的忠心,陛下比谁都清楚。”子晴先生道,“陛下要用人,也必会用忠心的人。”   “可眼下,我们又能为陛下做些什么呢?”   “王爷安安稳稳、尽心尽力的当差,王爷是宗室宗正,王爷的身份,就是对陛下最大的支持。陛下给您什么差使,您便做什么差使,用心做,做好,做到万寿宫都挑不出不是。王爷,此时不尽心积蓄力量,待陛下有用您之时,您拿什么以报君王呢?”   子晴先生不愧郢王心腹幕僚,经子晴先生一通开导,郢王的病不药而愈,当晚就进了些清淡饮食,第二天就能下榻遛达遛达了。   至于子晴先生的辞行之事,自也不必再提。   郢王不过宗室,他府里的事,关心的人并不太多。   现在名门闺秀正逼家里父兄给她们寻些拐卖妇女的案例来,要是家里姑娘要胭脂水粉、头面首饰的都不稀奇,咋要这种恐怖东西啊。   一问,都是说,“公主让我们找的,一人要找两个,等下次进宫,我们要一起讨论,看如何防范这些拐带女子的坏人。”   方御史都有些头晕,问小女儿,“讨论这个做什么?”   “讨论出防范坏人的办法,好告诉外头的姑娘们,不要轻易上当啊。”方姑娘说,“爹你给我找三个案例,我可不能输给别人。”S   方御史好奇了,“你们进宫还讨论这些事?”   “还不都是爹您给公主提的醒,那案子都结了,公主都没忘您说的那些话。”方姑娘道,“公主说您说的对,外头的确是有一些坏人,专人拐带无知女子的。我们要多关心外头的人,能帮助别人的地方,一定要帮忙。”   方夫人说,“案子这东西,多有吓人的,你们年纪还小,等大些再接触这些才好吧。”   “我还能比公主小啊。”方姑娘说,“公主都不怕,我也不怕。”   “再说,就是因为可怕,才要整理出防范方法,才能避免更多人受害。”方姑娘很有正义感的表示。   方御史一口答应闺女,“行,放心吧,我来给你找,一定不让你在朋友里输人一头。”   “谢谢爹。”方姑娘眉开眼笑还给父亲福了一福,说,“明儿我做爹你最喜欢吃的杏仁酪,等爹你落衙回家喝。”   “好,那我就等着我闺女的好手艺了。”   这样的对话不只发生在方御史一家,以至各大家长都觉着,小姑娘家家的,还挺忧国忧民。   就在荣烺还在业余主持着她的私人小宴,带领闺蜜团忧国忧国做好事的时候,荣烺身边空出的第四位闺秀的位置,终于填满了。   离帝都许多年未曾回宫省亲的嘉平大长公主,带着自家儿孙,奉郑太后与荣晟帝之命,回到帝都城。 第37章   嘉平大长公主年纪较郑太后还要小几岁,不过,观面相看,眼尾纹络有些深,肌肤亦略显干燥粗糙,但那股子勃发的明亮神韵是与帝都的贵夫人完全不同的。   除了当差或实在离不开的,嘉平大长公主把儿女孙辈们全都带了来。   认亲就是大排场,嘉平大长公主膝下四子一女,儿女都已成亲,四个儿子也都有差使,都在军中。这次嘉平大长公主带了长子做为护送将领,长媳随侍婆母,连带四个儿子家的孙子孙女,悉数带了来。   另外女婿当差离不得,就是闺女带着儿女一起来的。   “原我料着你行程应该更早些,可是家里有事耽搁了?”郑太后问。   “一接到嫂子和陛下的旨意,我就开始整理车马行装了。原我也想早些来,可我算着,九月底正是显德皇后的忌日,她生前,我们就不大对付。如今她早不在了,也避免死生相见。我还是晚些到,还能在帝都过个年。”   荣晟帝笑,“姑妈的公主府母后早命内务司重新修缮,姑妈愿意,朕愿姑妈以后长居帝都。”   “搁我年轻时,我倒愿意一辈子在帝都,结果,一堆碍眼的人。”嘉平大长公主一指身边儿的孙子孙女,笑道,“如今是离不开这堆小的。”   “上年纪都这样,总是离不开儿孙的。”郑太后颇有同感。   “皇嫂比我还长好几岁,你比我可看起来年轻多了。”嘉平大长公主又是感慨又是羡慕,她那种直截了当的羡慕神色甭提多生动。   郑太后剥个桔子递给嘉平大长公主,“你尝尝。我早说嘉平关气侯不大好,风沙大,你非得跟驸马去。”   “当时,我宁可去嘉平关,也不过那憋闷日子。”嘉平大长公主含一瓣蜜桔,“每年皇嫂都着人给我送我爱吃的东西,也就你没忘了我。”   嘉平大长公主对荣晟帝道,“陛下登基后,对我这老姑妈也多有赏赐。我跟你母后说的是以前的事,太.祖皇帝当年,南征北战的时候,也顾不上我们这些女孩儿,大家在一起也乐呵。等平定天下,事儿可就来了,显德皇后成天介著书立说,谁要是说个不字,那就是有失仪体。”   “就是圣人写本书,也得容人说话不是?她比圣人谱儿还大哪。我与她关系就不大好,我大婚后干脆就随驸马去了嘉平关,眼不见为净。”嘉平大长公主道,“我母妃去的早,在宫里时,多是孝慈皇后照顾我。待我大婚去了嘉平关,孝慈皇后碍着显德制的那些宫规礼法,每年内务司给我的赏赐,送到嘉平关时都没法儿看了。我倒不缺那点赏赐,真宁可她别赏我。就都是你母后借着你父皇的名义,单独给我送东西。”   “那会儿皇兄还没登基,显德又是嫡母,风吹落片树叶儿她都能挑出不是。”嘉平大长公主撇嘴,“我实在懒怠看她那嘴脸,大婚后直待她死,我也没回过帝都。”   嘉平大长公主唏嘘感慨,荣烺好奇,就问了,“姑祖母,为什么这些年也没见您回帝都呢?”   “你祖父登基我是回来过的,我俩观念略有不同,我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不大合帝都风气,想想还是回嘉平关的好。”   荣烺就明白了,这位姑祖母,非但跟显德皇后不睦,跟世祖皇帝也有嫌隙。果然是位十分心直口快的长辈。   顺柔长公主在此时接了句,“姑妈都是为我说句公道话,父皇便恼了。说来是我连累了姑妈。”   “跟你没相干,我见着不平事就是要说的,不说憋的慌。”嘉平大长公主在关塞数十年,性情极为爽辣,直接道,“纵有口角,也是兄妹。皇兄从未薄待我,只是他这人,沾了跟太.祖一样的脾气,有些小器。”   荣烺看她爹颇有些欲言又止的意思,就明白她爹是不愿意听嘉平大长公主说她祖父的不是。眼见她哥也有些坐立难安,荣烺就插了句,“诶,姑祖母,您都说皇祖父没薄待过您,可见他老人家心胸很不错啦。”   “我学史书,齐师傅说,只有圣明君王才会接受忠臣的劝谏。”   嘉平大长公主这把年纪,该有的眼色自然有,她一乐,“我跟你祖父自来关系好,难免要求就高。亲近人的就会有些刻薄,我干嘛不说外人呢,外人跟我没关系。”   嘉平大长公主自己就乐了,“这也是我倚老卖老了,要是我走你祖父后头,他肯定也会说,嘉平那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嘴坏。”   说的大家都笑起来。   荣晟帝赞许的看闺女一眼,嘴上道,“姑妈果然风趣。”   “全靠风趣活着。”嘉平大长公主很爽朗。J   郑太后笑,“都过去了。”   “皇嫂说的是。”嘉平大长公主亲自取过礼札,奉予郑太后,“嘉平关那边儿,旁的精细物儿一概没有,倒是参葺毛皮的质量不错。我让驸马找专门干这一行的大商贾寻来的,皇嫂跟陛下看着取用。”   “有劳你想着。”   柳嬷嬷上前收下礼札,嘉平大长公主道,“咱们都有了年岁,都得好生保养。”   “这话很是。”   中午宴会也极热闹。   郑太后与嘉平大长公主说些久别重逢的话,其余诸人也都随意聊天说话,荣烺带着荣玥几人招待远道而来的亲戚。   她可忙了,比她爹她哥还忙。   问题也多,一会儿问,“我听说嘉平关好多狼,出门是不是要带着弓箭?”   一会儿又问,“那光有狼,有没有老虎?豹子?猴子?野猪?”   倒是省得孩子们冷场。   荣烺还摸了摸嘉平大长公主家孙女的手,摸到虎口处去的薄茧,荣烺点头,“我是真信了,果然嘉平关的人尚武。”   “我们那边儿几乎人人都会骑马。我听说帝都的女孩子都不出门,是真的吗?”   “那是以前了。现在街上店铺都有女掌柜,只是不多。我们现在也都学骑射。你知道顺柔姑妈吧,顺柔姑妈经常去打猎,箭术特别好,咻咻咻的,没一箭落空。”她还挺会无师自通吹个小牛,跟这位表姐介绍小冰,“小冰的武功也特别好。”   “看来帝都跟我祖母说的不大一样。”   “姑祖母很多年没回来了,风俗已经变了。”   嘉平大长公主望着下头聊的热火朝天的孩子们,悄悄跟郑太后说,“阿烺这机伶劲儿,跟嫂子你年轻时一模一样,相貌也像。”   郑太后笑道,“我不过是顺应时势、肯下苦功的寻常人,较之阿烺,差一点天赋。”   嘉平大长公主咋舌。   “我以往也不信我就不如谁,如今才算信了。”郑太后举杯,“你该多在帝都住些时日,这对你有好处。”   “看来是得多住些日子。”两人酒杯轻轻一碰,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多年未见的姑嫂二人共同露出一个微笑,都仰头干了这杯酒。 第38章   嘉平大长公主儿孙众多,故而并未宿在宫中。   “除了大郎,都是头一遭来帝都,我先跟孩子们在公主府安置安置,再进宫来跟皇嫂好好说话。”   “娘,我们也都是做父母的人了,难道还不知如何安置?”嘉平大长公主的女儿在边儿上扶着母亲,笑着说。   郑太后道,“做母亲的人,总得亲眼看着,才能放心。”   嘉平大长公主深深颌首,“皇嫂,那我就先回了。”   “去吧。都是按以前制式修整的,你这些年没回帝都,怕有些习惯变了的,倘哪里不便宜,直接吩咐管事便好。”   嘉平大长公主对郑太后、荣晟帝福了福,荣晟帝道,“姑妈切莫这般多礼。”   “陛下优待我这老迈之躯,我心里十分明白。只是我多年未归,必得礼数周全方好。”嘉平大长公主再辞了一回,扶着儿女出宫回府。   荣绵荣烺也跟新认识半天的表哥表姐告别,让他们明天只管还来,再一起玩儿。   嘉平大长公主回帝都省亲,除了头一天的家宴,还要有一场正式宫宴做为欢迎仪式。不过,嘉平大长公主到底有些年纪,郑太后的意思,让大长公主休息几天,再举办宫宴不迟。   宫宴自然由郑皇后操持。G   在帝都的宗室不多,亲王也就郢王这一家子,另外便是嫁在帝都的几位郡主,这自然是要在受邀之列的。   郑皇后拿不定主意的是,到底要不要请郢王夫妇,“以前听祖母说起来,似乎大长公主在闺中时就与郢王脾气不大相投。如今在帝都的亲王也就是郢王一家,不请他,也有些显眼。前几天郢王府宣了太医,说郢王身子似是不爽。”   “虽说大冷的天,天寒地冻的,郢王妃又要照顾郢王,不想劳烦他们。到底大长公主许多年未见,问一问太医,要是郢王的身子不打紧,就请他们来宫赴宴。倘实在支撑不住,也不必勉强。”郑太后虽懒得见郢王夫妇,可即便有令郢王称病的好理由,也并没有用。   郑皇后心下默默记住,荣烺身上挎着把小弓进来,郑皇后见了,笑道,“这弓做好了?”   “嗯。母后你看我英姿飒爽不?”荣烺拍拍身上小弓,得意兮兮的问郑皇后。   郑皇后性子有些冷淡,对荣绵也只是恪守嫡母本分,并不如何亲热。待荣烺更好些,郑皇后郑重其是的点头,“特别飒爽。过来我看看,这弓沉不沉啊?”   “不沉,是竹子做的。”荣烺给郑皇后摸摸她的小弓,“阿锦她们的也都做好了,等明儿她们回来就能看到了。”   这几天,郑太后没让嘉平大长公主进宫,令她在府中好好休息,三五天后再来宫说话。荣烺想着,嘉平关是个尚武的地界儿,大长公主家的表姐们都是习过武的,她也不能表现的不如人,就张罗着把弓制好,射箭的功课也得提上日程。   凡她的事儿,内务司那从来都是办的既快且好。昨儿刚吩咐下去,今儿就得了新弓。   郑皇后说,“弓不用成天背着,歇一歇也使得。”   “我先背来给祖母和母后看看。”她不说自己臭美,还挺会找理由,又跑过去给祖母看。   “哎哟,上面还刻字了。”   “嗯,我原本想让内务司在弓上刻我的名字,内务司说不敢,只能刻公主钦用。那多没趣,我就让他们刻‘梨花院’,这就代表我了。”   “这也别致。”   “只有名字别致么?祖母你看我这一身,就是为了配合射箭做的。”她忽啦啦转个圈儿,全方位的跟祖母展示自己的新衣服。   现在帝都男子的骑马装一般是袍子下摆裁成四开裾,方便骑马。荣烺的新衣也是照着这个裁的,不一样的就是,她还在腰上坠了一圈儿雪白的小毛球流苏,特别可爱。   郑太后使劲儿夸了一回,荣烺就更美滋滋了,直待中午吃午饭都没脱,还是午睡时没法儿背着小弓睡觉,这才在林司仪的劝说下取下来的。   荣烺还翘着腿躺床上发了回梦,“可惜我箭术还不行,骑马也是初学,不然,哪天出门,刷一下,一头狼,刷一下,一头狼。”   林司仪把她翘着的腿放下、拉开、放平,边给荣烺盖小被子边说,“眼下是猎不来的。不如先好好睡觉,兴许梦里能梦到。”   荣烺咯咯咯一顿笑,翻过身侧着看林司仪,“林妈妈,你是不是在说我做白日梦兴许能梦到?”   “我可没这么说。”   “你就是这个意思。”荣烺躺平,她也不老实躺,把两只小胳膊放脑后,跟林司仪说自己的新梦想,“等以后我大了,我就跟祖母说一声,去姑祖母家走走亲戚什么的。到时不就能去了。嘉平关可多狼了,随便出门就能遇到。”   “那狼也是在少人烟的地方,城里是没狼的,村里镇上也没有。”J   “林妈妈,你怎么知道,你去过嘉平关么?”   “没去过,想想也知道。狼是能吃人的,离人近了,肯定叫人杀死。所以,狼是离人很远的。”   “嗯。”荣烺点点小脑袋,“我听顺柔姑妈说,咱家的猎场也离帝都有些远,骑马也得七八天才能到。”   “冬天太冷了,要是暖和日子,还能问问父皇,要不要出去打猎。要是父皇去的话,我也一起去,就能看到猎场什么模样了。”   转眼话题就从打狼说到猎场,林司仪不再跟她说多,不然中午就不睡了。   荣烺午睡的时间向来不长,孩子有着无限充沛精力,真正睡熟也就一刻钟的模样,醒了也不在床上赖着,立刻就起来,穿好她的小猎装,又把小弓背上了。   光这小弓就背了一天,她还打上嘉平大长公主的主意,私下跟祖母商量,“姑祖母不是说会住到年后么?我想重注《贞烈传》的人选里,再加上姑祖母一个。”   这自然是个好主意,郑太后故意问,“你姑祖母会不会年纪大了。”   “姑祖母是看着有点老,其实精神头儿挺好。”孩子不会想那么多,说话直接,荣烺说,“祖母,我是这么想的,重注《贞烈传》的事十分要紧,打头的得选好。祖母你辈份最高,你做头,姑祖母是公主里辈份最高的,再加上姑祖母。另外,还有母后、顺柔姑妈,帝都的郡主,还有阿玥姐的母亲,这样一人分一节,每人把自己对《贞烈传》的见解拿出来,汇总在一起。最后,由姨妈主笔编注。祖母您觉着这法子怎么样?”   郑太后觉着挺好,这样的法子,即便荣烺也不是一时一刻便想周全的。这孩子定想了许久,郑太后道,“这里头也有你的一份功劳,怎么把自己忘了?”   “我还太小,别的不太懂,我就在女子课业上尽点力。”荣烺很认真,“《贞烈传》上说女子有空该多习女红针线,多听父母教导,以柔顺贞德为本。说半天也没说很清楚。我读书也半年了,不瞒祖母,略有心得。”   听她文绉绉的说话,郑太后强忍笑场,装出请教她的样子,“都有什么心得,跟祖母说说。”   “我闲来也翻了翻圣人大道,那些要科举的书本,我们是不需要学的,反正女子也不必科举。”荣烺说,“我觉着,我们女孩子读书,应该效仿古礼,学习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我想了许久,古礼不愧是古礼,这六样技艺非但涵盖面广,一旦基础打下,以后不论专注什么,就都不难了。”   “你想的很好。”郑太后赞一句。   得到祖母的肯定,荣烺也很高兴,跟祖母说,“那我再具体想一下,这六样技艺对应的书籍有哪些,我想分简单、中等、特别难,三个难度,列出一些书单。”   “这就更周全了。”   荣烺高兴的险些转圈圈,郑太后道,“如今咱们修注《贞烈传》,以后会不会也有人像咱们一样,重新再注《贞烈传》呢?”   郑太后愿意重注《贞烈传》,甚至愿意当这个领头人,只是,依郑太后的政治阅务,更深知一朝天子一朝臣,人亡政息,如今重注的《贞烈传》,是否能百代流传,惠及天下女子呢?   “肯定会有的。”荣烺清脆的童音打断郑太后的伤感,荣烺说,“祖母您想啊,以后肯定会有比咱们更更更加聪明的人出来,那时她觉着《贞烈传》不合时宜了,肯定会重新注释的。就像我们现在这样!”   荣烺没有任何愁思,眼眸中一派清澈光明,郑太后忍不住将她搂在怀里香两下,“唉哟,是这样!”   她之后已有阿烺这样的孩子,阿烺之后呢,定也有如阿烺一样的,更加出众的孩子!   “快别亲了快别亲了,压住我的小弓了!”   自打嘉平大长公主入宫后,新制小弓就成了荣烺心里的第一大宝贝。   不过,让荣烺郁闷的是,第二天荣玥几个休沐回宫,这几人见到小弓也都同荣烺道谢,只是几人怎么都不答应像荣烺一样把小弓背身上,用荣玥的话说,“有点不好意思。”   荣烺嘀咕,“有什么不好意思啊。多好看啊。”反正,不管别人背不背,荣烺自己个儿是一连背了三天,到嘉平大长公主再次进宫参加宫宴才罢。 第39章   嘉平大长公主一回帝都,便有无数宗亲帖子递上门。这些都是正经亲戚,自然是要走动的。往常嘉平大长公主的丈夫长子来帝都述职,也都有走动。如今便都交给长子去应对,嘉平大长公主路上坐车太久,是想好生歇一歇的。   大家也都体谅老人家,毕竟这把年岁,车马劳顿的回来,没见太后娘娘都将宫宴定在五天之后么。   嘉平大长公主除了趁着天气好到园子里转转,就是守着孙子孙女、外孙子外孙女们。   因郑太后尤其得意荣烺,嘉平大长公主也看出这孩子的确机智,遂问儿孙们,“你们觉着公主如何?”   几个孩子有的说,“公主妹妹长的好看,眼睛笑起来弯弯的,一点儿架子都没有,特别好。”   有的说,“特别喜欢问问题。”S   还有孩子说,“挺活泼的。”   独长孙女最后道,“我觉着公主挺细心的,听说我会武艺后,还摸了摸我的手心,尤其是虎口的地方。”   “大姐姐,虎口怎么了?”   “你怎么这么笨,习武的人经常摸刀摸枪,虎口肯定粗糙的。”   “你不会有话好好说么?”   “不用说也能想得到吧。”   “你是找揍么?”   俩小些的还拌了两句嘴。   嘉平大长公主笑眯眯地,“可见公主不是没见识的人。”   长孙女点头。   待孩子们自去玩耍,长女姜氏端着水果进来,独侄女姜颖还陪在母亲身边,不由笑道,“阿颖怎么没去园子暖房玩儿,我看他们都在那边儿,正张罗着烤肉哪。”   “姑妈,我都大了,不好在成天疯玩。”姜颖接过姑妈手里的果盘,挑个黄澄澄的桔子剥开来,屋里满是桔子清香。   姜氏好笑,“十岁的,就觉着九岁的小了。”   “我让阿颖多陪陪我。太后的意思,咱们家这些年在嘉平关,离帝都太远了。公主身边原应有四个伴读,如今空一位,想让咱家出一伴读。”嘉平大长公主道,“姊妹中,阿颖年纪最大,也最稳重。”   姜颖还是刚知道这事,惊讶的同时问,“祖母,是给公主做伴读么?”   “你可别觉着公主小,就心存轻慢。公主是今年刚读书,不过蒙学是不用学的,太后娘娘早教会了。现在给公主讲学识的是礼部尚书,还有帝都正一品命妇夫人,略差些的都够不上格儿。”   “祖母,我不是这意思。公主身边的伴读,我瞧着年纪也都跟我差不离。”想了想,把剥好的桔子递给祖母,“公主看着也挺好相处,我就是不想离开祖母。”   “这也无妨,我现在也不走。再说,除了你,你阿兄也要给大皇子做伴读。”   姜颖便不出声了,兄长给皇子做伴读,明显是为了以后兄长袭爵袭位做打算。   姜氏道,“母亲,就两个孩子在帝都么,是不是得有个大人留下?”   “我让赵长史留下。没事儿,俩孩子平时就住宫里,也不用回府。”嘉平大长公主十分洒脱。她是大长公主,皇宫就是她娘家,她家孩子来帝都,住宫里住的理所当然。   嘉平关民风豪放,姜颖虽有些舍不得祖母与家里人,可想想有兄长跟她一起留在帝都,她自觉已经是个大人,心里并没有凄楚可怜之感。反是觉着人大了,就是要立一番事业。   何况,姜颖心中除了难舍也十分明白,倘不是祖母是大长公主的身份,且与太后娘娘交好,公主的伴读也不一定能轮到她。公主其他三个伴读,出身都很显赫,并不是随便凑数的那种。   姜氏道,“母亲,还有件事,我刚与云安郡主说过话,听郡主说,宫里似乎要重修《贞烈传》。”   饶嘉平大长公主见多识广,也不禁好奇起来,双眸一眯,问,“跟我具体说说。”   “我细与郡主打听,可郡主也只是听说。只是听闻这么个信儿。”   “空穴来风,必然有因。这事儿可稀奇。”   姜氏道,“这些年一直是太后舅妈掌政,要有这事,我看也不稀奇。”   “稀奇就稀奇在,皇嫂不是头一天掌政,怎么这会儿要重修《贞烈传》了?”   “是不是陛下与太后舅妈的关系……”   嘉平大长公主抬手一拦,“这话说的傻。不管皇嫂怎么掌政,皇嫂膝下就陛下一个儿子,那是绝不可能有旁的心思的。”   “反正,我参详半晌,也没参详透。”   “等再进宫,有机会我问一问皇嫂,要有这等事,我必要掺一脚。”嘉平大长公主大乐,拍腿笑道,“果然没白回来,竟让我遇着这千年不遇的大喜事。”   这会儿,荣烺还在心里琢磨,她是想让嘉平大长公主参与到重注《贞烈传》的事业中来的,只是,怎么跟嘉平大长公主说,则是另一件事。   搁别的孩子,那就直接说呗。   孩子都是有啥说啥。   荣烺不一样,这孩子生来就与众不同,穿衣裳爱个美,平时也爱听好话,做事也讲究个漂亮。   她就琢磨着,什么时候嘉平大长公主进宫,得怎么说,才能叫嘉平大长公主高高兴兴的接受。   她这还想招儿哪,全然不知大长公主根本不必她邀请也挺乐意掺和一二。   彼此间就差捅破这层窗户纸了。   宫宴在即。   荣烺就琢磨着,趁宫宴的时候,跟嘉平大长公主套套近乎,先弄个好印象。   她脑瓜子一转就是一个招儿,跟郑皇后商量,排座次的时候,让她跟祖母一案。宫宴素来是一人一案,或是两人一案。   荣烺是公主,平时再受宠爱,宫宴按身份辈份排下来,郡主们自然没法儿跟她比,但公主里她只能排第三,在顺柔长公主之下。   她还跟郑皇后商量,“母后,阿颖不是要留宫里跟我一起读书么,您让阿颖跟姑祖母一案,这样我们离得近,也亲热。”J   郑皇后坐榻上喝茶,“这却是不难,只是为什么这么排?”   荣烺悄悄跟郑皇后把她的打算说了,“重注《贞烈传》的事儿,参与的人越多越好,这样注释出来就更加周全了。嘉平姑祖母这么有阅历的长辈,不参加可惜。”   “直接跟大长公主说一声,大长公主肯定愿意的。”   “祖母把这件事交给我办,我想先跟姑祖母亲近些,再提这件事。不然,突然间就说重注《贞烈传》,姑祖母得觉着没头没脑的。”   郑皇后真想说,当初嘉平大长公主与先帝发生嫌隙,便是因《贞烈传》而起。据传因与显德皇后不睦,先帝登基后,嘉平大长公主就一直撺掇先帝废弃《贞烈传》,先帝不愿,二人因此生隙。   “好。这事儿就依你。”郑皇后乐见荣烺与嘉平大长公主亲近,一笑应允。   “多谢母后。”荣烺高兴的同郑皇后道谢。   郑皇后问荣烺,“你都寻了哪些人办这事儿啊?”   荣烺胸有成竹的数给郑皇后知道,宫里就是郑太后、郑皇后、荣烺三人,宫外再加上在帝都的诸郡主,还有做为最终主笔的郑氏。   “郡主那边也得知会一声才好。”   “我已经想好了。”   荣烺卖了个关子。   所以,这场宫宴,荣烺卯足了劲儿的想给嘉平大长公主留个好印象。嘉平大长公主原也有就近观察荣烺的意思,俩人就如同三辈子的旧相识一般,聊的那叫一个热火朝天。J   荣烺干脆令侍女把她的椅子搬到与嘉平大长公主同案而坐。   郢王妃见荣烺还亲自持壶给嘉平大长公主斟酒,还酸溜溜的说,“公主倒是跟嘉平妹妹投缘。”两个讨厌的家伙凑一起了。   荣烺捏着自己盛甜汤的小杯子同嘉平大长公主碰了碰,笑眯眯的跟郢王妃说,“是啊是啊,一见就觉着亲近,也不知怎么回事儿,大概是上辈子便认识。”   嘉平大长公主看不上郢王妃对个孩子发酸,她说荣烺,“我这实诚孩子,你怎么没听出来,郢王妃是吃醋了呢。”   “吃醋?”荣烺闻言很善良的宽慰郢王妃,“叔祖母,姑祖母好些年才回来,咱们都得疼着姑祖母才行的,你别吃醋啊。”   她还立刻跟林司仪说,“林妈妈,把我这甜汤给叔祖母盛一壶。”又对郢王妃甜甜一笑,“喝点甜汤就什么都好了。”   郢王妃已经叫她善良的脸都青了,她早想反驳嘉平大长公主的话,奈何不论反应还是说话都没荣烺快,待郢王妃说出,“没有的事。”   荣烺已经说完了,林司仪亲自送上甜汤一壶,郢王妃连连否认,“再没有的事,我也盼着嘉平回来的,我怎么会吃嘉平的醋!”   “没事儿没事儿!您说没有就是没有!”荣烺非常善解人意,也知道公共场合要给人留面子,所以,她也不反驳郢王妃,一脸天真无邪的劝郢王妃,“您别急,咱们慢慢儿的说。”   为了不再丢脸,郢王妃终于闭嘴。   嘉平大长公主遥敬她一杯,郢王妃忍着老血,也举杯彼此饮了。   荣烺一拍小巴掌,自带解说,“这多好呀~” 第40章   在宗室中,郢王妃素以讲究礼法闻名。   如今叫荣烺弄了个有苦说不出,除了她亲闺女云安郡主外,就是儿媳妇郑氏虽然淡定着一张叫人挑不出毛病的脸,心下也有些好笑。   当然,也有人怀疑荣烺是不是故意给郢王妃难堪的。   可看看荣烺那包子脸包子头黑白分明大眼睛,哎,公主才几岁,这就是小孩子天真无邪。   孩子可不都这样么,有啥说啥的。   余下的宫宴时间,郢王妃都拒绝再跟荣烺说话,她认定荣烺是故意的:这丫头打小跟着郑太后长大,学了一肚子郑太后的坏心眼儿!   不信看郑太后那双眸微眯的惬意样儿,肯定心里不知如何得意哪!   待宫宴结束,大家纷纷告辞而去,嘉平大长公主便带着长孙长孙女住在了万寿宫。   长孙打发到皇长子那边儿去,孙女姜颖就与她一起宿在万寿宫。   当天傍晚时分,嘉平大长公主也休息好了,姑嫂俩说起话来,嘉平大长公主便提到重修《贞烈传》的事,“皇嫂,这事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您怎么突然想到重修《贞烈传》了?”关系差点的人都不能问的这样直接。   “倒不是我想到的,阿烺提起来的。她觉着,这书里许多含义,是被人曲解的,所以提议重新编注。”   嘉平大长公主瞪圆眼睛,惊讶唏嘘,“我的天哪,阿烺这才几岁,就能想到重修《贞烈传》,她这小,就能读懂这等蠢书了?”   “可别小看孩子。孩子只是年岁小,有时候说出的话,倒比大人都高。”   嘉平大长公主不管这个,她凑近些道,“这事儿还没开始办吧,这可得算我一份儿。这事最好皇嫂应个名儿,我来给你打下手,如何?!”   “你别问我,我交给阿烺办了。”   “这样的大事。”嘉平大长公主担心荣烺年纪小,毕竟这书现在基本只要读书人家的女孩子,都会读,简直遗害不浅。   嘉平大长公主见识深远,深知编注此书对天下女孩子的影响,所以格外看注此事。   “没事儿。让她办办看,她办不好,不还有咱们么。”   “皇嫂你鲜少办没把握之事,既然让阿烺办,肯定有您的道理。”   郑太后笑了笑。   荣烺正带着姜颖看给姜颖收拾出的屋子,“阿颖姐,你在嘉平关的屋子是什么样儿的?”   “我们那儿冬天冷,都是睡炕。”姜颖的目光落在屋里的紫檀木床上,“也有人家儿睡床的,不过,我们那边夏天太短了,床不如炕实用。”   “没事儿,咱们屋里也都有小炕。”荣烺指了指临窗的小炕,“我屋里也一样。我平时都是在小炕桌上看书吃点心。”   “帝都暖和,我床跟炕轮着睡。”   荣烺听的直乐,她还把姜颖要用到的书本、学习用具都准备好了,单独还有一份课程表。姜颖一看,公主课程安排的也挺密,都是上午两节,下午一节。一个月休息五天,三天是休沐,还有两天标注的是小宴。   姜颖奇怪,“公主,每个月初一十五都要举行宴会么?”   “这是我的小宴,初一十五是外命妇进宫请安的日子,我也会在这天招待我的朋友。我们现在正准备编纂一本《女子防骗手札》,已经收集了百来份案例,开始进行编写了。正好阿颖姐你来了,嘉平关有拐带女子的事么?”   “有,不独是女子,男人孩子,都有掠卖的。”姜颖道,“掠卖是犯法的,在嘉平关,这样的人抓到就是砍头。倘有家里知情不报的,也一起贬入贱籍。”   “你们那边儿的人贩子,是怎么拐带人口的?”荣烺问。   “拐带?”姜颖奇怪,“何需拐带,都是直接抢了就走。”   荣烺眼珠子险掉地上,“还能抢了就走?没有人拦么?”   姜颖就给她讲起嘉平关大漠草原,地广人稀,有些匪类驭快马,便是壮年男子在路上独行,倘遇着匪类都可能被抢。财物抢走,人一捆就卖了。更遑论妇女孩子。   “怪不得嘉平关尚武。”   “就是啊。我们那边便是妇人女子都以强健为美,土匪也不很容易得手,像是村子都修了土堡,就是为了防土匪的。大家出门多是结伴,带着防身棍棒刀枪,真遇着土匪,不一定谁劫谁。”   荣烺说,“可见身体好、会武功很重要。”   “当然了。要我说,许多事都是靠拳头解决的。”姜颖自幼在嘉平关长大,她祖父是嘉平关老大,祖母是大长公主,她也并不是帝都闺秀的腼腆性格,很敢说话,“就譬如我小叔手下的一个小旗,你知道什么是小旗不?”   “知道,就是军里管五十个人的小官。”   “对。就有个小旗,原先娶了个媳妇,对那媳妇很不好。那媳妇家里就告到军中来了,后来,给他们判了和离。就彼此不相干了。”姜颖道,“然后,那小旗的母亲就托媒婆给小旗另说了一门亲事,这回他可是遇着克星。”   “成天鼻青脸肿的去当差。”   “这是被揍了啊。”   “是啊。他后来娶的这媳妇一身的好拳脚,他根本打不过。但有什么事做不好,这媳妇抬手就是一顿揍,揍的他老老实实的,连个屁都不敢乱放。”   荣烺听的哈哈大笑。   姜颖也笑了,还总结给荣烺听,“你看,前面的媳妇能说不好么?就因为柔弱,打不过那男的,就日子过的不好。后头这媳妇,就一定比前头的好么?可就因身手好,起码打起架来不吃亏,日子便能过下去。”   荣烺大为赞同,略一琢磨便道,“看来,还得再加一门武功课。”   “学点武功没坏处的。”姜颖看荣烺赞同自己的看法,心下也很高兴,觉着荣烺虽则年纪小,却是个有见识,善于看到别人优点的人。姜颖跟荣烺说,“习武不是为了欺负人,主要是为了防身,也能强身健体。在嘉平关,身体弱的人是活不长的。”   姜颖的到来,为荣烺的生活注入了另一股生机澎湃的崭新气息。 第41章   第二天一早,郑皇后带着各妃嫔来万寿宫请安的时候,郑太后就让姜颖见过了各宫娘娘。毕竟以后姜颖要在宫里长期生活,万寿宫虽是在仪凤门之外,与后宫隔了一堵墙,也难免与诸位娘娘见面,所以,先打个照面儿。   待请安过后,郑皇后回宫处理宫务,诸妃嫔回宫待召。   自徐妃被关,按理她们的机会多了些,但也没哪个嫔妃表现出专宠来。荣晟帝似乎没什么特别偏爱,或者他的偏爱就是徐氏。   荣烺亲自带姜颖去各宫主位那里行过礼,就算正式认识了。   姜颖发现,荣烺跟宫里妃嫔的关系瞧着也都不错。   转念一想,荣烺是公主,生母是宠妃,从小在万寿宫长大,就是宫里有人酸徐妃,嫉妒皇长子,这份嫉妒到荣烺这里也会小很多。   谁会针对公主呢?傻子都不会这么干。   公主又没继承权。   然后,姜颖就跟荣烺几个一起读书了。   宫里的庄严华美自然非嘉平关的公主府可比,最让姜颖服气的还是帝都人物俊秀,尤其是第一节 课的齐尚书,长的很像样。   姜颖颇是多看两眼,心道,这位尚书颇是俊秀。   齐尚书看到多了一位学生,也关照两句,问姜颖在家有没有学过国史。姜颖说,“我粗学过一遍,只当再复习了。”   齐尚书便不担心姜颖跟不上进度了。   倒是荣烺与荣玥几人说增加一门武功课时,荣玥几个都有些拿不定主意的模样。荣玥迟疑的说,“这行吗?不是说女孩子都得斯斯文文么,就是说话声音大,都得说有欠温柔和顺。女子持枪弄棒,帝都很少见的。”   郑锦倒不是担心名声,她说,“学武功什么的,又脏又累,还容易受伤。我记得小时候,我哥有一回耍鞭子,耍自己脸上了,好些天才消肿。”   颜姑娘道,“我不反对。我记得有一个案子,就是一个男子与妻子发生口角,便把妻子打死了。案卷上记载,男子坚称是误伤致死。要是那妻子会武功,武功厉害,怕就没那误伤致死的事儿了。”   荣玥胆子小,虽然她也参与编写《女子防骗手札》中来,但每次见到听到这类案子,都有点害怕。她小声说,“就是会武功,也不能打人吧。丈夫,可是一家之主。”   “可以用来防身。你要会武功,别人打人,起码不会任他打。我们整理的那些被拐被骗的女子的案子,为什么被拐骗的多是女子孩童,皆因这两者体娇身弱,反抗力小,捏在手心儿好掌控。”颜姑娘道,“何况,孝慈皇后便有救驾之勇,这是载入史册的。”   孝慈皇后,世祖之母,太.祖的第二任皇后,也是当今郑太后的姑妈。   颜姑娘不愧首辅之女,举例之无可挑剔,连郑锦都立刻扔掉自己的观点,附和道,“是这样。听我祖母说,孝慈皇后年轻时就是文武双全,一直陪在太.祖皇帝身边,舟船车马,转战天下。”话到最后,与有荣焉。   姜颖视线在颜姑娘身上一掠而过,含笑道,“我也常听祖母说,孝慈皇后武功非常好,说有一回太.祖微服,在西山一凉亭歇脚,遇上前朝刺客作乱。那些刺客非常凶狠,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太.祖微服,带的侍卫有限,被刺客杀至面前,孝慈皇后手刃五人,为救太.祖受了伤。”   纵胆小如荣玥也听的神往,荣烺更是拍手说,“真厉害!”   “是啊。武功这样东西,用的时候不会很多,可一旦用,必是危急之时。有时,会,就得命。不会,就丧命。”   如此,习武之事通过几人公议,荣烺才去同郑太后提的。   郑太后一向对荣烺百依百顺,问明缘故后,便允了。只是武师傅的人选需斟酌一二,如便帝都女子已无人习武,顺柔长公主也只是熟谙骑射,小冰的武功是同顺柔长公主的侍卫长学的。   郑太后心中过了一遍,宣来道录司正印,问道家可有适宜女子修习的功法。   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才值得郑太后一问,道录司纵还不清楚,也立刻回答,有,而且是特别好的功法,当下举例一二三。   不过,道录司掌印也说,“现在习武的女子少了,师妹们多是在山中清修。”   “公主想学习一些武功,你荐几个人过来。”   道录司掌印立刻应是,下去安排人选不提。   这事儿给僧录司的和尚知道,当下羡慕的不轻,就很想去跟郑太后说,咱们少林也有适合女子修习的武功哪。   很多年后,荣烺说到自己的少年时光时,依旧会说,“我小时候,凡我想有的,都有。”   甚至,荣烺习武的事,荣晟帝也没有反对。   连带在帝都显赫人家里流传的,太后娘娘欲重修《贞烈传》一事,重整旗鼓的郢王面见时问起,荣晟帝也给出了肯定答复,“朕知道的,这事太后交给阿烺了。”   郢王条件反射的反对,“这怎么成?此等要事,岂能交给公主,公主尚在稚龄。”   “王叔何需急着反对,这事原就阿烺提及的,眼下朕也没见她哪里出错。”   郢王当时就想说,公主非但年纪小,这样的大事交给一个孩子,岂非儿戏!但对上荣晟帝淡然无波的神色,郢王想到子晴先生的劝诫,当下止住即将出口的话,微微躬身,“也是老臣,关心则乱,有陛下看着,必然无碍的。”   “王叔放心吧。倒是宗室,近来有无重要事务。”   “眼下就要到年底,给宗室的年例银子刚发下去,也有诸多宗室上表向陛下请安。”   可即便郢王想息事宁人,最终修注《贞烈传》的名单里,没有郢王妃的名字,这岂能令郢王府心服。   此事由郑太后下懿旨,以郑太后为首,郑皇后、嘉平大长公主、顺柔长公主、在帝都的诸位郡主,皆在列,连荣烺小小年纪,也排名在诸郡主之上,做为主理人之一,唯独没有郢王妃。   郢王妃简直气煞!   当时就把在家精研《贞烈传》的郑氏叫过来问缘由,郑氏有些懵,她也不知道啊。“就是太后娘娘说,让我好生精读,书里有更深的含义。”   是的,名单上有她儿媳妇郑氏,也没她!   郢王妃怒,“怎么单你就配注释《贞烈传》,我就不配了?”   郑氏不敢说话了。   郢王妃几次进宫都没得好儿,她并不将无能无才的郑氏放眼里,可世事就是这么让人窝火。郑氏自己无能,偏娘家十分厉害,郢王妃也不敢太欺负郑氏,一瞪她,“既是宫里看不上我,你也不必去!”   郑氏马上道,“那我明儿就递个病假,让太后娘娘另找人。”   郢王妃原是气头上,郑氏答的这么溜,郢王妃当时就给架梯子上下不来了。郑氏一福身,回去写病假条子了。   郢王妃在家狠气了一场。   第二天,郑太后一见郑氏的病假条子,与柳嬷嬷道,“你打发个太医过去给郢王世子妃诊一诊。既然她身上不爽,也就不必再劳烦她,召郑公府的老夫人进宫。”   都没容郑氏这病即刻痊愈,郢王府的名额就被郑老夫人顶了。   荣玥是个实在性情,听说母亲病了,就想跟郑太后请假,回家侍疾。郑太后与她道,“我令太医看过了,只是说你母亲有些疲倦,并无大碍。”   荣玥脸上仍是忧色不减,倘不是母亲实在病重,怎么会推却重注《贞烈传》之事,即便荣玥也知道,这是一件要紧事,也是一件很荣光的事。   郑太后令柳嬷嬷把郑氏的病假条给荣玥,荣玥依头看母亲的病假条,见上面写身体沉重,体力难支,怕要辜负太后娘娘信重,耽搁《贞烈传》的重注之事。故请娘娘另选贤能,重注《贞烈传》。   荣玥一看之下十分焦急,“娘娘,我娘肯定是病的沉重了。”   荣烺凑过去,伸长脖子瞟一眼,悄悄用手指撑荣玥腰一下,朝荣玥手里的病假札子使个眼色,“玥玥姐,书上不是说病人体虚,字体多柔弱无力。你看这病假条上的字,跟姨妈往日字迹一样的。”   荣玥立刻就愣,连忙低头重看一遍。呃,还真是她娘以往的字迹。   “祖母刚不是说,太医都看过了么。”荣烺已经猜出郑氏肯定没病,安慰荣玥,“你别担心。姨妈没什么事。”   “那我娘怎么写假条?我娘可喜欢读《贞烈传》了,自从太后娘娘和公主把这差使给我娘,我休沐回家,我娘的案头都放着《贞烈传》,她知道自己不足后,还结合国史一起读,特别用心,笔记都做两本了。”   荣玥眼神纯真,说的话一听就是实诚的真话。   荣烺说,“这事儿不用急。等一等就知道了。”   “等?”荣玥不明白。   荣烺点头。   好在荣玥虽不明白,却十分信服荣烺的智慧,知道母亲身体无碍后,没有任何犹豫的接受了荣烺的建议。 第42章   荣玥与母亲郑氏的感情是极好的,从称呼就可以看出来,许多大户人家习惯称呼父母为“老爷、太太”,抑或“父亲、母亲”,而荣玥对郑氏的称呼是,娘。   这是一个更加亲呢的字眼。   荣玥很信服荣烺的判断,而且太医也给她娘诊过的,的确身子无碍。放下心来,荣玥开始进一步的思考,既然她娘好好的,那为什么要称病呢?   她娘是从来不撒谎的。   而且,她娘对重注《贞烈传》的事也很用功。   肯定是有什么事,她娘才不得不撒谎的。   于是,刚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   不知道娘是不是在家遇到难事。   荣玥努力不在郑太后面前表现出担忧来,她打算等晚上悄悄问阿烺,阿烺人很聪明,能帮她一起想。   荣烺就想问荣玥,还有什么事这么担心?荣晟帝就带着荣绵过来了。   大家说起话,荣烺便没机会再问荣玥。   荣玥觉着自己可面色如常了,结果,她那一脸的忧心忡忡,只要不瞎都能看到。晚膳时,荣绵还问她,“阿玥姐,你是不是不舒服,还是有为难的事?”   “没有没有。”荣玥坚持说,“我没事,一点事都没有。”   荣晟帝道,“要有事只管说。”   荣玥瞪大眼睛,陛下也看出来了!   再转念一想,大皇子都能看出来,陛下当然更能看出来。   哎,大家都好厉害。   荣玥有一样好处,她有事儿并不在心里憋着。她还有一种天真热情,太后皇后都姓郑,她祖父是亲王,她与皇室关系是很近的,她觉着跟陛下不是外人。   荣玥就把担忧说了出来,“我娘从来不说谎的,我担心我娘在家里有事。”   “以前在宫里的时候,表姐一说谎就脸红。”郑氏给顺柔长公主做过伴读,与荣晟帝也是自幼相识。   郑氏的性情多么恬淡柔顺,软糯真诚,荣晟帝是知道的。   不过,荣晟帝道,“你只管放心。别多想,在自己家里,你母亲不会有事的。”   荣玥一想,陛下这话也在理。在家,顶多祖母说几句难听话。荣玥想明白了,没准儿就是祖母让母亲撒谎的,她前两次休沐回家,祖母都问过她关于重注《贞烈传》的事。   虽然不好说长辈不是,玥心里觉着,祖母是有些小心眼儿的。祖母嫉妒她在宫里给阿烺做伴读,也嫉妒她娘得宫里看重。   荣玥深深吸口气,对荣晟帝一笑,“谢陛下宽慰,我没事了。”   荣晟帝也觉着荣玥天真可爱,“看吧,把心事说出来,就好了。”   郢王府。   郢王世子正埋怨郑氏,“何苦把好端端的差使辞了。太后让你执笔,就是看重你。”   郑氏老实巴交的说,“母亲说宫里不让她参加重注《贞烈传》的事,也让我不必去。母亲的吩咐,怎么能不听从呢?”   郢王世子道,“母亲上了年纪,你也当灵活些,不必事事听从。”   郑氏闻言立刻起身,谴责的看向世子,“世子,即便你是我夫,我也得直言相谏了!母亲是上了年纪,难道长辈上了年纪,长辈的吩咐就不听从了吗?你身为人子,怎么能这样不敬重长辈!”   “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你这样岂不辜负了太后娘娘的一番美意。”   “没关系。修注《贞烈传》很重要,孝顺母亲也很重要。我想过了,修注《贞烈传》的人很多,没有我,太后再点一位德才兼备的命妇也容易。”郑氏安慰郢王世子,“毕竟是修注《贞烈传》这样的体面事,许多人想轮还轮不上哪。世子在朝当差,不知道这事,当初太后娘娘第一个点的我,可是有不少人羡慕我。这事儿,大家都抢着干的。”   郢王世子险没给她安慰掉半条命,郢王世子更不明白了,“你也知道这差使体面,还辞了去?”这不是傻么?   碍于郑氏的强大家世,后头这句憋回肚中。   郑氏道,“只要母亲吩咐,就是再好的差使叫我辞,我也没二话!”   郢王世子险没噎死!   心说,母亲快叫你孝顺死了!   此时,郢王妃也在屋里受了郢王一通埋怨。因着郑太后打发太医过来给郑氏诊脉的事,阖家都知道郑氏病了。   郢王一向很看重这个儿媳,再一细问,老妻吱吱唔唔,这才知道儿媳是装病,还是为了辞去修注《贞烈传》的差使装的病。   郑氏一向老实和顺,郢王一问老妻缘故,郢王妃也正懊恼,觉着郑氏简直是个傻子,她一句气话,就把这体面差使辞了。   简直寻遍帝都也寻不出来的大傻子!   郢王妃连气带恼的跟郢王抱怨一通,其重点放在,“我就那么一说,平时也没见她这么听话。这回也不知怎地,俐落的不得了,转头就上了病假札子。这不,差使也没了。”   柳嬷嬷过来时就传了郑太后口谕,让郑氏安心养病,《贞烈传》的事就不劳烦她了。   郢王郢王妃夫妻多年,俩人有一点很像,嘴上再说的云淡风清,可该有的体面不能丢。不然,郢王妃何故因未能名在修注《贞烈传》之列而大家雷霆,迁怒郑氏呢。   如今倒好,郑氏把差使一辞。   这回,郢王府的体面是真的没了。   郢王一想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郑氏是那种柔顺到没什么主见的性子,这样的人,她怎么会主动去辞这样的好差使。郢王埋怨老妻,“你一向明白,万寿宫向来对你我冷淡。我虽不屑于万寿宫,可儿媳妇哪里对我们不好了,她诚惶诚恐的服侍你,你觉着自己只是随便一句话,她岂能不当真?”   郢王妃道,“辞就辞!还能怎么着。”   郢王道,“你别说这犟话,原本虽没你,可咱家闺女儿媳都名列其中,旁人见了谁不说一声简在帝心。纵你不在,人家也只会说陛下怜惜你有了年岁。如今让旁人怎么想?”   郢王妃气的心口疼,“我已是悔的了不得,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郢王给她倒盏温茶,“我不是说这次,下次你必要收敛着些。儿媳得宫里看重,难道不是好事?”   “光她自己个儿得看重,怎么就不知道给家里涨些体面?”   “她在就是体面!换另一个人试试,可有这体面!”郢王神色冷峻,“大郎媳妇与太后、皇后,这是娘家人,与陛下,这是自幼相识的表姐弟。你怎么连这道理都不懂了?”   郢王妃终于不说话,握着茶盏慢慢呷一口。   有些人就是这么命好,天生笨的不行,却是什么事都不用想。宫里太后是她姑、皇后是她妹,娘家实权国公府,你埋怨她个一句半句,天下人都知道她多么的老实和顺,那是让她坏事她都做不成的柔弱人。   修来这样的儿媳妇,刻薄如郢王妃都想去死一死。   郢王世子还想郑氏明儿进宫,看修注《贞烈传》的事可否还有挽回机会。   郑氏严肃拒绝,“我可以为母亲撒谎推辞差使,却不能为拿回差使再撒谎。”   郢王世子诡辩,“母亲已是后悔,想还是应该让你以差使为重,这不也是为了让母亲开心,孝顺母亲么?”   郑氏抬眼看他,“如果母亲要求我做这样反复撒谎的小人,恕我不能从命。我不能令婆母开怀,这是我的过失。我自当下堂,请辞而去。”   郢王世子一个激灵,连忙道,“这是哪里的话。我不过随口一说。我们夫妻多年,你这话可太没情意了。”   “你刚刚是在假传母亲的话给我吗?”   “开个玩笑。我是看母亲真有悔意。”   “以后不要开这样的玩笑。如果母亲后悔,你应该去告诉母亲,以后说话得慎重。我不能分辨什么样的话母亲会后悔,什么样的话不会后悔。”郑氏认真的说,“你去吧,我今天心情不好,不留你了。”   郢王世子嘴角抽搐,问,“那我明儿再来看你。” 第43章   郢王府这事,云安郡主进宫听了回口风,知此事再无回旋,也只能去趟娘家让娘家死心。   郢王妃心中已是悔的了不得,可偏她绝不认是自己的错,便愈发埋怨郑氏,“平时我说话,她都跟没听到一样。那天我随口一句,转身就撂挑子了。我还不知道她,就是故意让我难堪!   云安郡主可不惯着她娘,直接说,“您哪,别总欺负老实人。”   “我欺负老实人?!”   “不是你是谁?”云安郡主道,“我大嫂的性子,认识她的人谁不说她和气。母亲你就知足吧。换个旁人有我大嫂的出身,您想刻薄就刻薄?人娘家就是不跟咱们宗室计较,等你进宫请安,宫里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给你个下不来台,你可就面儿上有光了!”   郢王妃刚想再说什么,有婆子进来说郑公府的少奶奶到了,说是来看望世子妃的。   郢王妃有些头疼,与闺女道,“你去见见郑大奶奶吧,你们年纪相当,能说到一处。就说我身子也不大好,就不见她了。”   云安郡主道,“您现在知道自己个儿享福了吧。当初就该给阿弟娶个郑大奶奶这样口齿灵伶的,母亲您也就百病全消了。”   “去去去!”郢王妃挥手撵人。   郑氏原本没病,郑少奶奶大包小包的带着补身子的药材过来,她就很不好意思。郑少奶奶看郑氏脸色红润,不似受欺负的模样,也便没说难听的话。   只是道,“明儿我进宫,也同阿玥说一声,以免那孩子担忧。”   郑氏忙说,“荣烦嫂子了。   郑少奶奶叹道,“我也不知道王妃是怎么想的,非要你辞了这差使。这差使难道不好?”   郑氏云安郡主俱惊,郑氏直接问了出来,“大嫂你怎么知道?”   郑少奶奶无奈,“这有什么不知道的。不说做姑嫂这些年,咱们打小就认识,你什么脾气,咱们都清楚。”看云安郡主一眼,“云安你别嫌我说话直啊。”   云安郡主也是无奈叹口气,“我也发愁哪。这老人上了年纪,真是叫人说不上来。其实她也后悔……”   云安郡主又叹了口气。   实在是彼此太熟了,这三人出身都是一等一,又同在帝都城长大,自然打小认得。太熟的结果就是,有时觉着,客套话说着都假。   这事到底什么缘由,真真是不必郑氏自己说,郑少奶奶看一眼就明白。   第二天,荣玥得了舅妈带的信儿,总算放下心来。郑少奶奶与她道,“你祖母上年纪,人就糊涂。你娘没事儿,听她说得了一卷新书,如今天儿冷,她就在家里看书。”   “要是看累了,就歇一歇。”荣玥说。   郑少奶奶摸摸她的后脖颈,“是啊,我看她屋里那白芙蓉养的实在好,开的碗口一般大,水灵灵的甭提多喜人。”   荣玥闻言,高兴的说,“那花儿都是我娘亲自侍弄的。”   荣玥把侍女打发出去,悄悄问舅妈,“我祖母没为难我娘吧?”   “没有。你放心,有我们哪,能叫你娘吃亏?”郑少奶奶怜惜她这一片孝心,也知道这孩子素来跟舅家亲,告诉荣玥,“你祖母上了年纪,人有些糊涂了,你不用计较这个,在宫里就只管专心读书。”   荣玥点点头。   她就是这样乖巧的孩子。   待这事儿过去,荣烺召集小伙伴儿在屋儿里暖炕上开会,宣布接下来的大动作,“如今咱们已经收集了一百二十份女子孩童被拐卖的案子,案子已是不少,我想着,咱们该开始写书了。”   这些天,每次荣烺宴会的主题都是收集女子被拐案子、然后讨论这些案子,在收集案子的过程中,荣烺就发现,被拐卖的不单单是女子,还会有许多孩童,所以,就一起整理了。   案子卷宗都有尺来高,听到要开始写书,大家都有些兴奋。荣玥坐在小炕桌的一畔,面前摆着文房四宝,铺着雪白纸笺,她还兼做会议记录,闻言道,“我听说翰林院的学士最有学问,要不,咱们托翰林学士写?”   郑锦说,“翰林院的人都有点恃才傲物,学问是有,就是不知道他们愿不愿意?”   颜姑娘道,“要不,咱们跟齐师傅打听打听?”   姜颖对于帝都官员还不熟,荣烺说,“翰林院都是一帮瞎子,我才不愿意找他们。你们忘了,当初让钟学士给咱们做师傅,他都不乐意!”   “再说了,咱们自己的书,干嘛要给别人写?咱们收集案子多不容易啊,忙活三四个月才整理好!”   荣烺这话一出,把大家伙儿都吓着了,连姜颖都瞪大眼睛,使劲儿朝荣烺蹭了蹭,“公主,你是说咱们自己写,书?”   荣玥三人也齐刷刷看着荣烺,不可置信。J   荣烺也很奇怪的看着她们,“是啊。案子是咱们收集的,咱们对每个案子都做了讨论,分类别做了整理。干嘛不是咱们写?”   大家都给荣烺吓着了。郑锦道,“我听说写书的都是胡子一大把的老先生干的事儿。”   颜姑娘也有佐证,“就是翰林学士,年纪太轻,写书也是会招人笑的。历史上不乏稚龄做诗的天才,可那也只是诗文,并非书卷。”   荣玥直接给荣烺这话惊的不会写字了,姜颖纵然胆大,衡量一下自己的才学,很实诚的表示,“我觉着,我读书的年份有点短,就是有心,怕也写不成。”   “还没写。怎么就知道写不成?”荣烺是绝不肯把写书的荣誉让给翰林的瞎子的,她问,“阿颖姐,你读过几年书?”   姜颖,“我五六岁的时候,跟我哥学认字,正式读书是七岁,到现在四年。”   荣玥说,“我也差不多。”   郑锦颜姑娘亦如此,因为年纪都相仿,所以读书时长亦相仿。这其中,颜姑娘是读的比较好的。   荣烺心里一算,“每人四年,这就是十六年。咱们十六年苦读,还不够写本书么?”   “放心吧!我都想好了!”   老话说的好,初生牛犊不怕虎。   牛犊为啥不怕虎,主要因为没常识。   如今,有常识的都叫荣烺写书的大计划给吓着了。没常识的偏一幅信心满满,就得这么干的蛮横样儿。   荣烺说,“咱们这样儿,每人按案子类型不同,一人分一摊。各人写各人的,写完后再一起看,做修改。”   四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没主意。   姜颖来自边塞,胆子大话直接,她说,“公主你不是还不会写字儿么,你怎么写啊?”   “我只是不会写,又不是不认字。我可以由我来说,林妈妈记录。”荣烺有些不满几人的磨唧,说她们,“看这儿没志气的样儿!书是啥,书不就是表达自己看法儿吗?”   “我们每个案子都讨论过,如何防骗也讨论过,把讨论的写上去就行。”   “你们这读书四年的,怎么还不如我这读半年的。”   姜颖立刻说,“公主你都敢写书,那我也敢写!”   郑锦也不落人后,“就是,难道还能输给你这读半年书的。”大家本就是亲戚,年岁都不大,荣烺是身份高,但日夜都在一处,说话也都不拘谨了。   颜姑娘看看荣玥,荣玥没啥表示,颜姑娘遂先表态,“那我也试试。”   荣玥看大家都要写书,她有些没主意,虽然她年岁大些,可她没有阿烺聪明,也不知道能不能写的好。   荣烺既不安慰她也不鼓励她劝她,这回用了新办法,威胁大法,“阿玥姐你要不愿意,我就另找人选了。”   荣玥一听这个,根本没来得及多想,立刻说,“谁说我不愿意,我愿意!”   荣玥不喜欢听“另找人选”这样的话,她还说荣烺,“我认的字比你还多哪。”   “好!既然大家都同意,咱们今天就把案宗分了!”荣烺趁热打铁,这些案宗除了姜颖外都一起读过,按类型标了不同的签子。分案宗的过程非常公平,大家一起分出五份儿,然后抓阄,抓到哪份是哪份。   自从分配到写书大任,大家忙的,休沐都得带着工作回家。家里一问缘故,都是既羞涩又不好意思,然后内心深处还有一种不能说也坚持不承认的小激动在里头,“那什么,写书哪。”   这话把颜姑娘她爹颜相都惊了一跟头,颜相状元出身,当朝首辅,也还没著过书哪。 第44章   “写书?”   颜相以为自己听差了。   就见伏在长女案边的小女儿说话了,“爹,就是写书。是公主让姐姐写的,防止女子儿童被拐骗的书。”   “前些天一直让我帮你们找案子,是为了写书?”颜相上前取了女儿在写的文章,小女儿在一畔叽喳解释,“爹,不只我姐一个写,还有阿玥姐、郑家姐姐、大长公主的孙女姜姑娘,公主也会一起写。我姐她们是分了的,一人写一部分,最后合成一本书。”   颜二姑娘的小脸儿闪闪发光,为姐姐感到骄傲,也为自己曾尽过一份力骄傲,“我也帮公主找过案子。”   颜姑娘年长几岁,看出父亲眼中的惊愕,待父亲看过她写的内容,颜姑娘问,“爹,你看我写的怎么样?”   对闺女,颜相比较委婉,“依你的年纪,已是不错的。若著书立说,还得慎重。”   颜姑娘有点郁闷,这种郁闷更多来自父亲的评价。她说,“原本我们都很犹豫,毕竟都是刚念书,可公主说,写书就是把自己知道的道理写出来,写明白。我觉着,要写明白还是能做到的。”   “也不能拒绝公主,大家都答应了。”   颜相说,“公主很有自信。”   “那是。我们没立刻答应,公主还说我们没志气。”颜姑娘取回自己的文章,“我把在宫里写的一节给小妹看了,小妹说她能看明白。”   颜相并没有阻止女儿要做的事,反是道,“那就继续写。你们这书也不是圣人著书,实实在在的通过受害者的经历得出的教训,简单明了,也是很实用的。”   颜姑娘立刻笑了,眼眸弯弯的说,“我也这么想。我们也不是想写流芳千古的书,就是写本实用的,让人一看就明白的。要是有人看了,遇到坏人能防着些,也就不枉写这一回了。”   颜相道,“不错,做人最忌好高鹜远,踏实平实最重要。”   相较颜姑娘受的鼓励,郑锦姜颖都遇到一堆扯后腿的,郑家女眷提到郑锦要写书的事儿,也并不嘲笑打趣她,还特别支持,可每个人都是一幅眼里含笑加油鼓励的模样,郑锦就觉着很假。   尤其她娘刚鼓励过她,就悄悄问她,要不要请家里的清客先生帮她写,把郑锦给憋的不轻。   郑锦其实也不介意让清客先生帮忙,可她并不啥,“我们几个和公主成天在一块儿,谁什么样,大家都清楚的。别人都自己写,就我找清客代写,我可丢不起这人!”   郑少奶奶哄她,“说不定都找清客写哪。”   “不能。公主说了,翰林都不找,还找清客,清客能比得上翰林?”   “不是。要是用翰林,翰林肯应你们的名儿么?”郑少奶奶道,“用清客,多赏些银子,以后还署你们的名儿,说出去也体面。”   郑锦说,“不行。公主一眼就能看出来。”   “你回宫跟公主好好说说,现在你们年纪小,文章还没学好,你们说了意思,让清客代笔,也不算是清客写的。”郑少奶奶脑筋活络非常。   郑锦更了解荣烺,说她娘,“你就死心吧。我们是真正要自己写的。”回头铺纸,提笔醮墨,“母亲你别打扰我,我得赶紧写,我可不能输给她们几个。”   姜颖倒是没有长辈给出馊主意,她是遇着一堆捣蛋鬼。弟弟妹妹们听说她要写书,险些笑破肚皮。   皆因姜颖在家是出名的不爱读书,字也写的一般,这进宫三天半,竟然要写书,都担心她把公主坑了。   姜颖满肚子火,提着竹棍把一群讨厌鬼撵跑。   回家直接受到鼓励的反是荣玥,郑氏听说闺女要写书,非常高兴,亲自倒了香茶,跟闺女一人一盏,母女俩坐在山茶花畔的檀香木暖榻上说话,“我当初开始注《贞烈传》也是阿玥你这年纪,咱们母女都跟书本有缘。”   看母亲这样高兴,荣玥握着茶盏,说出自己的心事,“我还担心写不好哪。”   “不用担心啊。一诗一词一段文章,都是作文者有感而发,你把自己的感受认真写上去就行了。”郑氏把自己的经验一点儿不落的都传给女儿,“我注《贞烈传》时就是这样做的。当初并不是想因此争名,但后来人们看了,都说好。”   郑氏拍拍女儿的肩,“放心,按我说的,准儿没错。”   知道闺女要写书,郑氏很高兴,晚上特意令侍女烫了黄酒,母女俩就着精致小菜对饮几盅,十分快活。   经过母亲的鼓励,而且,母亲也是十来岁就注释《贞烈传》,荣玥觉着,自己不论从相貌还是性格,都更像母亲。   说不定,母亲注书的智慧,也传给自己了哪。   于是,带着三分迷信思想,荣玥揣着七分自信,开始自己的写书历程。   宫里荣烺也没闲着,她已经约了三篇序,一篇跟她祖母约的,一篇跟她父皇约的,最后一篇是跟她哥约的。   她哥一向谦逊,连连道,“我哪里会写文章,不行不行。”   荣烺说,“哥你别太谦虚,我这书是要流芳千古的,等后人一翻开,最先的就是咱一家子的名儿。”   “要搁旁人,想给我写,我都得思量思量!”   荣绵摸摸她妹的包包头,“古有才子七岁成诗,今有咱们阿烺六岁行文,都是美谈。”   荣烺平生不知谦虚为何物,她抱抱小拳头,跟她哥说,“客气客气。”   逗的大家都笑起来。 第45章   隔天休沐结束,姜颖几个回宫,待晚上几个小姑娘在屋里一起玩儿,荣烺就问起她们回家有没有受到嘲笑打击。   郑锦姜颖都一幅被说中的神色,都不用荣烺再问,姜颖就说了,“我爹娘很支持我,姑妈也支持我,就那群讨厌鬼,可给我泄了回气,我把他们打一顿,就都老实了。”   郑锦倒没把她娘给她出主意,让清客代笔的事说出来,她有些含糊,“现在还没做出成果,都是看咱们小,对咱们不大信任。”   荣玥有些意外,怎么看姜颖郑锦都比她厉害的多啊。荣玥实话实说,“我很担心写不好,我娘说只要把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写上去就行了。我娘第一次注《贞烈传》时就是这么做的,那时,她就跟咱们差不多的年岁。”   郑锦跟郑氏是亲姑侄,闻言嘴快的说,“就是就是,我听祖母说,当初大姑注释《贞烈传》,震惊整个帝都城。”   颜姑娘道,“世子夫人的话在理。我爹也说,只要踏实平实的写,会是一本对人很有益的书。”   荣烺拿个油光橙黄的大蜜桔,刷刷两下剥开,把自己约了三篇序的好消息告诉大家。大家伙儿都是又高兴又紧张,郑锦荣幸的脸颊泛红,说,“咱们可得使劲儿好好写。”   “哟,先前没打算好好写啊。”荣烺叼个桔瓣儿笑郑锦。   郑锦道,“这能一样么。先前用十分力,现在得用十二分!”她拍拍自己的肩膀,“我怎么有一种担子更重的感觉呢。”   “肯定啊。”姜颖很理解,“陛下、太后娘娘、还有大殿下帮咱们写序,那等咱们书写好,他们三位肯定是第一个看到的,要是写不好,可就丢人了。”   姜颖这话,简直说到大家心坎儿。荣烺信心满满,“怕啥丢人!你们怎么还没看明白。”   荣烺一手握着半拉桔子,一手张开数给大家听,“一边儿是祖母、父皇、皇兄、颜相、还有姨妈,一边儿是阿颖姐家调皮小弟小妹、还有阿锦姐家惯爱操心的长辈,这一对比还有啥不清楚!”   “支持咱们的都是什么人,担心咱们的都是什么人!”   “这不明摆着的!”   荣烺一向很有自信,她也坚信自己能把这事儿做好。不过,即便贵为公主,亦非事事能如意。   荣烺因为自信爆焩,除了每天努力口述写书外,还不忘记同人宣传她们要写的书。孩子的心灵就是这样单纯,她觉着在做一件很好的事,便也认为全天下人都这样认为。   因为嘉平大长公主回帝都的缘故,再加上年节将至,宫中格外热闹。荣烺是个热情的孩子,她跟亲戚们相处的很不错。   宴会散了,她还能去送一送。   她是凑巧听到的,送走上年纪的乐平郡主,荣烺站在灯影处,听到云安郡主与女儿杨华说话的声音。杨华说,“公主竟然要写书,这可真厉害。”   “无非是太后和陛下一道哄公主高兴罢了。”   “是这样么?以前我们一起收集卷宗的时候,公主也提过归集整理写书的话。”杨华说,“我看公主说的很笃定,是真的要写。”   “公主才上几天学,书还没读几本就能写了?这就是让公主高兴。”   云安郡主携杨华登车远去。   荣烺含笑的双眸已经冷了下来,她也没立刻就说什么,等亲戚们都辞了去,时间也不早了。跟祖母说一声,荣烺便回屋休息。   泡脚的时候,荣烺才气鼓鼓的同林司仪道,“云安郡主可真没见识。”   林司仪握着她的小脚丫搓两下,荣烺哈哈大笑,“别搓我脚心,痒。脚趾缝也别搓,痒。哎哟,我脚背也痒。”   反正,她浑身痒痒肉。   私底下嘀咕一回云安郡主,荣烺并未太放心上。可她逐渐发现,云安郡主的想法竟然是主流!   荣烺就有些不高兴了,她去找郑太后说这事儿,“我们是认认真真、辛辛苦苦的在写书,为什么好多人都觉着,是祖母和父皇在哄我高兴,好像我是在闹着玩儿一般?”   郑太后望着一肚子不服气的荣烺,招呼她到跟前,摸摸小肚子,“我看这肚子鼓鼓的,是不是一肚子气啊。”   荣烺还故意腆了腆肚子,“可不是么?我气坏了。”   冬天本来就穿的多,小孩子衣服短,荣烺还喜欢各咱毛毛装,她的衣裳都会缀很多毛茸茸。偏她还被郑太后养的很好,就显的圆圆的。   郑太后嘴角翘起,揽着她说,“譬如一个出身好的官员,明明是自己做出的成就,旁人也会说,还不是仗着出身,有个好爹么。譬如一个贫寒的官员,有了成绩,亦会有人说,祖上一无所有,再不奋进,还想出头?再譬如,有人娶一高门妇,便有人言,借妇人力。还有人生的略好些,也有闲言,红颜祸水。略巧舌的,妖言祸众。”   荣烺已是听乐了,“还有这些啊?我只知道,大臣们互相攻击,这个会说那个是佞幸,那个骂这个奸臣。”这些是她以前给祖母念奏章时看到过的。   郑太后道,“大多数人,都是心存偏见的。你要想做事,就把心专注在事情上。这些闲言,只要无碍你的事,可不必理。”   “哪天有人让你不高兴,你就出口气,让自己舒坦了,就好了。”   “我看到那些人表面儿恭维,暗地里不以为然,我就郁闷。这些人可真虚伪。可我也不能没缘由的就给人难堪。”荣烺表述自己的情绪非常清楚。   “所以,你得学着怎样别让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影响你。”   “这要怎么学?”   “你得慢慢摸索。”郑太后道,“我自己的办法,我只关心我要做的事。我把我要做的做成了,身边这样的声音就越来越少了。”   荣烺皱着小眉毛思考了一会儿,她郑重的说,“我现在还没想出自己的办法。祖母,我能先借你的法子用一用吗。”因为要借祖母的法子,荣烺征求祖母的意见。   于是,郑太后同样郑重的答应,“行。随时借你用。” 第46章   既然借了祖母的办法,荣烺就打算先按着祖母的办法做,不理会那些没见识的家伙们。可想做到视而不见也不容易,像云安郡主,经常进宫,见了怎么能当不见呢。   因为荣烺现在不待见云安郡主,她还没到喜怒不形于色的年纪,于是就对云安郡主很冷淡,有时还偷偷朝云安郡主翻白眼。   倒把云安郡主闹的摸不着头脑,也不知哪儿得罪了荣烺。   云安郡主私下问闺女,去宫里参加荣烺宴会,荣烺待闺女的态度如何?   杨华浑然不觉,“很好啊。公主还说,等书写成了,把我们的名字也都印上头。说我们也参与了收集案宗,付出了辛苦,要让我们有回报。”   “公主还写书上瘾了。”云安郡主觉着小孩子啥都当真。思量着既然荣烺这么看重写书的事儿,遂进宫后狠命又夸了几回,把荣烺夸的面目扭曲,私下都跟林司仪说,“我可知道什么叫虚伪了!”   于是,在小小荣烺心中,云安郡主就成为了世上第一虚伪人。   荣烺每天卯足了劲儿的读书学习、写书习武,通过习武,她也开始接受自己年纪小,不及姜颖等人的事实。   十来岁的孩子跟六岁的孩子,力气就不一样。   最柔弱的荣玥挽弓射箭,也比荣烺射得远。   荣烺年纪小,还很有点好胜心,可这年龄间的差距也不是一天两天能补齐的,她努力了好久依旧跟不上姜颖几人,跑去问祖母,“祖母,有没有法子,叫我长的跟阿玥姐一样高,力气一样大?”   郑太后笑,“她们也是慢慢儿的,一天没耽搁才长这么大的。”   “我想立刻长这么大!”   “这急不来,世上也没这样的法子。”   荣烺瞪圆着一双猫眼儿,又问了一遍,“真没这样的法子么?”   “嗯,真的。”   失望叹口气,荣烺跟祖母说,“大家射箭都射的好远,就我,只能射这么点儿距离。”说着,她还伸着小胳膊比划一下。   郑太后笑道,“这有什么关系,她们在你的年纪,也差不多只能射这么远。等你长大了,就能射一样远了。”   “那阿玥姐她们不也长大了么。”   “你小阿玥五岁,现在矮她一头。你看,我长大长公主六岁,小时候也是我比她高,力气比她大。你再看现在,我俩个子差不多高吧。她力气还比我大一点。”   荣烺的烦恼都是片刻,想到以后能不比阿玥姐她们差,荣烺也就不在意了。   孩子在童年时总有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郑太后都会耐心的回答,给荣烺将道理讲明白。嘉平大长公主都很喜欢荣烺,吩咐侍女给荣烺做了好几件嘉平关风格的衣裙。荣烺还有样好处,她不吃独食。   她有了这衣裳,荣玥几人也会有。   她还央求大长公主给她哥做几身穿。   临到年节,喝过腊八粥,天气愈发冷,帝都下了几场大雪,郑太后原打算着,过了腊月十二,女孩子们的课便先停了。让姜颖等人回家过节,待过了年,上元节后再入宫读书。   荣烺对这个安排有点意见,她跟祖母说,“父皇得腊月二十六才封印,祖母您得腊月二十三才煮祭肉过小年,我们腊月二十放假就行了。腊月二十一、二十二我歇两天,二十三我就能帮您的忙了。”   郑太后看她说的头头是道,便说,“那也行。”又问她读书的地方冷不冷,炭火可够。   “够的。林妈妈弄的可暖和了。”荣烺跟祖母说,“祖母,等我们今年结课的时候,我想给教我们的各位师傅一些赏赐。”   “诸位师傅的赏赐宫里会统一安排,你要想自己赏东西,不妨问问阿绵,你俩赏赐便一起赏,也别分出薄厚来。”   荣烺点头。   做皇子皇女师也是有好处的,除了体面,非但能多得一份银米,便是冬夏冰炭也会格外多一份。如荣烺这样有心的学生,还会额外给先生赏赐。   荣烺跟大哥商议后,荣绵果然没意见,俩人商量着,比照着宫里的份例略减些,但赏的都是很实用的文房四宝以及锦缎衣料。   像教荣烺武功的两位道姑,性格俭朴,从不着锦绸,荣烺还细心的换成了精细棉布,并不以锦缎赏赐。   大家都在忙碌的准备新年,荣晟帝荣绵父子便有一桩心事,按照徐妃的禁闭期,是要年后正月底才能放出来的。   荣晟帝对徐氏当真是一腔深情,将将半年的时间,情分并没有丝毫减退。   荣绵也思念母亲。   父子俩都想徐氏出来,一家子团圆着过年。   荣烺每天像个小陀螺,她有功课要做,还有书要写,大概是太忙,也没空思念徐氏。嘉平大长公主也要在年前回到公主府,与儿孙们一起过年。   荣烺拉着嘉平大长公主的手说,“姑祖母,等过了年我就去接您,您再回来,咱们还住一处。”   嘉平大长公主笑,“不用阿烺去接,我自己就回来了。”   “那不行。我看风俗上都是要娘家人去接出嫁姑奶奶的,风俗上还说这样才气派。”荣烺在渐渐长大,知道的东西也多了起来。孩子有一种天真的认真,惹的嘉平大长公主一乐。   嘉平大长公主先回公主府,姜颖等到放假再回。   姜颖这在家最不爱学习的人,在宫里卯足了劲儿才能不掉队。颜姑娘这基础好的自不必提,郑锦荣玥基础一般,上手也很快。荣烺别看年纪小,属她学的最快,她过目不忘,凡先生讲过一遍的,立刻就能记脑子里,直把人愁的够呛。   姜颖没这好记性,家族基因也更偏武学,学文科简直要命,晚上除了写书,还得点灯熬油的复习预习,以免被落下。   所以,一节课都不敢耽搁。   等荣烺放了假,荣绵才跟妹妹商量,看能不能求求祖母,把母亲提前放出来过年。不然让母亲一个人在麟趾宫过年,也太冷清了。   荣烺算了算,“倒也快了。”   “是啊。我看母亲已经知错了。”   荣烺说,“就是把母妃放出来,她能跟咱们一块过年么。她不是身上还有外祖父的孝么。”   “卑不动尊。母亲在宫里,心里记着外祖父就是,哪儿能在宫里为外祖父守孝。”荣绵说起外家,同荣烺道,“我想着,过年是不是给外祖母送些年礼。”   “你要想母妃提前出来,就别提年礼的事儿。”荣烺对这两件事都不太热衷,跟她哥说,“外祖父是犯了事儿,畏罪自戕。当初他过世,宫里就一点儿没赏赐。”   “这开后门儿,也不能两个一起开,能办一件就不错。”荣烺说,“我看母妃不见得就改了,她可会撒谎了,还不实诚。”   “谁还没犯错的时候。你就原谅母妃这一回吧。”荣绵替母亲说好话。   “哎,你说咱俩都是实诚人,怎么母妃这样不实诚呢?”   荣烺还得替她亲娘求情,荣绵原本还想跟妹妹商量商量怎么跟祖母提。荣烺说,“祖母又不是外人,直接说就行了。”   她就直接去跟祖母商量,“也不知道母妃是不是真的反省好了,不如让母妃写封请罪折子,祖母要是看母妃心虔诚,再放母妃不出来。”   荣绵跟着说,“祖母,我去给母妃请安,时常听母妃说当初一时鬼迷心窍,这些天一直在反省,也很后悔当初所为。”   郑太后道,“也罢。让徐妃写封请罪折子。”   见祖母应允,荣绵大喜,“谢谢祖母。祖母,那孙儿这就告诉母妃一声。”   荣烺道,“哥,别急。等母妃上了请罪折子,咱们再去给母妃请安不迟。”   荣绵冷静一些,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祖母,“是。”   郑太后看荣烺一眼,荣烺忽然想到,这事儿怎么好像她跟大哥先商量好,背着祖母干的。   那啥。   荣烺挠下脸颊,好像事实也是这样。   唉呀,这可怎么跟祖母说呢。她,她完全没有背着祖母的意思,她跟祖母最好了! 第47章   荣烺发现自己办了这么件容易引起误会的事儿,连忙去看祖母。郑太后立刻给她个一脸的莫测高深,荣烺马上接收到了:唉呀,祖母果然误会了呀~   当着兄长的面儿,荣烺也没办法跟祖母解释一下。好容易等用过晚膳,父皇大哥都走了,荣烺就想说点儿啥,就听祖母说,“你也回房休息吧。”   荣烺想我事儿还没说哪。   她是个机伶孩子,知道要解释事情得选大家心情好的时候,比较容易事半功话。她看祖母不大开怀的样儿,以为祖母是误会更深了。   荣烺就说,“阿玥姐她们一走,院里就我一个人,我跟祖母睡。”   “都多大了,说好要学着一个人睡的。”   “不行,我就要跟祖母睡。”荣烺还亲亲密密的说,“祖母,一会儿咱俩一起泡脚丫,我给祖母捏肩膀,好不好?”   郑太后绷着脸,感慨,“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啊。”   “没所求没所求。我就是孝顺祖母。”   郑太后也不戳破她,荣烺就可殷勤了,一会儿端茶给祖母喝,“祖母你尝尝,这茶可香了。”   郑太后喝一口,荣烺就问,“祖母,香不香?”   “还行吧。”   一会儿,她又拿个小剪刀去剪烛花,说勤剪烛花,屋子更亮堂,这样祖母看书不费眼睛。待一时,她又凑过去,祖母您别看书了,晚上废眼睛,我给您念吧。   等祖孙俩一起泡过脚丫儿,荣烺特有信用,卖力的给祖母捏起肩膀,一边捏一边问,“祖母,重不重?我现在力气可大了。”   “还行。”   看祖母闭着眼睛很舒坦的样子,荣烺就想把大哥怎么找她跟她商量的事跟祖母说一说。郑太后却是轻咳一声,拍拍荣烺捏肩膀的小手,“累了,这就睡吧。”   荣烺一肚子话还没说就叫憋回去了,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的,“这就睡啊。”   “嗯,困了。”郑太后掀被子就寝。   荣烺抓心挠肝:那啥,祖母,我那事儿还没说哪!   郑太后看她不动,把她往被子里一搁,拉上被子,“这就睡吧。”   值夜宫人熄灭近处烛火,只留外间儿烛光。   想说的事儿没说成,祖母又要睡觉了,荣烺急的,“祖母,我有事想跟你说。”   “明儿再说,十分倦了,谁要这会儿跟我叨叨个没完,我心情可不好啊。”   荣烺立刻就闭嘴了,郑太后也不理她,阖眼睡觉。烺睡不着,她还越想越不对,祖母说这话,怎么好像知道我想叨叨点事儿似的。   祖母是不是已经猜到我要说啥了?   荣烺心里琢磨着,她就不老实睡了,小身子悄悄爬到祖母耳边,轻轻唤,“祖母,您睡了吗?”   孩子香香软软的气息喷到耳朵边儿,痒的很。郑太后不搭理,荣烺借着帐里的微光,偷偷摸祖母的脸,孩子的手软和温暖,又在耳边嘀嘀咕咕的念,“祖母您睡啦?您肯定没这么快睡着,肯定是装的。”   郑太后委实受不住这个,笑着把人搂怀里,“睡着也被你吵醒了。”   “我就知道你没睡着,哪儿有人一阖眼就睡着的!”荣烺得意的说。   郑太后把她塞自己被子里,荣烺一拱一拱的,要祖母被窝里拱。郑太后截住上面,荣烺灵活的往下面钻,截住下面,她往中间仆腾。孩子手脚灵活,没等一会儿,香软的小身子硬往你怀里一挤,郑太后觉着整颗心都说不出的柔软。   荣烺哈哈大笑,整个人趴祖母怀里,“祖母你是不是早猜出我要跟你说的事儿,故意吊着我的?”   “我可猜不出来,你有什么事儿?”   “肯定猜出来了。”孩子的直觉格外敏锐,荣烺说,“我想跟你说我母妃的事。”   荣烺与徐妃的关系不融洽,其实也有彼此性情大不相同的缘故。徐妃遇事喜欢拐个九曲十八弯,荣烺不一样,她根本不拐弯,有啥说啥,咣咣咣就全说了。   连事后觉着有些对不住祖母的心情都说出来了,荣烺现在想想都很郁闷,“祖母你说,我要不答应大哥,好像对母妃没情义似的。可跟大哥一起跟祖母求情,我又觉着像是背着你似的。我这心里,两头不得劲儿。”   “我真同情你。”郑太后说。   “我也很同情我自己个儿。”荣烺问,“祖母你没生我的气吧?”   “开始有点生气,现在你都原原本本告诉我了,我就不生气了。”   荣烺高兴的说,“我就知道祖母肯定能明白我。”说完她又叹口气,想着母妃要像祖母这样通情理就好了。   “小小年纪,叹什么气。”   “谁还没点儿烦恼。”自从读书,荣烺经常一幅大人口吻说话。郑太后说她,“世事焉能尽如人意。”   “话是这么说,可谁不想事事如意啊。”荣烺说,“祖母,今年大年初一我给您拜年,您赏我个大如意,我得旺旺风水。”   “你还知道风水了?”   “当然知道。我现在知道的事儿可多了。”   祖孙俩躺一床被子里,听着荣烺嘀嘀咕咕的说着自己的小烦恼,郑太后偶尔应一两句,祖孙俩很快便一起睡熟了。   第二天,荣烺宣布,一直到上元节,她都要跟祖母一起睡。   郑太后笑着抚额,“这怎么一读书,反倒更粘人了。”   “我这不是粘人,我这是要就近孝顺祖母。”荣烺很会给自己脸上贴光,跟林司仪说,“林妈妈,把我的东西都搬过来吧。一会儿吃过早饭就搬,别迟了。”   林司仪忍笑应是。   荣烺还处在很亲人的年龄段,她很喜欢跟祖母一起睡,她也喜欢热闹,不想一个人住一个院子。   既然就是不走,郑太后也只得随她啦。 第48章   一大早,徐妃的请罪折子就递上来了,郑太后闲翻着看了看,递给郑皇后,“你看看如何。”   郑皇后接过,读过一遍道,“看来,徐妃已是知错了。如今眼瞅就要过年,不如就让她出来,也过个团圆年。”   “贵妃,即便在后妃里也是尊贵的,说到底不过一妾室。有她没她,咱们都是团圆年。”郑太后语气淡淡的,“让赵尚宫存档。”   徐妃出来是必然。虽未到禁足期,可也快到了。即便现在不放,待到了禁足期,也要放的。郑皇后对于年前徐妃解禁之事一直有心理准备,不过,她没料到郑太后会说出“妾室”二字。   徐妃出身不同,何况,她是太后姑妈为陛下选的,徐妃则是陛下自己看中的。徐妃被禁足,陛下那里也时有垂询。再者,荣绵荣烺兄妹也皆徐妃所出。   “妾室”二字,虽是事实,到底有伤荣烺脸面。郑皇后的视线往荣烺脸上一偏,竟未看出什么。   荣烺坐在郑太后身畔,小腿一晃一晃,眉眼间一派清澈,她丝毫没觉有伤体面。她母妃本来就是贵妃,贵妃本来就是侧室啊。   在民间,侧室就叫妾室。   荣烺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自己庶出。   荣烺说,“祖母,让您宫里的内侍和母后宫的内侍一起过去一趟,也让母妃知晓你们的恩德。”   郑太后面儿上缓了缓,与郑皇后道,“还罢了。就这么着吧。只盼徐妃知些好歹,也省得再叫人操心。”   “徐妃定然悔过了。”郑皇后唤来赵尚宫,令赵尚宫拟内旨,然后,在内旨加了两宫的金印,方着人过去麟趾宫传内谕。待内侍回来复命,此内谕便要永久封存。   郑皇后接着跟郑太后商量明天小年儿煮祭肉之事,还有年下后宫妃嫔的赏赐,给外命妇的赏赐。   徐妃约摸是中午过来的,给郑太后请安兼赔罪了一回。那时郑皇后已经回凤仪宫处理宫务,荣烺看母亲一身半旧宫妆,形容似消瘦许多,也不禁有些心疼。待母亲给祖母见过礼,荣烺过去给母亲行礼。   徐妃摸摸荣烺圆润脸颊,眼圈儿微红,“以往种种,咱们都不提了。我知道你在太后这里,必然样样都好。如今亲眼见了,就更加放心了。”   “那母妃应该高兴,别哭啊。”荣烺伸出手指给母亲擦眼泪,徐妃搂着她,“高兴也想哭。”   荣烺说,“我高兴只想笑。”   徐妃给她这孩子话听笑,“是啊,应该笑的。”   说着又起身给郑太后跪下行了大礼,“以往都是我糊涂,姨妈,我知道错了,是真真正正悔改了。”   “你能这样明理,可知应有后福。如今在宫里,你是皇帝贵妃,就莫在姨妈姨妈的叫了,还是叫太后吧。”郑太后一抬手,宫人上前扶徐妃起身。   徐妃半低着头,脸色似愈发苍白几分,柔弱应是,道,“如今亦当去凤仪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这是应当的。去吧。”郑太后打发她去了。   “母后,我与阿烺许久未见。这些日子,阿烺定也蒙皇后娘娘照顾,我心内感激涕零,让阿烺陪我一起去吧。”   郑太后却是未允,“皇后身为嫡母,照顾子女本就是她的责任,阿烺不必言谢。你去跟皇后道声谢倒是应当。”   “是我考虑不周。”徐妃便扶着宫人自己去了。   荣烺望着母妃消瘦柔弱的背影,眼中透出担忧,她扭头跟祖母说,“母妃瘦了很多。祖母,宣个太医给母妃去看看吧。”   “这不必你操心,皇后会安排的。”   “那中午让膳房炖个羊肉锅,给母妃送过去好不好?”   荣烺的心中就是纯粹的对母亲的关心,郑太后教她,“这不行。”   “为什么?膳房没羊肉了吗?”荣烺问。祖母从来不是小气人。   “膳房有的是羊肉。但是,你要记住,万寿宫的一举一动,都代表我的意志。一只羊肉锅子不算什么,但从万寿宫给出去,就代表我的赏赐,代表我关心喜欢这个人。所以,不能赏。”   这是荣烺第一次接触政治,她这才明白,原来,一只小小的羊肉锅竟然有这许多含义。虽然她以前也求祖母、父皇、母后在她办小宴时给她送东西过去,可那种行止更像荣烺一种无心的、依靠直觉的举动。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的面对政治。   荣烺在瞬间便获悉了祖母对母妃的态度,她低声问,“祖母,你是不是还没原谅母妃啊?”   “解禁无妨,也谈不上原谅不原谅。只是她如今有什么值得人喜欢的地方么?”   荣烺仔细想了想,也委实想不出母亲身上有什么显著优点。荣烺接受了祖母的拒绝,“嗯,那就这样吧。祖母,那把羊肉锅赏给母后吧。母后这些天很忙的。”   郑太后容色一缓,“也好。”与柳嬷嬷道,“给皇帝那边添个金银肘子。”   郑太后告诉荣烺,“你现在年纪小,跟我同居万寿宫。待你大些,也会给你分一处宫殿自己居住。你也要记住,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了你的态度。”   荣烺点点小脑袋,她说,“我不想自己住,我想永远跟祖母一起住。”   郑太后笑,“现在没关系,等大了,就得学着自己打理宫室,管理事务了。”   “那我不长大了吧。”   郑太后一乐,摸摸她的小脸儿,“可以长的慢一些。”   荣烺跳下玉榻,学鹌鹑走路。郑太后目瞪口呆,“这是做什么?”   “这样就能长慢了。”   郑太后大乐。   宫人也都跟着笑起来,荣烺奇怪,“笑什么呀?有什么好笑的?”   郑太后便同她讲“一日难再晨,岁月不重来”的道理,让荣烺懂得珍惜时光。   一时,又有齐尚书过来回禀陛下祭祖的一应准备。因着天气好,荣烺在园子里玩儿了会,回来听了个尾巴,她好奇的问,“祖母,祭天什么样儿啊?”   “让你齐师傅给你讲一讲。”   于是,原本快回禀完的齐尚书,又重新从车马仪仗,一直讲到祭祖的各种礼仪。荣烺说,“我听说,宫外头可热闹了,过年还有庙会。祖母,我想去一起祭祖。”   齐尚书微讶,笑着解释,“殿下,祭祖跟逛庙会可是丝毫不相干的。祭祖是极庄严的事,庙会是民间游乐。”   “那我可以分着来。庄严之后再去游乐。”荣烺灵活的说。   齐尚书教她大半年,自然知道公主多么聪明。齐尚书说,“庙会里人极多,按礼制,公主出行,一应车驾排场都是有规定的。公主车驾所经之处,必要先肃清街道,使公主畅通无碍。公主想想,那样热闹的地方,您一去,就为着您的安全,庙会也不能再继续开了。”   “我没事儿,我不摆那么大的排场,我微服出行,与民同乐。”   “万万不可。当年太.祖皇帝微服游览西山,路遇叛匪,若非孝慈皇后舍命救驾,后果不堪设想。但即便太.祖皇帝龙体无恙,孝慈皇后却因救太.祖皇帝身受重伤,令人惋叹。白龙微服,我朝大忌讳。”   荣烺也读过这一段典故,她想了想,“那我去祭祖总可以吧?”   “亦是不可。”齐尚书温声道,“公主尚未学到礼制,自来礼制,从无妇人女子祭祖之事。”   荣烺不解,“这是为什么?”   “千百年来就是这样规定的。”   荣烺扭头问郑太后,“皇祖母,是这样吗?有这样的规定?”   “的确有这样的规定。祭祖时你父皇会带着你皇兄过去,我是不去的,你母后也是不去的,大长公主、长公主也都不去。”   两样要求都没有被满足,荣烺不是那种会为难人的脾性,但她生来就是公主,荣晟帝唯一的女儿,自幼养在万寿宫,她可不是没脾气的孩子。   荣烺很不高兴的说,“我倒不非要去看,只是单女子不能去,着实令人气恼!”   齐尚书微微躬身,荣烺也知道跟齐尚书发火没道理,她强压着心中不悦,同齐尚书说,“我不是跟齐师傅生气,我是说的这个理!”   “好了,我没事了,齐师傅你去忙吧。”   齐尚书看向郑太后,郑太后手指一挥,齐尚书躬身退下。   郑太后抱着荣烺,给她讲了许久的道理,荣烺这才好了,不过,还是跟郑太后讲下条件,“过年她要出宫去走亲戚。”   郑太后笑问,“你打算走哪家亲戚?”   “去阿颖姐家,给嘉平姑祖母拜年。”荣烺嘟着嘴巴说,“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宫哪。”   “过年你姑祖母也要进宫的。”   “姑祖母进宫是进宫,我去亲戚家是去亲戚家。”荣烺已经不打算讲理了,“我就要去!我就要去!”   “好好,到时给你收拾好,让林司仪陪你去,如何?”   荣烺立刻眉开眼笑,“嗯,就这样吧!”   郑太后笑着摸摸她的包子头,荣烺便把祭祖的事抛脑后去了。 第49章   荣烺发现,非但祭祖没她的份儿,吃祭肉也没她的份儿。J   祭肉的事,是荣烺自己发现的。   小年这一天,郑皇后会在主持煮祭肉之事。荣烺对煮肉当然不好奇,她这两天都是跟在郑太后身边儿,装作帮忙的样儿,实则就是凑热闹。   上午陪着郑太后跟她父皇商议朝务,下午还会给祖母念奏章,正巧念到礼部递的折子,是关于祭祖后分赐祭肉的名单,荣烺这才知道原来分赐祭肉有这许多讲究。   朝中重臣,宗室贵亲,皆有所赏。   其中顺柔长公主驸马、嘉平大长公主长子,皆在名单之列。   荣烺说,“顺柔姑妈与驸马关系不好,为什么要赐驸马祭肉?”   “陈家亦是公爵府第。”   “陈家又不是没旁的人了,祖母,不用再赐陈驸马。身为驸马,不能与公主和睦,使公主展颜,这驸马当的就不够格。差使都当不好,还有脸吃祭肉?”   荣烺点评一句。   郑太后看她一眼,“也罢了。”   荣烺接着说,“姜家表叔头一遭在帝都过年,是该给他一份。只是,为何没有顺柔姑妈、嘉平姑祖母的赏赐?连在帝都的郡主、县主也都没有?”   荣烺歪着头看向祖母,“反是郡主的丈夫、县主的丈夫有?”   “礼制规定,祭肉分赐宗室、重臣。在民间,也是男人享用。”   荣烺瞪大眼睛,“照这么说,祖母跟我,都不配吃祭肉了?!”   郑太后道,“那祭肉有什么好吃的,我与你讲,为了保持祭祀时完整,猪牛肉都是整个儿放入大鼎之中,肉煮太过容易垮烂,故祭肉多是外熟里生。何况,祭肉煮食不能多放调料,最多放些姜蒜盐巴,味道可想而知。”   “你要想吃,我令膳房照着煮祭肉的法子煮头羊给你尝尝。”   荣烺说,“祭肉不是给祖宗吃的东西么,怎么啥调料都不放啊?”   “祭祀是为不忘祖宗当年厉兵秣马的不易,让后人珍惜现在的生活。莫说肉味道不好,便是祭祀用的酒,也多为薄酒,很寻常的。”   叫郑太后这样一解释,荣烺对祭肉祭酒的味道是半点不好奇了,她说,“我也不是想吃,就是不能吃这事儿叫人听着不舒服。”   她就跟郑太后偎在一处,荣烺翘着嘴巴问祖母,“祖母你不这么觉着么?”   郑太后说,“明年皇后亲蚕礼,届时朝中内外命妇、宗亲贵女,都可相随,你也跟着一起去吧。”   “我是说这祭肉的事儿。”荣烺别看年纪小,颇不好糊弄。而且,孩子越小,越是较真儿。   郑太后道,“那我问你,为何亲蚕礼只能是女眷参加呢?”   “男人也可以参加啊。我觉着人人都能参加,不应该分出男女之别。”   郑太后道,“谁能参加不重要,谁不能参加也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荣烺好奇。   “礼制。礼制最重要。”   荣烺不明白了。郑太后道,“有礼制,这世间才有规矩。有了规矩,世间方能太平。规矩是什么,譬如这小炕桌的只个脚,规矩就是支撑这张桌子平平整整,安安稳稳的。”   荣烺想了想,“男人参加亲蚕礼,女子参加祭祀,世间就不太平了?这又不是打仗,我读史书,史书上不太平的时候,都是打仗的时候,这又不是打仗。”   “能说出这话,可见这半年书没白读。”郑太后端盏温水递给荣烺,荣烺念半日折子,正好口渴,就着祖母的手喝了半盏,就听祖母说,“这倒不至于打仗,但若要改此事,礼部、御史台就要先上本,他们还不得先吵吵个三年五载。何况,这世间啊,最难改的就是人们早已习惯的事。”   “男人习惯由他们来祭祖,由他们来分祭肉。乍然让他们改了,他们愿意么?”   荣烺说,“那有什么不愿意的,大冬天去祭祖宗,分个肉而已。”她觉着是小事。   “打个比方。颜相为内阁首辅,不让他干了,让旁人来干。你觉着颜相愿意么?没有比内阁首辅再大的官儿的。”   “这得有足够原由,不然不能随便处置大臣。”   “对。同样的道理,没缘由的,突然要变规矩,你想,习惯这些规矩的人,起码得问个为什么吧?”   “可是,这明明是有道理的事。”   “只是你觉着有道理。”   “祖母你不也觉着有道理么?”   “只咱俩觉着有道理,这是不行的。”郑太后道,“大冬天去给祖宗磕头,分一分祭肉而已,瞧着都是小事,可这又是大事。你觉着,后宫不得干政,是对还是错?”   “当然是错的。祖母您经常处理政务,我也经常帮您念奏章啊。”   “但这是太.祖皇帝明令禁止的。”   “那是太.祖皇帝的不对。”   “对与不对没这样简单。在我掌朝政前,这条政令已经施行了几十年。你心里偏向我,生来就见我处理政务,故而不假思索便觉着对。你要往深想,当初太.祖皇帝为什么要定这条规矩?”   “为啥?”荣烺扑闪下大眼睛,“人老糊涂了呗。我看史书记载,太.祖皇帝登基时就快五十岁,很大年纪了。”   “可能他老人家不大聪明。”   郑太后被逗笑,戳荣烺眉心一记,“好个狂人,太.祖皇帝乃开国之人,都不聪明。那谁聪明?就你聪明。”   荣烺也笑了,“反正这条规矩不对。皇帝在位时,后宫能不能干政倒是关系不大。世祖皇帝登基时,也在壮年,关系亦不大。可我父皇登基时,就是我这个年纪。刚刚上学,肯定还不大懂政务,辅政大臣又不忠心,要是没有可靠的人帮忙,这怎么成呢?”   “祖母您是父皇的母亲,肯定比辅政大臣可靠一百倍不止。”   “所以我才说这规矩不对,我可不是白说的。”意思,她是有证据支持的。   “这个道理如今来看,人人明白。可在当年,颇费周折。林靖臣死后,还有三位世祖指定的辅政大臣。还有上书弹劾林靖臣的官员,还有奔向帝都来了就不肯走,很想指点朝政的宗室。你知道这些人想做什么吗?”   “想做大官吧。”荣烺说。   “官员,想成为第二个林靖臣。宗室,想取我们而代之。”   荣烺瞪大眼睛,“颜相、齐师傅也是这样?”颜相是阿颜的父亲,齐师傅是教她史书的师傅,她觉着都是好人。   郑太后浅笑,“他们那会儿啊,还没做官哪。”   荣烺这才放心的拍拍胸口,急忙问,“那后来怎么样了?把坏人都处置了吗?”   “自没叫他们得逞。可在朝为官,谁没点野心呢。只要有机会,无数人都会想成为林靖臣。真正忠心克制的,则是凤毛麟角。若机缘再大些,莫说林靖臣的位子,皇帝的位子,也不是没人肖想。”   郑太后轻描淡写,荣烺惊心动魄,可她转念一想,她的祖宗太.祖皇帝就是抢了前朝皇帝的位子,才坐了皇帝的。   帝位都如此,何况相位!   荣烺一点头,“是这个理。”   这回轮到郑太后吃惊,“还真听懂了。”   “这有什么不懂的。史书上改朝换代,开国皇帝哪个是天生的皇帝,都是顺应天命才当上的皇帝。”荣烺说,“齐师傅给我们讲过。”   “那你有没有想过,做一顺臣,难道就不能匡扶社稷了么?太.祖当年为何没有为前朝顺臣?”   “没办法。那时世道很乱,做不了顺臣。而且,太.祖也是为了救苍生于水火。”荣烺天真的说。   郑太后说,“当年十二路反王,都说是为了救苍生于水火。”   “他们那是假的,只有太.祖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的?”   “书上这么写的。而且,如果他们是真的,那怎么做皇帝的不是他们?”荣烺振振有辞。   “那我再问你,书是怎么来的?”   “史书是由史官写的。”   “不。你现在读的史书,是由本朝史官写的。”   “这不一样么?”   “你知道太.祖皇帝登基后对史官的命令是什么吗?”这事荣烺自不可能知晓,郑太后道,“一是令史官修开国史,二是令史官修前朝史。”   灵透之人一眼就抓住其中要害,荣烺说,“前朝没史官么?是不是前朝末帝的历史啊,他死的仓促,身后无人修史记录,太.祖皇帝让我朝史官帮他记录一下。”   “不,是整个前朝史的修定。”   “前朝还真没史官啊。”   “前朝当然是有史官的。但我朝依旧要重修前朝史,你想想,这是什么缘故?”   荣烺这就想不明白了。郑太后并不告诉她答案,“这个问题不要问旁人,你要自己想,等你想明白了,会有大进益。” 第50章   荣烺是个很有信用的孩子,祖母让她自己想,她就真的没有问人,把问题闷肚子里自己想。   一时想不出答案,年节却是展眼到了。   荣烺去看她年下要穿的新衣裙,跟着郑皇后看年下大宴的单子,以及络绎不绝的诸藩王送到帝都年礼。   荣烺想到祖母跟她说的话,当初宗室还有谋位之心,一边儿看珍宝单子一边想,都是预备反贼送来的啊。   柳嬷嬷将其中上上乘的都捧来给郑太后过目,郑太后看有合适荣烺的便赏了她,看到琅琊王贡上的一整盒的粉珍珠,郑太后笑,“珍子易得,粉珍珠可不易得。这颜色正该小姑娘用。”令交与内务司给荣烺制首饰。   荣烺不愿意用预备反贼的东西,悄悄跟郑太后说不要。郑太后道,“别犯傻。哪儿那么多非好即坏的人,人是很复杂的。珍宝难道还有好坏不成?”   荣烺道,“你看伯夷叔齐,不食周栗。”   “所以饿死了。”郑太后嘴不留情,“咱们饿死,你想想谁趁愿?”   柳嬷嬷服侍郑太后大半辈子,颇知郑太后自来少忌讳,对这种大年下死啊活的话很适应。且柳嬷嬷自有其岁月阅历,她笑着说,“公主,您想想,对您好的人,盼您好还是盼您坏?”   “当然是盼我好的。”   “那对您不好的人呢?盼您好还是盼您不好?”   “自是盼我倒霉的。”   “那公主就得活的好好的,活的特别好。这样一来,盼您好的,看到您好,心里便高兴。那些盼您坏的,看您活的比他们都好,心里自己就气死了。”   荣烺被逗的一阵笑,也便高高兴兴收了东西,她还叫内务司送些新鲜的首饰花样。   郑太后命柳嬷嬷取来琅琊王的折子,荣烺念给祖母听,开始就是一段恭祝太后娘娘的套话,后头才说到重点,原来是琅琊王自称年迈,膝下唯有一女,想过继嗣子之事。   “琅琊王无子啊。”荣烺说着就想明白了,怪不得琅琊王的礼单格外重,看来是想贿赂祖母把过继嗣子的事办妥。   郑太后吩咐柳嬷嬷,“去问问,琅琊王长史今年都往哪几处走礼了。”   柳嬷嬷下去安排此事。荣烺心里想,莫不是琅琊王还往别处送礼了?嗯,父皇那里肯定有,母后那里也一定有。这是正常走礼,藩王往帝都送年礼,从来不是笼统一送,而是各处分开的。   难道还有旁处?   嗯,朝中大员?   荣烺特想知道琅琊王嗣子这事儿,祖母和父皇到底会不会应允?不过,看祖母已经在看其他藩王礼单,没有再说这事儿的意思,荣烺只得按捺住好奇,继续陪祖母看礼单。   看半日礼单,荣烺分得半屋好处。   她的这些东西,林司仪皆造册存放,便是荣烺的私房。所以,甭看荣烺年岁小,她私房颇是不少。   荣烺渐渐长大,且自幼长在宫中,她颇明白过年过节要施恩上下的意思。她也有样学样,跟林司仪说,让林司仪准备一些荷包,不必上好,看得过去就行。   她还让林司仪去问问祖母这里过年是如何赏赐宫人内侍的,得知是多发两月例钱后。荣烺身边的宫人都是在万寿宫的名录上,她想了想,决定每人再赏一月月钱,算是她给身边人的过年赏赐。   郑太后知道后只是一笑,对柳嬷嬷说,“孩子长的真快。”   “咱们公主这份儿灵透,也没谁了。”柳嬷嬷笑着奉上茶,“公主还跟奴婢说,再有琅琊王的信儿,让奴婢知会一声,公主要过来听。”   郑太后眉毛一挑,“这是只听个开头,想着结尾哪。”   柳嬷嬷身为郑太后的心腹人,倘是小事,她应承荣烺无碍。可事关宗亲爵位的大事,她需要郑太后一个明确态度,“奴婢看公主灵慧,倒似娘娘小时候。”   郑太后看她一眼,“你这话中有话。”   “倘奴婢少时,该是一门心思的得意欢喜,跟着公主这样的主子,做奴婢既有脸面,以后亦有前程。奴婢跟随娘娘这些年,如今是既欢喜又担忧。”柳嬷嬷是郑太后心腹中的心腹,与郑太后一起长大,随郑太后进宫,从太子妃、皇后、太后,从后宫之主,到朝堂之主,主仆二人经历无数艰难险阻。   故,也唯有柳嬷嬷能说这话了。   “年轻时候,我总觉着,我能改变很多事。如今倒是觉着,一个人,主动能改变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些事。人这辈子,得看机缘。雄主从来不是教出来的,是大危难之时,逼出来的。能臣也不是自书本中读两句圣贤书倒历练出来的,能臣是趟过无数坎坷,处理过无数要务历练出来的。”   郑太后道,“我们所能做到的,只能是少时好好读书,好好做人,以便遇到难处时,有应对之能。”   “难道因为阿烺天资好,我们反患得患失?什么时候女子有才干也成罪过了?”郑太后道,“太.祖皇帝觉着,他的谕令必能贯彻本朝始终。其实,他也不过过身五十年,我便移走了他立在凤仪门的训诫碑。”   “许多人都觉着,我是女子,故而对女子偏颇,更兼有弄权之嫌。其实,世间规矩,无关男女。这世间规矩,说破了只有一条,就是能者上,庸者下。”   “便一时世道浊乱,终会如此。”   郑太后吩咐柳嬷嬷,“既然阿烺这样吩咐你,你就记着些。”   柳嬷嬷微一福身,“是。奴婢晓得了。” 第51章   年节是最热闹的节日,宫中的年节从除夕开始,荣烺下午换一回新衣,待到傍晚时分,荣晟帝会带着荣绵提早过来,待时辰到了,郑皇后率宫妃过来,给郑太后荣晟帝行礼。   然后,宫妃各回各宫,各宫皆有寿膳房赏赐的饭菜。   郑皇后留下一并用膳。   以往荣晟帝偏爱徐妃,且徐妃育有一子一女,郑太后也待她不错,便让她留下。如今徐妃刚解禁,纵荣晟帝有偏颇之心,也得考虑郑太后心情。   看母亲没有留徐妃的意思,荣晟帝也没说什么。   看今日宴会布置,荣晟帝笑,“今日多出的一案,定是给阿烺预备的了。嗯,咱们阿烺如今也是大姑娘了。”   荣烺喜欢被当成大人对待,她高兴的点头,“对啊。我都上学了,我以后就是大人了。”   “来,给父皇看看。”   荣烺便到父亲面前,荣晟帝看她一幅圆润可爱的得意模样,心中极喜欢,笑道,“果然是个大姑娘了。”   “父皇,你看我比去年长高没?”   “这得比一比。”荣晟帝站起来,齐手一比,“果然高了,去年还没到我腰,今年已经长到了。”   于是,荣烺更得意了。   待行宴时,荣烺还装模作样的举着自己的小杯子,一会儿敬祖母、一会儿敬父亲、嫡母,她还跟兄长喝了好几盏。   另有宫中歌舞,荣烺也看的津津有味。那副陶然欲醉的小模样颇招人笑,也亏她年纪小且是女孩子,倘荣绵露出这样的神色,怕是要挨训了。   待看罢歌舞,宴饮结束,夜色已深,荣烺还叫着哥哥到大殿空地上看内侍放烟花。因万寿宫多有木制建筑,万寿宫内是不许放的。   荣绵秉性文静,因他是荣晟帝长子,被师傅们教导的老成持重,平日举止也庄重的很。如今被妹妹央求着,也多了些活泼。   他二人的嬷嬷宫人内侍又是一通忙乱,待到放烟火的地方,荣烺还放了两个小鞭,荣绵眼睛不眨的看着她,生怕妹妹被鞭炮崩吓着。   荣烺回宫路上还在嘀咕,“哪里就吓着了,那小鞭儿,动静比放屁大不了多少。”嫌荣绵不许她放大的。   荣绵头发险炸起来,问荣烺,“你在哪儿学的这些俚语俗话,好不粗俗!”   “粗俗么?多有意思啊!”荣烺边说边乐,小步子迈的特有劲儿。   荣绵说,“我非告诉祖母不可。”   “唉呀,这么点小事,哥你可不能做告状精啊。”荣烺担心她哥真去告她状,快走两步拉着哥哥的手,开始说哥哥的好话,“我知道哥你是担心我,我虽然抱怨两句,可你看,你说的话我有哪句是不听的?我最听你的话了!”   “你这还叫听话?你要听话,根本不该去放烟火,那不是玩儿的,里头都是火药,崩一下子就晚了!”   “知道,我知道了!”荣烺生怕兄长再啰嗦,远远看到一队侍卫行来,荣烺说,“这是今晚值夜的侍卫么。”   荣绵点点头。   荣烺说,“夜间冷,该多给他们添些炭火。”S   “这无需咱们担忧,定然早赏下去了。”   荣烺虽住宫里,活动范围却仅止于万寿宫一带,她侍卫见的都不多。巡夜的侍卫看到他们,遂过来问一问,见是皇子公主,忙上前请安。   灯笼映的夜色微亮,却也不那么清楚,荣烺只看清领头侍卫一双暗夜明星般的眸子,听到一把嘎嘎天鹅叫声般的嗓音,“臣闻峻宁见过两位殿下。”然后,高瘦竹竿般的身影俐落一躬。   侍卫有甲胄在身,免行大礼。   “闻大人不必多礼。你们继续巡视吧,我们也要回去了。”荣绵说。   荣烺当时就想起来了,这不就是之前帮忙劝说私逃鸳鸯到帝都府自首的三人之一么。这个闻峻宁是祖上荫官,来帝都侯官,有这段机缘,还是她跟大哥商量着,给这人安排在了侍卫所。   荣烺看一下他的身高,颇是惊叹,“你不才十五么,怎么长这么高啊!”   闻峻宁意外又荣幸,一时又不知该如何答荣烺的问题,他只得硬着头皮,“臣也不晓得,听说家父在世时就颇伟岸,约摸是像家父。”   荣烺点点头,她很知道关心人,“你年纪这么小,就当差了。”对闻峻宁身边的侍卫说,“你们虽是闻大人的属下,年纪却比他大,多帮助闻大人。”   大家连连称是。   然后,荣烺就同大哥走了。   走的略远些,荣绵问,“阿烺你认识闻侍卫?”   “哥你怎么忘了,当时帝都府的民女私逃案,不还是咱们替他安排的。让闻大人进了侍卫处。”   荣烺这样一说,荣绵立刻就想起来了,“我看他干的不错。”   “嗯,这么大冷的天也没躲懒。”   兄妹俩说话间走远,荣烺跟大哥说了她初二到嘉平姑祖母家拜年的事,问大哥要不要一起去。荣绵说,“初六我也没什么事,那咱们一起去。”   待回到万寿宫,兄妹俩说了放烟花的事,荣绵当然不会告荣烺的状。荣烺也说了遇到侍卫的事,“宫里侍卫真挺不错的,晚上这样冷,我看他们衣甲整齐,说话举止都很不错,一点儿没躲懒。”   听到这样的话,荣晟帝也很满意,“待他们出宫时,着赐今晚当值的侍卫每人御酒两坛。”   荣烺的心思都在过年上,她并不在意这个,但看有人因她得了赏赐,她也高兴。待得第二天大年初一,她早早起床,一起床先给祖母拜年,郑太后与她个大红包。   待荣绵过来时,她再跟兄长一起,再给祖母拜一回年,还能再得个大红包。   这是荣烺跟祖母的秘密,旁人是不晓得的。   当然,如荣晟帝、郑皇后,也都有准备给孩子们的压岁钱。   待吃过早膳的饺子,诸妃嫔也便到了,一并给三宫请安拜年,皆各有赏赐不提。此时,兄妹俩也要给生母徐妃、以及位分高的妃嫔行礼拜年,自也能收到一堆小红包。   然后就是各类宫中宴饮。   荣烺都是跟在郑太后身边,如此一直热闹到初五,郑太后也要歇一歇。荣烺精神抖擞,准备出宫走亲戚了。   兄妹俩说好一起去,郑太后荣晟帝都知晓此事,二人皆不反对,只是荣晟帝说,“这到长辈家拜年可不能空手去。”   荣烺说,“柳嬷嬷给我们准备了衣料缎子、茶酒果品。”   “好,那便好了。”荣晟帝乐得见儿女与宗亲亲近。   兄妹俩同乘一辆宽敞宫车,从出了宫门,荣烺的脖子就恨不能钻出车子去。荣绵一径唠叨,“外头冷,别总掀着帘子。”   “哥你冷么,我手炉给你。”荣烺头都不回将手炉塞给兄长,荣绵塞还给她,拉上车帘,“我是怕你脑袋伸太久,呛了风。”   “不会的,我一点儿不冷。再说,外头也没风。”   “那是没风么?”   “有风也是小风,一丁点儿的小风。”出宫后便是六部衙门的长街,也肃穆的很,直待出了六部街,到朱雀大街,整条街巷登时热闹起来。   阳光穿透薄雾,店铺大半没有开门,街上车辆行人络绎不绝,禁卫军先行清路,把许多人都挤到了街边儿上。荣烺不禁道,“其实,咱们就装的跟别人马车一路就行了,也不用赶人。”   荣绵说,“这是为了安全。”   “哎,街上热热闹闹的才有趣。”见行人被驱赶,荣烺觉着无趣,这才撂下帘子,坐回车内。   嘉平大长公主的府坻离宫中并不远,兄妹俩很快就到了。   荣烺出的主意,并没有提前知会大长公主府。他俩乍然驾到,把公主府的门房惊的不轻,一边哗啦啦大开中门,请兄妹俩进府,一边有门房就要飞进去回禀,荣绵唤住他,“你与家里人说,姑祖母上了年岁,我们过来给长辈拜年,万不可劳动姑祖母出来接我们。”   门房应一声便往内仪门飞奔而去:大皇子与公主殿下来给咱们大长公主拜年了!   帝都宗室加起来,怕都没有嘉平大长公主面子大。   大长公主上了年纪,听女官回禀就要扶着女媳出来迎接,女官说,“大皇子特意吩咐,不可劳动您。”   长女姜氏也劝道,“母亲亲自去迎,反倒让大皇子与公主心生不安,以后即便想来也不敢来了,怕惊动您哪。”   长媳亦道,“母亲放心,我与妹妹一道去迎大皇子和公主。”   姜颖说,“那我陪着祖母。”又吩咐女官知会膳房准备甜羹,公主素日喜欢喝甜羹。   姜家人都俐落,三两下分派好,嘉平大长公主也就安心在室内等了。   大长公主府刚修缮未久,不过也是旧年府第,纵大长公主不在帝都,也有家下人看守,自有几分景致可赏,只是帝都冬日太冷,草木凋零,如今唯有山石值得一观。   兄妹俩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来亲戚家,纵是故作老成的荣绵心中也多了几分雀跃,只是他为长兄,又是皇长子,很知道为妹妹做榜样,故面儿上依旧沉稳。   姜家表叔带着子侄很快迎出来,彼此都是一番客套见礼,荣绵笑,“今日只做亲戚走动,太过多礼就生分了。”   待到内仪门,就是姜家长媳、姜氏一干人,及至兄妹俩被簇拥着到大长公主住的屋室,便是满满坐了一屋人。   兄妹俩先给大长公主拜年问好,嘉平大长公主笑,“都好,都好。”   荣绵奉上礼单,嘉平大长公主笑,“再想不到你们过来,你们人来了,就比什么礼都重。”   荣绵道,“就是一些家常用物。”   嘉平大长公主道,“家常的才好。”   荣烺忍不住插一句,“姑祖母,拜年没红包么?我等着压岁钱哪。”   一句话逗的嘉平大长公主哈哈大笑,大长公主连声笑道,“有,当然有!”   公主府过年自然会预备很多,只是荣绵荣烺与旁人不同,兄妹俩非但身份高,也是至亲。嘉平大长公主从袖管里摸出四个红包,一人俩,跟他俩说,“他们都只一人一个,你们是我娘家侄孙儿,一人给俩。”   荣绵觉着自己是个大人,略有尴尬的收了。荣烺高高兴兴接过,大声说,“谢谢姑祖母,姑祖母长命百命!”   又引得大家一阵乐。   姜颖上前拉着荣烺的手,笑着同荣绵说,“再料不到大殿下和公主会来的。”   “年前就跟祖母说好了,我只没告诉你,就是要给姑祖母个惊喜。”荣烺欢欢喜喜的说。   嘉平大长公主拉着兄妹俩,让他们到暖炕上坐,又问从外头来冷不冷,摸摸手,摸摸身上衣服。荣烺脱了小斗篷,“我还热哪。司针房做的衣裳太厚了。”   “冬天就得厚实点儿才好。”嘉平大长公主是真高兴,她多年未回帝都,这一回来,娘家侄孙、侄孙女这般亲近,心里多高兴啊。   “姑祖母放心吧,一点儿不冷。车里也有手炉脚炉。”荣绵性情温柔,让老人家放心。   大家一起热团团的说起话来,其实说的无非是过年的话,可在一起就是觉着亲热有趣。荣烺说,“来的路上我听到有鞭炮声,就是不知道哪儿放的。”   大长公主笑,“你们的车驾还没到,禁卫军就把那些孩童驱散了。何况,鞭炮最容易惊马,自然见不到。民间过年,街巷常有孩童放鞭炮的。”   “不怕着火么。”   “要小心点。不过,每年过年都会有失火的人家就是了。避免不了,偏是个大节下,人们忙了一年,就愿意听个响儿,喜庆一二。”   大长公主府准备了丰盛筵席,姜家地处嘉平关,风俗较帝都更为豪放,公主府内预备了杂耍戏曲,子弟在一起吃酒,还会划拳取乐。   这事儿荣烺是头一遭见,哎哟,这可对了她的性情,不一会儿就学会了,玩儿的比众人都起劲。   只是她年小不能吃酒,输了也只能喝甜羹,喝的大家一脸郁闷。   一时,大家又一起投壶,大长公主投壶也很厉害,荣烺直拍手,接过姜氏姑妈递来的甜汤喝两口,感慨的说,“姑祖母就是我的楷模啊!”   嘉平大长公主大笑,说荣烺,“你得青出于蓝才好。”   荣烺道,“我回去好好练练,下回来定能赢了姑祖母。”   荣绵瞅瞅时辰,同荣烺说,“不早了,咱们该回了。”   荣烺瞅瞅外头天光,还亮堂的很,她一幅意犹未尽的模样,大长公主也喜欢孩子们多留会儿,不过,俩孩子头一回出宫,宫里也没有不惦记的。   大长公主说,“我真想你们住下才好,又担心太后在宫里挂念。等下回我再备好歌舞杂耍,请你们过来如何?”   荣烺是个体贴人的性子,她玩儿的很开心,“姑祖母这里不是外处,皇祖母不会挂念的。不过,我们还是早点回去,不然一会儿天晚,路上风凉,到时姑祖母又得担心我们受凉。”   嘉平大长公主笑着摸摸荣烺的头,宫人已经取来兄妹俩外穿的斗篷,连兜帽一起戴上。嘉平大长公主送到屋门口,兄妹俩就不许她老人家再送了。   公主府的软轿也到了,兄妹俩一人一顶软轿,直接就坐到外仪门,换乘宫车,直接就回宫去了。   只是荣绵在车里似有心事,荣烺问他,“哥,你怎么了?”   荣绵不瞒妹妹,“昨儿母妃听说咱们今日出宫,嘱咐我说,若是出来,替母妃去徐公府看看外祖母。”   “如今这天色是不是有些晚了?”   荣烺这才知道大哥叫着她回宫还有这层私心,荣烺原是想多玩儿会的,嘀咕大哥,“你怎么不早说啊。”   “早说现在说不一样么。总不能先去外祖母家,再去姑祖母家。”没有先去国公府再去公主府的理。   “我是说你早说就不现在回了,姑祖母家多有意思啊!”   “咱们要不去外祖母家看看吧,我看母妃挺记挂的。”   “我劝你别去。外祖母家正守孝哪,咱们去算怎么回事?这么大张排场,叫旁人看到怎么想?”荣烺一点不想去徐家,觉着她大哥就是太好说话,“母妃怎么一点儿不为咱们着想啊。”   “谁不记挂自己父母,将心比心。”   荣烺说,“祖母说,咱们的一举一动都代表咱们的态度,所以得慎重。”   荣绵则道,“亲戚总是亲戚。血缘难道是假的?”   “反正我不去,我去了祖母一准儿不高兴。”   “那我自己去。”   “咱俩坐一辆车,你去我怎么能不去呢?”荣烺很有自己的主意,问她哥,“父皇怎么说?”   “我没跟父皇说。”   “你问问父皇再做决定呗。”   荣绵直觉也觉着这事似是不妥,他性格本就偏温和,温和的人容易听取别人的意见,而荣烺,偏偏是能给出坚定意见的人。   荣绵想了想,觉着妹妹的话也在理,遂与妹妹一道回宫,看望外祖母的事搁后再议不迟。 第52章   殿下 正文第五十七章   因为没去徐家,兄妹俩回家的时间恰恰好,既没有早到吃过午饭就回的那种,也没有晚到让长辈挂牵。   郑太后看两人精神头儿都不错,笑着问他们在大长公主府都做了哪些消谴。荣绵道,“陪姑祖母说话,午膳后,看了杂耍,也有小戏。表叔表婶他们陪我们一起吃酒说笑,很有意思。”J   荣烺得意的说,“划拳我赢了好几回。”   “哎哟,还划拳了。”郑太后笑。   “我们也投壶了。祖母,你不知道姑祖母投壶多厉害,我都比不过她老人家。”荣烺说,“姑祖母给了我跟大哥一人俩大红包。”从袖子里拿出得的红包给祖母看。   荣绵也不好意思的拿了出来,还说荣烺一句,“以后不许给长辈要红包,多不好意思啊。”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只有小时候才能有压岁钱,等咱们大了,就剩下给人发钱的份儿了。趁着年纪小,得多得些才不亏。”   “你难道是商贾么,还亏不亏的。”   “哥你真扫兴。就得讨压岁钱才是过年嘛!而且你刚那话有鄙薄商贾之嫌。”荣烺说。   “我是说商贾重利。”   “商贾本来就是做生意的,做生意重利有什么不对?”   荣绵知她伶牙俐齿,“我不跟你说了。咱们刚回来,该去父皇母后那里请安,好叫父皇母后放心。”   荣烺一想就知道大哥这其实是想去母妃那里,她可不想去麟趾宫。荣烺就装模作样的捶捶腿,“出去这一整日,我累的都走不动路了。”   郑太后道,“不在这一日。过年哪,都松快些,我着人过去说一声,告诉皇帝皇后你们回来了,不用再挂心,也就是了。”   荣绵一时说不出反对的话。   不过,待自万寿宫辞出,他还是去了一趟麟趾宫,跟母亲说了没有去徐府的事。   荣绵说,“我想,阿烺在皇祖母身边,更能知晓皇祖母心意。莫如今贸然去了,倘只能令外祖母一时开怀,后头如何,心里终归没把握。倒不如待父皇允准,再去看望外祖母,介时云散天晴,岂不一家和乐。”   徐妃轻叹,“也是我想的不周的。”   看儿子面有愧色,不由怜惜的抱了抱他的肩,“我的儿,你的话很在理。我虽极惦念你外祖母,为长久计,的确该暂且忍耐。其实,我也是担心她在外头记挂我,才想你去瞧瞧。”   荣绵体贴母意,想了想,遂道,“如今徐家尚在孝中,凡事急不得。待出孝后,这事儿冷上几年,祖母那里消了气,也好徐徐图之。”   眼下也无他法。   荣晟帝自是宠爱徐妃,只是,荣晟帝也无法违逆郑太后的心意。   徐妃刚解了禁足,亦不愿再触怒郑太后,也只得忍了。   荣烺并没有将此事告诉祖母,她不想说自己母亲的不是,可她心里同样非常惆怅,真不知道母亲是怎么想的。   徐家犯了错就该好好反省,又不是嘉平姑祖母,几十年没回帝都,一家子镇守嘉平关有功。一个有错的正在孝中的家族,竟然让皇子公主大过年的去看望他们……   荣烺就想问,咋那么大脸呢?   荣烺身为公主,断不会做这等掉价之事!   何况,刚从大长公主府告辞,转头就去国公府……   这叫什么事儿呢。   就是叫大长公主知道,怕心里也要有芥蒂:你们把我跟国公府一般看待啊!   就是去也该去顺柔姑妈府上。   荣烺把事憋肚子里没说,心下很是抱怨一回。   觉着母亲一点儿不为他们考虑。   第二天大长公主进宫,说到昨日兄妹俩到她府上的事,满眼满心都是笑,“再没想到孩子们去的。还这样体贴,万不准我出门去迎,走时也不准我送出屋外。我这心里啊,暖和的不行。”   郑太后笑,“年前就说过年要去走亲戚,昨儿回来跟我叨咕大半宿,还想要往顺柔那里去呢。”   顺柔长公主笑,“我昨儿得了信儿就想问,宫外可不只姑妈那儿一处亲戚,如何不往我府里去?我不敢与姑妈争先,我排第二总行了吧?”   荣烺一听,两眼放光,“我愿意去,我特愿意去。姑妈,你跟祖母说说,叫我去你府上吧。”   郑太后简直头疼,“我跟阿烺做了规定,三个月准她出去一次。”   “也太久了,我觉着一个月出去一次正好。”荣烺说。   “那半年出去一次?”郑太后问。   荣烺立刻啥意见都没了,“那就三个月吧。”   大家都是一乐。   顺柔长公主说起琅琊王的事,“年前太忙了,进宫母后也是忙的无瑕分身,我就没同母后说。年前琅琊王打发长史给我送年礼,还写了封信给我,言说他上了年纪,身上不大好,膝下一女年纪尚幼。担心身后无人祭祀之事。”   嘉平大长公主道,“琅琊王比我还小十来岁,我们兄弟姐妹中,他年纪最轻,怎么倒是先不成了?”   “年前皇帝也与我提了此事,先时过年,不好着太医过去。如今年过了,先打发两个医术精湛的太医去琅琊看看,琅琊王年轻,当不至不能支撑。”郑太后道,“他是多虑了,他堂堂宗室亲王,太.祖皇帝的儿子,焉能让他无祭祀之人?”   荣烺竖起耳边听的仔细,见大家只是感慨了一回琅琊王的身体情况,就没再说什么。荣烺问,“祖母,琅琊王家堂姑多大年纪了?”   “她辈份虽高,年纪委实不大,十岁了。”   荣烺说,“我记得宗室郡主都是及笄礼后赐爵。琅琊王身体不好,何不提前赐爵郡主,这样琅琊王一高兴,说不定病好一大半。”   嘉平大长公主、顺柔长公主都看上荣烺,赐爵乃大事,岂可随意议论?   不过,郡主是贵女爵,且爵位不能传承,便少了许多干系。   两人看向荣烺,就听郑太后道,“这也好。我原也想到这层,只是赐爵需要宗人府安排,还需些时日,倒是可先颁旨意,令琅琊王安心。” 第53章   殿下 正文第五十三章   这是第一次,人们切实感受到荣烺对郑太后的影响力。   嘉平大长公主与顺柔长公主都不是多嘴的人,但她们看待荣烺的目光变的更加郑重。   荣烺浑然未知她做了一件何等要紧之事,她推动了一位郡主爵位的封赐。她仍是一惯的善良心性,说,“等会儿我写封信给琅琊王家的堂姑姑,让她不要担心,凡事儿有咱们哪。”   郑太后笑,“好啊。等太医过去时,我着人一并帮你带去。”   荣烺高兴的点点头。   待下午荣晟帝过来,郑太后与荣晟帝说起想给琅琊王之女赐爵之事,“原本该待及笄之年,琅琊王上书,再赐爵。如今琅琊王身子不大好,那孩子也是嫡出,又是琅琊王唯一爱女,提前赐爵也不为过。”   一个郡主爵,荣晟帝也不大放心上,“琅琊王提的祭祀之事,母后的意思呢。”   荣绵年纪渐长,郑太后荣晟帝议事都会带着他,郑太后问荣绵,“阿绵你说说看。”   荣绵瞅瞅祖母,再看看父亲,“琅琊王也是亲王爵,这样的大事,孙儿还没想太好。”   “想到哪儿说到哪儿。”郑太后鼓励孙子。   荣晟帝也说,“都自家人,说错也无妨,这就是叫你学的。”   荣烺也装模作样的盘着小腿儿坐祖母身畔,拿块新切的寒瓜,咬一口,真甜。   荣绵想了想,“琅琊王身后无子,按理,琅琊王之后,当国除。我看他折子上写的,又很凄凉。不知他是想过继嗣子,还是有旁的意思。他是太、祖皇帝之子,过继能过继谁呢?若是允他过继,是朝廷加恩,不允,也是依律法而行。”   “你倾向怎么做?”郑太后继续问。   “孙儿还没想好。”荣绵老老实实的说。   “是啊。琅琊王正病着,这事儿不大好说。”荣烺把吃剩的一角瓜皮放到榻桌的青瓷碟内,也很同情琅琊王。荣烺说,“反正已经加恩小堂姑了,后头的事儿等等呗,这又不急的。先给琅琊王看病比较要紧。”   荣绵点头,是这样。   王爵是大事。荣晟帝也没打算现在就处置,他道,“暂就这么着吧。先着太医过去,琅琊王比楚王年轻几十岁,定能转危为安。”   荣晟帝对荣绵道,“王爵乃一等大事,断不可轻许。”   荣绵道,“儿臣记得了。”   荣烺看父亲说王爵很重要,不禁想到郡主爵,这是她建议祖母赐给琅琊王家的小堂姑的。不过,亲王嫡女原就该赐郡主爵的。   这么一想,荣烺也就放心了。这只是早赐几年,不然,哪怕现在不赐,过几年小堂姑到了年纪,也会赐爵的。   荣烺这样想着,其实,爵位的事远没有这样简单。   荣晟帝又与郑太后商量几件事,多关江南官员任免。   正月十二荣晟帝开印,各衙门朝廷年假结束,朝廷开始上朝当差。郑国公上了病假折子,说是年下受了风寒,一时起不得身。   郑太后派了太医正过去,原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郑国公也上了年纪,一时间倒缠绵起来。   郑太后自是牵挂兄长,郑家女眷进宫时,郑太后多有垂询赐药。   待过了上元节,赏过宫中灯市,吃过上元节宴,姜颖几人重归回宫,荣烺也开始了新一年的读书学习。   待到三月初,荣烺几人就把书写好了。   三人一起过的初稿,然后,交给林司仪安排校对,待校对好,荣烺令人将书稿誊抄四份,一份给祖母,一份给父皇,另一份给郑皇后,最后一份给了齐尚书。   齐尚书知道她们写书的事,只是为她们这写书速度感到惊人,“这就写好了?”   “嗯。里头的道理都写明白了。我让人誊了四份,这份是给师傅您的,师傅您帮我们看看,要是有什么意见,尽管跟我们讲,要是在理,我们也好修改。”荣烺简直信心爆棚,连齐尚书这等状元出身的人,提的意见,都得在理她才会改。可见她对自己这书的自信。   如颜姑娘、荣玥都很不好意思了。姜颖郑锦略感汗颜,姜颖说,“是尽我们最大努力写的,师傅帮我们看看。”   颜姑娘道,“定有许多不足之处,师傅您不要见笑才好。”   人生第一回 写书,荣玥郑锦也都有点心里没底。独荣烺自信的不得了,“我觉着写的很好。”   齐尚书笑,“那我得好好看看。”   “可得快点儿。要没什么问题,下月就付梓印刷了。”   “好,臣回去就看。”   齐尚书回衙门处理了几件要紧公务,就翻开几位女弟子写的这书。依齐尚书的欣赏眼光,颇觉……嗯,坦白了些。   是的,通篇大白话,读半本,连用典都没有,倒是读起来不费力。也就下半晌,齐尚书便把书看完了。   道理写的很明白,书里还附有案例,告诉都有哪些骗术,该如何防范。   不必提文采,却是本很清楚的书。   让齐尚书提意见,还真有点提不出来。   简单易懂,有学识的人恐嫌浅薄,不过对寻常人,尤其涉事未深的女子而言,非常实用。里头非但记录了一些市井常见的拐带骗术,还有出门遇难,应该怎样求助逃脱,找哪个衙门哪个官员。   虽然是些简单的知识,不过,齐尚书有做地方官的经历,知道在乡下地方,这些简单的知识却也不是能人人知晓的。   而且,书写的不啰嗦,引用案例活灵活现,看起来也不令人乏倦。   想几个女孩子的年纪,能编出这样一本书也是用了心的。   齐尚书的看法,基本上也就是郑太后、荣晟帝的看法,郑皇后也觉书写的不错,很实用。   如此,荣烺就打算直接印了。   郑太后让她吩咐内务司便好,内务司总管颇乖觉,见天儿的过来等着听荣烺吩咐。这书用什么样的纸,封面是什么样的,荣烺都是有要求的。   她们几个小姑娘已经商量好,告诉内务司总管后,荣烺道,“先别急着刊印,给我拟个工本单子来,我过目后,再说印书的事。”   内务司总管掂着书稿略一思量,“殿下用的是上等雪浪纸,这书并不厚,每本书工本约在一两左右。“   荣烺颌首,“如此,先印五百册。”   内务司总管应是,恭敬退下。   待内务司总管走远,姜颖说,“只印五百册,是不是少了?”   “不少。头一回印,特以稀为贵。先少印些,分赠亲友。”荣烺道。   荣玥不明白了,“公主,你不是说这书写来是有益天下女子的么。只印五百册,也不够啊。”   颜姑娘也看向荣烺,荣烺说,“天下女子何止千万,就是印五万册也不够发。何况,随便给你本书,你会认真看么?”   荣玥点头,“会啊。”   “像阿玥姐你这么想的人很少的。”荣烺想,世上有几个阿玥姐这样的实诚人。荣烺道,“东西好,也得会吆喝。写书的大力气都出了,咱们可不能辜负这书。”   然后,荣烺就神神秘秘的不肯多说了。 第54章   荣烺交待下的差使,不必她催促,内务司也是放在头一等去办的。于是,五百册书很快刊印好。送来的时候,还带着新鲜的油墨香。   还是内务司总管亲自送来的,这总管也会挑时间,侯在荣烺下午放学的时候。荣烺看齐齐整整搁地上的书,同林司仪道,“林妈妈,一摞里随便挑一本,给我一本,你们也一人一册,都看看印的如何。”   林司仪带着宫人取出数本,姜颖几人一起翻阅。荣烺大致翻了翻,见不论封面还是书页,都印刷的精致清晰,与她先前交待无二,问姜颖几人,“你们看印如何?”   几人见着自己写的书刊印出来,稳重如颜姑娘都微露喜色,姜颖素来直接,笑道,“挺好。跟咱们说的一模一样,比我想的还要更好些。果然是内务司做事,非他处可比。”   郑锦几人也说很好。   荣烺对内务司总管道,“可见你非但为人精明强干,做事也不因我年少便生敷衍之心。”   内务司总管立刻道,“这原是臣的本分,臣焉敢敷衍公主。对公主不敬,既非为臣之道,亦非为人之理。”   荣烺笑,“你很会说话,做事也好。你是朝臣,不好赏你金银。”偏头吩咐一声,“取我的印鉴来。”   宫人取来荣烺的私印,荣烺便在手中这册书的扉页轻轻一按,赤红印章落在扉页右下。荣烺问总管,“你家中可有女儿?”   总管回道,“臣有一小女。”   这位总管姓张,荣烺要来纸笔,写了四字:赠张氏女。   然后将书递给宫人,宫人转递张总管,荣烺道,“送给你家姑娘吧。”   “谢公主殿下赏赐。”内务司总管双手接过荣烺赐的书,恭恭敬敬告辞。   直待出了万寿宫,躬着的身子才敢直起来。他在内务司当差,管的是宫闱用度,与皇家联系紧密。想到刚刚荣烺说的话,没因她年少便心生敷衍,张总管竟颇有惊惧之感。他不能说没有巴结卖好的意思,但初衷主要是因为,荣烺极得郑太后宠爱,又住万寿宫,张总管不敢懈怠,所以准备充分,办这差使非常尽心。   至于荣烺本身,她还是个孩子,张总管对她能有何畏惧呢?   如今想来,张总管心惊的同时,亦庆幸自己“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家训。   小公主虽小,说话做事竟比大殿下更显气派。   尤其当他面直接抽检书册,这亏得差使用心,不然倘有不是,当面就得把他发落了!   一阵料峭春风,吹动手中书册,书页哗哗作响,不时闪过扉页红印。张总管唏嘘,以后做公主的差使还得一如既往的谨慎才行啊。   然后,将书册往袖中一笼:嗯,回家就给闺女。这可是由太后、陛下、皇后、皇子共同作序,公主亲笔赐给他闺女的书!   闺女得此书,比得任何金银赏赐都体面百倍!   只看公主赏赐人的水准,以后只管巴结些,一准儿没差的。   张总管在心下暗暗想。   梨花院中,几人围在一起看着刚印出的书,心中都极欢喜,姜颖说,“公主,咱们赶紧拿去给太后娘娘亲阅才好!”   “是!”荣烺跳下椅子,带着大家伙儿拿着书就到正殿找郑太后去了。   “唉哟,印好了。”郑太后接过书。   “嗯,张总管差使办的挺快,祖母您看,这书印的怎么样?”   郑太后翻了翻,“还真不错,字清晰,纸也用的好。”   “是用的雪浪纸。第一批印的不多,用好的纸。”荣烺摸了摸光滑如丝的书页,小小脸孔除了骄傲,竟还有些欣慰的意思,“忙了大半年哪,总算没白忙。”   “不如明天庆祝一下。”郑太后说。   “哪儿等得到明天,今晚就庆祝!”荣烺有喜事绝不攒着,更不憋着,更更不谦逊。她这就张罗起来,“晚上请父皇母后大哥一起过来用膳。阿颖姐、阿锦姐她们都是能饮酒的,不多饮,今天也别禁她们,好不好?”   “都依你。”郑太后一笑都应了。   荣烺立刻就要柳嬷嬷帮她去请人,柳嬷嬷亲自去安排,另外膳房那里也要加些酒菜才好。荣烺又说,“宣云韶府奉銮问问,可有演练新歌舞,也安排两场,咱们宴饮时看,多有趣。”   云韶府司宫中舞乐之事,但有宴饮,便都是宣他们过来表演。荣烺喜看歌舞,大宴小宴都要宣云韶府侍奉。   郑太后也都允了。   荣烺又叽叽喳喳的跟姜颖几人商量,待下次小宴,把阿楚阿罗她们都宣进宫,当初整理案卷是大家一起干的,这书也是大家一起写成。   荣烺自己的小宴,往时都是小姑娘们一聚罢了,如今她打算单独主持,也要有歌舞宴饮之乐,犒赏自己的小伙伴。J   郑太后听她叽叽喳喳说的兴趣,姜颖几人也加入讨论中,所以,荣绵到的时候,在屋外就听到殿中笑声,不禁唇角一翘,也迈步进来。   大家见荣绵到了,除郑太后外,都站起身。荣绵先给郑太后见礼,郑太后笑,“你来的最早,功课做了么?”   “听说妹妹们的书印得了,孙儿按捺不住,先过来瞅瞅,功课待晚上再做不迟。”荣绵说着摆了摆手,示意大家不必多礼。   荣烺亲自取了一本送给大哥看,荣绵也夸这书印的好,“非但书印的好,内容也质朴,莫说姑娘家读,便是寻常识字的读了也有益。”   荣烺道,“那我们便没白辛苦。”   兄妹俩讨论着书的内容时,荣晟帝郑皇后徐妃一起到了,大家又是一通见礼。荣烺见到自己亲娘才想起忘通知亲娘了,不过,见母亲、父皇、母后是一起来的,荣烺也就放心了。   大家一起欣赏过荣烺的新书,皆夸了一通,夸的姜颖几人怪不好意思的,小姑娘们都知道,虽然是尽心写的书,但她们读书的时间有限,书也没陛下娘娘说的这样好。   独荣烺半点没觉过誉,她觉着自己书是天下第一好。   徐妃格外说,“我读书时平平,阿烺却有这般才气,定是像陛下。”   “有女肖父嘛。”荣晟帝半点没谦虚把这夸奖应下了,看着闺女的灵动双眸,觉着闺女的确是像自己。   荣烺说,“不是我一个人写的。我只写了其中的两成,这书是我们五人一起写的。书中的案例是阿楚阿罗她们帮忙一起找的,我们找了百十多案例才编成的书。父皇,这是大家伙儿一起的功劳。”   能在荣烺身边做伴读的姑娘,非但出身得硬,心性皆不错。姜颖便说,“这事是公主提议,若不是公主提出来,咱们也想不到写一本这样的书。”   荣玥也说,“是啊。开始我还有点没底,多亏大家伙儿鼓励我。”   郑锦道,“刚开始我都不相信真能写成,书拿到手里,我都觉着轻飘飘的,感觉都不像真的。”   颜姑娘含笑望着荣烺,“公主是咱们的主心骨儿。”   荣烺终于给夸的不好意思了。   大家都是一笑。   荣晟帝同郑太后说,“都是好孩子。”   郑太后亦道,“是啊。我也没想到,几个孩子真就把书写成了。”   因孩子们多,晚宴也极热闹,更兼歌舞助兴,一直热闹到戌正,方才散了。   待大家走的时候,荣烺一人一本新书送上。   今晚荣烺又是跟祖母一起睡的,待沐浴后,换了洁白中衣,她还焚了一炉香,坐在案边椅内,取出一册书,认真的在扉页写了一行字:敬献给我最敬爱的皇祖母。   落款是自己的名字:荣烺。   最后落下自己的私印:梨花院。   然后,荣烺郑重的将书送给祖母。   郑太后郑重收下。 第55章   殿下 正文第五十五章   当夜,荣晟帝仍是宿在徐妃宫内。   徐妃拆下发间珠环,见荣晟帝仍在灯下翻阅荣烺的新书,便披着一肩青丝过去,坐在荣晟帝身畔一起看,“我只当阿烺小孩子淘气,折腾出写书的事来,没想到还真叫她折腾成了。”   “是啊。”荣晟帝道,“阿烺这书写的,颇有益处。”   “陛下亲自给写序,当然得有益处了。”徐妃嘴上笑着,心下颇是吐血。这书里,太后皇后陛下荣绵,都写了序,就独没请她写。论身份,她是不及凤仪宫尊贵,烺是她生的,是她闺女。   一想到荣烺更亲近万寿宫一系,徐妃便有说不出的郁闷!   别人家的闺女都是跟娘亲,怎么她家这个就格外不一样哪!   亲疏都不分了!   荣晟帝翻到荣烺自己写的小序,颇是欣赏,“阿烺这孩子,定有一番造化的。”   “她是陛下的女儿,自然有造化。”   荣晟帝合上书,对徐妃道,“你别整天都把心搁阿绵身上,阿绵是男孩子,泼辣着些无妨。你也多看顾阿烺些。”   徐妃道,“我哪儿不看顾阿烺了。什么东西,有阿绵的就有阿烺的,我都是一碗水端平。阿烺年纪小,我心里也是很疼她的。”   “你呀。”荣晟帝握着书敲徐妃脑门一下,“是不是小时候学习太笨,见着学习好的不自在。”   “我,我哪儿笨来着!”徐妃气嗔,“好像就陛下聪明似的,我那是正常人的学习,你少瞧不起人。”   荣晟帝就喜她这份娇俏薄嗔的性情,哈哈大笑,“我可不敢瞧不起你。”   徐妃气的给他两下,荣晟帝握住徐妃双腕,两人自有一番无尽缠绵。   徐妃有一样好处,她为人的确不属聪明的那一挂,奈何会投胎,出身够硬。但自从徐家生出许多贪心,徐妃也开始得陇望蜀,徐妃就彻底不受郑太后待见了。   但她十分听荣晟帝的话。   荣晟帝让她多看顾荣烺,虽则在她心里还是儿子最重要,晟帝的话,她时时记在心里。再加上母女天性,徐妃也是疼荣粮的,既便荣烺在她心里属第二梯队,可这毕竟是亲闺女。何况这闺女在郑太后身边很受看重。   徐妃还没傻到疏离亲闺女的地步。   所以,第二天徐妃就来了,给荣烺带了许多纸笔。   徐妃说话很坦率,“我少时读书一般,阿烺阿绵都是爱读书的。母后这里自然样样不缺,我胡乱准备的,是我的心意。阿烺你爱写书,拿去用。以后也要多读书,向你父皇和你皇祖母学。咱家有的是好师傅,把师傅的真本领都学到家。”   荣烺收到亲娘的礼物也高兴。   徐妃大事办不来,譬如煲汤做菜、缝衣绣花,做些小物件儿什么的,都不差。当然也不是徐妃亲自做,她也是堂堂贵妃,贵女出身,她指点着叫下人做,那就是她做的。   于是,她便时常弄些贴心的东西给儿女们。   连荣烺都觉着,她母亲既不拐弯抹脚的让她去帮忙要差使,也不使什么邪招瞎折腾,好像是真改好了。   荣烺正忙着准备自己的小宴。   这次的帖子,她把所有为书册出过力的姑娘们都请了来。   宴会的菜品、饮品、宴上的歌舞、游戏,都是荣烺、姜颖几人一起敲定的。   就荣烺几人写的那书,这都印好了,除了赏给内务司张总管的一册,也就是郑太后、荣晟帝、郑皇帝、荣绵、徐妃每人一册,其他的,都存在梨花院的书房,连嘉平大长公主进宫,荣烺都没送一册。   嘉平大长公主、顺柔长公主都闻了信儿,跟荣烺打听,荣烺说,“已经印好了,只是现在还不能送姑祖母和姑母。”   顺柔长公主笑,“还这么神秘啊。”   “不是神秘。除了皇祖母、父皇、母后、母妃、还有皇兄,我得先开一场小宴。这书是我们十五个人一起合力写出来的,我得先给大家伙一起看过,然后,再正式赠给长辈,赐予各大员家眷。”   荣烺说的这样正式,嘉平大长公主、顺柔长公主都说,“那我们就再等等。”   荣烺道,“咱们重注《贞烈传》的事也得抓紧,到时《贞烈传》注好,两本书可以一起印一波,给女孩子看都有益处的。”   荣烺做事认真,井井有条,更兼她言语清楚,什么事都能有自己的意见,慢慢的,大家就觉着,不是荣烺总说大人话,是荣烺本身像个小大人儿。   梨花院小宴的日子,正赶上梨花盛开,大家在廊下一面赏梨花,一面看印出的书册。如楚姑娘、罗姑娘、杨华这些帮着收集卷宗的人,没想到自己的名字也在作者一栏。   杨华言语直接,“当初也就帮着收集了些案宗,我们也没写书,怎么能算作者呢。”   荣烺笑,“不仅是收集卷宗,咱们每次聚会都会把卷宗的案子一个个讨论过去。这是大家伙齐心协力的结果,所以大家都是著书人。”   大家自然高兴,这样有面子的事。   莫说是帝都贵女,多少读书的男人,也以能著书为荣哪。   林妈妈带着小冰把十来册书放在案上,荣烺问她们,“你们的私印都带了吧?”   “带了,公主您在帖子上特意哈哈过的。”   几人都带了。   荣烺取出自己的私印,翻开一本书的扉页,把印鉴印在中间,然后递给身边的姜颖,“咱们把自己的印都盖上,然后,这本就是咱们的纪念。以后即使印再多的书,也没有跟咱们这个一样的。这是咱们一起努力才有的书,咱们永远记着。”   于是,在荣烺的带领下,大家都把自己的私印盖了上去。   最后,荣烺先取一本,跟荣玥说,“阿玥姐你帮我写上,元圣二年三月十五,梨花院。”   其他姑娘也依次各取一本,这便是大家一辈子的纪念,对少年时代的纪念。   以至许多年后,这些姑娘们变成了妻子、母亲、祖母、母时,仍会含笑说到少年时光,“小时候,写了本书。” 第56章   给荣烺这仪式搞的,大家皆心潮小有澎湃。   接下来一起宴饮、看歌舞,都摆出小大人模样,原本下午荣烺还准备了投壶,不过,大家都表示,不玩儿那个了,咱们得讨论点大事!   譬如这书怎么个赏赐法,这个荣烺是有计划的,准备依批次来, 第一拨先给帝都有爵贵女,诰命夫人。   诰命夫人,这是有品级规定的,三品以上诰命,才可称夫人。低于三品,自称夫人,这是逾制。   乐平郡主之女罗湘道,“帝都诰命赏赐起来便宜,在外诸大员之妻,诰命品级也够,天南海北,要如何赏赐?”   杨华道,“外任大员也有回帝都述职的时候,只是这样一来就零零散散的了。”   荣烺道,“我倒没想到这一点。”   大家便聚在一起想法子,史太傅家的闺女说,“我听说朝廷有事,都是派邮驿兵快马疾驰,送至各处。不然朝廷的公文怎么派发下去呢?”   颜姑娘一拍手,“对,我也想到了。有一个办法,朝廷每月都要将邸抄派发各地方。咱们这书,倒可随邸抄,送至各处。”   这些姑娘的出身,见没见过邸抄,反正都听过。楚姑娘亦弱柳扶风一点头,“这是个好法子。”   然后,大家叽叽喳喳的讨论一回,就把这法子定下了。   待告辞的时候,大家都跟荣烺说,“殿下,再有什么事,您只管叫我们来,我们都愿追随殿下,一定能把事情办好。”   荣烺也说,“咱们一起使劲儿,什么事都能办好。”   大家摩挲着手里的书,都认同荣烺这话。   各闺秀回家难免要给父母看一看自己这书,由陛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大皇子殿下一起做序,自己的名字还出现在著作者一列哪。   越是显赫门第越在意声名,这书有这四位显赫人物作序,那当然得看一看了。何况,去岁闺女逼着父兄给找案宗的事,他们都经历过的。大家翻开,先感慨太后娘娘与皇帝陛下的圣明,然后从著作者中找到自家女孩儿的名字,看不看书中内容的,都觉着体面的了不得。   这可真是太有面子了!   也有家里人问,“你也没写书,怎么也是著作者?”   “公主说案子是大家一起收集的,每个案子都是一起讨论的,所以大家都是著作者,我们的名字便也都在里面。”   尤其方御史家的闺女还跟母亲说,“先前御史台参人还无中生有的连带上公主,母亲你看公主人多好啊。就是公主不带上我们,我们也说不出旁的来,毕竟我们不是执笔写的人。可公主没忘记我们的辛苦,把我们都带上了。”   荣烺能把书写成便足以令人惊讶,先时还觉着荣烺是闹着玩儿的,觉着荣烺肯定是找代笔的,这回也都服了。   无他,公主这事儿办的忒明白,谁出了多少力,书上印的清清楚楚。公主也只是写了两成的内容,这是一本群策群力的书。   公主一人办这事,大家是不信的。可这么多人一起参与,这书的确是能写成的。   诸贵女把书带回家,连这些贵女家人都觉着,公主这事办的公道漂亮。原本他们觉着荣烺有点爱折腾,现在统一改变想法:公主是个能做事的人啊。   于是,荣烺还没开始宣传,帝都官宦人家就都传开了:公主殿下写了本书,这书是由太后娘娘、皇帝陛下、皇后娘娘、大皇子一起作序的,等下回咱们进宫请安,就能赏咱们一本。   这书可了不得,这可忒体面。   郑国公在家休养。   他上了年纪,自年下染上风寒,一直断断续续不见大安。见二孙女回家带回的这书,也凑趣看了一回。   第一页就是荣烺和大家伙儿的印章,印章形状不同,有方的、圆的、不规则的,荣烺的印章在最中间,其他姑娘们的印章便都围着荣烺印章落下。   郑绣满脸荣耀的跟祖父说,“旁人家只有一本,等大姐姐回来,还能带回一本,咱家就有两本。”   郑国公道,“阿绣跟阿锦都在上面。”   “嗯。大姐姐肯定在的,我以为没有我们,结果都有。公主说,这是大家伙儿一起努力才写成的书,所以,大家伙儿的名字都在上头。”郑绣忽然想到一事,跟祖母说,“祖母,下次月初到宫里请安,您、老祖宗、还有我母亲、二婶,都一起去。公主说了,先赏赐帝都诰命,三品以上的诰命是第一批赏赐的,介时咱家还能得四本。”   郑国公夫人笑,“那得一起去。”   “嗯,这是一批是最好的,里面是雪浪纸,扉页是谢家十锦堂的梨花纸,这里还有标记,万寿宫梨花院内制。公主说,就第一批这么印,接下来的,再没有这样的了。”郑绣指给祖父、祖母看。   当然,她这本是最最特别的!世间唯有十五册!她是谁都不给的,自己一辈子收着!   郑国公看出孙女的小心思,笑道,“阿绣这本我先借来看看,待看完再还你。”   郑绣说,“好。祖父随便看,什么是时候给我都行。”   重要的是在这个“给”字,这是要给的。   郑国公身子好时便会靠着软枕读上几页,孩子的笔法很直白,书也并不厚。可就这样一本薄薄的书,郑国公翻来覆去读了几遍。   宫内。   荣烺跟着祖母商量第一轮的赏赐,帝都三品以上诰命,每人一本。待诸诰命进宫请安时发给大家便好,另外,在外地的就随朝廷邸报赐下。   荣烺这主意不错,颇为可行,不过办起来也得细致,譬如,朝廷三品以上诰命名单便要先找出来,在帝都的,外地的。外地又分河南河北,江南江北,分方位,一个地方的一起派送,可节省人力。   再有,宗室是大头。   宗室贵女,公主、郡主、县主、乡主,王妃、郡王妃、国公夫人,这又是不老少的人。   郑太后对荣烺道,“我看你这五百本不一定够分。”   荣烺说,“当初我就虚虚一算。”   “你还是实际算算吧,别短了谁的,这就不好了。”郑太后让她自己去办,梳理顺了再赐书。   荣烺就带着她的伴读团,颠颠儿的找赵尚宫要外命妇、以及宗室贵女、诸王妃、郡王妃、国公夫人、的名单了。 第57章   殿下 正文第五十七章   荣烺先统计出在帝都的宗室有爵贵女的数目,然后就是帝都诰命的数目,先把这一拨的书取出来,就近赏赐下去。   外地的统计出来,书的确是不够的,还得加印两百册。荣烺琢磨着,再留些付余才好。   一起定下加印册数。   然后,荣烺顺便将余下的,三品以下五品以上诰命,也统计了一回。   最后,是五品之下在诰命之人,以及帝都年过八旬的老人家的数目。最后一项需要帝都府提供人数。   荣烺跟父皇说过,荣晟帝知会了帝都府尹一声,让帝都府尹把名单交上来。   待这些全都计算好,荣烺一并交待给内务司,赏赐的品阶不同,书册所用纸张、封面印刷也都是不同的。   反正,帝都的先办。   天气暖和,大家都换了春衫,嘉平大长公主得了这书,笑道,“原我想前些日子就回嘉平关,就等着阿烺这书。”   “姑祖母您别急着回嘉平关,多住些日子。”   “驸马一个人在嘉平关,我总有些不放心。”   “不是有二表叔、小表姑他们吗?人也很多,很热闹。姑祖父不会没人照顾的。”   荣烺年纪尚小,不懂夫妻间的牵挂。   郑太后对嘉平大长公主道,“我原想待《新贞烈传》修好后,你再回。”   “有皇嫂盯着,这书差不了。到时多赏我些,我在嘉平关传阅于众人,也省得再有人拿这书教闺女,活活把孩子教傻了。”   嘉平大长公主说着直摇头,荣烺好奇,“我听阿颖姐说,嘉平关民风开放,女孩子也都很能干,并不似帝都这边儿规矩多。”   “多数是正常的。有些个爱瞎讲究的,胡乱教导。嘉平关气候严寒,放闺女多跑跑,身子骨也好。身体太娇弱,是很难适应嘉平关气候的。”嘉平大长公主道,“孩子嘛,不论男女,只要明事理,知礼仪,便是好孩子。”   荣烺边听边点头,“就是。姑祖母你这话在理。”   嘉平大长公主每每见荣烺这幅小大人模样就想笑,她弯着眼睛,“阿烺你现在还小,等你大了,跟你祖母说一声,我过来接你,跟姑祖母去嘉平关玩儿如何?”   “那咱可说好了,这可不能变的!”荣烺现在就喜欢去亲戚家串门子,这样能出宫看看,可惜郑太后对这事有严格规定,三个月才允许她出门一次。   嘉平大长公主笑,“说好了!”   “我的说嘉平关离西戎很近,去了能见到西戎人么?”   “能。不过他们没什么好看的,也就是一些入关做生意的商贾。什么时候年景好了年景差了,总要犯边打上几仗。”   “这我不怕,不是有姑祖父么。我听说姑祖父打仗可厉害了!”   嘉平大长公主笑,“的确不必惧他们。”   嘉平大长公主心里很喜欢荣烺,觉着咱皇家公主就得这气派。偶然间心里想嘱咐荣烺几句,又觉着荣烺年纪还小,何况孩子长长也快,许多道理,长大自然能明白。   回嘉平关前,嘉平大长公主回自己的公主府住了几日,也把要留在帝都的长孙长孙女都接回府,叮嘱了孩子们一番。   在宫里也住了小半年,姜洋姜颖兄妹都挺适应自己的伴读生涯。荣绵荣烺兄妹都是好相处的,嘉平大长公主道,“我让王左史留下,平日里你们也不回来,不过倘有什么急事,可与王左史商议。也没旁的叮嘱,你们都是懂事的,既在皇子公主身边,就好好当差、好好读书。帝都好先生比咱们嘉平关多,不学它一肚子学问,可是亏得慌。”   听的俩人都笑了。   兄妹俩都说,“祖母您放心吧,我们在宫里,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都照顾我们,与在家是一样的。”   “那就好。”嘉平大长公主没说什么“宫里如何能跟家比”的话,宫里原就是她的家,虽则宫中事务多些,规矩也繁琐些,里头的人心眼儿也密。不过,嘉平大长公主从来不认为宫里是什么危险的地方。   皇宫也是人住的地界儿,哪儿就那么多你死我活。   嘉平大长公主让孩子们好好休息,姜氏端着新做的点心过来,她担心母亲舍不得孩子,来宽慰母亲。   “每每随母亲进宫,公主那性情,真是没有半点儿不好,与谁都合得来。先前我还担心公主身份高贵,年纪又小,有些骄纵呢。完全没有。不说公主这样的身份,就是小户人家女孩子娇惯起来,也少有这样的好性情,跟咱们阿颖处的也好。”姜氏放下点心,“大皇子的性格,看着比公主更温厚。”   “皇子公主自然都是好的。”嘉平大长公主道。   “那母亲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姜氏看母亲总似有心事的模样。   嘉平大长公主道,“这话别往外传。”   “母亲还不知我么。我何时是多嘴的人。”姜氏是嘉平大长公主的长女,素来稳重。   嘉平大长公主道,“大皇子,命好。公主,天资好。”   这话令姜氏一怔。大皇子是陛下唯一儿子,这些年,宫中再无旁的皇子公主降生,照此看,大皇子以后就是皇储、帝位继承者。   自然是命好。   公主天资过人,这也是人近皆知的事。   姜氏来帝都时间尚短都能看出荣烺多么聪明。   可母亲怎么突然说这么两句话,姜氏寻思片刻,“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也是忽有此感慨。” 第58章   殿下 正文第五十八章   去昭德宫定省的路上,荣烺跟大哥商量,等嘉平姑祖母离开帝都那日,一起去送嘉平姑祖母。   荣绵说,“你不是想借机出宫吧?”   “我像那样人么?我就是真心想去送姑祖母。”荣烺坚决不承认自己有私心,她掰着手指跟大哥讲,“哥你想想,姑祖母几十年才回帝都一趟,这一走,又不知什么时候能见?”   荣绵逗她,“我去行,你年纪还小,就不必去了。”   “不行不行!姑祖母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我得去!”   荣绵在前头走,荣烺就在后头追。荣绵大几岁,他也没走太快,但他个子高,步子也大。荣烺年小腿短,好在捣腾的挺快,咻咻追上大哥。   荣绵笑着拉住她的小手。   到昭德宫,俩人就跟父亲说了去送姑祖母的事,荣晟帝道,“我正想与阿绵说,大长公主辈份高,倘我亲自出宫相送,她心中怕不自在。就你代我送大长公主出城吧。”   “还有我,还有我。父皇,我也要去。”荣烺说,“姑祖母待我可好了,还说以后邀请我去嘉平关玩儿。我也要去送。”   荣烺一边说一边还朝大哥使眼色,示意大哥替她说话。荣晟帝看她眼睛一眨一眨的,心下好笑,故作严肃的问,“你们这还商量好了啊。”   荣绵道,“阿颖阿洋留在宫里给我和妹妹做伴读,父皇,介时不如我、阿烺,再带上阿颖阿洋一起,也多费不了几辆车,姑祖母心里也更熨帖。”   “就是就是。”荣烺立刻跟着附和。   荣晟帝见儿子虑事周全,心下满意,对荣烺道,“出门都听你大哥的,你就乖乖坐车上,可不许乱跑。送完大长公主就回来。”   “我知道的。我什么时候出宫乱跑过,父皇你可不许冤枉人。”   荣晟帝笑,“我是不放心。”   “父皇您只管放心,那么多侍卫宫人,包管怎么出去怎么回来。”荣烺连连作保。   荣晟帝想阿烺只是活泼些,并非不懂事的孩子,也就没再多言。俩人说会儿话就辞了父亲,他们还得去麟趾宫定省。   待到麟趾宫,徐妃一手挽着一个坐榻上,“尝尝新做的点心。我是算着你们过来的时辰做的,刚做好,正好入口。”   徐妃是贵妃位份,有自己的小厨房,汤水点心要起来都方便。   荣绵不喜点心之类的零嘴,荣烺素来好胃口,见有刚蒸的酥酪,上面还点缀着糖渍樱桃,指了指,“母妃,我吃酥酪。”   徐妃给她放到跟前,荣烺自己捏着小勺子,一口一口,吃的香甜。徐妃问儿子,“阿绵也尝尝这酥酪,好吃的。”   荣绵道,“太甜了。”   “桃花酥不甜。”   “太油了。”   “奶糕不油。”   “总有股奶腥味儿。”   徐妃问荣绵这功夫,荣烺已经一小碗酥酪见底了。她说,“奶糕不腥啊。”拿一个自己吃了,“就是不太甜。”   徐妃说,“下回我让小厨房多放些饴糖。”   荣烺点点头,“那一准更好吃。”   徐妃摸摸荣烺圆圆的小脸儿,“你哥要跟你似的好脾胃就好了。”   “我哥打小儿就不爱吃零嘴儿。”荣烺没在意,“饭不少吃就行了呗。”   徐妃便问跟着荣绵过来的嬷嬷,今日荣绵吃的可好,一日三餐都用了哪些。也照样问了一遍照顾荣烺的林司仪。   二人都照实答了。   徐妃看儿子饮食没问题,也就放心了。   接下来母子女一起说话,荣绵的嬷嬷便退下了,林司仪依旧退立一畔。徐妃也没法,谁叫她有前科,郑太后下过命令,不准林司仪离开荣烺身边。   荣绵顺便将介时去送大长公主的事说了,徐妃道,“大长公主难得回来,此次回嘉平关,的确该去送送她老人家。”   与荣绵道,“你跟大长公主说,让她老人家有空只管再回来,阿洋阿颖在宫里也无需挂念,咱们都是一家子,他们在宫里与在嘉平关是一样的。”   “母妃放心,我晓得的。”   徐妃笑着摩挲儿子脸颊,欣慰道,“我儿长大了。”   荣绵十二岁,已经不惯让母亲摸脸,往后避了避。徐妃一笑,想到儿子又能出宫,复忧愁一叹。荣绵问,“母妃,怎么了?”   “没什么。”有林司仪在侧,徐妃总不能说她又想起娘家了。徐妃道,“我是感慨,我儿转眼就是大人了,能替你父皇办差了。”   想到儿子替陛下相送大长公主,徐妃就是一脸欣慰。怕什么,儿女都是她生的。她就不信,她能一辈子窝在麟趾宫!   徐妃道,“好好把差使办好,给你父皇争光!”   荣绵想,这也不过是件小事。看母亲这样郑重,荣绵道,“母妃放心吧。”   徐妃更添欣慰。   荣烺有着小孩子的表现欲,尽管她在孩子里头绝对算聪明稳重的一挂,此时,荣烺立刻说,“我也跟大哥一起去哪。”   “是啊。我知道,咱们阿烺也一起去。你可得听你大哥的话,乖乖的,知道不?”   荣烺不满,“怎么母妃说的跟父皇一样,我哪回惹过事了?”   徐妃看她不高兴,笑道,“我这也不过随口叮嘱一句罢了。”   荣烺更不满了,“跟大哥就千叮万嘱,跟我就随口叮嘱。”   徐妃笑,“怎么小小人,这么多刁钻话。”   荣烺很喜欢听人夸她,相对的,她很要面子,就不喜欢听人说她不好的话。直待回到万寿宫,荣烺还跟祖母说了一回,“母妃真是偏心眼儿,自己个儿没理,还说我说话刁钻。”   她一向口齿清楚,记性也好,学话学的半点不差。待荣烺学完一遍,气哄哄的问祖母,“祖母你说,我有哪句话是刁钻的?”   郑太后道,“没有。”   “我就说嘛。从没人说过我刁钻,我才不刁钻哪。”荣烺不高兴的说,“母妃为什么这么说我?”   郑太后道,“这是一种长辈式的傲慢。辈份高,年纪大,对着小孩子,就容易随口指点评说。其实说话根本没有细想。或者,就是理不如人时的话。你得明白,有理的人,从来只辩白道理。”   荣烺想了想,深以为然。   嘉平大长公主回嘉平关,先是万寿宫举办了一次宴会,后有皇长子亲自相送至城门口,做足排场礼数。嘉平大长公主自然对朝廷心生感激,她这次回帝都,与太后、与皇帝都十分亲近。长孙长孙女也都留在帝都为皇子公主伴读,虽是祖孙分离,可这对孙子孙女以后前程是有大益处的。   嘉平大长公主走后,姜洋姜颖回到宫里继续自己的伴读生涯。荣烺这里倒是有件事,先前拒绝教她的史太傅,竟然主动要做她的师傅,给她讲书。   荣烺听到这个消息十分震惊,当着史太傅的面儿就问了一句,“哟,您老人家失而复明了?”   史太傅:…… 第59章   荣烺心直口快,这话险把她父皇给呛着。   郑太后也是一幅面目抽搐的模样。   史太傅隐隐猜到荣烺那句“失而复明”的含义,只是不能相信:纵在皇家,不意竟有此顽童!   荣烺半点不觉,她还等着史太傅的回答哪。先前不是死活不做她先生么,这是怎么啦,突然这么主动,还毛遂自荐了!   荣晟帝温声责备,“阿烺,对师傅得有礼貌。”   荣烺说,“现在还没行拜师礼,史太傅对我而言只是大臣。”   史太傅道,“公主这话不为错。臣在家读了公主主持编写的《女子防骗手札》,深感公主天资才干,故自荐为公主讲学。”   “就看了我的书,就成明白人了?”荣烺想,不知我的书还是药,能治眼疾。   史太傅微微尴尬,“先前太后娘娘提过,让臣为殿下讲学。那时臣差使较忙,又兼着大殿下讲学之任,不敢轻忽殿下进学之事,故而婉辞。”   “现在有空了?”   “是。”史太傅硬着头皮,总不能说先前嫌你是公主,不给你讲。   荣烺唇角吟着抹坏笑,“原来是这个。我还以为,先前史大人是因为我是公主,瞧不起我,才故作推却哪。”   史太傅也是多少年的宦海沉浮,脸皮颇厚,“公主误会老臣了。”   “可见,您老虽上了年纪,较之钟学士还是要强些的。”荣烺道,“既然史大人自荐,您打算给我讲什么课程?”   “不若从经学入手,四书五经,人人都要读,圣人大义,老臣还算略有心得。”   “那就从《春秋》讲起吧。”   “《春秋》是史学之事,不若从《论语》讲,我听闻殿下已经把《论语》熟背,殿下学起来也轻松。”   “其实我《春秋》也自己读过了,你就先从这本讲。”荣烺根本没打算跟史太傅商量从哪本讲,她是公主,当然是她说从哪儿讲就从哪儿讲。“我对先生要求可高了,史大人您先回去备课,等您备好讲,先讲一节试试。也得看咱俩脾性合不合,您说是不是?”   史太傅恨不能吃两把后悔药,再不提给荣烺做先生的事。史太傅道,“我做先生这些年,倒没遇到过这种情况?不知公主是从哪儿听说的。”   “这还不简单。我问您,您小时候在哪儿读书?”   “在家。”   “家里请的先生么?”   “是。”回答到此处,史太傅已经明白荣烺的意思了。民间请先生,若先生讲的不好,也是要辞退的。   只是,他,他堂堂史太傅,状元出身,博学大儒,在外想听他讲学的人堆山填海的多,他还是头一回遇着,如果不行就辞退,的刁钻学生。   凭他如今地位,谁敢辞退他啊!   凭他腹中学识,他不足以为公主师!   史太傅怒气陡升,就是太后与陛下,都不会这样折辱他!   荣晟帝也想说闺女几句,对大臣还是要客气的,万不可这样直接说话。   荣烺已经瞧出史太傅不高兴来着,她绕着手里的荷包穗子,“看您,有什么可气的。孔圣人活着时,遇到这样的事也是先暗生闷气么?”   史太傅满肚子气瞬间烟消云散,“臣焉敢比圣人。臣也没有生气,只是臣更了解经史之学,建议殿下自《论语》学起。”   “您只了解经学,您不了解我。看来,以后您得学着了解了解我了。”荣烺说,“就从《春秋》开始讲。”   史太傅看向荣晟帝、郑太后两位家长,荣晟帝想,这稀泥可不好和。我闺女明摆着拿定主意,就得给你史老头些颜色看。   荣晟帝把泥和个半稀,“你们师徒二人的事,你们自己商量。”   郑太后也装聋作哑起来,谁叫史太傅先前驳她面子的。   史太傅见两位家长这般偏颇,也只能作罢,行礼后告退离去。   待史太傅走后,荣晟帝才说,“对师傅,以后还是要客气尊敬些的。”   郑太后颌首,“是这个理。”   荣烺道,“何前倨而后恭?”   前倨后恭。   这话有些不好听。   这话有些刻薄,不过,史太傅也是自找。荣晟帝道,“太傅如今不回转过来了么,你是公主,大度接受,显得咱们胸怀宽广,这多好啊。”   “那我得多憋气。”荣烺跟父亲告状,“是他先不给我面子。”   “唉哟,这么憋气,先前怎么不跟父皇说。你跟我说,我帮你出气。”   “他瞧不上我,我还瞧不上他哪!”荣烺一摆小手,态度比史太傅当初更高傲百倍,“我先前根本没把他放眼里!”   荣晟帝忍笑,“你不是公主么,原谅他一个老头儿呗。”   “嗯,现在能原谅一半儿了。”   荣晟帝失笑,“这还有一半儿的说法。”   “当然有了。我还得再观察观察,要是史太傅真的改正了他那傲慢的态度,我就原谅他。要是还瞧不起人,哼。”荣烺哼一声,显然如果史太傅敢轻视她,她是绝不会让史太傅好过的。   荣晟帝道,“你不学过千金买马骨的道理么。你包容了他,就显得他小气,别人都说你好。”   荣烺感慨,“马骨多好,马骨不会说话,也不招人生气。”   “礼贤下士么。”荣晟帝说。   “父皇您忘了,先前礼过了,人家不是没瞧得上我么。”   依荣晟帝口才都不能说服荣烺,荣晟帝轻轻敲闺女脑门儿一记,“史太傅经学是极好的,别太让大臣下不来台。”   “我知道。我以理服人。”   荣晟帝心说,我看史老头儿今天叫你那满嘴的“理”折磨的不轻。 第60章   史太傅出身官宦,天资过人,科举顺遂,荣晟帝郑太后都肯包容他,可以说一辈子顺顺当当活到胡子花白。   平生所见顽童,无一人能与荣烺比。   想到荣烺说的让他回家好好准备,再到宫里给她讲学。史太傅就一肚子憋气,可再一想到,荣烺设的那刁钻条件,竟然还要看他这先生合不合适!   他给皇长子讲学,皇长子都钦慕他学识!   一个公主,竟然这般刁蛮!   视线落在书桌上精美印刷的《女子防骗手札》上,史太傅深呼吸一口气,心下默念,就当为了朝廷万年基业。   史太傅能做到太傅,当然不止才学过人这样简单,他虽傲倨,可每次都傲倨的很是地方,踢到铁板撞到头还是头一遭。   史太傅是承认荣烺颇具才干的,正因如此,史太傅认为,应该对荣烺进行一些引导。皇室女子与皇权离得太近,太后掌权还说得过去,毕竟母以子贵。   公主安享尊荣,为天下女子表率便好。   像荣烺少时便显峥嵘之人,很难说以后会不会干涉朝政。   女子涉政,好在荣烺是公主,可正因如此,才更需引导。   这也是史太傅毛遂自荐给荣烺讲学的原因,就近察其品性,引导其性情,以后倘能与国有益,也不枉他这一番苦心了。   史太傅切身感受了一回荣烺的刁蛮,硬是拿出年轻时考状元的精神备课,必要让荣烺长长见识!   当然,也坚绝不能让荣烺挑出什么毛病来!   还试着讲一讲,看彼此合不合适!   他史某人亲自讲学,陛下皇子、朝中百官,从没一人说不合适的!   史太傅满肚子不服,愤愤慨的准备了大半宿。   荣烺倒是很平静的跟自己的小伙伴儿说了史太傅要来给大家讲学的事,郑锦荣玥都面露惊色,颜姑娘看荣烺一眼,大家都觉奇怪。郑锦就说了,“史太傅不是不给咱们讲学吗?这怎么突然又肯了?”   姜颖不知前因,好奇的听几人说话。   荣烺嘴角噙着笑,“说是看了咱们写的书,忽然就复明了。”   郑锦先笑起来,荣玥颜姑娘没忍住也都笑了。荣玥低声告诉姜颖这里面的缘故,姜颖也觉有趣,笑着说,“以前在书上看到,才子总有些傲倨。”   “史太傅一把年纪,不算才子,年轻的才叫才子。他起码是个才爷爷。”荣烺促狭,逗的林司仪险跌了托盘里的茶碗。   林司仪道,“私下说说就罢,外头可不许这样说。不管才子还是才爷爷,都格外重体面。”   荣烺虽当面儿噎了史太傅好几句,但史太傅讲学,荣烺并没有为难史太傅,也没有故意找茬。只是史太傅讲课真的不大行。   荣烺指着课本说,“您就把课本上的讲明白就行了,别旁征博引了。我们这刚学,你一下子引到天边,都把人听懵了。”   史太傅目瞪口呆:讲得多还有不是了!   若换个人,他早就正色劝谏了。但看荣烺脑袋上的包包头,还有几位伴读鬟髻上的鲜花钗环,以及众人脸上的睡意,听困了。   史太傅虽性情高傲,且颇有些自己的小心些,不过,并不是强词夺理的人。他在心里记下荣烺给提的意见,点点头,“我知道了。殿下要是哪里学着困难,只管跟我说。咱们商量着来。”   “现在就是这些。顺着书本讲就很好,本来听的很流畅,您一扯就扯的太远。”荣烺问大家伙儿,“阿颖姐,你们说是不是?”   姜颖是最不爱学习的,她说,“以后先生您用白话给我们讲吧。别之乎者也的咬文嚼字了,怪难懂的。”   史太傅问,“我说的话都不懂么?”   “说白话我完全听得懂,你一之乎者也,我就懵了。尤其还东拉西扯那些典故,就更懵了。”姜颖也很实在。   郑锦荣玥,学习就是初学者的进度。   颜姑娘学习好,在家也有基础,就这,她听史太傅的课也觉吃力。   史太傅说,“没想到你们基础这么差,我知道了。下次我调整一下。”   姜颖不爱听人说她基础差,姜颖说,“我们听齐师傅的课,就听的很明白。齐师傅还夸我进益快,一日千里。”   史太傅大为不赞同,“虽则你们是女孩子家,齐尚书怎可这样哄骗你们?这岂不要误人子弟了!”   在史太傅看来,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当如实让学生知道。哪怕是女学生,也得实话实说,怎可虚哄了人去。   这非为师之道。   姜颖却险叫史太傅这话气着,“齐师傅夸我两句,还成骗人了?”   史太傅知道小姑娘家脸皮薄,他很大度的呵呵一笑,拈着自己素日便极得意的一把美须,“无妨。你且跟我慢慢学,包你有学识满腹之时。”   姜颖强忍着才没翻出白眼。   因着史太傅的年纪,大家都是很尊敬他的。荣烺说,“那就这么着,史师傅,下回您可别讲这么远了。”   “嗯,下回我往浅里讲。”   哎,还是一群刚读书的小姑娘嘛。   因为受到尊敬,因为得到学识上的自信,史太傅迈着自得的步子到万寿宫,他是头一天讲学,自然要去万寿宫回禀一声。   郑太后问了几句,史太傅道,“殿下与几位姑娘都极好,听课认真。只是头一天讲学,臣讲的有些深了。公主与几位姑娘给臣提了些意见,臣都记下了,下次必能讲的通俗易懂。”   郑太后道,“这就好。这几个孩子也是极仰慕太傅学识的,只是你先时太骄傲,伤了孩子们的心。纵有什么不好,你也自己受着去吧。”   “没有没有,再没有的。”史太傅自己也笑了。   郑太后好笑,“知道你喜欢好墨,内务司有新贡的松烟墨,哀家瞧着不错,给你留了几方。”   史太傅连忙谢过郑太后的赏,宫人送来新墨,他恭恭敬敬接下赏赐,方告退出宫。   不知是不是得了赏赐,还是之前受过荣烺的刁难,原以为这次上课怕要再受刁难,却不料十分顺遂,的缘故,太傅大人竟然十分心旷神怡。   初夏暖风徐徐吹来,拂动史太傅博大的袍摆,他竟情不自禁的想,公主殿下虽跳脱了些,也还是挺可爱的嘛。 第61章   殿下 正文第六十一章   史太傅跟齐尚书都是教荣烺史学方面的知识,相较于史太傅絮絮叨叨的引经论典,齐尚书的课就精彩多了。   国史大致讲过一轮后,齐尚书开始给公主讲前朝史,以史为镜,可知兴衰。   前朝史讲起来,精彩程度全不逊于国史。   荣烺很喜欢发表议论,齐尚书讲过前朝太、祖开国的轰轰烈烈,荣烺就说了,“这也怪,怎么打天下时都好好的,反是坐稳天下,就生出许多营私舞弊、祸国秧民之事来?”   齐尚书道,“这就是共患难易,同富贵难。”   “所有开国的朝代都这样吗?”   “殿下不应这样比较,即使太平盛世,也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话。”齐尚书问,“殿下听过这话吗?”   “听过。是说新君王更愿意用自己亲近喜欢的人,是这个意思吧。”   “公主说的很对。但这也是人之常情,谁做事都是愿意用自己更了解更信任的人。”齐尚书说,“公主觉着开国功臣多有下场不大好的,其实只因他们多为一时豪杰,结局可惜,令人感叹。太平盛世,一样有清官枉法,忠臣藏私。”   “哎,这多可惜呀。”荣烺说。   郑锦道,“殿下,您就是太心软了。这有什么可惜的,既是犯了悖逆之事,自然要受国法惩处。”   荣烺说,“君臣在一起,做过许多大事,相知许多年,虽说是君臣名分,实际上如骨肉一般。有善始而不得善终,岂不可惜?”   “您想想那些被欺负被祸害的苦主,也就不可惜了。”郑锦道。   荣烺颇有私心,“就是想着国法不容才可惜的。可说句心里话,陛下不一定认识苦主,却是与罪人多年的君臣感情。”   郑锦说她,“你这不是同情这些罪人么?”   “我就是很同情啊。我希望大家都好好的。”荣烺说,“要是我的朋友有错,我立刻就要提醒他。这样才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齐尚书心说,历史可没这样简单,但看小公主天真无邪的评论,也颇为有趣。就听荣烺道,“齐师傅,别讲这些不能善终的人了。有没有君臣相得,善始善终的例子,给我们讲讲。”   “这自然是有的。”齐尚书才高八斗,信手拈来,讲到前朝武帝时期名臣辈出、文采风流的种种逸事。   大家都听的入了神,一向不爱发表意见的荣玥甚至惊叹的说,“前朝还有女子能在朝为官?不是做女官,是做朝廷的官儿?先生,这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虽则女子为官的人数不多,但当年有在禁卫军任职的女将、亦有女子因功赐爵之事。武皇帝的姐姐便承袭了镇南王位,掌云贵兵马庶务。”   荣烺问,“那亲王能管的事,武皇帝的姐姐也都能管吧?”   “自然。”G   荣烺想了想,“其实亲王也没什么趣儿。郢王也就管管宗室的婚丧嫁聚,在外头封地上的亲王,也没什么事让他们管,大事有督抚,小事有地方官员。”   “这自然是不同的。殿下要知道,即使现在,云贵二地仍是杨家人的地盘儿。杨家,便是承自武皇帝姐姐的后人。”齐尚书道,“一应军政,都是杨家人说了算。”   “那不就跟个小朝廷似的。”   “原就如此。”   荣烺点点头,“这王做的有滋味。”   齐尚书道,“我等无时不期盼陛下能挥兵西南,令镇南称臣。”   荣烺道,“成,晚上我跟父皇说声。”   齐尚书急忙道,“殿下,臣可没有让殿下给陛下带话儿的意思。战事乃大事,不是臣与殿下可轻言的。”   “我觉着挺好的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多弄点地盘儿,多好啊。”   年纪不大,还挺好战。   齐尚书道,“云贵那旮旯,地处偏僻,林深瘴大,咱们中原人过去多有不适的。也是那地界儿不大好,当初太、祖没大放心上。杨家人也挺安分,一旦轻启事端,劳民伤财不说,战场上又得多少流血牺牲。”   “这样啊。我还想到时我去瞧瞧哪。”荣烺晃晃小胳膊,“我也习得一身武艺。”   齐尚书:……   荣烺跟姜颖几人说,“趁《新贞烈传》还没修好,咱们跟祖母说说,不妨比照前朝这规矩。以后咱们想做官做官,想做将军做将军,多舒坦。”   姜颖说,“要能这样儿,等大些我就先谋个差使长资历。”   郑锦道,“那咱们都去做官,家里事儿怎么办,就没人管了。”   颜姑娘说,“家里一堆的内外管事,还怕事儿没人管么。”   “这也是。”郑锦说,“阿颜你能去考个文官干干。”   颜姑娘学问比较深,“女子不能科举吧。我看前朝,也没有女子科举的先例。”   荣烺看向齐尚书,齐尚书已经叫他们讨论出一头冷汗,齐尚书道,“没有。这内外还有别的,男女也是不同的。”   “男人在外为官,女子主持内闱,如此方和睦。”   “前朝那些为官的女子,家里就不和睦了?”荣烺很善于发问。   齐尚书道,“虽有和睦的,可前朝末年,乱象也皆因女子弄权而起。”   荣烺皱眉,颜姑娘忍不住了,“先生,依先生看,前朝末年,为官作宰的,是男子多,还是女子多?”   “自然是男子。”   “那就是了。做皇帝的是男子,为官作宰的也是男子,国家乱了,国朝亡了,便都成了女子的不是。也不知谁修的这书,真好大的脸!”   颜姑娘言辞如刀箭,荣烺拍巴掌称赞,“阿颜说的好!”   大家一起拍巴掌,连荣玥也小脸儿泛红的鼓了掌,觉着颜姑娘说的特别对!   不想齐尚书却是一脸怜惜的看着颜姑娘,“这修前朝史的不是旁人,当年赫赫有名的一代大儒,文昌阁大学士,修注前朝史的正总裁官,人称颜文昌公的颜大人。”   刚刚颇得小伙伴赞赏的颜姑娘顿时一脸尴尬,无他,这颜文昌公不是旁人,正是颜姑娘的祖父。   待大家得知因果。   荣烺直接说,“齐师傅太坏了。”   “就是,这不是让阿颜难堪么。”郑锦姜颖都很同情颜姑娘。   荣玥也很同情的看着颜姑娘,想安慰颜姑娘几句,又担心颜姑娘心里更难过。   独齐尚书哈哈大笑,满嘴的,“这不是巧了么。”   荣烺使劲儿瞧也瞧不出齐尚书哪儿“巧”了,她都怀疑齐尚书是故意的,可苦无没有证据。荣烺就说,“那齐师傅也不好直接说出来,你可以下课后悄悄告诉我们的。”   “就是!就是!”郑锦姜颖两人齐声为荣烺助阵。   齐尚书微微一笑,优雅的取来桌间茶盏慢饮一口香茶,悠悠道,“臣乃直臣。君仁则臣直,你们可不许恼。”   五人都给齐尚书这奸诈的家伙噎的不轻,碍于狡辩不过齐尚书,也实在拿他没法。还是颜姑娘主动说,“即便是家祖父所著之书,我也认为,书中所言,多有偏颇狭隘之处。”   “阿颜你乃晚辈,怎可说长辈不是?”   这次不必颜姑娘自己辩,荣烺就替颜姑娘说了,“这是就事论事。圣人都有出错的时候,何况凡人。有错还不让说了?本来学习就应该各抒己见,要是对书中的话一味傻学,不知思考,跟应声虫有什么差别?”   “就是这样!”姜颖郑锦都妥妥的站荣烺这边儿。   荣玥稍一犹豫,就被齐尚书看了出来。齐尚书道,“荣姑娘肯定不这样想。荣姑娘知道,做晚辈的就是要听从长辈的吩咐教导,身为女子,就要柔顺贤淑,这才是身为女子的美德哪。”   郑锦知道荣玥一向老实没主见,生怕荣玥被齐尚书还偏,连连给荣玥使眼色。齐尚书瞥郑锦一眼,“郑姑娘你眼睛病了?”   “没病。”   “没病眨个没完。”   郑锦白齐尚书一眼,她干脆不眨眼了,直接对荣玥道,“阿玥姐咱们是一边儿!”   “此乃人间大义真理,切不可以私情论。”齐尚书一脸庄严。   荣玥犹豫半晌,跟齐尚书说,“齐师傅,您说的是以前的道理了。现在《贞烈传》重新注释,以后我们得照新道理做。”   “再说,就是以前,《贞烈传》上也说,女子虽应柔顺为要,也没说遇着不对的事不能说。”荣玥对先前的《贞烈传》理解的既清楚又到位,向齐尚书解释《贞烈传》的主张,担心齐师傅不大了解这本书。   齐尚书只得道,“好吧。那就这样吧。”   荣烺不干了,“什么叫‘就这样吧',先前说的还没说完,齐师傅你说,阿颜说的有没有理?”   齐尚书只得无奈道,“殿下都这样说了,那自然是对的。”   “不是我说的。是阿颜的主张,我认为阿颜说的对。”荣烺看一圈自己的小伙伴,“我们都认为对。先生您觉着对,还是不对?”   齐尚书道,“略有偏颇。一个朝代灭亡,绝非一人之故,将亡国之事归于女子头上,有欠公允。既然讲到这儿了,回去好好看看,下回就接着讲前朝亡国之失。”   大家回去都卯足了劲儿做预习,就是备着等下节课把齐尚书驳倒。荣烺也感觉好似中计,她细细琢磨一回,于心下感慨:虽然史师傅性子讨厌,但相较齐师傅这狐狸,史师傅简直老实的不像话。   之后,齐尚书生辰,收到荣烺所赐狐狸玉佩一枚。 第62章   殿下 正文第六十二章   荣烺不论读书、做事都特有劲头儿。   不是成年人理解的用功课苦,而是那种积极的不得了、让人心下颇觉有趣的劲头儿。   她每天都精神百倍的。   除了读书,还有她新书的赏赐计划,到她生辰前,三品以上诰命的赏赐都颁下去了。荣烺还收到许多宗室贵女、大臣家眷写给她的折子。   内容大都相似,一是给荣烺请安,二是感谢公主殿下所赐书籍,三是夸荣烺这书写的好。   贵女诰命上的折子,都是递到万寿宫的。   荣烺带着小伙伴儿们一起看折子,大家都很高兴。   不过,这事叫史太傅知道,史太傅说,“公主这事,让臣想到一篇文章。”   “什么文章?”荣烺问。   “邹忌讽秦王纳谏。”史太傅说出这篇文章里的一句名句,“吾与城北徐公孰美?”   这篇文章是邹忌所作,大意是,邹忌是当时有名的美男子,不过,后来听说城北徐公比他还美。邹忌就问妻妾,问门客,他和城北徐公谁更美。   然后,大家都说,您比徐公美的多。   后来邹忌见到徐公,当下为徐公美貌倾倒,自愧不如。   邹忌回去就寻思了,为什么妻妾门客都说我比徐北美呢?   然后,邹忌得出结论,妻妾说我美,是偏爱我的缘故。妾说我美,是畏故我的缘故。门客说我美,是有求于我的缘故。   这文章荣烺先前读过,郑太后给她讲过。如今听到史师傅这样说,荣烺有些不高兴,“先生您是说,大家夸我是奉承我,不是真心觉着我好?”   史太傅道,“若殿下不是公主,只是平民女子,写得此书,纵有人见到,会有这些赞美之词么?”   荣烺没说话。史太傅继续道,“纵圣人著书,亦少不得许多批评。殿下写的书,殿下所写内容只占一小部分,可大家的夸赞大都集中在殿下身上,殿下以为是什么缘故呢?”   郑锦担心荣烺不高兴,说道,“若不是殿下打头号召我们一起干,是写不成这书的。”   姜颖也说,“虽然殿下写的跟我们是一样多的,可首功非殿下莫属。”   荣玥也为荣烺说话,“公主是想帮助这世上没有警戒心的女子,是一片好心。”S   “是啊。当初我们一起写书时,并不是为了要别人夸赞我们。我们就是想,若能有益于人,这书就没白写。”颜姑娘说。   有小伙伴的支持,荣烺终于从史太傅的打击中缓了过来。她年纪虽小,却很能理解世理,也并没有生史太傅的气。   荣烺也承认自己的虚荣心,她笑了笑,说,“谁不爱听好话呢。就是大家说的这样,我当初写书也不是为了别人夸赞。现在有人夸我,我也高兴。先生的意思,我都明白,不会因这些好话就晕头的。”   史太傅看她眼神清明,笑容明朗,也不禁一笑,“老臣身为殿下的先生,身负提醒殿下的责任。殿下明理纳谏,也是老臣之福。”   “这不算什么。只要是对的建议,我都会听的。”荣烺很大度的表示。   史太傅想,公主殿下还是很明理的。   眼瞅就是荣烺生辰,今年荣烺没有大办,就是家里人还有宗室亲戚一起办了个小宴,除此之外,荣烺就是请了许多她在宫外的朋友。   也就是先前荣烺的私人小宴请的帝都闺秀,进宫来参加她的生辰宴。   诸闺秀的家里人都觉着,孩子比自己还有面子哪。公主就没请她们,主要公主跟她们不熟,跟家里孩子熟。   大家也都带了给公主的生辰礼,除了家里给准备的,便是自己做的,或是针线,或是字画之类,也是大家的各自心意。   如此,大家伙儿高高兴兴的乐了一日。   第二天,荣玥才跟荣烺说了罗湘告诉她的事。   罗湘是乐平郡主之女,经常受邀参加荣烺的小宴。她带消息进宫的,不过昨儿是荣烺生辰,罗湘就把事情告诉荣玥,让荣玥第二日再告诉荣烺。   荣烺一时都没听明白,“什么?外头有人卖咱们写的书?”   “嗯。阿湘跟我说的。”   姜颖几人也都围坐过来,听荣玥说,“阿湘说她出门买书,到书铺子看到的。她问了问,那书铺子打着陛下娘娘亲自作序的名义,卖的可火爆了。”   “这谁家铺子,怪有眼光的。”   “公主您不生气?”荣玥问。   “为什么生气。原本咱们写书就是为了让人看的。先前赏赐给内诰命,也是为了让大家多看,能流传出去再好不过了。”荣烺并不介意,她说,“不过,接下来就是赏赐四品、五品诰命,这家书铺早早开卖,也有些不大合适。”   郑锦也说,“就是啊。就是卖,也该等宫里赏完了。这谁家铺子,好不懂规矩!”   姜颖说,“跟外头传句话,先收了那书。等殿下赏完了,再让他们卖不迟!”   颜姑娘说,“这也不要太急。宫里说句话,外头如同一场暴雨。我看殿下也没有太为难那店家的意思,先问明缘故,再做处置才好。不然这事闹大,等宫里赏赐结束,外头商家惧于此次的事,反不敢印刷售卖了。”   荣烺想了想,这事既是在帝都,自然该由帝都府料理。可那帝都府尹不像是能干的样子,把差使交给帝都府,荣烺还有些不放心。   荣烺跟小伙伴儿们说,“明儿我跟祖母说一起,咱们一起出宫,我这个月的出宫次数还没用。咱们一起去瞧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姜颖几人皆年少,自然愿意。   荣烺去跟郑太后说,郑太后也答应了,只是得安排好随行的侍卫宫人。荣烺说,“别叫侍卫穿着铠甲撵人,那还能看到什么呀?我不摆公主的排场,让他们穿外头人的衣裳,悄悄保护我们就行了。”   郑太后道,“在外听林司仪的话,我就答应。”   “一定听一定听。”荣烺满嘴应承,“祖母您想想,但凡您说的话,我哪回不听了!”   她跟祖母说起自己的计划,“我们早上出门,中午去阿颖姐家用膳,下午就回来。”   “公主府就几个看屋子的人,你们去做什么,这就不妥当。”   “那去顺柔姑妈家,这总没问题吧。”   “行吧。我打发人先去跟顺柔说一声。”郑太后着内侍出宫一趟,让顺柔长公主给几个小的备下饭。至于外头书铺私印荣烺书的事,郑太后一句没交待。   因为荣烺每季都有一天的出宫额度,今年也出去过两遭,都平平安安的,荣烺不是会乱来的性子。再加上这次是荣烺跟姜颖几人一起出去玩儿,荣绵便没一起。   待到出宫的日子,大家都穿戴好,因为人多,分了两辆宫车,荣烺、荣玥、姜颖一车,郑锦、颜姑娘一车。   宫车宽阔,她们年纪都小,随身服侍的侍女一起乘坐都没问题。另外还有五辆略小的马车,坐的也是跟随的侍女,以及一些随身物品、吃食等物。   荣烺打发人问了罗湘是哪家书铺,在什么位置。罗湘知道荣烺几人要出宫,她邀了云安郡主家的杨华,提前到书铺等着荣烺一行。   待荣烺一到,罗湘杨华迎出书铺,后头跟着自家侍女,侍女一畔,是书铺掌柜等一应人。   书铺掌柜自不认得荣烺身份,但罗湘偶尔会来选书,他是知道罗公府马车上的标识,也知罗湘身份,见今日所来之人,竟然是罗公府的小姐要出门相迎的,浑身恭敬的恨不能把腰弯地上去。   起码今日之人,论身份绝不比罗小姐差的。   就是……看着看见颇小。   荣烺年纪最小,个头最矮,却是被大家簇拥在中间。   掌柜就想殷勤的上前给荣烺递个椅子,请贵人坐下说话。可他根本连荣烺身边儿都凑不进去,他深知贵人规矩多,也便不敢上前。   罗湘拿了这书给荣烺,“您看,真是一模一样的。”   荣烺接来翻翻,“还真是一样。就是纸张寻常了些。”   荣烺问,“这卖多少钱一本?”   罗湘看一眼掌柜,掌柜远远道,“回小贵人的话,鄙店卖五百文一本。”   荣烺略一思量,纸并非上乘,这价格倒也使得。她看侍卫一眼,“让掌柜近些说话。”   侍卫极麻俐的把掌柜身上搜捡一遍,才让掌柜上前,荣烺问他这书卖的如何,生意可好。掌柜回道,“托贵人的福,书卖的是极好的。小店都是第三次印了,来来往往的客人,见了都要买上一本。只是如今别的店见咱家生意好,也纷纷效仿,如今就不及以前了。”   荣烺道,“这可怎么了。要光你一光生意,多无趣。有同行,才有意思嘛。”   掌柜躬着身,连连应是。   荣烺握着书,问他,“只是有一事我不大明白,这书原是宫里的,也没有让你们印,你们怎么就印了呢?”   掌柜心底顿时发虚,罗湘道,“问你话,你实话实说便是。”   掌柜小心翼翼回道,“也不只小店一家印,许多家都印的。”   罗湘轻哼一声,“若不是你家是头一家带头印的,怎会来问你!”   掌柜立刻不敢再瞒,“是东家得了这书,令小的安排印制的。实在也是这书着实好,是真的极好的!”   “你家东家是哪位?”荣烺问,“他哪儿来的书,这书先前只赏过三品以上的诰命夫人。”   掌柜吞吞吐吐,“我东家说来也不是私自印,是受了公主殿下的允准,这才印的。”   荣烺惊,“哪位公主?”嘉平姑祖母已经回嘉平关,难道是顺柔姑妈?   掌柜既说出来,也就不瞒了,“能是哪位公主,就是写这书的公主殿下啊。上面落的梨花院的款,就是公主殿下的别称。”   罗湘几人齐齐看向荣烺,掌柜一私低头说道,“我们东家乃是公主殿下的人,如今这生意,也是东家替公主殿下打理的。”   “也是东家好性儿。要搁旁人,这书咱们能印,他们能印么?这书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啊,这是咱们公主写的!”这位掌柜一看就是对同行怨念颇深,径自絮叨,“东家说,公主心善,不计较这个。哎,公主娘娘真是菩萨转世,这样的心地宽广,人品大度。”   哪怕掌柜把她夸成菩萨转世,荣烺现在也唯有想吐血的心,她气的鼓起嘴巴,“你们东家是哪个,我怎么不认识!”   这谁啊!   她什么时候让人出来开书铺子印书卖了!   这不应着她的名儿搞诈骗么! 第63章   殿下 正文第六十三章   东家当然不在店里,荣烺让掌柜去找。掌柜很不敢得罪她,毕竟这是让罗公府大姑娘都要敬陪下座的小贵人。   掌柜此时也觉出怕是要出事,提心吊胆的跟荣烺商量,“我们东家在读书,这会儿让人去寻,最快也得小半时辰才能到,要不,小贵人先喝口茶歇歇。”   “你们东家是小孩儿啊。”一听在读书,荣烺就更吃惊了。   掌柜大着胆子抬头看荣烺一眼,心说,比您还是要大好几岁的。   荣烺也懒得在这儿等,干脆对林司仪道,“林妈妈,派两个侍卫留这儿,等他们东家到了,直接还到姑妈府上去。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子!”   林司仪安排下留守侍卫。   荣烺便未在这家店多呆,她还有件事,想去看看去岁让帝都府尹安排的那几位姑娘日子过的如何。   罗湘杨华自然也同她一道去,只是她们也是如今听荣烺说了才知道这几位姑娘的缘故。   林司仪虑事周全,不想荣烺去见这样的人,毕竟那几个女子先前只勉强算良家。“这事也不必你亲自去,打发个人去瞧瞧,问的细致些,也就什么都清楚了。”   “要不然,我亲自去瞧瞧,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荣烺说,“也不是离近了瞧,咱们在周围找个清静地界儿坐坐。旁敲侧击的跟旁人打听,这才能知道真正是什么样。”   既然荣烺这样说,林司仪也就没拦她。   大家便一起去了。   往城西走,街巷明显窄了,店铺亦不及朱雀大街来得豪奢。不过,也别有一番市井繁华。大家伙儿都是头一回来城西,荣烺带着拢起车帘,脑袋往外看。姜颖自小长在嘉平关,那里原就没帝都这些繁琐规矩,姜颖说,“这边比城东好,热闹。”   荣玥原是个端庄姑娘,只是受小伙伴儿影响,她也就跟着一起看了,边看边点头,显然认同姜颖的话。   “这里才是寻常人家过日子的模样吧。”荣烺说。   林司仪想倒茶给她吃,偏路一直晃,只得作罢,“谁家都是一日三餐,无非是大户人家仆婢多些,地位高些。”   荣烺说,“感觉不一样。”   林司仪笑,“哪儿都一样。”   马车约走了大半时辰,到了离胭脂巷子不远的一处茶楼。林司仪先定了包间,让荣烺等人在包间休息,再吩咐侍女取出茶点,让几个小姑娘一起用些吃食。   荣烺说,“出都出来了,尝尝外头的吃食也不错。”   林司仪肃容,“绝对不行。”   荣烺也只得道,“好吧好吧。我是看楼下许多客人吃的挺香。”   罗湘说,“这里无非几样粗制点心,您就是尝了,也吃不惯。”   “就是。”杨华也说,“就是我们出门游玩,也是带自家点心的。这里能有什么好手艺。”   荣烺说,“手艺不一定好,就吃的这份野趣儿。”   不过,林司仪坚决不准她吃外头的东西,她也没坚持。   不过,这坐包间儿里,举目皆是她们几个,这可怎么打听?荣烺问林司仪,林司仪道,“这不必担心,我来安排。”   林司仪着人找寻这附近有名的官府时备案过的媒婆过来,给了那媒婆几两银子,叫媒婆说一说附近有趣的事儿。   媒婆坐在屏风外,单给她在跟前摆两样茶楼里的茶点,她摩挲着袖管里的银锭子,只觉空气里萦绕着一股既清且逸的说不清的香气。   单她身畔便有六名青衣侍卫,门外还有守门的青年男子,里面影影绰绰看不清,也知必是女眷。   单这阵势,也知非寻常人家。   捏着银锭子,媒婆没敢说那些乡野粗话,用自己平生最文雅的语言说起来。“要说附近这几条巷子,我也是知道些的。咱们这儿虽不是贵人住的地界儿,也都是本乡本土的老实人家儿。”   她就从东家闺女讲到西家媳妇,哪家家风好,哪家婆子刁,说的活泼有趣。荣烺在宫里哪儿听过这个,跟林司仪说,“林妈妈,赏她两锭银子。”   接着便有个美貌侍女从屏风内走出,将两锭银子递给媒婆。媒婆一喜,连忙起身双手接了,满嘴菩萨的谢了又谢。   荣烺杏眼弯弯,“你接着说,若再有有趣的,还赏你。”   媒婆子一年也没这些收成,一听这话,当下卯足了劲儿,必要把里面的贵人侍奉舒坦。   “要说我们这边儿,去年可出了件新鲜事。听说是府尹大人亲自安排过来的,也有说她们先前有些不妥当的。街邻们议论了许久,后来,她们在街上赁了铺子,做些胭脂水粉、绣件的生意,也还好。原是有五个姑娘,她们都生的美人儿一般,有许多人家想求娶哪。只是,她们没根没底的,听说父母都过身了,也没有族里亲人。这就孤单了些。”   “上等人家就有些挑剔,下等人家儿吧,她们那样的容貌性情,也看不上。”媒婆子感慨一回,“我看我是赚不到她们的媒人钱了。”   荣烺说,“她们生意在哪儿?”   “就离这这儿不远的五姊妹胭脂铺。”这媒婆颇是碎嘴,“要我说,正青春年少的大姑娘,总不能一辈子不嫁人。既要嫁人,就得现在筹谋,有好人家可不能错过。”   “有没有人欺负她们,为难她们?”   “没有。时不时还有女衙司过来,衙门里也知会了我,叫我照应着些。不瞒贵人,我家里祖上就在胭脂巷,我嫁人就嫁的隔壁青竹巷子的老陈家。这一片儿我都熟,她们虽貌美,也招眼了些,可这世上的水灵姑娘也不少。说些碎嘴闲话的有,可哪儿那么多强买强卖的呢。又不是话本子上的事儿。”   荣烺说,“你有这份善念,以后说不得就有福报。别说那些个面儿上慈善,心里奸狡的婆子,那样的人,纵一时瞧着好,说不得就得招了祸来。”   媒婆一阵心惊肉跳,连声说,“不敢不敢,小人万万不敢。咱也不是那样人!”她心里也觉奇异,听声音觉着像小孩子,可说话硬是让她心底一阵阵冒凉气,连得银锭子的喜欢也不敢想了。   媒婆连连作保,“小贵人放心。小人虽也有限,可力所能及,能照应的地方一定照应。”   荣烺道,“这便有劳了。”送再令林司仪取了十两银子赏那媒婆,便打发这婆子下去了。   待走前,荣烺还顺带去那胭脂店门前看了看,马车未作停留,直回东城,往顺柔长公主府上去了。   顺柔长公主昨儿接到宫里的话,昨儿便令人准备着了,想荣烺上午必到的。结果,一直等到晌午,也没见人来。   倒是有俩侍卫带着三个半大小子过来,说是公主让他们带过来,一会儿公主要亲自问话。顺柔长公主大致问了缘故,虽恼恨这几个小贼假借荣烺名义做生意,可这几人年纪都很小,一顿板子就能打个半死的,索性令人把这几人带到空屋子关着。   一直没见荣烺过来,顺柔长公主就想打发人出去寻一寻,在路口哨望哨望。   好在荣烺一行到的也不晚,顺柔长公主说她,“到哪儿去了,我这等的,以为你们丢了哪。”   “哪儿会丢啊。就往西城走了走,我三个月才能出来一天,还不得多逛逛。”荣烺笑嘻嘻地,“林妈妈不许我在外头吃东西,我都饿了。”   “早给你备好了。”   顺柔长公主吩咐传膳。   吃着饭,荣烺就把上午的事说了。顺柔长公主道,“你也太心细了。那几个女子,已是承你庇护,不然哪儿有如今的安定。哪里还用再去看。好不好的,日子都是自己过的。你能庇护一时,还能庇护一世不成?”   “这也是顺带脚的事儿,又不麻烦。能帮人时就帮一把呗。”孩子大都有种天生的善良,像荣烺,她就从来不吝于帮助旁人。哪怕是这些与她无关联的人,她也盼着人家过的好。   顺柔长公主一笑,“她们能自食其力,也算没白费你这一片心。”   “是她们自己争气。”   荣烺想到书铺子的事,问,“姑妈,可有侍卫带着书铺东家过来您这里?”   “我刚想膳后再与你说。有。就几个半大小子。我也没细问。”   “待用过膳,我再问他们。”   不过,荣烺一见这几人也吓一跳,问他们,“你们仨就是书铺的东家?”   这仨人,都是一身的宝蓝色织缎衣袍,头上束着冠,但看年纪,也就十一二岁吧,最边儿上一个瞧着,怕是连十一二岁都没有,顶多十岁。   好在几人生的模样不丑,荣烺问他们,“你们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   中间那个个子最高的男孩子,明明长的也算体面,一听问他,竟露出一幅颇是油滑的笑来,带着一丝巴结讨好的意味儿,“回您的话,咱是楚王家的。楚王是我祖父,我姓荣,单名一个柒字。”   略矮些的那个说,“在下姓穆,穆然。”   最矮的的那个看看两个哥哥,也回答了,“我叫闻峻英。”   顺柔长公主看向荣烺,竟然有楚王的孙子在内,这是怎么回事?   荣烺却已猜得一二,问他们,“那你们知道我是谁?”   荣柒又露出一个笑容,“要在书铺子定不认得,如今既是在长公主府,您还与长公主平起平坐,要再猜不出来,那就是装傻了。”   他故做潇洒的一撩衣袍下摆就跪下了,“荣柒见过公主殿下,给殿下请安了。”   穆然、闻峻英俩人也跟着一起跪下行了礼,但从二人神情可看出,穆然显然也猜到了荣烺的身份,闻峻英脸上先是一片茫然,而后露出畏惧惊慌的神色,可见并未料到。   荣烺问他们,“你们干嘛要假冒我的名义做生意。”   荣柒就有些尴尬了,但显然他脸皮够厚。荣烺不叫他起来,他就跪着跟荣烺解释,“这事儿是我们几个做的不对。承陛下恩情,我们都进了官学念书,也得了许多赏赐。但因为帝都府尹的那件案子,先前往外出租的宅子,管事不让我们出租了。闻大哥想接了小闻和伯母他们来帝都一起生活,我们商量着,还是得有个生财的法门。”   “靠着陛下的赏赐,便赁了间铺子做些书本生意。在帝都讨生活,有本钱会经营还不成,还得扯个大旗,才不受欺负。我们思来想去,学里虽有同窗,也不好靠谁去。后来,闻大哥说公主心善,在宫里见了还特意关照了他。”   荣柒颇是惭愧,“我就想,我们也不做坏事,就是本本分分的靠书局赚点零花,就应了公主的名儿。”   荣烺说,“你们倒挺会盘算。”   穆然说,“我们也是真心想投靠公主,就是没门路,也见不到公主。”   荣柒立刻点头,“就是!”   荣烺大惊,“应我名儿赚银子不算,你们这还打算赖上我了!”   俩人立刻尴尬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那啥,公主您说的也太直接了。那啥,我们就这么想的。 第64章   殿下 正文第六十四章   荣烺头一回遇着脸皮这样厚的小孩子,当然,此时她完全忘了,她比人家还要小。   荣烺就不明白了,她看着一脸机伶圆滑相的荣柒问,“你既然是楚王家的人,用楚王的名号就行了,何需借我的名号?”   荣柒一脸苦兮兮,“殿下,藩王都是在藩地,帝都里除了郢王,其他藩王都叫不响。就是应着楚王府的名儿,人家也知道是管事打理。那啥,远水解不了近渴,没啥用。”   看来是用了。   荣烺再瞧一眼相貌斯文,却十分寡言的穆然。   “我的名号难道好用?”荣烺不解,“正常人想想,我常年在宫里,如何能打发人出来经营生意呢?”   荣柒与穆然想的都是,咱们也不知道您这么丁点儿大,但您名号还真挺好用。荣柒实话实说,“我们也遇到过硬茬,一说是您的家臣,从此再没遇到过麻烦事儿。”   还真好用!   荣烺非常震惊,问荣柒,“哪家那么硬茬子,连楚王府的面子都不给?”   荣柒尴尬答道,“那什么,是我新祖母楚王妃的陪嫁生意,现在是孙公府的人打理着。”   荣烺好奇,“你们本家还争的这么厉害?”   “不不不,殿下别误会。我只知道祖父续弦的事,新祖母进门,我都没轮上到院儿里行个礼,不知道谁给我报的生病。也是来了帝都,我们这铺子开起来才知道,原来新祖母也有个书铺。可帝都开书铺的多了,我们这已经开起来了,难道还能关门?”荣柒如实说道。   “从此你们就打定主意赖上我了?”荣烺问。   荣柒有些不好意思,还是点了点头,“听大哥说,殿下心地良善,我们皆愿为殿下家臣。”   “你是宗室,这话可不能说。”   “不瞒殿下,我祖父孙子孙女加起来五六十口子,我父亲儿女加起来也有十好几个。我这名儿,就因为在兄弟间行柒,我父亲懒得再取,直接就叫荣柒了。我也就是个宗室身份,要是能在楚地混好,我也不会来帝都。”荣柒全没有宗室好颜面的性情,他简直坦率的要命,完全不觉说出自己境况会有失体面。   相反,他说话时神色坦荡,倒比先时的圆滑顺眼一些。   “那也不行,我们都是一个祖宗,怎能让族兄做家臣呢?”荣烺问,“你们大哥就是闻峻宁了?”   三人一起点头。   正说话间,外间侍从进来回禀,说是有位禁卫军闻侍卫求见小殿下。   荣烺笑,“正好,一起进来说说。”   闻峻宁一身玄色近卫服,他年纪尚轻,却是身量高瘦,鹤势螂形,举步而进,纳头便拜,“臣监门卫闻峻宁见过殿下千岁。”   “闻大人来的正好,正好解释一二。”   荣柒穆然闻峻英三人都不由自主的看向闻峻宁,三人眼中既有依赖也有担忧,可见四人平日间的确关系极亲近。   闻峻宁也十分羞愧,“这事说来都是臣的缘故,臣老家在蜀地,不瞒殿下,家中十分贫寒,为了凑给臣来帝都的路费,把仅剩的水田也当了。臣来帝都后,蒙天恩典,非但补了实缺、进了官学,日子也渐好起来。臣是家中长子,便记挂家中寡母弟妹,便花了银两,请了镖局,到蜀地接我母亲、弟妹过来供养。”   “平时花销也要银钱,再加上母亲弟妹过来的开支,我们便商量着,不如趁手里还有活钱,开间铺子,做些生意,也有进项。”闻峻宁一五一十的说,“没想到,这做生意,小时还无妨,若做得大了,便有靠山硬的来欺。我们几个,要论拳脚打架并不怕,在帝都,实无权势。大年夜臣巡逻时偶遇殿下,殿下对臣十分关怀。臣心里感激极了,便仗着殿下心善,做出这等不耻之事来。”   他非但身形俊朗,相貌亦是一等一的好,此时那一双凤目中满是惭愧,再次深深俯拜下去,以头触地,“臣对不住殿下。”   荣烺也听出他们是真的生计不易,不过,她心中还有疑问,问闻峻宁,“你当初干这事,有没有想过事发怎么办?圆不了谎怎么办?”   闻峻宁叹道,“当时只想,能走一步,算一步。”   荣烺叹道,“也是。我这话问的多了。”要是还有旁的法子,这几人也不至于假借她的名义。   顿了顿,荣烺问,“闻大人,你在禁卫军当差如何,考核都是什么等级?”   “回殿下的话,去岁侥幸都是上等,今年春考已经结束,也是上等。”   荣烺看向荣柒三人,“你们读书怎么样?”   荣柒学着闻峻宁的说话方式,“回殿下的话,我也还行。我在学堂里是第二。”   穆然道,“回殿下的话,草民侥幸,学里先生考查,都是首位。”   闻峻英看大哥一眼,才怯生生的说,“回殿下的话,我,草民还没考官学,是随一位举人老爷读书,我娘说,能读书不容易,让我一定要用功学。”   闻峻宁考核上等不奇怪,看闻峻宁的模样就知道是个当差用心,很有责任感的人。不过,荣柒穆然成绩这么好,倒是出乎荣粮意料。   尤其荣柒一幅圆滑样,真不像这么会念书的。还有这位寡言少语的穆然,据说家里书香门第,看来是真的。   荣烺沉吟半晌,“这事要闹出去,你们就完了。未免可惜。”   闻峻英尚小,闻峻宁三人何尝不知此间厉害,都是一阵心惊胆战。   “你们既借我的名义,便不能白借。”   闻峻宁立刻听出这话里的活扣,他立刻道,“随殿下吩咐!”   “第一,不能干违法犯罪的事。”   “这是自然,臣等万万不敢的。”   “也不能干有失体面的事。”   “决计不会。”闻峻宁道。   “还有,我在宫里不经常出来,你们借了我的东风,便帮我留意,这城中可还有人借我的名义做事?”   闻峻宁惭愧的说,“尚未听闻有此事。”就他们这样脸皮厚,未能报答公主的恩德,还借公主名义讨生活。   “如果听说了,一定要告诉我。”   “是。”闻峻宁道,“不必殿下吩咐,臣等也会留意。”   荣烺心善,她是觉着这几人生活十分不易,小小年纪,且有才学,以后当有一番作为,若折在此事上,未免可惜。   荣烺道,“就这么着吧。你们是生活艰难,做生意赚些银钱,无奈之举,也就不怪你们了。以后还是把心搁学习当差上,男了汉大丈夫,成天数银子铜板有什么趣。”   四人一听不怪他们,都俯身再给荣烺磕了个真心实意的大头。荣烺一摆手,“去吧。”   有侍女引他们出去。   顺柔长公主自始至终都没说什么,待几人退下后,方道,“有些宽和了。”   荣烺说,“还都很小。那闻侍卫今年才十六岁,剩下几个,也就十一二岁,真打罚了,叫他们怎么着?要是三五十岁的敢这么干,那是不能罢休的。”   “这话又怎么说?”顺柔长公主笑问。   “三五十岁是坑蒙拐骗,十一二岁算走投无路。”荣烺道,“无依无靠的孤儿,慈幼局还得给口饭不叫饿死。十一二岁,无父无母,能自己糊口,也无坑蒙拐骗,省官府朝廷不少事。我也便宽恕了他们吧。”   看她小大人般说话,偏还有自己的一番道理,顺柔公主便不再多言。   当然,荣烺也不是对所有人都这么宽宏大量。   一离开长公主府,莫说荣柒等人,连闻峻宁都深深的呼了口气。荣柒庆幸万分,一边儿擦着额间细汗,一边儿说道,“还真如大哥所言,小殿下这样宽厚善良。”   闻峻宁牵着马,把脚软的弟弟搁马背上,“君子欺之以方,我们对殿下,也算欺之以善了。好在殿下看我们坦诚,宽恕了我们。”   闻峻英在马上,有哥哥在身边,脸色渐渐转好,也不太害怕了。他说,“哥,以后我们就是公主殿下的家臣了么?”   闻峻宁接到铺子掌柜的信儿,又找了同僚替自己当值,所以才过来的晚些。他问荣柒穆然,“这事儿你们也跟殿下提了?”   穆然说,“看公主的意思,是没同意。”   荣柒道,“这是碍着我出身的缘故,的确是不好收咱们做家臣的。”   闻峻宁不解,“二哥,这是为什么?”   “我也算宗室子弟,论起来,算是公主的族兄。公主是担心有人议论,怎么能拿族兄当属下使。”荣柒嗨叹一声,“宗室啊,像我这样的,也就剩个穷体面了。偏就因着这身份,就有许多不便宜。”   “先前咱们都靠着二哥你这宗室身份唬人哪。”穆然在义兄弟面前,话便多了些,他微微一笑,那张斯文寡言的面孔顿时生动起来,多了几分说不出的雅致,“我看殿下不收咱们为家臣,还有一层意思。大哥身在禁卫,我与二哥既是读官学,以后也要谋职司,若传出去我们为公主家臣,以后升迁便有许多妨碍。”   “还有这个缘故?”荣柒问。   穆然点头,“我偶尔听学里先生悄悄议论过,官场十分讲究出身,清流、荫官、宗室,各有各的讲究。”   荣柒收了脸上惯有的圆滑,对着夕阳走了一会儿,方道,“公主殿下是真的心善。要是殿下要我等效忠,我也是愿意的。”   说来惭愧,荣柒自出生以来,这样为他考虑的人实属不多,除了结拜的一兄一弟。他亲爹都没这样为他考虑过。   穆然望着夕阳的面孔如同镶了一层金红色的边儿。   闻峻宁认真道,“虽无家臣之名,我们且在心里记着殿下的好,倘以后真有出息,定有能报答殿下的一日。”   自小苦过来的人都这样,别人待自己一点好,都会紧紧铭记。   三人一起点头,连小小的坐在马上的闻峻英也觉着,公主殿下委实是个大大的好人,没有处罚他们,还问了他们的功课,很关心他们。   以至回家后,闻母问起儿子公主殿下长什么样时,闻峻英的话是,“我就看了一眼,没看太清,就是觉着,比画上的仙女都好看许多许多。”J   “阿弥陀佛。”   闻母在佛前给荣烺上了三柱香,感谢荣烺的宽宏大量。 第65章   殿下 正文第六十五章   出来一日,办了两件事,荣烺心情颇是不错。   回宫的路上,姜颖等人听荣烺讲了那书铺子的来龙去脉,听说里头有宗室的孩子,姜颖自己也算半个宗室,“这也还罢了。只是得告诉他们个轻重,以后甭宫里的书还没赏完,他们就刷刷刷全都偷印出来了。”   “光顾着问他们的事,倒忘了这事。”荣烺十分大度,一笑了之,“算了,反正三品以上的诰命也赏过了。下次再同他们讲吧。”   待回宫后,荣晟帝也在万寿宫,见闺女回来,叫到跟前问她出宫都去了哪里,中午在顺柔公主府上用了哪些膳食。   荣烺大致说了。   待荣烺说完,林司仪做了细致补充。   对于闻峻宁几人的事,郑太后点头,并未说荣烺做的不对,倒是说,“这几个孩子挺有机缘。”   荣烺说,“非常奋进。且祖上为朝廷流过血流过汗,我想,就算了。外头人生活挺不容易的。”   “赚些生活无妨。但偶尔也要看一看,查一查,别让人借你的名义生事。”郑太后道,“这既是保全你一番苦心,也是保全他们。”   “嗯。我知道的。”荣烺说,“不能让他们跟建国后的许多罪臣似的,有善始无善终。”   郑太后一笑,“你这史书没白读。”   “一般吧。主要齐师傅教的好。”别看齐师傅总叫人生气上火,荣烺从不说齐师傅坏话。   荣晟帝问,“史太傅讲的如何?”   “也行。虽然有点不实用,道理是对的。”   荣晟帝笑,“还头一回见有人说圣人的书不实用的。”   “道理都是对的,可也太不讲人情了。”荣烺说,“圣人著书总是讲许多大道理,可我觉着,人心是有偏私的。若什么事都按大道理来,就太没人情味儿了。”   一时,有太医院院判过来,呈上郑国公的脉案。荣烺凑边儿上一起看,小小面孔露出担忧,“不是开春说老国公身子骨转好么,怎么又病了?”   “人上了年纪,身子骨儿就弱了。”郑太后看了看脉案,问了郑国公的情况,便让太医退下了。   荣烺说,“让老国公好好养养。这入秋了,正是滋补保养的季节。”   郑太后看她这样体贴,一笑道,“是啊。”   荣烺素来体贴,只是因她三月一次的出宫额度,又引来徐妃的唠叨。徐妃平生心事,无非就是不放心娘家。   今年徐国公的周年忌也过了,按理孙辈孝期九月即满,至今未有起复旨意。徐妃心里就记挂娘家,荣烺过去请安时跟荣烺念叨。如今徐妃倒是改了那九曲十八弯打听的毛病,也不跟荣烺耍心眼儿,就直接说不放心,想让荣烺帮着打听打听,看徐家孙辈能不能起复。   荣烺说,“父皇成天过来,母妃您问父皇不就得了?”   “你父皇还不是听你皇祖母的。正因他常来,倒不好显得偏颇。”   “我问就不偏颇了?不一样偏颇么。”   “你父皇是皇帝,你是我闺女,这能一样么?陛下是为万民做主的,你偏着你亲娘,这多正常。”   “那你怎么不找我哥?”   “你哥成天念书还念不过来,他不如你机伶,你成天守着你皇祖母,挑你皇祖母心情好时再问。”   荣烺实在受不了她亲娘的叨叨,只得替她问问。   这事儿怎么个来龙去脉,荣烺如实都告诉母亲,“我真受不了我母妃那絮叨劲儿,成天没旁的事了。”   郑太后道,“她亲自来问我不一样?”   “她要这么聪明,就好了。”荣烺也觉着母亲笨笨的,指使她来问,那跟自己问有什么不一样啊。   郑太后看荣烺长吁短叹的,好笑,“这也不值当发愁。”   “我就愁我母妃这偏着娘家的样儿。”荣烺拿块蜜糖糕咬一口,“这可愁什么,朝廷也没旨意说不许徐家人谋差使,只是没赏差使罢了。自己寻路子找个差使便罢了,这还用问么。”   郑太后小有惊讶,“你怎么想到的?”   “明摆着的呀。外祖父去的不大光彩,去岁连奠仪都没赐,今年怎么可能额外赏差使。朝廷不赏可也没罚,那就自己去谋呗。好赖的,先弄个差使干着呗。”   荣烺边说边吃蜜糖糕,觉着这样简单的道理,怎么还不懂呢。   郑太后道,“你直接跟你母妃说就是了,何必来问我?”   “我要不问就这样说,岂不是假借祖母的名义,那多不好。”荣烺觉着外祖家有点丢人,不过,她是皇室公主,她的身份也不来自外祖家,也就不在意了。   郑太后道,“你就这样跟徐妃说就行了。”   待再去麟趾宫请安,荣烺把这事跟母亲说了,母亲果然十分欢喜,双手合什念声佛,“不敢奢求你父皇赏赐官职,只要容他们自己谋官,也就是了。”   荣绵奇异,问荣烺,“你什么时候跟皇祖母问的,我怎么不知道?”   “哥你功课忙,还不是母妃,跟我叨叨有一千八百回。”   徐妃笑,“哪儿有那么多遭,也就十来遭。”   “反正我听的耳朵都长茧了。”荣烺说着还揉揉耳朵。   徐妃拿点心给她吃,“尝尝这奶糕,特意给你做的。”又拿块糕给儿子,“这糕是给你做的,既不甜也没奶腥味儿。”   “还有这种糕?”荣烺好奇,凑过去,“哥,给我尝一口。”   “还有哪,别抢你哥的。”徐妃另给她拿,荣绵已经递到妹妹嘴边,荣烺咬一口,面色古怪的咽下去,“这怎么跟啥都不放的饽饽似的。”   荣绵咬一口,还真是。   荣烺笑不可支,“这谁做的,可真有才。不放糖不放奶,这不就是素饽饽么,哪儿是点心啊。”   荣绵也不禁笑起来。   徐妃自己尝一口,还真是。她撑不住也笑了,与荣烺道,“偏你促狭。”又说,“等你下回出宫提前跟我说一声,我有些物件,你带给你外祖母,再替我看看她老人家好不好。”   荣烺坚决不帮这忙,“您见好就收吧。要不我摆出大仪仗驾临徐府看看外祖母,到时就好看了,谋啥差使叫你黄啥差使。”   “呸呸!少说这晦气话。”徐妃一想,还是谋差使要紧,遂听了荣烺的话,说,“那就以后再说。”   “祖母说了,让您以后有什么事直接问她,不让我帮您传话。”   “我不是发怵么。我又不似你,得太后喜欢。”徐妃倒也有自知知明。   荣烺天生爱照顾人,给她娘出主意,“您这不挺会照顾人,平时做些点心煲些汤水送过去,祖母瞧着也高兴啊。”   “太后从来不吃别的膳房的东西。”   “那就做些针线,抄些经文。”   徐妃想了想,纵儿女都是她的,且她必是个有后福的,可此际还是得与万寿宫交好。她道,“你这话也有道理。我明儿就抄经。”   “心得诚。心诚则灵。”   “我能不诚么。”徐妃现在想想,也觉着自己当初被家中变故打击的失了分寸,得罪了万寿宫。不然何至小小的事都要让闺女代为问询呢。   倘她依旧与万寿宫有姨甥之情,如今也不至尴尬。   荣绵温和的坐在一畔,听母亲和妹妹说话,俩人都是嘴皮子俐落的那一路,说起话来抑扬顿挫,又快又有趣。   荣烺出的这主意还真不赖,郑太后虽则待徐妃依旧不冷不热,也懒怠与她说话,但徐妃隔三差五的送些针线,送些自己抄的经文,做足礼数,郑太后虽依旧不喜,也和软了些。   倒是没多久,禁卫军发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   中秋前,郑太后晚上让当值的内阁大臣,连带宫中内值的朱雀卫大将军楚将军,还有尚宫局、内侍省一起,抽查当值禁卫。   这是郑太后突然间的抽查,不过也不是没有先例,自郑太后掌朝以来,一年总得抽检几次,这也是宫中禁卫当值肃整谨慎的缘故之一。   结果,却是查到有禁卫饮酒。J   令人难以启齿的是,这饮酒的禁卫小头领不是旁人,便是郑国公的长孙郑衡。   寻常没品阶的禁卫也不敢饮酒。   内阁大臣、禁卫大将军、赵尚书、李内侍都见了,这事断然瞒不得。   第二日,此事呈报郑太后。   荣晟帝看母亲脸色不大好,便说,“阿衡年纪尚轻,年秋深夜寒,我听说只是饮酒驱寒,小惩便罢了。如今郑国公身子不大好,倘知得此事,焉有不恼的,何苦再添烦恼。”   “这事不急。待晚上孩子们过来,也让孩子们学着些。”郑太后说。   荣晟帝便未再言。   荣绵下午放学便会来万寿宫,这是郑太后让他看奏章的时间,虽则如今荣绵尚小,也得开始学习旁听处理朝务之事。   荣烺爱凑热闹,她也会过来一起听。   郑太后说了这事,问两个孩子的看法。荣绵知道郑家是祖母的母族,便也说,“阿衡不是外人,虽有错,议亲而论,可轻判。”   “轻判至何处?”郑太后问。   荣绵掂掇着祖母的意思,“不若训斥几句,罚些俸禄。”   荣烺听着,不禁看向兄长,明显有旁的意见。郑太后问,“阿烺你说呢?”   荣烺说,“禁卫不是别的差使,这关系到宫中安危,旁的事轻些则罢了,叫内阁、大将军、尚宫局、内侍省一起抓住,这要怎么轻判?”   “那你说怎么断?”郑太后继续问。   “不重责就是恩典了。按律法,该怎么着就怎么着。”荣烺对当值禁卫饮酒之事非常不满,“身在禁卫,当值还敢饮酒,这不犯傻么。”   荣晟帝说,“毕竟是亲戚。”   荣烺可不这样看,“父皇,亲戚多了。难道因是亲戚,就能枉法,不用心当差了?今儿给这亲戚讲情,明儿能那亲戚循私,宫里都没法度了!”   荣晟帝说,“先时不还说要有人情味儿么。”   “这怎么一样呢?要是咱们私下看他犯傻,提点几句算了,反正也没旁人知道。如今内阁、禁卫军,还有尚宫局、内侍省都晓得了,这还怎么偏他?”荣烺问祖母,“祖母您说是不是?”   荣晟帝抚额,“罢罢,朕也说不过你。”   郑太后对荣绵说,“朝中之事,不可循私。”   荣绵忙起身应了。   荣晟帝宽解母亲,“孩子还小,吃一堑长一智。”   郑太后道,“还不如阿烺明白,就是犯傻。”   令禁卫军按律处置。 第66章   殿下 正文第六十七章   郑家这件事,荣烺私下还单独同郑锦说了一声,“大表哥怎么这么傻啊?禁卫当值还敢饮酒。”G   郑锦乍听这话,十分羞愧慌张,“真的么?我祖父祖母在家总说,大哥在禁卫军当差,定要用心才行。”   “看来他是没听进去。昨晚皇祖母让宫中当值的内阁大臣、还有宿卫的楚将军、尚宫局尚宫、内侍省内侍一起查检当值禁卫,正抓他个正着。”荣烺也很同情郑锦,“我悄悄告诉你,你知道就成了。也不用往心里去,这也不是你犯的事儿。”   郑锦绞着帕子,“我哥怎么这样儿,在家多少酒喝不得?”   “谁说不是呢。”   郑锦觑着荣烺的神色,就想给大哥求个情。荣烺也瞧出来了,跟她说,“这怎么求情?朝臣、内官都知道了。与其叫人说仗着家势循私,还不如光明正大罚了,把这事揭过去。”   郑锦想想,也是这人理。毕竟,宫中安危不比旁事。   郑锦说,“祖父一直病着,知道这事还不晓得要如何生气。”   “也不用太生气。年轻时犯错不算什么,以后改好了,人家还得说浪子回头。”荣烺主要觉着郑衡有点傻,当然,若能吃一堑长一智,也是郑衡自己的福气。现在看,是有些纨绔的。   郑锦终是有些郁郁,荣烺开解她好半晌。   荣绵自万寿宫告辞而出,回自己宫。荣晟帝也要回去休息,看他似有心事的模样,遂道,“阿绵与朕同乘吧。”   荣绵与父母都很亲近,先上前服侍父亲上车,之后他也踩着矮凳登上去。荣晟帝坐主位,荣绵在边儿上陪坐,荣晟帝说,“是不是答的不合你皇祖母心意,有些懊恼。”   荣绵说,“先生教儿臣功课,说要仁爱。儿臣想,郑国公病着,皇祖母也上了年纪,郑衡这事,略轻些处置,算是给郑家的恩典。可儿臣看皇祖母,全无循私。父皇您也没坚持……”   “没坚持什么?”荣晟帝问荣绵故意隐下的一句话。   荣绵性情温和,侍父以诚,小声说,“儿臣看父皇想的,与儿臣是一样的,也愿意赏郑家恩典。”   “你是说朕没坚持给郑家这份恩典,没有从轻处置郑衡?”   荣绵点点头。   荣晟帝道,“先生们教导的并没有错。天下人都希望有一个仁爱的君主,何况,做一个仁爱的君王有什么坏处呢?”   “但是,仁爱,并不是一味让步。仁爱,是一种立场。”   荣绵不解的望向父亲,荣晟帝道,“禁卫司宫闱安然,莫说郑衡是世家子,便是皇子领了禁卫的差使,倘有差错,也是该怎么罚怎么罚?不然,今儿轻儿,明儿就没人当宫闱安危放心上了。”   “旁事皆可恕,独此事不恕。”   荣绵更不解了,“那父皇为什么要说从轻处罚?”   “因为帝王当仁爱,因为朕也顾念郑家功勋,更顾念你皇祖母。也因为朕知道,这恩典是赏不下去的。”   荣绵说,“父皇知道皇祖母会秉公处置。”   荣晟帝道,“当然。朕知此事轻重,你皇祖母更清楚。朕若直截了当的重惩郑衡,你皇祖母心里如何能好过呢?可她老人家比任何人都明白,此事不容姑息。”   荣绵想了一会儿,问,“要是皇祖母姑息了呢?”J   荣晟帝道,“阿烺有一句话说的很对,这事是被阁臣、大将军、尚宫局、内侍省一起查出来的,盖是盖不住的。与其循私,倒不若俐俐落落处置了。即使你祖母要循私,也循不了私,因为朝中有御史有耿直的大臣。”   这些道理,荣绵亦明白。荣绵有些发宭,“儿臣虽与父皇同样应对,可父皇知道怎么做才对,儿臣则是真心想赫免此事。”   荣晟帝摸摸他的头,“你还小。应对并无差错。为上者,仁爱以治天下。只要明白其间利害,择有用条陈,驱能臣治之便可。”   荣绵说,“那明儿我让郑徽回趟家,也让他捎带些话回去,此事莫叫郑国公知晓。还有,郑衡不是外人,只是眼下着实不好轻忽,待他伤好了,另给他差使历练。”   荣晟帝见儿子一点便通,欣慰道,“如此甚好。”   这事最终便是按律处置的,郑衡被打了板子革了差使,开罚回家。上官也被罚了一级品阶,罚俸一年,连楚将军这位大将军,也因此罚俸半年。   郑国公身子骨是不大成了,又请了两次太医,也不知郑徽将荣绵的话带到没有。郑太后也往郑公府赐了药,宣郑国公夫人进宫说话。   荣绵听说后与妹妹道,“祖母一直牵挂郑国公的病情,你在祖母身边的时间长,多宽慰祖母些。”   “我知道。”荣烺说。   荣绵说,“郑衡留下的缺,不如问问郑家其他子弟,倘有合适的,让郑家子弟顶了,也是一样的。”   荣烺说,“这多丢脸啊。”   “这有什么丢脸,禁卫军里的好差使,旁人求都求不来。也就郑家,是咱们亲戚,有这样的恩宠。”荣绵觉着是好主意。   荣烺则说,“长孙犯傻丢了差使,看郑国公面子,再给一个。我觉着挺丢脸。要我,即使有关系,也得本事过人,这才行。”   荣绵知道妹妹要强,笑道,“哪儿就人人跟你似的。这就像恩荫的官儿,看家里面子赏的。贵胄子弟为官,多靠恩荫,不足为奇。”   “倒是你,别在皇祖母跟前说郑衡的事了,还不够让她老人家赌心呢。”   “这赌啥心?侄孙而已,又不是亲孙子。哥你才是祖母的亲孙子哪。”   荣绵笑,“你这嘴,说不过你。反正你多说好听的,哄祖母高兴。”G   荣烺点点小脑袋,跟她哥说,“你把那让郑氏子补郑衡缺的事儿跟祖母说说吧。没准儿兴许有用。”   荣绵叫着妹妹一起去跟祖母说,郑太后听后,“倒也罢了。”并未专门点哪个郑氏子,让郑家推荐子弟。   荣烺看祖母这样在意郑家,也想自己当初一力主张处置郑衡,是不是有些冷酷不讲情面。可她翻来覆去想好几遭,都觉着自己做的没事。   原本宫禁安危便是一等一的大事,岂可视为儿戏!   不过,大哥的确比她虑事更周全。   荣烺将此事记在心里,长些经验。 第67章   殿下 正文第六十七章   郑衡之事就此揭过。   郑锦休沐回家,家里还是问了她一回,听宫里对郑衡之事的态度。郑锦道,“太后姑祖母那里,看不出什么。”   郑少夫人道,“这也是,太后娘娘每天多少大事忙不过来,这么件小事,也就过眼罢了。”   郑衡是她长子,郑少夫人问,“公主说什么没有?”公主日夜守在太后身边。   郑锦看着她娘,“公主说,我哥纯粹犯傻。不过也不是没好处。”   郑少夫人听的稀奇,“这还能有什么好处不成?你爹险没气死。你祖父知道后,又找了两次太医。”郑锦道,“公主说,趁年轻,把这犯傻的毛病改了,也是福气。年轻时不犯错,难道还指着一把年纪去犯?年轻犯错不叫错,叫吃一堑长一智。”   郑少夫人哭笑不得,“公主这是打趣你哪。”   “不是。公主独自跟我说话时说的,是安慰我。”郑锦跟荣烺关系一直很好,荣烺还担心她面儿上过不对,都是私下跟她说的这事。   “公主年纪还小。大皇子让你二哥回来,可是宽解了你大哥许多话。”   “都说什么了?”郑锦追问母亲。   郑少夫人大致说了说,“都说大皇子性子温厚,果然极仁善。”   “大皇子是挺和善的。”郑锦在宫里时常与皇长子见面,不论说话还是行止,都温和有礼,平易近人。   郑少夫人道,“你跟你二哥在宫里无事,我便放心了。”   “这能有什么事啊。除了有点丢脸。”郑锦忍不住吐槽自己大哥,“我哥这事儿干的,憨人都干不出这样的事。”   “你哥也不好过。晚上天儿冷,吃两盏酒御寒,并未多吃。”   “天寒多穿两件大毛衣裳,别人都不吃,就他带手下吃酒。”郑锦道,“也亏得是咱家,倘换了旁人,怕要前程受阻的。”   “他也是平日里太松泛。”郑少夫人把新煮的酪乳给闺女吃,“你父亲发了狠,要把他发到军前效力。”   “哪个军前?”   “北靖关。”   “不是说那边冬天能冷掉脚趾头么。连帝都的秋夜我哥都受不住,他能受得了北靖关的严寒?”郑家以军功起家,郑国公年轻时还曾在北靖关历练,如今在北靖关的是郑国公次子一家。   “你祖父与你父亲这样商议,我也没法子。”郑少夫人自然舍不得长子,可想想以后家中重任都要交托长子肩上,也并没有如何反对。   “就是去,也等明年开春吧。”   “我也这么说。你祖父身子也不大安稳。”   郑锦去给祖父请安时,祖父也问她在宫里好不好。郑锦都挺好的,还让祖父看她新得的首饰。   “这是太后姑祖母新得的红宝石,说也别白搁着,就给我们打了首饰。公主可羡慕我们了。”   “羡慕你们什么?”郑国公倚在榻间问。   “羡慕我们能带步摇啊。祖父,您看我这步摇,多好看。公主还太小,她使劲梳也只能梳个双鬟,只能簪很小的花钗,簪步摇挂不住。”郑锦笑的眼睛弯弯,“公主还问太医院有没有让头发长快的办法。太医院也没这样的法子,公主郁闷好几天。”   郑国公也觉有趣,翘起唇角。   “公主有没有再出宫?”   “没。公主一季只能出宫一天。”   待热热闹闹的过了中秋节,转眼再重阳,便是入冬了。   荣烺一早就换上冬天毛毛边儿的新衣裙,准备再次出宫。每季的出宫额度,她都是早早用掉。要不是郑太后不准她透支,她估计得把后八十年的额度透支完。   这次荣烺选了个休沐的日子,郑锦几人都休沐回家,独姜颖回府无趣,她一直跟荣烺在宫里住着,故便是她二人为伴。   荣烺出宫也没有特定的目的地,她就喜欢热闹地界儿,至于帝都哪里好玩儿,她并不知晓。林司仪提议不如去庙里烧香,荣烺说,“庙里就是和尚尼姑,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庙会。”   “便是有庙会,公主也不能去。”林司仪笑,“不过,平时虽无庙会,寺庙边儿上做生意卖玩意儿的商家颇多,可是个热闹地界儿。烧香拜佛都是顺带,人们去庙里,主要是去看看庙外头的热闹。”   荣烺便起了兴致。   姜颖也说,“这说来跟我们嘉平关差不多。嘉平关也是,城里大寺边儿上可热闹了。我们那儿有许多卖吃的玩儿的东西,还有一家特有名的烤肉店,那边厨子的手艺可好了。”   荣烺好奇,“怎么庙外头做荤菜,这没妨碍吗?”   “不是庙里就没事儿。”姜颖说,“不过,得是城中大寺边儿上才有这份儿热闹,倘是旁的偏僻小寺,也很冷清的。”   荣烺问,“林妈妈,你肯定知道哪个寺边儿上热闹吧。”   “城中最繁华的当属祈安寺。这寺有上千年的历史,也是皇家寺庙,平常受的是皇家香火。边儿上是极热闹的。”林司仪提前跟荣烺说好,“不过,公主在外可不许乱跑,便是去店铺看,咱们也得文雅稳重。”   “林妈妈你就放心吧。这几回出宫,我哪回乱跑过?“荣烺拍着胸脯打包票。   林司仪一笑,“我是提前跟公主说好。天祈寺周围车马繁华,明儿又是休沐,必然更热闹的。”   荣烺兴致越发高起来。   待第二天,用过早膳,她就迫不及待的辞了祖母,带着姜颖、林司仪等一起出宫去了。   荣烺就可惜她哥休沐也不放假,不然也能叫她哥一起去。   天祈寺就在朱雀大街隔壁的祈安街上,荣烺直接坐车过去,帝都贵人多,她身畔侍女随扈一堆,虽有些显眼,可帝都百姓也见惯贵人出行,除了多看两眼,并无以为奇。   荣烺可算是见识了帝都的热闹,如今天儿还早,可街两畔的店铺已纷纷张罗起来,有卖早点的铺子更是热闹的了不得。   各样早食的香气一阵阵往鼻孔里钻,但凡这世间的珍馐佳肴,荣烺都吃过。可她硬是被这民间烟火勾出些许食欲。   她看一家店将摊子支到门外,随着店家掀开锅盖,热腾腾的水蒸气忽的蒸腾起来,伴着一阵油脂香气,像散开的云雾。   荣烺直往边儿上看,也没个布幌名头,就问,“那是做什么吃食的?”林司仪说,“应是做的煎馒头。”   “我闻着很香,咱们去尝尝。”   “不刚吃过早膳。”   “我一闻这香味儿就饿了。”荣烺说着,还揉了揉肚子,她问姜颖,“阿颖姐你饿了不饿?”   姜颖也是个爱热闹爱玩儿的,“不很饿,可这半街吃的,就想尝尝。”J   “就是就是。”   荣烺说,“店里有坐的桌椅,咱们进店里吃。”   林司仪说,“那店里瞧着不大洁净。”   荣烺的身份,按理应该娇惯的很,也应颇多讲究挑剔才是,偏她不知哪儿来的一种粗放。她浑不在意,“没事儿。外头怎么能跟咱们家里比呢。我活到现在,都没去过寻常人去的店铺。”   姜颖听她讲的可怜,便说,“林妈妈,这无妨的。我在嘉平关,也常到外头食店吃东西。”   林司仪道,“我还没说完。难道你们都没发觉,这在外头店里用饭的都是男子么?”   荣烺光顾着闻香味儿,还真没留意。   荣烺说,“上回去的那家店也无妨啊。”   “上回茶楼里有包间,所以勉强能入。这店里可像有包间的?”   “为什么不设女眷的位子?”荣烺说,“因为《贞烈传》上的话,女子不能抛头露面么?”   林司仪道,“几十年来的风气就变成这样了。要搁百年前,闹市里颇多女眷,便是店上食摊,女子也与男子一样的多,何尝如今日这般畏畏缩缩,街上几乎看不到什么女眷。”   荣烺原也不一定非要吃这煎包,一听这话,她看向林司仪说,“那今天我就破一破这风俗。”说完她就朝店里走去。   林司仪温和的双眸如同蕴了宝光,她跟在荣烺身后,“既如此,我等都追随小姐。”   荣烺一笑,小步子迈的更起劲儿,还学着市井人说话的语气,“那咱们走着!”   身边侍女侍从一大堆,便都随着荣烺走进这家早点铺子去。 第68章   殿下 第六十八章   这是一家在帝都城来说平平无奇的早点食铺,生意不错,却也不是那种几百年的老字号,更不是那种格调水准一等一的店铺。   连名字都很简单,老板兼掌柜兼厨子姓张,便叫张家朝食铺。   荣烺一行二三十口子,忽啦啦往店里一走,负担招待的几个伙计都有些回不过神,不知如何上来张罗。在帝都见惯非富即贵的贵人,也有许多就爱他们这市井烟火气的,只是,从未见过这诸多女眷入店用早点。   待林司仪荣烺都进门儿了,方有个老成人上前打千,“贵人是要在小店用餐么?”   “不用餐难道来买面粉?”林司仪道,“寻两张干净桌子,我们人多。若我家小姐吃的高兴,还得赏你哪。”   荣烺背着小手,一幅就是这样的架式。   那伙计连忙将人往里边请,把腰上塞着的最干净抹布取下来就要再给擦桌椅,林司仪一摆手,全不必他忙活,亲自拿了雪白的巾帕,几个侍女一起,很快给荣烺收拾干净,请荣烺上坐。   荣烺让大家一起坐。   不过,侍卫们则是分散坐的,正形成拱卫之势,保证荣烺的安全。   荣烺问伙计,“你们这儿都有什么吃的?”   伙计恭恭敬敬的说,“咱家店小,不敢跟豪店比。咱家店擅做煎馒头,有笋肉馒头、羊肉馒头、蟹肉馒头、红糖馒头、酱肉馒头,三鲜馒头。另有煎汤五样,枣汤、干木瓜汤、胡椒羊肉汤、生姜百合汤、荔枝圆眼汤。再有香油拌的小菜十样……”   荣烺说,“各样都来些。”   小伙见再没旁的吩咐,坐在这位小小姐(荣烺)身边的年长女使(林司仪)也没说话,连忙将腰一弯,转身端早点去了。   边儿上坐的都是男客,如今许多男人对女子外出仍是看不惯的,不过,风气较之先前也开放了一些,若在外见得女子,顶多阴阳怪气两句。   不过,荣烺的排场委实大,于是,这阴阳怪气也只能噎肚子里。在心下暗叹两句,世风日下之语。   伙计很快将热腾腾的早点送上,林司仪一样样先尝过,再给荣烺吃。   外面的吃食,自然没有宫里讲究。   但,宫外有宫外的热闹,就这份烟火气,也令人喜欢。   荣烺吃的并不多,每样尝一两口罢了。   姜颖就着香油拌的大头菜,足喝了一碗胡椒羊肉汤,还有两个酱肉小馒头。   大家正在用饭,就见着俩熟人联袂而至,荣粮人小眼睛尖,她先一挥手招呼了,“史师傅、齐师傅,你俩也出来吃朝食啊。”   齐尚书只是微微一愣,如玉面庞继而露出讶意之色。   史太傅直接两颗眼珠子,咣当砸在了地上。   史太傅的头发险些没竖起来,一张老脸僵硬的如同石头。齐尚书年轻反应快,举步上前,笑着一拱手,“小姐也在这铺子用饭?”   “嗯,我今天出来玩儿。路边儿看到他家很热闹,果然朝食做的不错。”荣烺十分热闹,“两位师傅过来一起用,今儿我请客。”   史太傅慢了一步,也走了过来,压低声音道,“您怎么在外用饭?”   “师傅们吃得,我就吃不得了?”荣烺笑嘻嘻地,边儿上两位近身侍女已经起身,她指了指,“师傅坐。”   史太傅一径低声道,“不是您能来的地方,赶紧回吧。”   “那我给您俩热腾腾的煎馒头,您站着吃?”荣烺非但促狭,她要想整谁,简直承口就来。   齐尚书一笑,拉着史太傅一起坐下,“我跟史兄是路上遇到的,便一起过来了。小姐您眼光真毒,这一条街的朝食铺子,这家数得着的实惠。”   荣烺被齐尚书一夸,心里挺美,与林司仪道,“林妈妈,再叫伙计上些新的,叫师傅们吃热乎的。天儿冷,得吃热的才暖和。”她还挺体贴。   史太傅问齐尚书,“你还吃得下去?”   齐尚书笑,“有人请客,不用我花钱,有这等好事,还能吃不下去?”逗的荣烺哈哈大笑。看得史太傅又是无语,殿下您堂堂公主,您这笑的,怎么一点儿不文雅?   伙计过来新换了碗筷,齐尚书用热茶水烫了烫筷子尖儿,随手也帮史太傅一起烫了。有荣烺请客,齐尚书也不客气,别看生得瘦削,胃口大的出息,一个人吃了三盘子煎馒头,一碗热汤,连带小凉菜苦干。   与齐尚书相比,史太傅那就是如鲠在喉,满腹心事写脸上,啥都吃不下。   荣烺也不勉强,她端着自己的玉茶盏,喝口茶,眼眸微微一眯,问史太傅,“史师傅,您知道钦天监是哪位么?”   “做什么?”好端端的,公主您打听钦天监干甚?   荣烺瞥史太傅那张僵硬老脸,嘲笑道,“我去跟钦天监打听打听,看天是不是要塌下来了,要不您老人家这么愁眉不展的。”   史太傅给这话气的不轻,低声道,“我是为的谁?”   “谁知道您为的谁?大约是为的煎馒头不合口味儿。”荣烺问正在用丝帕子擦嘴的齐尚书,“齐师傅,这煎馒头不错吧?”   “嗯,尤其酱肉馒头,颇是开胃。”齐尚书吃的心满意足。   荣烺就说史太傅,“史师傅您可真挑嘴。”   “我,我,我挑嘴!”史太傅给荣烺气荤,恼道,“这是说馒头的时候么?”   “赶紧,林妈妈,让店家装一匣子煎馒头配小凉菜,给史师傅送回家去,可别醋了。”让店家装好交给史太傅的小厮,说是送给师娘和史姑娘的。   吃过朝食,荣烺还要继续逛。   齐尚书说,“我正想去书铺子,小姐要不要一起去瞧瞧,兴许能淘到好书说不定。”   “我不去。我家好书多的很。”荣烺说,“我得往街上走一走。”   见竟然没说动荣烺,齐尚书也不好这样分别,毕竟荣烺出宫经验少,就是身边女官,在宫中出入还罢了,外头的事不一定知晓。   齐尚书遂道,“你出府能有几回,不如由我这府外人做个向导,如何?”   这话颇投荣烺心意,“如此甚好。”   史太傅急的脑门子冒汗,这齐尚书好不稳重,不劝公主早些回宫,倒纵着公主玩耍起来。   林司仪付过朝食银两,额外打赏店家两个小银锭,直把店家喜的不知如何是好,眼巴巴望着荣烺又不敢近前,便远远的跪下给荣烺磕了两个头。   荣烺心地好,忙说,“这是做什么,你这朝食的确做的不错。”令店家起身。   荣烺、姜颖、齐尚书三个有说有笑走出朝食铺子,就史太傅在边儿上如丧考妣,心地宽阔如荣烺都觉着扫兴了。   史太傅也是一肚子意见,荣烺干脆跟他说,“要不你就走,要不你就开个脸儿。哭丧个脸是做什么?”   史太傅执拗地,“您千金之躯,不该在这地方来,更不该去那简陋地方用饭,这倘有个好歹……”   史太傅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荣烺一声冷哼打断,荣烺冷笑,“您站的这地儿都是我家的,有您不能去的便罢了,还有我不能去的?简陋还是豪奢,都是我父的子民,我不嫌弃,就是瞧着您挺嫌弃!天子之地,首善之都,若我出个门儿都能有好歹,汝等皆应领死!”   荣烺一向对先生很尊敬,突然之间暴发了小脾气,把史太傅惊吓个不轻。荣烺有火必要发出来,她像个小喷火龙崽儿似的对着史太傅就是一通喷,“少拿那些个陈旧迂腐的话来同我讲,我可不是儒生,我乃今上公主!”   史太傅一把年纪,直接叫荣烺连训带噎,怼了个灰头土脸。   齐尚书抄手站在一畔,很同情的望着史太傅,您老啊,真是教惯了大殿下那样春风般的温和派,不知道咱们这位厉兵秣马的小脾气。   啧,可怜哦。 第69章   殿下 正文第六十九章   荣烺把史太傅好一通喷,史太傅充分展示了在朝高官的心理承受力,他的神色已经由青白交加的尴尬气愤转为平静。待荣烺喷完,他还文雅的举袖擦擦脸,很正直的说,“您口水喷我脸上了。”   这话也把荣烺噎一跟头。   荣烺坚决不承认,”我才没喷那么远。”   史太傅抬抬袖子,问,“那这是什么?”   荣烺白他一眼,“这是正义的力量!”   “正不正义,以后再论。”史太傅板张老脸,戳荣烺身边儿。荣粮懒得理他,俩人已经撕破脸,荣烺打算各走各路,她挥着小手一招呼,“齐师傅,咱们走!”   原本非常有优秀感且同情史太傅的齐尚书给荣烺这一招呼,原本的优越感荡然无存,尤其迎着史太傅赤果果的谴责视线,他竟还颇生出几分富贵人家狗腿子的错觉。   齐尚书比史太傅年轻二十岁,如今二人官位相仿,可见齐尚书虽则年轻,道行却绝不比史太傅差。   齐尚书漂亮的唇角微微一弯,朝史太傅淡然一颌首,便走到荣烺身边,特狗腿的问了句,“小姐想去哪儿?这街上还没来过吧,咱们先随便走走。”   “行。”   荣烺带着齐尚书往前走,史太傅也跟着迈步子。而且,荣烺去哪儿他去哪儿。   荣烺不喜欢看他,问,“你还跟我做甚?还不赶紧去告状?”   史太傅老脸微宭,“您也忒小瞧老夫,这么点小事,还不值当老夫上本。”   “不做告状精,可见还算有人品。”荣烺说,“那你也不用跟着我,我跟齐师傅去好地方,不方便带你去。”   史太傅气道,“啥地方齐师傅去得,我就去不得?既然外头遇着了,您去哪儿,我去哪儿。除非您现在就回府,不然我是跟定了的。”   荣烺说,“以前没看出来,史师傅你怎么突然不要面子了?”还学会赖皮了。   史太傅硬梆梆地,“我受老爷深恩,如今自然要护卫在小姐身边。”   荣烺看撵不走史太傅,那坏劲儿一下子就上来了,“我身边儿不留那种板着脸给我脸色瞅的人。”   史太傅坚决不承认,“我没板,我天生庄严。”   荣烺问齐尚书,“齐师傅,你说史师傅板没板?”   齐尚书斩钉截铁,“板了,现在还板着。”   史太傅一口老血险没吐齐尚书脸上,齐尚书轻声劝他,“小姐出来一趟,如今太平盛世的,您老就开开脸儿呗。”   荣烺,“反正你这臭着脸就赶紧走。”   史太傅平生头一遭遭遇这种难题,要是对着郑太后荣晟帝,他还能说宁死不受辱,可这会儿面对的是丁点儿大的荣烺,头上还簪着小珠花儿的小姑娘,哪怕这姑娘是公主,你还能跟这么丁点儿大的公主耍脾气?   史太傅尴尬的老脸热红,拗声道,“这笑得发自内心,哪儿有强迫人笑的。”   荣烺一摆手,刁钻的说,“那你就别跟着我。我喜欢看人高高兴兴的。”   就在荣烺坚决撵人的时候,史太傅僵硬的唇角终于向上一扯,然后,执拗的老脸上露出一个名为笑容的神色。   荣烺惊的瞪大双眸,猫眼儿里满满都是不可思议。史太傅轻咳一声,恢复从容,“可以了吧?”   荣烺责备的说,“您老这不挺随机应变的。你本不是个迂腐人,干嘛非往迂腐的壳子里套呢。”遵守承诺不再撵史太傅,带他俩一起逛街去了。   荣烺出宫也有四回了,这是第五遭,以往多是往亲戚家去,都是车上车下,亲戚家走一走。这是她第一回 在街市上走一走,她对啥都好奇,遇着卖米卖面的,还会细心的问各样米面的价格。   她也有许多问题,光大米就有颜色品种的不同分类,即使是同类大米,也有精米、糙米之分。还有素油、荤油、麻油、秋油,各种油,她也是头一遭见。S   史太傅问一回糙米价,同齐尚书说,“今年米价还算平稳,与去岁差不离。”   齐尚书也说,“略涨一些,也正常。这几年年景好,庄稼不愁收成。”   史太傅对米面上的事儿熟谙,可这油上就知道的少了,倒是齐尚书,一闻味儿就能闻出不同,哪样是上等的,那种是寻常的,那种是添了水勾兑的,说的头头是道。   齐尚书还问了问如今盐价。   荣烺关心的问,“没什么问题吧?”   “都还成。”齐尚书说,“自来两件事最要紧,一为粮米,二为盐铁。”   史太傅与荣烺说的更通俗,“外头人每日忙碌,所图不过温饱。所以得有粮、有盐,人不吃糖饥饿,不吃盐没力气。铁是造兵器守卫平安的,所以也十分要紧。”   荣粮也听的很认真,心下觉着,史太傅只要不摆那迂腐样儿,人还是颇有可取之处的。   到中午也是荣烺请客,齐尚书寻的地方,祈安街上有名的酒楼,饭食做的极为考究精致。齐尚书对林司仪道,“你看看菜单子,小姐爱吃什么点什么,反正小姐请客。”   荣烺倒是很愿意请客,可面对齐尚书时总有种被当冤大头的感觉,她对齐尚书说,“要是齐师傅您请客,我也不嫌。”   齐尚书十分干脆,“我没钱。这也是借小姐东风,才能来牡丹楼吃一顿。”   荣烺拿捏史太傅那是十拿九稳,对上脸皮厚如城墙的齐尚书就不成了,她只好说,“那您喜欢吃什么,多点些,过过嘴瘾。”   齐尚书对伙计说,“把你们这儿的腌蟹来两盘子,还有糖蟹、糟蟹来两盘。”   荣烺听的口水直流,两眼放光,感觉齐尚书简直是她的螃蟹知音。   林司仪看荣烺一眼,“天冷儿,不能吃这个。”   荣烺遗憾的瞅着齐尚书,“没事儿,我不吃,我就闻闻味儿,我瞧着齐师傅吃。”   齐尚书史太傅都通医理,齐尚书说,“你现在年纪太小,的确不能多食蟹类。”   史太傅点头,跟伙计说,“醉螺来两盘子。“与齐尚书道,“下酒最好不过。”又同荣烺说,“这个你也不能吃,黄酒醉的。”   然后,又说,“其实也不好吃,味儿一般。”   荣烺心下嘀咕,她十分怀疑史师傅这老古板是故意在馋她。   因为接下来,史太傅含着醉蛤,嘬的滋滋响。   荣烺故意问,“史师傅,可知何为食不言?”   史太傅今儿被荣烺收拾的,完全放开了,他笑呵呵地自嘲,“我一腐儒,又非圣人。”压低声音说,“不瞒你们,这醉螺的一半滋味儿就在这响声上。”   荣烺也有自己爱吃的烧羊,还有朴素的青菜汤。跟随荣烺的侍卫宫人也都分批用饭,爱吃什么点什么,还有齐尚书推荐的各种螃蟹,除了糟蟹没上,旁的都让店家照着齐尚书点的上了。   荣烺馋是馋,可她从不禁旁人吃。   齐尚书看她年岁不大,吃东西挺香,就是让林司仪在旁服侍,全不摆些虚排场,还用公筷给荣烺夹了些菜,说起当年他在西北为官的事,“论羊还是胡羊最佳。我在群牧司当差时,巡视牧场,大野地里,也没旁的吃食,就地下马,寻几块石头一摆支出,现杀两头羊,剥皮现烧。肥美异常,全无腥膻。”   “像牡丹楼的羊,便是清一色的胡羊。”   “我吃着是不错。”荣烺说,“烧的也好。”   姜颖跟荣烺说,“什么时候你去我家玩儿,我天天请你吃烧羊。”   “嗯,那可说定了。”荣烺看齐尚书跟前儿的一堆蟹壳子,问齐尚书,“哪里的螃蟹最好吃?”   齐尚书道,“那得是颍州了。”   荣烺便有了决定,“等以后,我先去阿颖姐你家看过姑祖母,吃过烧羊。咱们再去颍州转一转,尝一尝颍州的螃蟹。”   “我看成!”姜颖觉着这主意不错。   史太傅有心说,公主殿下,按规矩,您哪儿都不能去,就得呆帝都。   不过想到今日遭遇,史太傅默默把这话咽下,识趣的不扫荣烺的兴。反正就是小女孩儿异想天开。   待用过午饭,齐尚书史太傅俩人继续陪荣烺逛到天晚,一直服侍着荣烺登车回宫,看她车驾进了宫门口,俩人方折返回家。   荣烺回宫的时辰就有些晚了,荣晟帝荣绵都在万寿宫,荣晟帝脸色不大好看,说,“朕都要派禁卫军去寻你了。”   郑太后问,“如何这会儿才回来?”   荣烺满脸高兴,先同长辈们见过礼,这才说,“父皇不用担心,我今儿跟史师傅、齐师傅一起,可是长了不少见识,学了不少本事。”   荣晟帝好奇,“你怎么跟他们在一起?”   “早上遇着的,我请两位师傅用了朝食、用了午食,他俩给我做的向导。”荣烺笑眯眯地,“不用担心了吧。他俩可好了,给我讲了许多宫里没有的学问。”   整个晚膳,大家都在听荣烺讲她这一天的经历,朝食都吃了什么,外头一份朝食多少银钱,还有粮油店的生意价格、入冬后帝都的街上是什么样的,车马多不多。她还买了许多礼物,送给父亲、祖母、兄长。   荣烺跟大哥说,“哥,下回你跟我一起去吧,外头可有意思了。咱们读书,不就是为了学以致用么。”   荣绵听的有些心动,不过,还是得看父亲祖母的意思。   荣晟帝与郑太后交换个眼神,荣晟帝笑道,“罢罢,以后就让阿绵与你们一起出门。不然,你与阿颖都是女孩子,叫人记挂。”   荣绵高兴的同父亲、祖母道谢,荣烺说,“以后我一个月就要出宫一次。”   郑太后道,“这怎么突然得寸进尺了?”   荣烺很严肃的说,“祖母、父皇,你们都不知道,如今外头风气不是很好。在街上,只能偶尔看到女子。如今是太平盛世,又不是以前兵荒马乱,女子不敢出门的时候。”   “所以,我决定要多出门,带着大家改一改帝都的风气。”荣烺说,“得告诉大家伙儿,现在外头太平了,女子也能出门了。”   荣晟帝怀疑,“你这就是想多出宫去玩儿吧?”   “不是这样!”荣烺很认真,“父皇,这是我身为公主应当做的事。有不好的风气,我们就要带头去纠正。这就是史太傅教给我的,皇家当为天下表率的道理啊!” 第70章   殿下 正文第七十章   不论想做什么,荣烺永远理由充分,而且,还颇有些冠冕堂皇的心眼儿。   改变帝都风气什么的,荣晟帝就不信,这里头没有想出宫玩儿的成分。   第二天早朝后,史太傅跟上荣晟帝的御辇,自称有事回禀。荣晟帝平时住在昭德宫的偏殿,离上朝地方近,刚好他也有话想问史太傅。   大冷的天儿,荣晟帝令史太傅在外间吃茶,他去里面换了常服,方过来听史太傅的事。   史太傅搁下茶盏,起身站立,面目庄严,一开口便从礼仪规矩说到千金之躯坐不垂堂,直叨叨了一盏茶的功夫,方说到让公主出宫大街闲逛不大妥当。   一则公主身份贵重,二则倘出个意外,介时悔之晚矣。   荣晟帝奇怪,“昨儿不是你跟齐尚书陪公主了解了许多世情经济之事么?听公主说,你们相处的不错。”   史太傅一肚子的苦水,“臣昨儿也劝公主回宫来着。哎,公主不听臣的劝谏,臣又担心公主安危,便留在公主身边护卫,一路送公主的马车进了宫门,臣与齐尚书方折返回家。”   史太傅颇具见识,“倒是大殿下,如今年纪渐长,读书也有几载。书上习来终是浅,不若偶尔出宫,了解些世情经济,于殿下日子学习庶务有益。”   荣晟帝好笑,“你们师徒俩说的话,一正一反哪。”   史太傅不解荣晟帝何意,就看着荣晟帝,荣晟帝道,“昨儿公主回宫,说跟你和齐尚书长了不少见识。还说以后每月都要出宫一次,多见识见识。这岂不都是你们的功劳?”   “不不不,陛下切不可答应公主。”史太傅急道,“公主女孩子家,恕老臣多嘴,女孩子家,还是端庄文静为上。”   “这是什么话?公主才几岁,小孩子都是活泼的。”荣晟帝道,“你也怪不得朕,朕昨儿已经应了公主,岂能朝令夕改。你既是公主的先生,就好生引导公主。”   听这话,大半辈子顺风顺水的史太傅头一遭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没什么信心地,“臣尽力而为。”   荣晟帝好笑,问他,“昨儿公主怎么着你了,变的这样没精神。”   史太傅很想把荣烺的恶行跟荣晟帝告一状,奈何,公主年岁实在小,何况,昨儿他还吃了公主请的腌螺。史太傅一脸正直,“臣可进谏君王不是,断不可言公主是非。”   好吧,荣晟帝也不勉强,随他去了。   荣烺并不知史太傅背地里告她状的事,她现在又有了新的目标——改变帝都的旧风气。   荣烺有事从来不偷摸着干,她有许多朋友,她有计划都是号召朋友们一起参与意见。   第二天荣玥等人回宫,中午的时候,荣烺就把自己将要做的事跟荣玥几个说了。S   荣玥有些懵,“可是,本朝女子本就不能常出门的啊。”   “阿玥姐,此一时彼一时。”荣烺说,“先前咱们不就讨论过么,女子以前不出门,是以前世道乱,出门有危险,才出门少的。你还记不记得?”   “记得。”荣玥记性不错,“去岁在我娘的课上说的。”   “对啊。既然如此,如今为什么不能常出门哪。”荣烺信心满满,拍胸脯道,“你们放心吧。昨儿我跟父皇和祖母说,他们也觉着我说的有理。”   郑锦说,“那可好,等下次休沐我告诉家里,姐妹们偶尔也能出门游玩儿。”   颜姑娘则想的多,“公主是好意,只是女子贞静守家是多年习俗,即使公主想改这风俗,怕也得有一段时间才能改变。”   “这怕什么,只要咱们有这心,就不怕改不了。”荣烺说,“我已经跟祖母、父皇说了,以后我一个月出宫一次。昨儿你们回家,我可是长了不少见识。”   把与史太傅、齐尚书一起逛街的事说了,“我算是明白,什么是学以致用的道理了。”   然后,荣烺在召开自己的小宴时,她就换了个地方,不在宫里办了。她跟祖母商量,想去宫外办小宴。J   郑太后问,“去宫外什么地方?”   “要风景好,暖和,能一起闲谈取乐的地方。”   郑太后道,“这刚下了场小雪,大冷的天儿,能有什么景可赏?”   荣烺说,“我就不信,这么大的帝都城,就没好景致。”   郑太后既不支持也不反对,但需要荣烺先找好地方,才能在外举行小宴。荣粮召集小伙伴儿们一起想地界儿。   郑锦说,“我家园子里倒是有几百株梅花,如今就有早梅开了。殿下,您去我家赏梅吧。我保准儿给您安排的妥妥的。”   “不行。国公一直病着,我去了,车马喧嚣,就是说了不要打扰他老人家,也闹得你们家不安静。”荣烺摆摆手,“你们几个家以后再去,这回咱们去外头。旁的地方,可有好景致?”   这个问题可真难住了诸人,别看几人都是帝都城一等一的贵女,家里也绝不是那种让闺女婚前都要呆绣楼的神经病人家,可她们平时的交际也就是跟着母亲、祖母一类的长辈,出入亲戚世家之家,完全是女眷间的来往。顶多就是偶尔在家设个小宴,请一请投缘的闺秀。   所以,要问她们帝都城谁家园子景致最好,她们能说出好几处,可要说公门侯府之外,就都不晓得了。   颜姑娘说,“我听说天祈寺是个热闹地界儿。昨儿公主不是去过了,觉着如何?”   心下遗憾,要是知道昨儿公主是去天祈寺逛,她就不回家休沐了。她也好想去天祈寺,听说可热闹了。   “是啊,怎么样?别总说寺外,天祈寺可是名寺,我祖母还在寺里点了佛灯。”郑锦也打听起天祈寺来。   荣玥也很好奇。因为天祈寺真的很有名。   荣烺说,“要不,咱们就将宴会的地方选在天祈寺。那儿不是皇家寺院么,咱们吃点素食点心,正好你们也逛逛。”   郑锦立刻说,“那就再好不过了。我们都没去过,阿楚她们肯定一样也没去过。”   “好吧。那就去天祈寺。”荣烺昨儿光顾着看街上东西,天祈寺也没去,就远远看到巍峨的寺檐飞角,正好借行宴的机会,好好逛逛。   倒是荣烺的两位武师傅,听说此事,同荣烺道,“殿下有所不知,咱们三清观的风景也是极好的。有两株龙槐,都是千年古槐。太、祖皇帝还做过诗赞颂,香火也极灵验。”   荣烺也想给两位女师傅面子,只是……“就两棵槐树?也太单调了。”   “这是迎门的地方,也有许多松柏花卉。”   “听着一般。”荣烺很中肯,“要不等三清观收拾好,我再去不迟。”   两位女道一想,这也行。三清观的确是庄严了些,怕不合公主的繁华秉性。她二人便道,“是。我们这就知会掌观师兄,一定收拾好。”   荣烺是个细致性情,与她二人道,“咱们既是师徒,便不是外人。我说一句,切不可大兴土地,铺张浪费。那样以后我绝不再去的。”   二人皆道,“殿下放心,我们皆修行之人,断不会的。”她们武功不错,在宫里非常谨慎,以往从不谈及这些。只是听公主说要去天祈寺,也便想给自家道观争些体面。见公主很给她们面子,心里便十分欢喜。   毕竟,她们心中明白,天祈寺再体面,教公主殿下武功的可是她们道家弟子。   荣烺倒没想到,不过是去天祈寺摆个小宴,倒引出两位师傅的争胜之心。荣烺心说,原来出家人也挺好胜的呀。   荣烺一边给朋友们下帖子,一边宣来僧录司僧正,与他说了想去天祈寺游览之事。僧正当然求之不得,荣烺又问哪里风景好。   僧正道,“后院儿颇有几株古梅可赏。再有,我寺素斋、素点心,也颇得香客赞誉。寺中正殿的华严三圣,乃是五百年前,自极南之地采来的香檀木,经十数年方得佛祖菩萨真容,供奉殿内,香火之灵,举世尽知。”   荣烺笑,“你这和尚,倒是不谦虚。”   僧正笑道,“老衲方外之人,只知殿下问甚,贫僧答甚。”   “那你到时给我收拾出一处宽敞的院子,我提前着人过去,用炭火烘的暖暖的。介时少不得借你们清净之地热闹一日。”荣粮说道。   僧正双手合什念一声佛号,“殿下龙章凤姿,贫僧领谕。”   荣烺心道,就凭这拍马屁、说话有趣、以及自吹自擂的功夫,我那三清观出身的女师傅,俩加起来都比不了这和尚一人。   她不知道的是,女道本就人不多,何况还要武功上乘的女道。倘荣粮召见的是道录司的司正,她就知道道长的功力了。   僧正回到寺内,还派身边儿机伶的小和尚出去打听了一回,小和尚回来说只听说三清观那边儿在买花木移植,僧正微微一笑,“他们那边,也太肃穆了些。”难怪公主殿下要把这头遭体面给他们天祈寺!   于是,天祈寺大小和尚带着荣幸十足的心气儿,开始为公主殿下的宴会做准备。 第71章   殿下 正文第七十一章   其实,荣烺的帖子还没散出去,她在帝都就大范围的出了个小名儿。   就她那大咧咧带一堆人在朝食铺子用朝食的事儿,当天祈安街就传遍了,有个极尊贵的姑娘在某某铺子、酒楼用餐。   是的,如今是鲜少女子出门的,更甭提在食铺用餐了!   要不怎么朱雀大街有处酒坊,因有女子卖酒便成帝都大新闻了呢。   所以,这事儿在市井传的很快很广,待传的人多了,话还不大好听。甚至都有许多闲汉,没一就往那朝食铺子遛达,希冀能再遇到过来用朝食的女子们。   这事传播范围之广,还传到了郢王耳朵里。郢王不知道在外头吃饭的是荣烺,还在家念叨几句,“真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了。”   很看不惯这种放浪行径。   此时,荣烺的帖子派发出去,在各家都引起一场小小议论。   连在家休养、一直懒懒的楚姑娘都张罗着让侍女赶紧把药给她煎了。她虽生出武将之家,奈何生来便有些不足之症,冬日总要病两场。   自小病到大,病的楚姑娘都不乐意吃药了。   楚姑娘从被子里坐起来,跟自己的嬷嬷说,“把我新做的披风找出来,寻常也没地儿穿,正好出门的时候穿。”   楚夫人扶她躺下,“别着了凉。我说你还是别急,待养好了再去不迟。”   “就是没病,成天在屋子里闷着也得闷病。”楚姑娘精神头可是上来了,“早我就听说天祈寺特别热闹,许多人去烧香,没准儿多烧烧香,我这病就痊愈了哪。”   “没听说烧香能把病烧好的。”楚夫人说,“公主出宫,这得我们外命妇相陪吧?”   楚姑娘拿着帖子又瞧了一回,“上头也没说请娘你去。这就是以前似的,我们女孩子间的小宴。”   “以前不都在宫里么?”楚夫人说。   “兴许公主跟我似的,觉着总在家里闷的慌。”楚姑娘说,“太后娘娘都允许公主一季出宫一次,我一年一年的也没往外头去过几回。”   “公主出宫也是往亲戚家去。你不也常去亲戚家么。”   “您可真会比较。”   楚夫人笑,“这回总算高兴了,既然大家都去,也是公主请你们过去,那就去畅快一日。”   “到时我得带点儿银子,去庙里烧香不都给香火钱的么。”   “带些散碎银子无妨,只是也轮不到你给香火钱,公主就赏了。”   “那我去瞧瞧,看寺里有没有什么好玩儿有趣的东西,到时我买回来,娘你也瞧瞧。”   “那是寺庙,又不是大街上。”   “不说那片地界儿,热闹的了不得么。”   “你们是去寺里拜菩萨,难道还去街上不成?”   “我听小翠说,这两天不就有一群女子在外头朝食铺子吃朝食么。”小翠是楚姑娘的侍女,以打听各类趣闻见长。楚姑娘时常靠这些趣闻解闷。   楚夫人想了想,“原我想着,待新注的《贞烈传》出来,世道必有一变。如今看来,公主应能带起新风气。”   “就是,先前哪儿想去能去寺里逛逛呢。”   越是豪门家的女孩子,即使平时颇多亲戚世交家的来往,但府中出眷真正去寺庙烧香参拜的事也几乎是没有的。   基本,楚姑娘的感慨就代表了大多数接到荣烺帖子的姑娘们,连出过门去过书铺子的乐平郡主家的罗湘,与云安郡主家的杨华,以前也没去过天祈寺。   像罗湘杨华,俩人都有宗室血统,第二日还央着祖母、母亲进宫,亲自跟荣烺打听,确定是去天祈寺,稳重如罗湘也露出笑容,杨华更是说,“我赶紧得再做两身衣裙,好出门时穿。”   大家都挺高兴,连史太傅钟翰林听说家中女孩儿收到公主帖子,月中去天祈寺烧香,只是略一思量,并未阻拦。   毕竟寺庙不同他处,是个清净地界儿。   不过,史太傅也嘀咕两句,“公主年轻女孩子,不好单独去庙里。”与妻子商议,“你是外命妇,不若陪公主一同去,也好服侍公主。”   史夫人道,“我倒愿意,只是宫里并无这样的旨意。”   史太傅直叹气,“太后娘娘对公主有些放纵了。”   史夫人劝他,“这是哪里话,前儿公主还送了咱家许多煎包。你这老头子也是,别忒犟,公主不还请你用午饭了,吃人嘴短。吃了公主的请,你就憋着些。我看公主挺好。”J   “你知道什么。女子太好强,祸兮福兮,未可知也。”   史夫人面色一肃,“老爷,慎言!”   史太傅也自知此话不妥,摇摇头,“你不晓得。”   史夫人问,“我不晓得什么?”   史太傅再叹一口气,迟迟不能开口。   史夫人给他递盏茶,“你到底再担心什么?公主即使聪明些,不过小女孩儿,你说那样的话,被有心者听去,岂不是要害了公主么。”   史太傅叹出今天的第三口气。   他这人其实十分有福,出身富庶书香之家,科举亦一路顺遂,登科后还娶得贤内助。是真的贤内助,想也知道,就史太傅这品无遮拦,能有如今高位,必有得力之人辅佐。   旁人都是幕僚,史太傅家也有清客师爷,可实际上,内里都是史夫人帮他出主意。   在如今世道之下,史太傅对妻子能以大事相询,可见此人并不迂腐。史太傅道,“你不晓得,那日我与齐尚书随公主在街上闲走,小女孩儿家,该是对胭脂水粉、衣料首饰感兴趣的年纪,公主对这些店铺,不过草草一看,我看她更留意民生之事。”   “这有何奇怪,公主自小跟着太后娘娘长大,太后看奏章提个一句半句,小孩子兴许就记住了。太后在万寿宫召见大臣,公主定也是见惯的。耳濡目染,自然会留意。”   “不只如此。还说如今世道风气不好,将女子禁锢家中,她要改一改这风气。”史太傅愁眉不展,“你说说,这是何等样的口气。如今这就又号召一帮子小姑娘跟她一起去庙里。我怎能放心呢?”   “公主的身份天然就有号召力,你还担心公主的行动力,担心公主真改了这世道风气。”史夫人道。   史太傅摇头,“这点容人之量,我还是有的。我也是大殿下的经学师傅,大殿下性情温和,与公主兄妹之情很深。”   沉默半晌,史太傅方道,“如今陛下仅大殿下一子,咱们夫妻间,我说句犯忌讳的话,大殿下有容人雅量,颇具明君之姿。”   “公主性情机敏,霸道,与大殿下其实有相辅相承之处。”   “那你担心什么?”史夫人都有些不解了。   史太傅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他望向窗外乱飞的雪片,轻声道,“公主啊,有霸君气慨。”   史夫人震惊的望向丈夫,她一直辅助丈夫在官场中行走,十分信服丈夫的判断。此时,史太傅却是说了句,“希望是我看错了。公主年纪尚小,颇有天真可爱之处。” 第72章   殿下 正文第七十二章   为什么会有嫡庶之别,长幼之序?   世间又为什么会有这许多规矩?   说到底,都是为了和平。   其实,换皇帝对大臣而言真不算稀罕,朝代有更迭,人事有代谢,天道人伦,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大臣们更在乎的是,帝位的平安过度。   所以,甭看史太傅满嘴的迂腐古板,实际,史太傅担心的并不是荣烺以后真当皇帝还是怎样?史太傅担心的是,荣烺将来会不会导致朝堂动荡。   权位的更迭不是灾难。   动荡的权位更迭才是灾难。   史夫人双眸眯了眯,转而含笑宽慰丈夫,“你这也想的太远了。你想想,公主才几岁?宫里除了公主与大皇子,再没有旁的皇子皇女,他们又是同母所出。你也说皇子公主情分极好,要公主是位小皇子,你担忧倒罢了。公主是皇女,你担忧的都是没影儿的事。”   “兴许是吧。”   虽然曾被荣烺闹的灰头土脸,史太傅也不愿意这样想自己的女学生。何况,或者史太傅心里不愿意承认,他教导大皇子荣绵的时间更长,大皇子更是个遵师重道的好学生。相形之下,荣烺喜怒无常,牙尖嘴利,简直愁人。但,荣烺强烈鲜明的个性,往往能给人更加深刻的印象。   看史太傅,都愁几十年以后去了。   不管史太傅在家如何忧愁,荣烺已经开始准备去天祈寺小宴的事了。   对于荣烺这种把皇家寺院当别院的行为,荣晟帝表示……反正每年都赏好些香火钱。   不过,荣晟帝还是提醒荣烺一句,“这去寺里,可得赏些香油钱?”   荣烺说,“书上说,许愿祈寺才添香火钱。我们也就看看菩萨,这赏多少合适?”   荣晟帝道,“你还小,一千两足够了。”   荣烺肚子里算算,“一两银子能买五石米,一千两就是五千石米。我在牡丹楼点三桌子菜,也才花二十两,还包括给伙计的打赏。和尚庙也忒贵了。”   荣晟帝给她这账本算的哈哈大笑,“你这算盘拨的不错。你是朕的公主,第一次在外办宴会,多赏些香油钱也不为过。”   “史师傅说,冬天有许多贫苦人要靠朝廷的救济过日子。一石米够一个成年男子熬过冬天了。”荣粮想了想,忽地露出个坏笑,“我知道怎么赏了。父皇您别管了,我让内务司给我办这事儿。”   荣晟帝看她一脸淘气劲儿,也随她去。   荣烺住在万寿宫,万寿宫并不在后宫,所以宣人非常方便,她交待一声,内侍就去把内务司总管找了来。   荣烺也不清楚怎么赏赐天祈寺合适,她就吩咐张总管,“过两天我要去天祈寺游玩,你给我拟个赏赐单子出来。”   张总管道,“不知殿下都想赏赐些什么?”   荣烺反问他,“我要把东西都罗列好了,还用你做什么?”   张总管顿时将头一低,“是,臣这就去办。”   “你快些,我急等。”荣烺转而又道,“不过,虽则急,你也别瞎去折腾,先拟几个单子给我看,哪个合适照哪个来。别大张旗鼓的铺派浪费。”   张总管便明白,公主这要既省钱又好看。   哪怕先前与荣烺打过资产,张总管忍不住再次感慨,公主真是个精明人。   郑太后知道她独自召见张总管的事,笑问荣烺,“你如今越发排场了,有什么事都直接宣内务司总管了?”   荣烺道,“父皇说,让我赏天祈寺一千两香油钱,这也太贵了。我让内务司弄个花团锦簇。”   “别忘了明儿跟你母后说一声,让她知道。”   “我明白。”荣烺点头。   至于随身带的物件儿,就是林司仪操心。   待到正日子,一大早起来还不觉什么,用过早饭,仍不见太阳出来,天气有些阴。郑太后心疼孩子,就说,“我看天气不大好,不若换个日子再聚。”   荣粮隔窗瞅瞅天空,“大家伙儿都盼着今儿出门,没事儿,就是有些阴天而已。说不定一会儿就晃开了。”   她特别想去。   郑锦姜颖几个也是一脸期待,全不怕阴天的模样。   郑太后也是姑娘时候过来的,便道,“行,那就去吧。”   对林司仪道,“大衣裳带全没?”   “都带好了。外头大氅带了两件,一件厚些,一件极厚的。”   郑太后便让她们去了。   依旧是荣玥姜颖随荣烺同车,她这车大,真的挺宽敞。   荣烺一路出来,见道路两畔十分肃静,不过,从路边店铺或人家的窗子能看出,有许多人在窗后或是隔着极小的缝隙看她出行的队伍。   荣烺不喜欢这样,她说,“以后别总叫侍卫长肃街了,也不能因为我要走,就把旁人关屋里去。”   林司仪道,“哪里见得就把人关屋里去了,这也不过是暂时的,咱们过了,人们自然就出来了。我跟殿下说,您出宫不会打扰到百姓,倒是能给百姓添许多热闹。”   “这从哪儿说?”荣烺一直觉着,她摆出仪仗出宫就这点不好,很扰民。   林司仪倒茶递给荣粮,解释道,“大家伙儿为什么偷着都想看您出行的仪仗,也是为了长见闻。他们看这一遭,能回家说上半个月。唉呀,今儿出来见着公主出行。”   林司仪把那种夸耀得意的口吻学的惟妙惟肖,荣烺笑,“还会这样?”   “当然。”   荣烺问荣玥、姜颖,“会这样么?”   荣玥很老实,“我出门少,不知道。”   姜颖则道,“会的。在嘉平关,凡有贵人出行也是这样。不独是为了咱们安全,其实也是因咱们车马多,若不肃街,边儿上都是看热闹的人,很容易发生推搡踩踏的事,有时还会打架哪。”   荣烺这便安心多了。   她不想因自己出行给旁人带来不便。   荣烺一行浩浩荡荡往天祈寺而去。   宫外受邀的闺秀们,也是提前十天半个月的开始准备,穿的衣裳、带的手炉、坐的垫子、熏的熏香,服侍的嬷嬷侍女,跟车的侍卫、壮仆……反正吧,林林总总的,每人都得三五辆车方出得门。   还有诸如各闺秀的母亲,都十分想跟随,好一起服侍公主殿下。奈何公主殿下不必她们服侍,她们也往寺里送了许多香烛茶银之物,是各家的心意。   待荣烺到天祈寺,几位贵女都提前一步到了,与天祈寺的高僧们一起迎接公主殿下。   荣烺与僧正道,“我们过来游赏,倒是打扰你们清净了。”   僧正道,“殿下驾到,是佛意如此。怎能是打扰,可见殿下与佛门有缘。”一侧身,“殿下请。”   如此,荣烺走在最前,身畔是天祈寺高僧与诸多贵女相随。   僧正先陪荣烺到准备好的院子里稍做休息,这院子已收拾的极好,昨儿林司仪亲自来瞧过,一切都是按着荣烺的习惯安排,院中两株老梅幽幽绽放,花香清逸极了。   荣烺一见便喜欢,“这院子好。”   僧正亲做向导,引荣烺到休息的香房,问公主可要先做休息,再到正殿参拜佛祖。   荣烺说,“也好。就依大师的,我们先坐会儿,稍待半个时辰再去正殿参拜。”   如此,僧正便先退下了。JS   他也不往远处去。   在此院歇脚的南房暂居,随时听侯公主吩咐。   和尚们一走,大家便欢快起来,郑锦杨华这样嘴快爱说话的自不必提,郑锦道,“这寺可真不错,又安静又气派。”   杨华说,“你们还没去正殿,正殿里的佛祖菩萨,巍峨的不得了。”   楚姑娘说,“我说等殿下来了,咱们一起去正殿,就你腿快,颠颠儿跑去看。”   杨华笑,“你自己不想爬石阶。”   荣烺看楚姑娘拥着大氅,面色有些微白,关心的问,“阿楚你是不是身子不大舒服?”   楚姑娘立刻说,“多亏能出来透透气,我已经大好了。”   同是武将出身的白姑娘同荣烺说,“她今年还真不赖,我看精神头儿也不错。我也说,别总搁家闷着。”   楚姑娘道,“就是不在家闷着,能去的无非就是亲戚家、故交家,自小去到大,都没什么新鲜的了。托殿下的福,我们今儿能出来开开眼。”   颜姑娘亦道,“虽是头一次来,难得这么个幽静雅致的地方。”   荣玥跟着点头。   荣烺心说,我觉着我在宫里不得出门就挺憋的慌,没想到你们这住宫外的也是哪儿都没去过啊。   一瞬间,荣烺的优越感就上来了,她听出大家伙儿都是愿意出来逛逛的。荣烺说,“这不算什么,等下月,咱们另挑个好地方,我像这回一样下帖子请你们,如何?”   大家纷纷笑道,“那我们就承殿下恩德了。   林司仪笑着打断这些姑娘们的说话,“还是坐下来,坐着说话,别都站着了。”   荣烺这才回神,“唉呀,我都忘坐了!”   大家都笑起来,纷纷说,“也不只殿下忘了,我们也高兴的忘了。”   女孩子们在一处,倒是满屋的娇声俏语。   杨华还给荣烺出主意,“殿下,咱们这就去拜菩萨吧。也一起游览游览这寺院。”   “好啊!”   荣烺召进僧正大师,由大师带着,先到正殿拜过华严三圣,的确是极庄严。荣烺还在佛前许了愿,亲自上了三柱清香。   旁的姑娘们也各有各的愿望,都悄悄的同佛祖讲了。   然后,由僧正引领,又去了旁的佛殿,还有后院儿的十几株古梅。这院中古梅,最老的能有千年历史,小些的也有上百年了。   荣烺问,“这些梅树是寺里高僧栽种的么?”   僧正指着最老的两株道,“这两株是我寺的开山祖师手植,这株是前朝武皇帝所植,之后,前朝历代皇帝都会来本寺植上一株梅树。直待前朝末帝时,虽也植了梅树,不知什么原因,梅树无故枯死。末帝连植三次,树都未能成活。”   荣烺说,“可见树亦有灵。”   荣烺指着其中一株老梅,“既然都是皇帝来栽树,怎么还有一株是武皇帝母亲,文睿庄太后种的梅树?”   僧正道,“这也是有缘故的。文睿太后历经五朝,辅三位圣君,功勋极大,因思念武皇帝,便来本寺这里植了一株梅树。所以,此二树也称母子树。”   荣烺仔细看了一下两株挨的不远的高大梅树,点点头,“史书上记载,武皇帝与文睿太后母慈子孝,为万世美谈。”   “是。”僧正双手合什,念一声佛号。   大家一起看过梅树,外头开始飘雪粒子,大家就回屋歇着说笑去了。   她也不必僧正在一畔服侍,与僧正道,“大师您只管自己忙去,留两个懂事的小沙弥便好。旁的我们自己来。”   再与要司仪道,“把我们带来的东西给大师。”   对僧正道,“一点儿供佛的心意,您只管收下。”   僧正行个佛礼,“谢殿下赏赐。”   林司仪道,“诸位夫人也送来不少供奉。”   荣烺笑,“一并都给大师供奉佛祖菩萨吧。”   僧正再次谢赏,便退下了。   寺里备了许多精美的素油果子,还有清香的水果,荣烺也不坐铺的软软的木榻,她是个爱热闹的性子,见临窗一条小炕,干脆让侍女把小几抬到炕上拼一张大桌,然后将那几十碟子的果子、水果都移到小炕几上,大家都到炕上去,团团围坐一起。林司仪陪坐炕沿,侍女在底下站着服侍,其实都不必侍女服侍,但林司仪断不会依,只得如此了。   这样既暖和又热闹。   荣烺身份虽高,不过大家都是十来岁的年纪,都还小哪。且许多还是亲戚,于是,便都应了荣烺的话,罗湘颜姑娘这样的斯文人说,“我们自当听从殿下吩咐。”   郑锦杨华这样的爽快人则是,“殿下这主意好!”   围坐好了,荣烺就说起上次出宫吃煎包长见识的事儿,楚姑娘更是吃惊不已,“原来帝都在传的,在朝食铺子吃朝食的姑娘是殿下啊!”   荣烺笑着点头,问史姑娘,“那天我还让店家装了一食盒煎包给你祖父的随从带回去,你们吃了没,觉着味儿如何?”   史姑娘自然称好,“是极好的。万想不到殿下赏赐煎包,祖母中午让大家伙一起吃的,底下煎的焦黄,入口时,包子底是焦脆的,馅儿是香咸的,我祖母一人就吃了五个。”   “我也吃了好几个。”荣烺说。   颜姑娘说,“殿下,您怎么在外头的食铺用朝食呢?”   荣烺便把她非要破一破这帝都风气的事说了出来,“我原也不非得在外用膳,只是这种习俗风气恼人。怎么女子就不能出门吃东西了?这种风气是不对的,所以,我必要做个表率,告诉大家伙儿,天下太平了,咱们做女子的,也能出门逛一逛了。”   荣烺特别有气概的跟大家伙儿说,“你们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只管跟我说。或者你们一时胆子小,或者是不好意思出门,就跟我说,有我陪你们,哪儿都去的。”   “多出来几次,就不怕了。待女子出行形成风气,别说天祈寺,什么地方都能去。”   荣烺的话很平实,大家却听得心脏嘭嘭跳,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在胸膛震动,有几人甚至脸颊泛起红晕,却是楚姑娘第一个说,“要真能这么着,殿下您出门都带着我。我哪儿也没去过,但我哪儿都想去。”   整间屋子轰的热闹起来,大家纷纷说,“那咱们得合计合计,听说帝都好去处着实不少。”   还有人说,“我们也是哪儿都想去。”   于是,大家便热热闹闹的商量起帝都那些好玩儿的去处来。且要求非常不高,一个月出门两次,不,一次就满足。   若一次不行,俩月出门一次也行啊。   看大家伙憋闷的这么难受,荣烺干脆决定,把一月出宫两次的额度都用了。以后每月出来两次,带大家伙儿在帝都游玩儿。   于是,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宫里住的荣烺反成了小队的向导。 第73章   殿下 正文第七十三章   到中午,雪渐渐大起来,雪片敲在窗纸上,沙沙作响。   “唉哟,下雪了。”荣烺从炕上站起来,“我去瞧瞧雪有多大。”   林司仪忙拦着她,“我替公主去看,您就别动了。”   “不行,你看跟我看是两码事。”荣烺绕过身边的荣玥姜颖,就跟侍女要鞋,她要去看雪。   林司仪起身,按荣烺坐下,“穿好衣裳穿好鞋戴好兜帽才能出去。”接过侍女递上的鞋,给荣烺脚套上。   荣烺跳下炕,站地上让林司仪给她穿上小毛褂子,再套上厚实的大氅。   旁的姑娘们也有各自侍女服侍着穿衣裳,要一起出去看雪哪。荣烺还细心的对楚姑娘说,“阿楚,你别出去,你病刚好,别着了风,我们替你看就行了。”   楚姑娘也想去看,“我这都大好了。”   “你要病了,下回出来可就赶不上了。”平时最爱与楚姑娘拌嘴的白姑娘也劝她。   大家都这么说,楚姑娘只好说,“那好吧。那我就在窗边儿站站,隔着窗纸看不大清,你们替我仔细看看。”   于是楚姑娘留屋内,大家都随荣烺去院中看雪,侍女们撑着伞,因大家穿的厚实,抱着小手炉,故而并不冷。   梅花在雪中,芳香都裹着一丝清寒气,深吸一口,清透极了。   嘻嘻哈哈看一回雪和梅花,林司仪便劝大家回屋了。   荣烺指着一支开的最俏的,同林司仪说,“把这支取下来,拿屋去送给阿楚。”   中午便是素斋,不过,不怪天祈寺的老和尚自夸,人家这素斋的确做的不错。素鸡素鸭皆滋味儿浓郁,菌子鲜美,热锅煮开,先盛一碗清香四溢的热汤慢慢吹着喝了,浑身热的毛孔都张开了。   荣烺足喝了一小碗,不忘问一句,“林妈妈,外头的侍卫也安排膳食了吧?你们什么时候用饭?”   林司仪道,“殿下不用担心,侍卫那里也是寺里一并安排的。我们一会儿轮流用饭。”   大家边吃还边讨论,哪道菜最好。   待末了,大家评出两道菜,一是鲜菌子清汤锅,一是卤素鹅,虽是素菜,吃起来却肥润的很,滋味不让真鹅肉。   荣烺额外赏了天祈寺斋饭堂二十两银子,又问这两道菜是哪位师傅做的,独赏这位师傅五两银子。   即使是和尚,得到公主的夸赞与赏赐,也颇觉荣幸。   下午雪势更大,更不能出去了,大家便一起摸花牌玩儿。只是冬天天黑的早,外头下着雪,也不能回去的太晚。   寺院派了小轿,先把荣烺和几位姑娘抬到院外,再上车。一路通到寺外的道路也被小沙弥们扫的干干净净,竟没有存下雪来。   荣烺辞别大家伙,她是公主自然先行。   车里挂起壁灯,暖黄的灯光映着洁白的车窗,荣粮遗憾的说,“可惜寺里不能吃肉,不然雪天烤肉最好了。”   姜颖出主意,“要是明儿还下雪,咱们就烤肉吃。再做一锅今日的菌子汤锅,一荤一素,再合适不过。”   荣玥的嘴角也是翘着的,“不都说佛家人六根清净,更不重口腹之欲,怎么寺里还有这样好吃的食物?”菌子锅还能说是借了菌子的鲜味儿,那卤素鹅,没点疱厨功夫断然做不出的。   荣烺想了想,“可能是这寺比较有名气,平时有达官显贵过来,用来招待达官显贵的。”   姜颖荣玥皆学着荣烺这猜测有理。   林司仪笑道,“这只是其一。还有一个原因,天祈寺的素斋是往外按席出售的,十年前,一席上等素斋就二十两银子了。”   三人惊的张大嘴巴,姜颖更是说,“寺庙还做生意?”   “怎么不做?”林司仪问,“来时路两旁的商铺看到没?”   “自是看到了。”要不是出门得注意形象,姜颖还得把脑袋伸到车外看哪。   林司仪道,“天祈寺周围店铺,很多都是天祈寺的产业,租给店家经营,寺里收取租金。”   三人想一下祈安街热闹繁华的模样,心里想的都是同一件事,这和尚庙,还真富啊!   荣烺感慨,“真是人不可貌相。”   林司仪道,“公主只是头一回听说。”   荣烺回宫路上就看到出来接她的禁卫军,其实,回宫的时间并不晚,只是今日雪有些大。好在她回宫的时候还没赶上积雪上冻,路也并不滑,平平安安回了宫。   荣烺去了披了厚氅,坐在临窗的紫檀木榻上换鞋,见宫人取来的是夹绵的软鞋,荣烺说,“取我的鹿皮小靴来。”   郑太后道,“在屋里,穿什么鹿皮靴?”   “我要穿嘛。下雪了,就得穿软靴。”荣烺跟祖母说,“我要知道今儿下雪,我就穿我的鹿皮靴出门了。”   姜颖便也要穿新做的靴子,跟荣烺一起臭美。独荣玥是个正常人,换了软鞋,在殿内穿,轻软又舒服。   都不用祖母问,荣烺就跟祖母说起今儿到庙里的各种趣事。   还有天祈寺的素斋如何好吃,以及天祈寺的素斋生意,外头许多店铺。荣烺说,“以前只知道和尚是和尚,现在才知他们原来都是财主。”   郑太后笑,“寺庙一向产业颇丰的。”   其他姑娘们回到家也都是一脸高兴,尤其楚姑娘,还把她得的梅花儿插瓶给家里人欣赏,“公主给我的,就我一人得了。”   楚老夫人楚夫人楚少夫人,反正就是楚家里里外外的人,都齐夸这花儿好看。楚少夫人从丫环手里接了热羊奶捧给小姑子吃,问,“公主特意给妹妹的?”   “嗯。公主她们出去看雪,我不能去,公主就指了这支梅花给我,说这样我也就能看到了。”楚姑娘说,“公主还说,下个月还邀我们一起出去玩儿。”   楚姑娘跟大家伙儿说,“以后都不用在家闷着了,公主说现在的风气不大好,又不是兵荒马乱的年头,好端端的女子,何苦总在家闷着,以后要多多出门,改一改这旧风旧俗的。”   一样把这消息带回家的还有其他几位姑娘,史姑娘也怪荣幸的,跟祖母说,“公主还问我,煎包好不好吃?原来就赏了咱家,旁人家都没有。公主一说,别的姑娘可羡慕我了。”   至于史太傅落衙回家,听说了公主移风易俗的宏图伟业,心下不禁又是一顿愁苦,还与妻子嘀咕两句“女孩子家还是少出门”的话。   史夫人只得又宽慰他一番,但什么少出门的事,史夫人可不会禁止孙女跟公主出门。旁的闺秀没机会恨不能寻这么个机会跟公主亲近,她家孙女有这福气,干嘛不去。这岂不要被别的闺秀落下了。   与史太傅持相同态度的便是郢王了,不过,郢王知道的比较晚。荣玥平时住宫里,郢王家旁的女孩儿,还进不到荣烺的圈子里去。   所以,郢王是从郢王妃这里听说的,而郢王妃则是从闺女云安郡主那里听来的。云安郡主是一脸的荣幸,觉着闺女能跟荣烺交往,非常体面。   郢王妃听后大觉不妥,“公主,万金之躯,怎能带着一帮子小姑娘到天祈寺去。这一路上,被旁人瞧见如何是好?岂不白白让人品头论足?言语议论,有害国体。”   “母妃您这话都说哪儿去了,公主出门叫人见到就有害国体了?那顺柔长公主还常去庄子上打猎呢?这又怎么说?”云安郡主想的很开,咱凡事就跟着皇家走。云安郡主劝母亲,“如今不是从前了,母妃您那些旧看法,也该改改了?”   改?   郢王妃跟郢王甭提多志同道合了。   俩人的看法空前一致,那就是:这样的行为,简直太有失身份了!   与郢王观点完全相反是郑国公,郑国公是听孙女郑绣说起的荣烺给大家伙儿描绘的美好未来,郑国公问,“这是很好,可风气岂是一时能改的?”   “这不用怕。公主说了,我们先带个头儿。原本也不是这样的风气,还是战乱给闹的,如今太平了,我们时常出门,给大家做个表率。就一时改不了,我们每人活八十岁,现在,我八岁,还有七十二年。公主比我小一岁,公主就有七十三年。我们坚持不懈的做这件事,到我们闭眼的时候,风气肯定就不同了。”   郑绣说,“祖父,我们不只是为自己,也是为了天底下其他的女孩子。也不只是为了女孩子,也是为了朝廷大计。”   郑国公倚着引枕笑了,病容中透出淡淡精神,“这又跟朝廷大计有什么关系?”   郑绣认真的说,“当然有关了。世上有多少男人,就该大概齐有多少女子。男人能做的事,女子约摸也是可以做的。打个比方,就是男子能赚一两银子,女子略逊些,也应该能赚半两。要是女子出来做事,户部税收起码能涨三成。”   郑国公问,“这也是公主说的?”   郑绣点点头,“公主可聪明了。她不说,我都想不到。”   “这事可不容易。”郑国公道。   “没事。公主说了,她带我们一起干,人多力量大,水滴能穿石,让我们只管放心。”郑绣说的信心满满,逗的郑国公一笑。 第74章   殿下 正文第七十四章   出门这一趟,甭看是上车下车出宫回宫的路线,大约也是活动量比较大,晚膳时荣烺的胃口都格外好。   羊肉粥喝了两碗,还跟兄长吹嘘了一回天祈寺的鲜菌子暖汤锅,如何鲜美适口,让兄长有机会去也尝尝。   荣绵笑,“这显摆的。”   “是真的不错。哥你肯定没去过天祈寺,我已经去过了。”她简直得意的不行。   “唉哟,那我得去两个你没去过的地方,好馋馋你。”   “带我去带我去。”荣烺正处在爱往外跑的年纪,她问自己大哥,“哥你一个月也有一次出宫的机会,你打算去哪儿?”   荣绵说,“反正是你没去过的地方。”   “到时带上我。”不论是自己带头出门,还是跟着哥哥出门,她都挺乐意。   荣绵看她一眼,逗她,“看你态度吧。”   “这还用看?”荣烺立刻让宫人拿只干净瓷碟,夹只大虾放进去,说,“哥,你吃。”巴结她哥。   宫人将虾送过去,荣绵看着虾直笑,“好吧,到时带你一起去。”   “哥你打算去哪儿?”荣烺好奇的打听。   “你等着听信儿就得了。”   荣烺怀疑的小眼神儿朝她哥飘过去,“你不会还没想好吧。哥,我推荐你几个地方。”   “都什么地方?”   “有唱曲子特别好的宝福园,里头的宝福班儿可有名了。还有芙蓉池,虽然是以芙蓉花出名,但冬天的雪景也特别好。”   “这都是你想去的地方吧?”   “这还不一样。”   荣绵说,“听曲子宫里也能听,雪景咱们宫里也有啊。”   “外头有外头的滋味儿。”荣烺就因多出宫两趟,便一幅颇有经验的老手模样。那模样甭提多招人笑。   荣晟帝问她,“外头有什么滋味儿啊?”   “市井滋味儿。”荣烺放下筷子,指了指素汤,宫人立刻为她盛了一碗。荣烺说,“父皇,你每天上朝不就是跟大臣讨论朝中大事么。朝中大事是什么事,你知道么?”   她还考较起她爹来。   荣晟帝逗她,“你说说看。”   “就是百姓的事啊。”荣烺说,“朝中大事瞧着很大,百姓瞧着很小,但这其实是一码事。”   “这话有点意思。”荣晟帝说。   “当然了。”荣烺很聪慧,她的生活环境非常宽松,几乎人人都在鼓励她的天资,所以,她从不知什么是不露圭角,更不懂韬光养晦。她就是把自己心里想的说出来,“朝中的事,像我们课上读的书。百姓,就是书上的人活在人世间。”   “所以,世道好不好,就要常往宫外看一看。”   荣烺话多,说的口干,端起素汤喝两口。   荣绵都说,“什么话给阿烺这么一掰,就格外有道理。”   “因为本来就有道理嘛。”荣烺还很要面子。   荣晟帝看着女儿粉嫩如花苞的脸颊,也得承认,朕的女儿是个天才。   荣烺的天资,认识她的人都能看得到,但荣烺并没有天才的自觉,她每天忙忙叨叨的,没空想这个。   而且,即使有很多人夸她,她充其量只觉着自己算比较聪明。   因为史太傅生怕她骄傲,早给她讲过“吾与城北徐公孰美”的道理了。   这次荣烺遍邀帝都名门闺秀去天祈寺,天祈寺可算出大名儿了,虽然那天天气不大好,但看到公主殿下车驾降临天祈寺的帝都人有许多,当时随公主殿下一并游览天祈寺的诸家闺秀,那都是帝都一等一的名门出身。   等闲稍次一等,都轮不到近公主殿下的身。   如今公主殿下已经回宫,咱们离公主殿下比较远,想进宫请安怕也不能的。但,天祈寺还在啊。   公主殿下拜的菩萨,咱们也能去拜一拜。   公主殿下赏的梅花,咱们也能去赏一赏。   还有,公主殿下吃过的鲜菌热汤锅,卤素鹅,不!现在改名了!人们都这么说,“公主都夸好的菌子锅,公主都赞滋味儿足的卤素鹅……”   说的多了,就成了公主热锅、公主素鹅……   不知道的还以为公主是开食铺的。   还有,天祈寺的和尚添油加醋的,“公主都说,一见菩萨,顿生庄严。咱们天祈寺的香火,再灵验不过。今天咱们寺里过年添了祈福灯,这灯专为亲人故友祈平安吉祥。”   祈福灯。   天祈寺推出的节年产品。   因为有公主名声的加持,一下子跃居帝都诸宗教场所销售额之冠!   宫外杨华、罗湘随家中长辈进宫,见到荣烺时还特别把这消息告诉了荣粮,“殿下夸的那菌子锅、卤素鹅,都出了大名儿。”   罗湘颌首,“因着殿下降临天祈寺,如何他家的灯也极受追捧,我家也在天祈寺点了几盏祈福灯。”   荣烺的唯一感受就是,这些和尚,简直机伶的过头啊。   书上还说商人最会赚银子,跟和尚比起来,差远了!   荣烺并不是个小器人,有人因她得了好处,她也高兴。但对寺庙把生意做的这样风生水起的,她心中便有许多好奇,遂召来僧正。   “大师坐。”荣烺一指下首绣凳。   僧正双手合什念声佛号,方坐下,“殿下相召,可是有事吩咐。”   “没事,就是想跟您聊聊天。”荣烺咬文嚼字地,“圣人说,三人行必有我师。我心里有些疑问,想问问你。”   “殿下请说。老衲必知无不言。”僧正还是很喜欢跟公主聊天的。   荣烺就说了,“听说你庙里十分有钱,你们那些钱都怎么用的。”   饶是僧正佛法精深,也给荣烺这问题问的一脸错愕,不知道的还得以为荣烺是要找他借钱!   不过,荣烺一幅直白好奇等他回答的模样。   僧正将神色从错愕变回慈悲,双手合什又是一声佛号,“出家人了却因果,这些银白之物,也不过是代佛祖做些善事,布施人间。”   “细说说。”荣烺不听虚的,她得听实的。   僧正整理好平常心,还真与荣烺细细说来,寺庙里的钱,一般分为三大类,一是用来支持一些香火稀少的小寺小庙,二则用于救济贫寒百姓,三便是庙中僧众开支,第四则为宣扬佛法所用。   其他的,也没有了。   荣烺点头,“这还真不错。你们也会救济百姓。”   “若有百姓饥寒,寺中僧众便会购米煮粥施予百姓。有贫寒学子投宿,寺中也都会接纳。每年四月二十八、重阳节,寺中都会无偿施药。倘遇涝旱之灾,佛门亦不会袖手。”僧正双手合十,“佛法普度众生。”   “大师不堕高僧之名,我的困惑已解。”荣烺问明白,便说,“不打扰大师修行了,天寒地冻,还专门进宫为我解惑。”   僧正含笑,“能为殿下解惑,皆为佛法指引。”   荣烺笑,“你这总是佛法佛法的,我又不是出家人。”   “老衲看,殿下颇有佛缘。”SG   “我可不出家。”   “有佛缘的人不一定出家,聪明颖悟,于佛法一见即通,便为有缘。”   “我也没看过佛法。不过,照你这么说,是挺有缘。要是没缘,我怎么会去天祈寺呢。”   荣烺说话,既有天真可爱之处,也有稀奇古怪之语,幸而僧正大师见多识广,圆融应对。   问过和尚,荣烺一碗水端平,又召来道录司的道长问了问,“你家实力强,还是天祈寺实力强?”   道长说,“佛道法源不同,贫道是道家人,自然认为道家最好。”   “那天祈寺大师们做的事,你们是不是也一样在做?”   道长不解,“佛家做什么事了?”   荣烺便举例,施粥施药做好事啊,人家还很有钱。   道长:……   好事当然我也有错,而且做的一点不比秃驴少,不过公主你是不是在摸我道门老底啊!   但面对天真无邪年龄小的公主,道长也知道自己想多,就算有摸底的事也不能交给孩子做。   于是,道长也徐徐的跟公主解释一番,自己不敢夸口比佛门有钱,但每年善事绝对做的不比佛门少。   荣烺心里给他算了算,那你肯定银子也不比他家少。   待荣烺解开自己对佛道两家的疑惑,荣绵出宫的地方也确定下来,荣绵要去户部看看。   对于兄长的决定,荣烺双手支持,嗯,她也没去过户部,这是朝廷衙门,也不知是什么样的,正好跟兄长一起去瞧瞧,开开眼界。 第75章   殿下 正文第七十五章   既然要去户部,颜姑娘就对荣烺建议,“户部是衙门,跟宫外市井不一样,咱们穿什么衣裳才显庄重呢?”   公主要去户部,她们都是公主的伴读,自然要一起去的。   荣烺说,“大礼服太沉重了,又没有大礼仪。小礼服也有长长的裙摆,行走不便。”   她想了想,“穿平常衣裳就行了。咱们又没官服。”   荣玥有些担忧,“这行吗?史师傅常说,一举一动,要合乎礼仪。”   “我也听说,朝中御史事儿特别多。”郑锦道。   “不用担心,礼记也没规定咱们去户部穿什么。”荣烺说,“我是公主,不比吏部尚书官职高。我过去瞧瞧我家的衙门,穿的端正就不失礼。”   大家一想,这话没毛病。   于是,待到出门正日子,荣粮带着姜颖几人穿戴好,等荣绵几人过来万寿宫汇合,便登车出宫,往户部去了。   今日荣烺跟兄长一辆车,荣烺问兄长,“哥,你为什么想去户部啊?”   荣绵说,“史师傅说,今年雪大,城南的城墙塌了一角,那城墙早该修了,吏部一直说没钱。我就想去户部看看。”   “史师傅可真心眼儿多,他这是自己弄不来钱,跟你抱怨哪。”荣烺笑。   荣绵自然也明白这些,“我想六部都走一趟。他们各部如何,当然得按衙门自己的规矩,我先了解一二。”   荣烺点头,“这事儿父皇跟祖母肯定都知道。”   六部就在皇城外,那真是刚出宫拐个弯儿就是了。   门前戳着俩大石貔貅,荣烺一见这石貔貅就笑起来,她笑声清脆,引得出迎诸人注视。荣绵刚要扶住要行礼的吏部尚书,忽听得妹妹大笑,轻嗔一句,“阿烺,笑什么?”   荣烺忍笑,“第一次来户部,一时心喜。”她给兄长使个眼色,“皇兄,咱们是来学习的,还请尚书与诸大人不必多礼。”   荣绵瞪她,回头扶起户部尚书,“赵尚书切勿多礼。”   荣烺站在兄长身畔,瞥户部尚书一眼,她耳朵没听错的话,刚这老头儿说的是“臣等见过大殿下。”,竟没提她的名儿。   赵尚书显然也看到了荣烺,赵尚书有些生硬,“实不知公主殿下要降临本部,衙门一时也没准备。”   “没事儿,我客随主便。”荣烺道。   赵尚书堂堂一部之首,自然不惧这样的刁难话,很平静的说,“臣是陛下之臣,朝廷之臣,殿下乃陛下皇女,臣不敢称主,殿下也不当称客。”   “哦,原来是这样。”荣烺说,“那依你看,我是打道回宫,还是去你衙门看看。”   赵尚书道,“公主身份尊贵,当于宫中安享尊荣。”   荣烺唇角一翘,“你既知道自己是臣,就得明白,你还做不了我的主。”   赵尚书脸色一僵,荣烺对兄长说,“皇兄,咱们进去吧。”   赵尚书看荣绵完全没有阻拦荣烺的意思,也只能如丧考妣的站立一畔,看着荣烺跟荣绵一起进入户部,更让赵尚书吐血的是,荣烺身后还跟着一群簪着花钗的小姑娘,以及一大群女官宫人……   这简直……不成体统!   荣烺也不是多爱看赵尚书那老脸,长的没史师傅一半好看,也学史师傅哭丧,真是碍眼!荣烺四下瞅瞅,不屑的说,“我还以为户部什么神秘模样,尚书这样不愿我进来。原来也就这样啊!”   瞅一眼桌桌椅椅,荣烺都没坐,站在当屋说,“破破烂烂的。”   赵尚书恨不能立刻把荣烺送出去,顺势自贬加自褒,“自来官不修衙,况且如今户部吃紧,我等只愿兢兢业业把差使当好,旁的,能凑合就凑合着,苦些不算什么。就是地方寒碜,唯恐委屈了公主殿下。”   “你就不怕委屈我皇兄?”   “大殿下是皇子,男子理当为陛下尽忠,眼下这些琐碎事,也是大殿下要学习的。公主不一样,您娇弱尊贵,先时也不知您要来,事先也没准备,老臣心下委实过意不过。”   荣烺说,“看你这么狡猾,怎么连工部修城墙的银子都拿不出来。难不成狡猾都用在溜须拍马上了?”   赵尚书登高位以来从未受过这等羞辱,顿时气的不轻,大声反驳,“殿下,臣乃朝廷忠耿之臣,殿下有何凭据,竟然这样污蔑臣的人品!”   “你当我没看到,你不愿意我进来,现在也想方设法想我走。你真不如史师傅,史师傅有话还直说,不似你,拐弯抹脚不实在!”荣烺很鄙视赵尚书,“不瞒你,你要直接说,我兴许一高兴就不进来了。你偏不说,我就专门来看你这一脸的言不由衷!”   荣烺这一套话,简直把刁钻顽皮演绎到了极致。   连跟在荣绵身边的郑徽等人都觉好笑,只强忍着罢了。   赵尚书被荣烺说的大失颜面,脸色胀红,怒道,“公主年少,我与你也讲不通道理!”   荣绵说,“好了好了,都少说一句。赵尚书你消消气,阿烺年少,心直口快,有些顽皮,爱开玩笑,你莫当真。”又说妹妹,“你也老实点儿。”   荣烺哼一声,“我才不稀罕这破地方!我这就走了!”说着便往外走。   荣绵忙拉住她,“你要去哪儿?”   “我去礼部看看。齐师傅学识好,有见识,心胸宽阔,不似某人。”说到“某人”的时候,尤其朝赵尚书重重一哼,直哼的赵尚书羞愤欲死。荣烺说,“我去找齐师傅。一会儿再去看看史师傅。”荣烺想,我堂堂公主,看我去天祈寺把老和尚高兴成什么样儿了。三清观也眼巴巴的盼着我去,我缺这么个破地方么?   荣绵说,“莫急。”召来侍卫长,让侍卫长陪在荣烺身边,再嘱咐林司仪,“记得早些回宫。别让祖母记挂。”   又对妹妹殷殷叮嘱,“你过去,莫要戏弄史师傅。”   “这怎么会呢,我是帮史师傅解决难题的。”   荣烺带领她的人马就浩浩荡荡离开了户部,赵尚书灰头土脸。荣绵笑,“公主年纪小,顽皮一些,她就是好奇,才跟我过来的。你也是,何苦摆出这么张苦脸叫公主不高兴。”   赵尚书悲愤委屈地,“老臣,老臣也没狠拦公主。”   荣绵看他,反正你也没高高兴兴的迎。   好在魔星已走,赵尚书收拾心情,“知道殿下要来,老臣已经准备好几天了。”   另一边荣烺带人出了户部,齐尚书在礼部任职,礼部就在户部隔壁,走两步就到。荣烺也没再坐车,直接就过去了。   礼部先前也没得吩咐,好在六部衙门是国家重地,平时多有高官显贵来往。就是齐尚书,也知道今日皇长子要到户部去,所以内阁散得早,大家各回衙门,就是备着皇长子会不会顺带去旁的衙门看看,他们身为一部长官,也好接待。   门口当值侍卫问明荣烺身份,当下不敢拦,一人进去通报,一人在前领路。齐尚书正在屋里吃茶,听到侍卫说公主到了,齐尚书便整理衣帽,出门相迎。   齐尚书生的面容俊雅,衬着礼部有些陈旧的院舍都明亮起来,远远的望见荣烺,齐尚书含笑一拱手,朗声笑道,“不知殿下降临,臣有失远迎。”   “我既先时没知会,怎能怪尚书未出迎。何况齐师傅是我的师傅,不必如此多礼。”荣烺抬手虚扶,齐尚书便只行半礼,“殿下驾到,我部上下蓬荜生辉。”   荣烺打量礼部没比户部强到哪儿去的衙门,点头,“是挺蓬荜的。”   齐尚书一笑,请荣烺进屋说话。   齐尚书相貌生得好,平时穿戴也讲究,这礼部便秉承了齐尚书的气质,桌椅屋舍虽旧,却收拾的干净整齐,颇有股清新之风。   齐尚书请荣烺一行到他办公的屋里去,“也不知您要来,可不能怪我没准备。林司仪您看着安排吧,垫子茶具手炉脚炉,只管拿出来,别委屈了公主。”   “我不冷也不喝,就是想过来看看。”   林司仪给荣烺放下坐垫,荣烺坐下说,“比一股子酸臭气的户部可好多了。”   “这话说的。哪儿能说户部酸臭,就是臭,也是铜臭。”齐尚书的话引得大家都笑起来。   姜颖说,“齐师傅你不知道,户部那老头儿可讨厌了,不愿意让我们去。公主就带我们到您这儿来了。”   齐尚书说,“原来是这样。公主没给他个好看?”S   郑锦代荣烺说,“当然不能白吃亏,出来时我瞧见赵尚书鼻子都要气歪了。”S   几个小姑娘都笑起来,齐尚书故作深沉,说荣烺,“不妙啊,您这不得罪一部大员么?”   荣烺说,“他先不给我面子的,与其叫他得罪,倒不如我得罪了他。”   齐尚书一乐,“以后到我这儿来,我欢迎公主。你们想去哪儿看看,只管说。”   荣烺就是小姑娘的好奇,“我还是第一次到衙门来,齐师傅,你带我去看看,礼部都有哪些官员,他们都管什么?”   齐尚书想了想,“好吧。顺带开堂课,把礼部官制给你们讲一讲。”   大家都高兴起来。   齐尚书学识渊博,各种历史渊博信手拈来,从远古祭祀的礼官一直说到礼部的发展,后来除了祭祀,还有皇帝选官,最后到开科举。如今礼部的职司反而自祭祀,转为了主持天下科举之事,另有与外部邦交、以及朝中祭祀大典,也都在礼部职司范围之内。   齐尚书说,“明年就是大比之年,今冬就得开始检修贡院考间、房舍,有漏雨漏风的都要修好。还有今年就到帝都的学子们,生活艰难的,也给安排了屋舍。再有国子监、翰林院的考核,官学的考核,也是年前要完成的事。”   “来,我带你们去看看侍郎、郎中、员外郎们当差的地方。”齐尚书亲自做向导,带着荣烺一行参观礼部。还让大家告诉荣烺现在在忙哪些事,荣烺几人若有不明白的,官员便要为公主殿下解惑。   荣烺还真开了眼,“原来僧录司道录司是由礼部管辖的?”   “自然。天下僧家道家,都归礼部管。”   到中午,齐尚书还尽地主之谊请荣烺一行吃饭。   齐尚书说,“我们这儿厨子手艺不敢跟宫里比,做的也就是寻常饭食,殿下莫嫌弃,您这都出宫了,就与我们同乐。”   齐尚书简直把荣烺哄的眉开眼笑,荣烺说,“我就喜欢这样儿。齐师傅,连跟我来的人,你也一起招待了。”   “这无需公主吩咐,我都安排好了。”   结果,刚吃饭就闹了笑话,荣烺“唉哟”一声,吐出一粒米粒似的牙齿,她牙掉了。   齐尚书忍笑,“换牙哪。”   荣烺有点没面子的点点头,宫人端来水,荣烺接了漱口,还把自己掉出的小牙洗干净了。齐尚书说,“这没事儿,谁还没换过牙啊。换牙就说明人要长大了。”   荣烺用小帕子把自己掉的牙包上,   杜尚书说,“下牙,还是上牙?”   “下牙。”   “嗯,回宫扔房顶上。”   “为什么要扔房顶?”荣烺问。   “下牙要扔房顶,这样长出的牙齐整。”   荣烺好奇,“还有这样的说法?”   “当然了。”   “那上牙怎么办?”   “扔墙角。”   “哪本书这么写的?”   “不是书上写的,这是民间的说法。”   说会儿话,荣烺的尴尬就过去了。齐尚书给荣烺布菜,“殿下尝尝咱们礼部的焖羊肉,不是我吹牛,这菜还是我亲自教给衙门厨子的。”   荣烺刚掉了牙,现在牙口不好,啃的东西都不行了。如今这焖的酥软香浓的羊肉正对味儿,尤其肥羊肉脂被炖的入口即化,荣烺笑,“还真好吃。”   “那是。”齐尚书自卖自夸,“只要尝过咱们这焖羊肉的,就没有说不好的。”   荣烺说,“这菜可以叫尚书焖羊。”   齐尚书给郁闷的不轻,“别人都以书法好,字画佳出名,到我,以焖羊肉出名。”   “那不是。齐师傅你非但会指点人焖羊肉,心地也好,人品更好。”   “这也过奖了。”齐尚书笑。   “不过奖不过奖。”颜姑娘约摸还记着齐尚书曾经课堂坑她的事,笑眯眯地对齐尚书道,“殿下都说了,齐师傅您比某人强百倍。”   然后,颜姑娘还跟郑锦道,“虽然殿下没点名,我估计赵尚书应该能听明白。”   郑锦说,“只要不傻,都能明白。”   齐尚书无语,看着荣烺:还背着我,给我拉一大仇!   荣烺笑嘻嘻地,一脸齐师傅你不用太感动的模样,“我这也是实话实说。”   齐尚书说,“你这说的可真好,原本我跟赵尚书就关系一般。”   “这可怎么了。齐师傅你不用怕他,他要敢跟你做对,你跟我打个招呼,我叫他好看!”荣烺一幅齐师傅跟我是一伙的口吻。   齐尚书抚额,“我堂堂礼部尚书,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岂能以私交干涉朝务。”   “齐师傅,你还真正直啊。”   “您这话说的,我啥时假过?”   “那是那是。”荣烺给齐尚书夹块焖羊肉,“来,吃块焖羊肉。”   齐尚书也不至于就怕赵尚书,他端碗接过公主给夹的羊肉,看荣烺一记,“我可知道殿下以前怎么想我的了。”说着,他还轻轻哼了一声。   荣烺讪笑,“误会,都是误会。”   吃着饭,齐尚书就问荣烺下午有什么计划,荣烺说,“我去史师傅那儿看看,听说他现在可困难了,修城墙的银子都没有,我去给他想想法子。”   听这话,齐尚书险没吐血,“你怎么不给我想想法子,我也没银子,穷的很!”   还说荣烺,“合着你这光背地里说我坏话,渴了饿了叫人欺负了,想起齐师傅了,一有好事,就把齐师傅抛脑后了!”   面对齐师傅排山倒海的抱怨,饶是机敏伶俐如荣烺,都:…… 第76章   殿下 正文第七十六章   荣烺一向觉着,自己行事光明正大,从无不可对人言的。   所以,齐师傅问她,她就实说了。   这怎么……还引起齐师傅这么多不满了?   要命的是,被齐师傅这么一讲,好像她是有点对不住齐师傅。   不能啊!   荣烺忙说,“我肯定跟齐师傅你最亲了,你对我多好啊,带我在街上逛,还给我讲许多有用的学识。虽然也常戏弄我,但咱俩多合得来啊,咱俩就是书上说的良师益友呀。”   齐尚书哼一声,逗荣烺,“你就这样对良师益友的,好处从来不想自己人,都想着外人。”   “你又没说你缺钱。”荣烺说。   “难道史太傅跟你说他缺钱了?”齐尚书不信史太傅那刻板家伙能跟公主说工部的事儿。   “没有。我是听皇兄说的。城墙塌了,史师傅要钱,户部一时拿不出来。”荣烺真是个实诚人,何况城墙塌了也不是什么机密,就把原由跟齐师傅讲了。   “哪个衙门还没三五十件用钱的地方,你知道六部哪部最富?”齐尚书问。   “自然是户部,户部就是管钱的。”荣烺说。   “户部虽富,却不及工部。工部主司营建工程,油水是天下第一多。”齐尚书又问,“你知道哪部最穷?”   荣烺瞥一眼趾高气昂说完工部坏话的齐师傅,说,“这不用问啊,肯定是齐师傅您最穷了。”   “就是。我们礼部主司五礼仪制、天下贡举,举目就没一件生财的差使。公主啊,您说,您放着我这六部第一穷不关心,倒去关心那油水大户。”齐尚书说,“你这就相当于饥年给富户送粮,你别被人骗了。”   “你看史师傅那样儿像是会贪财受贿的人?”   “史太傅自然清廉自持,不过,这不是什么大事,待明年得了税银,自然会先拨给工部修城墙。”   “怎么不是大事,城墙塌了,就相当于你家围墙倒一截,你晚上睡觉能睡着?”荣烺有项天生本领,能把各种高大上的事说的简单易懂。   “那也得明年了,冬天风大雪大,地都冻上了,怎么建?”   “我也知道修不了。所以得趁着现在把银子、方案都备出来,明年开春儿一解冻,就能修了。”   齐尚书看她还想的挺周全,就问荣烺一件事,“修城墙的方案自然是工部的差使,他们有的是人,我就问你一句,银子你从哪儿弄?”   荣烺看齐尚书一眼,齐尚书大惊,“你别打我的主意,我可没钱!”   荣烺笑,“我哪儿能从齐师傅您这儿弄钱给史师傅使呢,您瞧着也不像这样的大方人。多想了,没有的事。”给齐尚书夹块焖羊肉,亲切的给齐尚书劝饭,“多吃点羊肉,冬天吃最滋补不过了。齐师傅你平常差使忙,日理万机,国朝栋梁,可得保重身体。”   直接亲切出齐尚书一身的鸡皮疙瘩,齐尚书说,“我看你就是要打我的主意。”   “你要这么说,咱们也吃完饭再说。”   齐尚书见荣烺竟没否认,深知荣烺竟真是这么打算的!顿时把自己从头到脚琢磨了一通,礼部真的是六部第一穷,衙门的事荣烺不可能懂,她从哪儿往我这儿弄钱呢?J   齐尚书都好奇了。   待用过午饭,荣烺想齐尚书最为奸诈抠门,不过,这主意说与齐师傅知道也无妨,正好僧道都归齐师傅管,也让齐师傅帮我参谋参谋。   不过,荣烺担心万一说不成,倒叫齐师傅掷了面子。   于是,荣烺想单独跟齐师傅商量,她给颜姑娘使了个眼色。颜姑娘起身,与郑锦几人道,“刚礼部的藏书阁,也没来得及细看,咱们去瞧瞧,看可有珍藏。”   郑锦为人机灵,立接了颜姑娘的话,“行啊,我也是第一次到礼部来。”   姜颖一拉荣玥的袖子,大家便一起去藏书阁参观去了。   林司仪依旧留在荣烺身边,齐尚书身边也有近身长随服侍。荣烺这便将自己的打算跟齐尚书说了,“我看赵尚书那股子穷酸陈腐臭的模样,肯定是拿不出钱的。别的事能耽搁,墙的事猜不好耽搁。既然户部没钱,找有钱的就行了。”   “哪儿有钱?我这儿有钱?”   “怎么急眼了?我没说从你这儿弄钱。”荣烺跟齐师傅说,“你肯定没钱,可你管的人有钱。”   齐尚书自己都吃惊了,“我手下有这样的富户?我怎么不知道?”   荣烺心说,你太笨了呗。嘴上笑,“齐师傅你是灯下黑,没看到。”   “你到底说的谁?”齐尚书问。   “僧录司道录司啊。”荣烺说,“先前我往天祈寺去,我才知道,原来和尚这么有钱。外头祈安街上许多店铺都是和尚庙的产业,他们自己寺里还经营素庙生意,逢年过节的,还有祈福灯卖。三清观也全不逊于天祈寺。”   齐尚书惊,“你要打和尚道士的主意?”   “僧正大师说,他们平时也会施粥舍药救济贫寒学子生病百姓,会做许多大好事。这修城墙,也是大好事啊。”   齐尚书说,“他们可不好打交道,你布施给他们行,叫他们布施给你,这事儿能成?”   “所以我先跟你商量。”荣烺说,“要是我说叫他们出钱,你说,他们会不会出?”   “你是公主,你话都说出口,他们能不出么?不出就是得罪你。”齐尚书道,“不过,你把他们弄钱,这事儿很可能把他们得罪了。”   “要怕得罪人,那就啥也别干了。”荣烺并不怕得罪人,她就是想把家里的墙先修好。   齐尚书帮她想了想,“你这事儿在难易之间,既是找人要钱,就得划出道儿来,预备需要多少银子,才好跟人开口。不然,纵你公主的面子,要是个无底洞,他们两家也不能陪你玩儿。”   “这自然得先算好。”荣烺说。   “那你就去工部找史太傅问问,看得多少银钱?然后再找和尚道士问问,看他们出不出这钱,就行了。”   “那我就这么办了。”   “就这么办吧。”齐尚书说,“我不好干涉工部的事。你是一片好心,先把史太傅商量出个大致眉目,弄清楚这差使怎么干,得需要多少银钱多少人工。还有,回宫得回禀太后、陛下一声,太后与陛下让你去做,你再去做。”   “我知道。我是觉着这事十分要紧,才想帮忙的。”   “这事儿啊,看着容易。等你办时就知道多有趣了。”齐尚书笑,“看在咱们师徒之情的面子上,提醒你一句。”   荣烺很想多跟齐尚书学点经验,“那就再提醒我一句呗。”   “考试能把答案都写给你么。”齐尚书板起脸,“再说了,原本僧录司道录司都归我管,我不给你下绊子就是帮你了。”   荣烺无语,“您还给人下地绊子啊。”   “看着不顺眼的话。”齐尚书全然不介意展示一下自己的小心眼儿。   荣烺想知道齐师傅小心眼儿,不知道这么小心眼儿。她说,“齐师傅,以后你要再看谁不顺眼,跟我说,我帮你收拾他!”   齐尚书被逗的一乐,荣烺也笑了,她说,“既这么着,我就先去瞧瞧史师傅,这事儿若能成,也叫史师傅欠齐师傅你个人情。”   荣烺看齐师傅是绝不肯泄题,只得站起来,叫上自己的小伙伴往工部去了。   齐尚书送她们到门口,工部跟礼部挨着,望着荣烺披着绣着凤尾的红色大氅,在众人的簇拥中离去,齐尚书轻轻摩挲着腰间的狐狸玉佩,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笑意。 第77章   殿下 正文第七十七章   史太傅也在衙门,听到荣烺驾到的事儿,他还格外问一句进来回禀的侍卫,“只有公主,没有大殿下么?”   侍卫答道,“就公主殿下来了,身边跟着许多宫人侍卫。”   史太傅满面愁容的出去接荣烺,天可怜见,今儿个内阁散的早,大家就是回衙门等大皇子的。谁等公主啊,也没听说公主要出宫,要是史太傅知道荣烺出宫,他一准儿得劝劝大皇子,别太惯着公主,衙门重地,可不是来玩儿的。   一面愁苦着,史太傅就遇着笑容满面郑侍郎,郑侍郎抱拳朝史太傅一揖,“下官听闻公主殿下来了。”   “是啊,我也正是要去迎接公主,正好省得再差人寻你。”史太傅一改面儿上愁苦,一脸和煦道,“说不得令爱也一起来了。”   这位郑侍郎正是郑国公的长子,郑锦的父亲,郑晗,郑大人。   郑晗笑,“倘公主出宫,她们几个伴读自然要随旁服侍。”   史太傅心说,看笑得跟朵花似的,不过,郑家与皇室几代联姻,郑氏女不是皇后就是太后,人家当然不觉着女子来衙门有什么不妥。   史太傅在前,郑秀退半步相随。还有些消息灵通的大小官员也都出来了,待史太傅走到门前,荣烺也一脸高兴的到了门口,史太傅欲行礼,被荣烺抬手拦下,“史师傅不必多礼。”   视线扫过郑侍郎,荣烺说,“舅舅也不必多礼。”   对史太傅道,“也没提前相告,算不速之客了。”   史太傅嘴上客套道,“哪里。只是衙门肃穆,怕不合殿下心意。”   荣烺多灵敏的人,别说你一句话不对,一点口气不对她都听得出来。荣烺说,“我是看你有难,特意过来帮你解难的,你要不欢迎,我就走。”   史太傅虽执拗,到底不是赵尚书那样全不识趣的人,史太傅道,“哪儿能不欢迎,我就是吃惊,也没听说公主出宫,您这来了,臣也没提前准备些吃的玩儿的,只怕委屈了公主。”   荣烺说,“我又不是来玩儿的,说了是来帮你排忧解难的。”   虽是晌午刚过,史太傅也说,“殿下请屋里说话,外头怪冷的。”又问,“老臣只知道大殿下今儿去户部,殿下您什么时候出来的,中午在哪儿用膳,都吃的什么?”   “我在齐师傅那儿吃的。礼部的焖羊肉烧的真好。”荣烺随口道。衙门的布置都差不离,不过工部桌椅明显更新一些。   史太傅请公主一行到自己办差的屋子里去,郑侍郎就退下了。荣烺这才抱怨史太傅,“我好心好意过来,看史师傅你刚那是什么脸色,一脸儿见到客人的欢欣雀跃都没有。”   荣烺先只是在街上逛,如今竟来衙门逛,这岂是女子能来的地方?史太傅愁都愁死了,哪儿还雀跃的起来,他说,“臣这把年纪,就是雀,也是只上年纪的老雀了,老胳膊老腿儿的,怎么跃?”   荣烺被这话逗笑,“看不出来史师傅您还挺幽默。”   史太傅:您小人家怎么看出老臣幽默来着。   荣烺就喜欢逗史太傅这种一脸言不由衷还不直接说的,她问,“史师傅你猜猜,我是来做什么的?”   “公主刚不是说,来帮老臣排忧解难的么。”   “师傅您只管把你的忧难告诉我,我有个好主意。”   史太傅没明白,“我没什么忧难啊。”   “没有?”这回改荣烺迷惑了,“不是你跟我皇兄说,城墙塌了,想修城墙,户部没银子么。”   “这事儿啊。这事儿,公主能有什么法子?”史太傅眼睛一亮,“难道太后娘娘要拿私库的银子出来先给工部修城墙?”   “不是。你想哪儿去了。祖母要有银子,早拿出来了。”荣烺说,“是我给你想的法子,你再好好想想?”   史太傅,“公主你又没钱。”   这话把荣烺噎的不轻,荣烺指着自己的脑瓜子说,“人只要有智慧,还怕没钱么?倒是史师傅你,现在俩眼珠子放银光,就知道钱。”   “我就缺钱!”史太傅气,“别说我俩眼珠子冒银光,我恨不能脑袋也冒银光。”   荣烺跟颜姑娘几人说,“我还第一回 见着这样又穷又横的。”   颜姑娘几人都笑起来,听着一屋子小姑娘的清脆笑声,史太傅无语看房粱,真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老夫堂堂一部尚书,竟然沦落到被一群小妮子笑的境地。   颜姑娘忍着笑,“史师傅很着急了,公主您要有好主意,不妨跟史师傅说说看。”   荣烺对史太傅说,“我看赵尚书又酸又臭,不像是有本事的人,你要等户部的银子,还不知等到什么时候。我知道有两家大户,很愿意做善事,你这城墙要怎么修,要多少银钱,你给我个数目,我帮你问问,看能不能筹到银子。”   史太傅想不透荣烺说的是谁,“帝都有这样的大户?”   “僧录司道录司。”荣烺说。   史太傅皱眉,“他们不过是礼部辖下的小衙门,每年朝廷赏千八百的银钱,他们能有什么钱?”   “天祈寺、三清观,都很有钱。我问过僧正大师和三清道长,他们每年也都做很多善事,这修城墙,也是善事啊。”   荣烺一提天祈寺、三清观,史太傅顿时悟了。的确,和尚道士有钱的很。只是,这钱怕不大好弄。   史太傅说,“让他们施粥舍药问题不大,修城墙他们愿意么?”   荣烺超级义气地,“我替你问,这样不成也与工部无干,也不伤史师傅您的面子。”   史太傅无语,“我不过朝廷臣子,公主您是陛下爱女,我面子重要还是您面子重要?怎么轻重不分了?”   荣烺说,“正因为我面子大,所以我来问哪。要是你,我估计你一问,他两家肯定说没钱。”   史太傅:……   这话,荣烺还真没说错。   颜姑娘几人也是刚知道荣烺打算从佛道两家弄钱,都有不解之处,只管在一畔听荣烺和史太傅讨论。   史太傅在屋里踱着步子,最后站定,坐回荣烺下首的位子,说,“倘旁的事,我是不急的。独城墙不能耽搁,天子之都,城墙破破烂烂,城何体统?何况,城墙是防御工事,甚为要紧。修城墙的计划工部都拟好了,怎么也得三十万两银子。”   荣烺说,“你把计划拿给我,我问一问天祈寺、三清观,咱们也好商量出个具体章程。”   史太傅有些地方顽固,可有些地方又灵活的不得了,此时完全不介意荣烺是公主不该干涉朝廷的,立刻就取出奏章给了荣烺,还跟荣烺说,“冬天不适合修建城墙,提前筹集物料,明年开春解冻,就能着手先修起来。若旁的事,不敢劳烦公主。城墙自古是大事,公主愿意帮忙,实属臣民幸事。”   荣烺此时都觉着,不怪我史师傅官儿做得大,用得着我的时候,那是半点儿原则都没了。   荣烺展开折子大略看了看,折子叙述的样样清楚明白,荣烺不是内行,也看不出旁的,便合上折子问史太傅,“要是有旁的烦难,史师傅只管跟我说。”   “没有了,就这一件。”旁的能解决的,史太傅也不劳烦荣烺。   荣烺拿上折子,跟林司仪说,“林妈妈,你派人去户部问问,看皇兄跟姓赵的说完没?什么时候回宫?”   林司仪着人去办。史太傅给荣烺提个意见,“赵尚书纵有令公主不悦之处,公主言语轻慢大臣,旁人该说公主失礼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一想到姓赵的那嘴脸就气不打一处来。”荣烺说,“史师傅你还替他说好话,连三十万修城墙的钱都拨不出来,他怎么做的户部尚书!”   “年下原本就银钱吃紧,也不能全怪赵尚书。”史太傅还为同僚赵尚书圆了一句。   “不说这扫兴的了。”荣烺说,“史师傅您抽空跟齐师傅打声招呼,僧录司道录司毕竟是他的麾下。”   史太傅想到齐尚书,嗯,观感还不如赵尚书哪。不过,史太傅现在就想把城墙的事儿先办了,何况,荣烺是好意。史太傅道,“我与齐尚书原就同朝为臣,同在内阁,齐尚书乃当朝青年才俊,我心里是很欣赏他的才学的。”   荣烺啧啧两声,“这话生的跟不认识也差不了多少了。”以前倒没看出史师傅与齐师傅这样生分来!   史太傅:……公主你把心思放在弄钱上好不好,就别管臣的同僚关系了。   一时,宫人回禀,说大殿下过来接公主了。   史太傅一听说大皇子来了,立刻就想出去相迎,荣烺与兄长关系很好,但也对朝臣这样的差别待遇弄的很不爽,忍不住讽刺史太傅,“赶紧,史师傅赶紧长俩翅膀飞过去。”   史太傅还得哄她,“听说公主过来时,臣也是一样的。”   荣烺哼一声,“一个个的,都是势利眼。”这一比对就能看出来,虽然齐师傅很狡猾,但齐师傅在见识上是最强的。   史太傅越想出去,荣烺越是坐着不同,直把史太傅急的够呛,也没法子。   正当史太傅着急的时候,荣绵已经由郑晗陪着进来了。荣烺这才站起来,笑着说,“皇兄,你与赵尚书谈论好了。”   “嗯。天也不早了。就别打扰史师傅他们了。”荣绵扶住欲行礼的史太傅。荣烺也想跟她哥商量工部修城墙的事,便说,“那咱们就回宫吧。”   兄妹俩往外走,荣烺忽然转过身,对她哥说,“皇兄,史师傅是咱俩的师傅,且他老人家上了年纪,如今外头天寒,不可令史师傅送咱们,不然,在外着了凉,咱们得多心疼史师傅啊。”   荣绵天性温柔,“是这个理,皇妹想的周倒。”便与史太傅道,“史师傅留步,您不必相送。让郑家舅舅送我们就行了。”   史太傅道,“这怎么成?殿下第一次来工部,老臣不能招待便罢了,焉能不亲送殿下到门口呢。”   荣烺一脸得意,体贴的跟史太傅说,“史师傅,无需客套。您要总这么远接近送的,倒叫我们不自在,以后便是想来,也怕打扰到您,不敢来了。”   “您啊,就成全我与皇兄的弟子之心吧。”老头儿想送,偏不叫他送!   史太傅给荣烺戏弄的恼不是怒不是,偏还有事要托荣烺办,史太傅内心悲愤:我怎么会有这么顽皮的女弟子啊! 第78章   殿下 正文第七十八章   在车上,荣烺问她哥,“这一整天,都在户部干什么了?就赵尚书那眼睛长头顶的样儿,哥,你跟他有那么多话要聊么。”   “赵尚书为人很和气,事无巨细,讲的也很细致。”荣绵纠正妹妹的话。   荣烺翻个白眼:看来那老倌儿是针对性的对她个人不和气。   荣绵笑,“你就别生气了,赵尚书为人有些古板,等他想明白,他就会明白失礼于你是不对的。”   “你看他像是会想明白的样儿么?”荣烺对赵尚书的轻视非常不满,“泥古不化,说的就是那样的人。”   荣绵知她一时难以气消,便岔开话题,“你怎么到工部去了?”   “我给史师傅想了个好主意。”说着,荣烺就把怎么帮史师傅弄银子的事跟她哥讲了。   荣绵眉尖轻蹙,“修城墙是朝廷的事,僧道非朝廷衙门,管他们要银子,这好么?岂不显着朝廷跟他们借似的。赵尚书说,年下银子稍紧,且冬天也不适于修筑城墙,故而明年再论此事。朝廷还未艰难至此,何必跟僧道开口。”   “我看史师傅挺急的,史师傅的意思,是想先把料备起来。”   荣绵不大赞同此事,“回去跟父皇、祖母商议后,你再办这事不迟。”   荣烺试着说服兄长,“哥,你别觉着好像没面子似的。这也没啥,我看和尚道士有钱的很。”   荣绵好笑,“世上有钱的多了,朝廷按理征税,修城墙是朝廷的责任,不能找大户要钱,这成什么了?时久岂不让这些大户小瞧。”   荣烺道,“他敢小瞧咱们?哥,手中握刀,难道怕手中握钱的?”   荣绵大惊,“这叫什么话?”   傍晚光线有些暗淡,林司仪点起壁灯,灯光映着荣绵稚嫩且严肃的面孔,荣绵问荣烺,“难道前朝末帝手中无兵,不照样失了天下?”JG   “他为何失天下?因为各地反王揭竿而起。咱家为何得天下?因为太、祖爷打败了其他反王,打进帝都城。”荣烺说。   荣绵正色反问,“难道不是因太、祖仁义用兵,不横征暴敛,爱惜百姓,爱惜天下?”   荣烺说,“打仗没有仁与不仁之说,当年太、祖爷征战,收编战败之兵,这些败兵败将,难道在前朝手里就是不仁义的,在太、祖爷手中便是仁义的?这只是因为他们败了,想活命,就得投降。”   荣烺眼珠微动,可见是在思考,继续说,“仁义治天下,这是应该的。咱们也仁义啊,而且,僧道不纳捐不纳税,他们得省多少银子啊,这也太便宜他们了。”   荣绵奇怪,“僧道不纳捐税么?”   “是啊。”   “你从哪儿知道的?”   “齐师傅给我史书的时讲到的。”荣烺稍稍告诉兄长,“听说,太、祖爷当年,就得到过僧道的银粮资助。”   “我也读史书,怎么没看到过?”荣绵不信妹妹的涉猎比他还广。   荣烺说,“太、祖皇帝开国列传中不就有么。太、祖兵至,各地士绅僧道纷纷响应。”   “是有这句,”荣绵也熟读开国史,“这句怎么了?”   荣烺说,“为什么是士绅僧道纷纷响应,他们是怎么响应的?”   荣绵心中浮起一直答案,试探的说,“捐钱捐粮?”   荣烺点头,“要不,怎么能在史书上写这一笔呢。”   这同样是学的开国史……   荣绵问妹妹,“那你怎么知道僧道不纳捐税的?”   “我也问齐师傅,怎么和尚道士这么有钱。齐师傅就跟我说了,他们平时会收到很多香火钱,而且,僧道不纳税不纳捐。”荣烺说,“原本我想着,香火钱也有限,说不定是人家辛苦攒下来的。那回出宫,我才知道,寺庙好会做生意,而且,他们不只收香火钱,自己寺里会做素斋生意、灯笼生意、各种祈福生意,外头还有许多店铺。这些赚银子的营生,肯定也是不纳税的。”   荣绵心里立刻就平和了,“要是这样,他们出些银子也不为过。”   “就是!”见兄长终于认同自己的看法,荣烺高兴起来。   荣绵说,“齐师傅讲课不错,讲的明白。”   “当然了。”因为俩人有共同的史师傅,荣烺把自己的感受说给兄长听,“像史师傅学识也很渊博,但史师傅有些拘泥,说话总是圣人如何如何。你想,圣人可有几个。讲的就不如齐师傅平实。”   兄妹俩聊着天回到宫里。   郑太后、荣晟帝见兄妹俩脸上都带着笑意,便知出宫挺顺遂。待问起来,方知小有波折。尤其荣烺学赵尚书那看不起人的劲儿,学的惟妙惟肖,“就这么哭丧着脸站我身边,我一眼就看出他这是不欢迎我。我就故意到他衙门里转了转,还戳破了赵尚书的小心眼儿,我这才走的!”   荣晟帝揽着闺女的小小身子,大笑,“等明儿见了赵尚书,我得说他两句。公主不过去看看,瞧他那小气劲儿。”   “不只是小气,这就是没见识!”   等荣烺把自己想的好主意跟祖母、父亲分享后,荣绵看父亲、祖母也都没有反对,荣晟帝与母亲交换个眼神,与荣烺道,“城墙塌一角,的确不好看。不过,这是朝廷的事,倘他们愿意捐献银钱,自然是他们的善心。倘他们不愿,也不必勉强。只有一样最要紧,这是朝廷修城墙。”   荣烺点头,“明白。”就是说,叫僧道出钱,但修城墙必得以朝廷名义来办!   荣绵心说,看来父亲祖母也都对僧道有些意见的。   荣绵还有一件心事,那就是,要不要换个讲史的师傅。钟学士讲史,远不及齐尚书明白。但钟学士教自己数年,荣绵又担心此举伤了钟学士颜面。 第79章   殿下 正文第七十九章   荣晟帝想着,闺女头一回做这样的大事,想给闺女指点几句。   就问荣烺,“想好怎么跟僧道两家说了么?”   荣烺一脸坦城,“直接说呗。”   荣晟帝:……   荣烺看出她父皇是有话想叮嘱她,就问,“父皇,您是有话要教我。”   荣晟帝道,“既在俗事,都是俗人。他们怕是也要一些好处的。”   荣烺不可思议,“我给他们做善事积德的机会,他们还敢跟我要好处?”   荣烺那一脸的理直气壮,以至荣晟帝都自我怀疑是不是他的逻辑出问题了。   不,他逻辑正常。   他闺女这是强盗逻辑啊!   荣晟帝说,“会有这种可能。”   荣烺道,“不可能的。僧正大师慈悲的很,他要是跟我要好处,那他就是骗我的,就是假慈悲。”   荣烺板着脸说,“谁要是骗我,我肯定不放过他。”   荣晟帝看她圆润郑重模样,倒是笑了,“我就给你提个醒。”   “父皇你放心吧。不会的。”荣烺说,“我看和尚们很会做生意,书上说,做生意的人头脑灵活。难道他们会为着几十万的银子得罪我?”   荣晟帝说,“多留点心。”   “嗯。”荣烺知道父亲是不放心她年纪小。   荣烺既接了这事,就要把事做成。   颜姑娘几个还为她担心,想这就相当于跟人借钱,公主跟人借钱,这要如何开口呢?   荣烺全无此烦恼,她想法直接,做事也直接。   直接把僧正与道录司司正召来说话,开口就是,“上次见面,知道了你们都是慈悲人,都有一颗慈悲心,平时不论是天祈寺还是三清观,没少做善事。前儿我去工部,遇着史师傅有桩烦难事,城南的城墙塌了一角,天子之地,这可不大好看,偏生户部银子紧张,拨不出这笔银子。我想,你们惯是做善事的,你看,你们能不能出这笔银子。”   对宫人微微一侧首,宫人将工部的奏章拿给僧道二人看。   荣烺把话说的这样明白,俩人全不必为猜荣烺的心而费神了,先是僧正大师看过奏章,再转递给司正看。   待二人都看完了,彼此对视一眼,心下便都有了权衡,三十万两,数目并不大。不过,若是平平常常、轻而易举的拿出三十万两,就好似露富一般,以后怕少不了要被打秋风。可若是不拿这钱,又要得罪公主。   两人都明白,荣烺养在郑太后身畔,是位有份量的皇室成员。   得罪了她,这事儿可不好办。   俩人也都是多年老油条,皆起身道,“殿下吩咐,且是于国于朝有利之事,贫僧(贫道)粉心碎骨,也要为殿下筹集银两。”   “你俩别说的这么可怕。三十万就叫你们粉身碎骨了?那你们干脆别出了。”荣烺说,“我可没逼你们。”   三清道长温声道,“贫道明白,城墙乃防御之物,护一城平安,且天子之都,破损也有伤朝廷颜面。且不说眼下有贫道等为太后为陛下为殿下为朝廷尽心的机会,便是无此机会,贫道等也想尽心的。”   “只是有些话,殿下可恕贫道直言。”   “你们只管说。”荣烺道。   三清道长看僧正大师一眼,徐徐道,“这章程里的事,贫道与大师已经心中明了。修城墙亦是要修的,因贫道也经过一些工程建筑之事,工部所提及费用,贫道想,也该我等核算之后,再与工部商议。殿下看如何?”   荣烺立刻就明白了,“你们是担心这奏章里数目不实?”   三清道长道,“既敢呈到殿下面前,必然数目严谨。”   “那你们担心什么?”   三清道长道,“殿下,贫道也经过一些庶务,便说奏章中说的糯米,上等糯米与下等糯米,便是不一样的价格。还有沙石,品相不同,价格也相差极大。另外,大宗供应的价格与市集散价,自然又不同。再者,奏章中写的是上品,到的是中品,若无人查看验证,或其间有人瞒天过海,一来一去,又不知多少银钱白白流向贪墨者的口袋。”   僧正大师也在一畔微微颌首,“我们出家人,做事执拗刻板,如今天冷,尚动不得土。眼下可先筹集物料。我等皆愿为朝出力,只是细务上得啰嗦一些了。就不知殿下允不允?”   好个精明的老道和尚!   不过,这也并非坏事。   荣烺微微笑道,“这自然是极好的。这样,我跟史师傅打声招呼,咱们约个时间,就此理商定出个细致章程。你们既愿意也力,这也是极好的。我看你们精明不亚工部官员。”   二人皆谦逊道,“方外之人,焉敢与工部诸大人相提并论。”   荣烺想,别看僧录司道录司也不过五品衙门,这些家伙好生傲倨,竟也不大将工部放心上,丝毫不惧得罪工部。   这俩人几乎把锱铢必较写脸上了。   待商量好时间,也不必旁的时间,明日下午,荣烺下课,再叫上史太傅,一起商量修城墙的事。   收到信儿的史太傅没料到荣烺此事办的这么快,荣烺先跟史太傅谈的,主要是把和尚道士的话转达一下给史太傅。   史太傅是有些不乐意的,要按史太傅的意思,这两家只管出钱便好,至于修筑城墙,只怕他们也不懂。   荣烺道,“银子人家都出了,无非就是既出了银子,就要把差使办漂亮。到时工料该怎么着怎么着,你也拿出工部的本领叫他们看看。”   史太傅是儒家,素来看不起这些僧道,史太傅道,“这些人平日里不耕不织不事生产,若依老臣的意思,全该叫他们还俗,该怎么着怎么该。”   荣烺道,“先说修城墙的事。”   “好吧。只是也得叫他们知道,这是工部的差使,凡事以工部为准。”   “这是自然。”   双方都没提太过分的要求,所以,想找到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平衡点并不难。   最后,工料这里,僧道要监督,必得如奏章上所言,好工好料,筑一万世之城。史太傅自然也是奔着把城墙修好去的。   另外,僧道提出,明春召信徒来修城的事,被史太傅断然拒绝。史太傅道,“春天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有难艰人家,愿意来修城墙,可每日给予工钱,也能补贴他们的家用。倘都是召信徒前来,他们的确能省银子,但那些家计艰难之人,就没了这营生,要如何过春呢。”   史太傅一片安世济民之心,僧道二人心下佩服,都说,“我等原想,这也是积德善行。史大人所言,亦菩萨心肠。”   史太傅道,“客气了。”因还要僧道两家出银子,史太傅没把难听话拿出来说,心道,你们要真慈悲,到时你们出来免费助工,我一准儿不给你们发工钱!   就这样,彼此都有退让,很快达成一致。   这事就叫荣烺一牵线一搭桥的办成了。   史太傅很是大大谢了荣烺一回,荣烺说,“别总空口白牙的谢,你要送我点礼物,我也不嫌的。”   史太傅颇是光棍,“殿下给自己家修墙,原该出力,还要什么礼物。”   荣烺心说,以前光知道史师傅是个顽固,如今看来,竟还是个抠儿。   史太傅也很愁苦,荣烺帮他弄到修城墙的银子,这当然是好事。可一想荣烺小小年纪就这般能干,史太傅又不由自主的想多了。   倒是荣晟帝,直接赏了闺女两斛珍珠。   能帮上父皇的忙,荣烺也很高兴,于是,她停课一天,召来乐舞司来歌舞音乐,带着姜颖等人,足足玩乐一整日,才继续上课。   史太傅听说荣烺赏歌舞取乐,先是觉着,怎么小小年纪就好逸务劳爱享乐,这可不成。转念一想,公主若能沉迷玩乐,这正该是公主尊荣所在。   于是,史太傅给荣烺上课时还尤其说,“公主若喜欢玩耍,再玩两天也是无碍的。”   荣烺就觉出不对了,这话倘齐师傅说来,不为过,齐师傅本就有些潇洒不羁。史师傅不同,史师傅这古板的性子,不该说出这样的话?   荣烺陷入沉思。 第80章   殿下 正文第八十章   史太傅这样反常的行为,立刻引起荣烺警觉。   主要是,史太傅向来以端严正直面孔示人,对自己要求就很高,这是位追求生前身后名的大臣。   这样的人,向来是严于律己,更严于律人的,怎么会鼓励人玩乐。   反常必有妖。   荣烺便留了心。   这一留心不要紧,荣烺发现很多问题。   譬如,史太傅讲课啰嗦,荣烺姜颖几人经常给他提意见,让他讲课往浅里讲,更不要引经论典、汪洋肆意,史太傅调整后,心里是有不满的,于是,讲完课后还会开出许多书目,让荣烺等人回去阅读。   但,现在没有这道程序了。   而且,以前讲课对贤君明臣的向往,都是溢于言表,现在也不一样了。现在竟然说,“贤明之人固然令人向往,可要做到一个‘贤’字,谈何容易。大多是,时也命也,有时想想,倒不如寻寻常常过一日,虽平淡,却也不必有这许多的波折坎坷。”   荣烺就问了,“史师傅,寻常日子就没有波折坎坷了么?”   “也有,不过那些不过微风拂面、波澜不惊的小事,平平安安的也就度过去了。”   荣烺并不是故意为难史太傅,不过,她天生善于思考,她说,“既然这样,那史师傅你为什么要齐家治家平天下,这样岂不会很累?不做官,平平淡淡过一生,不是更轻松么?”   史太傅道,“我志向如此。”   荣烺点头,“我觉着史师傅你说的不大对。”   “哪儿不对,公主请讲?”史太傅倒是挺喜欢给荣烺上课。   荣烺道,“史师傅你出身书香门第,读书、进学、做官,你没有过过寻常日子,怎么就知道那样的日子好呢?”   姜颖也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对,就是这个理。”荣烺问史太傅。   史太傅笑,“公主看我在朝为臣,朝臣在外头百姓看来威风的紧,殊不知我等每日三更便要准备上朝,不瞒殿下,晚上臣亦要读书至夜深方才休息,每年如此,年年如此,不敢有分毫懈怠。高官显位,不过是不了解的人只看到为官光鲜,真正做官,方知肩头担重,为官不易啊。”   荣烺说,“那平民百姓的日子就容易么?我觉着他们也不容易,我出宫的时候虽然不多,可看他们穿着多为棉麻一类,料子普通,做工也普通,可知他们日子艰难。”   “是啊,百姓也有百姓的不易。不是谁都有公主的福分。”史太傅徐徐善诱,“公主生于皇家,且不必如大殿下,以后有万钧重担在身。公主只管安享尊荣便可,在臣看来,公主真是有大福分之人。”   荣烺年少天真,未体会史太傅话中深意,她很认真的纠正史太傅,“那怎么行呢?我也有许多事要做啊。”   史太傅问,“公主想做什么?”   “我有一项大事业。”荣烺说。   史太傅看她一幅“我要把大事跟你分享”的模样就有些好笑,思绪随着荣烺问,“大事业?”   “嗯。”荣烺点头,“我打算把眼下不好的风俗改一改,给大家伙儿做个表率。”说着,看史太傅一眼,“还能为国家增加收入,以后也省得修墙城都没银子了。”   史太傅好奇的紧,“这是个什么大事业?”听着颇是不得了。   荣烺看向郑锦,“阿锦姐你跟史师傅说一说咱们的事业吧。”   郑锦就把公主殿下要以身作责改变女子关家里现状的大事业跟史太傅讲了,还有荣烺提出的观点,“女子走出家门,还有一样大好处,能增加朝廷收入。”   “我从未听过这种说法。”史太傅提出异议。   郑锦便把男子赚一两银子,女子赚半两,也能给现在国库增加一半的收入理论说与史太傅知晓。   史太傅道,“若女子在外,那家务内闱由谁打理,孩子老人谁人照顾?”   这一问,直接把郑锦问住了。   荣烺看史太傅一眼,“拿史师傅你家里说,难道史夫人还亲自带孩子,你家不有许多仆婢么?家里人看着些,有的是管事下人。”   史太傅好笑,“那贫寒人家呢?”   “史师傅,你难道没看过寒山乡居图么。那图上,男子下田耕作,女子在家纺织,老人坐门前看着孩童玩耍。只要不是老人瘫家里动不了,都会搭把手,家境已经很贫寒,难道还能坐家里等儿孙服侍?”   荣烺说,“史师傅,你真是不了解寻常人家是怎么过日子的。”   其实,荣烺也不了解,但她就有这种特别自信的本领,看看图画也能给你叨叨出一篇八百字小作文。   荣烺接着说,“我还在书上看到过羊倌放羊,那个羊倌胡子很长,可见是个老人,老人还能放羊哪。”   “现在帝都有名的酒娘子,就是家里男人身子不好,女子出面做生意维持生计。”颜姑娘说,“有时我坐车经过,那家酒坊的生意很不错。”   史太傅也并非一味顽固,“不得已,总得以生计为先,这还罢了。倘生活尚可,女子天生温柔细致,且有养育儿女之责,还是在内宅安稳。”   “看,史师傅还是半开明的。”荣烺说,“只是还有一半比较蒙昧。”   史太傅硬给她气笑,“我蒙昧?殿下不说自己一嘴歪理,还说我蒙昧!”   “本来就是啊。”荣烺两只小手收拢在一处,很遗憾的对史太傅比划一下,“史师傅你的视野是这么窄,我的视野是这么宽。所以,我的话,你一时半会不能理解。”   “不过,这也不怪你。你回家慢慢思量思量,过个三五年、抑或十来年,应该就能明白我的深意啦。”   上一节课,就被批评为“蒙昧”“视野窄”,史太傅险呕血。   好在,史太傅自有心胸,不与荣烺这等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一般计较。   因为被荣烺气的不轻,史太傅的循序渐进之计受到阻碍,一时没能继续下去。   荣烺却是留心了,她发现,教她的师傅,跟教她皇兄的师傅果然不一样。哪怕是同一个师傅,譬如史师傅,给俩人留的作业也不一样。   史师傅以前经常说出书让她去读,却从来不留课后作业。但给她皇兄讲课则不同,课后作业是每天都有的。   荣烺问兄长是不是别的师傅也都有课后作业,荣绵说,“是啊,基本都有。”   荣烺说,“为什么我没作业?”   荣绵道,“没作业还不好啊。我每晚起码写一个时辰。”   荣烺接着发现,她非但没作业,大家对她的要求也不高,像她要求休沐,说休沐便休沐,谁都没意见。   还有她要看歌舞,说看就看,课程直接往后移,师傅们也都没意见。   不过,她哥不一样。   作业多。   要求也高。   更不能随便休沐。   一月一次的出宫额度,还是荣烺提议,父皇允许后才有的。   荣烺不是那种没作业好轻松好开心的孩子,她都不用问祖母,她自己就想到了,大家其实更重视兄长。   因为兄长是男孩子。   因为父皇没有别的儿子,兄长很大可能性,就是未来的储君,未来的皇帝。S   所以,大家更重视兄长。   荣烺与兄长的关系很好,他们一母同胞,兄长也很疼她很照顾她。但荣烺依旧不喜欢被慢怠,这种几乎所有人生来便有的认知,公主受到宠爱,但公主与皇子本身不具备可比性。   想明白这一点时,荣烺愤愤的想,我难道比皇兄差么?竟然这样小看我!   于是,忽然之间,荣烺就发奋起来。   一个发奋的天才是可怕的,最先感受到就是齐尚书、史太傅二人,齐尚书倒没什么,学生用功,做先生的求之不得。   史太傅则颇水深火热,哎哟,他的教学方法出了什么问题,没能引导着公主安享尊荣,怎么反倒把公主争强好胜的心给激发出来了!   哎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哟~ 第81章   殿下 正文第八十一章   荣烺这一用功,史太傅手足无措,齐尚书调整功课,好在这俩人都是真材实学,随机应变既可。   更悲催的是姜颖郑锦荣玥几人,以前大家功课还行,无非是师傅怎么教大家伙儿怎么学,公主聪慧,也就是公主功课更好些。现在公主发奋,那是一日千里,咱们在身后追的火急火燎的,还有些追不上。   是的,伴读里资质最好、自幼读书的颜姑娘都觉吃力。   姜颖先说,“我可吃不住了。”她跟荣烺商量着,她把女红刺绣、骑射、易德的课业停了,把这几门课的功课用在其他课业上,才能跟上进度。   郑锦荣玥也各有取舍。   颜姑娘每天苦学到一更天,才能跟上荣琅。   荣烺对此也是支持的,荣烺说,“这学习,无非就是感兴趣的、要紧的学一学。这几天,我闲了还在想另一件事。”   郑锦见荣烺不介意她们减免课业,心里挺高兴,便问,“公主在想什么事?”   “我们如今学的东西,还是少了几样。”   荣烺这话一出,郑锦先苦了脸,“还少?”   “自然是少的。你想一想,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我们都有在学。可我想一想,朝廷六部,吏户礼兵刑工。你们可想过,朝廷为何设六部?”   姜颖说,“事情太多,分类处置比较容易,也更有条理。”   “对呀,这便给我们指明了方向。”荣烺道,“我们可不是寻常小户人家的女子,张罗一日三餐便好。我是公主,你们以后必也都有诰命,像阿玥姐,还有自己的爵位。以后,咱们也不仅是内闱治家之事,故而,咱们也得学些旁的本领,这样才能更明事理,于治家理事也有大帮助。”   荣烺说,“我寻思两日,六部这些事,吏部是管人的,这没有现成功课。户部是管钱的,咱们也有学算术。礼制,一直有在学。工部是做建筑防御的,起屋盖园、造堤修坝,这必需得是行家中的行家。这也只需稍做了解便可。重点要学的有两样,一是兵法军事,二是朝廷律法。”   荣烺这话自然在理,姜颖点头,“兵法是得学学,在家里,我就跟哥哥学过一些。”   颜姑娘道,“律法了解一些也没害处。以前我听说,有一位官员,为官精明,政绩也不错,却因其母在外与人合伙经营生意赚取银钱。后被御史弹劾,非但官声尽毁,官场生涯也到头了。”律法明文规定,官员不准经商。官员直系亲属也不允许经商。   郑锦说,“既说这官员精明,怎么其母在外与人做生意的事都不知道?”   颜姑娘道,“查出来是这么个说法,你又怎知这生意的缘故呢?或许是有对头故意派出商贾引诱其母逐利也未可知。”   荣玥听的有些懵,她原是个胆小性子,不过,跟在荣烺身边的时间长了,荣玥如今也敢说话了。荣玥说,“这些律法、兵法,不应该是男人的事么?这好像不是我们女子的事。我看,许多男子在家也不一定学这些。”   荣烺道,“世上的事,除了极有数的几件,没什么应该是男人,应该是女人的?”   “玥玥姐你想,就阿颜说的那事,不管那官员的母亲是受了引诱上了套,还是她就是想发财,倘她能明白这其间利害,知道官场风险,又怎会为了银子去做这种连累儿子的事呢?”   荣玥很容易被说服,她想了想,觉着荣烺的话在理,就说,“那我学一学律法。兵法我就不学了,我对打仗的事,没半点兴趣。”   “没关系,喜欢什么就学什么。咱们先商量好,我告诉祖母,给咱们选两个好师傅。”荣烺说。   颜姑娘见荣烺在兴头上,还是说,“公主的主意极好,不过,我看这些课程,但有一二能深学,便是一代大家了。公主,我们是不是学的太杂了些。”   荣烺倒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思索片刻方道,“读书是一辈子的事,祖母如今也会每天抽出时间读书。如今咱们年纪还小,当然不求精通,无非就是每样都学一点,先打下根基,以后想再深学也容易。”   颜姑娘听了也是一笑,“是,我心下算了算咱们的课程,想左了。”   大家商量后,荣烺跟郑太后提的。郑太后问她,“会不会太累?我听说阿颖几个都弃了好几门课程。”   “这没关系,只管把我们感兴趣的开起来。有人要学,就一起学,若无此兴致,也可不学。哪怕一个学生,也值得先生一教的。”荣烺啥都学。   郑太后含笑答应,问荣烺,“怎么突然这么用功了?”以前荣烺也不能说不用功,不过下课从不读书,属于随便学学的那种。   荣烺扬起圆圆润润的小脸儿,说,“我得好好学习,不使人小瞧。”   郑太后笑,“谁还敢小瞧你。”   “不只是我。是所有的女子,都被小瞧。”荣烺把自己观察到的心得告诉祖母,“表面上好像不有做什么,每天玩耍享乐也可以。实际上,大家是瞧不起这样的人的。”   这话听着浅,却颇有些深意。郑太后问她,“你怎么会这样想?”   “因为史师傅就瞧不起我。”荣烺说,“史师傅这些天不知道怎么了,不似以往让我多读书,反是说,我身为公主,安享尊荣即可。可史师傅对大哥就全不是这样,他给大哥留好多课业,要求特别严。”S   “这岂不是瞧不起我么?”荣烺说。   “也许是史太傅看你年纪小,怕你累着。”   “大哥小时候读书就有课业。”荣烺自小就有一份周全,“我都问过大哥了。”   荣烺很严肃,“要是祖母你看中哪个大臣,肯定给他派要紧差使、难的差使。这不是一个道理么?”   郑太后道,“因为做官的都是男人,所以女子不必读那些科举的书。女子多在内闱,故而,对女子要求多为德容言工。”   “我觉着,这是很浅薄的看法。”荣烺道,“就像祖母你,你现在管着多少朝中大事。”   郑太后问,“世上有几个能摄政的太后呢?”   荣烺说,“但我是公主啊,我身份比大臣们要高。起码,我多学点东西,就不容易被人糊弄。”   要不是她谨慎,险被史师傅那瞧着一脸忠直的给坑了。   郑太后继续问她,“但其他人呢?阿颖、阿玥、阿锦、还有颜琴,他们需要学这些东西么?”   “当然需要了。就是以后不做官,阿颖她们以后也必为命妇。再退一步讲,就是不做命妇,就是个普通女子,有学识,也不是坏事。最起码,受欺负时知道找哪个衙门。”荣烺说,“我一点不觉着我比男子差。”   郑太后笑,“那以后可得好好学。”   “肯定的。”荣烺说,“大臣们也不全是好的,别看咱们身份高,要没点真本事,他们能拿咱们当傻子耍。”   “而且,不能全信他们的话。得认真考虑,觉着对的听,不对的就不听。”   郑太后眼眸弯弯,“你该给史太傅送块匾。”   “送什么匾?”   “送块谢你助我上进匾。”   荣烺说,“那我估计史师傅能郁闷坏了,他现在可想我天天玩耍了。”   “就让她郁闷郁闷。”   荣烺笑,“这也好。”总不能白叫史师傅忽悠一回,虽然没有忽悠成功……   于是,某日收到匾的史太傅:…… 第82章   殿下 正文第八十二章   且不说史太傅收到荣烺送的匾如何郁闷吐血,郑太后给宝贝孙女请法家先生就颇费了一番周章。   当今在世诸家,以儒家最为兴盛。科举亦以儒学为主,故而在民间,学子们读书进学也是以儒家经典为主。   要说推崇法家且可称一代大家的,郑太后就想到前内阁首辅丁大人。   这位前首辅丁相做过五年首辅,便以后生可畏之名让贤给自己的副手,也就是如今的颜相,自己回家养老去了。   其实,丁相年纪委实不老,他与郑太后同年,如今也不过知天命之年。   当年诛林相,丁相着实有功于朝廷。所以,他死活辞官后,郑太后尤其恩典,如今还年年领着朝廷薪俸。   听说在老家,小日子过的不错。   郑太后想都没想,与荣晟帝商议后,荣晟帝道,“也好,丁相学识渊博,当年也教过朕。待丁相来朝,让阿绵也一起听听。”   郑太后道,“这主意不错。”   郑太后还单独点了一位太医院的年轻太医,一并随传旨钦使到篷莱传旨,如果丁相身体不好,可使太医就近给治治。冬天天冷,郑太后体恤丁相一把年岁,让他明春再来帝都就任。至于太医,便住在丁家,照看着丁相,以免临来帝都前,丁相难舍故乡生病。   荣烺这一折腾,朝野都有几分震动,有些擅脑补的还以为太后娘娘对颜相不满,所以召丁相还朝呢。   至于荣烺要求开的兵法课,郑太后钦点了楚大将军。   楚姑娘还给父亲做了双冬袜,跟父亲说,“父亲,您好好教公主功课。听说,阿史祖父教公主教的好,公主还特意送了阿史祖父一块匾。阿白上回来找我,跟我说,阿史光了。”   楚大将军哭笑不得,“太后陛下钦点我这差使,我焉敢不尽心。只是我学识不及史太傅,怕得不着那匾。”   心说史太傅平时君君臣臣的满嘴圣人大道,原还以为心里是偏着陛下的,如今看来,史太傅还是更心向太后娘娘啊。   荣烺兴致勃勃的开始上军事课,亲娘徐妃又开始唉声叹气。   徐妃倒不是对荣烺的功课有什么异议,虽然她觉着女孩子读那些书也没啥用,荣烺已经是公主,以后一辈子荣华富贵是有的。   徐妃叹气,不为旁的,就为着娘家的事。   自从得荣烺点拨,徐妃就时时往万寿宫孝敬,郑太后事情多,也不想与她多计较,只要徐妃安分,郑太后也不会为难她。   郑皇后也非刻薄人,所以,徐妃日子挺顺。   这人哪,大概是过不了太顺遂日子的。   荣烺张罗着加功课请先生,郑太后便给她把前首辅都要召来帝都。待兄妹俩过来麟趾宫请安,徐妃就叨叨起娘家的事。   无他,徐妃的娘家侄儿,以前给荣绵做伴读的徐珠,自打出了祖父孝,就想谋个差使,也张罗了几个月,最终只谋到内府卫里的侍卫职。   荣烺说,“内府卫怎么了?内府卫也是禁卫之一。”   徐妃唉声叹气,“你年纪小不知道,内府卫不过虚衔而已,勋贵大臣家子弟,但有恩荫者,武将家的孩子便荫一个内府卫。”   荣烺颇是惊讶,“禁卫里还有虚衔?”   荣绵更了解官制,同妹妹说,“最先时,内府卫是挑勋贵家的显著子弟担任侍卫之职,先帝朝时,许多名臣便出自内府卫。后来,内府卫就成勋贵子弟争先进入的地方,还有文官子弟也想进内府卫历练,可不知何时起,这些官宦子弟渐渐荒疏了课业。如今的内府卫,不过一个名头,虽有五品衔,每月领些银米罢了。”   “就是你哥说的这般。”徐妃急道,“这岂不是糊弄人么?”   宫人端来新切的寒瓜,荣烺一看就笑了,“我正觉着母妃这里太暖和了些,这瓜上的好。”   徐妃笑,“我知道你爱瓜啊果的,这是我特意让宫人留着,等你们来了再一起吃。”   此时季节,荣绵见着寒瓜也有些欢喜,他一向知礼,先请母妃用,其次妹妹,最后才自己拿了一片,亦不多用,一片即可。   荣烺不是,荣烺吃了三片。   徐妃摸摸她肚子,“别吃坏了肚子。”   “母妃你看我什么时候闹过肚子来着?”   “这也是。”徐妃摸摸荣烺的小脸儿,笑着说,“那也少吃些,我看你有些胖了。”   荣烺挺好面子,“我哪里胖,都说我一脸福相。”   徐妃笑,“是,一脸福相。”想闺女还小,小时候把身子骨养好,一抽条长个子,人就能瘦下来。   吃一回瓜,徐妃继续说娘家的事,“我也不说旁的,也不是为他们求官儿,可到底得有个做事的位置,大小的咱也不挑,总不能挂个虚衔空落着,再有本事的人,这么挂着也得挂废了。”   荣绵说,“不如我打声招呼,先给表兄安排个实缺。”   徐妃自然乐意,问闺女,“你瞧着,你祖母近来心情如何?”   荣烺道,“祖母日理万机,难道还会盯着徐家表兄?哥你又没在朝当差,怎么给表兄安排实缺呢?”   荣绵道,“我问一问颜相便知了。”颜相是荣绵的师傅之一。   荣绵道,“又不是用什么高位,实实在在能做事的差使就行。”   徐妃试探着问,“也不只你一个表兄,有好几个都到了当差的年纪。”   听母亲这话,性情温和如荣绵都有些为难了。   荣烺直接瞪大眼睛,“这还要我哥全给他们安排了?我哥又不是吏部尚书!母妃你说什么呢!”   徐妃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外祖家么。”   “你不用担心,你在宫里安安稳稳的,就比什么都强。”荣烺拉着兄长的手,跟母亲说,“您就是心侄娘家侄儿,也得想想我哥的难处。一个人好安排,这要七八口子,怎么安排?”   “这是宫里有人,要是宫里没人的,人家就不过日子了?”荣烺很不满母亲,重重哼一声。   徐妃当然也更心疼儿子,她说,“我就问问,要是不好安排,就先安排一个也使得。”同儿子道,“阿珠打小跟你在一块,总不能让他没了着落。”   荣绵安慰母亲,“母妃放心吧,珠表兄那里,我会放心上的。”   徐妃又跟闺女说,“要是你瞧着太后娘娘心情好,替你外祖家说两句好的。你外祖母可是太后娘娘的亲姊妹,纵徐家有氏,姊妹情不是假的。”   荣烺道,“就看你成天介徐家徐家的,我就一句都不说。”   徐妃气不是恼不是,最后给气笑了,“你这是赌的哪门子气?”   荣烺哼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心情不好。”   徐妃拿荣烺无法,只能叹气,“我真不知道怎么养了个魔星出来。”   待兄妹俩辞了母亲,路上时荣绵就说,“也不知道珠表兄想当什么差使。”   荣烺道,“眼下还能挑差使不成?自然是哥你给安排什么,他当什么呗。”   荣绵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外祖家更是需人帮扶一把的时候,我是想,倘能将珠表兄扶起来,以后外祖家也有个支撑门户的人,不至于一败涂地。”   荣烺对外祖家也不是没有感情,她想了想,“既这么着,哥,不若待下回咱们出宫,见一见珠表兄,问他有什么打算。”   荣绵立刻说,“待出宫前问一问母妃,看母妃可有要交待的?”   “我劝你最好别叫母妃知道。”荣烺说。   “这叫什么话,母亲挺记挂外祖母的,这也是人之常情。”   荣烺道,“母妃做不了大事。要是我,我根本不说。外祖家也是公爵府,难道就真这么困窘了么?”   荣绵说,“你不知道,越是高贵人家,一旦落魄,怕是寻常人家都比不上。”   荣烺道,“也不见得,破船还有三千钉。”   “这些都是小事。”荣烺并不放心上,她主要是不想再听她母妃叨叨。荣烺问,“哥,马上就是年了,你准备好年礼没?”   荣绵一直觉着,徐珠与他自小便在一处,何况,他们正经表兄弟,论亲疏总比旁人强上许多。今外祖家遭难,扶上一把,倘徐家忠心,以后可做臂膀。妹妹年纪小,不见得明白这个道理。他也便一笑,不与妹妹争辩,转而顺着荣烺的话说起年礼的话题来。 第83章   殿下 正文第八十三章   年前最后一次出宫,荣烺原还偷偷打听什么时候民间庙会,她出宫顺带逛逛庙会。不过,这事儿没成。   她这点小心思早就被林司仪看透了,林司仪说了,要是荣烺去逛庙会,她就告诉太后娘娘去。   荣烺看林司仪板着脸,特意灵活机变的说,“我就是问问,哪儿就真去了。林妈妈,你想多了。虽然我很想去,可我就是过个耳瘾,听一听。我要是去了,万一有意外可怎么办,林妈妈得多心疼我啊,是不是?”   荣烺年纪渐长,嘴巴格外灵巧,说出的话,甭提多贴心。   林司仪说,“殿下要能这么想,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荣烺自己也知道这事儿难成,只得罢了。想着等以后长大,再去逛庙会不迟。   因为有徐家表兄的事,荣烺这次出宫就没约上小伙伴,荣绵也没往六部衙门去,俩人商量着,听荣烺建议,借着看三清神仙的名义,与徐珠约在三清观。   约人的事,也是荣烺让小伙伴办的,荣玥休沐回家时,托荣玥打发人给徐家带的信,反正郢王府与徐公府一向亲近。   兄妹俩用过早膳辞了长辈就出宫去了。   三清观离宫里也不远,只是与天祈寺,一个城西一个城东,不过,两家所在皆是繁华热闹之地。   三清观的观主一早得了信儿,故,大早上的就出来迎侯。   不过,荣绵荣烺微服出行,并未用大轿排场,此事一早叮嘱过,故而,三清观也只是提前将道观打扫干净,今日未放他人进来,更未大肆宣扬。   徐珠也一早便到了,与徐珠一起来的,还有徐家的老夫人以及几个儿孙,与伴在老夫人身边的媳妇、女孩儿们。   大家进去方见礼。   荣绵荣烺兄妹俩坐主位,自是不能让老夫人行礼的,这是嫡亲外祖母。其余长辈平辈都行过礼,还有三清观观主上前见礼。   荣绵温声道,“观主不必多礼,是我们今日打扰贵宝地清静了。”   观主念一声“无量天尊”,“贵人驾到,是小观之幸。”   荣烺说,“难为你们准备的这样周全,我们久不见外祖母,先与外祖母叙几句亲近再去拜见三清祖师,还得道长引路。”   “是。道人便在外恭侯,殿下、公主有事,只管传唤吩咐。”观主识趣退下。   道人们退下后,屋中便是荣绵荣烺兄妹与徐家人了,嗯,还有二人的随侍宫人。荣绵让身边人退下,只留一个素日在身边服侍的小内侍。   荣烺也没留太多人,让宫人在外服侍茶水,她身边有林司仪就好。   徐老夫人只管拿眼仔细看着兄妹俩,眼中既欢喜又悲伤,强忍着不掉泪罢了。余者他人也是一幅悲喜交加模样,荣绵素来心善,温声安慰,“这见面是高兴的事,大家都高兴起来才好。”   徐大舅也上前劝慰母亲,“是啊,母亲,如今见着两位殿下,母亲也可放心了。”   也有女媳上前相劝。   荣烺说,“外祖母您就别哭了,您这么伤感,下回不敢来了。”   徐老夫人捏着帕子拭泪,“我这也是喜极而泣。”又问两位殿下可好。   荣绵道,“我们一切都好,只是挂念外祖母与舅舅们。”   荣烺道,“母妃在宫里很记挂外祖母,说了很多次,还想给外祖母捎东西,皇兄与我也早想过来看望,只是先时不大合适,我们过来,怕要给舅舅们添乱,所以没来。”   荣烺别看年纪小,很有些精明,她与外家的感情其实不似母亲、兄长一般深,不过,有做好人的机会,她也不落下自己个儿。   徐大舅点头,“我都明白,我们在外,一切都好,也是心里记挂着娘娘,记挂着两位殿下。只要你们好,我们便都放心了。”   荣绵颇为舅家的一番心感动,面儿上就显露出来。   荣烺完全没觉着感动,倒是觉着大舅舅这话极是明白,有她与皇兄在宫里,只要不是死罪,外家有甚可担心的呢。荣烺面露赞许,“可见咱们虽未在一处,心意却是相通。”   大家叙起寒温。   徐老夫人较一年半前相见,已是明显显老了。她年纪比郑太后还要小一些,如今已是鬓发灰白,眼角眉梢的意气尽去,露出明显皱纹,这甚至不是老去,而是老迈了。   其实,徐老夫人得后年才到知天命之年。   几位舅妈也没了以往的神采飞扬,都谨慎恭敬、小心翼翼的模样。   大家说些久别重逢的话,无非就是荣绵荣烺都长高了,荣绵是俊秀的少年,荣烺也梳着蝴蝶髻,不再是以前的稚童模样。   徐老夫人叹口气,“我这心里,除了记挂娘娘、记挂两位殿下,也时时记挂太后娘娘。不知太后娘娘可安好?”   荣绵说,“皇祖母一切都好。”   徐老夫人看向荣烺,荣烺点头,“祖母挺好的。”   徐老夫人捻一捻手中念珠,颌首,“那便好,我便心安了。”   荣烺想,外祖母这总看我,是察颜观色看我神色呢。可大哥每天也都去给祖母请安,难道大哥还能说假话不成?   荣烺说,“母妃在宫里,时不时就念叨起外祖母。她前儿又跟我和皇兄说,珠表兄补的差使不大好,想给珠表兄换个好的。”   徐家人一听,徐老夫人立刻肃容道,“万万不可!殿下,万万不可!”   徐老夫人道,“这差使虽有不同,可咱们做臣子的,朝廷给什么差使,咱们就做什么差使。自来没有不好的差使,只有做不好差使的人!”   “我等虽是外戚,焉能因公废私?一则让外臣耻笑,二则也连累两位殿下的名声,三则岂是自认子弟无能?”徐老夫人道,“如今你舅舅他们还在孝中,表兄们已可起复,且都谋到差使。有本领就当差,本领不够,索性磨练好本领再说升职换差使的事。”   徐家大舅也连连推辞,再不能让两位殿下因徐家事循私。   荣绵也是好意帮忙,没想到外家这样大公无私。荣烺眼眸一眨,倒是赞同外家的姿态,要是明白人,的确不好在此时挑肥拣瘦。   荣烺先试一试外人,”外祖母、大舅,你们别担心,这也不过一句话的事。也不是给珠表兄谋什么高官显位,换个可历练的实缺而已。这也说不上循私。”   “万万不可。”徐老夫人坚决不答应,脸上每根皱纹都透着铮铮刚硬,“殿下必要听老身的,切不可为徐家循私!”   “体面是靠本事挣来的,两位殿下记挂着外祖母,记挂着外家,我一想起来心里就暖哄哄的,这是咱们的骨肉情分。这便够了。就如同殿下们记挂着外祖母,我们心里,一样记挂着殿下们记挂着娘娘,正因身为外戚,便更要为殿下们争脸面,而不是让殿下们小小年纪就为外家担忧操劳。“   徐老夫人道,“若殿下们因徐家有循私之名,老身日夜难安,愧对殿下厚爱。”   荣绵连忙说,“既是外祖母不愿,那也罢了。”觉着外家果然是有风骨之家。   荣烺看向在一畔平静侍立的徐珠,问,“珠表兄,那你可有什么打算?”   徐珠道,“眼下就好好当差。”   “内府卫现在什么样?”荣烺问。   徐珠斟酌着开口,“只是当差有些零散,平时差使少些。”   荣烺说,“都没差使么?”   徐珠道,“内府卫原就是帝都十二卫之外,最先由在太、祖爷身边当值子弟组成,负责太、祖皇帝御前守卫之责。先帝年间,内府卫便额员超标,后来御前守卫之事也被羽林卫取而代之。   如今也有内府卫衙门,只是人多有不齐。”SG   “那你平时都做什么?”荣烺问。   徐珠道,“许将军上了年纪,去的时候少,还有几位副将也都年岁不小,我最年轻,管管上头交待的杂事,或有赏赐给大家分一分。”   “都没有巡卫之事做么?”荣绵也问了。   徐珠道,“人都不齐,就是给了差使,也没人手做。”   荣绵说,“如此松散,该整饬一二了。”想回去跟父皇建议。   嗯,这明显就是荣养勋贵子弟的地方。荣烺点头,“这地方不错。”   便是徐家人也都惊异的看向荣烺,独徐珠只是微有惊讶,很快恢复平静。荣绵,“皇妹,怎么这样说?”S   荣烺原是想,朝廷想出这么个闲放荫官的地方,委实不错。听到兄长问她,她才想到在徐家人面前说这话不合适。不过,她一向脑筋快,立刻说,“这地方,进可攻退可守。”然后,胡诌一嘴,“这是个好地方。皇兄你想,珠表兄上头都是不管事的老官儿,下头也没掣肘的人。内府卫松散不成样,都知道。只要珠表兄能整饬出个模样,大家都看得到。”   这么一说,荣烺都觉着自己的话在理。   荣绵道,“只怕不易。”   荣烺神来一句,“好就好在,便是成不了,也没人说不是。”   徐珠仰头望天:公主殿下,您这话实在的也忒坦诚了。 第84章   殿下 正文第八十四章   荣烺越发觉着内府卫是个极妙的位置,至于是不是冷清的可以视而不见的衙门,荣烺向来认为,有本事的人,终有崭露头角的机会。而徐家现状,低调一些未偿不是好事。   而且,看外祖母等人的表态,心下也很明白这一点。   只是,既然这般明白,何苦搅的母妃心下不安,唠叨没完?   既然外祖家并没有要给珠表兄换差使的意思,接下来也就没什么事了。大家说会儿话,荣烺就跟兄长商议,“我听说,观中颇有几处景致可赏,三清祖师的塑像也庄严肃穆,皇兄,咱们不若去拜一拜三清祖师,也不枉来这一场。”   “也好。”   遂令观主进来,一行人到观中参观。   果然大处巍峨,小处精细,虽没有天祈寺里上千年的梅林,也有龙槐可赏。可惜就是正值严冬,槐树只余空枝,剩下几片小黄枯叶在枝头的风中瑟瑟发抖。荣烺因是与女道习武,笑着说,“待明年三月过来,槐花满枝,听说香满长街。”   观主笑道,“正是。外头这条街便因此得名三月街。”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叫三月街,竟是这样缘故。”荣绵点头,指着树上挂的约三指宽的红布条,下面还缀着流苏穗子,在风中一晃一晃,挺好看,便问,“这是什么,我看上面还写了字?”   观主道,“是香客的气愿,咱们观中龙槐有灵,将心愿写在吉祥缕上,只要心诚,心愿便能实现。”   荣烺忍笑,天祈寺有祈福灯,三清观便有吉祥缕,让你们出点银子修城墙真不冤。   荣烺乐得给三清观捧个场,“既这样,拿几条来,我有好几个愿望要写。”   观主心下大喜,眼角眉梢都带了出来,高声应道,“是。老道时时预备着,这便令他们取来。”   荣烺识字,不过,她年纪小,得明年才学握笔写字,就让兄长代她写。荣烺说,“皇兄,你也写几个。”   荣绵也是少年,笑道,“也好。”   年轻道人抬来长案,摆好笔墨,铺好宣纸。荣绵提笔写了三个,一愿国泰民安,二愿父母康健,三愿祖母千岁。   荣烺在边儿看着兄长写好,她说,“我想的已经叫皇兄写了,再给我写一个,愿皇兄事事如意。”   荣绵笑,“你莫打趣我。”   “我是真心实意的。”荣烺手指捅兄长胳膊一下,“快写快写。”   荣绵先写,“愿吾与吾妹事事顺遂。”   荣烺说,“还有平安康泰。”   荣绵脸皮较薄,“自己祝福自己……”   “这可怎么了,难道还有人盼自己不好的?”荣烺大大方方的说。   如此,写了四个吉祥缕,观主亲自捧了,“殿下们这般善念,必然灵验至极。”还掐诀念咒,亲自寻了吉祥方位挂上。   接着,观主又请徐老夫人等也写了吉祥缕挂上,说是必灵的。   徐老夫人兴致不错,也便接笔写了。荣绵说,“以前便听母亲说,外祖母楷书极好,果然外柔内刚、婉雅秀逸。”   荣烺也点头,“好字。”   端看这字的力道,便知外祖母虽是瞧着老了些,内里身子骨儿还是不错的。   徐老夫人道,“这也没什么稀奇,写得多了,也就熟了。”   荣烺道,“祖母也常说,凡事贵在坚持。”   荣烺忽然插一嘴“祖母”,徐老夫人笔锋一顿,除些写歪。   荣烺奇怪的看向外祖母,徐老夫人急忙道,“让我想到少时,太后娘娘也说过这话。”   听这话,便知以前老姐妹俩感情不错。荣烺心中为外祖母与祖母的姐妹情破裂感到惋惜。S   写完吉祥缕,就到用午膳的时辰。   荣烺与观主说,“上回在天祈寺有好几道不错的素斋,你们这儿有什么好的,只管上来,我给你们评一评。”   观主心里也憋着跟天祈寺一较高下的意思,笑道,“敝观也有几道可尝的素斋,这便令他们捧来,请两位殿下品尝。”   大家分席而坐,观主也敬陪在荣绵身畔,他不吃,管着讲解。   荣绵温良细致,想着过来三清观,也劳烦观中打扫预备之事,故而对观主是极和气的,饮食都言不错,也会照顾的问外祖母这饭菜味道如何。   徐老夫人说,“我上了年纪,舌头也不灵了,尝不大出来,软和的倒还能吃两口。”   于是,但有温软适口的,荣绵便请外祖母多吃两口。   荣烺不是,荣烺直接,遇着对口的,她便夸上一夸,遇着不喜欢的,直接就让人放在一畔。最后选出三道最喜欢的菜,一道是鲜炸菌子,另一道是竹笋饭,还有一道是拌豆腐。新做的豆腐,素素白白的一拌,放在略深的浅灰圆盘内,如一捧雪般可爱,放嘴里一尝,更是鲜美异常。   荣烺说,“这豆腐也看不出有旁的调味,竟这样鲜美。”   观主道,“其实也无甚调味,旁人惯用上等秋油,敝观则用笋汁调鲜。”   荣烺道,“等我回去,告诉膳房的厨子,也让他们学着做。”   “这菜简单,待一会儿老道将做法献予殿下。”   “那我就不客气了。”   老道道,“能上奉殿下,实乃本观之福。”   荣烺很为外祖母可惜,“外祖母您味觉淡了,这些淡口的菜怕不合适。”与观主道,“你们这里可有秋油腌的小菜,切来用香油拌了,给我外祖母上一些。”她体贴的同外祖母道,“浓油赤酱,滋味最足,外祖母肯定喜欢。”   徐老夫人感念道,“殿下这样小的年岁,就这样体贴人。殿下的心意,比什么都让人喜欢。”   荣烺一笑,“要有哪里觉着不合适,外祖母您只管说,咱们不是外人,无需外道。”   徐老夫人道,“我虽在家,也听闻公主许多做为。如今有公主带领破除旧俗,我听说后,心里非常敬佩公主。家里这些孩子们,也很敬仰公主。”   荣烺素来有些爱听好话的毛病,她道,“这是我终身要做的事业,我一人是不行,还需要更多的女子站出来,用行动告知世人,如今是盛世了,女子也可出门了。”   表姐徐环道,“托公主的福,前些日子,我也出门一趟。”   徐环原已定了荣烺伴读之位,但因徐国公身死,徐环得回家守祖父孝。徐家因朝堂之事失爱于万寿宫,徐环即使如今出孝,也不可能再给荣烺做伴读了。   不过,表姐妹也是打小认识的,如今见面,也有几分亲热。   徐环说,“听说公主去过一家朝食铺子,我赶着时间也去尝了尝,果然味儿不错。还有公主去的戏园,我也去听了。牡丹楼的酱蟹,滋味儿真好,只是蟹性偏寒,不敢多用。”   这几处都是荣烺去过的地方,她话匣子一下子便打开了,与徐环兴致勃勃说了起来。   这次见面彼此都挺愉快,用过午膳后,一过未正,徐老夫人便催着兄妹俩回宫了,“我心里恨不能多跟两位殿下说说话,只是如今冬日天寒,日头也短,两位殿下还是早些回宫,也免宫中惦念。”   徐老夫人还有件事,她写了一封请罪折子,托兄妹俩替她上呈郑太后。   荣绵郑重接过,“必为外祖母带到。”   走之前,徐老夫人一手一个挽着兄妹二人的手,荣绵再三推却,徐老夫人仍要到观前看着兄妹俩登车,直待宫车启程,荣绵向后望去,仍见外祖母站在观前远望着他们。荣绵心身不忍,叩一叩车门,马车停下,车门打开,荣绵对外头坐着的内侍道,“小山,你去跟外祖母说,我们这也回了,外祖母上了年纪,不要在风中久立。”   内侍即刻过去传话。   荣烺唤住小山,“等一等。”   问兄长的嬷嬷周嬷嬷要了兄长的披风,递给小山,“把这给外祖母带去,就说别让兄长挂心,也请外祖母保重。”   小山接过披风,骑马送了过去。   马车继续前行,平稳的回到宫中。   且不说徐老夫人见到这披风又是一番悲喜交加,兄妹俩回到宫中,见过长辈,荣绵替外祖母递上折子。   郑太后令柳嬷嬷收下了,问他们今日行程,荣绵话少,只是寥寥数语。荣烺话多,她说的也格外生动,说到三清观的吉祥缕和天祈寺的祈福灯,自己都笑的不轻。引得郑太后、荣晟帝皆面露笑意。   还有三清观观主献给她的食单,荣烺让林司仪交给膳房,让膳房学着做,明儿她要尝的。   荣绵不知祖母对外祖母请罪折子的态度,心下有些牵挂担忧。荣烺并未将此事放心上,反正都已经转呈了,要怎么样,不是她能管的,所以荣烺唧呱唧呱说了半日出门趣事,晚膳都多用半碗饭。   是夜。   徐老夫人辗转难眠,足喝了两壶温水,仍觉着喉咙发紧发干。   哎,公主出的那主意,什么浓油赤酱滋味儿足,她又不能拂了公主的好意,当时就觉着咸的要命,只是不好露出来。当着荣烺的面儿,还要赞滋味儿好,正对胃口。   想到公主与大皇子的态度,对外家都很亲近。不过,大皇子为人更敦厚,公主则古怪精灵,好在年纪小,心是好的。   是夜。   郑太后令人升起火盆,并未看徐老夫人呈上的折子,直接掷于盆内。火炭卷上折子外包的锦缎,瞬间冒出淡淡青烟焦味,转眼便腾起火焰,火焰映入郑太后无甚表情的眼睛,没多时便烧个干净。 第85章 S   殿下 正文第八十五章   兄妹俩是第二天傍晚去麟趾宫定省,才与母亲说起见到外祖母的事。   徐妃也十分关切,“昨儿听陛下说了,说你们外祖母都好,我只担心陛下是安慰我。快跟母妃说说,你们外祖母身体可还康健?”   荣绵道,“虽有些显老,身子是极康健的,我们一起去大殿拜三清,又逛了三清寺,我看外祖母神色都不错,并不吃力。”   荣烺也说,“外祖母挺好的,您就放心吧。外祖母还说,坚决不让皇兄给珠表兄换差使,就让珠表兄在内府卫当差。”   徐妃非常体谅母亲,叹道,“内府卫那就是个养闲差的地方。你们外祖母怕是担心连累阿绵,才拒绝的。”   荣烺拿个桔子在手心捏两下,剥开桔皮,“要是母妃你不放心,我去跟父皇、祖母说,我瞧着户部赵尚书很讨厌,不如把赵尚书赶走,让珠表兄去户部做尚书,如何?”   徐妃虽记挂娘家,到底不是真傻,她连忙道,“别胡说,户部是一部大员,这岂是谁都能做的?我也就是想给阿珠换个实在差使。”   “您就别叨叨了,我们问了外祖母好几遭,她都坚决拒绝了。”荣烺问她娘,“谁给你往宫里传的信儿?”   “做什么?”徐妃问。   “做什么。”荣烺说,“叫我知道都撵出去!”   荣烺认为她娘比较傻,但如果不知道外头这些闲事,她娘在宫里也能安稳过日子。荣烺板着小脸儿,盯了殿中宫人一圈,尤其拿眼睛戳李尚食好几下,“再有乱嚼舌头,乱找事儿的,我就回明皇祖母,一个个拉到慎刑司去,看谁这么消息灵通,里通宫外!”   吓的宫人们都低下头去,李尚食更不敢有半点动弹。   徐妃拉住荣烺的手,“在我这儿发什么威风!等你以后出阁嫁人就明白我的心了,出嫁的女儿,哪有不记挂娘家的。”   荣烺说,“我是警告她们一句。”   荣烺对母亲道,“母妃,外祖母与舅舅、表哥都没有要换差使的意思,更没有让谁传话进宫?可你手下的人就敢自作主张,胡说乱传!”   荣烺是个很注重自己权威的性格,虽然她年纪小,但她打小就厌恶被欺骗,荣烺同母亲道,“原本你用他们是为了方便,可别叫人利用了你!”   “不会的。原我也担心你外祖母他们。”徐妃道,“你们替我去见了外祖母,这很好。就是该提前知会我一声,我有好些东西,托你们一并带出去。”   “行了吧。外祖母说都低调些。”   徐妃不信,去看儿子。荣绵点头,“外祖母说让母妃好好过日子,不用记挂外头。”   徐妃叹道,“亲身骨肉,哪里能不记挂呢。知道他们好,我也就放心了。”   待辞别母亲,回万寿宫的路上,荣绵说荣烺,“你说宫人的那几句话,也太严厉了。”   荣烺道,“我看多半是李尚食干的。”   “李嬷嬷是母妃的奶嬷嬷,跟母妃情分深。”李尚食是李嬷嬷的侄女。   荣烺捏着小拳头,“下回再敢挑唆母妃,我非把这挑事儿的收拾了!”   荣绵好笑,“你怎么这么厉害呀。”   “不是厉害的事儿。”荣烺说,“哥你想想,这不无中生有么?明明没事儿,非得传进来叫母妃操心。”   荣绵笑,“不见得就全是无中生有,我看外祖母很想见咱们一面。”   荣烺嘀咕,“见不见的,那不都一样。”   “怎么能一样呢?”荣绵年龄大些,徐珠很早就给他做伴读,他对外祖家感情也更深。S   荣烺道,“宫里是咱们的家,咱们在自己家难道会不好?”   荣烺叹口气,“外祖母这不是担心咱俩,这是担心徐家,才想见咱们的吧。”   荣绵未尝想不到外家这层私心,不过,昨日相见那般温暖融洽,荣绵说,“其实我心里也挺担心外祖母家,你不担心么?”   荣烺没直接回答,而是说,“担心也没用啊。朝廷要真对徐家有什么处置,那必也是依着国朝律法。难道朝廷有了决议,咱俩能改变什么似的。”   荣绵说,“起码能为外祖家求求情。”   荣烺说,“那还不如看看旨意怎么拟的。倘非大罪,朝廷难道会处置一等公爵府第?既然处置了,哥你为罪人求情,那因罪人受到伤害的人呢?他们的冤枉要怎么办呢?”   荣绵一时叫荣烺问住了,他天性温柔细致,自然也怜悯受冤之人。荣绵说,“这事倒是难办了。要依你,你怎么办?”   “能循小私的地方循个小私,也算尽了咱们心意。”荣烺说,“赶紧过年吧。哥你别太实在,我看外祖母挺有私心。”   荣绵看她目光纯挚,摸摸妹妹的头,一笑未言。   荣烺拍开兄长的手,不满的说,“别摸我头,看把我的宫花碰歪了。”   “我看看,哪儿歪了?”   荣烺今天梳了个小百合髻,特意簪了一圈小宫花,美的很。荣绵给她正了正,“没碰着。”   荣烺自己摸了摸。   荣绵笑,“真没歪,特别好看。”S   荣烺这才不说她的小宫花了。   荣绵心下好笑,没想到妹妹还怪爱美的。 第86章   殿下 正文第八十六章   荣绵其实挺想知道外祖家到底因何失爱于祖母,他问荣烺,“你知道外祖家到底犯了什么过失么?”   荣烺很干脆,“不知道。”   荣烺摸着腕上金镯,这个镯子就是搭着头上小宫花制的,上面錾的是小梅花,一朵一朵的,可好看了。   荣烺有心问问,看妹妹可听祖母提过,不过,见妹妹拨弄镯子在臭美,也就没问了。   晚了上见膳房呈上一道笋汁豆腐,荣烺一尝,比三清观味道不差。荣烺请祖母、父亲、兄长都尝了,荣绵是已吃过的,点头,“我吃着比那天在三清观更鲜一些。”   郑太后荣晟帝都说这菜爽品,荣烺挺高兴,赏了做这菜的厨子五两银子,还特意跟柳嬷嬷说,“今儿迟了,嬷嬷帮我记着,明儿天早上我还要吃这菜,再让膳房多做一道,给母后那边儿送去,是我跟大哥孝敬母后的。”   柳嬷嬷道,“是,老奴记下了。”   郑皇后得了荣绵荣烺的孝敬,知道这是出宫学来的菜,尝一尝,的确是三清观的手艺。郑皇后道,“记得小时候随祖母到三清观拜神仙吃过一回。”   宫人帮着布菜,“娘娘喜欢,便多用些。”   郑皇后道,“你记得同咱们膳房吩咐一声,如今天冷,中午给大皇子那边儿添道羊肉锅子。给今儿教阿烺的师傅添两道菜。”   宫人笑着应下,心里知道这菜必是公主孝敬娘娘的,且不说大殿下平时功课忙,不大想着这个。就是平日里,也是公主更亲近凤仪宫。   一到冬至,年便近了。   宫中也忙碌起来,郑皇后跟郑太后商量,荣烺年纪渐长,不如跟着一起学些宫务。   郑太后说,“我也正有件事跟你说。”   “母后吩咐。”郑皇后端起茶,慢慢喝一口。   “是这样,先前阿烺读书,给她选了几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做伴读,当时想,孩子们年纪小,住一个院子,是为了让孩子们尽快熟悉,也热闹。”郑太后道,“如今都大些了,阿颖阿锦她们也都与宫中熟了,明年把这宫里旁的几处院子收拾出来,阿烺不动,阿颖几个,一人一处院子。孩子们就自己管自己院子的事。”   郑皇后道,“这事我先交待给内务司,明春天气暖了,就开始收拾。快些春末就能搬,便是慢些,仲夏时也必得的。”   “这事不急,你心里有个数便好。”郑太后道,“我原想让阿烺从管自己身边事开始学着理事,年下宫务烦多,她肚子里今儿一个主意,明儿一个主意的,别好好的章程,叫她这里改改那里动动,倒给你添些宫务。”   郑皇后道,“具体细务有下头人,这个先不叫阿烺管。我想,大致的几件大事得让阿烺心里有数。冬至祭天,小年祭神祭祖,这是大的祭礼。另有一年中各种大小祭礼,得让阿烺慢慢心里有数。”   郑太后点头,“这很是。等她放学,我同她说,她就好个热闹,必然乐意。”   这些祭礼,于民间也都有了。   当然,民间不得祭天,不过,祭神祭祖,各家都有。这些准备,都是由各府女眷主持。郑皇后小时候也跟母亲、祖母学过主持中馈,对贵族女子,这是自小要接触的内容。   郑皇后身为嫡母,且与荣烺关系不错,也记着这事。   待中午荣烺放学,郑太后与她说到这事,荣烺果然愿意,“那我们今年早些放假,阿玥姐她们也好回家帮忙。”   不过,这还没到腊月,荣烺跟小伙伴们商量后,打算腊八后就放假。   至于冬至祭天,这是没荣烺份儿的。祭天都是荣晟帝带着荣绵去,不带她。荣烺对此颇是不满,虽然她可以参加明年春天的祭天农、天蚕礼,可祭天不让她去,她就是不太乐意。   也不知道祭天的圜丘长什么样。   因为祭天礼是只有皇家可以举行的仪式,在祭天前三天,荣晟帝就在内宫沐浴斋戒,荣绵还要读书,仪式虽没有荣晟帝的郑重,这三天也都会食素。   荣烺不用祭天,所以,她不用吃素,不过,前儿吃烤羊有些上火,郑太后让她吃些清淡的败火。她也放了三天假,每天早上就带着小伙伴到凤仪宫,跟着看母后娘娘准备祭天的物品。   祭天仪式是非常复杂的,准备的东西也非常多。   有很多一部分祭礼用品是礼部主持,譬如,祭天时用的牲畜、神库祭器、神牌位、供器、礼器,以及乐部的绪乐队等,这些皆由礼部准备。   但也有一部分,譬如祭天时用到的酒、果、菜肴等大量用物品,便是内务司准备。   这一部分,是要郑皇后操心的。   荣烺看着内务司呈上的单子,供天的酒、果、菜肴加起来便有二三百样,姜颖等人也跟着开了回眼。荣烺说,“做事得认真。母后,我能亲自去看看吗?”   郑皇后说,“这有什么不能的?”交待给张总管,“带公主去瞧瞧。”   张总管道,“如今人慌马乱的,不若臣回去令他们收拾干净,以免污了公主鞋袜衣裙。”   荣烺奇怪,“事儿越大,越得有条理才做得好。难不成你们那边还乱七八糟的?那一定是做不好的。”   张总管:……   张总管连忙道,“也还整肃。”   荣烺,“看,谦逊的不是地方了。”   张总管道,“殿下若要巡视,臣亲做向导。”   郑皇后唇角一弯,对荣烺轻轻颌首。荣烺便说,“好吧。那我就代母后去瞧瞧,也看看张总管的能为。”   便带着小伙伴儿们亲自随张总管去了内务司准备祭品的地方。   到底是宫中,虽则在门外就听到里面宫人杂役谈笑,不过,进去后还算整齐。就是在准备祭品,免不少烹煮之事,味道有些难闻。   荣烺强忍着没拿帕子捂鼻子,外头长条桌上,满满都是用青瓷碗碟摆着的鸡鱼果品等物,荣烺过去亲自查看一番,还从袖子里摸出条细绳,量了量鱼的尺寸,系个小疙瘩,准备回去拿尺子比一比,看看对不对。   张总管额角沁汗,在边儿上回道,“殿下放心,这鱼已足一尺。”   荣烺道,“祭祀是大事。我知道你必然用心,只是咱们也要多查多看。下头当差的看咱们重视,他们自然也就不敢轻忽。”   “是。”张总管心说,公主小小年纪,可比大殿下难伺候多了。   然后,准备的酒水,干果,荣烺一一瞧过,这才踱着步子,带着小伙伴们回了。   她先回凤仪宫,跟嫡母郑皇后说了检查结果,让宫人拿出尺子一比,果然鱼的尺寸是够的。荣烺满意的说,“张总管做事还算周全。”   她不仅关心内务司的准备,还召来礼部齐尚书,问关于祭天之事,礼部准备如何了。齐尚书道,“我近来也正忙于此事。明儿得去巡视神库神厨那边的准备。”   荣烺问齐尚书,“书上学的终归得用到现实中才行,齐师傅,明儿你带我一道如何?我也去瞧瞧,开开眼界。”   齐尚书看向郑太后,“这事儿臣可不敢做主,得听太后娘娘的。”   荣烺立刻两眼巴巴的看向祖母,郑太后笑道,“去就去,反正这两天你也没功课。”与齐尚书道,“公主年纪尚小,不要让公主到牺牲所那边去。”牺牲所是杀祭天牲畜的地方,郑太后觉着不大洁净。   齐尚书躬身应道,“是。公主可去神库那边,看一看诸多礼器。”   荣烺又与齐尚书约好时间,第二天早膳后,齐尚书过来接公主殿下。   当天晚膳时,荣玥说,“公主,咱们明天要去祭天的地方,要不要也斋戒一顿。”   荣烺这两天的饮食本来就偏清淡,只能喝点鱼汤,她一听这话,立刻说,“不用不用,牺牲所就是杀祭天牲畜的地方,还杀生哪,咱们又不祭天,就是过去帮忙,不用斋戒。”   荣玥一想,也有理。   不过,大家都没想到还能去祭天之地开眼界,都觉着荣幸异常。   那简直,一辈子有这一遭也值了。   第二天,齐尚书骑马,荣烺几人依旧坐车,齐尚书还顺带检查了自宫中出来一直到圜丘的道路可修理平整,待到南郊祭天神宫,齐尚书下马,荣烺等下车,齐尚书更加留意神宫内建筑的修缮情况。   再有,神库的祭器可有补充完整,当天要挂的灯笼、蜡烛,一样样都细致看过。   荣烺亲眼见了才知道祭天时挂的望灯比人还高,连望灯里放的蜡烛也不比她矮,荣烺说,“好生气派。”   齐尚书笑,“这望灯是挂在外头望灯杆上的,每根望灯杆高九丈九尺九寸,所以这灯笼也必得大才好。”   荣烺见这蜡晶莹洁润,说,“这蜡也好。”   “这是帝都方家的蜡,他家制蜡也有几百年的功夫。这蜡挂上,可连续燃烧六个时辰不熄。”齐尚书对祭天礼制如数家珍,顺带与荣烺道,“神宫大小灯笼一共九百九十九盏,正合九九之数。”   荣烺头一回见望灯,拍了拍,灯笼发出“空空”两声,“可真大!”   齐尚书含笑道,“这也是臣所见世上最大的灯笼了。”   “这边物件太多,看看就出去吧。我带殿下到绪乐所那边瞧瞧去。”齐尚书引着荣烺向外走,提醒荣烺,“小心着脚下些。”   这屋里物品虽多,也还整齐,只是不知哪里突然蹿过什么东西,就听有宫人尖叫,“老鼠!”   接着荣玥郑锦两声惊呼,荣烺还没回过神,就感觉什么东西从脚下蹿过,荣烺这辈子还没见过老鼠,一下子跳起来,哗的撞到身边望灯上。   还好林司仪反应快,一把捞起荣烺,没让荣烺跌倒。   齐尚书说,“没事儿,已经跑出去了。”   可就在此时,望灯歪了歪,轰的倒地上,就听劈啪一声脆响,那只巨大的望灯坍了一半。大家都吓一跳。   荣烺也吓一跳,她定定神,看向齐尚书,“这灯这么不结实的?不是说要挂那老高的杆子上的么?”   齐尚书肃容,“望灯原应极结实的。”两步过去,自靴筒中取出一把匕首,刷刷划开望灯的笼布,露出里面老脆的竹撑。   齐尚书立望召来随侍官员,一面吩咐彻查,一面令人拿出备用望灯检查,另外把做望灯家的家主拘来。   荣烺很同情齐师傅,“好在祭天前发现了。”   齐师傅道,“公主真是臣的福星。”   荣烺有些不好意思的摆摆手,“该感谢那只老鼠。”地方大,人少,就容易有老鼠。荣烺问,“旁的是不是也要重新检查一遍?”   “我已令人重去检查了?不过,若样样都能叫人动了手脚,我这礼部尚书也不用做了。”   下午回宫,荣烺把这件事同祖母说了。   “亏得发现了,要不祭天时灯笼或是坏了或是熄了,多不吉利。”   郑太后道,“若祭礼有差错,齐康就不用在尚书位上呆着了。”   荣烺有些吃惊,也不过是个灯笼的事。可想想,倘祭天大典出现失误,必然是礼部负责。齐师傅简直首当其冲,荣烺说,“也不知道谁这么坏,要害齐师傅。” 第87章   殿下 正文第八十七章   这次出门,当真是惊险又刺激,还帮齐师傅预警了一项政治阴谋。当晚,荣烺跟小伙伴儿们总结,“可见多出门是好的。”   姜颖说,“不知道齐师傅跟谁结了仇,这一下子就是要把齐师傅害死。”   荣玥跟着点头,荣玥与姜颖都有宗室血统,对祭天之事是很看重的,也深知祭天的重要性。   想一想齐师傅这事,郑锦道,“这可不好说,齐师傅的仇家啊,那堆山填海啊。”   颜姑娘也是一脸赞同。   荣烺给惊一跳,“齐师傅有许多仇家么?”   “是啊。”郑锦说,“公主您没看到,齐师傅都随身携带匕首防身的么。”   荣烺说,“一般武将也都会带刀剑,可能是齐师傅好武啊。”   “不是。他纯粹是仇家多。”郑锦说,“我听人说,当年林家案发,齐师傅还在刑部任职,听说光那一年,齐师傅隔三差五就要挨一回刺杀。当时,太后娘娘不放心,还专门赐了齐师傅一队禁卫军保护安全。”   荣烺说,“刺客竟然这么嚣张?齐师傅那时候肯定没现在官职高,齐师傅都这样了,当年的主审还在么?”   “在。”郑锦对荣玥、颜姑娘二人一呶嘴,“主审有三人,一个是郢王,一个是颜相,一个是我祖父。”   荣烺说,“那得多少刺客啊。齐师傅都不是主审,就挨这么多刺杀。主审的,还不得更多人刺杀啊。”   “那倒没有。”郑锦握着热乎乎的茶盏,“主要齐师傅比较招恨。”后头的事不大好说。   荣烺催她,“哪儿招恨,我看齐师傅挺好的。”   郑锦露出为难模样,除了颜姑娘,其他人连带荣烺都好奇的看向郑锦。郑锦道,“你们可别跟旁人说去,这事儿也过很多年了。阿颜肯定也知道的。”   颜姑娘点头,“当年齐师傅揭露了许多林党不法之事,能把整个林党连根拔起,齐师傅居功至伟。”   荣烺好奇的要命,“那齐师傅是大功臣了。”   “当推首功。”颜姑娘道。   “齐师傅现在也就三十几,林党得是十来年前的事儿了,那时齐师傅更年轻,他怎么立的功?”荣烺打破沙锅问到底。   这下子,连颜姑娘都有些为难了。   姜颖说颜姑娘与郑锦两下,“这都说开头了,就大胆说说呗。这可怎么了,无非就是咱们年纪小,才不大知道。搁上些年纪的官员,肯定都知道。”   荣烺更体贴一些,“你们能知道什么不能说的机秘么?”   郑锦把茶盏一撂,干脆说了,“也不是不能说,就是你们可不能在齐师傅跟前透出什么来,这不大好的。”   说着,郑锦看颜姑娘一眼。   颜姑娘点头,“这事关齐师傅的家事。”   郑锦道,“其实说来也不怪齐师傅。”   颜姑娘深为赞同,“齐师傅主要命不好,运道太差。”   “快说快说。”姜颖性子比较急。   荣烺也看着她俩,“说要紧的。”   郑锦便不再掖着藏着,“这事儿说来话长,得从前前任的礼部尚书周尚书说起了。这一说就往先帝年间去了。”   “有一年春闱,那一年的状元姓周,金榜一出,周状元顿成帝都最有名的才子。更让无数人心仪的是,周状元刚满二十岁,真真年轻俊才,风头一时无两。”   “很快,周状元被当年任翰林掌院的林学士招为爱婿,这位林学士,便是日后的林相。”   “周状元成亲后,夫妻恩爱,官运亨通,一时传为官场美谈。只可惜,周夫人一连生下三女,周状元膝下无子。后来,周夫人为周状元纳两房妾室,两妾也只生了两个女儿。直至周状元年至不惑,官居尚书之位,依旧无子。”   郑锦叹口气,“这一年,又是春闱大比之年,各地举子纷至帝都城,其中一人风头最盛。这人姓齐,就是齐师傅了。据我娘说,当年齐师傅风头之盛,闺中女娘们谁要没得过齐师傅的诗句,出门都没有谈资。”   “而且,那一年原本先帝嘱意的主考官是周尚书,但不知何故,后来改点丁相为主考。”   颜姑娘插了句,“我听说是齐师傅给周尚书写封信,让周尚书避嫌。周尚书主动面见先帝,先帝才改点丁相的。”   荣玥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姜颖道,“肯定俩人有关系,我听说在科举中,有亲戚关系的就要避嫌。”   荣烺点头,问,“难不成齐师傅是周尚书的儿子?”   郑锦惊,“公主你猜到了?”   “很明显啊,你都说了周尚书有多缺儿子了。还能让周尚书主动放弃主考官之位,除非齐师傅是周尚书的儿子,不然谁会做了这么大的牺牲。”荣烺虽则年纪小,但耳濡目染也知道春闱主考是多么厉害的位置!   荣烺奇怪,“周尚书这么缺儿子,他夫人又允他纳妾,那为什么不认回来?咱们齐师傅,论相貌论才学,都是一等一,还是状元出身。”   “听我说啊。”郑锦也说到兴处,“这又是一桩陈年之案了。倘是外头女人所生庶子,估计周尚书乐不得早认了。齐师傅可不是庶出,齐师傅是周尚书老家原配所生嫡长子。”   荣烺大惊,“周尚书娶林氏女之前就在老家成过亲了???”   姜颖也极是不可思议,“世间竟有这样的事!!!”   颜姑娘道,“不能信吧?可这的确是事实。”   荣玥道,“可《贞烈经》上都说,先贫寒后富贵,是不能休弃糟糠之妻的。”   “对啊对啊。”姜颖说,“这中了状元,难道就能抛弃发妻么?律法也不能允的。”   颜姑娘看向荣烺,荣烺思索片刻,说,“正常有德行的人当然做不出这样的事,律法也不能允许这样的事。但如果是女方提出和离,则不在此列,律法也会准许。”   颜姑娘点头,“正是,当时因此事攻讦周相者极多,周相拿出和离书为证,大家也只能闭嘴。”   荣烺已经大致能想明白,为什么当年林家倒灶,齐尚书居功至伟了。姜颖问颜姑娘,“那接下来都发生什么事,齐师傅就认下周尚书了?我看齐师傅不像贪财好势的人。”   “没有。周尚书是很想认儿子,齐师傅根本不理他。”颜姑娘说着也觉解气。   郑锦也说,“听说当年,周尚书想的抓心挠肝。你们想想,好几十年没见过儿子的面,忽然间,天降这么个出息儿子。咱们齐师傅现在也是一等一的光彩照人,他中状元那年才十八岁,比周尚书中状元的年纪还要年轻两岁。别说周尚书这没见过儿子面儿的,就是家里有一百个儿子的人家,也得当成活宝贝。”   “当年周尚书为了认儿子,不知请了多少人去说和。”郑锦道,“阿颜,你祖父就受周尚书之托去过,是吧?”JG   颜姑娘觉着有些没面子,说郑锦,“你祖父不也去过么?”   郑锦道,“我祖父实在是却不过林家的面子。”   颜姑娘说,“我家也一样。”   荣烺打量着她俩神色,坏笑,“肯定没得齐师傅的好话。”   郑锦笑,“这个就不提了。当时受林家周家之托的人很多,没一个得齐师傅好气儿的。”   姜颖问,“那后来呢?”   “你想这得是多大的深仇大恨,听说齐师傅母亲生前过的很苦,没等齐师傅长大就故去了。齐家也没别的人,齐师傅全赖才气惊人,早早中了秀才,他家乡的士绅送银子让他到州府官学读书。当时任江西巡抚的丁相看到齐师傅的文章,送了齐师傅五百银子,齐师傅在州府中了举人后,第二年来帝都春闱,一举夺魁。”郑锦说,“只要是个男人,想到自己生母的遭遇,那能这么算了么?”   姜颖斩钉截铁,“不能。可当时林家知道周尚书老家娶妻的事么?”   郑锦道,“知不知道的,反正林家不承认他家知道。可要说他家不知道,就是寻常百姓婚娶也得问明女婿家的情况,怎么也得找个熟人在女婿家打听打听女婿人品吧?林家知交故旧遍天下,要说周尚书有什么机密事打听不出来,成没成过亲都打听不出来?林家嫁的可是嫡女!”   姜颖问,“那接下来怎么着了?周尚书能为着齐师傅连主考都不做了,就算死求白赖也想认齐师傅吧?”   “费了许多周折,最后还是先帝发话,齐师傅这才认下周尚书。”郑锦说。   荣烺一幅不知道该怎么说的神色,“先帝这事儿办的,真不咋地。”   “也多亏齐师傅身入虎穴,不然后来林家把持朝政,说一不二,哪儿能那么容易就寻到林家罪证,肃清林家朋党呢。”郑锦道。   这其间来龙去脉,荣烺算是清楚了,“难怪林党余孽那么恨齐师傅。周尚书最后怎么着了?”   郑锦道,“上吊自尽了。”   大家都有些唏嘘。荣烺却是说,“死的好。这种烂人,自尽算便宜他!”又很心疼齐师傅,“你说咱们齐师傅,要才有才,要貌有貌,也不知怎地这样命歹,有这样的生父!”   “可不是么!真为齐师傅不值!”姜颖也很同情齐师傅,问郑锦,“难道这么多年,林党还有余孽要对齐师傅不利?”   “也才过去十来年么。再说,齐师傅的仇家也不只林党,他还顺带把周家族人都清洗了一遍,十个恨他的人里,一半得是姓周的。”郑锦说,“他平时嘴刻薄,官场上的梁子也不少。”   荣玥很为齐师傅发愁,这么多仇家,可怎么过啊。’   荣烺也大作感慨,“这么多仇家,齐师傅还安安稳稳坐在礼部尚书的位子上,可见齐师傅的本领。”   郑锦道,“这回可是多亏了公主。”   郑锦说的是望灯的事。   荣烺捏粒松子糖含嘴里,“这是齐师傅自己的运道。你们想想,要是换了户部赵老官儿的人品,他能带咱们去?也就齐师傅有见识,带咱们过去,也化解了他自己一劫。”   齐师傅这么命歹,怪不得一把年纪也没成亲,就那么个亲爹,这样的身世,能好好活着都不容易了。   想齐师傅无妻无子的,荣烺想,她既是齐师傅的弟子,以后她可是得照顾齐师傅些,让齐师傅好好过日子。 第88章   殿下 正文第八十八章   齐师傅很快就享受到了公主殿下的关爱,冬至祭天,荣晟帝在日出前七刻就要到南郊神宫,重臣皆要随侍,齐尚书直接一宿没睡。   然后,祭天礼结束后,还是礼部的人负责收拾神宫,礼器祭器的归放,祭品的摆放以及发放。如祭祀后的肉食、酒品,荣晟帝都人赏赐近臣,这些赏赐就由礼部帮忙发放。   涉及到宫中的赏赐,还有与内务司交接的问题。   林林总总,齐尚书一直忙到宵禁方回府。   一回府就接到了公主送的温暖,侍婢迎上来,服侍着齐尚书梳洗,一面与齐尚书说了,“公主殿下打发人送来的羊羹、梅花糕、糖蒸酥酪、带骨泡螺,还有两筐蜜桔,说是大人近来辛苦,给大人吃的。”   齐尚书双脚浸于微烫水中,舒服的叹口气。   自从给公主做了史学师傅,齐尚书那是颇得实惠,过年过节,他都是双份赏赐,一份是朝廷给的,朝臣按品都有的。另一份是万寿宫赏的,皇子公主的师傅们都有的。   近来,公主渐渐长大,小公主对师傅们都很尊敬,在宫里说得上话,但宫中有什么好东西,公主都想着他们,齐尚书便还有一份。   不过,公主以前也就是送时鲜瓜果、绫罗绸缎、笔墨纸砚等物,似这样入口的点心,公主从没赏过。S   这东西就显着很近了。   当然,他是公主的史学师傅,本也亲近。   不过,这种亲近跟直接赏赐点心饭菜还是不一样的亲近。   他也不是公主心腹,这种感觉太近了些。   齐尚书道,“你也知道我今儿事务多。公主赏赐也没空用,你们散去吃了就行。”   侍婢笑答,“哪儿能不回禀大人一声呢。”   齐尚书在热水里泡了会儿脚,便有一个貌美侍女带着小杌子进来,坐在齐尚书面前,先在膝上铺开一块雪白布巾,再捧起齐尚书一双泡的粉白的脚,擦干后,涂上一层香膏,按着医家穴位,轻重得当的按揉起来。   直待泡过脚,齐尚书只在睡前饮了一盏热乎乎的羊奶,便休息去了。   待他再去宫里讲课,虽难免被打听一番望灯的事,齐尚书也告诉大家此事因果缘由,这事说来可笑,是制灯的那家结了大仇。   这制望灯原是长房的手艺,长房无子,便过继了二房的儿子。不想,过继了这孩子后,长房太太忽有了身孕,这位嗣子便有些尴尬。   后来,传手艺时,按理该传给长子,也就是嗣子。可长房有私心,想传给自家儿子。   由此闹出的事故。   这下子好了,一家子全都抓起来下了大狱,也不必讲手艺传承了。   颜姑娘道,“原不大点事,这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了。”   荣烺很鄙视这一家人,“真不愧一家子,不就是个制灯笼的产业,那大房也是,传就都传,小器的很。二房也有毛病,走出门瞧瞧,天宽地阔,哪儿就寻不出比制灯笼再大的产业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为着这么点子小事,一家子进大狱了。   齐尚书笑,“我说没意思吧,非打听。”   “总得有头有尾,不然得记挂好些日子。”   这事就算翻过一页。   喝过腊八粥,女孩子们便放假了。   荣烺要在宫里跟郑皇后处理宫务,她也让荣玥几人回家,也学习家里的事务。姜颖不用回,依旧住宫里,和荣烺一块儿,跟着郑皇后学习。   喝腊八粥的时候,荣烺还特意多赏了一小锅腊八粥给齐师傅,觉着齐师傅怪可怜的,多招人心疼啊。   齐尚书收到荣烺腊八粥,算是确定了,这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公主殿下咋这么反常?   难不成是公主突然野心勃发,打算收买我?   不对,齐尚书特意打听过,史太傅就没得额外的腊八粥。   公主也没道理只收买他,不收买史太傅啊,史太傅的地位可一点儿不比他低。   公主突然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啊???   凭齐尚书的智慧,硬是没想到公主是知道他那见者伤心闻者落泪的身世史后,对他产生的关爱心理。   天知道,自从齐尚书大义灭亲,亲自给亲爹送了条白绫,然后,更让周尚书一干学生不满的是,他们至今不知道齐尚书把亲爹周尚书葬哪个畸角旮旯了!   反正,齐尚书把大仇得报后,齐尚书的名声也彻底完蛋了。J   所以,他堂堂礼部尚书,掌天下文教,硬是连大皇子师的位置都没争到。   所以,一向人缘儿极差的齐尚书,真没想到,天底下还有人因同情而对他关怀备至。   齐尚书倒是试探的问了公主一回,但荣烺那种脉脉不得语的,一幅“我特别理解、特别懂你”的小眼神儿,险没把齐尚书同情掉半条命。   齐尚书想,自从他科举高中,就没人敢同情过他。   何况他如今身处显位。   怀疑公主是不是跟上东西了,这么反常。   可看公主除了会对他进行脉脉不得语的关怀备至外,其他时候挺正常。   实在想不通,齐尚书干脆不想了。   谁知道小姑娘家想什么呢?   反正公主是对他好,又不是对他坏。   但公主要以为这样就能收买他,那也是完全不可能滴。   小年祭神祭祖后,荣晟帝也要封印封笔准备过年了。   衙门留下轮流当值的官员,其他人也都回家过年。   就在小年第二天,齐尚书收到公主赏的两车年礼。里面除了鸡鸭鱼肉、果品鲜蔬,更有绫罗贯缎,衣裳鞋袜。G   衣裳鞋袜直接把齐尚书吓个不轻,就想当时进宫跟公主说一句,“公主殿下,您父皇、皇帝陛下,也没这样赏赐过臣啊!臣如今,受宠若惊啦!”   在宫里,荣烺正跟祖母说呢,“以前我都不知道齐师傅的事,这才知道。哎,想想齐师傅真可怜,父母缘浅不说,还有那么个父亲。想想齐师傅过的什么日子,现在还一个人哪。就不能将他与其他师傅一并看待,我得更照顾他些。”   郑太后颌首,“有事,弟子服其劳。你即叫他一声师傅,这也是你的好意。”不过,知道齐尚书把亲爹搓骨扬灰还能这么同情他的,阿烺你是第一个。   荣烺怜惜一下齐师傅,她还打算大年初二去给齐师傅拜年,让齐师傅高兴高兴,不然多冷清啊。   齐师傅:…… 第89章   殿下 正文第八十九章   荣烺正琢磨着大年初二给齐师傅拜年,姜颖说,“年初二没空,你忘了,年初二有宫宴,要招待在帝都的公主郡主们。”   “啊,对哦。”年初二是出嫁闺女回娘家的日子,皇室也不例外,是要有家宴的。   不过,荣烺脑筋很快,“那咱们就年初二去接顺柔姑妈。”   姜颖觉着是个好主意,“我姑妈年初二回家,也是我跟我哥他们一起去接的,这样才显得出嫁女尊贵。”   姜颖说,“那咱们什么时候给齐师傅拜年去?”   荣烺掰着手指算日子,“大年初三不行,大年初三是赤日,出门要跟人发生口角的。初四定了去阿锦家,那就初五吧。我看书上说,初五是小年。”   “嗯。初五不过完,都不能叫过完年。”姜颖也同意这个时间。   俩人趴小炕桌上,你一言我一语的商量着,孩子们娇脆的声音给万寿宫添了许多热闹。一时,柳嬷嬷进来,说到了传膳的时辰,笑道,“先用膳,用过膳再商量不迟。”   郑太后问她俩,“年前的事忙的怎么样了?”J   “嗯,差不多了。”荣烺说,“母后说,小年祭祖后就没什么大事了。明儿我们再去,就是准备年下大宴,还有年后的宴会。”   姜颖是第二次在帝都过年,“我觉着各地过年都差不多,都是有许多宴会,热热闹闹的过。”   荣烺问,“阿颖姐,你们在嘉平关有没有特别的风俗?”   姜颖对比也一下,“也没有。无非在就是嘉平关气侯冷,风雪大,对了,我们会做冰灯挂在窗外,可好看了。”   荣烺说,“现在咱们这儿也挺冷的,花园的小湖里都结了冰。”   姜颖说,“明儿叫人凿一块,我看看厚度能不能行?”   大家说些过年的话,一起去暖厅用膳。   冬天要吃的暖融融才好,荣烺喝了两碗热汤,脸颊透出浅浅粉晕,似耳朵上挂的粉色的小珍珠坠一般莹润可爱。   不过,过年事情多,如今俩人都在皇后那里帮忙。第二天早上,用过早膳就往凤仪宫去了,暂时也没空张罗冰灯的事。   看一回过年的各项用度,才知道宫中开销有多大。   荣烺姜颖两个都颇觉大长见识。   郑皇后是做惯了的,还令内务司预备出楚王、湘王来帝都的各项赏赐。荣烺好奇,“母后,明年藩王要来帝都么?”   “是啊,藩王每三年都会来帝都请安。”郑皇后顺带吩咐内务司,“另外还有镇南国使节,年后正月也就到了,也要做准备宴会。”   张总管听郑皇后吩咐毕,便下去办差。   郑皇后与荣烺道,“镇南国新王登基,派使臣来访。”   荣烺说,“以前倒没听说过镇南国派使臣前来。”   “他们那边这些年不大太平,听说十来年间换了三五个王,有一年前脚来的使臣还没走,后头又来一拨,后头来的那拨直接把前头的免了。因为他们是新王派来的,前头那拨是刚薨的老王派的,说了不算。”   荣烺都听笑了,“还有这样的事?”   “是啊。”郑皇后道,“如今这位登基已有三载,国内应该是安定下来了。”   “母后,等他们使臣到了,你告诉我一声,我也瞧瞧。”荣烺就爱看个新鲜。   “行。”郑皇后一口应下,转而着女官取来礼部递来的年初一荣晟帝出宫拈香的行程札子来。   荣烺姜颖一边儿一个凑一起看。   荣烺边看边酸溜溜的说,“一看这么些人,文臣武将的,我就不能一起去。”还有像什么祭天祭祖的,都没她的份儿!   郑皇后说,“天寒地冻的,多冷啊。”   “多穿点就是了。”荣烺不怕冷,而且,她并不好被说服,“这去不得,跟怕冷不去,可不是一件事。”   郑皇后放下札子,“但凡带着臣子的事,都隆重肃穆的很,你就是去了,也会觉着枯燥无趣。”   荣烺依旧坚持她的观点,“这不去,跟不能去,是两码事。”   小孩子,就爱干些大人不让干的事。   到荣烺这里,越不叫她参加的活动,她就越有兴趣。   何况如此她正年少,对什么都有兴趣。   郑皇后说,“这事儿真没法子,朝廷自有规矩礼法,这么些年都是陛下带着皇子朝臣去,从没带过公主,你要去,大臣们自然有意见。”   荣烺说,“也不知道谁定的这些规矩。”   郑皇后说,“与其计较这个,不过想些让自己高兴的事。何需将时间浪费在这些让自己烦恼之事上?”   荣烺想了想,“这也有理。”   看她明明孩子样,却是一幅大人口吻,郑皇后忍笑,女官顺势呈上年后几天宫中宴会的安排。除了大年初一会忙碌些,正月初五是破五的日子,再有便是上元节的大宴。   余者便是年下的各处赏赐事宜。   如荣烺年纪虽小,郑皇后也单独给她预备出一份赏赐宫人的东西,金瓜子啊、小银锭、荷包啊之类的。   姜颖也有一份,只是要比荣烺的少。   这些是为了她们年下赏人方便。   荣烺看嫡母事事有条理,心里很敬佩,想着如今自己已是个大人,做事也需向嫡母这般有条理才好。   荣烺在凤仪宫长见识,就有万寿宫的宫人来请她过去,荣烺问,“有什么事?”   宫人笑答,“乐平郡主带着罗姑娘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罗姑娘有事跟公主说,太后娘娘说,既是公主的事,便让公主回去拿个主意。”   荣烺瞧着不是坏事,不过,她也奇怪,“阿湘这会儿进宫有什么事?”跟郑皇后说,“母后,那我先回去瞧瞧,一会儿再过来。”   “好,你去吧。”   姜颖说,“娘娘,我也跟公主去看看。”   “去吧。”   林司仪给荣烺整理衣裙系好斗篷,姜颖的侍女也过来给好披好厚披风,俩人这才辞了郑皇后,一起坐辇轿回了万寿宫。   荣烺见过乐平郡主,这是罗湘的祖母了,老太太虽爵位只是郡主,辈份高,所以荣烺都不许她行礼,直接一按乐平郡主的手,“您不必起身。”   大家见过礼,荣烺说,“我听说阿湘你找我有事。”   郑太后、乐平郡主都是笑眯眯的模样,荣烺就更奇怪了,看向罗湘。罗湘说,“公主还记得闻侍卫么?开书铺的那个?”   “记得,他们结义三兄弟,怎么了?”   罗湘说,“这不快过年了么。闻侍卫说深受公主照拂,给您准备了年礼,只是他们身份低微,没处送去,就想到当初曾在书铺见过我,便找到我们家来。管家不敢耽搁,忙把这事告诉我大哥,我大哥也不知这其间内情,还担心他们是骗子,就来问我,我想,的确是有这么件事。他们受了公主的恩惠,如今有报答之心,是他们知恩,我便央了祖母一起进宫,将这事告知公主。闻侍卫托我带来的年礼,我也都给您带来了。”   其实,荣烺根本没把书铺的事放心上,那几人都是外乡人,挺不容易。且都是知上进的少年,没想到,她当初一点善念,这几人还记得。   荣烺也挺高兴,“难为他们想着。我也是不经意做了善事,还真是善人有善报,老话诚不欺我。”   乐平郡主听这话都好笑,想以荣烺的身份,旁人巴结只怕没有门路,这几个小子颇是灵光,既不忘公主恩情,也是给自己谋个前程。   罗湘把礼单拿给荣烺,荣烺瞧了瞧,有许多腊肉腊鸡腊鸭之物,还有一些皮子,都是很实诚的东西。   荣烺给祖母看,“难为他们想着。”   郑太后看字写的不错,用词也颇文雅,建议荣烺,“不如赏赐两幅宫中的对联,一对如意荷包。”   荣烺点点头,还叮嘱林司仪,“荷包里多放几个小金锞子,我知道他们不大富裕的。”   又与罗湘道,“还得劳烦阿湘你帮我把东西带过去。”   罗湘笑,“我乐得跑腿。”   荣烺自出娘胎就没缺过东西,宫中各种赏赐,她哥有的,她全都有,有时还比她哥要多。但是,这是第一次有人送她年礼,真真正正的送她一个人的年礼。   这种感觉完全不同的。   让荣烺觉着,自己从此就是个真正的大人了,就是她哥,也没人这么正儿八经的送年礼的! 第90章   殿下 正文第九十章   自从收到年礼,荣烺走路姿势都不一样了,每天都是腆着小肚子,雄赳赳气昂昂的,甭提多有气势了。   她还把收到的年礼亲自欣赏一回,腊味儿都是放在油黄色的竹篓里,上面覆着红布,上面贴着剪纸,简直是油然而生的一股乡土气息。荣烺点头小脑袋,“还怪喜庆的。”   每一筐上面都盖着竹编的盖子,盖子上系着红绳,打着双福结。   另外一些皮子都是硝过的,摸起来软乎乎的,荣烺拿起来看,张张完整,猎物必是穿眼而过。   荣烺看过后,很大方的孝敬了祖母、父皇、嫡母、生母,还有兄长几处,她自己没留,她反正是跟祖母一起用膳的。   荣烺年纪小,其实平时腊肉吃的并不多,腊肉即使蒸了煮了,依旧比较费牙,不如鲜肉烹的软烂。   这回不一样,她还啃了一只腊鸭腿,这腊鸭腿做时必然浸了烈酒,有一股酒香,荣烺觉着味儿不错。还问收到她孝敬的诸人,腊味儿味道如何,大家都笑着说好,荣烺就可高兴了。   与此同时,罗湘也帮荣烺带回了赏赐。   罗湘的兄长罗大哥打发长随给闻峻宁送到家里去,虽则东西不多,胜在宫里出来的,体面!   闻峻宁在外当值不在家,楚穆二人官学倒是放假了,只是年前事忙,都出去各有事务。闻太太带着俩丫环准备过年的菜肴,还有闻峻英学里已放假,他仍在家苦读,准备第二年春天官学的招生考试。   罗府管事敲门,丫环过去开门,听管事说明来意,忙请管事进来说话。   闻太太虽略有羞涩,毕竟她一内宅女子,不好接待外男。不过,自打丈夫过身,儿子们年纪小,为了家计,她硬着头皮也历练出来了。   闻太太放下手里活计,请管事到堂屋稍坐,又让丫环叫小儿子出来一并待客。   管事打量着这座小小宅院,不大,灵灵巧巧的十来间,外带一个小跨院儿。院中一株落了叶的柿子树,枝尖还有几个被鸟雀啄空的柿子壳,阳光下,金晃晃的挂在枝头。   一时,闻峻英打小跨院儿过来,与这位管事见过。   管事将锦匣自小厮手里接过,双手奉予闻太太,笑道,“府上大爷托我家献给公主殿下的年礼,公主已是收到了。公主说,难为你们想着。这是公主赏赐给府上的,还请太太收下。”   闻太太早看到小厮手里拿的锦匣,只是再想不到是公主殿下给的赏赐,当下既惊且喜,一时不知做何反应。   闻太太先夫虽有五品世职,在官场里也只是低品官阶,莫说公主这样的身份,便是见着实权的县太爷,也不敢拿大的。   听到是公主给的赏赐,闻太太连忙站起来,带着儿子就跪下了,朝这锦匣拜了三拜,又双手合什念了几声佛,这才在儿子的搀扶下起身,又向管事福一福身,管事忙回礼,“不敢不敢,您这可太客气了。”   闻太太念佛道,“我们是乡下人,自来帝都,从没敢料得有这样的大福分。实在是心里感激公主殿下照拂,大年下了,想尽一尽我们乡下人的心肠,又不知如何尽,莽莽撞撞的求到府上。也就府上这样的善良人家,不弃我们粗笨,不然,哪儿有我们这样的大福。”   双手颤抖的接过管事手里的锦匣,激动的眼中泪光闪烁。   管事道,“这也是府上几位爷得入公主殿下的眼,你们又是诚心孝敬公主殿下,方有这福分。”   “是,是。”闻太太看着这锦匣,真真是爱不释手,还是递给小儿子,“你也抱抱,沾一沾公主的福分。”   又张罗丫环去煮红糖蛋酒来,给管事暖暖身子,这天儿怪冷的。   管事也顺嘴问了闻太太可适应帝都的气候,生活可有难处。待喝过红糖蛋酒,闻太太从西屋厨房捧出满满一小口袋的松子仁,非要让管事拿回去当零嘴儿。   管事实在却不过,便收下了。   待管事走后,闻太太也无心整治菜肴了。闻峻英说,“娘,我能看看这锦匣里是什么不?”   闻太太也想看的紧,不过,她说,“眼下不能看,没见这上头贴着鹅黄签子么,等你哥他们回来。得问问你哥,这能直接看不?”   闻峻英好奇的紧,“也不知公主赏咱们什么了?”   “不管是什么,都是难得的体面。”闻太太粗糙的掌心极为爱惜的抚摸着柔软的锦匣,想着丈夫当一辈子官儿,也没得过这样的大体面!   闻太太问小儿子,“你比娘有福,再跟娘说说,公主殿下长什么样?”   闻峻英颇有审美,“特别好看,比画儿上的仙女都好看!”这话自打见公主一面,已经同他娘说过一百二十回不止了。   可闻太太依旧爱听,闻太太使劲点点头,“我说也是,肯定比仙女好看!”   于是,母子俩一直等到傍晚荣柒穆然先回家,俩人也颇是惊喜,荣柒道,“没想到公主还给咱们赏赐了。”   穆然话少,眼中也带了一丝喜色。   闻峻英忙问,“阿柒哥,你家不是宗室么?公主赏咱们的东西,能打开不?”   “当然能了。不打开怎么看赏了什么。”荣柒道。   闻峻英问,“要不要摆香案,以前我听我爹说过,接皇帝老爷的圣旨,就要摆香案的。”   荣柒也有些不确定了,看向穆然,“应该不用吧。这也不是接圣旨。”   穆然使劲想了想,“应该是不用的。”   几人谁也没经验。   好在这时闻峻宁回来了,丫环接了闻峻宁的佩刀,闻峻宁自己搪搪披风上的雪粒子,穆然起身说,“大哥,外头下雪了。”   “路上开始刮雪粒子,风有些急了,怕是要有场大雪。”   炕上的闻峻英给兄长倒了热茶递过去,闻峻宁端着茶,也看到炕桌上放的锦匣以及锦匣上的鹅黄签,不禁道,“宫里的东西。”   闻太太一脸喜色,“今儿下晌罗公府的管事送来是,年礼公主殿下已经收到了,说劳咱们想着,这是给的赏赐。快过来看看。”   闻峻宁在禁卫军,倒时常见宫里赏赐东西,去年过年当值,他还得了一坛御酒,不过,那是当值人人都有的,与公主殿下的赏赐当然不一样。   闻峻宁顾不得喝茶,先笑了,“真是再想不到的体面。”   荣柒笑,“罗公府当真仁义,帮咱们把东西送上去了。”   闻峻英已是急的不得了,问,“哥,锦匣能打开不?”   “能啊。”   闻峻英问出老问题,开锦匣前要不要举行摆香案的仪式。这话把闻峻宁也给问住了,闻峻宁说,“这倒没听说过。”看向两位义弟,呃,俩义弟也不知晓。   最后,闻峻宁决定,咱们就作个揖吧,也是对公主殿下的感谢。   公主殿下多好啊,当初他在宫里当值,就格外关照过他。后来他们借公主名义保平安,公主也没责怪。他们是真心感激公主,才试着求到罗公府门上,哎,他们这一大家子,虽有生意,其实各方面花销不少,送给公主的年礼远称不上贵重,公主殿下还给了他们赏赐。   所以,闻峻宁作揖的提议,大家都很同意。   于是,几人对着公主殿下赏赐的锦匣庄重的揖了一揖,然后,由闻峻宁揭下鹅黄签,郑重的打开锦匣。   两幅大红底的对联,两对绣着吉庆如意的荷包。   闻峻宁放下茶杯,搓搓手,“唉呀,我先去洗洗手。”   “是该去。”荣柒严肃脸,穆然在一畔点头。   闻峻宁转身去洗手,剩下的四人,一人一对取出来,哈哈大笑。闻峻宁给气笑了,“好啊,这儿等着我哪。”   他接过侍女投过温水的帕子擦干净手,忙过来一起看公主殿下的赏赐。   闻太太瞧着大红的对联就爱不过来,问儿子,“这是公主写的字么,可真好。”   闻峻宁也凑过去一起看,“是吧。”   穆然顺带瞧一眼,“不可能的。公主都是八岁才学握笔习字,公主年纪小,肯定还没学写字。这是宫中学士写的,专为预备赏人用的。”   穆然捏捏荷包,打开来,往锦匣里一倒,倒出好几个金锞子。闻峻英几人把剩下的荷包倒出来,竟得了二十来个小金锞子。   这几人皆是灵透至极的人,要说先时只是感激,此时当真一股热流穿胸而过。能得公主赏赐自然荣光,就是公主什么都不赏,单公主肯收他们的年礼,就是莫大荣幸。   没想到,公主不光收了,还给他们这许多赏赐。   对联已是体面,这金锞子就是实打实的银钱,是想他们不富裕,补贴他们哪。   自来只听闻为下者体察上者心意,何来上者体察下者处境?   闻峻宁由衷道,“公主真大仁义之人。” 第91章   殿下 正文第九十一章   闻峻宁几人送的皮子,荣烺挑几块做了几个手捂子,还送了姜颖两个,郑太后、荣晟帝、郑皇后、徐妃那里都有孝敬。   荣晟帝也知道闻峻宁几个的事,可见倒是知恩的孩子。   其实,荣烺平时用不到手捂子,毕竟天再怎么冷,也冻不到公主。她又年少好动,用的便少。不过,如今她打算出宫烧香时用。   是的,荣烺也打算出宫烧香。   她当然不是跟父兄一起去,那个她去不了,没有礼法上的资格。   但,荣烺是个聪明孩子。   她主要是受嫡母郑皇后与祖母郑太后的影响,这事说来话长。J   因为今年跟着嫡母学习料理宫务,荣烺其实也没管什么事,她就是跟着看看,有不懂的,郑皇后都会给她耐心讲解。   她也见识到了嫡母理事的条事性,每天都有哪些事务,将来还有多少事务要提前准备。一样样的都由女官在单子上列好。   然后,过年哪些宴会都有哪些人参加,哪些是嫡母要出席的,当天要穿什么样的礼服,都是提前排好的行程。   荣烺想着,祖母那边儿其实也差不多。只是宫里的事多由母后管事,祖母料理的更多是朝廷的事。而年下宫宴,祖母宫里的女官也都会提前把各项流程准备好。   荣烺学着,祖母与嫡母都是有条理的人。   她又去了生母那里,问起过年参加宫宴的事。徐妃道,“也就是年三十的家宴,还有初一的团圆宴,其他也没旁的了。”   母亲这里事务太少,不具备可比性。   荣烺回万寿宫,到自己屋里,问林司仪这过年,她有没有行程准备。林司仪道,“公主无非就是跟着太后娘娘,嗯,还有初二要与大殿下一起去接顺柔长公主来宫,再有初五殿下要去礼部齐尚书家拜年。公主放心吧,奴婢都给您记着哪。过年要穿的新衣服,也早就预备好了。”   荣烺看姜颖一眼,不必问,阿颖姐的行程跟她相同。   荣烺跟姜颖说,“如今咱们都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什么都是跟着长辈。咱们得像大人一样,有自己的过年行程才行。”   姜颖说,“咱们本来就是跟着太后娘娘的啊。”   “祖母的是祖母的,咱们的是咱们的,可以有一样的,但也得有咱们自己的。”   荣烺直接把姜颖说绕了,姜颖道,“你说明白些,我听晕了。”   “就是由咱们做主的事。像去给齐师傅拜年那样的事,不能总跟别人后头。”荣烺不愿做尾巴。   这回姜颖听明白了,姜颖也帮着荣烺一起想,“天寒地冻的,也不能去打猎。”姜颖以前在嘉平关有打猎的经验。   姜颖说,“要不,咱们空出一天,专门请阿颖阿颜,还有阿湘她们进宫吃酒。”   “这主意不错。”荣烺说,“也不要仅限于平日里咱们常聚的人里头,多请些人家的闺秀,大过年的,也请她们进宫热闹热闹。”   荣烺说,“林妈妈,叫人取纸笔来,我们边说边记,免得忘掉。”   林司仪取来文房四宝,姜颖放好笔墨纸笺,俩人边商量边写。荣烺说,“这个安排在初五以后。”   她忽地有个主意,顿时满心郁闷消散,一拍小炕桌说,“有了!阿颖姐,咱们初一去烧香吧!”这话一出,果然身心舒畅。   “烧香?烧什么香?”姜颖问。   “就是像父皇他们那样,出宫烧香。”荣烺说。   “可陛下是带着文武百官,去天祈寺烧香。难道咱俩跟在车队后头,等陛下他们烧完,咱们再烧?”姜颖觉着这样不大好,这不是烧人家剩下的么。   “不是。”荣烺双眸明亮,“父皇他们去天祈寺,咱们再去也排不上号,还得招些大臣啰嗦。”   荣烺说,“咱们不去天祈寺,帝都也不就这一所寺庙,咱们去三清观。”   这事儿一想通,荣烺简直满肚子灵感,她眼珠儿动了动,“也不只咱俩去,那多冷清啊。咱们多请些人。每年大年初一,天祈寺拈香后回宫,宫里都有宫宴,不过是父皇与诸大臣同饮。也没哪条法理就规定,只许他们举行宴会,不许咱们欢乐了。”   “我去跟祖母说,让祖母也办一场大宴,把那些大臣的妻子都召进宫来,咱们在万寿宫宴饮,也是一样的。”   荣烺伸出两条小胳膊描绘自己畅想的景象,“介时,年初一早上,咱们早些起床,带上邀请的诸闺秀,一起去三清观拈香。拈香回来,便一起与皇祖母、母后、诸诰命、诸闺秀,在万寿宫宴饮取乐,岂不好?”   荣烺天生就是个爱气派爱热闹的脾气,姜颖也觉着这事儿极气派,她说,“这主意好!”   姜颖到底大几岁,就看向林司仪,说,“以前也没这样的先例,林妈妈,您看这事儿成么?”   林司仪道,“成不成的,太后娘娘就在隔壁,问一声就知道了。”   荣烺打包票,“肯定成的。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再说,咱们这也是为国祈福。祖母肯定答应的。”S   她立刻就要带着姜颖去隔壁万寿宫正殿,林司仪笑,“可急什么,穿好外头大衣裳。”宫人捧来两位姑娘穿的大衣裳,荣烺已经伸着小胳膊等穿了,她一边跟林司仪说,“这可是件大事。林妈妈,等这事儿定下来,以后就是成例了。”   姜颖道,“我祖母在家也常跟我说,女孩子要多做事。”   俩人穿好衣裳,荣烺说,“林妈妈,你们也穿好厚衣裳。”   “我们也都有的。公主放心吧。”屋内温度高,所以,如林司仪这样的女官,以及经常在屋内当差的宫人,便也有外出时穿的厚披风。   林司仪带着大小宫人簇拥着荣烺姜颖二人到了正殿,如今过年,荣晟帝已封笔,郑太后也不忙,见到荣烺就笑了,“我还说怎么打麟趾宫回来还不过来,在你那边儿忙什么呢。”   “我跟阿颖姐刚筹办了一件大事。”荣烺与姜颖二人,一个坐郑太后左右,一个坐右边。郑太后一听荣烺说话就忍不住乐,问她,“可见是大件。”   “特别要紧。”荣烺不打磕拌的把自己与姜颖刚刚想的原原本本的跟祖母讲了。   最后,荣烺总结一句,“我也不跟父皇他们一起去,我带着各家闺秀单独去,我们也不去天祈寺,我们去三清观,这样没问题吧?”   郑太后说,“事儿倒是不大,只是早上出门有些冷,你们小小年纪,别再冻着。”   “我不怕冷!我穿很多衣裳,我还早就做好了手捂子,到时抱着手炉,一点儿都不冷!”荣烺还问自己的同盟军——姜颖,“阿颖姐,你怕冷么?”   “不怕。”姜颖说,“嘉平关比帝都可冷的多。”   “看,我们都不怕冷。”   “那也得好好想想,这事儿怎么个章程。”郑太后主要担心把宝贝孙女给冻着。   “不用想。眼瞅再有两天就是年,还想什么?直接做就行了。”荣烺说,“祖母您答应了,我就把邀请的单子拟出来,一会儿把帖子写出来,我们不跟父皇他们争先后,他们先行,我们晚半个时辰,也省得路上车马拥堵。然后,就是初一的时候,祖母,咱们也在万寿宫开宴,跟前朝一样,咱们也与诸诰命一起热闹热闹。”   郑太后说,“也要先打发人去三清观知会一声,让他们做好迎驾准备。再有,出行随扈的禁卫军,这也得安排好。”   “这个祖母帮我安排。”   郑太后笑,“你倒挺会使唤人。”   “反正我就要去嘛。”荣烺一撒娇,郑太后也拿她无法,便都应允了。荣烺便叫着姜颖在郑太后这里叽叽喳喳商量起大年初一拈香的事。   然后,真的是当天中午,与荣烺比较亲近的,荣烺认识的十几位闺秀便都收到了荣烺的帖子,邀请他们大年初一早上到宫门集合,一起去三清观拈香,为国祈福。   收到帖子的闺秀们都深觉荣幸,只是闺秀们的爹都隐隐有种别扭感觉,他们早上前脚随陛下去天祈寺拈香,闺女们后脚便也随公主殿下去三清观祈福……怎么想都觉着奇怪……   哪怕对郑太后忠心耿耿的颜相都有此感……   譬如御史头子方御史,若不是如今陛下封笔,朝廷放假,当时就想上一本……不过,转念想想,这上本也得有个理由。他能说什么呢?公主殿下不能出宫祈福拈香?   这话说出去就是找啐的……   何况,看自家闺女一脸兴致勃勃,“先前也没听公主殿下提过,母亲,大年初一怕是不能去走亲戚,咱们得进宫赴宴。”   方夫人也颇觉荣光,“以前只有你父亲进宫伴驾,没想到,今年万寿宫也设大宴。你得随公主去三清观,咱们得分两辆车,到时让肖嬷嬷陪着你,再带上你屋里的一个大丫环,拈香是郑重的事,不好丫环婆子的喧哗。”   看母女俩兴致这么高,方御史识趣的把肚子里的意见继续保留在肚子里,只说了一句,“如今这大冷的天,公主千金贵体,别再冻着。”   方夫人道,“你就放心吧。太后娘娘不比咱们更心疼公主,公主出行,自然是色色齐备的。”   方姑娘也说,“也就腊月天寒,我们没出门。先前哪个月都得跟公主出去一回。爹你不用担心,公主可是个周全人。”   “以前街上哪儿有女子出门,因为公主经常带我们以身作则,如今我看街上也渐渐有女子出行了。”方姑娘说。   方夫人点头,“这话是。街上的胭脂铺子、绸缎庄,时常见有女客上门,为了招待女客,这些铺子还专门请了女掌柜。”方夫人知道的更多些。   方姑娘感慨,“这些都是公主的恩德。”   荣晟帝得知此事时,荣烺帖子都派出去了。荣晟帝看她不怕冷不怕累就要张罗着干,直笑叹,“等你张罗两年就知道累不累了。”   “我不怕。”   既然都说不怕,荣晟帝便也随她。   唯有一人,在家里转圈儿就转了半个时辰,最终恶狠狠的一摔荣烺的帖子,极为不满,“什么时候烧香不得,非得大年初一,还比照着陛下的行程来。一个公主,未免太不安分。”   与长子长媳道,“不许阿玥去跟着胡闹!”   这发怒的不是旁人,正是郢王。   世子道,“我也犹豫,不去也好。就给阿玥报个病假。”   荣玥听祖父、父亲这样说,顿时很是失望,不禁悄悄瞧向母亲。   世子夫人郑氏一向软糯,她也不敢违逆公公、丈夫,只是小声道,“这去不去的,原也不打紧。只是,公主地位尊贵。父王,没有真凭实据,不好这样说公主的。”   “我没真凭实据!”郢王怒,“我没真凭实据?!”   “是啊。”郑氏一向秉承《贞烈经》的教育,待人以诚,她诚诚恳恳的说,“公主还没去拈香,父王您并不知道公主拈香的流程,怎么就能说公主是比照陛下的行程呢?没有掌握事实,就这样说公主,让公主知道,必得说父王是在污蔑。”J   郢王到底不是不讲理的无赖子,他道,“我就要看看,明儿个到底是怎么个拈香法!明儿你就叫阿玥去,待阿玥回来,我一问她便知!”   荣玥心下一喜。   郑氏却是有些懵,她觉着公公也太善变了些,“刚父王您不是说不叫阿玥去么?”   郢王又叫噎了一下子,还是世子机伶,与妻子道,“这不一样,这是让阿玥去瞧瞧,看公主可有违礼之处。”   “那好吧。”郑氏叮嘱女儿,“阿玥你跟在公主身好,好好服侍公主。”   荣玥点点头,“母亲您放心吧,我知道的。”   郢王跟着说,“公主做哪些事,你记清楚了,回来告诉我。”   荣玥心说,这不是去做间细么。   原本挺高兴的心,顿时觉着无趣起来。她垂下头,什么都没说。   待祖父没有旁的交待,母亲便带她回自己院去了。荣玥把心事说给母亲听,“娘,我不想去了,这我明知道祖父要抓公主的错,这岂不是要背叛公主么。”   郑氏说,“林司仪便是掌宫中礼仪的女官,公主怎么会有失礼之处呢?”   荣玥一句话便叫母亲给问住了。   郑氏对女儿说,“遇事得多思考。咱们是女子,在世上不容易。所以,更得多动脑筋。何况,你虽答应你祖父留意公主行止,却没有答应他不将他让你留意公主的事告诉公主,你如意与公主讲,公主不会怪你的,也不影响你与公主的情义。”   荣玥目瞪口呆,“可这不是把祖父交待出去了么?”   “你祖父乃是君子,君子立身持正,何事不可对人言呢?”   “要是祖父生气怎么办?”荣玥问。   “我们只做正确的事。因为要坚持正确,所以,就得有勇气,不怕面对做错事的人。”   荣玥顿时对母亲充满敬佩,“娘你真好!”   郑氏笑,“我小时候也不懂这些道理,都是后来慢慢懂的。” 第92章   殿下 正文第九十二章   天降大喜!   三清观简直想都没想过能有这样的喜讯!   无量天尊!三清祖师!   天知道三清观眼馋年初一皇帝陛下驾临天祈寺拈香的荣耀多久了!几百年,或者,上千年!   真是再没想到的啊!   公主殿下简直就是咱们三清观的大福星啊!   简直想都想不到,想都不敢想的大福气!   就是……时间赶了些。   不过,也不怕。   三清观得到宫里旨意,先是封了道观,暂不接待外客了。然后观里大小道人一起打扫卫生,虽则他们这样的大道观,卫生自然没问题。   不过,公主殿下降临,介时,公主殿下下驾休息的场所,自然再怎么慎重都不为过。   好在,三清观曾有接待公主的经验,这次起码知道标准。   只是可惜公主殿下不能久留,不能招待公主殿下茶饭。   观主一方面感慨着,虽然公主殿下的身份不及皇帝陛下尊贵,但有公主殿下的降临,这便是观里几年、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荣耀。   虽依旧比不得天祈寺,但从此,三清观也多了三分底气。   皇帝陛下是没来咱们道观,但公主来了呀!   三清观观主一想到公主全幅车驾、仪卫大开的到来场景,心里便隐隐窃喜的以至现在就想立刻给公主弄个泥塑金身的神仙像供起来。   无量天尊,公主殿下就是咱们道家的福星啊!   荣烺突然之间来这么一出,她其实不咋忙,忙的是郑皇后。公主出行,便是微服也要安排不起眼但要安全牢固的马车、随侍的禁卫军、侍卫等人。   如这样郑重、开齐仪卫的出宫拈香,所需的车马、宫人、侍卫,另有公主仪卫中的立瓜、卧瓜、骨朵、黄金缎绣彩凤花伞、花扇、孔雀扇,销金红伞,这些都要成双成对。再有拂子、金吐盂、金水盆等,是公主出行自用之物。   关键是,一般这些东西,都是在公主十五岁过及笄礼后预备齐全便是了。   荣烺年纪尚小,也用不着她在外出席重要场合,所以,她这一套仪卫还没准备。   郑皇后想了想,侍卫好说,从禁卫军中调一队人手便可。关键是仪卫中的这些东西,郑皇后自己仪卫中也有立瓜卧瓜之物,只是皇后用的跟公主用的又有不同。   郑皇后干脆打发自己的心腹宫人到顺柔长公主府上去了一趟,借了长公主的仪卫。顺柔长公主平时常进宫,只是不晓得年前荣烺又折腾出了这一番热闹。   顺柔长公主很支持荣烺拈香的事,与女官道,“我朝公主都是在宫里闷着长大的,平时也不用出宫。阿烺有自己公主仪制的车驾么?”   女官道,“皇后娘娘说,贵妃辇车一直没用,去掉外头逾制的,暂给公主用也好。”   “岂不麻烦。再者,即使去掉逾制之物,后妃的辇车跟我们的花纹也不同。别再招了御史的眼,岂不让皇后落埋怨。”顺柔长公主道,“索性用我车驾吧。”   女官想,这自然是好,只是,“长公主殿下年初一也要进宫的,那您乘坐什么车驾呢?”   顺柔长公主道,“我府里马车多了,也不是就非要坐公主仪制的车。阿烺这事要紧,别再与我聒噪了。”   女官一笑,“谨遵长公主殿下吩咐。”   荣烺其实没想要全幅仪卫过去,她就是想,多弄些侍卫跟着,浩浩荡荡的,显得气派。所以,经过年三十的忙碌与热闹,大年初一早上,用过早膳,等着父皇带着兄长出宫后半个时辰,荣烺一身鹅黄宫妆,小发髻梳的整整齐齐,还戴了个小小的七尾凤冠,中间的凤头垂珠落在额间,映的荣烺眉心的胭脂红点愈发鲜艳。   荣烺特别正式,带着姜颖辞过祖母郑太后,“孙女这就奉皇祖母之命,出宫为国拈香祈福去了。唯愿国泰民安、江山永固,皇祖母身体康泰、玉寿无疆。”   郑太后也便格外正式,忍笑一点头,“嗯,去吧。”   荣烺又到了凤仪宫,辞过嫡母。到嫡母这里,她便又换了一套辞别语。郑皇后没想到还有这仪式,也特别正式的端坐在凤榻上,笑着说,“去吧。我们就在家等你回来一起开宴。”   荣烺道,“儿臣去去就回。”   然后,她就带着姜颖、林司仪一行去了。   郑皇后的大宫人一直送到凤仪宫宫门口,看着荣烺登上软轿,方回去复命,又笑着说,“咱们公主真有气派。”   郑皇后端起手边儿的暖茶缓缓喝一口,“一国公主,就当如此。”   荣烺不只有气派,关键有志气。不然,郑皇后也不会这样尽心尽力为她张罗。   荣烺一直坐暖轿到仪凤门,自凤仪门换轿登车,上了顺柔长公主的马车。一上车,荣烺就发现这是顺柔姑妈的车,她以前坐过,不禁问林司仪,“林妈妈,我的车呢?”   林司仪道,“殿下以往出宫都是微服出行,用的是宫里的马车,那马车虽也牢固舒服,却并非公主所用仪制。此次出宫,是要为国拈香祈福,长公主听闻后,便将马车借给公主,外面的仪卫,也是长公主的。”   小冰把手炉取出来放到荣烺手里,荣烺握着手炉,“不用这么麻烦,就以前的马车就行。我用了姑妈的马车,姑妈用什么呢?”   林司仪正色道,“礼乃国之根本。公主既然是为国祈福,必要礼仪齐备方显公主诚心,亦显公主贵重。长公主正是出于此等考虑才将仪卫车马借与公主,公主只要认真祈福,不辜负长公主的心意,就是回报了长公主的借车之情。”   “切勿说麻烦二字。公主是天下女子表率,天下女子都看着您哪。”林司仪道。   荣烺说,“说的我都沉重起来了。”   林司仪笑,“我是说这个道理。”   荣烺将车窗拨开一条小缝,外面日头极好,荣烺说,“你看这天气,上天都在帮助咱们。”   林司仪笑,“公主说的是。”   待荣烺的车驾到宫门口,宫外荣玥等人的马车也已到了,她们已经等了一小会儿了。有相熟的闺秀们看天气好,便都下车在太阳底下叽叽喳喳说起话来。   大家伙儿见公主驾到,便顺势给公主行了礼,荣烺探出头朝大家挥挥手,就要下车说说话。林司仪说,“咱们这就去三清观吧,别误了时辰。”   荣烺非要下车,“说两句话的功夫,能误什么呀。”   林司仪拿她无法,只得开了车门,服侍荣烺下车,大家伙儿都簇拥过来,都是荣烺认识的。荣烺问,“你们什么时候到的,可挨冻了?”   荣玥说,“我们都是刚到不一会儿,太阳这么大,可暖和了。”   “就是,一点儿都不冷。”   “亏我还带了手炉暖炉,根本用不上。”   小姑娘们说的热热乎乎,荣烺看向楚姑娘,楚姑娘双手抄在手捂子里,还是那幅单薄模样,气色却是不错。楚姑娘也说,“不冷。”   “好,那咱们就上车,出发了。”荣粮说。   大家一起点头,先是请荣烺上车,然后诸位闺秀各上各的马上,之后便按家中爵位父兄官职的次序,跟上公主殿下的马车,带着侍卫们浩浩荡荡往三清观去了。   帝都百姓哪年都能见皇帝陛下出宫几遭,拈香啊、祭天啊、祭陵啊,总有几次。但,公主殿下出行可是头一遭。   记得上一次见识公主殿下仪卫,还是顺柔长公主出嫁了。SG   街上并没有人山人海,毕竟皇家出行,都要肃街。但街两畔的店家都悄悄打开了窗缝,大家借着窗户缝隙参观公主出行的气派,颇觉大开眼界。   三清观更是一大早便做好接驾准备,大大小小的道士都换上簇新道袍,列队而立,待宫中内侍快马到三清观,通知观主迎驾。   三清观主便带着徒子徒孙整齐列于门前,远远见到阳光下金灿灿的仪卫浩荡而至,观主强行抑制住激动的心情,及至公主仪卫停下,观主趋步上前,与下车后赶来的诸闺秀们一起迎接公主殿下的驾临。   荣烺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隆重以待,以至她的心中也难按小小激动,暗想,果然林妈妈的话是对的,倘我轻车简从过来,即使是我不想劳累大家,只是到底不比如今郑重。   “大家不必多礼。”荣烺示意大家平身,对观主道,“久闻贵观盛名,今日奉皇祖母、母后之命前来拈香,祈国泰民安,有劳道长了。”   观主念一声“无量天尊”,“此乃小观之福。殿下里面请。”侧身让出正中铺的大红羊毛毯,他在一畔相陪。   大家都依礼随在荣烺身后,独荣玥心中焦急,想着,自打见到殿下,就一直没有独处的时间,这可怎么告诉殿下,我祖父派我来监视殿下当细作的事儿哩~   可真是愁死了~ 第93章   殿下 正文第九十三章   荣烺踏上猩红地毯,拾阶而上,身畔有三清观主在一畔引路,也有林司仪随侍,身后是荣烺带的八位宫人八位内侍八位着银铠的禁卫军侍卫,再之后是排成列的诸豪门显族高官贵女们,以及随行而来的禁卫军。   道观大门早已大开,荣烺看到里面路旁严列以待的禁卫军,荣烺这才知道,还有禁卫军早她一步先行,必然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危,当然,这也是她出行的气派。   禁卫将军上前躬身一礼,荣烺微微颌首,这位将军有些面生,却也有些面善,若没猜错,应该是楚将军家子侄。   小楚将军便退至荣烺身畔相随。   观主先请荣烺到三清大殿拈香,这是第一要紧之事。   三清祖师面前已经摆好鹅黄拜垫,荣烺上前站定。以往她也烧过香,不过,心里是不大信的。她知道这些神仙都是泥塑的,当然,三清观的是上等香檀木雕制而成,可也是木头啊,又不是真神仙。   但,在这等肃穆气氛之下,荣烺心中竟也生出无比虔诚信念。   观主亲自请来金香,拈香点燃,然后,恭恭敬敬的转呈荣烺。荣烺接过,林司仪在一畔喊,“跪——”   荣烺拈着香,端端正正跪在拜垫上,后面的人也都随她跪倒一片。及至林司仪再喊,“一拜、二拜、三拜。”   荣烺再拜三拜。   然后,有道人端来火盆,小冰呈上祈祷的祷文,荣烺将祷文放到火盆之中烧了,礼便成了。   林司仪扶荣烺起身,后头的闺秀们也都站了起来。   观主适时上前,“冬日天寒,殿下不辞劳苦,为国祈福而来。贫道已备好香茶,殿下是否先到侧殿休息。”   荣烺正有此意。   以往荣烺来,都是让观里安排个院子,方便她与小伙伴们说话。今日与以往不同,观主便安排在主殿靠东的偏殿。   偏殿一溜三间屋,里面打扫的很干净,用香炭烧的暖烘烘,临窗小炕铺陈着干干净净的湖蓝色软垫,放着引枕等物,的确是修行人的风范。   小炕桌上摆着茶点,林司仪先服侍着荣烺坐下,荣烺也令旁的闺秀们都坐了。   荣烺素日亲近的与荣烺坐一屋,另外的便在外间休息。   观上带着诸道人捧来香茶,荣烺看屋角一株红色梅花开的正好,不禁赞,“你们这花儿养的真不错。一路过来,观里收拾的也挺喜庆。”各处都挑着大红灯笼,很有过年气氛。   观主笑道,“自上次公主殿下驾临,不少女眷都愿意来敝观拈香。辞旧迎新,我们也沾些时节喜气。”   荣烺喝口茶,招呼大家都进来。荣烺让姜颖荣玥几人坐她身边儿,空出些地方来给旁的小伙伴儿。   人多,屋里一个子就站满了。   荣烺随手将手捂子递给林司仪,手心一撑炕桌,就站炕沿上了。   林司仪此生颇经风浪,却是头一回见有人站炕上讲话。是的,荣烺有话要讲。   荣玥等人见荣烺站炕沿,她们没好意思也站上去,都很低调的一起站在炕下。荣烺问大家伙儿,“累不累?”   大家都说,“不累。”   到底不是朝中惯于应对的老狐狸们,小姑娘们年岁都不大,即使有说,“随公主出行,是我等莫大福分,焉敢称累。”这样的套路话。   也有,“一路上都是乘车,这也才刚走几步,并不累。”这样亲近又家常的回答。   还有人关怀的问,“殿下,您累不累?”   “你们看我像累的?”荣烺嗓音又脆又亮,还带着三分笑,“不累就好!皇祖母常说,身体好才能做大事!”   “我们也都要缎练好身体,不然,以后怎么一起做大事呢。”荣烺道,“前些天,因为年节将至,我看到父皇与皇兄一直忙碌,我就想,我能有什么帮他们一起分担的呢?”   “就让我想到为国祈福的事。才有了此次三清观之行。”   荣烺说起来拈香祈福的心境历程,“现在想想,我们能做的还是太少了。我们不同于贫寒小户之女,衣食尚不周全,平日有无数活计要忙碌。也非出身寻常人家,宥于家境,读书识字有限。我们皆出身显赫,既不必劳衣食,也有读书学习的机会。那么,我们的使命是什么呢?”   荣烺的视线从荣玥、姜颖,直至郑锦、颜姑娘,问,“阿玥姐,你想做什么?”   忽然被点名,荣玥有些不知所措,使命什么的,感觉特别伟大的东西。荣玥很老实,小声说,“我也不知道。我想,嗯,我也没有太出众的天资,我想,做个好人。”   荣烺没有丁点瞧不起阿玥姐,她点点头,非常肯定阿玥姐的想法,“嗯,好人,仁也。仁者,爱也。爱人者,人恒爱之。阿玥姐要行的是返璞归真的大道。”   荣烺问,“阿颖姐,你想做什么?”   姜颖说,“我家世代守卫嘉平关,我想以后练好武功,能帮父兄的忙,也为家里、朝廷尽一份力。”   荣烺点点头,看向郑锦,“阿锦姐,你呢?”   郑锦性情伶俐,可说到志向,她还真不似荣玥、姜颖这样有明确志向的人,郑锦非常机敏,她已经在肚子里迅速想了一个,说,“先读书明理,以后能以身作则,能做些有益他人的事就再好不过了。”   颜姑娘的志向是,“做个渊博正直的人。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杨华见大家都说的这样好,有些发愁,“我就想痛痛快快的过日子。”   “这也很好。阿华姐有侠气。”   乐平郡主的孙女罗湘则道,“想此生与书为伴。”   荣烺点头,“阿湘定能做成的。”   史太傅的孙女阿史有些羞涩,“我喜欢读史书。”   荣烺道,“读史使人明智,难怪阿史你文章写的好。”   翰林掌院钟学士家的阿钟则说,“我想踏踏实实的做些实事。”   荣烺评价,“脚踏实地,行稳致远,进而有为。”   楚姑娘抄着手捂子抱着小手炉,“当如匣中剑,出匣则光芒四射,入匣则遁迹无声。”   荣烺道,“果然是阿楚为人。”   与楚姑娘一同是武将家族出身的白姑娘也很想说个体面又霸气的比喻,奈何她读书不如楚姑娘多。白姑娘说,“我爹说,为人当轰轰烈烈。”   荣烺颌首,“是白将军性情。”这位将军便以性烈如火闻名帝都。   其他姑娘也一人说了一个,也有类似,“我母亲说,身为女子,贤良淑德为要。我想,能把这四样做好,也是不易了。“   荣烺道,“这很好。莫说女子,便是男子能做到其中一二,也是上等人物。”   大家笑起来,荣烺也笑,“难道不是?世上男子,行止有德、为官贤良,难道不是上等人物?”   杨华笑,“叫殿下一说,还真是。”   待大家说完,荣烺才说,“我也是近来才想这件事。我们受天下百姓供养,出身都是很尊贵的。我就想着,既受百姓供养,那么,能为百姓做些什么呢?”   “所以,今天来祈福,就是来求国泰民安。国家安泰,百姓安稳。若这心愿真灵了,咱们也都尽力的人。”   观主适机说道,“公主殿下这样心诚,一定灵验的。”   荣烺道,“承道长吉言。”   她同大家伙道,“咱们非但今年要来,明年也要来,后来也来,只要你们在帝都,我年年邀请大家伙一起来。咱们虽是女孩子,虽不必如男人一般文要治国武要安邦,但咱们也有咱们的一份儿力!这份力虽然小,但凝聚在一起,也是可以做些事的!”   “就如今日。”   “今日力虽小,待来日,我们长大了。读书的把自己学的知识传授给更多的人,习武的也帮着守卫边城。我们读了书,明了事理,即使以后封诰有高有低,可也始终记着,凡事以身作则,达则兼济他人,穷则独善己身。再有余力,当有益旁人。”   “可能做的时候,依旧是一些小事,但我们每个人做一点,汇聚在一处,也就多了。”   然后,荣烺一击掌,“今天就先说这些。在屋里暖和了,咱们出去赏过龙槐,就回宫去了!”   不说在屋里听公主点评自己的每位闺秀,便是在屋外守卫的小楚将军都觉着公主这些话说的平实诚恳,非常不错。   小楚将军暗想,不怪妹妹对公主推崇备致,果真是当朝公主风范!   屋内,林司仪扶着荣烺从炕沿儿上下来,心说,待回宫可得好好给公主说说,不好随便就踩炕沿儿的。   不大雅观。   此时,却是无人想雅与不雅的事,大家心里都暖乎乎热腾腾的,皆想,这一世倘如公主所言,能实实在在的做些事,果真是极不错的。   哪怕做不得大事,做小事,一样能积少成多。   当然,以后还能每年都跟随公主殿下来观里为国祈福!   一想到自己也能为国祈福,这样的体面,这样的荣光,胀的心里都觉着满满的!   于是,一群小姑娘们又出去赏了龙槐,龙槐上挂着满满的吉祥缕。今日,三清观特意准备了一条最大最长的鹅黄色的吉祥缕,请公主殿下系到龙槐上,这是为国祈福的吉祥缕。   三清观准备充分,两个刚总角的小道人搬来木制阶梯,荣烺走上去,就能系了。   待荣烺系好。JG   回宫前,三清观观主又带着观中大小道士送至门前,直待荣烺登上宫车,宫车起驾行远,三清观主方带着徒子徒孙回观中整理休息。   当夜,观主在三清观记事簿上尤为珍重的写了一段文字:   是日,公主殿下奉慈命降临道观。公主拈香祈福,焚祷文以祝之。后,移步偏殿,语多高志。   后,公主系吉祥缕以龙槐。 第94章   殿下 正文第九十四章   荣烺带着诸闺秀出宫拈香祈福,一早进宫的宗室贵女、朝中诰命们也在谈论这个话题。像来的早的郢王妃以及儿媳妇郑氏。   郢王妃身边还带着个十来岁、眉眼伶俐的小姑娘,同郑太后道,“这是家里二孙女,如今也十岁了,学了些规矩,我想着,应该带她过来,给太后娘娘请安问好,也出来见见世面。”   那小姑娘原是站在郢王妃身畔,闻此言立刻上前一步,端端正正的向郑太后见了礼。郑太后打量一番,赞道,“这孩子生的真好。”   郢王妃笑,“我都说她粗粗笨笨的,不如阿玥招人喜欢。”   “你这可太谦了。”郑太后笑同郢王妃说,“我看这眉眼有些像你年轻时候。”   郢王妃好悬没叫郑太后这话噎死。不过,孙女与她像的确是事实。荣二姑娘庶出,生母姓孙,与郢王妃实打实同族。   郑皇后笑道,“是有些像,尤其眉眼间的神韵,同婶婶极肖似的。”   郢王妃脸上不好露出来,心里木木的。   最早到的顺柔长公主瞋郢王妃一眼,唇角翘了翘,没说什么。   郑太后吩咐宫人一声,“前儿得的那对鹊登梅的簪子不对,正合适年轻女孩子带。”同荣二姑娘道,“拿去玩儿吧。”   荣二姑娘连忙谢赏。   郑皇后说,“我不敢与母后比肩。”让宫人取来两匹宫缎,赏了这位荣二姑娘。   荣二姑娘又谢一回。   郑氏在边儿上没心没肺的说,“这会儿公主应该到了三清观,在拈香了吧。”   郑太后道,“瞧着时辰应该是到了。”   “进宫来的路上,我在车里就听到街上有百姓议论,说是见到两次贵人出城,今年可算长了大见识。”郑氏口吻里带着荣幸,“咱们公主真棒。姑妈,公主怎么就能想到这许多的事。以前只听说有天才如何如何,这一回,我才算是信了真。”   郑太后有时觉着这个侄女让人头疼,有时又觉着,挺会说话。郑太后笑,“阿烺孝顺,一直想为皇帝分忧。旁的事她做不来,就做点力所能及的。”   郢王妃心里是很看不惯荣烺的,笑道,“就是这大冷的天,倒委屈了公主。”   郑氏很正直的说,“母妃,这话不对。陛下万乘之尊,都要亲至天祈寺拈香祈福。公主尊贵,贵不过陛下。陛下都不怕冷,公主怎么会怕呢?公主要是贪图安逸的性格,根本就不会去,更不用说这事是公主先提的了。”   郑氏感慨,“这都是公主的孝心所至啊!孝道所至,焉畏风雪!”   郢王妃心里气个半死,这个儿媳就没一日叫她顺心的。有用的话一句没有,没用的吧吧吧没个完。   郢王妃道,“可要是冻坏了公主,陛下怎么忍心?就是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也不忍心啊!”   郑氏说,“怎么可能冻着公主。咱们出门都冻不到,堂堂一国公主,还能冻着不成?”郑氏觉着婆婆这话十分好笑,她原就是个率真人,脸上便不假掩饰的笑了出来。   郑太后也觉有些好笑,瞥一眼郢王妃,“是这个理。”   一时,乐平郡主、云安郡主到了,这两位都是宗室郡主。家里也都有孩子随荣烺到三清观烧香,不同于郢王妃的立场,两位郡主都是极赞同此事的。   乐平郡主年岁与郢王妃相仿,含笑道,“自打接到公主的帖子,阿湘可就站不住脚了,把家里有关礼制的书找出来看了许多,还问我陪伴公主拈香的规矩。我说,我也未曾遇到这样的幸事,亏得家里他小叔在礼部当差,同她讲了一些。”   云安郡主道,“阿湘文静,我家那个,今儿还想骑马给公主护卫,我说你别给公主添乱就是好的。公主身边有的是侍卫,你骑匹高头大马站公主车驾旁,还不够公主担心你呢。”   云安郡主与其母郢王妃性情颇为不同,为人爽快,自己说着便笑起来。郑太后道,“阿华是个活泼孩子,我就喜她快言快语。”   “像我,没心计,成天就知道傻乐。”云安郡主笑道,“我倒喜欢阿湘,文静又有才学。”   乐平郡主说,“成天一有空就读书,我说别养成个闷性子,可一叫她打牌,又总是赢人,让人恼。”   乐平郡主笑,“还是阿玥那孩子,温柔懂事,最贴心了。”   郢王妃谦逊,“阿玥就胜在老实听话。”   郑氏点头,“我也常跟阿玥说,人重要的是品性,最最重要是做好人,这是一辈子的要紧大事。”   乐平郡主郑重颌首,“你这话很是。尤其我这把年纪,回头看当真是如此。”   云安郡主想,人最最重要还是投个好胎,看我嫂子就知道,才干这活儿真不重要,只要投得好胎,便啥都有了。   慢慢的,有更多诰命进宫来。   约摸巳中时分,荣烺就带着自己的伙伴团回宫了。她先到万寿宫正殿同祖母、嫡母复命,郑太后问,“这一路可顺遂?”   “都很好。孙女辰正出发,一路上街道肃整,在三清祖师面前拈香祷告后,又带着大家一起去龙槐那里系了吉祥缕。我担心皇祖母、母后记挂,没多停留,先回宫向皇祖母、母后复命。”   “好。”郑太后看她说话一幅大人模样,心里很高兴,与荣烺道,“回你院里收拾一二,再过来说话。”又叫外头孩子们都进宫说话。   如此,荣烺先回院里换衣裳。憋了一路的荣玥瞅准这时机,跟上荣烺,悄悄同荣烺道,“阿烺我有话跟你说。”   荣烺一点头,带荣玥一起过去了。   荣烺出门穿的是公主的大礼服,这衣裳绣工敏复,精致气派足够,只是太沉重了些。一会儿宫宴吃酒,她换成普通礼服。   看荣玥极机密模样,荣烺把宫人都打发出去,只林司仪取来要换的礼服。荣玥知道林司仪任何时候都在荣烺身边,也不避她,就压低声音把祖父让她当细作的事同荣烺说了。   荣玥说,“我祖父有些古板,我看公主并没有逾礼之处。哎,我就想朝中可能有比我祖父更古板的大臣,公主您可小心些,别叫人抓住错。”   荣烺想,阿玥姐对我真好,连郢王让阿玥姐当细作的事,阿玥姐都先告诉我。荣烺说,“你都跟我说了,叫郢王知道怎么办?”   “公主并无逾礼处,我回家也只管实话实说。”荣玥很坦荡,“再说了,我娘说,君子恃德而为,我相信祖父也是一片好意,担忧公主。但我也要把事情告诉公主,以免公主有失仪之处,我可是公主的伴读,伴读本就有提醒公主的责任。”   荣烺心说,那你刚刚一幅告密者的小心模样。她知道阿玥姐很实诚,还是叮嘱阿玥姐,“回去郢王怎么问,你就怎么说。至于你同我说郢王叫我注意我的事,别告诉郢王你告诉我了,他老人家上年纪,让他少操些心的好。”   荣玥点头,“嗯,我知道了。”跟林司仪一起帮荣烺脱掉沉重的大礼服,换了轻便礼服。头上凤冠也摘了,换了一支精巧的凤鸟垂珠步摇。   然后,俩人一起去正殿说话。   荣烺一向是坐郑太后身畔,因今日宫宴,宗室、诰命都来了,她便坐顺柔长公主之下,郢王妃之上的位子。   荣烺顺带跟顺柔长公主道谢,“还得谢姑妈借我车马仪卫。”   顺柔长公主笑,“你这样为咱们皇家公主争脸,别说车马仪卫,府邸借你都行。”   “那还用不到。”荣烺说,“姑妈,明儿我和皇兄去接你入宫,您记的吧?”   “记得。我自己进宫也一样,可母后、皇兄、皇嫂非要加恩于我,我便愧领了。”顺柔长公主眼中都是笑意,以往她都是自己进宫的。今年是沾荣烺的光,这事是荣烺提出来的。郑太后允了。不过,顺柔长公主嘴上还是要谢郑太后、荣晟帝、郑皇后,不能谢荣烺。   在皇室,公主向来不及皇子尊贵。出嫁的公主也远不及亲王有地位。就拿封地来说,顺柔长公主只有三百五十户封地,而郢王则有三千户。   如今不管什么原因,皇室加恩给她这个颜面,顺柔长公主自然笑纳。   郢王妃在边儿上一径问,“公主,一路冷不冷,累不累?”   荣烺心说,我知道你跟郢王没安好心眼儿,阿玥姐都告诉我了!荣烺笑眯眯地,“劳郢叔祖母记挂,为国尽责、为父分忧,我浑身上下都是使不完的劲儿,既不冷也不累,明年还一样去!”   这小丫头,咋生的这么壮哩!郢王妃皮笑肉不笑,“明年还去啊?”   “嗯!”荣烺道,“已经跟大家伙说好了的!”   郢王妃只恨老天无眼,叫郑太后掌权。她碰过两次壁,如今在万寿宫并不敢多言,只能笑着说,“好啊。好。”   荣烺陪郑太后坐到宫宴开宴前,因她请了许多小朋友,郑太后干脆给她在偏院另开一宴,让她单独招待自己的小伙伴儿们。   荣烺提前让乐舞司准备了歌舞,与小伙伴们一面饮宴一面观赏歌舞,甭提多热闹快活。   如姜颖大些了,让宫人上些果酒,除了荣烺年纪最小不能喝,其他人都是喝的果酒,只把荣烺馋的够呛。   待乐到兴处,姜颖还拔剑给大家耍了一段剑舞。杨华见状,拔了花瓶里供的一枝梅花,跳上去与姜颖一来一往,一进一退,大家纷纷叫好。   第一次进宫的荣二姑娘更是看的目不转睛,惊叹不已。   荣烺高兴起来,那更是狂放的很,一边拍巴掌一边叫好。待二人舞毕,荣烺令宫人呈上杯子,一人给斟一杯美酒,赞叹不已,“这可太好了!阿颖姐这武功,大开大合。阿华姐你武功也这么好啊,我看的,眼花缭乱的!”   杨华接过酒盏,笑道,“我这都是花拳绣腿。”   姜颖敬杨华一盏,“我家世代武将。”   二人干一盏酒,笑着各回坐处,大家继续说笑。   荣烺提议,“今天高兴,先有阿颖姐阿华姐舞剑,如今我又有个主意,不如做诗联句,纪念今日欢乐。”   大家都说好。杨华说,“我做诗不太行。”   “一人联一句,谁要联不上,就自罚一盏。”荣烺说。   这主意好。   联诗当然是荣烺起头,荣烺甭看有过目不忘之才,诗才却是一般,不过她为人自信,认为自己诗是天下第一的好。颜姑娘字写的最佳,故由颜姑娘执笔,如此,荣烺说了第一句,接着大家便你一句我一句,直联了上百句去。   最后算下来,以颜姑娘与罗湘的联句最多也最佳。   颜姑娘挺谦逊,“我们虽多,论句子不如公主的有气派。”   罗湘也说,“公主的句子,有一句算一句,都是极好的。”   荣烺说,“我本来没事儿,叫你俩安慰的,都想借酒浇愁了。”逗的大家都笑起来。罗颜二人也笑了,她们担心公主叫比下去不高兴。   待正殿宫宴结束,有内侍过来回禀,大家这才依依不舍的辞了公主,随各自母亲回家去了。   大家都告辞了,宫人与内侍收拾宴后残席,荣烺就去卧室休息。她让人取来宴上的联诗,请姜颖将今日联诗诸人的名字都记下来,才让林司仪把诗句收好,不要丢弃了。 第95章   殿下 正文第九十五章   第二天是年初二,荣烺与兄长早膳后就登车至长公主府,接长公主回宫参加家宴。   这次的宴会不似昨日宴请诰命、命妇、贵女般隆重,更有一家人的随和融洽。后宫中几个位份较高的妃子也一起参加,另外还有姜颖的兄长姜洋。自做了荣绵的伴读,姜洋便一直在荣绵身边,过年他们也是在宫里,像荣绵随荣晟帝出宫祭天祭陵、拈香祈福,姜洋也都一起参加。   大家乘一辆车,叽叽喳喳说着昨儿宫宴的事,荣烺问姜洋,“阿洋哥,你们在前头,除了吃酒,都做什么?”   姜洋道,“就是老大人们彼此说话,看看歌舞,再有做诗之类。”   “那你们肯定没我们有意思,阿颖姐和阿华姐一起舞剑,不知多英武。我们还做了联句诗。”荣烺一幅臭显摆的小模样。   姜洋笑,“这样啊,那是挺有意思的。”   姜洋是家中长兄,性情温厚,一向知道照顾弟弟妹妹。只是他这么容易就附和,简直让荣烺一点成就感都没有,悄悄跟姜颖嘀咕,“阿洋哥跟我哥简直一模一样。”   荣绵听到了,“一模一样还不好。”   “你们都很无趣。”荣烺靠着长靠背,脚尖在裙摆下一翘一翘的,“应该跟我据理力争,然后我再反驳你们,为什么我们的更有意思,然后,我用事实真理说服你们,你们再承认不如我们有意思,这样才好啊。”   荣绵用一幅“我妹是不是有病”的眼神盯荣烺一眼,不理她这放诞话。   待到长公主府,顺柔长公主接出二门,一手挽一个到暖阁说话。   荣绵很有皇子架式,先带着大家伙给长公主行过家礼。林司仪带着宫人服侍着小主人们去了外头的大棉衣裳,露出里面的崭新宫装。侍女捧来香茶,顺柔长公主问他们冷不冷,几时出宫的,早膳都用了什么。   荣绵说,“车上也放了脚炉,一点儿不冷。”   荣烺点头,摸摸顺柔长公主的手,“姑妈,你看我手心儿都出汗了。”   顺柔长公主笑,“还真是。”眼下过年,荣绵荣烺自然都是一身新,连林司仪与宫人们也都换了新衣,戴着新做的红色宫花,漂亮又对节景。   顺柔长公主的目光在小冰身上轻轻滑过,已经听姜颖说起早上饺子有几种馅儿,“我跟公主都是最爱吃羊肉的,又鲜又肥。”   顺柔长公主笑问,“吃到铜钱没有?”   “吃到了!”荣烺得意的说,“我吃到了两个,阿颖姐吃到了两个,阿洋哥吃到一个,我哥运道最好,吃到三个。”   荣烺姜洋都是笑眯眯的听着妹妹们说话。   大家说一回话,荣绵道,“宫里在年前便收拾出来了,姑妈先前的宫室,也都提前升起炭火,熏的暖烘烘的。姑妈不妨带上行李,在宫里去住,过年咱们一大家子一处,也更热闹。”   顺柔长公主想了想,也没推却,“在宫外反是聒噪,不如就回宫住些时日。”   荣烺天真的问,“姑妈,宫外怎么聒噪了?”   “一些无聊的人,不必提,反扫兴。”   荣烺就没再问了。   顺柔长公主身边自有得力女官,待顺柔长公主起驾,行李便已收拾停当,满满装了两车,随顺柔长公主一起进宫去了。   这一场宫宴专为顺柔长公主举行,荣晟帝唯有这一个皇妹,兄妹感情一直不错,宴间热热闹闹,很是欢乐。   顺柔长公主便就此住在了宫里。   下午宫宴结束,荣烺忽然冒出个念头,她跟祖母说,“初四想去郑公府做客。”   郑太后问她,“怎么想起去郑公府了?以往阿锦邀你,你不都婉拒了么?”   “以前我是担心我去了打扰郑国公养病。这都一年了,我看郑国公虽然总是断断续续的病,身子骨倒还禁得住。”荣烺说,“再说,我不是去看望郑国公,我是想替祖母和母后瞧瞧。”   郑太后笑,“这有些不通,替我们瞧什么。”   “过年了,出嫁的女孩儿,只要离娘家近的,都会回娘家吃酒,看望娘家人。”荣烺目光清澈,她把自己心里想的原原本本告诉祖母,“可咱们家不一样,我从没见过祖母和母后回去过。你们肯定也像其他出嫁的女孩儿一样,也想回娘家的。既然你们不能回,我就当你们的使者,替你们回去看看。”   郑太后摸摸荣烺的头,“你怎么想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突然就想到了。”荣烺说,“等明年我还替你们去看看,后年也去,以后每一年都去。”   这真是个体贴孩子。   郑太后上了年纪,经过很多风雨,其实对娘家的感情并不似少年人的热诚。她笑了笑,“好啊,那就替我和皇后过去瞧瞧。我打发人到郑公府说一声,让他们也做些准备。”   荣烺点点头,问,“要不要大哥也跟我一起去。”   “那不必了。公主降临已是荣耀。”   荣烺说,“那就我跟阿颖姐去。”   “好。”郑太后同她说,“你再去问问皇后,看她可有赏赐,你替她一起带过去。”   荣烺点下小脑袋,立刻叫着姜颖去了凤仪宫。   郑皇后也很惊讶荣烺的想法,不过,荣烺是好意。郑皇后先让侍女端来水果点心给俩人吃,想了想,“年前已经赏过了。”同女官道,“记得先前江南织造局进上的几匹不错的料子,再添些南面儿的贡桔,年下吃着倒还清爽。”   宫里无非就是郑太后郑皇后添些赏赐,再预备荣烺初四外出的车马行程。接到旨意的郑公府给惊个好歹,想着以往荣烺对郑公府看不出明显亲近,因为荣烺出宫也没来过郑公府。   倒是听闻在三清观见过徐家人。   如今这是怎么了,突然间要降临郑公府。   郑国公夫人问孙女一些关于公主喜好,好为迎接公主做准备。   听说荣烺要来,郑锦颇觉荣光,同祖母说,“公主喜欢吃甜一些的东西,味道不要太重就行了。公主爱看杂耍,爱看歌舞。”   郑国公夫人道,“这倒容易,原也订了戏班子。咱家的吃食虽不敢跟宫里比,也有些能入眼的。”   郑少夫人问闺女,“先前也没听说公主要来,你听公主提过没?”   “我要听了,还不早告诉祖母、母亲。”郑锦道,“大年初一都没说,肯定是突然想起来的。”   郑锦自己就说,“以前我请公主来,公主说怕来了打扰祖父养病。那传话的内官也说,勿必请祖父好好保养,莫要劳累祖父,不然就失了公主的心意。”   郑家人都想不通公主怎么突然要来他家,郑少夫人甚至还寻思,公主是不是要借驾临郑家的机会,往徐家拜年。   这事儿,公主倒没想,公主她娘听公主要驾临郑公府,替公主想了。   徐妃拉着荣烺嘀嘀咕咕半日,她也有些东西,想让荣烺出宫时带给徐家,也看看徐老夫人身体如何。   荣烺说,“什么时候祖母原谅了外祖母,我什么时候去。”   “别乱说,你祖母早不生气了。”   “那怎么徐公府还不在朝廷年礼的赏赐名单上?”荣烺一句话就把亲娘问了个哑口。她每天跟郑太后在一处,年前还跟嫡母郑皇后学着理宫务,宫里年前给诸亲贵朝臣的赏赐单子,荣烺是看过的,里面依旧没有徐公府。   荣烺劝她娘,“老老实实的别冒头,比什么都强。”   徐妃说她,“你成天在太后身边,也帮你外祖母说些好话。她们是亲姐妹,哪儿就真生气呢。”   荣烺懒得的说了。要不是有什么让祖母特别生气的事,祖母难道会这样疏远亲妹妹?荣烺自小就跟着祖母,心里跟祖母是最亲近的。她心里也最偏心祖母!   徐妃又跟荣烺嘀咕,“我知道凤仪宫对你不错,可你得记着,咱们才是亲骨肉,谁还能比亲娘更疼你呢。”   我的老天爷。荣烺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她母妃说的叫什么话呀。真没一国贵妃的水准哪! 第96章   殿下 正文第九十六章   郑国公府猜度一天一夜也没猜出公主殿下突然大年初四驾临郑家是有何用意,郑国公对此很坦然,反正不可能是恶意。   公主才多大,朝廷有什么大事,难道会叫尚在稚龄的公主来办?   郑国公府的老夫人对郑国公夫人道,“公主是太后娘娘亲自抚养长大,与旁人不同。”   郑国公倚着引枕,对长子的交待是,“公主年纪虽小,却是个有志向的人。切不可因公主年少而怠慢。”   郑国公世子道,“公主肯光临咱家,高兴还来不及,哪儿敢怠慢公主呢?”   郑国公缓缓摇头,“若将公主视为宫中尊贵清闲的贵女,再如何恭敬,也是怠慢。”   郑世子道,“父亲的意思是……”心中悟到一些,“公主的确喜欢打听些外头的事,小大人儿似的。”   “那不是外头的事,那都是皇家应该管的事。”郑国公不急不徐说道,“公主受太后娘娘抚育,自小耳濡目染都是朝廷中事。”   “所以,朝中虽有人对公主不能安居宫内颇有微辞,可这事,的确怪不得公主。公主生来,耳中所闻,目中所视,皆是朝政。”郑国公道,“公主当然会对朝政关心,可能公主现在还没有明确的意识,但公主已经这么做了。”   “公主既对我们郑家示好,我们便不能装糊涂。”   郑世子犹豫,“大殿下终归更亲近徐家一些。”   “你不能将大殿下与公主混为一谈。”郑国公道,“大殿下是大殿下,公主是公主。大殿下心中有远近之别,公主心中不一定这样看。”   郑世子道,“公主对阿锦倒是很亲近。母亲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也说公主常往凤仪宫去。”   郑国公也是知道这些的,“既然这样,我们应该相信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的眼光。”   “可再如何亲近,敌得过骨肉血亲么?”郑世子始终有些犹豫。高高兴兴体体面面的招待公主,与真正的对公主进行一些政治投资是两码事。   郑国公笑笑,“我与徐国公夫人,也是骨肉之亲。”   郑世子不敢说话了,换个话题,“齐尚书对公主一向亲近,我听说公主会在大年初五这日驾临齐府,给齐尚书拜年。史太傅虽有些别扭,也得了公主的恩惠。”   “这就是了,咱家也不要太迟。筹码下的迟了,就得往后排。”   “可齐康那人一向狡诈多变,毫无节操可言。史太傅又是惯会脚踩两船,两边讨好。”   “没有全无风险的选择。待开春丁相一来,帝都形势必然再变。”   郑世子也是几十岁的人,也有自己的政治眼光,他一点头,“我明白了。”大殿下虽好,可惜大殿下能选择的人太多,更兼大殿下一向与徐家亲近,郑世子身为大殿下的老师之一,一直觉着同大殿下没有那种推心置腹的亲近感。   公主年纪小,且是女孩子,真不是好的投资对象,偏生公主资质出众,这是郑家父子心中默认的事实。随着年龄增长,公主近来颇做了几件令人刮目相看的事。   在政治上选择一位女性,这是要冒着巨大风险的。但女性能在政治上选择的人并不多,郑世子相信,凭公主的才干,以后会需要朝臣为援。   所以,荣烺受到郑家上下隆重欢迎。   她既然是代表祖母和嫡母来的,自然要摆开仪卫,乘坐着公主的车驾而来。虽然繁琐些,却是公主的身份,也是郑公府的体面。   郑国公都穿上大氅,亲自带着儿孙到门口迎接。荣烺一见郑国公都出来了,连忙扶住郑国公说,“我不让内侍特意说了,您与老夫人都上了年纪,切不可劳动你们。你们这样的客气,我以后都不敢过来了。”   郑国公瘦削了许多,好在气色尚可,笑道,“臣已是好了许多。是瞧着日头好,才出来的。倘身子十分支撑不住,必要依了殿下的。”   荣烺仔细瞅了瞅郑国公的神色,点点头,“那以后也别这样了。咱们又不是外人,你要想迎我,待身子大安,什么时候迎不得。到时我一天来八趟,还怕不愁坏了您。”   饶是郑国公这把年纪,也给荣烺的话逗笑了,既有趣又透着亲近。郑国公笑,“一定得应了殿下的话。”   “那必是的。我说话可灵了。”荣烺又同郑老夫人说话,看老夫人精神矍铄,荣烺也很高兴。大家请荣烺换了软轿,然后,各自上轿,约摸行了两柱香的时间,便到了郑老夫人所居的长寿堂。   院中是一溜五间正房,东西厢齐备,如今冬日,院中无鲜花绿叶可赏,便用锦绸扎了花枝缠在树上,也颇热闹可爱。   大家簇拥着荣烺进了正厅,屋里暖暖和和的,老夫人请荣烺坐正中榻上,荣烺说,“大家都坐吧,莫要拘束,反失了亲戚间的自在。”   如此,老夫人与郑国公左右陪坐,再下首是郑家男女诸人。   荣烺招招手,“阿锦姐、阿绣姐都过来,别离那么远。”   俩人一笑,便过去坐在老夫人身畔。   荣烺先让内侍颁下赏赐,都站着听赏就行了,别搞磕头那一套,没的这些排场。荣烺说,“先前我也没想起来,昨儿接顺柔姑妈进宫,我忽然想到,祖母和母后嫁进宫里这许多年,碍于规矩礼法不能回家省亲。我就想,干脆人替祖母、母后过来看看,等回去就能告诉她们,现在家里是什么样儿的了。”   饶是郑家听到这话也颇为感动,实在对不住小公主,昨儿一天一宿猜测小公主为啥要来,独没猜到是这样的善意。   老夫人一脸感切,“臣妇这心里,哎,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两位娘娘有公主殿下这样孝顺的孩子相伴,实也是两位娘娘的福分。”   “祖母和母后也很疼我啊。”荣烺主要也感谢嫡母对她的帮助,如果没有嫡母的倾力相帮,年初一拈香的事,定不能有那样的体面。   知道荣烺秉承这样的善意而来,郑家上下更加欢喜。郑老夫人亲自将女媳介绍给荣烺认识,郑家女眷多有诰命,如郑夫人、郑少夫人,荣烺都认识。郑锦郑绣姐妹,荣烺更熟。不熟的主要是郑家三房女眷,郑三在外当差,两个大些的男孩儿在帝都读官学。   荣烺也见到郑家长房的郑徽,郑徽是给荣绵做伴读的。   荣烺不禁问,“衡表兄没在家么?”   郑国公道,“帝都太过奢华,我打发他去北安关历练了。”   荣烺点点头,“是个好地方。我以前就听祖母说过国公带兵抗击北夷的事。若成一流人物,必得既知繁华且识寒苦。”   郑家男人都是第一次与荣烺面对面坐谈,饶是郑国公见多识广,也颇为荣烺的话吃惊。心说,怪道以前常听人说公主聪慧,原以为话必夸大,如今看来,竟是谦辞。   荣烺其实无甚见识,她不过是谈了些书,照着书上历史,自己瞎总结罢了。   因是过年,大家便说些过年的话。   荣烺同郑锦说,“我跟阿颖姐弄了只冰灯,等过了上元节你回去看吧,可好看了。”   “冰灯是什么?难道是冰做的?”郑锦没见过,颇觉稀奇。   “当然啦。要不怎么叫冰灯。”   郑锦说,“殿下明年是要去给齐师傅拜年么?”   “嗯。”说到齐师傅,荣烺就一脸同情,“你想想齐师傅多可怜啊,他也没有成亲,就自己一个人过年,多冷清啊。我一想起来,心里就不落忍,就想着,过年去看看齐师傅。”   郑锦想想齐师傅的身世,也深有同感,便说,“那我也一起去,咱们明儿在齐师傅府上打齐。”   “好啊。”荣烺道,“等我再打发人问问阿颜、阿玥姐,看她们去不去?”   “一定去的。”郑锦是个周到人,问,“那要不要去史师傅家里?”   “不用。史师傅一大家子人,他又不冷清。”   ……   听着公主殿下和自家闺女和那种可怜的口吻说起齐师傅,对齐师傅充满怜惜的小眼神,郑世子真想告诉公主跟闺女:别叫姓齐的骗了!他哪儿可怜啊!   荣烺完全就是过来玩儿的,她还跟郑老夫人打听起以前祖母、嫡母在家时,过节是什么样子。   不得不说,荣烺这问题甭提多合老年人的心坎儿了。   人一老就爱回忆从前。   郑老夫人平时就爱找几个老仆一起说古,如今公主有问,老夫人更是事无巨细说起来。   郑老夫人是郑太后、郑国公的母亲,也是先孝烈皇后的娘家嫂子。所以,她老人家经的事可多了。   郑老夫人道,“这从哪儿说呢,变化大着哪。”   “从最早的时候说,按时间来,这样不会乱。”荣烺一惯有条理。   “那得是太后娘娘小时候了,天下刚刚太平,可不似如今什么东西都样样齐全。太后娘娘小时候,想喝羊奶,都买不到羊。太、祖皇帝知道这事,问御膳房,你们采买羊的时候,看看有没有产奶的母羊,买回几头来。就这样,才弄到了两头。”   荣烺都不能信,“真的?这可是在帝都啊。”   “刚打完仗,就这样。”郑老夫人笑,“什么都没有。我记得来帝都后过的第一个年,咱们算是好人家了,包饺子也就是羊肉、猪肉,这些肉饺子。像现在鲜果鲜菜的,一概见不到。第二年冬天,才吃到桔子。”问郑国公,“老大还记不记得?”   郑国公笑,“怎能不记得?父亲在宫里参加宫宴,笼在袖子里拿了一个回来,是给祖母尝的。祖母舍不得吃,给了我。我想大家伙儿也都尝尝味儿,剥开桔皮,一人两瓣分的。”   荣烺听的一直说,“这可太不容易了!这可太不容易了!”   老夫人含笑说,“我总说,苦日子有苦日子的滋味儿。”   荣烺是个好奇宝宝,问,“那后来呢?”   史书上读再多帝王将相,也不如老夫人这样从民间烟火讲起更加生动。   老夫人主讲,郑国公间或补充,荣烺听的可过瘾了。待到中午用膳,郑家也准备了丰盛席面,荣烺一看,都是自己爱吃的。便知这必是阿锦姐的功劳,不过,荣烺也一直问老夫人,“这道胭脂玉笋是祖母爱吃的吧?”   夹起来尝尝,“跟宫里的好像。”   郑国公但笑不语。   待用过午膳,原本郑家也准备了杂耍戏曲,荣烺令一概免了,她还要继续听老夫人讲古哪。   大概是自幼跟祖母长大的缘故,荣烺很会与上年纪的人相处,她并不是敷衍的听,她是认真又入神的听,听到高兴的地方,还跟老夫人一起笑。听到难过的,就唉声叹气,可有感情了。   这要不是得回宫,不好留下来吃晚饭,荣烺都想在郑家住下,好夜里再听老夫人继续讲。就是讲古者郑老夫人,也是讲的身心舒泰,只觉公主殿下简直就是自己相知恨晚的小知音啊!   瞧着金乌将落,荣烺依依不舍的告别,临走她还拉着老夫人的手说,“等有空我再过来,老夫人您继续给我讲讲,您讲的可太好了。”   老夫人握着荣烺的手,“待何时公主有闲暇,只管来。臣妇也会进宫,给公主殿下请安。”   俩人依依不舍的做了一番分别,荣烺必不肯老夫人相送,老夫人却一定要送到门前,看着荣烺登车。荣烺还探出头朝老夫人挥了挥手,这才落下车帘,令马车启程。   老夫人望着荣烺的车驾仪卫远去,心中也生出些许不舍,这跟公主殿下委实透脾气呀。 第97章   殿下 正文第九十七章   林司仪点起壁灯,挂在车壁上。   荣烺说,“天是有点儿黑了啊。”   林司仪道,“回宫不一定赶得上用晚膳。”掖揄荣烺在郑家呆的时间太长。   荣烺说,“我是很喜欢听老夫人讲的故事啊,多有意思啊。”她胳膊肘撞姜颖一下,“阿颖姐你说是不是?”   姜颖笑,“公主你肯定跟我祖母也合得来,我祖母也经常说起很久以前的事。”   “姑祖母经常说些什么?”荣烺好奇。   “说以前的不容易。”   宫里,郑太后瞅瞅窗外天色,交待内侍,“你带上两个人,出宫去郑公府看看,怎么公主还没回来?”   内侍领命去了。   柳嬷嬷换了新茶端上,“公主殿下兴许是玩儿的高兴,一时忘了时辰。”   “别是要在公府留着用晚膳吧。”郑太后简直愁的慌,荣烺小时候是个话少的孩子。郑太后还特意指了两个活泼些的宫人,陪她玩耍。这大了忽然就转了性子,爱往外跑不说,还特爱串门。   柳嬷嬷笑,“不会。公主做事,一向有模有样的。”   正说着,荣烺就回来了。   郑太后看她一脸欢快,“我还以为你得住公府呢。”   “我这不是交到了新朋友,一时忘了时辰么。”都不必郑太后问,荣烺就把今儿在郑公府的事说了,她特意心疼祖母,“原来那时候那么难啊,祖母你小时候连羊奶都喝不上,冬天连桔子都没的吃。”   郑太后哭笑不得,“老太太都跟你说什么了。”   姜颖说,“说了好些,头我们回来,老夫人刚说到世祖皇帝八岁时候的事儿。”   荣烺在旁感慨,“有空我还得去找老夫人说话,我俩可能聊一块儿了。”   郑太后抚额,这都什么事儿啊!   大概是因为知道祖母小时候的经历,晚饭时,荣烺可孝顺祖母了,亲自给祖母布菜。郑太后说她,“别给我夹羊肉,我晚上不爱吃肉。”   “就吃一块儿。祖母你不是常说么,小时候受了亏,长大就得多补一补。”   “也没那么苦,平常肉食常有。那是赶上刚打完仗,民生凋敝,才艰难了些。”郑太后说。   “那会儿咱们算是新贵都这样难了,可知当年。”   郑太后笑着给她夹块儿烧羊肉,“你们赶上好日子,就别辜负了,多吃点。”   荣烺点头,吃的更香了。   待用过晚膳,她跟阿颖姐就在祖母这里,三个人说话。一时,林司仪进来回禀,“殿下,打发去郢王府、颜相府的侍卫回来了。”   荣烺正在给祖母剥桔子,问,“怎么说?阿玥姐和阿颜明儿都去的吧?”   林司仪禀道,“侍卫到颜相府,传了公主的意思,颜姑娘立刻就应了,说明日必到。到郢王府后,郢王让侍卫回禀公主,说他不耻齐尚书为人,荣玥姑娘明天是绝不去的。”   荣烺没料到这样的小事还能出差错,她说,“郢王跟齐师傅难道是官场死对头?”   林司仪躬身,“奴婢不知。”   荣烺略为不满,“郢王叔祖还不耻齐师傅为人,他是有何过人之处吗?齐师傅是朝廷栋梁,掌天下文教,真不知他看得起谁?”   荣烺很为郢王的态度不满,跟祖母说,“看郢王叔祖说的,这叫什么话!”   郑太后道,“郢王原就才干有限。只是你也得明白,朝中大臣不和者多矣,你身为公主,不过太偏颇自己亲近的人。”   “我才不是偏心眼儿哪。”荣烺说,“按血缘,郢王叔祖是正经宗亲,不比齐师傅近?我单就不喜他说的这话。”   “要齐师傅哪里不好,大大方方的指出来。一点儿证据没有,直接就说别人人品不好。”荣烺道,“那人品不好的,可没像他这样嘴坏。也不知到底谁有问题。”   姜颖不好说郢王的坏话,倒是说,“那阿玥姐明儿估计是去不成了。公主,咱们多备一份礼,就跟齐师傅说,是阿玥姐的心意,只是阿玥姐家里有事,才没去。这样也全了阿玥姐的面子。”   “有理。”荣烺跟林司仪说,“林妈妈,就比着阿颖姐的例,从我私库里出。”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   因为郢王驳了自己面子,荣烺跟祖母说半宿郢王坏话。   纵是不喜欢郢王的郑太后心下都觉着,怪道世人都说枕头风了不得,给阿烺叨叨的,果然更讨厌郢王了。   其实,郢王在家也叫气的不轻。   他不是让荣烺气的,荣烺派的侍卫到的时候,郢王正在郢王妃屋中说话,故一听荣烺叫着孙女去给齐尚书拜年,当下严辞拒绝。连送信的侍卫都没得郢王个好脸,更不必说大冬天跑一趟的赏银了。   这原也是小事,郢王一直就对荣烺有意见,觉着荣烺不知安静柔顺度日,成日间出不完的幺蛾子。   如今又要给姓齐的拜年,就姓齐的那人品,也配叫人拜年!   没想到,刚赶走了侍卫,一向闷不吭气、老实巴交的长孙女不干了。   荣玥说,“齐师傅教我们功课很用心,公主她们都去,我怎么能不去呢?”   郢王怒,“我说不能去就不能去!明天我就进宫,向陛下说明此事!”   荣玥是个淳朴善良的孩子,她决心要做母亲一样的君子,决心让她多了些勇气,她低着头,哆哆嗦嗦,声音刚比蚊子大一点,“总得有个缘故?如果没有缘故,怎么能不让弟子去给师傅拜年呢?”   郢王更气了,“你没听到我说的么,姓齐的人性不好!”   荣玥继续哆嗦,“那要是齐师傅不好,怎么能在朝中做官,怎么能教导公主功课呢?”   郢王竟叫这话问的一噎,继而恼羞成怒,“陛下也叫那小人迷惑住了!”   荣玥与荣烺相处久了,受荣烺影响,思维很清晰。一方是自己尊敬的师傅,一方是同样尊重的长辈,荣玥心中纠结的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她抬头看向自己的祖父,问,“祖父有哪些齐师傅人性不好的证据,告诉我,明天一早我就进宫,告诉太后娘娘和公主这件事!”   荣玥正色道,“太后娘娘既是一国之母,也是咱们的亲人,公主也是一样的。咱们身为臣子,身为亲人,都不能坐视太后娘娘与公主受人蒙敝!我是女儿身,不能求见陛下,请祖父把证据拿给我看,我连夜誊抄一份,明儿一早就去万寿宫呈禀此事!”   荣玥正气加身,声音安定清晰,她定定的望入祖父眼中,“祖父与我一起进宫,我去万寿宫,祖父去昭德殿,咱们绝不能让两宫受到丝毫蒙蔽!这是我们身为忠臣,身为宗室应该做的事!” 第98章   殿下 正文第九十八章   荣玥带着丫环回房,一路上都是哆嗦的。她跟母亲一起住,郑氏看她脸色泛白,忙问,“怎么了?”   “跟祖父辩论了一些道理。”荣玥深吸两口气,侍女捧上温水,她接过喝两口,再深呼吸两次,这才说,“没事了。”   荣玥把来龙去脉告诉了母亲,“我以为祖父有确凿证据,哪怕有一丝证据也可以,到最后,祖父发了一通火,把我撵出来了。我看祖父是没证据的。娘,明天我想去给齐师傅拜年。”   郑氏鼓励女儿,“做得对。咱们不能人云亦云,即便是尊长的话,也得用心听,用心揣摩,然后,自己得出结论。如果对方有异议,那就不妨辩上一辩,道理自然就明朗了。”   荣玥说,“祖父为什么要说齐师傅人品不好呢?他没证据,就这样说,多不好啊。”   “朝廷上有很多政见不同的人,其实彼此并无仇怨,因政见之争,也可能如仇敌一般的。要不怎么有政敌这个词呢。”   “那如果齐师傅是咱家政敌,我要跟家里保持同样的立场么?”荣玥问。   郑氏笑,问了女儿一个问题,“要是咱家跟你外公家政见不同,我站什么立场呢?”   这题把荣玥难住了,她记得有段时间,祖母就不喜她去外祖母家,她不晓得什么缘故,隐隐也能猜出中间必是出了什么事。   荣玥问母亲,“娘,那你是怎么做的?”   “站我的心。”郑氏说,“我心里觉着谁是对的,我就站谁。家族是由人组成的,但人不能是家族的傀儡。”   荣玥觉着她娘说的很对,她重重点下头,“娘你说的对。我也这样做!”   母女俩说会话,荣玥还睡前读了会儿书,到她惯常安歇的时辰,便安歇了。   齐府却是灯火通明,齐尚书家的掌事大丫环坐着小轿把府内府外都巡视了一遍,又拿出明天的宴会流程单子跟主人对了一遍。   齐尚书倚着香榻,一本书盖脸上,“我这都听八百回了,就这么着吧。”   大丫环笑,“这不是咱们府里头一回迎接贵人,我们不比大人见多识广,心里没底,还得大人帮着掌掌眼才行。”   “你早点歇了吧。有劲头明天再使。”   “奴婢还没念完,大人再听听宴上的菜品单子。”   “就说哪儿变了就成。”   “先前奴婢算了算,有四十八道菜品,想了想,不如再加一道肫掌签,这样共四十九道菜,岂不更吉利。”   “公主固然尊贵,平常人家吃饭也不避九这个数,但既然公主正式驾临咱们府上,就避开此数为好。”齐尚书移开书卷,露出一只明亮的眼睛,同侍女道,“也不必四十八道菜,去八道,四十道也足够了。”   大丫环立应下,拿着单子下去吩咐了。齐尚书瞧着自家丫环走路生风的模样,心道,公主这一来,看把我家丫头激动的,跟喝了鹿血似的。   第二天一大早,齐尚书用过早膳,便被侍女催促着换了官袍官靴,准备出门迎驾。齐尚书瞅瞅时辰,“要去你去,这还早哪,起码还得半个时辰。大冷天的,我得在屋里暖暖。”   “万一公主殿下早到呢。”侍女取来手捂子小手炉,“公主殿下好意过来,咱们可不能失礼啊。”   齐尚书懒洋洋的,“你们先出去排着,我一会儿就出去。”   “那奴婢先去安排,大人可记得出来。”   “去吧去吧。”   齐尚书很了解荣烺,知道公主殿下一向守时,提前一刻钟出去便不会迟。结果,转眼丫环又回来了,禀道,“大人,郢王府的荣姑娘到了。”   “阿玥竟然也来了?”齐尚书说,“请阿玥进来。”   荣玥很有礼貌,先给师傅送上礼物,然后师徒俩坐下说话。齐尚书奇怪,“你祖父知道你来我这儿么?”   “知道。”荣玥想,看来齐师傅的确与祖父不合。   齐尚书颇是惊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郢王心胸见长啊。”   荣玥很有些不好意思,齐尚书笑,“这无妨,这是我与郢王的事,跟你们小一辈无关。”   荣玥心说,可见齐师傅心胸是要宽广些的,或者是因为祖父没能在与齐师傅的政见之争中占得上方吧。   齐尚书让侍女拿出新鲜果点给荣玥吃,斯斯文文的同她说话。没多会儿郑锦与颜姑娘就到了,齐尚书瞅瞅时辰,“我看公主也快来了,咱们一并迎迎阿锦与阿琴,在门口等一等公主的车驾。”   荣玥随齐师傅出去。   师徒俩到门口时,正赶上荣烺仪卫过来。大家略整一整衣袍发簪,便按次序排好,站在门口迎接公主。   荣烺永远是精神抖擞的模样,下车后免了大家的礼,见到荣玥时颇吃惊,又很高兴,笑着同荣玥几人道,“你们到的可真早。”   荣玥说,“也没比公主早多少,我们也是刚到。”   “这是真真的。”郑锦笑着说,“我跟阿颜刚下车,还没进去。齐师傅、阿玥姐就出来了。”   荣烺打量一下齐府轩峨气派的大门,微微颌首,是一品大员的气派。这才举步往里走,齐尚书道,“我这儿备了软轿,公主不妨乘轿。”   “天儿这么好,乘轿做什么,我想遛达遛达,也参观一下齐师傅您家。”荣烺昨儿刚去过郑公府,论轩峻富贵,尚书府多有不及。不过,这府里挺整齐干净,花木颇多,只因是冬日,花木凋敝,才显得冷清了。   待到正院正堂,一进屋,颇见雅致,尤其正中悬的一幅风雪夜归图,清幽月光下,那寂寥的风雪夜,极有意境。荣烺赞,“这画儿不错。”   “殿下好眼光。”齐尚书请公主上坐,“臣年轻时的得意之作。”   荣烺都感慨,“人时常说我自信,我觉着,我比起齐师傅还是有一定距离的。”   “没事儿,慢慢努力,终有一日得青出于蓝。”   侍女捧来香茶,齐尚书亲自接了一盏奉予荣烺,荣烺吃两口茶,觉着齐师傅虽然家里小了一些,屋子也不大富贵,吃的茶还是不错的。   一时,荣烺让林妈妈把准备的年礼送给齐师傅,荣烺还特别贴心问齐师傅过年都吃什么,可有吃饺子?都什么馅儿的?还有,齐师傅是不是过年都没裁新衣,怎么还穿官服啊?   时隔多年,齐师傅再受这等细致关怀,颇有些不得劲儿。也知道小公主是好意,看这小圆脸儿上这一脸的郑重关切,齐师傅觉着公主大概有爱心病,特别喜欢关怀人。   齐师傅奈着性子,“我家过年难道还跟旁人不同,旁人家都吃饺子,单我家喝粥不成?”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荣烺也不恼,她笑呵呵地听齐师傅说家里过年的饺子如何美味,荣烺不信,“能比宫里的还好吃?”   齐尚书道,“饺子嘛,只有更好,没有最好。”   “虽是狡辩,也有点道理。”   “这就是道理。”   俩人逗几句嘴,齐尚书说自己穿官服的缘故,“这不是想着公主驾到,臣为显郑重,才换了官服。”J   “以后不用这么麻烦,我常来哪。”荣烺很不拿自己当外人的说。   齐尚书:臣荣幸的都不知要说什么好了。   齐尚书道,“也别总往臣一家来,您不能这样偏心,像史太傅他们,嘴上不说心里肯定吃醋的。”   “我不去他们家,我就来齐师傅您这儿。”荣烺说。   颜姑娘以前被齐师傅坑过,趁机发难,“看齐师傅说的,好像不欢迎我们来似的。”   “误会误会。”齐尚书道,“公主殿下驾到,我能不欢迎么。我家丫环管事,荣幸的昨儿一宿没睡,睁眼直到天明,就是等着殿下光临。”   荣烺这爱听好话的家伙,闻言笑道,“不用这样,我们就是过来给齐师傅拜年。齐师傅,给您拜年的人多么?”   “还行吧。”   “那就好。”齐师傅还在尚书位,要是这会儿就没人上门拜年,那就忒惨了。   不知道荣烺什么脑回路,她就认定了齐师傅是天下第一惨,急需人关怀的那种。她过来拜年,齐府准备周全,但,只要荣烺吃的好的,必要分给齐师傅尝尝。其间还特别关心齐师傅的感受,就是看杂耍听戏,也要问问齐师傅爱听爱看的是哪些。   种种关怀,把边儿上服侍的侍女都感动的不轻,想着自家大人果然深受朝恩,公主殿下更是个大大的好人,对她家大人如此恩宠。   待用过午膳,听看杂耍戏曲,荣烺来这大半日,也就准备回宫了。回宫前,她又做了一件出乎众人意表的事,她还赏赐了府中下人一番。   尤其对照顾齐师傅起居的侍女以及府中得力管事,荣烺都看了看,对他们说,“齐师傅平日里既有朝廷差使还要进宫讲习功课,是很忙的。我就把齐师傅交给你们了,天儿冷了,记得给他添衣。他要回家晚了,记得叫他吃饭,别空着肚子。衣食住行,他有马虎的地方,你们替他记着。把齐师傅照顾好,这便是有恩于我了。”   一群侍女管事齐刷刷跪下,口称,“奴婢(小人)们必尽全力服侍主人,不负殿下之令。”   齐尚书连声道,“这可太吓人。”   “有什么吓人的。我们是师傅的弟子,自然要关心师傅。”荣烺笑,“师傅就不用客气了。”   齐尚书:我这真不是客气啊!还是说公主你这是要收买我吧?好端端的非来我家拜年,来了还半点儿架子不摆,对臣事无巨细的关心,还说这一堆吓人话!您要是收买我,臣可告诉您,臣身价不菲,轻易不受人收买的!   直待荣烺登车告辞,齐尚书都想不通,公主殿下到底是犯了什么病,如此青眼于他啊! 第99章   殿下 正文第九十九章   关爱过孤独青年齐师傅后,荣烺回宫的路上还遇到一队银甲兵士,个个骑着高头骏马,穿街而过。   见到荣烺的车驾,都勒马避让。   当中一位银甲兵士驱马上前,荣烺才发现竟然是徐珠表兄。   荣烺笑,“我还说是谁,你们都穿一样的衣服,我没认出来。珠表兄,你这是往哪儿去?”   徐珠在马上抱拳行礼,“我们刚从回龙潭那边儿过来,一时不察,遇着殿下车驾,不能回避了。”   荣烺说,“我没全副仪卫出来,就是不想妨碍大家走路。你们过年也训练么?”   “是练冰嬉去了。过两天就是冰嬉大典了,内府卫没旁的差使,我讨了个练冰嬉的差使,待到初七,公主就能看到了。”   “你们这么用功,说不得今年的彩头就得是珠表兄你们的。”   “承殿下吉言。”   大家隔车窗说几句话,荣烺便回宫了。   一回万寿宫,见到父兄也在,荣烺快步上前,先给父亲福一福,高兴的说,“父皇,您怎么来了?”   “我哪天不来了?”   “不一样啊。以前每天都一起用晚膳,这些天都有宫宴,您都没来。”荣烺拉着父亲的手,凑近嗅了嗅,“今天没吃酒。”   荣晟帝笑,“也不能每天都吃酒啊。”   姜颖过来行过礼,荣晟帝问俩姑娘,“这是刚从齐尚书家回来。”   “嗯。”荣烺让宫人搬来绣凳,她坐在父亲身畔,“齐师傅还不错,过年也有饺子吃。”   荣晟帝笑,“看你说的,齐尚书也是当朝一品。”   “就是再大的官,也买不来亲情啊。”荣烺说,“父皇你不知道,我们去了,齐尚书还有些不自在哪。说话都不如平时洒脱,总是别别扭扭的。”   “这事儿奇,你们去也是好意。”   “父皇。”荣烺长睫毛扑闪一下,眼睛里满是同情,“只有很少被关怀的人,面对关怀时才会手足无措啊。”   姜颖也说,“齐师傅是挺可怜的。要是去旁人家作客,总有女眷相陪。齐师傅家,都是丫环仆妇,连个陪客的女眷都没有,孤伶伶的。”   叫俩人一说,荣晟帝也觉着当朝大员日子有些孤独,他同母亲商量,“母后可知道有无适龄淑女,给齐卿做个媒。”   “媒倒是不愁。不过我看是齐康无意婚娶,不然早该成亲了。”   荣烺天生热心肠,“祖母,等上学后,我问问齐师傅,说不定他改主意了呢。”   “你问吧。”   荣烺又把阿玥也一起去给齐师傅拜年的事念叨一回,顺便还跟父兄说了一回郢王有多小气,“今儿没得空问,也不知阿玥姐怎么出来的。”   “郢王不过是口头上罢了,这不还是让阿玥去了。”荣晟帝道。   “要真只是口头上,以后兴许还能进步。”   荣晟帝忍俊不禁。   荣烺把自己出门的事叨叨一回,看天色还早,又同兄长一起去麟趾宫给母妃请了回安。徐妃想到娘家,不禁道,“也不知道你外祖家怎么过年呢?”   荣绵说,“外祖家还是孝期,大约是有些冷清的。”   徐妃问荣烺,“今儿一天没见你,听说你出宫往齐尚书府上去了?”   “嗯,我去给齐师傅拜年。”   “你该叫你哥一起去。”尚书是正二品衔,但只要升到尚书位,朝廷还会赏一个大学士的恩典,便都是一品衔了。   “齐师傅又没教我哥。”   “你哥去了还能说些经济学问,朝中大事。你们几个小丫头,去了能做什么?”   “大过年的,都放假了,谁去说经济学问啊。”荣烺笑,“都是吃吃喝喝,听戏看曲。”   徐妃说,“还挺会乐。”   “那是。”荣烺说,“后儿就是冰嬉大典了。母妃,你做好冰嬉大典上穿的衣服没?”   “这自然早就做好的。”徐妃道,“今年江南织造局进上的料子跟去岁差不离,没什么新意。”   “也得看绣工裁缝的手艺。”   “这倒是。”   “今年能看到珠表兄。我回宫路上遇着他了,珠表兄带着内府卫的人练冰嬉刚回家。”   “唉哟,这么巧。”徐妃忙打听,“怎么阿珠还练冰嬉啊?”   “练冰嬉还不好,每年都有因冰嬉得赏的人哪。”荣烺说,“就是没得赏,也说明现在内务司倒不全是一盘散沙了。”   徐妃道,“你表兄怎么能不得赏?我知道那孩子素知上进的。”   荣烺立刻提醒她母妃,“你可别跟父皇嘀咕,给珠表兄要赏。”   徐妃没料到竟叫闺女看破心思,立刻否认,“我是那样的人?”   “一看就是。”   徐妃气笑,刚要骂荣烺几句,荣绵也说,“母妃就当不晓得此事便可。每年冰嬉大典都是各军卫司抽人训练表演,您要令父皇行私,容易起反作用。德不配位,珠表兄就白努力了。”   儿子的话,徐妃是很肯听的。她也不全傻,想如今仍是郑太后做主,娘家想出头也难,侄子能有个露脸机会便也够了。   如此,徐妃爽快应下,“我知道了。这个啰嗦。”   荣绵好性子笑,“儿子也不过白嘱咐一句。”   荣烺很正直的心下吐槽,还不让人说。   母子女三个说会儿话,小兄妹二人辞过母妃,回万寿宫用晚膳去了。   荣烺记挂着冰嬉大典的事,问姜洋,“阿洋哥,嘉平关不是比帝都还冷么,你们那里冬天有冰嬉比赛不?”   姜洋道,“这如何没有?嘉平关军中便有擅冰嬉的兵士。不过,肯定没有帝都的冰嬉大典气派。”   荣烺好奇,“阿洋哥,那你会冰嬉么?”   “略懂一点。”   “阿颖姐,你会不会?”   “会啊。”姜颖不似兄长那般谦逊,她说,“我们在嘉平关的时候,都有冰嬉比赛。打冰球,帝都有没有?”   “有。每年都有。”荣烺说,“去年事情多才没举办。今年咱们好好瞧瞧。”   荣烺最爱热闹,初六就盼初七看冰嬉。待到初七,她叫着阿颖姐与祖母乘坐同一个冰床,观看冰嬉表演。   皇室的冰嬉表演节目很多,有各军卫司的表演,还有冰嬉技术高的单人表演。荣烺让林司仪单独给她准备的赏银,前儿还叫徐妃莫藏私的她,秉持着一肚子的私心,待到朱雀卫表演时,荣烺就把赏银赏出一半,还大声叫好!   楚大将军是位置靠前,很有些不好意思,哎,去岁也没给公主讲几节课,公主,咱们这儿也忒明显了点。   楚姑娘却是遥遥看向公主,轻轻点下头。荣烺也点下头,收到~   楚大将军顿时想多了,我闺女不会走公主门路了吧?   徐珠的内府卫也表演的有模有样,与四大禁卫军相比,自然差点火候,与五城兵马司的人也略逊些,但也不是不能看,起码拿出来不丢脸。   短短几日能有这样的训练效果,可见珠表兄并非无能之人。荣烺心下暗想。   上午赏过冰嬉,中午便在福庆苑用宫宴。   荣晟帝携皇子与诸臣共饮,郑太后郑皇后则与诸贵女诰命同欢,荣烺有自己的一帮小伙伴。她先是跟白楚二人赞过两位将军手下的冰嬉队,没一会儿,云安郡主之女杨华过来悄悄跟荣烺咬耳朵,“我做了冰嬉鞋,打算去外头玩儿冰嬉,公主你去不去?”   荣烺说,“你什么时候做的冰嬉鞋啊?”   “刚做没几天,我求了我娘好些天才答应给我做的。”杨华说,“我扮成小子样,跟我哥去玩儿过了。特别简单,摔了三个跤就学会了。”   俩人嘀嘀咕咕半日,晚上荣烺就跟祖母说要冰嬉鞋,郑太后瞥她一眼,“早看阿华你俩嘀咕,我就知道有事。”   “祖母你都看到了?”   “我又不瞎。”郑太后说,“趁现在天儿还冷,也没功课,只管玩儿去。过年就得高高兴兴、热热闹闹的才好。”   荣烺高兴极了,抱着祖母好一通腻歪。郑太后笑,“好腻人。”   “就腻就腻。”说着再腻两下,逗的郑太后直乐。   恰好姜颖熟谙冰嬉之事,郑太后就把教荣烺冰嬉的任务交给了姜颖。   荣烺原想邀兄长同往,不过,镇南国使臣就要到了,约摸就在这一两日。如今趁着荣绵放假,荣晟帝就让他去四方馆办这件小差使。   荣烺有些惋惜,她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皇兄你肩上担子重,差使是正事,你就先忙这个吧。”   荣绵笑,“等有空咱们一起玩儿冰嬉。”   “你现在都没空,以后只会越来越没空的。”荣烺很可怜她哥,“玩儿的空都有没。”   荣绵道,“咱们身为皇家,原就该勤勉为国,这样才不负江山百姓啊。”   “也不用这么认真。”荣烺觉着人该偷空休闲玩耍,才是正经。她说,“四方馆是礼部下面的衙门,哥你肯定得跟齐师傅打招呼,他那人可有意思了。”   “我也时常听人提起齐尚书。”荣绵问他妹,“说齐尚书极有才学,就是为人略刻薄,是不是真的?”   “不是。齐师傅为人特别真诚。”荣烺道,“讲学问讲的清楚明白,一针见血。”   “礼部的焖肉也特别好吃,哥你别忘了尝尝。”   荣绵笑,“我是去当差的,又不是去吃饭的。”   “当差也得吃饭呀。”   因为兄长有差使,荣烺便自己与小伙伴们玩儿了。   当日。   徐珠去郢王府拜见子晴先生,说到今日冰嬉。子晴先生在打棋谱,“没排上好名次,是不是有些失落?”   “那倒不至于。练的日子少,何况万寿宫在位,没得好名次倒是好事。”徐珠说,”我想请郢王殿下为我谋个差使。”   “什么差使?”子晴先生摩挲着掌中玉质棋子,问徐珠。   “不论什么差使都行。”徐珠说,“眼下内府卫的问题是没差使可干,只要是内府卫能干的,苦些累些没什么,好容易聚集起来的人手,若没差使只空旷着,很快就得散了。”   子晴先生道,“这事我放心里,莫急,眼下便有机会。”   徐珠未多问眼前机会是什么。子晴先生翻开书,给他讲半个时辰的兵法,便让他回去了。 第100章   殿下 正文第一百章   自郢王府告辞,徐珠回家后,家里人难免问了一番冰嬉的事。虽是中下名次,却也不是末尾,依内卫府原来的名声,算是很不错的了。   徐老夫人听他说去了一趟郢王府,颌首,“好好跟蔡子晴学,他是个有真材实学的。”   徐珠出身大族,自小跟皇长子在宫中做伴读,亦有见识。徐珠有些奇怪,“这几次听子晴先生讲学问,他学识不逊朝中大员,且看他年纪也轻,为何没考取功名?”   “他不是没考,当年会试,他居榜首。”徐老夫人手里抱个小手炉,感叹,“只是出了变故,没能殿试。”   徐珠更不解了,“这样的才学,天大事也应去科举啊。便是真有事来不及,明年再考,也必榜上有名。”会试头名,这便不是寻常才学。这样的人,纵是再考,也必高中。   “你想想,什么样的人会满腹才学而不科举呢?”徐老夫人问孙子。   徐珠思量,“莫不是家里惹了大官司,他是罪人之后。”   “只对了一半,他家里的确是惹了官司。”徐老夫人道,“不过,不是犯了王法,是失了名声。”S   徐珠愈发不明白,“我看子晴先生可不像无能之人,谁敢污他名声不成?”   “他自家人。”   徐珠猛的一震,若是自家人,这得是何等深仇大恨,能将子晴先生在人生最风光处绝他仕途!又得是怎样的不堪,才能让一个当时名声最盛的会试头名绝望到放弃仕途!   徐老夫人没再继续卖关子,将这件陈年旧事说与长孙知晓,“这也得是十来年以前的旧事了。蔡家也是帝都书香人家,比不得一等豪门,在书香门第中也有些名声,尤以女子贞烈,当年是与孙氏女一样有名的。”   “当年,蔡家一有女,是蔡会元的同胞妹妹。这位蔡氏女说来命薄,人还没过门,定亲的丈夫便因病去逝了。由此,蔡氏女成了望门寡。”   “那时候的风气与现在不同,民风保守,女子皆以贞烈为美。原本这也只是一件小事,恰逢那年春闱,蔡会元登会士榜首,人人皆羡蔡家子。只是,谁也没料到,刚出会士榜,蔡家女便到帝都府击鼓鸣冤,自陈家人要逼杀于她。”   “此时,蔡家因长子考得会元风头正劲,蔡氏女击鼓鸣冤,帝都府也不能装聋作哑,且此事,既有命案嫌疑,又跟大逆不道沾些边儿。哪有子女去官府告父母的呢?”   “帝都府不敢自己作主,只得上报,由此惊动了万寿宫。万寿宫一向厌恶女子守节,正要变一变这世间风气,遂令三司联查此事。”   徐老夫人道,“三司一插手,没三天这事便查个清楚。蔡氏女并没有撒谎,蔡家因女子贞烈,还得过显德皇后懿旨嘉奖,蔡氏女也的确以贞烈闻名。但是,贞烈当出自自愿,难道女孩儿不愿意死,家里还能逼杀么?”   “此事一出,蔡家名声扫地,蔡学士也被革职回家。”   “当年,我们都为蔡会元感到可惜。你祖父还曾上书万寿宫,希望朝廷看在蔡会元满腹才学、年纪正轻,正可与朝效力的面子上,让蔡会元继续科举。”   徐珠问,“万寿宫没答应?”   “若是答应了,子晴不早入朝为官了么?”徐老夫人道,“当年,我也进宫为子晴说过情。但万寿宫说,子晴既为蔡氏子,且已年过二九(十八岁),若说逼杀亲妹的事,他半丝风声不闻,可见其才干庸碌,不值得为此人破例。倘他知晓此事,只作不知,可知心性卑劣,一如其父母,这样的人,不为官倒是朝廷幸事。”   徐珠神色一震,是啊,这话也并非不在理。   “万寿宫说了这样的话,我便知子晴殿试无望,他只能放弃殿试,从此再未科举过。”徐老夫人道,“蔡家得知子晴科举路绝,蔡夫人绝望自尽,转眼,蔡大人也郁郁而终。子晴守过父母孝期,后来入了郢王府为幕。”   得知蔡家竟这样惨绝,徐珠不禁微露同情,“子晴先生那时毕竟年轻,一面是妹妹,一面是父母,他即使知道,怕也难两全。”   “是啊。我也这样说过。但万寿宫要推行新政,必要拿此事做筏子,破一破当年旧风气。此事再无回转余地。”   徐珠忍不住问,“蔡家这般家破人亡,那蔡氏女最后如何了?”   徐老夫人摇头,“万寿宫让帝都府安排蔡氏女离开了帝都,从此就不知去向了。”   要说蔡氏女,也有令人同情之处。只是,因她这一状,兄长仕途断绝,父母双亡,也委实惨烈了些。   最后,徐珠叹一声,“这都叫什么事啊。”   “凡事不必看一时,子晴虽无功名,可才学是真的。他与咱家、与郢王府都极有渊源,你同他好好学些真本领。”   “是。”   徐老夫人见天色已晚,留长孙在自己屋里一同用晚膳,晚膳后,方让长孙回去休息。 第101章   殿下 正文第一零一章   荣烺既没有子晴先生那样的深仇大怨,也没有徐珠身上家族复兴的重担,她高高兴兴看过内务司加急给她和阿颖姐做的冰鞋,就高高兴兴带着姜颖、林司仪一干人,出宫找杨华一起冰嬉去了。   镇南国使臣来访都没能打断荣烺对冰嬉的浓厚兴趣,她回宫那一通的臭显摆,阿华姐摔三个屁墩才学会的冰嬉,她摔两个就会了。   郑太后笑着拉过她看,拍两下,“我看看,没摔肿吧。”   “没有没有。我穿的厚。林妈妈还想来救我哪,她险自己摔着。”荣烺说,“林妈妈也没我学的快。”   林司仪掖揄,“是,殿下最快了。”向郑太后禀道,“亏得有姜姑娘和小冰,能追上公主。”   姜颖也说,“公主是学的很快。皇祖母,您没见着,公主滑的可好了。”在宫里时间长了,姜颖直接喊郑太后做祖母了。   “你们中午在哪儿用的膳?”郑太后问。   “阿玥姐家。”   郑太后:你不对郢王一肚子的意见么?   就见荣烺翘起下巴,“我特意去邀阿玥姐明儿跟我一起去玩儿冰嬉的。祖母,你不知道当时郢叔祖的脸色,刷就拉下来了,跟我叨叨半天女子要如何如何如何如何。我说,新的《贞烈经》马上就印出来的,介时送叔祖一箱,也学习学习现在的新风气。”   荣烺摇头小脑袋,“我怀疑郢叔祖是不是从来不出门,根本不知道外头的事儿。”   “现在外头可不是以前了。经常有女子出行,我们在海子上玩儿冰嬉,边儿上好些女子看我们玩儿。还有的立刻买了边儿上小贩卖的冰嬉鞋,跟我们一起玩儿。”   荣烺说,“明儿我们还去,号召大家都出来玩儿。”   姜颖说,“明儿咱们带一条长长的披帛,挽在手臂上,到时划起冰嬉,披帛飘起来,可好看了。”   荣烺一惯臭美,“这主意好!”   祖孙三个正热热闹闹的说冰嬉的事,荣晟帝就带着荣绵、姜洋两个过来,“院子里就听到笑声,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荣绵笑,“肯定是阿烺和颖妹妹出宫冰嬉的事。”   荣烺姜颖给荣晟帝见礼,荣晟帝笑着一摆手,在玉榻下首的太师椅中坐下,就听母亲笑,“阿烺学会冰嬉了,滑的很好。”   荣烺说,“等明年冰嬉大典上,我也报名参加。父皇,你要看我划的好,可得多给我些赏赐。”   荣晟帝笑,“那一定得重赏。”   郑太后看向荣绵,问,“镇南国使臣安置好了?”   荣绵道,“我看他们冻的不轻,让驿馆多给他们送些炭火。”   荣烺好奇,“他们没穿厚衣裳么?”   荣绵忍笑,“厚衣裳也有,只是镇南国那边气侯暖和,他们没经过帝都冬天,一时难适应天气。”   “那他们可长见识了。咱们帝都的冬天多美啊。”荣烺问,“他们肯定没见过冰嬉吧?皇兄,你问问他们,要不要玩儿冰嬉?”   “先让他们养一养吧。”   荣烺打听,“皇兄,使臣长什么样?跟咱们相貌一样不?”   “相貌都差不多,只是穿戴略不同,他们衣饰都简单一些,也不大讲究。”   荣烺就没啥兴趣,不想再问了。   倒是姜洋说,“镇南国这地方奇怪,女王掌政不说,竟然连使臣都是女的。”   荣烺眼睛溜圆,“还是女使臣?唉哟,镇南国不仅是女王,还有女子做臣子啊。”   荣绵说,“这也不奇怪。我听四方馆的老大人们说,镇南国地处偏僻,许多风俗不与咱们中原一样。他们那边还专有族群是女子当家做主的。就是镇南国的历史上,女主也不少见。”   荣烺点点头,“哥你知道的真多。”   荣绵笑,“我也是临时跟四方馆的老大人们学的。”   荣烺说,“既有女子,天气又这样冷,不如给她们送些红糯米大枣桂圆之类温补的食物。驿馆都是大男人,派个女官过去,看那使臣还有什么需要的,她一个女子,对着男子不一定好开口。”   荣绵惊讶,“真是长大了,这样周全。”   荣烺笑,“宫里的娘娘们不舒服都会这样啊。”其实她也还不懂,不过在宫里,女子用的滋补物,荣烺听的多自然能记住。   荣绵一乐,跟祖母、父亲商量过,打发个女官,顺道将赏赐的东西送去,再问问那女使臣有何需要。   荣烺就带着一帮子小伙伴在结冰的海子上疯玩儿好几天,连荣玥这素来老实的,都在大家的带领下学会了冰嬉。   她们还兴起轮流做东来,今儿中午在这家用膳,明儿就换一家。   这回杨华力争,把第一次宴席摆在了她家。   其母云安郡主甭提多欢喜,热情百倍的招待荣烺。荣烺想,云安郡主与郢王夫妇简直是两样人啊。   看云安郡主这样好,什么时候有空提醒她一声,让她回娘家劝劝郢王夫妇,也睁开眼看看外头世道。   因为荣烺每天带一郡小伙伴出来玩儿,小伙伴们再轻车简从,一人身边儿也得两个侍女。何况不止两个。   不懂冰嬉的在岸上看着,爱玩儿的都到冰上一起玩儿。   都是贵族少女,相貌仪态都不必提,她们这一出行,成天岸上围着千八百人观看,由此还滋生出不少生意来着。   也有旁的少女,看着眼馋,见荣烺她们并不驱赶旁人,也弄了冰鞋玩儿起冰嬉来。   便是有不会穿冰鞋的,冰上也有冰床、冰爬犁可以坐。   自老荣家立国以来,帝都从无此盛事。   还有看热闹的人叫荣烺她们为“冰上仙子”,总之肉麻的很。   有一天,荣烺看天色晚了,就要回宫,登车之际,有侍卫过来回禀,说是有禁卫军闻侍卫的家人,想给公主请安。   荣烺顺着侍卫指的方向,才远远看到一个宝蓝棉袍的小小少年,边儿上还有个着绛色衣裙的妇子。荣烺视力极好,“啊,是闻小弟啊,让他过来。”   侍卫过去,一时带了闻峻英来。闻峻英怀里抱着个小小木匣,侍卫打开来检查。   侍卫看过木匣便重给盖上,让闻峻英过去了。闻峻英曲膝要行礼,荣烺道,“宫外头不必如此多礼,你是来给我送东西的?”   闻峻英点点头,他自乡下地方过来,还不大懂规矩,看着公主说,“我家住的离这儿不远,昨儿我经过海子边儿,远远看着像殿下,不敢贸然相认。今天才敢确认,我家没旁的好东西,这是一点贫寒之物,是我们的心意。”   荣烺问,“这是什么?”   “家里新做的糖瓜。”   “劳你们想着。”示意侍女收下,荣烺看他一身棉衣是新的,只是腰间只系了条五彩绦子,并无其他挂坠。遂取下腰上挂的一块玉,递给宫人,同闻峻英说,“去岁就听你说今年要考官学,待进了官学,就不能这样素简了。这是提前贺你的礼物。”   宫人送上玉佩。   闻峻英小脸儿涨红,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过来就是想给公主请安,公主帮我们那么多。我怎么能收公主的东西!”   荣烺看出他是真心,笑道,“说是提前贺你的礼物,要是考不上官学,我还得要回来的。”   闻峻英脸依旧火辣辣的发烫,他挺了挺小胸膛,正色道,“一定能考上的。公主不贺我,我也会考上。”双手接过玉佩,再次谢过公主。   荣烺不再多说,让闻峻英回家好好念书,便扶着侍女的手登车回宫去了。   及至上元节前,荣烺便不再出宫玩儿冰嬉了。一则有上元节的宫宴参加。二则,上元节后,她也得开始读书了。   荣烺等人不再出来,令周边多少想围观的人遗憾,还有周边店铺,恨不能去天祈寺、抑或三清观烧炷神仙香,再把仙女们请回来。仙女们不在,生意直接清减了五成不止。   不过,受荣烺等人的影响,许多官宦人家的女孩子都赶潮流的出来玩儿冰嬉了。不然,公主殿下、豪门贵女都会,咱们不会,到时见着了,连句共同语言都没有。   中等官宦之家的女孩儿一带头,接着就是小官宦之家的女孩儿跟上。   官宦之家的女孩子都如此了,富贾大户更不缺钱,于是,一时间,女孩子冰嬉倒成帝都城一景。   甚至成了今年上元节最热话题。   这虽是荣烺意想之外的,但却是她带头冰嬉想达到的最佳效果。   当然,也有保守人家不允许女孩子出门的。一个闺中女子,焉能那般狂野?   只是,因此事是荣烺带头,郑锦、姜颖、荣玥、颜姑娘等带着参加。基本上,朝廷里上朝前三排文臣武将大员家的女孩儿们都参加了。   便是有不满如郢王者,真是在家憋死也不能说冰嬉的不是,不然他孙女、外孙女算怎么回事。这俩丫头都是荣烺忠实的追随者。   于是,一时间,竟无一人挑剔此事。   甚至于,坊间竟成美谈。   借此之机,郑太后于上元节发放了由内务司新刊印的——《新贞烈经》。 第102章   殿下 正文第一零二章   荣烺坐在妆镜前,林司仪把广储司花作处送的新鲜的小灯笼首饰簪到荣烺鬓间,荣烺歪头看一畔的阿颖姐,边看边羡慕,“阿颖姐,你个子可真高啊。”   姜颖也是刚打扮好,不同于荣烺还是可爱型的打扮,姜颖十四岁,已经是亭亭玉立的少女。姜颖笑,“我年岁比你长,当然会高了。等你像我这么大,说不定长的比我还高。”   荣烺点头,“祖母也说我腿长,肯定能长高个子。”   姜颖笑着看荣烺打扮,嘴唇都不用擦口脂就红红的,林司仪执笔用胭脂给荣烺在眉心点出五瓣梅花,就极好看了。   待两人都收拾好,就一起去郑太后那边,今天是上元节,非但皇家要庆佳节,外命妇也都会进宫祝贺。   荣烺要一起接见进宫的外命妇。   顺柔长公主自初二进宫便一直住在宫里,此时与郑皇后一起,正在陪郑太后说话。徐妃等几个品阶高的妃子也在一畔奉承。   荣烺姜颖二人一来,殿内便更加热闹了。俩人先给长辈们见了一圈儿礼,郑太后召荣烺上前,看她的新首饰,笑道,“这小灯笼步摇好看。”   荣烺噙着笑,“我也觉着很好看。头五天就做好了,我一直放着,就等着上元节再用。”   郑皇后说,“是对节景。”   大家都知道郑太后极珍爱荣烺,于是,纷纷夸了荣烺一遭。荣烺被大家夸的喜笑颜开,虽然心里也知道不一定都觉着她好,可谁不爱听好话啊,荣烺就喜欢听。   她眉开眼笑的陪祖母说几句话,就到顺柔长公主下首去做了。   其实,以前荣烺都是跟祖母一起坐玉榻上,她打小就那么坐。后来读书,学了礼仪,她觉着自己大了,便主动要求按宫中礼数坐自己的位子。   原本最先到的应是宗室,不过,今次例外,镇南国使臣早早便到了。   这次的使臣是女子,于是,先在昭德宫给荣晟帝行过礼,递上国书后,再到万寿宫给郑太后请安。   郑太后令内侍宣使臣进来,荣烺就见打头一位身高八尺,着朱红官服之人昂首迈进,后面是一位青袍秀美官员相随。   那青袍官员耳坠明珠,虽着官服,却也看得出来是位女子。   朱红官服的使臣上前行礼,“镇南国使臣朱咏见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给二位娘娘请安,愿二位娘娘千岁千千岁。”   一开口,竟是极柔软腔调。   原来,这竟也是一位女子。   荣烺看她极英武的身量相貌,还以为是个男子呢。   郑太后令二人坐了,道,“难为你们大老远的过来,这么冷的天,两位使臣身子可大好了?”   朱咏操着一口绵软音调道,“我与属下正要谢娘娘关怀,多亏宫里派去太医,还送了我们许多吃食,如今已经大好了。”   青袍官员则声音爽俐,“以往只在书中看到说帝都在极北之地,冬日多风雪。我们那儿极高的山上也有雪,偶尔也会下雪,听一些老大人说过,帝都冬天是极冷的,初时我还不信,没想到,当真冷的吓人。我月事都给冻提前了。”   说着,便爽快的笑起来。   荣烺瞪圆一双猫眼儿,她隐隐知道月事是什么,但也并不清楚。只是,这是十分私密的事,不好拿出来说的吧。   果然,几位妃子都目瞪口呆,不知做何反应了。   郑太后不以为意,笑起来,“好了便好。”又说,“听闻你国女王登基,替我向你们女王表达祝贺。”   两位使臣起身,谢过郑太后的祝贺,也说,“我国女王久闻太后娘娘贤名,心中对娘娘十分向往,只因国事离不得女王陛下,故谴我二人来给陛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请安。”   说着,递上礼单。   郑太后道,“你们第一次来帝都,倒可好好逛逛。”   朱咏道,“我们这次来,既涨见识亦开阔眼界。来前,女王陛下特意吩咐臣,让臣问一问娘娘与陛下,可否容臣等去天祈寺祭一祭前朝梅树。”   “娘娘也知道,我国王族身上皆有前朝皇室血脉,更迭,想是上天之意。只是我国世代念及与前朝皇室渊原,还望娘娘允准。”   这话说的很坦诚,郑太后道,“这有何妨,前朝亦有明君贤臣。如今前朝武皇帝之陵,依旧矗立西郊,我朝逢节都会谴礼部祭祀。你们若思念与前朝渊源,便是去祭一祭前朝武皇帝陵,也未为不可。”   两位使臣十分欢喜,立刻又谢了一回郑太后。   郑太后凤眼一眯,请她们坐下说话。荣烺觉着上元节的日子,这使臣叨叨叨的说一通前朝啥啥啥,真是有点儿没眼色,她眼珠动了动,说,“朱使臣,你们女王是姓杨吗?”   朱咏颌首,“是。”SG   “我看过一些关于镇南国的记载,你们原是前朝藩地,最初历代镇南王皆是前朝皇子担任,直待武皇帝的姐姐袭爵,这是第一代女王。后来,武皇帝的姐姐将王位传给自己的儿子。这位藩王从母姓,姓凤。直待我朝新立,你国立刻将王族姓氏改为姓杨。”   “据我所知,杨姓原是武皇帝姐姐所嫁夫家姓氏。你们既袭凤家王爵,且念凤氏旧恩,焉何改了姓氏,忘了恩情呢?”   荣烺说话不快,却是将镇南国数百年历史说的清清楚楚,问也问的明明白白。   不过,她这问题一出,非但使臣露出奇异神色,便是郑太后郑皇后也神色古怪,顺柔长公主甚至给荣烺使了个眼色。   荣烺还没明白过来,朱咏已经恢复从容,她轻声道,“殿下,令我国王族改回杨姓,正是您的祖上太、祖皇帝之命啊。”   荣烺:……J   荣烺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书上说的“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好在,她生来便是公主,又跟着郑太后耳濡目染的,十分绷的住。荣烺就装的一脸天真懵懂的问,“这是为什么呀?为什么要让你们改姓氏呢?”   朱咏忍住屈辱,“太、祖皇帝说,夫为妻纲,子女当从夫姓,原本,我朝王室便当姓杨的。令朝显德皇后还赠了我国一本《贞烈经》,听闻贵国女子都以无才为荣。”   实在是忍不了了!任哪个藩国被宗主国改姓也是极不痛快的事。暗讽荣烺狗屁不懂,没读过书,连自己朝廷的历史都不晓得。   荣烺立刻一脸体贴的同朱使臣说,“这你就误会了。我朝女子是将美德置于才华之上,并非不读书。”   “书上都说,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拽两句文,以示自己是读过书的。而后,荣烺一摆小胖手,同使臣介绍,“《贞烈经》已成过去,如今我朝女子读的是《新贞烈经》了。”荣烺硬是挺着一张厚脸皮给自己圆了场,她看向祖母,“祖母,把咱们的《新贞烈经》赐给使臣一本,再送给女王一本,也是咱们的心意。”   郑太后看她一眼,亏你还能给自己寻个台阶。遂令女官取来刚印好的《新贞烈经》二册,赐与使臣。 第103章   殿下 正文第一零三章   接下来的宴会,两位使臣还是去了昭德殿那边宴饮。   荣烺险些丢丑,好在人脸皮厚不是没优点,接下来贵女诰命进宫,荣烺就跟个没事人似的,热情又活泼的一起陪着说话。   郢王妃婆媳到的挺早,郢王妃一进来就说,“刚瞧着俩人,一个高大魁梧,一个年轻俏美,带着耳坠子,我瞧着像个女的,莫不是镇南国的使臣。”帝都自来趣事多,郢王妃也听闻镇南国派女使臣的事。   郑太后道,“是啊。”   荣玥说,“祖母,我看两个都是女使臣。”   “哪儿啊,你什么眼神儿,那个又高又壮的,穿朱袍的,能是女的,明明是一大汉。”郢王妃说荣玥,“小小年岁,怎么眼神儿就不行了。”   荣玥当时就自我怀疑起来,难道真是她看错了?   郑氏说,“母妃,我看两个也都是女子。”   郢王妃说这娘儿俩,“你俩这眼神儿,唉哟,回头好好喝两碗决明子汤,补一补。”   郑太后瞅着郢王妃,“自己眼神儿不好,还说旁人哪。可不俩都是女子么。你竟没认出来?”   荣玥立刻自信了。   郢王妃瞪大眼睛,“不能吧?那朱袍人,五大三粗,人高马大,能是女子?”   “少见多怪。”郑太后对姜颖道,“给郢王妃讲讲,嘉平关外的西戎女子是什么样的?”   姜颖笑,“西戎人是部落族群聚居,倘部落首领过世,便是首领大妃继承部落,掌管部落事宜。郢王舅祖母没去过嘉平关,西戎女子多有虎背狼腰,善骑善射的。”   “我地个乖乖,怪不得说他们是野人,哪有女子是这样的,可不就是野人么。”郢王妃拍拍胸脯,很是不能接受世间还有这样的女子。   郑皇后道,“人家就是地处偏僻。真刀真枪干起来,一个打郢王妃你一百个都有余。”   郢王妃险没叫郑皇后这话噎死,张口结舌半晌,郢王妃不满,“她干嘛打我啊。咱们朝廷精兵强将,我能叫野人打了?”   “我就这样一比方,看您,还当真了。”郑皇后正色道,“各族皆有其风俗所在,就是我朝,也不乏有女子能征善战。不论是高大威猛,还是柔弱纤细,抑或肥壮体健,只要健康,品性高尚,便都是好女子,我等皇族王室,焉能以貌取人,更不可以野人称之。他们都是我朝属臣,虽称臣于我朝,也不可太过轻视。”   郢王妃想自己只要随口吐槽,郑皇后却这般拿腔作势,哎,自内宫为郑氏把持,当真是没了天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郢王妃只好起身听一回,然后说,“皇后娘娘说的是。”   郑皇后看她一眼,没再多说。   郑氏很认同妹妹的话,很郑重的说,“娘娘的话再不错的。我一见那两位使臣虽讶意,也知道他们西南风俗与咱们中土是大不同的。”   荣玥也很认同皇后姨妈的话,还说,“那个高个子使臣,个子那样高,力气肯定很大。”   姜颖说,“朱使臣是会武功的。”她看向荣烺身畔侍立的小冰,问,“小冰你说呢?”   小冰颌首,“武功不低。”   荣烺招呼荣玥过来一起坐,荣玥就到荣烺身边儿去,女孩子们一起叽咕起来。   待云安郡主带着闺女杨华、乐平郡主带着孙女罗湘,还有朝中诰命一来,便更热闹了。豪门以郑公府为首,百官以颜相为尊,两家的女孩儿都是荣烺的朋友。   荣烺见人渐多,正殿慢慢坐满了,她干脆带着小伙伴们去偏殿说话。同郑太后禀告时,郑太后与大家笑道,“她们惯常在一处,随孩子去吧,在偏殿更自在。”   荣烺便带着大家伙儿往偏殿去了,偏殿一应供给与正殿相同,一样也是地龙火,烧的暖烘烘,的确比在正殿惬意。   一到偏殿,颜姑娘便问,“公主,我听说镇南国使臣也进宫祝贺了。”   “是啊。可惜你们来的晚,她们也是刚去昭德宫没多会儿。”   杨华也极有兴致,“我听说是女使臣。”   荣烺道,“是的,两个都是女使臣。”   姜颖补充,“一个很高一个很俊俏,官服倒是与咱们这儿的相似。”   大家都惋惜没能一见,荣烺说,“待晚上到观灯台观灯就能见到,你们要想见,到时我带你们去看看。”   颜姑娘说,“主要是没见过女子为官。”   罗湘亦道,“虽说风俗不同,这样不一样的也是难得一见。”   换言之,大家都想看看。   独郑锦郑绣姐妹不以为意,荣玥问她,“阿锦,你不想看女使臣么?”   “我是担心使臣知道我姓郑,脸面上过意不去。”郑锦略自矜道。   郑绣便说了,“当年奉太、祖皇帝之命,挥兵西南,便是我家曾祖爷爷。最后镇南王献上降书,臣服我朝。他家原是姓凤的,太、祖皇帝不愿听到前朝姓氏,便令他们改回原姓杨氏。”   罗湘道,“这事我听祖母说过。如今两国修好,必不介怀的。”   郑锦笑,“那我也一起见见使臣。他们镇南国风俗的确跟咱们中土不同,出过好几代女王,现在也是女王当家做主。”   颜姑娘道,“我听父亲说,先镇南王五子一女,五子争王位争的头破血流,没想到最后竟是这位王女坐了王位,可见其必有过人之处。”   罗湘问,“那五位王子都死了?”   “曾有三位先后登上王位,但很快各种原因过逝。最后王女在众臣簇拥下登基,剩下的两位王子都愿意臣服于这位王姐。”颜相官居首辅,镇南国的一些事情是很清楚的。不过,边陲小国,且刚经动乱,颜相并不太放心上,遂当典故般说给女儿听。   武将出身的白姑娘道,“是不是因为女王在位,所以使臣都是女的?”   “不一定。”楚姑娘柔弱的开口,“西南许多族群,并非我中土汉族。他们那里单有女子当家做主的族群,女子不外嫁,或招婿,或走亲,生下儿女随母姓,继承母产。因为镇南国是多族归顺,他们各族族长都在大理任职,似这种女族长,一样是有官职的。还有一些家族,族长过世时,继承人尚幼,便是母亲接任官职,治理族人族产。”J   白姑娘问,“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楚姑娘瞥一眼身高体健的白姑娘,酸一句,“多读书啊。”   白姑娘鼓着嘴巴:学问深了不起啊!气死!   大家讨论一回镇南国使臣的事,就到宫宴时间了,宫人捧来珍馐美食,鲜美水果,各色饮品,端到楚姑娘跟前的永远是热腾腾的,这是荣烺的交待,阿楚身子不大好,所以荣烺很关照她。   其实,楚姑娘便是跟着母亲在前殿用膳,都不一定有这待遇。   大家先吃一回酒,再一起到正殿敬了一回酒,方折返回偏殿,自己饮乐,欣赏歌舞。   宫宴后,再说会儿话,天色就暗了。瞅着时辰,荣晟帝亲自带着百官过来,恭请母亲一起到观灯台看灯。   外面已备好御辇凤辇,荣晟帝与郑皇后一左一右虚扶着郑太后先登辇,其次,荣晟帝登辇,然后,是郑皇后登辇。后面便是皇子、长公主、公主、妃嫔、王妃、郡主、诰命、百官等等。J   能有资格乘辇的,便是皇家这一大家子,以及王妃郡主等宗室,以及郑家这样深受帝宠的外戚,余者诰命百官只能步行。荣晟帝有恩典,六十岁以前官员诰命均可乘滑杆。   荣烺把楚姑娘叫来与自己同乘,楚姑娘道,“谢殿下关怀,我身子好多了。”   荣烺道,“那也小心着些,正冷的时候。”   楚夫人见公主的侍女把女儿叫走,心里都松口气。往年年下的宫宴,她是不敢带闺女的,就担心宫宴太劳累,闺女这身子骨儿撑不下来。   这次是闺女非要来,阿弥陀佛,公主殿下委实心细又心善,这样关照闺女,怪道闺女也跟公主十分要好。   待到了观灯台,荣烺下车,带着姜颖楚姑娘二人到郑太后身畔,皇家自然占据观灯台最好的观景点。   观灯台其实是在皇帝东南处,台上台下都装点了各色宝灯,登到高处,便见皇城之外的朱雀大街已是灯火烛照,热闹沸腾。   上元无宵禁。   这也是百姓的佳节。   荣烺忍不住说,“外头也这样热闹。”   郑太后笑,“那是自然了。”   郢王道,“盛世当有此景。”   郑太后道,“天下盛平,赖皇帝与诸臣之功。”   荣晟帝谦道,“全托母后训导。”   郑太后笑了笑,“皇帝谦虚了。今日民间团圆,咱们皇家也是大团圆,诸臣工一并饮酒赏灯才好。”   然后,在观灯台设宴。   此次设宴,有夫妻在一处的,便是夫妇同席。带着子女来的,无非再多加个位子。   郑太后唤了荣绵荣烺兄妹两个与她同坐,姜颖姜洋兄妹共案,妃嫔们也是二人一案,如镇南国使臣,正好两位,也设一案。   宗室里最孤独的莫过于顺柔长公主,驸马虽在,顺柔长公主让驸马去照顾自己母亲应国公老夫人,不必与她同案。   臣子中齐尚书无妻无子,也是一人独案。   这两人,皆不入郢王眼。齐尚书自是个硬钉子,不好碰。郢王笑呵呵的说应国公,“这宫里有的是宫人,你孝敬母亲是好事,却也不要冷落顺柔。不若并在一起,岂不好。”   应国公自然觉着好,自从跟顺柔长公主翻脸,父亲在世时还好,待他袭爵,就没接到什么体面差使。应国公老夫人也顺势笑道,“王爷这话很是,臣妇再情愿不过。”   不料,顺柔长公主冷冷瞥郢王一眼,冷声道,“郢王,我堂堂长公主,位同亲王,我的事,还不劳郢王插手。”   郢王当时便弄个没脸,不待郢王妃叫唤抗议,郑太后先一步道,“该是升灯的时辰了吧。”   荣晟帝也不欲扫兴,笑道,“母后说的是,今次宝灯是内务司珍宝坊花了数月,用了蓝田之玉、极北之珀,东海之珠,西方之石,精琢细雕而成。”   内侍双手一击,立刻便有内务司总管带着珍宝坊匠人捧来宝灯,果然神光闪耀,非同寻常。大家看了都说好,荣晟帝还当场做了诗相贺,然后,荣绵也做了一首,荣烺立刻也做了一首,朝中更有擅诗才的大臣们附和。   场面顿时热闹起来。   难得的是,镇南国的两位使臣也颇有文才,竟也能写诗以贺。   使臣朱咏还道,“陛下,我国也有美玉,此次进献陛下与太后娘娘的礼物中,便有我西南的上等美玉,此皆我国主精心挑选,还望陛下、娘娘不弃。”   她说的这样殷切,荣晟帝郑太后自然领她好意。   郢王平生最厌妇人女子张牙舞爪,听闻,非但郑太后那无法无天的《新贞烈经》已经印好,如今又有这蕞耳小国、异族异邦的女子来喋喋不休,且刚受了顺柔羞辱,郢王一时没绷住,傲慢非常的来了句,“贵国真是奇异,竟是女子为官。”   朱咏登时气的不轻,她远道而来,原是两国修好之意。结果,上午到万寿宫,遇着个没文化的小公主。如今她刚刚奉承着皇帝太后,又有亲王讽刺她。朱咏也不是软柿子,她道,“王爷有所不知,我国非但是女子为官,我国所有男子的娘,也是女子。”   噗——   噗——   两人同时喷了口中酒,大家伙儿一看,这俩喷酒的,一个是小公主荣烺,一个是公主的师傅齐尚书——   大家伙儿此刻心里想的都是:你俩真不愧是师徒啊!   这俩人喷酒后还都笑起来,齐尚书文雅,掩袖而笑。荣烺狂放的多,她哈哈大笑,简直笑的前仰后合,她对朱使臣道,“使臣可真风趣。哈哈哈!”她颇是喜欢这位使臣不卑不亢的态度,以及词藻锋锐的谈吐,笑道,“父皇,当赏使臣一盏御酒,这方是一国使臣的风采啊!”   荣晟帝笑,“这话很是。”令内侍将他案上御酒赐给使臣。   朱咏不好再发作,谢过荣晟帝赏赐。   此刻,不知多少老中青狐狸们心里想的都是同一件事:公主殿下这反应也太机敏了吧! 第104章   殿下 正文第一零四章   荣烺只要一想到朱使臣噎郢王的话便要笑两声,她也知道不好总是大声笑,于是便扭过脸偷偷笑,笑的小身子一抖一抖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公主殿下得蒙古症了呢。   郑太后荣晟帝皆无奈:这可叫你捡着乐子了。   荣烺还小,不太会克制情绪,也不能说,你把笑给憋回去吧。这要能憋回去,她就不笑了。   荣烺笑的,把先时惊艳她反应机敏的中青年老狐狸们都看明白了:原来公主是真觉着好笑,才不是什么临机应变的反应。   除了整场臭着脸的郢王,上元佳宴圆满成功。   回宫路上荣烺凑过去跟祖母同乘,路上还笑哪,“今儿可太解气了,朱使臣真是会说话,看把郢叔祖噎的,我看他下半辈子都不敢再跟朱使臣搭话了。”   郑太后好笑的看着荣烺粉扑扑的脸蛋,“有这么好笑。”   “我国所有男子的娘都是女子。”荣烺一阵乐,“这话多经典啊。郢叔祖敢不认同?”   姜颖也笑了,姜颖说,“该叫所有瞧不起女子的人都听听这话。”   人家郢王半点没觉着朱使臣诙谐,反是认为这等小国寡民来的使臣异常无理!回家更是痛骂朱使臣半个时辰,“想当年父皇在世,宣镇南王来帝都陛见。镇南王来后,又是为父皇奏乐,又是为父皇起舞,言语恭敬非常,那才是懂礼属国应为之事!如今非但贸贸然打发两个牙尖嘴利的女子过来张狂,更无一丝卑下之意,简直要造反!明儿我非陛见万岁,向万岁进谏,决不能容这等小国猖狂!”   丈夫受辱,郢王妃也是异常不满,侍女捧上的茶都未动一口,“还有那个阿烺,很不像话,怎么谁远谁近都不知道了?岂不涨他国志气,灭自己威风!”J   “还有那个齐尚书,突然发笑,更是无礼,焉配任礼部之职!”郢王妃的气愤仿佛一口憋在心中已久的无形烈焰,不吐不快!   “那姓齐的更不必提!”   夫妻二人此际真正是心连了心,脉连了脉,一道抱怨了大半宿,方在气愤不满中休息不提。   不过,更多人则是觉着,甭管公主是真机智还是凑了巧,镇南国使臣并无失仪之处,倒也不必无故羞辱人家。   过了上元节,荣烺就正式开学了。   她还有件私事,在上午齐尚书课程结束后,让齐尚书下午申正过来一趟,她有事要跟齐师傅面谈。   齐尚书收拾着书本问,“什么事不能现在说?”   “要紧事。我一会儿就是史师傅的课,来不及说。”   齐尚书刚把书本收拾好,就见史太傅拿着书卷,面儿上含笑进来,一点头,“好吧。”打趣史太傅一句,“太傅面儿上带喜,必有喜事。”   史太傅笑,“也不算什么喜事,跟公主回禀一声,工部贴出招工告示,许多百姓前来报名参加。”   “是修筑城墙的事么。”荣烺眼睛一亮,问。   “是啊。”史太傅真心喜悦,“多亏公主帮忙,如今工料都陆续到了,召齐人手就能开工。”   荣烺说,“可真快。”   “年前老臣就筹划着哪,开年就动工。”史太傅絮絮叨叨的同荣烺说了通工料修筑之事,依他这刻板性子,能与荣烺说这些,可见是真心欢喜。   荣烺问,“天祈寺、三清观的银子都到位了?”   “第一拨的十五万两已经到了。”史太傅小声说一句,“别看是出家人,精细着哪,生怕银子白花,我让他们各家派俩人出来帮着监工监料,也不使他们银子白用,他们心里也高兴。”   荣烺一乐,“看不出史师傅您讲课一板一眼,做起实务来这样灵通。”   “那讲课,都是圣人大道,我战战兢兢,还怕出错哪。”不高兴荣烺说他一板一眼,又想到荣烺大过年只给齐尚书拜年,没给他拜年的事,史太傅瞥一畔的齐尚书,“怎么偷听我工部事务?”   齐尚书,“你又没说是机密,你非要在这儿说,我长着耳朵,能不听么。”   史太傅一挥衣袖,做个驱赶手势,“下头我的课。”该哪儿去哪儿去啊。   齐尚书也无意多留,刚要走,又被史太傅唤住,史太傅看齐尚书没过来的意思,便到齐尚书身前,低声道,“我看那小国使臣颇有些锋锐,还要祭前朝武帝,你们礼部怎么说?”   齐尚书上下打量史太傅一眼,“我礼部的事,不劳工部尚书操心。”   史太傅一噎,齐尚书一甩衣袖,风度翩然的走开了。   史太傅白眼盯他一记,与荣烺说,“真小心眼儿。”   荣烺替他俩总结,“半斤八两,谁心眼儿都不大。”   史太傅衙门事务顺遂,便薄斥一声,“公主对待先生得尊敬,臣就事论事,公主怎么能批评臣的心胸。”   姜颖说,“史师傅,祭前朝武帝怎么了?”   郑锦、颜姑娘也都看着史太傅。   史太傅想,她们小姑娘家,不大知道这个,遂为她们解释说,“这也不是我心窄,如今镇南国是我朝属国,他家想祭前朝武帝也无妨,可怎么也该先拜我朝皇陵才妥当。”   荣烺拿块栗粉糕咬一口,“朱使臣那么聪明的人,能想不到这个?”   史太傅颇有中土文人自视甚高,看不起人家边陲小国的毛病,“他们能懂才好。”   “要不要打个赌?”荣烺提议。   史太傅震惊的看向荣烺,“公主如何知道赌博之事的?是不是过年天天出宫学的这些坏习气?”   荣烺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郑锦都笑了,“史师傅,赌博就是不出宫,书里也能看到啊,博戏不就是赌博么。”   史太傅露出松口气模样,“那就好。”态度坚决的同几人道,“即使知道,也不能玩儿这些。正经人家,谁赌博啊。何况你们都是体面人家的孩子,更得以身作则,给旁的姑娘做表率。”   于是,大家默契的把一起聚会打牌的事瞒下来,绝对不能告诉史师傅啊。   这事虽未打赌,不过,使臣当天就递交了去拜皇陵的请求,荣晟帝愉快批准,让钦天监择个日子,并令大皇子荣绵相陪。   当天下午申正,齐尚书进宫求见公主。荣烺是一个人见的齐尚书,并向齐尚书表达不满,“齐师傅教我开国史,怎么没教我太、祖皇帝让镇南王改姓的事?”   这事齐尚书是知道的,齐尚书说,“史书上关于镇南国就一笔‘边陲小国’带过,我便没细讲。”   “可知齐师傅对我的功课不上心。”荣烺道,“就算史书上写的少,镇南国使臣来了,你就该整理一些镇南国的史料,过来给我补上一堂课。”   齐尚书不解,“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怎么了,出什么事不成?”   荣烺说,“害我险丢个大丑。”让林司仪同齐尚书讲。   林司仪口齿清晰,三两句就说清楚了。齐尚书惨不忍睹的看向荣烺,感慨,“您这纯粹是想给人家个下马威,结果自己踩坑崴了脚啊。”   齐尚书想到上元宫宴,“看公主不像跟使臣结梁子的,想是也圆了过去,并未出丑。”   “我要出丑,就不是这会儿才说了。”荣烺鼓着嘴巴,“从这事儿我就看出来了,齐师傅在我这儿用心不够。”   “真是冤枉,我哪儿敢不用心,公主对我这样好,过年过节的给我送许多东西不说,还特意给我去拜年。我要不用心,那还是人么?”齐尚书口才一流,主动把荣烺对他的好说出来佐证。   荣烺盯了齐尚书一会儿,她眯着眼睛说,“这次就算了。下节课之前,把镇南国的一些要紧历史都整理出来,给我讲讲。以后再有这样的事,你得替我想前头,不然我再丢丑就找你!”   “知道了。”齐尚书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的应下,同荣烺解释,“臣是真没想到。哪儿想到您这嘴这样厉害。”您这嘴也是容易得罪人。   荣烺还是很大度的,“这回就算了,我就不怪齐师傅了。”   齐尚书笑,“谢公主大度原谅臣。”   “扣一个月俸禄。”   “不说原谅臣了么,怎么还扣俸禄?”   “原谅是在情分上原谅,扣俸禄是银子上的事。”   “您这原谅还不一样啊。”   “当然了。”荣烺端着一张小圆脸儿,“这是俱荣俱辱的意思。我要丢个大人,您又有什么面子?”   “真是没料到。”齐尚书说,“我都冤死了。我哪儿能想到您这么机伶还说人家改姓的事儿。”   齐尚书道,“这样吧。这事是我考虑不周,我给公主一点补偿。”   “什么补偿?”难道要给她送礼?   “镇南国使臣上书陛下欲代他家国主祭太、祖与世祖皇陵,陛下已经答应了,派大皇子带使臣一起去。”齐尚书道,“祭过我朝皇陵后,他们必然要去祭前朝武皇帝陵,介时,陛下必然不会令大皇子一起去的。公主不妨领了这差使。”   “这是为什么?”   “公主问的是为什么不让大皇子相陪祭前朝武帝陵?”   “嗯。这也没关系吧。前朝武帝一代圣君,过去祭祭也无妨。”荣烺不大在意这个。   “此事臣不好说,但陛下一定不会让大皇子相陪。公主也不要把臣卖了。”   “我嘴巴很紧的。”荣烺除非是遇到特别不喜的人,她会叨叨出来,旁的时候,她才不会乱传话。   “公主听臣的断不会错,这位朱使臣出身名门,她的祖上是前朝武帝重臣,虽说镇南国是边陲之地,可他的国祚绵延比前朝都长。您多了解一些,又有什么害处呢?”   “既然这样好,我叫皇兄一起去。”   荣烺满腔热情仿佛灿春花,映入齐尚书眼眸中,齐尚书道,“臣就是出自私心提醒一声,至于谁去,就不是臣能做主的了。” 第105章   殿下 正文第一零五章   荣烺觉着,齐师傅还是很会惴度圣意的。   果然,父皇令兄长与镇南国使臣一起祭皇陵。   荣烺知道自己不能去祭陵,虽然这事儿去不去的,于她也没什么干系,但不能去,“不能”二字一直令荣烺有些不悦。   荣烺捏捏手里的小春卷,“父皇,我也想去。”   “外头怪冷的。再说,女不祭陵,多好啊,不用遭这罪。”荣晟帝道。   “不用拿这个糊弄我,我知道朝廷有礼法规定,皇女不能祭陵。”荣烺歪着小脑袋,一幅精灵模样让荣晟帝好笑,“果然长大了,懂礼法了。”   “我早懂了!我也不强求。但我有个条件!”   “唉哟,看来是为了提条件。”荣烺这点心眼儿,荣晟帝一望即知。   荣烺也不怕父亲看出来,她说,“祭祖陵我不去,但朱使臣她们祭前朝陵、去天祈寺祭拜,我要去!”   “去那儿做什么?那是前朝皇陵前朝皇帝,你依什么身份去呢?”荣晟帝实在不解小女孩儿的心思,真是啥地方都想去。   “就以公主的身份啊。”荣烺说,“前朝皇族已经没人了。他的皇陵也是咱家再给照管,我去瞧瞧,就这样。”   “你不读书了?”   “我功课空一两天没事儿。”   荣晟帝不大愿意让闺女去那种地方,“不大干净的,别去了。想玩耍,找个好地方玩耍。”   “我想去嘛。”荣烺不高兴了,“哪儿都不叫去,天天憋着,都快憋傻了!”   荣绵劝她,“你要是去,用什么礼法呢?祭咱家皇陵,咱是们祭祖。前朝陵,跟咱们也没关系。可没个法度,也不好。”   “地面儿上一座荒陵,过去坐坐,要何礼法?”荣烺说,“到时就让我的宫人带几把锄头,几个扫把。若陵前有草,帮着锄一锄,扫一扫,就行了。”   荣晟帝看向母亲郑太后,郑太后道,“孩子就这样,越不让去,越想去。待她去了,见是荒土荒坡,以后就再不想去了。”与荣烺道,“去吧。”   荣烺跟她哥说,“哥,你也一起去吧。我新近读了镇南国的历史,别看小国,国祚长的很。咱们跟朱使臣聊聊,看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荣绵说,“要是有秘密,镇南国也得传给前朝,还会传给咱们?”   “唉呀,偷偷打听嘛。”   “等你打听到告诉我啊。”荣绵根本不信这种神叨叨的话。   “你真不去啊。”   “我得跟史师傅去看城墙的修筑工事。”   “现在还早,不是刚招人么。”   “史师傅说让我都一起学学,不然终归是纸上谈兵。”J   荣烺跟祖母与父皇说史太傅的坏话,“你们看史师傅这偏心眼儿的,还是我帮他想法子弄的银子。有这事儿,只想着我哥,半点儿不想我!”   郑太后荣晟帝忍俊不禁,荣晟帝道,“等什么时候你见着史太傅,给他提提意见。”   “不用以后。祖母,下个月扣史师傅一个月薪俸。”荣烺不满都是当面说的。   郑太后笑斥,“胡说。焉能因小事就扣官员俸禄。”   荣烺据理力争,“我知道的,史师傅就有四份俸禄。一份太傅俸,一份尚书俸,还有皇子师俸,皇女师俸。别的我管不着,教我的那份儿俸扣下来。还有齐师傅也要扣一个月的。”   荣晟帝哭笑不得,“齐尚书怎么也得罪你了?”   “因为他没有给我细致的讲镇南国史,害我险些丢丑。我已经跟齐师傅说过这事了,他也同意了。”荣烺说,“扣掉的两份俸都给我。”   郑太后都说,“给你当师傅可不容易。”   “当然啦。我对师傅要求可高了。”荣烺使劲儿咬一口小春卷,“等我见着史师傅,我非跟他讲讲道理不可!”   姜洋说,“公主妹妹,犯一次错扣一个月俸禄,要是犯两次,不是把下月都扣没了。”   “是啊。”荣烺道,“多犯几次,一年白干。”   大家忍着笑,荣晟帝给闺女夹块焖羊肉,“给父皇省银子了。”   荣烺才不怕人笑,她觉着自己做的可对了,简直是一点错都没有。   朱使臣那边儿祭过皇陵,祭前朝陵的时候已是正月底,天气开始回暖,能听到海子冰面下潺潺春水的声音,柳枝还没吐芽,但能看到枝条多了些浅绿色。   荣烺并没有摆开仪卫,只是乘了一辆结实马车,带足服侍的宫人侍卫。朱使臣她们都是骑马,荣烺一见,非常后悔没把自己的小马带出来,她也是会骑马的。   朱使臣倒是觉着,荣烺比她想的更好一点,偌大个皇室,也就这位小公主知道跟着去祭一祭武帝陵。   那是多么伟大的帝王。   纵前朝成为过去,武皇帝的辉煌依旧是深铸于历史的勋章!   荣烺打开车窗,一会儿趴着窗子看外头风景,还有姜颖、林司仪一起说话,待出了城,路便不大好走了,马车虽结实,却也总有一些微微的摇动。荣烺就哼起她在舞乐司听到的新调子,歌声飘出车外,朱使臣强忍着没翻白眼:哎,刚觉着这小公主有点儿见识……结果,别人去祭陵,她哇啦哇啦唱歌。   姜颖年长,悄悄指指车外朱使臣等人,咱出都出来了,您就别载歌载舞的了。   荣烺是真没注意,她想朱使臣是个心眼儿多的人,遂叫了朱使臣到车畔,问朱使臣,“我看书上说,武皇帝性洒脱,不拘小节。朱使臣,你觉着,他老人家泉下有知,是愿意咱们高高兴兴的去看他,还是哭丧着脸去看他啊?”   朱使臣道,“也没哭丧着。郑重肃穆岂不更显尊敬?”   “皇帝是天子,天子是神明。神明是知晓每个人内心的,郑重肃穆不过凡人拘束。只要咱们真心去,不拘形式。”荣烺说,“你说,武皇帝见到我这位后朝公主,会说什么?”   朱使臣,“这臣怎么知道?”   “会说,他知道战争已经过去,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富庶,真是个好人间。”   上午晨光落在她微微仰起的脸上,她轻轻眯着一双猫眼儿,眼中的笑意似乎也在闪光。朱使臣道,“臣听闻,当年武皇帝在位,四海滨服,八方来朝。纵是寻常百姓,也能穿得起绸衣。朝中名臣,至今说来犹朗朗上口。远方的使者带来远方的国书,许多他乡之人,不远万里跋山涉水而来,只愿归葬帝都。”   荣烺笑,“这急什么,好人间也不是突然就有的。必然是明君贤臣齐心治理,方有好人间哪。”   朱使臣并不刻薄,她说,“殿下怎么想去祭武帝陵呢?”   “我钦敬武皇帝圣明。”荣烺说,“我也很佩服你们国主。”   朱使臣有些讶意的神线落在荣烺脸上,见荣烺脸上一派真挚,并非笑言。朱使臣唏嘘,“我们国主的贤明,我们这些近臣自然再清楚不过。只是外头人多半心存戒惧,殿下恕小臣直言,怕也多有无端猜测。”   荣烺道,“因为我朝都是皇子继位,所以他们听说你国是皇子继位,都很惊讶。”   “殿下坦率。”朱使臣道,“我国也多是男子袭国主位,如果不是国家纷乱不止,国主也不会登上王位。”JS   “你介意我问一点直接的问题么?”   朱使臣道,“殿下请说。”   “可明明国主还有兄弟,为什么她不做辅政郡主呢?”荣烺说。   朱使臣扬鞭指向远方高耸的皇陵山脉,“殿下既读过前朝武皇帝的历史,就该知道,武皇帝是以侄继伯位。当年主动禅位的景皇帝,也有子孙在世,后来,武皇帝依诺重新禅位给景皇帝一脉。既如此,为何当初武皇帝不是为辅政亲王,而要登帝位呢?”   “是啊,我也觉着很奇怪。”前朝皇帝真的很怪,就拿武皇帝说,你要说他谋朝,可登帝位后,不大婚不后宫不留嗣,二十年后正当盛年,便依诺还位于景皇帝孙辈血脉。   你能说这样的人有私心么?   可既无私心,做个辅政亲王不也一样?   朱使臣看向荣烺疑惑不解的面庞,道,“这是不一样的殿下。做周公并非不好,但即使为周公,朝政都难免动荡。只有登基为王,才能名正言顺治理天下。何况,我国主有远胜王子的智慧,为何要屈王子之下呢?”   朱使臣道,“您知道为何前朝景皇帝也被称一代圣君么?”   “做皇帝做的好。”   “这是笼统的说法。”朱使臣道,“在我们镇南国的历史记录中很清楚的记下,因为景皇帝禅位于武皇帝,成就一代圣君,成就一代盛世,也成就了一段美谈,为自己成就一代美名。”   “天下,原应便是才干出众者当之。”   “这便是前朝景皇帝的伟大之处。”J   朱使臣唇边似是泛起一缕笑意,她的眼眸盛着潋滟春光,同荣烺道,“若武皇帝地下有灵,见今朝换旧朝,一样会为今日朝廷取得的成就喜悦。”   “因为,圣君必惺惺相惜。” 第106章   殿下 正文第一零六章   前朝武皇帝其实没有自己的帝陵,因为武皇帝十分特立独行,坚决反对厚葬之风,于是,与所有帝王不同,武皇帝登基后并没有修建自己的皇陵。   这处陵寝是武皇帝母亲文睿太后的陵墓,据说武皇帝死后,与母亲同葬。但也有说法,这里面只有武皇帝的衣冠,武皇帝具体葬在哪里,谁也不知道。   有说是埋骨海外,眺望大海的。也有说长眠桃花林,从此不复醒的。   反正,这是一奇人,各种传说都有。   因为武皇帝实在太有名,前朝皇室大概觉着,这样的祖宗没个地方祭奠不是回事。再加上文睿太后有二十年的执政,太后陵修的规格极高,前朝皇室便把这陵直接修成帝王规格,安葬了这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母子二人。   因战乱,前朝帝陵大多十陵九空,独此陵,虽屡有盗墓贼光顾,却无人能找到墓道口。据说还曾有乱军在此驻扎长达三月,想掘开此陵寻找陵中陪葬宝物,据说掘陵之日,天气陡然大变,明明夏季,一时间冷若三九,时,乱军中人人都觉不吉。独乱军首领不信邪,扛起锄头就刷的落了地,当时,一个惊雷落下,那乱军头领瞬间被雷击中,七窍流血而死。   荣烺坐在铺在草地上的毯子上,绘声绘色的讲着从齐尚书那里听到的民间传说,说到“七窍流血而死时”,身边宫人都掩唇惊呼出声。   “当时,乱军乱作一团。不过,他们原是匪类出身,自然是胆子大的。当时便有将领从旁边小兵手里夺过锄头,大呼一声‘贼老天,你再劈劈看!’,挥起锄头就往天上砸去。只见天上‘咔嚓’一声,一道雪亮闪电如同天神的神鞭一样,携雷霆万钧之势,当头而落,只听轰的一声,连人带锄头就被劈成了渣渣!”   “天哪!真的?公主,真的?”不只宫人听的入神,朱使臣等人也很认真的看向荣烺。   荣烺点头,“当然是真的了。这事儿离现在也没几十年哪。”她将手一指,“你们看这棵老松树,这树长的奇怪不?怎么只剩半个树冠了?就是当年降天谴时叫天雷沾了边儿。”   “自天圣君之灵有上苍庇佑,是不可亵渎的。”荣烺道,“虽然如今碑已不存,只余残石残刻,也没了当年的祭台。咱们就打扫出一片干净空地,把香火给武皇帝、文睿太后两位老人家烧了,也是一样的。心存敬意,神即可知。”   这也是荣烺没料到的,原本她以为,这虽是前朝皇陵,朝廷估计也让礼部维护过,谁料到,过来就是一片荒坡,要不是有些留下的没人要的残石残马的部件,都不知道这是曾经的赫赫帝陵。   朱使臣心里当然不大好过,不过,她也不会表露出来。   荣烺天生心性开阔,她根本不大在意这是前朝皇陵,不然也不能一起过来。她是觉着,前朝虽已成过去,但这样的圣君,万世都会敬重的。   于是,她就先给大家讲一讲这里发生的事,同朱使臣说,“再过几百年,这里或者就成不可考的地界儿了。让我说,也不错。圣君之名永留史书,他的陵寝,何需再有人打扰呢。”   遥望无边天际、陵上青草,朱使臣颌首,“殿下说的是。”   大家一起动手,收拾出一块干净平整的地界儿。荣烺不是光口头说说,她真的拖着把小锄头锄了两下,她这样实诚,让朱使臣都过意不去了,连声说,“殿下切不可如此,小臣们收拾便是了。殿下身份尊贵,岂能劳动殿下做这样的粗活?”   “这不算啥,我每年还会养蚕哪。”这说的是由郑皇后主持的亲蚕礼,自去岁,荣烺也会一起参加。她是真的会去养蚕的屋子里,看蚕宝宝长大,给蚕宝宝喂桑叶。荣烺又抡着锄头锄了两下,朱使臣委实受不住,死活夺下荣烺的锄头,请她在一畔休息。   公主殿下很实诚,不过,看皇帝陛下不像个心眼儿大的。要是知道公主为武皇帝陵前锄草,还不迁怒到她们头上。   林司仪也劝荣烺歇着,“殿下看我们干,有哪里不合适的,殿下指出来就行了。”   荣烺也觉着锄头有些重,便顺势答应了。   其实天地良心,荣烺说的天花乱坠,还把朱使臣感动了一下子,其实她就是没用过锄头,想试试用锄头什么感觉!   当然,给圣君坟头锄锄草,她也不介意。   大家动作很快,且祭奠原也不需太大的地方。把杂草锄去,地面儿整平,朱使臣铺上带来的油毡布,然后,摆上香烛供纸。   祭武皇帝前,朱使臣再三请求,只要她们镇南国的人祭奠就可以了。   荣烺从善如流,并未强求。她令宫人点一炉香,放到一畔,她盘腿坐在羊毛毯上,闭目静坐,念念有词。   姜颖也学荣烺的模样,盘腿坐下了。   小冰则带着宫人侍立一畔。   没有人讲话,天地间一片安静。有细细的春风轻轻穿流过细密的松针,似乎还有小动物抑或春天刚刚苏醒的小虫踩过地上草尖儿枯叶时极低的声音,还有不知哪里的,或者是风带来的,溪水的淙淙流动。   香烛的气息近了又远,被风吹散。   天地是这样的静寂,这样的从容。于天地之间,荣烺仿佛看到那位繁华锦绣、金戈铁马的年轻帝王踏马而来,帝王轻轻侧首,目光与身畔另一位毫不逊于帝王的目光相遇,而后,两匹骏马驰骋远去。   又似乎有头戴凤冠的女子踩在陛阶之上,精致的靴头缀头龙眼大的珍珠,珍珠发出灿烂的光芒。阶下文武百官无不肃立静听。   转眼间,这一切又似流云散去。   “殿下,殿下。”林司仪不敢大声叫,生怕惊了荣烺。她抚了抚荣烺的额头,荣烺听到林司仪的声音,睁开眼睛说,“我好像见到武皇帝与文睿太后了。”   大家都吓一跳。   林司仪小心翼翼的看向荣烺,“殿下看到什么了?”   “一个很年轻的人,骑着马跑来,身边儿还有另一个人。还有一个戴着凤冠的女子站在朝堂上,靴子尖上缀着明珠,漂亮极了。底下很多大臣在听她说话。”   林司仪不敢再多问,状似无意,“如今祭奠完了,咱们这就回宫吧。”   “祭好了?”荣烺看看摆香烛的地方,果然香烛已烧尽。荣烺站起身,还问朱使臣,“要不要再多留会儿?”   朱使臣神色古怪,却是立刻道,“不必了,咱们这就回去吧。”   这野地也无景可赏,荣烺看朱使臣不用再多些时间怀念,便双手合十对着香烛的方向拜了三拜,在众人的簇拥下登车回宫。   回宫路上,荣烺还说,“觉着没多大工夫,怎么就晌午了。”   林司仪试探的问,“公主觉着功夫不大?”   “我就刚闭眼。”荣烺说着,“有点儿饿,林妈妈,给我拿块粟粉糕。”   姜颖放下车壁上的隐桌,林司仪将糕点放上去,又给荣烺倒也盏蜜水。荣烺问,“阿颖姐,你不饿么?”   姜颖也拿了块糕,这才说,“我都叫你吓的不知道饿了。”   “怎么了?”   “你都不知道?”姜颖说,“朱使臣她们早就祭奠好了,开始还以为你要多坐一会儿,可一直看你没动静。林妈妈就叫你了,你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我们吓的不知如何是好,还是朱使臣说,这在她们镇南国叫遇仙。说人的灵魂偶尔会遇到神仙,被神仙召去说话,还说切不可移动。”   “你要再不醒,就得着禁卫军回宫请道士来了。”   姜颖一手拍拍胸脯,“可吓死我了。”   荣烺不似她们这样害怕,她想了想,“怪道说,山间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我说我看到武皇帝和文睿太后了吧。我还以为就是一瞬间,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啊。”   姜颖悄悄问,“他们长什么样啊?”   “武皇帝特别俊朗。文睿太后特别有威仪。”   姜颖跟荣烺同寝同居一同学习,荣烺读的书,她也都读过。此时,对荣烺的话更是深信不疑。姜颖重重颌首,“必是如此的!”   见荣烺已然无事,姜颖就奇怪,“我也一样静坐了,怎么就没遇到武皇帝和文睿太后呢?”   荣烺说,“这个也要看缘份了吧。”   “兴许是。”姜颖笑,“没想到还真有‘遇神’的事。”   荣烺心里是有些小得意的,她现在懂一点谦虚的道理了,便说,“估计这样的事也不多。”   “肯定不多啊。我长这么大,认识这么多人,就只有你一人有这样的造化。”姜颖觉着荣烺真的运气好好,竟然能见到前朝圣君。   朱使臣与荣烺一行一起进宫,亲自到万寿宫向郑太后表示感激之情,同时也解释了今天荣烺的奇遇。   “臣也只是在家中的一本古书上读到过一些只言片语,想是陛下与太后娘娘为政清明,如今盛世太平,公主殿下命里有此机缘,得见前朝圣君。”朱使臣道。   郑太后摸摸孙女的头,见荣烺依旧一双活泼灵动的眸子,可见没被吓着。郑太后便也不计较了,颌首,“约摸是如此的。使臣也累了,下去休息吧。”   待朱使臣退下,郑太后才具体问是怎么回事。荣烺就觉着一闭眼一睁眼,啥事没有。姜颖就说的绘声绘色多了,把其间荣烺完全对外界没反应,但却神色欣然,脸色红润都细致的说了。   “完全看不出一点儿异样,我还以为公主在跟我开玩笑,故意装听不到我叫她。公主是真的一点没听到。”   林司仪道,“奴婢担心强叫醒公主,倒惊吓了公主,就等了一会儿,慢慢叫着公主,公主就醒了。”   郑太后宣太医过来,给荣烺看了看,荣烺活蹦乱跳的,的确没有一丁点的不适。郑太后方打发太医下去休息。   想来不是镇南国使臣弄鬼,这种事情也没办法弄鬼,若是物,不至于就阿烺一人中招。何况,在太医这里,也不会不露形迹。   那便是真的了。   不想世间竟有此奇事!   郑太后都没忍住,问了问荣烺看到的武皇帝与文睿太后是何模样。荣烺照实说了,“武皇帝又俊朗又潇洒,骑马的样子威风极了。文睿太后威严极了,站在高高的丹陛之上,底下有很多大臣在听她说话。”   郑太后浅笑,“这也是一件奇遇了。”   “武皇帝身边还有一个人,是他的朋友,有一种天地无羁的洒脱气。”荣烺说,“他们两个并辔而行,像天上的风、天边的云一样,自由自在的。”   荣烺忽然说了一句,“做皇帝就要像武皇帝、文睿太后一样,许多年后,还有人心甘情愿的到他们的陵前祭奠,这样才好啊。”   郑太后好笑,“谁都知道为君当为明君,为臣当为贤臣,只是做人容易严人宽己,何况忠奸难辨。所以,都说来容易,做来难。”   荣烺天真的说,“这有什么难的,我觉着祖母你就不比文睿太后差,我父皇也不比武皇帝差啊。”   郑太后给她这孩子话逗笑,抱着她问,“这样啊!”   “是啊。”荣烺答的斩钉截铁。   郑太后又是一阵笑,笑声飘出窗外,飞至云宵。 第107章   殿下 正文第一零七章   荣烺这等奇遇,傍晚跟兄长说了,果然大家围着她问个不停。荣烺还是有点小得意的,不过,荣晟帝让她还是少去陵墓之类的地方,荣烺年纪小,小孩子性灵,少去为好。   这事也就过去了。   独齐尚书私下同荣烺打听一回,武皇帝是何相貌。荣烺照实同齐尚书讲了,齐尚书颇是羡慕,荣烺说,“齐师傅你要有空也过去看看,兴许你也能遇到武皇帝的英灵。”   “可算了吧。这岂是人人都能遇到的。”齐尚书说,“我正经事还忙不过来。”   虽然扣了齐师傅的薪俸,也知道齐师傅现在正忙春闱之事。荣烺一向好心,“要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你只管说,我一定帮你。”   齐尚书笑,“公主心意,臣记下了。若有需要公主帮忙的事,臣一定会开口的。”   听这话,荣烺便十分高兴,她可乐意帮助大家伙儿了。   齐尚书看她天真可爱的模样,也不禁一乐。   待朱使臣她们去天祈寺赏梅树,荣烺也一起去了。不知怎地,朱使臣待她特别恭敬和气,还特地说到荣烺召集大家伙儿写的《女子防骗手札》,朱使臣道,“此书非常实用。臣特地采购了一百册带回去,也要请人印刷出来,给我国的女子防身用。”   荣烺说,“我朝新编的《新贞烈经》你读了没?”   “更是见地非常。”朱使臣正色道,“我虽是第一次来,却觉着天、朝与传闻中的大不相同。可见,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正是如此。”   朱使臣还有个请求,“小臣在买的书里面特意挑了两册,在佛前供了三日,想请公主殿下给小臣签一个花押,小臣想,回去奉予国主,国主必然珍藏。”   “没问题。”荣烺一口应下。   俩人年纪能差十五岁,不过,都是爱聊的,一聊能聊半日。荣烺好奇心重,跟朱使臣打听镇南国朝会什么样,既然有女子为官,那岂不是要男女共立一堂了?   朱使臣道,“我国一向有女子参政的风俗。平常便有女官,所以并不觉奇怪。天、朝似乎是男女壁垒分明。”   “这也是礼法所束。”   “礼法也并不生来如此。”朱使臣说,“是发展至此的。世间无不变之事,亦无不变之法。且不说女子论才干并不输男子,殿下是读书之人,且拿姓氏而论,姓是表明家族之意,从姓字拆分可知,姓最初始是从女而来。”   “上古八大姓,姬、姜、姒、嬴、妘、妫、姚、姞,皆从女字。可见,最早的时候,家族是以女子为中心。”八角亭畔初绽的迎春花上,几只蜜蜂在阳光下辛勤采蜜,朱使臣一手搭在贵妃靠的朱栏上,“那时的礼法,想是与现在大不同的。”   荣烺即使自幼聪颖,眼下论学识也较朱使臣大有不如。她吃惊的说,“那怎么变成现在的样子了?”   “很简单。以女子为中心时,礼法维护的是女子。以男子为中心,维护的便是男子。”   “两个都不好。”荣烺说,“我觉着人应该是一样的。既不过分尊祟谁,也不过分贬低谁。”   朱使臣颌首,“我国就是如此,不论男女,都会给大家奋进的机会。”   荣烺问,“你们国家的汉人也是这种想法么?”   “殿下忘了,臣姓朱,便是汉人。”   荣烺一宭,自己就笑了,“我还真没注意。”   “臣虽是汉人,不过,祖上早就与国内土族通婚。臣母亲便是当地著族,当年母亲与父亲成亲,陪嫁便有两千土兵。”朱使臣并不介怀血统之事,“我出嫁时,母亲也给我陪嫁了两千兵马。”   “这可实在太威风了。原来朱使臣你是文武双全。”荣烺真心赞美。   “不值一提。臣母是因嫁予臣父,才没继承家业。臣外家家业,便是臣姨母掌管。”朱使臣道,“我看殿下行动时脚步轻盈,应该也有习武。”   “嗯,平时我们的课程里也有兵法军事一项。”   朱使臣非常赞同,“这是应当的。我们国主也常这样说,女子天美,这是女子的长处,却也不要就此拘束自己于家宅内闱,还需多走出去看一看,如此心胸开阔,便不会被琐碎之事消磨了心性。”   荣烺说,“想来令国主经常出游。”   “我国大小州府,国主的足迹踏过每一寸土地,深受我国百姓爱戴。”可见朱使臣是真心敬爱其国主。   荣烺问,“等你们国内安稳了,也欢迎国主来我朝到访。我们既为主属之国,便不需外道。”   “我必向国主传达殿下好意。”朱使臣委婉的说,“只是近来怕是不行,国主初登基,还有大婚之事要忙。”   荣烺还挺八卦,“你们国主还没大婚么?”   “敬爱国主的贵族子弟实在太多,原本王夫是在大理城的,奈何王夫兄长病逝,王夫要回族继承族主之位。国主身边不能没人服侍,总要再为国主选一位知心人。”   纵荣烺一向颇有想像力,且不以规矩国体所束,此时也听的目瞪口呆,好半晌才说,“那王夫现在与国主是什么关系呢?还是夫妻么?”   “自然是的。”   “那再为国主选人,算是什么关系?”   “侍夫。”   荣烺喃喃,“我朝从无这样的事。我朝一般是男子多妾室。”   “公主想,我国主堂堂一国之主,有几个侍夫也是情理之中。”   “这也是。”荣烺年纪小,接受力格外强。   荣烺问,“你们那儿家境好的女子,也会跟好几个男人成亲么?”   “更多似我父母这般,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朱使臣向荣烺解释,“不过,殿下也知,咱们女子身负传承血脉的重任,必然要选最为优秀的男子,才能诞下更为强大的后代。”   蓝蓝的天空,雪白的云朵,太阳明丽,春和日暖。但此时此刻,荣烺仿佛听到遥无的天际传来咔嚓一声,湛蓝天空撕裂开一条缝隙,随之缝隙里迸射出一缕白炽强光——   那是天空之外的另一重天空。 第108章   殿下 正文第一零八章   荣烺把在朱使臣这里的所见所闻告诉祖母,郑太后听的哈哈大笑。   荣烺自己也笑,“要不是听朱使臣说,我都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地方,这样的风俗。”   姜颖都说,“原我觉着嘉平关外的西戎就很特别了。”   荣烺晚上练过大字,拿出朱使臣送来的书,请祖母帮着写句话。郑太后问她,“写什么话?”   荣烺想了想,“斯以千年,永以为好。”   郑太后颌首,给她写了。荣烺再印上自己“梨花院”的印鉴,心里特遗憾自己刚习字,不然自己就可以写了。   姜颖几人都夸这话写的好,颜姑娘道,“非但字好,寓意也好。”   待将书还给朱使臣,朱使臣赠了荣烺一双宝光莹莹的玉璧,然后便带着国书向朝廷告辞,准备回国。   荣烺想去送送朱使臣,郑太后道,“镇南国不过附属小国,四方馆通事舍人送送她们便罢了。你去送,礼节太过盛大。齐尚书现在忙春闱的事,哪儿抽得出空来?”   公主相送,焉有礼部尚书不出面之理?   荣烺一向机变,并不为这些繁琐礼仪所困,她道,“我也不用摆公主仪卫,也不用穿大礼节时的宫装,就平常衣裳。我带着阿颖姐、阿玥姐她们,过去说两句话,不用劳动齐师傅的。”   “行吧。就当是你们私交甚笃,过去送一送。”   “就这意思。”   姜颖荣玥不觉什么,主要姜颖在嘉平关经常与北戎部落打交道,迎送之事平常。荣玥是觉着,反正是女官么,送一送也没啥。   郑锦爱凑热闹,独颜姑娘深感郑重荣幸,相送一国使臣,哪怕是属国使臣,也是要载入朝廷四方馆记录中的。   朱使臣也没想到荣烺会来送她,天气很好,晨风微凉,朱使臣郑重行一礼,“此番前来天、朝请安,小臣见闻颇广,永不忘殿下待我之情。殿下身份贵重,或并无去我国做客的一日,臣只望还能有机会,再来天、朝,向殿下请安。”   荣烺扶起她,握着她的手说,“我两国永世交好,过几年闲了,使臣只管再来。”   朱使臣此方正式向荣烺郑重拜别,带使团离开。   非但朱使臣对荣烺印象好,连随行女官也觉着荣烺这位小公主不错,还特意过来送别他们。   齐尚书要送荣烺回宫,荣烺说,“齐师傅你先去忙吧。我还得去城墙那里看看去。”   齐尚书想到同样被扣薪俸的史太傅,很赞同荣烺的想法,“去看看也好。这事公主帮了大忙,您平时多在宫里,出来看看民间疾苦,以后更加忠君爱民。”   荣玥说,“这得跟史师傅说一声,再去比较好吧。”   齐尚书道,“殿下要想看到真实模样,就谁都别知会,直接去便好。”   颜姑娘也道,“我听说,下头的官要知道上头有人去,都会提前做许多准备。”   荣烺想了想,的确是这个理。   于是,荣烺让齐尚书自去忙,她自己去墙城那边儿就行。齐尚书一向周全,依旧是亲自将荣烺到城墙附近,这才回的礼部去。   荣烺见城墙边车马忙碌热火朝天,问过来相迎的工头,“早上什么时候开始干活?”   工头说,“辰初就开始了。”   “什么时候歇?”   “现在天黑的早,酉初酉正的。待天时长了,还能再多干些活。”   荣烺边走边看,问,“工钱怎么算?”   工头说,“这也不一样,运送物料的一天三十,上面砌城墙的多些,每天四十个大钱。”   荣烺看有两个妇人随着送菜蔬的马车经过,问,“吃的怎么样?”   “青壮每顿有两个黄面炊饼,一碗菜。”   荣烺看那扛着砖料的男子,背都叫压驼了,问工头,“能吃饱不?”   “吃饱吃不饱的,这既有银子拿,还能一天供三顿饭的,也就朝廷的工程了。”   荣烺沿着上城墙的砖道,往城墙上去。一到城墙,干活的就更多了。荣烺问,“工程进度怎么样?”   “人们干劲儿足,年中必能修好。”   荣烺朝工头摆下手,“你去把每天的工料记录拿来,我瞧瞧。”   工头实在忍不住了,很恭敬的矮了矮身子,“贵人,那记录都是上官收着。恕小的直言,小的去取这记录,怎么跟上官说呢?”   荣烺道,“跟你上官说,我是史太傅的弟子,过来瞧瞧。”   工头也不知道史太傅弟子是谁,好在他知道工部尚书就姓史。工头下去取工料记录,荣粮继续溜达着,林司仪不让她挨得太近,怕砖石多伤到荣烺。   荣烺还去看一回拌糯米砂浆,颇觉大开眼界。   工头腿脚很快,跟一位青衣老者过来,那老者是管理此次修城墙的营缮使,好歹是入流小官。见荣烺身畔女子虽衣饰简单,相貌举止却与旁人不同,且身边侍卫皆人高马大,健壮矫捷。   营缮使抱拳一揖,“见过贵人。”   荣烺一摆手,“外头无需多礼。工料记录我看看。”   营缮使也不认识荣烺,不过,前些天皇长子殿下刚来过,他有幸远远跟着服侍一回。此次见荣年岁尚小,也不敢怠慢,奉上工料账簿。   荣烺略翻了翻,见每日砖石灰土糯米出入皆有记录,只是不甚详尽。荣烺说,“这出入除了记个日子,所用所入多寡,怎么没有取料人或者送料人的记录。”   营缮使迷惑了,“回贵人的话,自来就是这样记的。取料的就是干活的管事,送料的就是咱们工部。”   荣烺说,“这工程不少,管着干活的管事肯定也不一样,谁取多少,什么时候取的,自然要记清楚。”   营缮使松口气,“这个臣都记着哪。”指给荣烺看,“贵人请看,后头划的圈,这个是一组的管事。这个扁些的圈,是二组的。这个像鸡蛋的,是三组的……他们每人领东西,就签自己的名儿。不会写字或图省事,就画个圈。”   荣烺目瞪口呆:……   她各处都看了看,还有做饭的灶房,荣烺险没吐了,味道不大好,荣烺也没嫌弃,就是私下同大家说,“我看不大干净。”   大家都很认同荣烺这话,荣玥还说,“不知道吃了会不会生病。我娘说,菜要洗不干净,吃了会生病的。”   林司仪道,“这也得上千人的饭食了,哪儿能像小灶似的,样样讲究,这已是不错了。”   颜姑娘说,“工部都是男人,这上头就不上心。我家灶上的丫环婆子,三天就要修一次指甲,灶上的人手上不能涂凤仙汁,还要三天洗一次头,十天沐浴一次。”   荣烺问林司仪,“宫里有这样的规定么?”   林司仪说,“虽没有,但宫里人自己都留意的。”   荣烺下定决心,同颜姑娘几人道,“史师傅平时很忙,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咱们拟几条规矩,帮一帮史师傅。”   于是,没几天,刚罚他俸禄、抗议他偏心眼儿的公主殿下又送了他一个条陈,让他照着去整理工地上灶房的卫生情况。   荣烺将条陈递给史太傅,“今儿我去看城墙了,你们那工地灶房不成,又脏又乱,味道难闻,我险吐了。照着这十条,给灶房人立出个规矩来。吃食就得干干净净才好。”   史太傅来不及问公主殿下您咋去看修城墙,那儿可不是女孩子该去的地方,赃乱不说,也不安全啊,到处是砖石,磕着碰着如何是好。   还有,您皇家公主,怎么还干涉我工部差使啊,这可不好……这不是女子该做的事……   接过条陈,史太傅翻来看,很简单就是十条,都是些洗头洗脸剪指甲的事。这些事,的确是女孩子更细心,史太傅满肚子意见顿时烟消云散,心头一松,谢荣烺,“多谢殿下关心,臣一定让她们照做。”   “还有,我买了五万斤粮食,捐给你。给修城墙的百姓添些饭,每人每顿加三个饼,五个饼,这样就能吃饱了。他们在外吃的饱,干活肯定用心,还能给家里省下粮食。”   哎,又送他粮食。史太傅最是个怜悯百姓的,一揖道,“殿下心存百姓,臣代百姓谢殿下了。”   荣烺眉眼一弯,笑眯眯地,“不用谢,这是罚你俸禄的银子,正好买了些粗米。没用我一个铜板。我白得一好名儿。”   史太傅:……   颜姑娘还在一旁添油加醋,捧茶给荣烺,“殿下这也是好人有好报。”   史太傅:我是坏人…… 第109章   殿下 正文第一零九章   荣烺是那种做点好事就恨不能宣传的人人知晓的性情,她给史太傅捐粮食的事儿,更是没瞒着。   虽然大家都有点无语,但看荣烺一幅等待表扬的小模样,荣晟帝只能忍笑夸一句,“这也算用之于民了。”J   荣绵也得说,“挺好。全了史师傅的颜面。”   “史师傅颜面怎么了?”荣烺说,“这是我捐的烺食,跟史师傅的颜面有什么关系?他觉着被罚俸禄没面子了?”   荣绵看他妹翘着下巴,很不满意的口吻,便跟他妹说,“史师傅学问是满朝都有名的,估计这辈子是第一次被讲课扣俸禄。”   “偏心眼儿就有此劫。”荣烺半点不同情史太傅。   荣绵笑着说,“你不也去看城墙工事了么。”   “我自己去,跟被人邀请去这能一样么?”荣烺说,“哥你不知道,我扣史师傅俸禄,他竟也不知改过。”   荣绵:史师傅您就邀请我妹去看一看修城墙可怎么了?   就见荣粮扬着小圆脸儿,一幅她特别宽宏大量,特别不念旧恶的神色说道,“但我不跟史太傅计较,我还捐了五万斤糙米。齐师傅说,我这是菩萨心肠。”   荣绵:齐尚书可太会哄我妹了。   荣烺发表一通对两部尚书的观点,就到了用晚膳的时辰,大家一起用膳,见有喜欢的炸虾,顿时喜笑颜开。这是开春的小河虾,炸起来既酥且脆,只是吃多容易上火,荣烺只有一小碟过瘾。   待用过晚膳,再陪父亲说几句话,荣烺就辞了祖母、父兄,带着小伙伴们回屋练字去了。   相对被荣烺吐槽的史太傅,齐尚书格外会做事。   近来在安排春闱之事,齐尚书上书荣晟帝,言皇长子年长,可先学习一些春闱实务。郑太后荣晟帝都允了,齐尚书也没忘记邀请荣烺一起学习。   齐尚书提前回禀了郑太后、荣晟帝,“娘娘、陛下也知道,公主殿下一向不患寡而患不均,臣要是不邀请公主,公主必要生臣的气。臣是公主的师傅,也不忍公主受此委屈。”   郑太后笑,“带阿烺一起去吧。她年纪小,对什么事都好奇,也愿意多学习。”   荣晟帝亦道,“去吧。并无妨碍。”   荣烺接到齐尚书的邀请,当下身心舒泰,问一句,“春闱是大事,齐师傅你也叫上我哥,我哥也一起去。”   齐尚书道,“臣已禀过太后娘娘与陛下,是请大殿下与殿下一起去礼部学习的。”   荣烺赞道,“不愧是齐师傅,做事既体帖又周全。”   荣烺把此事应下,又问了时间,准备把去礼部那天的课程往后排一排。颜姑娘郑锦几人都格外高兴,颜姑娘都格外赞一句,“到时还得齐师傅多教我们。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齐师傅您千万别客气,我们还是能做些事的。”   郑锦一向财大气粗,“我听说每年都有些穷举子,咱们给齐师傅捐些银子吧。”   姜颖立刻表示赞同,荣玥也没意见,哪怕素来无世无争,荣玥也在齐师傅的邀约里感受到了不一样的尊重。   收到众人好意,齐尚书笑,“好意我心领,举子们那里都安排好了。你们跟着看看科举流程,春闱规矩,也是长见识的事。要是学习中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问,有什么意见也只管提,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大家都笑着应了。   齐尚书是荣烺的师傅,待荣烺自然更近。   倒是史太傅听说齐尚书竟然邀请荣烺一起到礼部学习,心下很有些意见,都思量着要不要私下劝齐尚书几句。   不过,齐尚书为人向来不好惹。   且齐尚书既然敢邀荣烺,必然做足准备。   史太傅在家抱怨几句后,还被夫人劝了几句。史夫人道,“要我说,你也是公主的师傅,待公主与大皇子,还是一碗水端平的好。”   “我哪里有偏有向了,你别听公主瞎说。”   “公主未必全无道理。”史夫人道,“不说旁的,修城墙的银子不是公主想法子弄来的。”   史太傅道,“夫人啊,男女有别。公主岂好干政,我正因爱重公主,才要让公主明白,什么才应是贵女所为。”   史夫人实不喜此言,“那弄银子修城墙,属不属贵女所为?”   史太傅理所当然,“修城墙是大事,事急从权。”   史夫人直接不想再与此人说话。   史太傅不仅在家抱怨,陛见时还与荣晟帝提了一嘴,荣晟帝笑道,“小孩子好奇心重,去就去吧,也只是去了解了解罢了。”   荣晟帝这样说,史太傅方不再说什么。   如郢王就没史太傅的眼力,郢王直接当朝上书,言两宫宠爱公主太过,自来从无皇女驾临礼部干预科举之事,请两宫收回成命,也请公主严守宫规礼数,为天下女子表率。   荣晟帝不悦,振声道,“公主与皇长子到礼部学习,是朕首肯。公主听朕的旨意,就是不守宫规礼数了。郢王是指责朕教女无方么?”   “朕自幼学习先王教诲,倒没听哪位先王提过,不准皇女驾临礼部?倒是郢王,莫不是要倚仗宗室长辈身份干预朕的家事?”   荣晟帝险把郢王怼吐血。   见荣晟帝翻脸,诸臣顿时不敢再言。   颜相齐尚书等人皆目不斜视,端庄的站在朝堂之上,冰冷的黑青地砖映出郢王惨白的面容,荣晟帝冰冷的视线一直刺入郢王双眸深处,渐渐的,渐渐的,仿似与记忆中的冷厉面容缓慢重合——   直至融为一人。   那是他的兄长世祖皇帝! 第110章   殿下 正文第一一零章   郢王一恍惚,险把儿子看成爹。   也是这一恍惚,让郢王灵光爆发,顺势两眼一闭便往后倒去。位于郢王身后的顺柔长公主驸马连忙托住郢王,还急切的唤了两声,“老王爷!老王爷!”   郢王双目紧闭,郢王世子见状也跑到父亲身边,焦急的望向荣晟帝。   荣晟帝道,“将郢王移至偏殿,宣太医过来,他既然身体不大好,世子便侍疾吧。”   郢王回府养病,郢世子的差使也暂交由副手负责。   此事在朝堂颇有议论,毕竟,郢王一直是荣晟帝的铁杆支持者。当年,荣晟帝刚大婚,郢王便奏请郑太后还政。新政失败后,许多官员投效郑太后,郢王依旧对荣晟帝忠心耿耿。   当然,郢王也一直是“女子不可干政”的坚定支持者。   没想到,一旦言及小公主,竟触荣晟帝逆鳞。   帝王竟对公主如此偏爱,一时令无数朝臣唏嘘。毕竟,当年皇帝陛下甫一登基就想把太后娘娘心腹臣子都换下去的。   如今轮到亲闺女,皇帝陛下就全然不是如此了。   还有不少大臣凑到齐尚书身边,或明或暗的打听起小公主来,齐尚书自然对荣烺赞不绝口。   不过,朝上的这些事荣烺是不知的。   郑太后听闻也没说什么,她早看郢王不顺眼。   荣烺只管到日子换上新衣,高高兴兴的与兄长、小伙伴们一起去礼部,跟齐师傅学习春闱实务去了。   春闱历经数百年变迁,严谨性毋庸置疑,便是考题都是荣晟帝提前想好,到考试那一日方口谕告知主考,现场给考生出题,避免泄题露题。   再有,考卷也全部糊名阅卷,以免考官存私。   连当天贡院值勤守卫的官兵,都是从禁卫军随机抽调,以杜绝里外私递之事。   荣绵听着,不禁颌首,“这样严格,考场必然干净。”   荣烺背着手腆着肚看向齐尚书,齐尚书道,“依旧是每届都有做弊之人。”   荣绵大为震惊。   齐尚书道,“殿下,春闱便是鱼跃龙门的那道门。面对成龙的诱惑,修行不够的鱼,想方设法也要跃过去的。”   荣绵问,“若被抓住,如何了?”   齐尚书道,“依法处置。褫夺功名,三代不可科举。”   荣绵向来不喜这些不正道之人,点头,“自当如此。”   齐尚书还带着兄妹二人到贡院,现场看考试的地方。站在贡院门口,齐尚书说,“考试当天,诸举子便在这儿排队领取考间号牌。考场分四天地玄黄四部,领到哪间,便去哪间。”   荣烺问,“那考牌是怎么分的?”   “按顺序。天字一号、二号……这样排下去。”   荣烺想都没想便说,“齐师傅,有没有人在考间作弊,还没考的时候,就买通贡院杂役。然后排队当天雇许多人来排,譬如,就排第一个,天字一号,来得早就行了。”   齐尚书道,“这我也有防备,在考试前一天,便会抽调人手进行最后一次考间的检查。”   “有没有这样的人?”   “有。不过因是贡院排查,若查到作弊之物,都是直接收缴烧毁。因为是人脏并获,那意图作弊的举子多半是平安落榜。”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了。”   “贡院的杂役,考试期间在院中当差么?”   “会抽派新人过来。”   一行人进了贡院,荣烺第一次见到贡院考间,她望着那四四方方的小考间,不禁道,“这可不太宽敞。”   齐尚书道,“写文章也够了。”   荣绵同妹妹说,“考生约有三千人,不得不将考间做小,不然哪儿放得下。”   荣烺明白,“这也是。”   这一次出行,大家都对春闱的严谨细致大开眼界。待中午在礼部用膳,荣烺郑重的向兄长介绍齐师傅的名菜——礼部焖羊肉。   齐尚书笑,“公主记性可真好,拢共就吃过一回。”   “因为好吃我才记住的啊。”荣烺跟她哥说,“你看齐师傅,不仅学问好,当差好,连烧菜都懂。不是我说,这样的文武全才,可不多见了。”   荣绵刚要顺嘴赞齐尚书两句,齐尚书已受不了荣烺的夸赞先行发声,“公主,烧菜算文还是武?”   荣烺笑,“我是说你连烧菜都精通,可见事无俱细,学识渊博。”   荣绵笑,“齐尚书的确行事干练。”   齐尚书谦虚,“臣这也是多年历练出来的。”   荣烺说,“皇兄你不知道,齐师傅做什么都是事必躬亲,虽然这次的主考不是齐师傅,但春闱绝大部分事都得礼部来做,齐师傅去岁就开始操持了。”   荣绵也喜欢齐尚书的干练,道,“国当有此能臣。”   “两位殿下过奖了。”   待饭菜上桌,齐尚书请大家品尝礼部伙食。当然,礼部的代表美食焖羊肉也受到大家一致好评,不过,荣绵不似荣烺无肉不欢,他饮食更清淡些。   直待傍晚,兄妹二人方乘车回宫,说到今次礼部之行,都非常满意。   转眼春闱已至,国家科举取仕,当天,荣烺还跟兄长商量着,乘车出宫看了一回举子排队。待主考官亲自从御前取得试题,春闱第三日时,荣烺还撺掇父亲亲自到贡院巡视,看一看科场纪律。   荣晟帝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思,“你想去就说想去,还撺掇朕做什么?”   “我自己又去不了。我早听齐师傅说过,龙门一关,必得春闱结束才能开。我就不信父皇不想去,国之大事,哪儿还有比遴选人才更重要的呢。”荣烺还很卖力的给父亲捏捏肩膀,逗的荣晟帝直笑,“行了行了,等明儿去带上你。”   “还有我哥。”   “嗯,都一起。”荣晟帝道,“阿颖她们就别去了。”   姜颖也没觉着自己能去,姜颖说,“等公主回来给我们说说,我们听一听也长大见识。”   荣烺很义气,“你们放心,到时我眼睛睁的大大的,仔仔细细的看,回来细细的讲给你们知道!”   其实考场有什么好看,无非是没去过没见过,去了见了也就那个。用荣烺的话说,“一个个都闷头写文章,有些瞧见我们的,都是看一眼便低下头去,不敢直视久看。”   待贡试榜一出,殿试后便是金榜题名、天街夸官、锦衣还乡之盛事。   荣烺还跟着凑一回热闹,去街上包了上好包间位置看天街夸官,结果,状元、榜眼、探花都是中年大叔了,年纪很大,形容亦不潇洒俊朗。   看一回,颇失望。   荣烺干脆去郑公府找郑老夫人说了回话,下午方回宫去。   转眼已是三月中,暮春将去,御花园杏花灿烂。荣烺从罗湘手中取过玉佩,说,“这是我送给闻小弟的,怎么在阿湘你的手里?”   罗湘道,“听穆然公子说,这是公主给闻小公子入官学的贺礼。不过,闻小公子官学考试失利,没能考上,便托我将玉佩还给公主。”   荣烺有些讶意,“我看闻小弟很有信心啊,怎么没考上?”   罗湘说,“官学每年只有一百个名额,升学挺不容易的。”   晨光下,坠子在荣烺指尖儿一晃一晃,荣烺说,“这还还什么呀。明年努力就行了。”   罗湘想公主在宫里生活,不大知外面人情世故。罗湘身子微微向前靠近,低声提醒荣烺,“殿下,你想想,还玉是不是还有别的用意?”   荣烺不解,“什么用意?”   罗湘欲言又止,荣烺说,“阿湘你一向爽快,有话尽管说。”   抿一抿唇,罗湘道,“公主所赐,这是难得体面,即便此次考试失手,再努力也一样,焉何要退回呢?公主看,是不是闻小公子有需援手之意?”   “告诉我落榜,是想让我帮他们?”荣烺问。   郑锦道,“这不是什么大事,打发人说一声便是了。”   罗湘道,“一般来说是这样。有人就算不明说,也会有这么点意思。不过,听我三弟说,穆然公子在官学是一等一的人才,官学里的先生都说穆然公子以后能去考功名。我见了他一面,看他不像那种钻营之人。我就有些奇怪,才亲自进宫跟您说的。”   荣烺说郑锦,“官学入学肯定也是择优录取,特殊情况给个恩典还罢了。也不能总给恩典,递条子递话的人多了,就挤占了有才学子弟的名额。”   郑锦说,“这闻小公子不是公主的人么,咱们当然得帮自己人。”   荣烺笑,“虽是这个理。但也得他自己争气,要他们自己没本事,提也提不起来啊。”   荣烺对罗湘道,“等下回出宫,我见他们一面,一问即知。”   荣烺未将此事放心下,她现在正张罗去别庄打猎的事,正好罗湘进宫,邀罗湘一起出出主意。人家罗湘是个爱读书的斯文人,不过,听说要去别庄打猎,罗湘也小有激动,“咱们年纪小,豺狼虎豹就先算了,鸡兔羊鹿之类的打打就行。”   荣玥胆子小,“羊鹿也大,咱们打些野鸡兔子就行。”   姜颖不同意,“羊跟鹿温顺的要命,跟鸡兔没什么区别。”   颜姑娘道,“咱们出去打猎,一天肯定回不来,这得在外住下。到时住在哪儿,得提前安排好。”   几个小姑娘就在杏花林畔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打猎的各项章程来,不知哪儿的一阵风拂来,杏花纷扬而落,沾湿衣鬓。 第111章   殿下 正文第一一一章   荣烺把狩猎的各章程都拟好,邀请多少人,到哪儿去围猎,才跟祖母郑太后提此事。她知道自己年纪小,故而特意请一向喜爱狩猎的顺柔长公主任领队。   荣烺说了,“出门我都听顺柔姑妈的。到时我们就住顺柔姑妈的庄子上,在姑妈庄子上起居。祖母,您说好不好?”   郑太后掖揄,“你这都安排好了。”看一眼顺柔长公主,“说客也请来了,还问我好不好?”   “姑妈哪儿是说客啊,她不早跟祖母您说了。”荣烺道,“姑妈就是祖母您的分身。”   这话说的郑太后、顺柔长公主都笑了。   只要荣烺安排好出行一应琐事,郑太后凭她玩儿去。   顺柔长公主原也爱骑马行猎之事,自然愿意带荣烺等人出宫玩儿。   荣晟帝有些不放心,觉着闺女年纪太小,可又有皇姐带队,皇姐倒是个妥当的。荣晟帝问荣烺,“这一出去就得几日,你功课怎么办?”   荣烺说,“我看书上说,读书得劳逸结合,我这是放个短假。”   荣晟帝道,“你看你哥,他放假么?”   “我正打算邀我哥一起去哪。”她还挺有分享精神。   “你哥不去。”   “还没问,这怎么知道。我要是我哥,我就去。”   结果,荣烺一问,果然她哥不去。荣绵道,“史师傅一直说,为人做学问都要勤勉,持之以恒。”   荣烺满嘴歪理,“哪就差这三五天。一辈子好几十年,难道连个休息空都没有?”   “哪儿没有,除去假日,每月都有一天。”荣绵不比荣烺,他是他爹唯一儿子,以前只有郑太后千秋、郑皇后千秋、荣晟帝万寿以及过年七天假。后来,荣烺要求每月有一天出宫的日子,考虑到荣绵是皇子,也要了解些百姓事务,遂也给荣绵安排每月出宫一日。荣绵都视为放假。   “那也算休息?”荣烺挑着小眉毛,试图说服她哥,“哥你虽责任大,也不要太累。书上说,放长线,钓大鱼。得身体好,才能多干活。出去跑跑马,也是锻练身体。”   荣绵直接听笑,“我头一回听说,放长线钓大鱼是这么用的。”   大家也都笑了。   反正荣绵功课忙,他还要去工部学习,是真的没时间。   荣烺也就不强求了。   荣烺过去问她爹,“父皇您有没有空?”   “别问我,我不去。过些天藩王来朝,还有朝中事务,千头万绪。”   荣烺小大人样感慨,“为人不能享乐,就是做皇帝也没意思。”   荣晟帝笑斥,“胡说八道。做皇帝是为享乐?”   “像父皇这样,也不喜歌舞,也不喜狩猎。”荣烺好奇的问,“父皇,您喜欢什么?”   荣晟帝道,“看世间太平,我就喜欢了。”   “那我也喜欢。但我还喜欢歌舞,还喜欢打猎,还喜欢出宫玩耍,还有漂亮的衣裳。”荣烺掰着手指,“我还喜欢吃鱼、喜欢吃肉,喜欢看戏,喜欢读书……”   最后,荣烺一摊手,“十个手指都不够数。”   荣晟帝忍俊不禁,伸出手,“来,朕再借你十根手指。”   “那也不够,我喜欢的东西太多了。”荣烺蹭蹭,荣晟帝边儿上坐坐,她就挨着父亲坐了。荣烺拉着父亲的手,望着父亲的脸庞,亲亲热热的说,“我也喜欢父皇。我父皇又年轻又英俊,还这样贤明,多好啊。”   荣晟帝叫荣烺这甜言蜜语哄的笑出声,跟母亲商量给闺女派哪队禁卫随扈,又问林司仪都带哪些宫人服侍,林林总总问的极细致,显然不放心,又不忍扫闺女的兴。   荣烺在一边儿表孝心,“等我猎头老虎给父皇吃。”   荣晟帝吓一跳,“什么,还要猎虎!”   “没有。大家说虎豹豺狼太危险了,我们都是女孩子,先从鸡兔羊鹿猎起。”荣烺遗憾的说,“老虎得等我大了才能打。”   “那也不能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道理难道没学过?”   “父皇,你是不是跟史太傅读过书?”   “做什么?”   荣烺做个捋胡须的动作,粗着嗓子,学的惟妙惟肖,“圣人大道,就是如此。”   大家想到史太傅说话时的模样,都纷纷笑起来。荣晟帝忍笑训她,“连师傅你都取笑。”   “我懒得理史师傅,你看,他又邀请我哥去工部,又没邀请我。我得再扣他一月俸禄。”   荣绵笑,“这怪我多嘴,刚跟你提这一句。”   荣烺脆脆地,“哥你以后只管悄悄告诉我,我知道一回扣史师傅一回。等俸禄到手,我分一你半。”   “我不要,倒跟你成同伙了。”   “爱要不要。”荣烺还跟父亲说史太傅坏话,“父皇,你看史师傅这高低眼。父皇,再有那些费力不讨好、特别难特别难的事,就给史师傅做。”   荣晟帝哭笑不得,“你这心眼儿也不大。”   “我比史师傅还是强些的。”   荣烺风风火火的准备出行游猎之事,荣绵私下提醒史太傅一句,就邀请阿烺一回,不然又要被扣俸禄了。荣绵怪内疚的。   史太傅铁面无私,“就是公主把臣的薪俸全扣光,臣也得谨守朝中礼仪。殿下也要记得,男女有别,各司其职。这并非臣轻视女子,生养儿女,侍奉父母,原是母性天职。男子在外建功立业,这是男子天职。岂能乱乎?”   荣绵道,“没师傅说的这样严重,上次阿烺不就给你提了不错的意见么?”   “灶上之事原也是女子之职。你看旁的方面,公主有何高见?”   “阿烺也就是想去看看。”   “殿下太过心软,工地之上,砖砖瓦瓦,且皆是粗人,赤膊袒胸,岂不惊吓了公主?”   一听“赤膊袒胸”,荣绵立刻道,“师傅这话很是,是我想的浅的。”   荣绵道,“我回去定劝一劝阿烺,不让她再扣师傅您的俸禄了。”   想到被扣薪俸事,史太傅木着脸,“随公主意,反正臣心底无私,赤胆忠心!”   荣烺听她哥解释城墙上人衣着不整,史师傅才能邀请她。荣烺可不好糊弄,她说,“那史师傅可以过来跟我说明因为这个缘故才没邀请我。我又不是听不懂话。他说也没说一声,肯定就是完全没邀请我的意思。这理由是独说给哥你听的,我才不上他这当!”   荣绵没劝动她妹,遂感慨一声,“你俩还怪像的,都犟的很。”   荣烺大受侮辱,“我跟那高低眼老倌儿像?!”   别看跟史太傅不对付,荣烺待史姑娘一如既往,除了向史姑娘解释一下为何要扣史太傅俸禄之外。   史姑娘心里觉着怪对不住公主的,很是惭愧。荣烺倒是安慰她,“阿史你想做史官,要按史太傅的想法,当官著书都是男子的事。史太傅得罪我,我还能罚他薪俸,阿史你就比较惨,他是你祖父哪。”   “你以后要想实现梦想,恐怕要受到自家人的阻拦。你不用在意,也不要怕,你又不是他们的应声虫。难道史太傅说的就全是对的?倘天下女子皆如史太傅所言,安于内闱,一辈子对男人的话俯首帖耳,历史上便不会有这些伟大的女性。”   “正因咱们女子不甘人下,世代奋起,才有一位又一位杰出的女子。所以,阿史你要坚持自己的梦想,咱们以后,也要做后人的榜样。”   荣烺简直是积极拉拢史姑娘,还总是鼓励她。一则荣烺跟史姑娘交情好,二则荣烺很有些自己的小心眼儿。   在她看来,为官者欲名垂青史,鲜矣。   但著书不一样,尤其是著史之人,只要书写的好,史官的名字便会随自己所著之书,一并荣耀千古。   像史太傅那样的老古板,一辈子琢磨的也就是青史留名。   他不是看不起女子么,荣烺非叫史家最出名的就是女子不可。   到时气也气死史太傅!   鼓励过史姑娘,荣烺就带着一大群帝都闺秀、以及朱雀卫的禁卫军、舞乐司的舞乐队,忽啦啦直奔顺柔长公主郊外别苑,打猎去了。 第112章   殿下 正文第一一二章   顺柔长公主别苑建于西山脚下,这一次出宫,荣烺带上自己的小马。出宫时她老老实实的乘车,一出宫门立刻就改骑马了。   林司仪等人也就都跟着出来骑马,因为荣烺早两年就开始练习骑射,身边宫人也跟着学习,故,宫人也都备了马,追随在荣烺身畔。   姜颖等人自然也都换了马,后面罗湘杨华……所有在荣烺邀请之列的闺秀,也都弃车乘马,走在朱雀大街之上。   即便有肃街,但也有诸多百姓从门缝窗缝里看到帝都女子骑马盛景,均赞叹唏嘘不已。赞叹的是,公主殿下骑马的身姿可太威风了。   唏嘘的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女人也大摇大摆的在街上骑马了!   荣烺骑着自己的小马,兴致勃勃的观赏身边的店铺树木,待出城后,映入眼帘的仍是一大片民居,这便是外城了。   外城的路也很宽敞,路边有行人见官兵仪卫,皆低头退避一旁,荣烺看到远方山峦起伏,微风送来草木清香,继而大片农田映入眼帘,田间有农人忙碌,一片片的茅草舍点缀其间。   顺柔长公主指给荣烺看,“这边儿上都是稻田。”   荣烺也时常出宫的人,不过,她出宫都是在城内,此时见到稻田,荣烺很是稀奇,说一句,“绿油油的。”   她又看道边的树,以柳榆居多。还有田里种植桑树,这必是有养蚕人家。   荣烺问,“姑妈,你的食邑里种的什么?”   顺柔长公主说,“种的桑。养蚕吐丝织成绸缎。”   “我也喜欢养蚕。”   “嗯,这是。”皇后亲蚕礼前,宫人都会提前养蚕,以备亲蚕礼使用。荣烺好奇,也在自己屋养了两只蚕宝宝,吓的荣玥都不敢进她屋了。荣玥怕虫子。   一会儿,荣烺惊奇的说,“姑妈,你看,那是羊!”   一会儿,“唉哟,那是牛吧!还是水牛!”   待在路边看到一只母鸡带着一群圆滚滚的小鸡雏在路边觅食,荣烺就走不动了,她非让林司仪去给她把鸡雏买下来,她要养鸡。   林司仪说,“哪儿有让人家母女分离的,你把鸡雏买走,母鸡就自己一个了。”   “那把母鸡也一起买下来,我天天喂它吃好的。”荣烺还说,“外头人过日子不容易,我看书上说,许多人家的鸡下了蛋也是舍不得吃的,得拿去卖钱。林妈妈,拿十两银子给这鸡的主家,不要使人吃亏。”   于是,林司仪安排人给荣烺买鸡,荣烺继续带着大队伍前行。   那农家一听说给十两银子,当下乐不颠儿答应,还免费送了两个大大的鸡笼。   及至到顺柔长公主别苑,也已近晌午。   屋舍早提前收拾出来,顺柔长公主自然居主院,荣烺就跟她同居一室,另外院里东西厢给姜颖荣玥、郑锦颜姑娘几人住,其他姑娘两人一院,皆有居所,且都离顺柔长公主的主院不远。   别苑早预备出饭食,如今长公主一道,吩咐一声便能呈上。   林司仪带着宫人与长公主身边的女官宫女收拾居所,荣烺在院儿里赏风景,长公主院中两株极美桃花,如今正迎风绽放。   荣烺赞,“这桃花真美。”   长公主说,“我送你如何?”J   “我院里已经有梨花了。”荣烺转着看一圈,桃花枝叶错落,树干也很粗,问,“姑妈,这树多少年了?”   “这原是我在宫中少时所植。”见郑氏过来,长公主一指郑氏,“我们俩一起植的。”   荣烺一见郑氏,笑问,“姨妈,你怎么来了?郢王的病好些没?”荣烺曾在郑太后那里听嫡母郑皇后说起郢王府延医之事,便顺嘴问一句。   “已经没大碍,太医让静养。世子奉王爷到别苑修养去了。”   荣烺与郢王关系平平,未再多问。   郑氏原在家注书,因有狩猎之行,荣玥也一起来,长公主便邀请了郑氏。郑氏笑着说,“这树上还有我跟公主的名字。”她与长公主少时相识,称惯了公主,如今对着长公主依旧习惯称公主。   荣烺凑近细看,果真如此。   大家先是一道用过午膳,下午休息,明儿上午再出门狩猎。   其实狩猎也不是人们想像中策马打猎,周围都是长公主的土地,长公主令人放些鸡兔,给女孩子们练手。   荣烺是公主,大家请她先射,她刷一箭,屁都没中,嘴里还要说,“这兔子也太狡猾了。”   姜颖道,“是你箭术不行。”抬手一箭,刚没跑多远兔子便叫荣烺能射中了。   荣烺哇哇怪叫,“阿颖姐,你箭法可真好。”   姜颖指点她,“你得手随眼动,眼看哪儿,箭射哪儿。”   其他女孩子也驱着自己的小马射猎物,杨华白姑娘都是好武艺的,年纪也大些,很快就各有所得,欢呼起来。   余人都跟荣烺一样菜,让大家意外的是,荣玥竟然第一箭就中了。荣玥胆子小,别人都取箭来射,她不敢。还是郑锦射空一匣箭,见她箭匣还满着,鼓励她,“你看我们都射不中,你就瞎射,可能根本射不中,这怕什么呀。”   荣玥一想,也是这理,便抽出一箭,引弓拉箭,咻的一声,正中一鸡。   郑锦瞪大眼睛,“这也太巧了吧!”   荣玥都不知是喜是怕,握弓的手朝鸡一指,说话直结巴,“射,射中了!”   现在依旧零蛋颜姑娘见状也驱马过来,“好准!阿玥,你怎么这么准?”   “我也不知道,我瞎射的。”荣玥满脸茫然。   姜颖教荣烺教累了,过来说,“平时阿玥射箭就很好啊。”同荣玥道,“阿玥你再射一箭。”   大概是射过一次,中了一鸡,杀过生胆子便也大了些。荣玥便又引弓一箭,再中一兔。大家连连称奇。   颜姑娘问她有什么诀窍,荣玥想了想,拉弓一比划,“我也不知道,我就觉着能射中。”   楚姑娘文文静静的挎着弓,坐在马上远远的说,“这肯定是传说中的神射手。我爹说,军中就有这样的人,百发百中,有人听声音就能射中。”   楚姑娘还问白姑娘,“阿白,你听你爹说过没?”   白姑娘点头,证明确有其事。   大家便都赞荣玥是神射手,荣玥被大家伙夸红脸。   一整天,大家都在练习骑射——骑在马上射活物。   直到傍晚,荣烺也没能打破自己零蛋记录。不过,这也不必气馁,能射中猎物的,也不过六七人而已,剩下的大家都是零纪录。   虽然猎不到东西很令人气馁,不过也有骑射的乐趣。累了便沐浴歇一歇,荣烺会令宫人给大家送上沐浴药材包,这是道门的秘方,习武累了泡一泡,疏通筋脉解除疲劳,可灵了。   晚上大家便吃猎到的东西。   荣烺兴致好,传舞乐司表演新排的歌舞,大家且吃且乐,热闹非常。   荣烺可想可想猎到东西了,哪怕猎到一只小兔小鸡也好啊。她每天勤奋练习,做梦都梦到自己猎了整整一山的猎物。   终于,苦心人天不负。   在第四天,荣烺终于猎到一只野鸡。箭射到野鸡身上,野鸡吃痛,扑愣一下子飞起来,荣烺半点不慌,刷的再补一箭,野鸡半空再中一箭,血洒青天,当场去逝。   荣烺高兴的扬鞭一拍小马,小马撒欢跑了起来,荣烺欢呼的围着猎场跑了一圈,问大家,“看到没看到没?我中了!我中了!”   大家都为荣烺高兴,姜颖笑道,“我看比秀才中状元都要高兴。”   “那当然了!你们这种一射就中的人,哪里知道我们这好不容易射中的心情!”这话简直直戳一众差生心坎儿。   直待最后连最柔弱的楚姑娘也中一兔,这次狩猎算是迎来圆满尾声。   荣烺原想把自己猎到的山鸡野兔带回去给祖母、父皇、兄长享用,奈何如今天气太暖,大家便都在别苑解决了。   荣烺打算把自己买的小鸡雏送给祖母、父皇、兄长,做为此次出行的礼物。   因为软呼呼的小鸡雏特别可爱,荣烺舍不得多送,顶多每人送两只。   回宫路上,荣烺一脸的喜气洋洋,只是替顺柔长公主遗憾,“姑妈你怎么不射几箭,光是让我们玩儿。姑妈,看着多没趣啊。”   顺柔长公主道,“等你们把骑射练好,咱们到皇家猎场玩儿,那才有意思。”   “比这儿还能更有趣?”荣烺不大信。   顺柔长公主取出她背的小弓,正巧天空一只飞鸟掠过,顺柔长公主张弓引箭,箭矢流光般破空直上,黑色大鸟一声惨叫,坠下地来。   荣烺震惊的望着天空,初夏晨风呼啦啦呼啦啦灌荣烺满嘴。   宫人捡回大鸟给长公主过目,长公主对荣烺一挑眉,眸光如星,“这才是骑射。”   荣烺巴嗒巴嗒嘴,只剩一句感慨,“我的个老天!” 第113章   殿下 正文第一一三章   顺柔长公主从此荣登为荣烺第一崇拜对象。   诸位闺秀并没有随荣烺一道回宫,而是各回各家,就荣玥、颜姑娘、郑锦三个,荣烺也给她们放假。回家休息,顺带讲一下咱们打猎的威风。   回宫后,荣烺就同大家绘声绘色的讲起自己打猎时的场景,“我觉着瞄的可准了,结果,刷一放箭,那兔子一蹦。”   她还学着小兔子一蹦,逗人直乐。然后,荣烺站定继续讲,“箭就落空了。后来一直这样,阿颖姐还给我讲,箭得随着眼睛走,我每次都这么练的,可每次都射空。祖母、父皇、母后、哥、还有阿洋哥,你们都不知道,有一回,就差那么一丁点儿。”   她两根手指捏出一丁点的距离,“我的箭简直就是擦着鸡翅膀尖儿射过去的,你们说把我郁闷的!当天我就做了个梦,梦到我追一只鸡跑了一夜,早上林妈妈把我叫醒,我才醒的。”   荣绵问,“阖着你出去一趟,啥都没猎到呗。”   “听我慢慢说!”荣烺一挺小肚子,立刻说到精彩去,“三天的时间就么过去了,虽然我什么都没猎到,但我一点儿不气馁。到了第四天,神射手之神终于被我这种契而不舍的精神感动了!”   荣烺踮着脚尖,蹑手蹑脚的走两步,“我面前突然出现一只野鸡,鸡足有半人高,鸡冠子像朱砂一样红,鸡的尾羽华美的闪闪发光。那只鸡可威风了,走路都是这样的。”   她昂首挺胸阔步走两下,姜洋已经忍笑忍的浑身哆嗦,荣绵也别开头悄悄乐。   就听荣烺继续讲,“我一看到这鸡,就觉着,这是命中之鸡。”   荣晟帝忍笑逗她,“什么叫命中之鸡啊?”   “就是我命中注定要猎到的鸡。”荣烺解释一下自己创造的名词,讲述她第一次射到猎物的精彩,“一看到猎物,我当即引弓射箭,只听咻的一声,我的箭带着一股呼啸的气流,快的只剩残影,然后,刷一下子,深深的没入的野鸡的身体里。野鸡登时吃痛,一声尖亢痛叫,蹭的飞了起来,翅膀这样一扇……”   她两只小胳膊一拍一拍的比划着,讲的无比认真,“地上的尘土都刮出三尺高,那野鸡扑愣着翅膀向我飞来,我觉着像是天上突然落下的一团黑云。当时我镇定极了,一丁点儿都不怕,我刷的从箭匣抽出一支黑羽箭,在弓弦上一搭,然后,拉开我的宝弓,对着那鸡又是一箭。就听那鸡一声惨叫,碧血洒青天,啪的从半空落地,两只脚无力的蹬两下,虽已无力站起,一双小眼睛却还死死的看着我,仿佛在向我传达一句话:死在你这位神箭手的手里,我虽不甘,却也承认你的本领。然后,那鸡就两眼一闭,死掉了。”   最后,荣烺做一总结,“这就是我猎到的第一只猎物。祖母,你说,威风不?”   郑太后颌首,“威风。我看皇帝猎老虎,比你猎鸡也差了几分精彩。”   荣晟帝点头,“可不是么。老虎最后也没向我传达什么话。”   荣烺狐疑的看向两位长辈,“你们不是在笑我吧。”   荣晟帝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大家都笑的前仰后合,连郑皇后都觉着,荣烺小时候是个比较严肃的孩子,每天都是肃穆着一张小脸儿,说话做事特别认真。随着年纪的增长,人大了,话也流畅,越发可爱。   荣烺说,“有什么好笑的。父皇您那是没跟老虎心意相通,我跟我的鸡心意相通了。”   她一说心意相通,荣晟帝又是一阵笑。荣烺鼓着嘴巴,到他跟前盯着他眼睛,荣晟帝笑的把荣烺抱怀里,笑一阵方停,还是满眼的笑,摸摸闺女的包包头,“原我还担心你乍一离宫不适应,看来挺好。”   “没什么不适应的。我跟姑妈一床睡,一桌吃,还有阿颖姐她们,许多朋友都在一起。原本我想把打到的鸡送回来给你们吃的,可天气热了,我怕送到宫就坏了,就在别苑跟大家伙儿一起吃了。你们不知道,我那鸡,熬汤可鲜可鲜了。”   荣晟帝笑,“无妨,你们吃是一样的。待今秋,我奉你祖母,咱们大家伙儿一起去猎场,到时再吃咱们阿烺狩到的猎物。”   “真的?那可太好了!”荣烺又打听一回秋弥围猎之事。   荣烺说的天花乱坠,其实出去一趟,只猎一鸡一兔。姜颖才是真正的狩猎高手,这几天吃到到的猎物主要是姜颖小冰猎到的。   荣烺主要说了一回荣玥,“阿玥姐准头特别好,射一箭就中一物,射一箭就中一物。”   姜颖说,“阿玥这就是神箭手的胚子。我当初学箭,也是练习很久才找到手感,公主三四天能上手,这就是快的了。阿玥是天生手感好。”   姜颖同荣烺说,“阿楚的箭也很准。”   “再准也没用。阿楚怕脏。她一会儿整衣裳,一会儿整发带,骑马遛达半日,眉头皱的死死的,抄着手半天也不射一箭。”   荣烺还把自己带回来的礼物分给大家,一人两个小鸡雏。   荣烺把小鸡雏抱怀里给大家展示,“多可爱啊。比画上的可爱一百倍不止,我把小鸡一家都买回来了,咱们一人两只。”   郑太后&荣晟帝&郑皇后&荣绵&顺柔长公主&姜洋:……   最后,大家一致表示:怎好令鸡妈妈一家母子女分离,阿烺我们就先寄养在你那里吧。   荣烺想了想,也同意了。   荣烺还跟大家保证,一定会好好养。   于是,内务司总管接到荣烺命令:要给公主殿下的小鸡一家建造住的地方。   民间俗称——鸡窝。   荣烺打猎回来,短暂休息一日,就重新投入到课业中去了。   宫外有人急的不轻。   穆然来回踱步,荣柒道,“我说不成吧。公主才几岁,别说不知道这里头的事,就是知道怕也管不了。”   “你莫小看公主。我看她说话很清楚,也很会思考。去岁就很聪明,今年只有更聪明的。”穆然年轻稚气的脸,却是老气横秋的叹一口气,“不过,小孩子都贪玩儿,这一打猎,估计啥都忘了。”   荣柒道,“我看,还是拿馆主个短儿,我就不信,他敢不收咱们峻英。”   “要不是敢,怎么峻英就落榜了。”穆然咬牙,两腮绷紧,一握拳,“我必得给这老家伙个好看!”   荣柒把茶递给穆然,让他消消气,“待大哥回来,咱们再商量商量。”   闻峻宁如今是白日当值,傍晚回家后,义兄弟三人嘀咕一晚上,也没太好的法子。毕竟,博义馆官学,馆主乃正五品学士,并非他们能轻易动的。   即便有法子把博义馆馆主弄下来,馆主身后的势力,恐也非他们能撼动。   义兄弟三人正为此事绞尽脑汁,林司仪给荣烺收拾东西时见到那玉,问荣烺,“殿下这玉不是赏人了么?”荣烺身上东西都是有数的,纵有外赐,也有簿目记录,一纸一笔皆有去处。   荣烺看到这玉才想起来,“是阿湘给我带来的。林妈妈提醒我了,我险忘了。林妈妈,你着人去朱雀卫,问一下闻峻宁闻侍卫明日可当值,让他明天中午来见我。”   林司仪着内侍到朱雀卫传公主谕,朱雀卫当值的是小楚将军。因为母亲教授公主琴艺,妹妹也常受邀参加公主的聚会。公主的名字经常出现在楚家,上遭公主出宫狩猎,也是小楚将军带人护卫。   如今公主有谕,小楚将军倒也知道闻峻宁此人,当初是陛下着其到禁卫军当差的,五品衔,话少,当差尽责,待手下人也厚道。   召手下人到闻家知会一声。   闻家接到上官传信,三兄弟顿时来了精神,讨论起大哥见到公主如何回话的事。闻峻宁道,“此事虽则丢脸,我等即要求助于公主,且认公主为主,便当对公主坦诚以待,自然是要源源本本告诉公主的。” 第114章   殿下 正文第一一四章   三兄弟对于求助公主一事很坦诚,他们本就投靠了公主的。这年头的投靠就是这样,上官给下官撑腰,下官给上官尽忠。   闻峻宁中午也有休息时间,他饭也没吃就到万寿宫等待召见。   荣烺下课,带着荣玥几人自文昌阁出来,刚进万寿宫门口,就见在廊下站立的闻峻宁。身量笔挺,银铠威武,颇引注目。   荣烺记性不错,依旧记得闻峻宁长相。闻峻宁也记得荣烺,连忙大步上前拜见,荣烺一摆手,“不必多礼。你跟我来吧。”   荣烺直接到自己院子,她坐下,宫人捧来巾沐之的,荣烺净过手,端茶喝两口,令闻峻宁坐下说话,“穆然托阿湘送来的玉佩,我见到了。听说英小弟没考中官学,我还挺讶意,年初在海子边儿见英小弟时,他信心挺足的。我看他是好学之人,怎么没考上官学?官学入学考试很难么?”   闻峻宁一脸为难,看向荣烺身边人,他想单独回禀。不过,也知此事不可能。闻峻宁轻声道,“阿英学习尚可,答的题回家与我说了,臣看他答的尚可。兴许是臣家资微薄,给馆主的润手资不足,故而将阿英黜落。”   荣烺一声大为震惊,“有这样的事?”   “正是。”闻峻宁道,“不瞒殿下,阿英读的书院,便是博义馆馆主托小舅子在外设的私学。每月月银就要十两,官学考试前,书院中有补习课,一共十节,每节又要十两银子。官学考试前,还有山长太太过生辰,我们打听着,又送了纹银百两做寿礼。结果,考试后,阿英竟然被黜落。臣实在心服!”   荣烺一寻思就明白里面的猫腻与闻峻宁的难处,这私学处处托博义馆馆主的名义,偏不是博义馆馆主亲自开设的。   可人家花大价钱读书、上补习课、给山长太太送寿礼,所为何事,不言自明。   偏生如闻峻宁这样的,即便吃了亏,也直接寻不到半点博义馆馆主的错漏不是。   荣烺问,“你可有证据?”   闻峻宁道,“直接证据没有。但臣查明,博义馆馆主在朱雀大街便有两处商铺,城中还有三个外室,十几处房产收租。”   荣烺思维转的很快,她是公主,又不是刑部堂官,事事得先找证据。荣烺道,“这事我知道了。我会查清楚的。让英小弟在家好好读书,别因这点小事便灰了心。”   闻峻宁退下前道,“公主但有用得着我们兄弟之处,只管吩咐。”   “会有你们用武之地的。”   荣烺琢磨琢磨,中午用过膳就悄悄把这事同祖母讲了。郑太后道,“这事总得有证据。无凭无证,单凭一个五品武官一面之辞,难道就问罪官学学士?”   “这我早想过了。”荣烺双眸炯炯,“官学到底怎么样,一试即知。”   “要怎么试?”郑太后问。   “考试。”荣烺道,“官学为何要有入学考试,不就为了能选出有才干的子弟来?出题通考,水准立知。”   此事在郑太后跟前只小事一桩,不过,郑太后也承认,荣烺这主意不错。郑太后继续问,“谁出题,出什么题?”   “祖母,你把这事交给我,我一准儿办的妥妥帖帖。”   郑太后笑,“看来是心里有数。考试的事便交给你,这事办好,再说其他。”   荣烺得这差使,傍晚召齐尚书过来说话,先问清楚官学归哪个衙门管,齐尚书道,“官学是归翰林院管的。官学的馆长、校书、博士【古代官名】,都是翰林院选派。”   荣烺说,“我听到消息,说官学考试有贿赂之事,使才不符实之人进入官学读书,反是那些用功读书的考生落榜。我跟祖母说了,准备彻查这事。”   齐尚书先道,“殿下忧国忧民。”又说,“殿下,臣是礼部尚书。若查贿赂,应找大理寺、御史台、或者刑部。”   礼部可不管查案子。   “听我说。我也不懂查案子,我想好了,这事到底是真是假,查查官学生水平到底如何就知晓了。”荣烺道,“齐师傅你管礼部,礼部不是管着考试的事么?这事我先跟你透个底,我这就宣翰林掌院过来。官学到底都学哪些功课,每门课学了多少,在他们学习范围内出题。我要考一考官学。”   齐尚书问,“这事陛下知道吗?”   “祖母已经把事交给我办,晚上我跟父皇说一声就成。”   齐尚书遂从善如流,“臣听殿下吩咐。”J   荣烺让齐尚书稍等,令林司仪着内侍去召翰林掌院过来。结果,片刻钟过去,内侍官哭丧脸回来复命,“奴才过去传公主谕,钟掌院对着奴才好一顿排揎,说他堂堂翰林掌院,不受后宫宣召,还骂奴才不懂事,还说……”悄悄看荣烺一脸,内侍官羞愤道,“还说让公主学一学宫中礼制,让公主安于内闱,有事找太后皇后。便是有与前朝相关之事,也应请陛下或者大殿下作主。”   齐尚书看一眼荣烺神色,慢慢站起。   荣烺原满腔热忱,没想到遭遇一坨臭狗屎,当下气不轻。荣烺骂内侍官,“有事说事,哭什么哭,看这窝囊样!你就叫他排揎回来,你怎么不问他,哪条宫规礼制告诉他,我不能宣召他了!”   内侍官顿时一脑袋懵,脸色愈发苦楚,“奴才,奴才学问有限,一时没想到。”   “下去。”荣烺把内侍官打发下去,心情很差,捏着小拳头道,“原我以为史师傅那样的老古板就到头了,原来世上还有钟掌院这样的人。”   齐尚书劝道,“钟掌院是个执拗人,公主您胸怀宽阔,何必与他一般计较。”   “我要不计较,他眼里更没我了!”荣烺怒,“本事没有,脾气不小,官学管的跟烂狗屎一样,还敢成天乱吠!”   当下也没心情跟齐尚书继续说考试的事了,荣烺道,“齐师傅你先回吧,等我收拾了姓钟的,咱们再商量。”   齐尚书便先退下了。   大家都很为公主气愤,郑锦道,“这些个酸官儿就是这样,必得对上不恭敬,才能显示出他们不媚权贵来。”   姜颖道,“咱们去跟皇祖母说,让皇祖母替咱们做主。”   颜姑娘劝荣烺,“公主别生气,一会儿陛下就来了,殿下有事好好说,原原本本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请太后娘娘和陛下给翰林下道旨意,钟掌院还敢不来?”   荣玥对于这种“官学、翰林”之类的朝政不大懂,不过,她看得明白,于公于私,她都觉着荣烺做得对,是钟掌院无礼。   待荣晟帝到万寿宫定省,见到荣烺。荣烺就把事情告诉了祖母和父亲,荣晟帝问,“你是想考试来测试官学子弟水准?”   “嗯。到底教学如何,官学学子的水准如何,一考便分明。只是不能叫官学出题官学考,我想请齐尚书出题,考后也让礼部阅卷。倘学生们学识都很好,那必是诬告。若是考的七零八落,可见官学必有问题,也好想法子解决。总不能朝廷出银子,养出一群只知占便宜享乐的纨绔子弟。”   荣晟帝颌首,“是个好办法。”与荣烺道,“这事就这么办。明儿我打发人去翰林说一声,让翰林院配合你。”   出乎姜颖几人意料,荣烺并未大肆告钟掌院的状,只是说一句,“叫姓钟的恭敬些,我可不忍他第二遭。”   荣晟帝无奈,“钟掌院的确性情讨厌,不过,他管翰林院管的不错。阿烺你别理他。”   “我要肯理他,他才得谢天谢地。”   第二天,荣烺打发人召御史台方御史、礼部齐尚书、史太傅过来,再宣召翰林掌院,钟学士即便到荣烺面前,仍是一幅傲倨不驯的模样。荣烺头戴七尾凤钗,身着公主华服,端坐宝座之上,钟学士躬身一礼,“臣奉陛下之命,见过公主殿下。”   荣烺眼珠一瞟,问齐尚书,“我年纪小,礼制学的不全,齐尚书司礼部,给我讲讲,朝臣见公主应行什么礼数。”   方御史、史太傅、钟学士顿时脸色微变,齐尚书起身禀道,“回殿下话,按朝廷规矩,正式觐见,当行大礼。”   荣烺冷冷注视着钟学士,问方御史,“方御史掌御史台,不如方御史教导一下钟学士,我看他似不大明白,何为失仪之罪!”   方御史已经在给钟学士使眼色,钟学士也不全傻,当即曲膝下拜,恭恭敬敬行了两跪六叩大礼,口称,“臣翰林掌院钟德,见过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方御史起身为钟学士求情,“殿下,钟学士第一次觐见,有些迟缓,还请殿下不要怪罪。”J   荣烺挑起一边唇角,“我自不会怪罪他。今日召你们前来,是有要事。皇祖母、父皇命我负责官学考试一事。翰林院将官学各级所学范畴、学中学子数目如实告知礼部,此次考试题目由礼部来出,监考由礼部、御史台一并负责。考试时,我会亲去巡场,史太傅既司太傅职,也一并去瞧瞧,看看翰林院所辖官学是何等出众。”   荣烺注视着钟学士,“久闻钟学士才学过人,治理翰林有方,便看翰林院是如何教化官学子弟的。”   “后天我要看到考题,考试在大后天进行。明天礼部与御史台将考试的章程条陈递上来。”荣烺神色冰冷,全无平日说笑颜色,吩咐毕后,“就这些事,你们去吧。”   自始至终,都未令钟学士起身! 第115章   殿下 正文第一一五章   荣烺忽然间不讲情面,史太傅看她那神色,都没敢多言,四人一并退出,钟学士面貌激愤。荣晟帝性情温和,待臣下一向有礼,即便上朝,臣子也只须躬身行礼,鲜有跪拜之事。但朝有大礼,臣子郑重觐见,也是要行跪拜大礼的。   平常荣烺也不在意这些,但昨日内侍官被骂回来,钟学士不是一口一个礼制规矩么,她就要用礼制给这姓钟的好看!   齐尚书与这三人交情寻常,点个头,先行一步。   史太傅忙叫住他,“这事儿突然,齐尚书,你可知内情?好端端的,陛下与太后娘娘怎么要考校官学?”   方御史也看着齐尚书,“是啊,老齐,你给我们透个信儿,我们也好心中有数。”   齐尚书道,“听说是公主听闻官学不大像样,不过,这事儿得有证据。官学好坏,一考不就分明了么。昨儿公主召钟学士,就为这事。钟学士您也是,公主召您,您不来就寻个体面由头,您还把公主的内侍官骂个狗血淋头。”   钟学士梗着脖子,“没有陛下与太后娘娘的命令,难道公主一召,我便至。那以后,藩王宗室有样学样,我要不要去?”   “你有事好好说嘛。你要这么说,公主难道不理解你?你非给公主难堪。”齐尚书摇头,看公主模样,可不像是消气,钟学士有的倒霉了。   嗬,怕不只要倒霉这么简单。   齐尚书目视前方飞檐翘角,眯了眯眼眸。   四人谈论着官学考试之事,到内阁方散了。   方御史找齐尚书商量,怎么给公主殿下出考试条陈。监考方面,由御史台出。其他的,礼部负责。   双方拟好后,再沟通调整,然后明日递给公主殿下。   史太傅则私下劝了钟学士一回,不要总是与公主顶撞,好言好语,公主其实挺讲道理。   钟学士被荣烺扫了面子,心下郁闷到极至,却也知史太傅好意。钟学士轻声道,“我只是担心公主小小年纪,便如此胆大,以后难免生出妄想。”   “你这担忧也早了些。大殿下才德兼备,且与公主情分亦好。”   “正因大殿下才德都好,我才担忧。”钟学士凝眉,声音压的更低,“你也见到公主手段,大殿下那样温和性情,如何是这等雷霆夜叉的对手。”   史太傅险被“雷霆夜叉”四字呛着,心说,公主除了爱扣我俸禄,倒不这样。他语重心长,“还是令行你,好端端的非得招惹公主,公主平时不这样。“钟德,字令行。   史太傅一向与钟学士交好,“今儿是我给大殿下讲学,我同大殿下说说,请大殿下代为缓和一二。”   钟学士也没想到荣烺这般强硬难惹,他道,“谢史兄援手,我先去博义馆看看。”   两人分道而行。   荣绵性善,他昨儿早听他妹讲了钟学士如何训斥内侍官,对钟学士亦有不满。不过,听史太傅解释一通,又听今早儿他妹把钟学士教训了一番。荣绵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钟学士已知错了。他那人,迂了些,其实没坏心。殿下也知道,天生一张冷脸,不是对谁,他就天生长的不大和善。说话再冷,兴许内侍官就误会了。”史太傅温声道,“其实,钟学士的意思,公主是内闱贵女,他乃外臣,又不似我等在公主殿下这里任职,即便公主殿下真有相召,他也不敢应的。这是内外有别之理。”   “他不知道太后娘娘把官学的差使交给公主,不然断不能失礼。你看今日,公主一召即至。”   毕竟钟学士也是他的师傅之一,荣绵道,“好吧,我会同皇妹说明缘故。皇妹素来通情达理,想来不会太怪罪他。史师傅你也劝劝钟师傅,你带他到皇妹跟前服个软,到底是他失礼在前。”   “是。殿下放心,这只是误会。”   荣绵问,“博义馆那里如何?”   史太傅皱眉,“我平时去的也少。”   荣绵踱至窗前,一树槐荫遮下,清风拂窗而入,就听荣绵道,“想来考一考便知晓。”   树叶在风中轻轻作响,史太傅蹙眉不解,“臣听齐尚书说,是公主听闻官学有些不像样,才要考校官学生。臣看公主平日里并不多理会官学之事。”   荣绵道,“公主是听旁人讲的,说官学管理疏松,有失体面。”   史太傅道,“公主说,大后天便考试,让御史台监考,令臣也一起巡考。”   “那师傅便去看看,您也是科举前辈,虽则官学事小,阿烺那里有不周全的,师傅提点她一二。”   “臣看公主挺周全,考题阅卷都不准翰林院插手,礼部司天下文教,再大的科考都经过。此次必能考出官学真实水准。”   钟学士到博义馆,不待守卫去通知馆主、校书、博士等人,钟学士直接到官学生教室,他站在教室外,不待半刻钟就险气晕。除了坐在前面的几个学子认真听讲,余者不是在底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还有一半的座位竟是空的。   另则,钟学士站在窗外,竟看到窗畔一学生翻看不雅之物。   都不必礼部出题来考,这样的学堂能教出什么样的学子,钟学士当即羞愤的脸色一白,心下更是明白,怕官学真如公主所言,有“不像话”之事!   待博义馆馆主带着手下迎出来,钟学士腹中滔天怒火总算有抒发之处,钟学士指着博义馆馆主,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张文承,你当的好差使!”   大袖一拂,直接往馆主屋里去!   钟学士坐定,没听张馆主一句辩白,吩咐道,“立刻把在堂学生的姓名给我清点出来!我立等!”   张文承没想到并不常来的掌院大人竟然亲自驾临,此刻他心乱如麻,不知是哪儿出了问题,但此时此刻,更不敢有半点耽搁,当下亲自带下属去清点人数。这人办事也快,约摸小半时辰,便将人数、名单都清点清楚,毕恭毕敬、一脸惶恐的奉予钟学士。   钟学士问,“官学生名单在哪儿?”   张文承找出名单奉上。   钟学士拿着两份名单,稍一对比,愈发心中有数,起身与张文承道,“立刻与我去陛见!”   张文承顿时吓的两股战战,面色惨白,哆嗦着就在跪下,“大人,小的,下官下官有罪。”   钟学士冷冷瞪向他,“立刻与我去请罪!”   多年宦海生涯告诉钟学士,此时此刻,唯一生机便是先行请罪!   张文承不敢不去,哆嗦着与钟学士去了。钟学士面若玄铁,健步如飞,博义馆本就在宫内,路途并不算太远。一到昭德殿,钟学士便撩衣下跪,直直跪在昭德殿前。   张文承见此状,愈发吓的抖若筛糠,恨不能立刻昏死过去了事。   但此时此刻,事态已不由他说了算,唯一能做的便是在钟学士身后颤巍巍的跪下,至于生死富贵,惟听天由命一途! 第116章   殿下 正文第一一六章   “……今官学荒疏至此,臣难辞其咎!”钟学士一个头叩在地上,“请陛下治臣无能之罪。”   荣晟帝原想,大约官学是有些问题。毕竟里面读书的都是官员子弟,这些孩子或有顽皮,也是保不齐的事。   荣晟帝盯着面前的官学在读名单,以及官学子弟名单,没料到官学松懈至此。   “你先前没去官学巡视过么?”荣晟帝问钟德。   钟德满面愧色,“臣每月都去,一月去一次。”此时,钟德也明白,自己去官学的时间是被人摸出规律,“因平时多是月中去,怕有人知道臣的习惯,提前做了准备。”   此时,博义馆馆主方文承已经瘫软在昭德殿内。钟学士毕竟不是直接管辖博义馆,即便有罪,也是被他连累的一点罪名,他则不同,说句尸位素餐都是轻的。   荣晟帝瞥瘫软的方文承一眼,淡淡道,“若下面有心欺瞒,你一个翰林掌院兼制诰,平日难有闲暇,你又不亲掌博义馆,瞒你还不是一瞒一个准。”   钟德愈发愧疚,“臣实是疏忽,臣当如管庶吉士一般,不定时抽查。臣因官学学子年纪小,便疏忽了。”   那么一群小学生,既不比庶吉士皆国朝将来栋梁,亦非国子监遴选各地才子。故,钟学士不大将官学放眼里,如今倒踩这坑上了。   钟德不论管理翰林院还是制诰之事,都做的不错,颇合荣晟帝心意。只是如今,荣晟帝也已骑虎难下。   荣烺已经接管此事,而且,荣烺把这事弄大了。既喊上了御史台,又请史太傅一起巡考,届时,官学种种不学无术,必要展现于光天化日之下。   重治官学,荣晟帝不反对。   只是如此一来,荣晟帝的视线落在钟德身上,你也是,干嘛要得罪朕的公主。你不得罪公主,公主恐怕也没想着给你张罗的阖朝皆知。   此时此刻,荣晟帝心若明镜,荣烺非但要考较官学,还要给钟德一个大大的好看。荣晟帝道,“此事朕已知晓。官学如何,还是考一考,即便不好,也得知道不好到什么地步,这样才能不继续荒废。革方承学博义馆馆主之职,令校书暂代,你配合礼部完成考试,其他事,以后再论。”   钟德没有为自己辩白一句,求情一句,只是起身,跪下,再叩首,方则退下。   这位不惑之年便官居翰林学院之位的青年高官,此时已明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荣烺如往常一般上学读书,到傍晚荣晟帝过来,她就同祖母、父亲说一说官学考试的进度,她是如何安排的。   荣晟帝说,“怎么还把御史台扯进来了。”   “御史最是大公无私,让他们监考。”荣烺道,“史师傅也很有学问,我跟史师傅说了,到时也请史师傅同我一道巡场。待评出前十名,我还要请史师傅、钟学士、方御史、齐师傅一起佳文共赏。”   “佳文共赏”,看来他闺女还有其他羞辱钟学士的手段。荣晟帝道,“今天钟德跟我请罪去了,他去巡视官学,很不成体统,只怕没什么佳文可赏。”   “平时不巡视,听说要考试,急慌慌的去巡,这有什么用?”荣烺不屑。   荣晟帝说,“平时也巡,每月十五去。想是叫人知道他总是这天去,蒙蔽了他。”   荣烺讥笑,“要是个蠢才,想不到这样每月同一天去容易被人摸到规律,还情有可原。钟学士是谁,正一品的大学士,管着翰林院最顶尖的学子,给父皇制诰之人。这样的人,难道想不到这个?我不信。无非就是不用心,没放眼里,敷衍罢了。”   “能管好翰林的人,管不好官学,这话说出来,有人信?”   荣绵忙说,“你不知道,钟学士昨儿不是那意思。他原意是你是公主,他为外臣,不好私自相见。只是他那人天生冷脸,说话仿佛在呛人,内侍官估计也胆小,方则误会了。”   姜洋也说,“我看钟师傅挺后悔的,觉着不该失仪于你。”   “误会也没见他解释啊。”荣烺对她爹她哥说,“即便不好私自相见,我又没住后宫,他就不会来万寿宫给祖母请安问明原由么?”   “你们少替他说话。原本我好意请他过来商量,他无故折我面子,我不给他个好看,以后人人当我好欺负!”荣烺完全不掩饰自己私心,“他要事事周全,没一丝错漏,我想抓也抓不着。自己差使不当好,能怪谁?”   荣烺黑着脸,“到时我还要请刑部帮忙,把他的无能摊开来,叫全朝廷都看看!”   荣烺瞪他俩,“竟然帮着姓钟的说话!”   荣晟帝立刻道,“哪儿能啊,我这就是把官学现在的情形知会你一声,也是让你心中有数。”   荣绵也忙说,“就事论事,就事论事。一百个钟学士也比不了阿烺你啊。”   荣烺眯着眼睛看他俩一会儿,朝荣晟帝呶下嘴,“父皇一百两,哥你比较穷,五十两。阿洋哥二十两。一会儿你们就打发人给我送来。”   荣晟帝目瞪口呆,荣绵姜洋都不解其意。就听荣烺翘着嘴巴说,“以后你俩再帮我仇家说话,下回罚银翻倍。”   荣绵觉着自己冤死了,他完全是受史师傅之托,而且,钟学士也是他师傅,他才帮着解释一下昨日之事。   荣晟帝也说,“阿烺,父皇可是就事论事,说的都是事实。官学如何,查清后自然要依法办的。”   荣绵也赶忙说,“我说的都是昨天钟学士得罪你的事,可不是帮他说话。”   荣烺别看年纪小,非常不好糊弄,“但你俩都是把钟学士往好里讲,这让我心里很不舒服。我又没冤枉他,也不是没凭没据就让父皇罚他,还是说我有什么失礼于大臣的地方?我照章办事,你俩非嘀咕个没完。一会儿把银子给我送来,不然我三天不理你们!”   荣晟帝找母亲郑太后,“母后你也说句话。”   郑太后道,“我又没得罪阿烺,要我是你俩,就破财和好。”   荣晟帝笑,“好吧好吧,这是咱们阿烺头一回管事,就这么着吧,都听阿烺的。”   荣绵也只好接受赔银给他妹的事。   荣绵有一事不明,“阿烺,你怎么还要刑部帮忙?考试还没进行,没有实据,不好拷问官学官员的。”   “先保密。”荣烺说,“你知道后万一大嘴巴告诉史师傅他们,史师傅跟钟学士关系好,这事就泄露出去了。”   荣绵无奈,只能说一句,“阿烺你可真保密。”   “那是当然了!”   晚上回到自己院子,荣绵先让嬷嬷拿银子给妹妹送去,立刻就去。嬷嬷道,“怎么这样急?”   “这您老就别问了。快送去,晚了没准儿阿烺还得算利钱。”   嬷嬷便以为是兄妹两个在玩闹,并未多想,只是称好银子,打发大宫人亲自给公主送去。   荣绵连姜洋那份儿也一起出了。   姜洋谢过荣绵,荣绵道,“你也是受我连累。”   姜洋笑,“公主妹妹还挺爱生气的。”   荣绵悄悄说,“主要是要面子,钟师傅也是,今儿还不顺带给阿烺赔个不是。我看钟师傅要惨。”   姜洋说,“若官学真不成样,公事公办也不坏。”   荣绵点头。   郑徽等几个伴读都陪荣绵住一处,几人见荣绵回来,都过来问候。荣绵姜洋便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今晚,荣烺也得到一个真理,她可算知道了,世上明最理的非祖母莫属!至于她父皇她哥,也不知怎么想的,为这么个糊涂无能的钟学士,难道还值当徇私不成! 第117章   殿下 正文第一一七章   方御史也是朝中大员,内阁之一,很快听闻钟学士跪在昭德殿外请罪的消息。他立刻召来手下,问,“监考的条陈拟出来没有?”   手下道,“正准备下午拟,落衙前必能呈递给大人。”   “手头的事放一放,先拟这个。”看来官学是真有事,方御史能坐御史台的头头,此刻已经明白,为何公主要将御史台扯进来。   官学散漫,于官场并非秘事。   甚至在许多官场中人看来,官学就是给官家子弟结交人脉所用,至于学习,则于次席。   方御史对此是非常嗤之以鼻的,自然也看不上官场那起子纨绔子弟。   如今公主不过是要考校官学,却是将礼部、御史台、以及史太傅都扯进来,必是要揭开官学这层盖了数年的遮羞布。   要揭官学,官学那起子官员自然首当其冲,原本,管理官学只是翰林院职能下的一个小职能,可若真拿官学作法,且如今钟学士大大得罪了公主,公主断然不会放过钟学士。   只要官学不学无术之事坐实,钟学士身为翰林掌院,必难辞其咎。   堂堂正一品,多少大风浪经过,新政失败都没能牵连到钟学士,不料却栽在这小水洼。   方御史只是一时摸不透,这事是公主的意思,还是万寿宫的意思。   不过,方御史并不相信万寿宫若收拾钟学士,会借一个稚龄公主的手。   如果这是公主自己想出的计谋,那可就太可怕了。   方御史甚至仔细回忆了一回上遭御史台御史参奏公主的事,以及分析了一回自家闺女与公主殿下的友谊,内心方归于平静。   待手下拟好条陈,方御史大致看过,此方亲自携条陈去了礼部。齐尚书听方御史说明来意,调侃一句,“不过官学考试,你御史台怎么比我礼部还积极。”   “殿下吩咐让我们御史台监考,我们不似你们,科考是老本行,我得跟你取取经啊,老齐。”方御史把条陈递给齐尚书,“你得给我把把关。”   既然让御史监考,那就把监考的事办漂亮。   这是方御史一向的行事准则,做事做好。其他的,以后再说。   齐尚书虽还未拟官学的考试折子,但礼部是考试的老祖宗,考一个官学,小菜一碟。   今日看公主殿下的神色,齐尚书拿出春闱的流程来同方御史讲,如何布置考场,进考场时做哪些检查,以及考场上如何监考。   方御史即便没主持过考试,但一听这流程也熟,“这跟秋举春闱差不多嘛。”   “考试本就差不离。”   俩人又商量一回,主要确定他们御史台出多少监考,每位监考负责哪些区域。毕竟官学生也得有三百人。   方御史问,“新入学的也考?”   齐尚书,“没说不考。”   现在公主正气不顺,俩人都没招惹公主的意思。   默契的一点头,既是三百考生,方御史便按三百考生的监考准备监考人数了。方御史道,“为免监考循私,我令他们抓阄决定监考区域。”   齐尚书颌首,要论行事干脆周全,方御史是个中翘楚。   俩人聊着考试的事,礼部主事从官学将官学的课程进度与教授范围取了回来,这是要出题用的。   方御史跟着看一眼,不论课程设置,还是教授进度,都不错。   毕竟是翰林院亲自制定的课程。   方御史起身,“我就先回去安排监考的事,也不打扰齐兄出题了。”   齐尚书送方御史出门。   官学学的这些范围,齐尚书大致浏览后,便按年级各拟了三张考卷,拟好后估摸下时间,到万寿宫求见公主殿下。   荣烺这会儿正在校场,齐尚书便先去拜见郑太后,顺带同太后娘娘讲了讲在准备的官学考校之事。郑太后大致听了听,“试题让阿烺看吧。”   不多时,荣烺与姜颖几人背着小弓回来,见到齐尚书,荣烺取下小弓递给林司仪,笑问,“齐师傅你怎么来了?”   齐尚书起身一揖,“臣已经出了题了,过来请殿下过目。”   荣烺道,“你等多久了,以后我不在,你就跟祖母说一声,打发个内侍去喊我,我就回来了。”   齐尚书道,“公主习武也很要紧。人必得身康体健,方能当差理事。何况臣已经出好题,公主回来看是一样的。”   说着,齐尚书自袖中取出一卷封好的考题,递给荣烺。   宫人接过考题,转呈荣烺,荣烺揭开封纸,当下便看起来。她读书也有三年,学识说渊博那是胡扯,但官学教的内容,也没比荣烺学的更高深。   荣烺大致看,虽也有不大懂的地方,不过也看明白,齐尚书根据三个年级的进度,各出了三套题,这三套题分为难、中、易三等。   “果然是齐师傅。”荣烺把题给祖母,郑太后没看,“既交给你,就由你做主。”   荣烺说,“那就按齐师傅出的题考。”   齐尚书道,“公主选出三套,我令人提前印制。”   荣烺道,“不用选,就按齐师傅出的试卷,各印一百套。这题又不多,拢共只有一道出题作文,一天就能考完。”   将令人取来新封条,宫人手脚俐落的封好,最后,林司仪取来荣烺的私印,荣烺接过印鉴,在封口处印下“梨花院”的私章,交给齐尚书时,荣烺道,“勿必保密,不要令人私窥。”   “臣明白。臣会令专人负责印制,考卷印制其间,直待官学考试结束,他们方可归家,其间不可与外面交流。”   齐尚书问,“殿下,考试便在官学进行吗?要提前准备考场。”   “既是官学考试,应考者皆官学子弟,人也不多,我会请旨在昭德殿前的广场应试,岂不一目了然。”   “那臣令他们准备考具。”   荣烺点点头,齐尚书下去安排。   傍晚荣晟帝到万寿宫,荣烺就把让官学生在昭德殿前广场考试的事说了。荣晟帝说,“也成。毕竟是官学子弟。”   荣烺说,“父皇,你要有空,你也去监监考。”   “官学考试,还要朕监考?”荣晟帝好笑。   “官学多要紧呀,里头都是官员家的孩子,这些人以后大半也会当官,成一方父母,掌一方事务。以后也都是您的臣子,您不提前看着点儿。”   荣烺这样一说,荣晟帝也觉在理,“好吧。”   “我准备考三场,考一天半,半天一场。”   “这就准备好了?”   “明儿您跟刑部知会一声,我有事用刑部的人。”   “刑部做什么?”   “得查验学子身份文书,还有相貌特征,以防有人替考。”   “礼部就有专司此事的官员。”   “礼部管的是科举,科举准备多充分。我这就四五天,怪匆忙的。到时让俩人一起来,更有把握。”   荣烺理由充分,荣晟帝便允了。   荣烺做事素来干脆,第二天刑部尚书到万寿宫找公主请示,按荣烺要求准备好刑部老手。待第三日,便是考试的日子。   昭德殿前排开三百张桌椅,笔墨自带,入宫验身份文书时便揪出好几个替考的,身上带小抄的,礼部对此经验丰富,验校官当即令分开关押。   余者学子带着笔墨砚台,凭号入座,准备应考。   因为是进宫考试,穿戴都干净妥帖,坐姿笔挺端正。   齐尚书钟学士方御史都站在昭德殿前的广场中,等着迎接主考官公主殿下。   知道荣烺今日要去做主考巡场,郑皇后特意在万寿宫多留片刻,把自己的肩舆借给荣烺使,“今日是去做大事,必得威风着些。”   荣烺特别高兴,“谢母后,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不过,荣烺问,“我坐了母后的肩舆,母后怎么回后宫呢?”   郑皇后笑,“我还能没法儿回去不成?你只管先去做大事。官学与国子监、翰林院比,没人放眼里。但,官学的重要性其实不逊二者,官宦门第的子弟,有几个是不做官的?若能把官学管好,就是为百姓造福了。“   郑皇后一惯肃穆,此时面带笑意,可见是真高兴。她端量荣烺片刻,便道,“这就去吧,别迟了。”   荣烺便辞过祖母与嫡母,带着姜颖几人一起去了考场。   齐尚书等人正估算着时辰,就见荣烺戴着她的七尾小凤冠,穿着公主的凤氅华服,远远的乘凤舆而至。   如方御史这等更偏向郑太后的臣子,此时见荣烺一身华彩耀眼宫装由远及近,想到荣烺整治钟学士的手段,心下也不禁升起类似“阴盛阳衰”的感慨。J   至于钟学士有何感受,便不必提了。   独齐尚书仍是风姿雅致立于夏风之中,望见有宫车自万寿宫而来,笑着招呼二位同僚,“咱们去迎一迎殿下吧。”   钟学士面若玄铁,瞥一眼公主那浩浩荡荡、宫人香车的阵势,心下极是不满,“不会还带着奶、娘吧?”   齐尚书含笑解释,“公主三岁时,奶、娘就回家了。”   “齐尚书真事事清楚。”   “不敢当,听太后娘娘提过一句。”   方御史实在受不了这等对话,抖抖袖子,“咱们去迎迎,公主这就到了。”   于是,三人一并过去迎接公主殿下。   见三位大人过来,荣烺凤舆未降,道,“不必多礼。我虽为主考,但考试之事还得赖你们费心。咱们这就过去吧。”   荣烺早到约摸一盏茶的功夫,她坐的地方已经准备好,上面撑着黄伞,可做遮阳使用。荣烺望着下面坐的一大片学子,装模作样的点点头。   一时,时辰到。   一青衣官员持一小锣,铛铛铛敲三下,喊一声,“考试马上开始!肃静!”   下面原就坐的挺端直的官学生坐的愈发笔直,齐尚书带着方御史、钟学士捧来封卷匣,当着荣烺的面儿揭开封卷匣上的封纸,取出今日要考试卷,试卷又分了三个油纸袋封存,取出来,分别打开封纸。   然后令发卷师发下去。   官学生们接了卷子便闷头答题,监考的御史们巡查自己的区域。荣烺坐在上头其实没什么事,但她也装模作样的下来巡视一回,一上午,她巡视了三回。   郑皇后回凤仪宫时,远远看到昭德殿前那一片考试的官学生,以及和风丽日下鹅黄色的伞帐。   驻足片刻,郑皇后唇角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带宫人步行进入仪凤门。 第118章   殿下 正文第一一八章   每半个时辰,荣烺就带着小伙伴儿们下场巡视一回。许多来来往往经过昭德殿广场的大臣看着一身华服的荣烺带着四个小小少女巡视官学生,都是一脸的牙疼。   史太傅也过来看了一回,他主要是忧国忧民,想看看官学生的水准,结果,看了几人就受不住,辞了荣烺回工部生气去了。   委实不佳!   荣烺面无异色,只管主持考试。一个时辰后,考试结束的铜锣铛铛铛敲三下,全体官学生放下笔,等待收卷。   收卷糊卷,直至考卷放下考匣,糊上封条,封条盖上礼部印鉴,最后盖上荣烺的私印。方在一小队禁卫军的护送下,由礼部官员带着考匣离开。   荣烺也回万寿宫休息,离开时与诸人道,“我令寿膳房给大家准备了午餐,一会儿着人送到礼部。中午大家好好休息,下午还有一场。”   齐尚书几人谢过公主,目送公主乘凤舆离开。   方御史其实特别想建议公主可以在万寿宫歇着,下午他们看着就行,但想想公主的脾气,没去多这个嘴。   郑太后看荣粮回来,问她,“上午考试如何?”   “挺好的,官员得力,考试也挺齐整。有作弊替考的,抓了几个看押起来。还有十几人请病假的,都有病假条子递上来。”荣烺小大人一样,“祖母,我先去换衣裳了。一会儿过来吃饭,下午我还得继续监考哪。”   郑太后笑着一点头,“去吧。”   荣烺带着姜颖几人回自己院子,荣烺是穿着公主的礼服,她站屋内,伸直胳膊,林司仪给她脱了大礼服,换上家常穿的春衫。   荣烺还问荣玥,“阿玥姐,你不怕了吧?”   荣玥点点头,“嗯,刚开始我都很紧张,担心出错。跟着殿下走下来,也没出错。”   “不会出错的。咱们就是看着他们考试。”荣烺问姜颖几个,“你们觉着如何?”   姜颖说,“挺好。我还是头一回监考。”   郑锦问,“那些打小抄的,找人代考的,要怎么办?”   颜姑娘道,“礼部应该很有经验。”   荣烺说,“这个不急,还没考完哪。考完再说。对了,林妈妈,打发人去跟齐师傅说一声,就说别忘了给作弊的送饭吃。不要给他们送什么好饭,一天三个硬梆梆的杂烺窝头,六碗凉水。”   荣玥不明白,“为什么送这些?”   荣烺说,“不叫饿死,但也不能叫他们好受。”   郑锦忍笑,颜姑娘也弯起眼眸。   用过午膳,下行小憩片刻,荣烺就又按时按点的过去监考。荣晟帝想到今天是他闺女主持的考试,正巧颜相等人亦在身畔,便道,“朕正要去看看官学生考试,卿等不若与朕同往。”   齐尚书等人见陛下亲至,皆上前相迎。   荣烺自然走在最前,荣晟帝就见他闺女虽小小个子,却是昂首挺胸走在前,后面跟着数位朝臣,不禁唇角微弯,近前先道,“不必多礼。”   荣烺有模有样的说着,“官学学子年纪尚小,父皇如此重视,真乃官学生之福。”   荣晟帝道,“考的如何了?”   “下午场刚开始。明日还有一场。”荣烺给父亲介绍,“他们年纪都不大,我们也不似科举度,一考要考许久,一个时辰一场,考完收卷就能回家。”   荣烺陪着父亲巡一回场,并向父亲介绍哪个区域是高年级,哪个是刚入学的,还有哪些是读了一学年的。   荣晟帝略站了站,看了几句学生答题的模样,以及字写的如何,便知这学生学习如何了。略看一看,荣晟帝让荣烺好好监考,便带着几位近臣离开了。   颜相走前,还悄悄看一眼站在公主身畔的自己闺女。   这可真是……饶是颜相一向有想像力,也没想过会有一日与闺女在考场相逢。   颜姑娘倒没啥,她理了理被风拂过的鬓角,朝她爹微微颌首,便继续在公主身边当差了。   颜相:……   荣晟帝回到昭德殿,史太傅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他是上午就去瞧过的。但看一回就郁闷一回,实在是……J   有这事怎么不让大殿下去做,公主小小年纪的……   史太傅尽忠王事,思量着建议,“公主还是小了些,心是好心,可这风吹日晒的,没的叫公主操劳。以后再有类似的事,不若让大殿下接手。”   荣晟帝道,“是公主发现官学有些不成样了,建议考一考。”   “那也不当劳累公主,朝中这么多官员,都是为陛下分忧干活的,焉能令主上操劳。”史太傅始终认为,外头的事就应当是男人来做。   荣晟帝不置可否。   颜相斟酌着,“如今天气暖了,丁相快来了吧。待丁相来了,公主功课必然加重,怕也没这些时间了。”   说到丁相,荣晟帝也关心一句,“丁相在帝都的宅子收拾如何了?”   史太傅颜相对视一眼,颜相道,“臣倒没去看过。应是都收拾好了,那宅子离齐府近,齐相时常去走一走。”   “丁相与齐相,也算有半师之谊。”荣晟帝颌首。   监考这一天半的时间,荣烺表现出了一流的时间观念,每天都准时过去,封卷后再回万寿宫。待考试结束,礼部阅卷,荣烺便恢复了平时的学习生涯。   晚上几个小姑娘有空一起说话,颜姑娘问荣烺,“公主,官学考完后要怎么办,您心里有章呈没?”   荣烺道,“要搁我,不合格我全部开除回家,重新招合格的学生。”   郑锦盘腿坐在宫灯畔,灯穗子的重影落在郑锦侧脸,郑锦说,“事儿是该这么办,只是怕不易。公主你不知道,凡能去官学的,不是自家得力,就是家里亲戚得力。曲曲折折算起来,多少官员的关系。这考完了,还不知有多少人说情哪。”   姜颖正在雕琢一块鸡血石,闻言说,“也不会全都不好,总有好的。”   荣烺问她们,“旁人家子弟不说,阿颜,你家兄弟读官学么?”   荣颜摇头,“我家里兄弟大都是要走科举的,秀才试后进国子监。要是读书不大成,科举无望的,到年纪往官学读几年,官学出来后或是恩荫为官,或是想法子捐个功名。”   荣烺看向郑锦,郑锦说,“我家是武官,像我祖父、父亲在帝都为官,其他叔伯兄弟,多是去北边儿军中为官,也有在地方做官的,就很少了。”   姜颖道,“我家人世代镇守嘉平关。”   荣玥是宗室,说一句,“宗室不科考。平时读书也有宗学。”   荣烺心里也没什么主意,按她的性子,必然要重塑官学风气,但听阿颜阿锦姐她们说,这事儿似乎不易办。   荣烺当然不怕困难,但人人都说不容易的事,她也不认为会容易。   荣烺一摆手,“这事不急,看看再说。”   于是,紧接着,荣烺等来了蜂拥而至的送礼人群。   面对小山一般的礼物,荣烺表示:……   这可太令人为难了啊。 第119章   殿下 正文第一一九章   这是荣烺人生中第一次认识到官员的厉害。   刚开始诰命夫人们给荣烺送礼请安,荣烺没大放心上,平时也有许多人向她问好,送她礼物。但很快,荣烺意识到,这跟往日、间的送礼物不一样。   因为——   太多了。   送礼的人太多了。   送的礼物也太多了。   往日、荣烺收的礼多是些小女孩儿的玩意儿,首饰、玩器之类,多以精巧有趣取胜。如今则出现大量古董、珍宝。   反常必有缘故。   荣烺想了想,她跟以前也没啥变化,唯一不同的就是眼下官学的事了。   荣烺十分沉得住气,有人送,她只管收。间或跟祖母感慨一句,“以前我读史书,看到有些人贪钱,十分不能理解。如今轮到我,才知道,真是盛情难却。”   郑太后听到这话,就知道了,“你这还要继续收礼呗。”   荣烺点点小脑袋,“祖母,人家一片真心,实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   饶是郑太后有些看不上这种一出事就批命送礼的行为,也很同情了一回这些送礼的人。郑太后道,“你这收了礼,就得替人办事。”   荣烺说,“这事不急。等等再说。”   送礼的人太多,荣烺打算等等看,起码先把礼收完。   就在荣烺兴致勃勃收礼的时候,丁相终于带着去岁末派去的御医,携妻来到帝都城。丁相回帝都,自然先进宫陛见。   荣晟帝对丁相并不熟悉,这是他父亲世祖皇帝当年的内阁相臣,后来林相逾矩,丁相带领内阁、与郑国公、徐国公、郢王,奉郑太后慈命,诛林氏,净朝纲,还政于主上。   此事毕,丁相便以病乞老,回家养老去了。   而事实上,这位丁相真不老,今刚过知天命之年。大概是远离朝纲,这些年保养得当,一头乌发少见银丝,风韵气度中都带着一丝乡野自然气,举手投足都让人有种说不出的舒服。   “丁相辞官时,朕还在稚龄,当年你为朝廷为朕,立下大功,朕始终记在心里。”   “陛下过誉了,臣既为臣,自要忠心主上,这是臣的本分,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事。”丁相双眸明净,望向荣晟帝,“这些年,臣在乡野,岁月太平,看乡里富足,臣便知陛下贤明不让先帝,不然焉有如今盛世太平。”   君臣二人客套一番,荣晟帝就说起自己的一双儿女,“阿绵很知刻苦用功,做事亦勤谨稳妥。朕是十分放心的。阿烺古怪精灵,朕只这一位公主,难免有些偏爱。不是朕吹嘘,阿烺天资出众,远胜常人。”   “当年,丁相就做过朕的先生。这次请你回来,是想请你给皇子公主讲一讲课,你熟谙民事民情,又熟读诸子百家,既有高屋建瓴的见识,又知民生疾苦。”荣晟帝道,“我愈使皇子公主有怜悯百姓之心。”   丁相行一礼,“臣遵旨。”   荣晟帝亲自带着丁相到万寿宫请安,郑太后见到丁相也有些欢喜,打趣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臣岂敢。实是去岁末连下几场大雪,开春路滑难行,臣也整理了些心爱旧书,不留神就多耽搁了几日。”丁相笑,“这也是臣知太后陛下宽仁,方敢放肆。”   “你这样一说,我也不好再说旁的了。”郑太后一笑,问,“皇帝跟你说了俩孩子的情况么?”   丁相道,“陛下说大殿下勤勉稳妥,公主天资出众。”   “阿绵厚重,阿烺聪慧。两个孩子虽性情大不相同,也各有各的长处。你也别在乡里闲着,年纪轻轻的,浪费光阴,过来给我俩孩子讲讲功课,以后江山百姓都谢你。”   丁相连连陪笑,“臣焉敢不遵太后懿旨。”   “你刚到帝都,明儿是休沐日,你也在家休息两日,看看内务司修缮的宅子可还满意。三天后就来宫上课吧。”   郑太后很俐落,直接把事情定清楚。   礼部判卷的结果也出来了,礼部效率一流,又是这个众所瞩目的考试,很快卷子就批好了,能列入甲等的,每年级不过三五人,能列于乙等的,也不过十来人,余者皆不入流。   傍晚说到此事,荣晟帝问荣烺,“接下来的事,可有主意?”   荣烺把新串的茉莉花串儿戴手上,闻一闻,带着茉莉芬芳,“这事不急。”   荣晟帝悄悄跟闺女打听,“我听说,你收了不少礼物。”   “嗯。”荣烺说,“父皇你不知道,很多诰命夫人给我请安,请我礼物,都是家里有子弟或者有亲戚家子弟在官学的。”   荣烺说,“我收了一屋子。”   荣晟帝:……   荣绵先替他妹着急,“你干嘛收他们的礼,那都是有求于你的。别叫他们骗了!”   “那不至于。”荣烺说,“哥,你别这么紧张。我虽然收了礼,又没说替她们做事。她们非得送嘛,干嘛不收。”G   荣绵姜洋这两个正义人士顿时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嗯,我已经想过了。官学的事,还是得交有关衙门来查。刑部大理寺或者御史台,他们是查案子的老手。”荣烺给父亲出主意,“父皇,你就叫有司去查。”   荣晟帝考校儿子,“阿绵你觉着呢?”   “博义馆馆主自然是要查一查的,钟学士不是早就同父皇请罪了么。”荣绵思路也很清晰,“案子可以先查,关键是,现在官学要怎么办?”   “那么多学习一塌糊涂的官学生,还有这次新招入学的官学生,水平更是不堪提。”   荣烺摆弄着她的小花串儿,“官学的事,还得朝廷议,让大家伙儿都给出个主意,集思广益么。”   荣绵非常有正义感,“那那些个贿赂,走后门进来的官学生,要如何?”   “这事也不急。凡事得有证据,哥,我把这些天送礼的诰命算了算,凡是能进宫的,能给我送礼的,基本都送了我礼物。她们就是自家儿子不在官学,也有亲戚家孩子在官学,七拐八绕,总有关连。”荣烺说,“要没证据,就说她们家孩子是走后门进的官学,她们估计也不能心服。”   荣绵也感觉到此事压力,他说,“证据怕得一段时间才能拿到。”   “起码有证据前,不能处置这些人。”   荣绵道,“难道就这么拖着?”   “也有不拖的法子。”荣烺跟她哥说,“博义馆已经这样了。查证据也得时间,我琢磨来琢磨去。让这些庸才做了官,以后还不知如何祸害百姓。”   “他们既然进来了,就让他们呆着。官学不毕业,不能授官。到时毕业正常出题,谁毕业,谁去做官。毕不了业的,就一直在官学读,叫他们读一辈子。”   荣绵头一回听见这样的损招,一时不知该做何评价。他又有一事难心服,“既便如此,官学每年不要给在校学子发补助银两,虽则不多,也是民脂民膏,给这样的人得了,我真替百姓心疼。”   “这事儿容易,以后有无补助,得考试说了算。考得好的,有补助。考差的,补助取消。实在不入流的,那得花银子才能继续读官学。算下来,咱还能赚些。”   饶是荣绵一向正直,此时竟也觉着,她妹这招术对付官学那些不学无术的子弟,简直是恰恰好!   荣绵道,“那些已入学一年以前的,还好这样处置。刚入学的那些,也这样办?对那些被他们挤掉名额的考生太不公平了。”   “嗯,我也希望他们能迷途知返。”荣烺真挚的说,“相信待官学生考试与待遇准则出来以后,他们会做出理智的选择。”   “官学生考试与待遇准则?”   “嗯。我打算拟一个出来。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史师傅也常说,做事做人,都要循途守辙。齐师傅说,做事必要赏罚分明,下头人才肯尽心尽力。”荣烺道,“我决定要做一件大大的好事,来造福官学。”   荣绵忍着她妹引经据典,啰哩叭嗦的吹嘘,唇角抽搐着问,“就是这个官学生考试与待遇准则?”   荣烺颌首,“嗯。”   晚安~ 第120章   殿下 正文第一二零章   丁相在家休息一日,特意在齐尚书过来拜访时问起两位殿下学生的情况。   齐尚书道,“我只教公主历史,对大殿下的功课不太了解。”   “随便说说嘛。”丁相与齐尚书私交甚笃,两人就着丁夫人烹制的小菜,边饮酒闲聊。   “公主的功课不用太操心,讲上一遍都能记住。就是平时得留心一些当下朝务,譬如有属国使臣来访,要及时给公主讲一讲属国历史、风俗习惯。”齐尚书想了想,“除了偶尔会扣俸禄,旁的也没有了。”   丁相险没喷了酒,“给公主做老师还扣俸禄?”   齐尚书沉痛点头。   丁相八卦,“你被扣多少?”   “我还好,只扣了一个月。史太傅比较惨,公主已经扣他俩月了。”   丁相就打听,“这除了扣俸禄,有没有旁的好处啊?听你说怎么都是不好的地方。”   “哪儿能没好处。像史太傅工部缺银子修城墙,公主就给他弄了几十万,我瞅着修的不错。”   丁相好奇死了,抿口小酒,“这打哪儿弄的,太后娘娘私库出的?”   “不是。”齐尚书给丁相斟酒,“找天祈寺、三清观募捐的。”   丁相,“那两家乖乖就出银子了?‘   齐尚书颌首。   良久,丁相感慨一声,“江山代有人才出。”   齐尚书问,“您家有没有子弟在官学读书?”   “怎么了?”   “官学刚考过。”齐尚书道,“现在往公主那儿送礼的,堆山填海,我听说,光礼品簿子,就记了三本。您家要有子弟在官学就读,可千万别去送礼。”   “这跟公主有什么关系?”   “公主率先发现官学生学习稀烂,不成体统,提出考校官学生。考试也是公主主持,礼部判卷。现在都知道官学必要有一番大动作。”   丁相琢磨,“官学虽就一个博义馆,追究也无非就是馆主校书一干老师,再往上无非翰林院掌院管理不善。难道还能追究到官学生身上?”   “您见见公主就知道了。我真愁死了,我一远房侄儿在官学,这回考了个丙。”说到这事,齐尚书倍觉颜面无光。倘不是与丁相有半师之谊,齐尚书断不会与外人讲。   “孩子考试寻常,跟永熙你有什么关系?”丁相觉着,难道是自己远离官场日久,如今连孩子功课不好,都要株连亲属不成?   齐尚书夹块肚丝,郁闷,“等您见到公主就知道了。现在官学生考试的试卷都被公主捏手里。”荣烺这必是要发坏的。倘这坏发旁人头上,齐尚书乐得看热闹,偏自家也有远亲在官学。   丁相赶紧打听一下自家孩子成绩,齐尚书记忆力极佳,直接报给丁相。谁家都有几个熊孩子,如丁相这般人物,子弟若有读书天分,自然是走科举一途。读书天分有限的,就安排着来官学读几年,也结交些人脉,官学出来再捐官或走恩荫,总不会让子弟闲着。   丁相想想自家两个不成器的孙子,默默数息,与齐尚书道,“刚见公主就要丢脸。”   齐尚书安慰丁相,“谁家都有。”   齐尚书详尽的向丁相介绍一回公主殿下的不凡之处,至于大皇子荣绵,齐尚书并未多提。那又不是他学生。   阳光明媚。   难得的休沐日,郑锦几人也都在家休息。   不过,这次休沐郑锦可没闲着,不知多少亲戚妇人来找她,跟她打听官学的事。昨儿她娘就问过她,郑锦想到公主的吩咐,只能说,“你们送的东西,公主都收到了。你们就放心吧,公主殿下何等慈悲心肠,她比你们还重视官学,只盼着官学越来越好。你们还担心什么?”   “哎,这不是孩子考的不大好么。”亲戚硬着头皮赔笑。   郑锦也觉着有这些学习不好的亲戚很没面子,说她们,“回好叫好好学,人家也不是没考的好的。要咱家人考的一等一,这不一下子就显出来了。”   “学!肯定学!家里请了好先生,每天放学回家还有先生给补习!你九叔说了,再不好好学,皮不揭了他们的!”   颜姑娘在家的情况也跟郑锦差不多,颜姑娘的亲兄弟倒没在官学,但颜氏家族很大,也有族中子弟于官学读书。   颜家比旁人强些的地方在于,他家还有甲等的子弟。颜姑娘与那家亲戚道,“凡在甲等的名字,公主殿下都誊抄记录在案。你们只管在家等着,必有你们的好处。”   那家亲戚喜笑颜开,“也是咱们三爷爷抬举,不然哪儿有这小子读官学的机会。”   颜相于家族行三,虽非家族族长,不过他官位最高,族长也得指着他。颜相性情刚柔并济,族中子弟但有想读官学的,先经家族考试,每年前三,颜相举荐入官学。还有三个,是却不过亲戚情面要推荐的。   基本颜家是一半一半,一半成绩出众,一半纨绔子弟。   在官学里也算还成的。   荣玥回家主要接受祖父询问,公主准备将官学怎么办?   荣玥道,“考试成绩刚出来,公主也没说旁的,只是说得想个法子叫官学生成材才好。”   郢王一哂,“公主难道还不趁这机会好好整治一番!官学早就烂透了!”   言语间很想看官学热闹。   郢王不知出于何等心思,竟然跟荣玥打听公主喜欢什么。关于这一点,荣烺也有交待。荣玥按荣烺说的,告诉祖父,“公主喜欢宝石、黄金。”   郢王颇惊,“小小年纪,难道不是爱花儿啊朵儿的。”S   “公主说她喜欢这些。”荣玥说,“越贵重公主越喜欢。”   郢王睁大眼睛,“竟这样贪财?”   荣玥跟荣烺关系好,受荣烺影响,再加上祖父时常训斥她,荣玥也有了小小的反击之心,她有些紧张的说,“公主可聪明了。有人拿不值钱的玩意儿哄公主,公主一眼就瞧出来了。”   郢王听荣玥这样说,转头寻了一匣子红宝石、绿宝石,又拿了些金子,让府中工匠镶嵌了两套头面首饰,进宫给郑太后请安,把首饰送给荣烺,还一直磨蹭到中午荣烺放学,非要见一见荣烺。   郢王一幅长辈派头,“听说阿烺在整理官学的事,难得她小小年纪便知为君父分忧,我这个做叔祖的听说,也为咱们皇家有这样的孩子高兴。寻常我不理会孩子们的事,阿烺实在懂事,我来看看她。”   待荣烺放学,见到郢王,还以为郢王病了一回就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了。至于郢王送她的礼物,虽然样式粗暴,不过,用料实诚,很值钱。   荣烺也便收下,林司仪记录在册。   丁相上午给荣绵上课,荣烺的课排在下午。   荣烺知道要有新老师来,还特意让林司仪帮着备份见面礼。   丁相讲课,妙趣横生,便是枯燥的经学也讲的格外有趣。荣烺一节课笑好几次,待下课后,荣烺说,“丁师傅,你来的正好,我正有件大事要做。”   荣烺同林司仪道,“林妈妈,你把丁相孙子与侄孙的试卷拿来,我跟丁师傅谈一谈。”   荣烺让姜颖几人先回万寿宫,她单独跟丁相说,“你来的巧,正赶上官学考试。不瞒你,考的很不成样。这当然也不能全怪官学生,博义馆的一干馆主校书都到刑部去了,可官学生也有他们的问题。我想,集思广益,立下新规,再延名师,助这些官学生成材。”   荣烺说着走到文昌阁廊下,侧身坐在贵妃靠上,示意丁相一起坐下。荣烺说,“丁师傅您是从科举上来的,文武双全,也帮我一起想想。”   丁相问,“公主要是往哪个方向集思广益,是官学管理,还是课程设置。”   “都有。”荣烺说,“官学设立之初是给官员的恩赏,但有杰出子弟,可入官学读书。故而,一应配置都好,规矩却有些疏松。”   “现在一考,才知道,这些年竟是枉顾了朝廷本意。”荣烺脚尖一翘一翘,鞋尖缀的明珠也跟着一晃一晃,荣烺说,“底子不好的,补底子。贪玩不学,就订立严格的制度。真有实在学习不开窍的,必有旁的长处。世间哪有无用之人?”   荣烺见林司仪取来试卷,林司仪递呈丁相,林相起身接了,荣烺说,“丁师傅先拿回去看,待有了主意,再来与我说。”   丁相起身,“如此,臣先告辞。”   荣烺与丁相一起出了文昌阁,不过荣烺回万寿宫,丁相回家。   丁相也在荣绵那里得了一样的见面礼,无非文房四宝之物,宫里的东西,样样考究,文房更是不差。不同的是,荣烺所馈,徽墨换了松墨,这是丁相的一点小癖好,他更喜松墨之香。   可知公主必是打听过他的喜好。   一方墨自然收买不了丁相,但世人皆俗,何况,公主有所吩咐,看过自家孙辈那狗屎一般的考试试卷,丁相想,要是拟不出公主满意的官学条陈,公主还不得以为我家全都是这两个狗屎孙辈一样的人啊!   于是,赋闲十余年后,丁相不得不又开始兢兢业业的当差生涯。 第121章   殿下 正文第一二一章   荣烺依法炮制,让万寿宫的总管太监把颜相请来,将颜相家子弟的试卷交给颜相。   用荣烺的话说,“我听阿颜家,您家子弟不错。您看这,您家出众子弟,我就认得你家阿颜。可您家这些个,”抖抖手里的试卷,“我认识仨了。”   颜相:……   荣烺安慰颜相,“您也别太伤心,还有三个不错的,都是甲等。您家算起来,比旁人家还强些。”   颜相捧着自家族人试卷,颜面扫地。   在荣烺的操作下,内阁几人,朝中大员,都对官学改制之事有了统一认知。除此之外,外任大员家的子弟,荣烺便让朝廷送邸报的快马一并给这些大员送去,还写封短信,“见诸考生试卷,深为震惊,另附汝当年科举文章,较之不似兄弟同族之亲。甚为汝家族子弟才器所忧,今欲重治官学风气,重整官学规矩,倘有高见,附折觐上。”最后还要写一下折子送达帝都的截止日期。   搞得一堆外任大员都火烧火燎的给朝廷写折子,子弟不争气,丢脸,他们十分愧对皇帝陛下,恨不能一棍子敲死这起子不争气的混账东西!   然后,就表示,官学一定要从严从重治理,再不能让这些混账孩子虚度岁月,空负皇恩。   接着便是对于官学治理一二三意见条陈。   能外任做到一方大员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知道这事处理不好,自家便是再有出众子弟,也要被这些已在君前现眼的家伙们连累。   于是,个顶个的拿出霹雳手段,上折子,给陛下出主意,要如何重振官学声名!必能督促这起子纨绔子弟成才!   还有,送给皇帝陛下、太后娘娘的孝敬,以及给大殿下和公主的礼物。   荣绵这里素来无人敢轻视,毕竟荣晟帝只他一位皇子。   至于荣烺,往常无非诰命进宫,给两宫请安,顺带给公主带些礼物。   这次不同,外任大员的礼物名单中,荣烺是有自己独立位置的。   这也导致,许多人在打听荣烺,尤其外任官员,他们消息不若帝都官员迅捷,实在不理解,为何官学这样重要的事会落在一个尚在稚龄的公主手里。   微风拂动雪白梨花,花叶发出簌簌轻响,此时,刑部尚书望着坐在树下的公主殿下,很有些无语,荣烺道,“你就审出这么点儿东西?”   “这我早知道,还用你们刑部审?”荣烺皱眉盯着刑部尚书,“你姓方,前博义馆馆主也姓方,你们不会是同族循私吧?”   方尚书立刻喊冤,“臣乃徽州方家,方承学是帝都方家,我们两家有无关连,殿下一问即知。”   “我是说,你查的这些个鸡零狗碎,真不似一部尚书水准。”荣烺不满的敲敲方尚书奏章,“方承学借小舅子的手在外开放私学,私学里学生送礼都是以孝敬师长之名。这事儿还用你告诉我,我早知道!”   “此事臣也有疑,已经吩咐下头加紧时间查,必得拿到确凿证据才好。”   荣烺盯着刑部方尚书的脸,问,“这件案子不是方尚书你亲自抓?”   “官学方承义不过五品官位,臣吩咐主事去做的。殿下放心,必能水落石出。”方尚书同荣烺解释,“眼下刑部在复核各地送来的死刑官司,还有江西路私盐案,南郊灭门案,另有数个大案。所以,官学的案子,就让主事负责了。”   荣烺虽心下略有不满,不过也理解刑部的难处。   “不知道你们这样忙,那就暂且这样吧。我想个法子,减一减你们的担子。”   刑部方尚书未将荣烺这话太放心上,结果,三天后就被荣烺打脸。   荣烺把这事交给闻峻宁办,闻峻宁都没耽误当值,带着穆然、楚柒,还有闻小弟帮着做口供,三天证据到手。   荣烺带着闻峻宁先回禀祖母,已经把方承学及其小舅子家业,连寄在家中管事名下的店铺都一清二楚。   当然,这其间也涉及到了些内幕许诺。   荣烺悄悄跟祖母讲了,郑太后何等阅历见识,这份证供,一眼便知是真是假。“这几个孩子倒是能干。”   “当然了。”荣烺道,“主要做事不拘泥,我看刑部主事都不如他们,磨唧个要死。”   荣烺说,“刑部太忙,不如把这件案子转到大理寺。”   郑太后道,“案子转部,也是官场忌讳。”   “这能怪旁人,谁让刑部无能。”荣烺完全不理这些官场规矩,“方尚书还敢跟我磨唧,不看他孙子考的那样儿!”   郑太后替她把大理寺卿召来,大理寺卿完全没拒绝,且颇是干练,“臣先去与闻侍卫交接有关证人证据,待娘娘、殿下旨意到刑部,臣立刻去刑部接管官学一干人犯。”   待大理寺卿告退,荣烺随口说,“这位秦寺卿瞧着不错。”   “你不过刚与他接触。凡人,多看看总是没错的。”   荣烺看向祖母,郑太后端起茶水,慢慢呷了一口。 第122章   殿下 正文第一二二章   大理寺卿一接手此案,不过三五日,便将各项证据整理清楚,相关罪犯悉数缉拿,以至整个官学的贪贿流程,都梳理的明明白白。   毕竟比起闻峻宁几人,大理寺是专业中的专业。   待大理寺卿递上折子,郑太后将折子拿给荣烺看,荣烺都感慨,“我以为闻侍卫他们查的也算清楚,这起子人当真无孔不入。”连官学的住宿伙食,都贪墨的明明白白。   官学的待遇是极好的,住宿是一人一屋,屋子能怎么弄钱?荣烺也是看过官学的操作才明白,原来官学将屋子分三六九等,第一等装潢奢华,墙壁上挂的都是四川蜀锦,屋子不大,一应摆设皆红木家俱。   想住这样的屋子,一年得掏二百银子。   次等无蜀锦糊墙,摆设也是次一等的硬杂木。这样的,一年一百两。   再有次次等的,便是楚地谷皮纸糊墙了,摆设便是松杉之木所制。这样的,一年五十两。   不入等的,免费住的,屋内白墙青砖地,旧床旧桌各一张,也是干净清爽的。   当然,这些银子也不是官学直接收,乃官学生“自己寻了工匠装潢”。   大理寺卿文笔直白,官学生入住时一般都是不入等的那种屋子,若出身富贵的学生自然住不得那样的屋子,便会提出自己装潢摆设。JG   只是寻常工匠难道能随意入官学?   这时,学生便会派管事去找官学沟通,最后学生出银子,必得用官学指定工匠,方可修整屋舍。   那二百两、一百两、五十两的等级,是装潢等级。   少了这银子,人家工匠根本不接这生意。   再有官学伙食,原也有严格规定,早上的炊饼要三两一个,厨下便减为二两。至于鸡鱼肘肉之物,更是对半贪分。   且此事也做的极为巧妙,官学有固定采购菜蔬肉食之地,直接价钱比市价贵一倍,从源头便把银子贪了,且不露形迹。毕竟许多家中显贵的官学生不屑官学膳食,每日都是打发小厮去外头酒楼定了酒菜享用。   官学的伙食银子,原也用不了那些。   至于这些贪了的银子如何分成,枝枝蔓蔓更为细致。   大理寺也都详尽清晰写入折内。   荣烺足足看了一刻钟,方将大理寺的折子看完。大有官学修缮建设,小到笔墨纸砚,就没有伸不到手的地方。连冬天学里用的炭,都能弄一半出去变卖了。   “这不是一人贪,是一伙贪啊。”荣烺感慨。   郑太后问荣烺,“这要如何处置?”   荣烺说,“依法处置。只是我看官学这起子官学折腾这些年,无非就是为了银子。既如此,除了追回贪墨银子,再在他们贪的数目上罚银一倍。也让他们长长教训。等有空我去官学看看,倘有需要修缮的地方,直接用这银两就能修缮了,省得户部再拨银子。”   荣烺还把折子给姜颖几人看过,用荣烺的话说,“咱们一起长长见识。”   姜颖说,“这要是嘉平关,敢这样贪墨的人,都拉出去剥皮示众。”   荣玥吓一跳,觉着这也太血腥了些。但这官学贪墨的也委实过分,荣玥说,“竟没他们伸手不到的地方。”想了想,“哎,的确不容易发现,官学虽然饭食纸笔皆免去费用,肯定没多少人用官学的纸笔、在官学吃饭的。”   郑锦有些奇异,“玥玥姐你怎么知道?”   “因为宗学也是这样啊。像我阿弟,读书都是家里给送午饭,纸笔也是家里备好的,也不在宗学住。我听他说,宗学住的很不好,墙都是石灰涂的,一点儿不防虫。”荣玥有些天真的说起宗学,“只有家境不好的宗学子弟,才会在宗学吃饭。我阿弟很怕虫子,他屋子是用花椒涂墙,防虫。”   最后荣玥总结一句,“官学比宗学好,肯定比宗学子弟更讲究啊。”   荣烺有些意外,“官学竟比宗学了?”   “肯定的。官学里都是官员的孩子,宗室多在藩地,即使在朝,也是闲散职司居多。”荣玥宗室女出身,对宗室比较了解。   颜姑娘说,“所拨银两应该是大致相仿的,宗室只会给官学多,不会比官学少。”J   荣玥意外,“是这样吗?可我听我阿弟说,宗学伙食可差了,都没几片肉。米饭也硬,一闻味儿就知道是前年陈米。炊饼蒸的像石头一样。”   荣烺唇角一翘,“那这回正好,明儿咱们先去官学,然后再往宗学瞧瞧。”   荣烺说,“你们都别把消息漏出去,我还得请几个有见识的大人同行。”   荣烺从颜姑娘手里收回折子,随便一划拉,定下:颜相、齐师傅、史太傅、丁相,以及新入荣烺眼的大理寺秦少卿。另外还有郢王、宗人府理事官一名。   待傍晚荣绵放学来万寿宫,荣烺把大理寺的折子给兄长看,荣绵也是大开眼界,叹为观止,“区区官学,竟能贪墨至此。”   荣烺道,“若不是眼见,谁能信?”   荣绵道,“必得重惩,方能以诫后来人。”   “这不急,自有朝廷法度管着。哥,我想明儿去官学瞧瞧,咱们一起去,看看官学到底什么样,以后官学重立规矩法度,咱们也心中有数。”   荣绵说,“我原想这月出宫往户部去的。”   “户部什么时候都能去,官学关乎到以后一大批中低官阶官员的人品问题,咱们可不能轻忽。户部无非就是银子、账目,你什么时候有空,都能去,或者召户部尚书过来问话,也是一样的。”   荣烺看她哥还在犹豫,说一句,“我邀请了颜相、齐师傅、史太傅、还有丁师傅一起去。”   “你还把颜相叫上了?”   “当然了。颜相族中也有孩子在官学读书,颜相上呈的关于官学的折子,哥你也看到了,见地卓绝。这次咱们是实地查看,以备将来重立规矩。”   荣绵便应了。   荣烺悄悄在她哥耳边说到宗学的事,荣绵低声道,“这事应知会郢叔祖一声。”   “那就打草惊蛇了,咱们得去个愣不防,那边儿根本没想到咱们会去,他们跟以前一样,咱们才能看到宗学的真正模样。”   这话自然在理,荣绵道,“我就担心宗学有不体面的地方,岂不让郢叔祖丢脸,他毕竟是宗正。”   “丢脸改了就行。做事比丢不丢脸的重要。”   荣烺比较坚持,荣绵也就听他妹的了。   待明日,兄妹二人带着各自伴读乘车到官学,颜相等人来的更早些。昨日收到帖子的郢王也早早到了,他心下颇为满意,想着给荣烺的宝石首饰没白送,小孩子好糊弄,这不,如今官学的事,荣烺就想着他这位叔祖,想是要听一听他的意见。   尤其是对着颜相等人,郢王心下更有一种说不出的优越感。哎呀,朝中官员也不过如此,一个小小官学,都叫你们弄的乌漆嘛黑,不成个样子。   不过,郢王对丁相是很客气的,他二人颇有旧交情。闲聊几句,颇为和乐。   官位最低的便是正三品大理寺秦少卿。   兄妹二人都有守时的好习惯,望着远远数驾车马迤逦而来,颜相同丁相道,“老相爷,殿下们到了,咱们去迎迎。”   丁相道,“这是应当。”   与颜相二人推却一番,大家皆以郢王爵高为先,颜相次之,丁相便在第三位,一起过去迎接兄妹二人。   又有一番寒暄,好在荣绵年少,不惯这些,故只是简单几句。荣烺更直接,“天要热了,咱们先进去。”   然后,由新任博义馆代馆主为向导,大家一起参观官学。从读书的教室走起,官学考试后,那些个请假在外的官学生都回来读书了,如今换了新先生,课堂严肃许多。   不过,学生们纨绔久了,即使在课堂,也不甚老实。   底下依旧有交头接耳说话的,递纸条传话的,上面老师倒讲的认真,只是对课堂纪律太放任了。   史太傅的脸当下就黑了一半。   看过教学,沿着教室外的青砖道,先到学生住宿的屋舍,豪华的依旧豪华,简朴的依旧简朴,在最次等的屋子看看,虽桌椅床榻皆半旧,也整理的干净舒适。   另还有官学里的书馆,里面藏书极多,都是可免费给官学生借阅学习的。   老师的屋子也不差,一应用度皆由翰林院拨放。   这次官学的贪墨查到最后,一直查到翰林侍读学士头上。   倘上面没人关照,官学也不敢这样放肆贪墨。   不过,钟学士极为清廉,与此事无关。   看过官学学舍,官学也准备了午膳招待两位殿下与诸位大人,不过,荣烺道,“昨儿便知会了你们,知道你们必然尽心。今儿就不在这儿用膳了,我们还有事要忙。”   荣烺与兄长对视一眼,与诸人道,“这些天官学的事大家都知道了,令人悲痛。眼下秦寺卿已经查明原委,接下来就是重整官学学风。说到官学,我也不由想到宗学,今儿难得有空,咱们再去宗学瞧瞧。”   郢王脸色一僵,先道,“未听闻殿下要去宗学,这学里也没提前准备,只怕委屈了两位殿下。”   荣烺笑,“这怕什么?昨儿我问父皇了,朝廷待宗学与官学是一样的,每年都是拨一样的银子,心中亦是一样看待。咱们直接去就成,难道还要让宗学提前洒扫庭院,大张旗鼓的迎接咱们?”   齐尚书立刻接了荣烺的话,“二位殿下必然不是这样的人。殿下们最平易近人,最恤民疾苦。”   “齐师傅知我。”荣烺与齐尚书师徒两个一唱一和,互抬轿子互吹捧,让郢王听的一阵阵气血翻涌。   郢王依旧坚持自己观点,“殿下们身份尊贵,宗学再如何郑重都不为过。”   荣绵道,“郢叔祖,咱们就这样过去就行,别叫宗学大操大办,那样就失了我与阿烺的本意。”   郢王道,“殿下自是体贴好意,可不说旁的,提前布好侍卫,以保证殿下安全,这便是重中之重!”   荣绵很知道郢王的一片丹心,荣烺随口胡扯,“您就放心吧,我早叫人布置好了。”   郢王问,“我怎么不知道?”   “皇家侍卫,能叫您老知道?这要万一有人泄密,算您的?”荣烺直接问的郢王哑口无言。   “再说,提前跟他们说,提前都预备好,那看到的能是真的?”荣烺头微微抬起,从郢王看到宗人府理事官,“特意不叫你们知道,就是为了不给宗学准备的机会,我得看看真实宗学是啥样的。”   宗人府理事官反应极快,马上说,“殿下英明。那咱们这就去吧。”   荣烺唇角噙着笑,扶着林司仪的手上了车,荣绵也一起登车,事情已然如此,郢王也只能心下期盼宗学争点气,莫让人看出不是。   不然,官学刚出过丑。   此时,朝中官员怕是乐得见宗学也出一回丑。 第123章   殿下 正文第一二三章   炖羊软烂,葱烧兔香气丰盈,紫苏虾泛着鲜美,莼菜笋、拌生菜带着菜蔬的鲜甜……荣烺吃了几只虾,满意的说,“这虾不错。”   她还要了一小碗面条,拌上炖汁腴美的羊肉,就着两样清淡菜蔬,香喷喷吃了一碗。待用过午饭,荣烺还说,“刚看郢叔祖似不想我们来,我还以为宗学有什么问题。既然这么好,怎么还不想待客,莫不怕我们过来用膳。”   郢王哈哈直笑,“我心里是极想你们来,可又担心宗学简陋,倒委屈了你们。”   “哪儿会,看这饭食就知道不差。”荣烺看向颜相等人,“同样是学馆,宗学就比官学强这么多,值得多思啊。”   颜相道,“待官学馆长定下来,让馆长多来宗学取经,也学一学宗学经验。”   郢王笑,“这也客气了。都是书院学馆,多交流罢了。”   下人端来香茶,宗学馆长接了,亲自奉予荣绵荣烺兄妹,郢王介绍,“这是六安茶,消暑去热、消散通风,夏天喝最好。太、祖皇帝当年最爱此茶。”   荣烺看汤色清亮,茶香清逸,再尝尝,鲜醇回甘,点头,“这茶不错。”   荣绵也说好。   喝过茶,郢王请大家到学馆看一看,郢王说,“宗学不必科举,我们这儿教的学问也浅些。”   荣烺奇怪,“为什么宗学不科举?不科举,那无爵的宗室子弟平时都做什么?”   郢王说,“或帮忙料理宗务,或管理自家产业。”   “人人都有产业么?”   “总有口饭吃,不过多寡罢了。”   颜相同两位殿下解释,“藩地事务也是极多的。譬如藩王贤明,与地方官一起治理藩地,百姓们富足安康,这是藩王的责任。其他有爵宗室,依爵位也都有自己事务。无爵宗室也可入藩王府或者宗人府,帮忙一起管理宗务。”   颜相先对郢王道声歉,“有件事我得纠正郢王爷,宗室子弟皆可科举,没哪条律法禁宗室科举。先前也有宗室参加科举的记录。”   荣烺好奇的问,“是哪个?”   “是楚王家的孩子,只是折戟于秀才试。”颜相文雅的回答。   郢王略为不满,“宗室岂可与你们这些惯常科举的人比。”   颜相道,“为何不能?既是科举,自当一视同仁。”   齐尚书也道,“说来,宗室较寒门子弟更有优势。宗室读书不花钱,寒门子弟光束脩就是一笔不少支出。”   郢王或与齐尚书不睦,闻言就是一句,“说来,齐尚书你也算不得寒门子弟。”   “不及郢王爷您,我们都得十年寒窗,真才实学,哪儿像您,投个好胎什么都有了。”这话刻薄的险令郢王当场翻脸。   荣绵先不乐听这话,不过,他性格温和,只是皱了皱眉。荣烺瞪圆眼睛看热闹,心说,我齐师傅这话,真似刀子一般。   丁相打个圆场,“难得两位殿下驾临宗学,你们二位就别打嘴仗了,咱们陪殿下出去看看,也了解了解宗学。”   荣绵道,“丁师傅说的是。”   荣烺问郢王,“郢叔祖,咱们吃的与外面学生是一样的么?”   郢王道,“学里规定是这样,每午膳每人三荤两素,早膳两样面点两样小菜一样清粥,晚膳是两荤两素,下午一顿点心。”   “这伙食比六部不差。”荣烺是在礼部用过膳的人。   郢王解释,“这也是太、祖皇帝的私心,太、祖皇帝当年说,子孙以后不一定人人都有爵位,倘有家计艰难的,来宗学读书,也使子孙能衣食周全,待及成人,也便能谋个差使生计。”   荣烺点头,“这宗学只收男子读书,那宗室女孩子呢?”   郢王随口说,“女子不必读书,识几个字,知道贤德便可。”   荣烺瞥他一眼,心道,齐师傅那话,真是半点儿不差,郢叔祖也就是胎投的好,看说的这话,半点见识都无。   荣烺与兄长一道往外走,到宗学食堂,隐隐见宗学子弟在用餐,就见门口管事重重咳了一声,便迎了出来。   荣绵摆摆手,“不必多礼。”   “你嗓子不舒服么?”荣烺问管事。   管事一愣,荣烺道,“问你话呢。”   管事忙答,“小人嗓子没事儿。”   “那你咳嗽什么?”荣烺抬脚进了食堂,见里面学子皆已放下筷子要起身,荣绵忙说一声,“都不必动,继续用膳吧。我们随便看看。”   荣烺不满瞥那管事一眼,与郢王道,“今儿就换了这人。”   管事当即傻眼,郢王也颇是意外,问,“不知这人哪儿得罪了公主。”   荣烺道,“宗学里就读的都是宗室子弟,咱家的亲戚,一个老祖宗的子孙。我与皇兄过来看看,我们还没说话,他倒弄个动静,只怕显不出他来!”   管事当即想嚎一嗓子认错求饶,已经两个侍卫上前,将人堵嘴拖了出去。荣绵想,这倒不什么大事,只是他也讨厌这管事自作聪明瞎咳嗽,遂默许荣烺所为。   荣烺说,“大家接着吃吧。官学出了事,我和皇兄担心宗学,担心大家伙儿也受委屈,就过来瞧瞧。你们只管继续用膳,别冷了,我们瞧瞧后厨去。”   郢王平日最为讲究,闻言立马进谏,与荣绵道,“大殿下,君子远庖厨,我们替殿下看看还罢,哪儿能让殿下去那等地处。”   荣烺道,“君子远庖厨,难道君子不用膳?郢叔祖放心吧,祭天时的牺牲所我都去过。”   郢王道,“公主是女子,去去无妨,大殿下是皇子,不能去那种地方。”   荣烺在心下记郢王一笔,看她哥,“那皇兄你别去了,我替你去瞧瞧。”   荣绵一笑,“哪儿那么多讲究。”   厨下倒也整洁,见荣绵等人进来,以厨子为主的厨房十数人跪倒在地,参见皇子公主亲王诸位大人。   荣绵荣烺转了一圈,虽气味儿略不雅,也还成。待走前,荣烺指了指其中三五个厨娘,与郢王道,“从没见服侍主子用膳的人手上涂凤仙汁的,这几人不妥,逐出厨房,换干净老实的来。”   郢王感叹,“这些细事,还是女子更懂。”   荣烺瞥郢王,“那是自然。似郢叔祖这样的盖世男子,注定是要建功立业,彪炳史册的。”   郢王竟完全没听出荣烺的讽刺,笑道,“我已经老了,有幸生于太平盛世,得见陛下垂御天下,已是千幸万幸。”   这话当真无味的紧。   出宗学食堂时,大家基本都用完膳,中午阳光洒进食堂,落在食桌上。荣烺忽然停住脚步,向阳光下的食桌看去。   荣绵说,“皇妹在看什么?”   荣烺道,“哥,皇兄,你看这是什么木料打的桌子?我瞧着像红木。”   郢王笑,“公主真是好眼力。宗学原是前朝王府改建,这些红木都是原王府木料,都是一等一的好木材。”女孩子家,平时就是衣裳首饰、家俱摆设上留心。   荣绵摇头,“跟宫里的红木家俱不大一样。”   荣烺说,“是不是上过蜂蜡?”   郢王掌内务司,帝都宗学也归内务司管,郢王非常清楚,道,“去年刚上过,今年没上,只是有廊柱脱色,请工匠重修整了。”   荣烺踱步过去,曲指敲敲那张食桌,咄咄有声,“总觉着有些奇怪。也说不上哪儿怪。”皱眉想了想,“我觉着这红木有些丑。”   史太傅出身豪富,打眼一瞧,心里便有数了,“这不似红木,红木颜色更沉静,哪儿有这样的贼光。”指甲刮一下,“这一看就是用的漆,上等红木不用漆,都是用蜡。这像是贴皮的。”顺带给荣绵荣烺解释,“因红木贵重,市面上便有贴皮假冒的。不过,这类假家俱也不难辨,先是看重量,红木是硬实木。寻常木料都不及它沉。若以硬杂木充红木,便用热水,先刮去表面清漆木油,继续擦,擦上片刻,若贴皮造假,这时就能闻到猪膘胶的腥臭气了。”   郢王掌官学,道,“这不可能,谁能换了宗学的桌子?”   史太傅也不是随口胡说,他道,“这都不是硬杂木的。”单手轻轻一抬,便将桌脚抬起。   荣烺看向郢王,郢王怒视一畔的宗学馆长,“这是怎么回事?”   馆长一脸惨白,就这模样,若说没事,那是谁都不能信的。   荣绵也是怒了,“食堂的桌子都能换!”   荣烺道,“皇兄莫恼,咱们头一回见宗学的亲戚,他们也是头一回见咱们,今日便停半日课,咱们跟大家说说话,想来委屈不只一处。”   荣绵深恼宗学之事,原还想郢叔祖管的不错,如今看来,竟只是面儿上光,里头烂透的!   荣绵也不急着回宫,一点头,“皇妹说的是。我倒要看看,什么人竟有这样的虎胆,克扣宗室子弟!” 第124章   殿下 正文第一二四章   帝都宗学子弟不多,也就百来人的样子。   一个教室当然放不开,荣烺建议就在宗学的大院儿里,地上铺席子,大家拿着自己的坐垫,聚在一起说说话。   荣绵荣烺的位子摆在前面,荣烺不吃郢王的先去边儿上屋里休息,她站椅子里指挥,“离近点离近点。不用摆的这么横平竖直,坐近些,这边儿也摆上人。”   齐尚书带着姜颖几人帮荣烺按宗学生个头高低给他们分年级安排位置,荣绵身边人见了,姜洋郑徽等人也一起帮忙,不过片刻钟,便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大家围成扇形,团团坐一处。   荣绵还是第一次体验坐地上,荣烺很自然的盘腿一坐,她身后坐的是林司仪、姜颖等人,郢王居荣绵身畔,之后是颜相。荣粮身边则是齐尚书、丁相。   小楚将军带着禁卫军维持秩序,负责安全事宜。   至于那位随驾一同前来内务府理事官,则带着宗学的一应先生离开院子。   荣烺给她哥个眼色,这样的场合,当然得让她哥先说话。荣绵看着底下的宗学生,有十五六岁与荣绵年纪相仿的,也有七八岁刚入学的。此时,或是复杂,或是好奇,或是祈盼的望向荣绵荣烺兄妹。   他们虽是宗室,却鲜有见过皇子公主的。   荣绵道,“今天就是想来看看大家,初时没留心,瞧着膳食不错。不过,也发现诸多不妥之处。你们平时可有受什么委屈,只管与我说。”   大家彼此看看,又望向荣绵,再低头寻思一回,一时没人开口。   荣绵道,“都不用怕,只管说出来,告诉我,我替大家伙儿做主!”   底下交头接耳窃窃之声,依旧无人主动开口。   荣烺拍拍膝上裙摆,“先说头一件事,今儿大家觉着,膳食如何?”见无人说话,荣烺问,“郢叔祖的孙子是在这儿读书吧?”   荣经便改坐姿为跪姿,答道,“殿下,臣就是。”   荣绵看他相貌与曾经进宫的荣二姑娘颇似,点点头,问,“你觉着今日膳食如何?”   荣经道,“挺好的。”   “昨儿吃的什么?”   荣经腰背笔直,答道,“臣早上在家里用餐,中午在书馆用的,炙鸡、鸭鹅排蒸、油炸鹌鹑、糟黄芽、笋酢,下午有两样点心,一样乳糕,一样糖糕,每人还有一碗糖渍樱桃。傍晚放学,臣就回家了。”   “你们谁还知道昨日早餐晚餐吃什么?”荣烺问。   便有一位后排坐的学生举起手来,荣烺看那人面容清瘦,一指那人,“你说。”   那人道,“早上是馄饨、羊肉包、粳米粥。晚上是烧鱼、烧猪肉、炒青菜、炒菌子,还有一碗莼菜汤。”   荣烺问,“一月前伙食如何?”   这人没有丝毫犹豫,“早上一般是蒸饼、炊饼、米粥、咸菜这几样。中午是肉沫炒菜与咸菜青菜汤,晚上比中午少一个菜。”   有一个起头的,立刻便有人附和,“以前可不敢想现在的好日子。以前蒸硬的像石头,米粥里时常吃出过虫子,菜也是什么便宜吃什么。”   “我还从蒸饼里吃出过石子。”   “有一回还有铁钉。”   郢王听的面红耳斥,问他们,“那你们不说!”“跟先生说也没用啊。先生只知道训斥我们不能吃苦。”   “先生们都是吃小灶,他又不吃我们的吃食。”   “肯定是跟厨下一起分赃。”   小学生们叽叽喳喳说起来,荣烺道,“这事儿我皇兄知道了,你们放心,这事立刻便能整治。我与你们说,宗学每日饭菜都是有规定的,早上两样面点,两样汤食。中午三荤两素,且荤必得是大荤。晚上两荤两素。朝廷每月拨银子,就是为了让大家伙儿吃饱吃好。以前我们不知道,现在既知道,大家的苦日子就结束了。”   小学生们一阵欢呼!   荣烺朝兄长眨眨眼,荣绵点头,接过妹妹的话问大家,“平时大家还有没有旁的事?发的笔墨可还得用?”   “墨发涩,笔会刮纸,纸也是很粗的纸,好在书写无虞。家里富庶的,都不用学里发的东西。也是这个月,突然给我们发了很好的笔墨纸砚,我原舍不得用,可先生说了,必需到学里来用,不然下月就不发我了。”有个年少的青衣宗室说。   不是所有的宗室都富庶。   荣绵对一畔记录的姜洋道,“这条也记上。”   荣绵继续问,“我看你们有的穿宗学衣裳,有的是自家衣裳,官学里发的衣裳如何?”   学生们很实诚,“夏天的衣裳还成,只是也只有一件,有时晚上洗了,第二日不干,我们就穿旁的衣裳。”   荣绵怒气上涌,却是很和气的告诉大家,“宗学每年每季都是两套换洗衣裳。秋天是两件小毛衣裳,冬天则是大毛衣裳。春天是厚料衣裳,夏天则是夏凉布。”   有个学生摸摸自己的袖子,“以前听我父亲说,他读书时是这样。现在都不这样了,殿下,我这件是夏衫,只是寻常棉布。秋冬都是夹衣,去年的冬衣,有一截露出棉絮,那棉絮泛黄,用的都是旧棉,我娘没敢让我穿。”   郢王怒发冲冠,问这些孩子,“那你们怎么不说?”   大家都沉默了。   荣绵道,“郢叔祖,这也怪不得他们,这必非一日之疾。且这些孩子穿戴俭仆,就如同官学生一样,豪富的官学生有几人在官学用膳,都是在外订的好饭食,或是自家里带的。宗学又有什么不同呢?”   “当年太、祖皇帝建宗学,定下宗学供应宗室子弟衣食之事,便是顾虑不是所有宗室都能有爵位,就是想大家学些真本事,以后好效力朝廷!”   荣绵一向心软,非常同情这些小学生,对大家道,“你们心里若还有旁的事,只管与我说,我都令人记下来,一件件都会替你们解决。”   大家既敞开话匣,且之前的不体面之事都说了,也不差再多说一些。遂七嘴八舌告起状来,文先生讲课敷衍,武先生也不认真教导,还总示意大家送礼物给他……   反正林林总总,姜洋记便记了两篇子。   大家一直从午后说到傍晚,日渐西斜,渐渐从告状转到闲聊上,还有人说,“以前从没见过两位殿下,我以前想的,殿下们肯定是高高在上,睥睨众生。原来殿下们这样和气,我原来胆子特别小,见着殿下们和气才敢说话。”   “你还胆子小,你以前就特别话痨。”便有旁的小学生揭此人老底。   荣绵和气好说话,乐呵呵的听大家说,荣烺状似随意的插一句,“你们课桌换过么?”   “我的没有。”   “我的也没有。”   荣绵看向一位十五六岁,年纪较大的宗学生,那个学生道,“我的也没换过。”   荣烺说,“食堂的餐桌,原是红木桌,刚我们查,这红木桌是被人换了的。红木多值钱啊,换了不值钱的破桌子。”   那位率先说话,面容清瘦的宗学子弟道,“这事我听我父亲说起过,听说是当年换的。我父亲也是在宗学读的书,他在自己书桌下刻过一个‘勤’字,后来有一天,他觉着桌子不大对,低头去看,书桌下头没那字了。”   “你父亲还说过什么?”荣烺追问。   “发觉桌子换了的人不少,我父亲还跟同窗私下讨论过。也有人问过,只是后来也没再听说了。”   荣烺道,“既这样,这次一并查清楚。”   最后,荣烺荣绵走的时候,荣烺悄悄拉一拉兄长衣袖,荣绵微伏下手,荣烺低语几句。荣绵问宗学要了学生名簿录。   荣烺对郢王道,“学生名簿我们拿走了,郢叔祖,既然宗学归你管,以后也只跟你问。今儿大家都说了实话,要是这里面的学生哪个出了事,我就找叔祖你问。要是有谁受到报复,也找你问!”   荣绵没想到他妹突然放狠话,连忙道,“断不至于此。”   今日、郢王也气不轻,他道,“我现在恨不能把这些祸害咱家子孙的王八羔子剥皮抽筋!”   荣烺打量郢王一眼,“那就好,我可不是皇兄你这样心善的性子,若宗学再出纰漏,从郢王叔你到宗学上下,都别想好!”   颜相丁相都是头一遭见荣烺这种横刀立马的威胁,皆颇为吃惊。丁相甚至想,真不愧太、祖皇帝的子孙,果然是土匪起家,血统里匪气依旧啊! 第125章   殿下 正文第一二五章   郢王等人还要陪兄妹二人回宫,荣烺没什么好气,揭开车帘说,“郢叔祖就留在宗学,把宗学的事好好查一查,皇兄和我在宫里等着郢叔祖的信儿。”   郢王不放心,“我非得看着二位殿下进了宫门方能安心。”   “这不还有颜相齐师傅小楚将军他们,有什么不放心的。”   荣绵也温和的说,“叔祖就留在宗学吧。明日父皇或垂问宗学之事,您查一查,也有个应对。我与皇妹的安危,叔祖不必担心,这么些人,还能让我们受委屈不成?”   其实,兄妹俩一个意思,但荣烺一向喜怒由心,因宗学委实丢脸,也没给郢王好脸色。荣绵不一样,体谅郢王这把年纪,又是宗室长辈,故对郢王依旧客气。   郢王也觉着荣绵更体贴长辈之心,心下对荣绵更添赞赏,想大殿下这等宽宏大度,明辨是非,当真是朝廷之福,百姓之福。   走在路上时,荣烺就没忍住,跟她哥说,“真是丢脸。”   荣绵道,“我瞧着,宗学的事,由来以久。怕是要牵扯到许多人。”   “宗学这些事也并不机密,查也好查。”官学那样都能半月内查个底掉,宗学也不在话下。   荣绵心下叹口气,哪似他妹想的这样简单。   回宫后,荣烺也半点没替宗学瞒着,把宗学干的事都跟祖母说了,“我们去宗学,原本觉着还挺好,午膳三荤两素,味道还成。没想到,都是为了应付我们做的准备,一个月前,就是查官学的时候,宗学就改了,一日三餐都和规定的一样,发的笔墨纸砚也都为上乘,做这些就是预备朝廷打发人过去。”   “真坏呀。把官学原本的餐桌、课桌都偷了出去,换了便宜的榆杨木或者不值钱的杂木。”   荣绵在边儿上补充几句,“回宫前我们把宗学的事交给郢叔祖负责调查,当时颜相几人也在,若御史闻了风声,明日约摸会上表。”   “闻风奏事是御史的职责,他们肯定会上书。”郑太后不将此放心上,倒是问荣烺,“你怎么看出那桌子不对劲的。”   “就是特别丑啊,我屋子里就有很多红木,完全不一样。”荣烺晃晃小腿,完全没当回事。   荣绵说,“我就没注意。”   “是太阳光照在餐桌上,再照到我眼里,我被晃了一下,才去看那桌子的。”荣烺说,“可能是宗室祖宗显灵,提醒咱们。”   姜洋有件事很好奇,问,“公主妹妹,你怎么就知道餐桌是做假的,你之前就知道官学的餐桌是红木桌么?”   “不知道啊。”荣烺对宗学了解不多。   姜洋说,“经过食厅时我就看出那桌子可能是贴皮做假,不过,我想可能宗学桌子便是如此,就没有多想。”   荣绵惊讶,“阿洋你也看出来了。”   姜洋道,“殿下忘了,我出身武将之家,平时就会多留意周身的事物。”   荣绵一笑,“当真细致入微。”   姜洋看向荣烺,荣烺歪头想了想,“杨树榆树都是穷苦人家才用的木料,宗学怎么可能用呢?”   姜洋一笑,便知荣烺这是误打误撞,估计公主妹妹觉着,大户人家都是用红木的。   荣烺见姜洋笑,问,“阿洋哥你笑什么。”   “没什么。”   “肯定是在笑我。”荣烺故作不满的问。   “真不是。”姜洋只好告诉荣烺,“公主妹妹你出入大都是显赫地界儿,觉着红木只是普通贵重。其实,这是非常贵重的木料。中下等人家都不一定能有几件红木家俱。像书院这种地方,很多都是用松木。我与殿下去户部的时间较多,户部所用桌椅,便清一色都是松木。”   “松木我知道,礼部也是松木。”荣烺又学到新知识,“原来红木这么贵重?”   “当然了。紫檀、花梨都是上等红木。”   大家说着话,看一看天时,荣绵叫着荣烺去麟趾宫给母妃请安。荣烺便一起去了,姜洋等人留在万寿宫。   徐妃看着时辰,已经准备好水果点心,就等着兄妹二人过来请安说话。   徐妃是知道今天俩人要去巡视官学,今儿子渐长,徐妃甚是欣慰,见到兄妹两人,拉着好一通问长问短,出去可还顺利,中午在哪儿用的膳,都用了哪些吃食,可还可口。   荣绵极有耐心的一一答了,荣烺间或补充一二,徐妃听了道,“那宗学这回也要从到尾的查上一查了?”   “自然。”   徐府与郢王府交情极好,徐国公过逝,郢王亲自忌奠。徐妃问,“既是宗学的事,想是归宗人府管,看来得是郢王爷来查了?”   荣绵点点头。   徐妃同儿子道,“郢王是极有才干的,你初当差,不大了解这其间细务,郢王即是宗正也是宗室长辈,你多请教他是没错的。”   荣烺忍不住道,“他是宗正,宗学也是他正管,如今宗学纰漏百出,朝廷问罪也少不了郢王一份儿。我哥请教他什么?”   “话不能这样说。”徐妃剥着葡萄皮,与儿女道,“郢王又不是宗学馆长,他也不直接管宗学,哪儿就能样样清楚?哪个油罐里没有老鼠,做事得张弛有度,也得有自己倚重亲信的人才行。”   荣绵温和的望着母亲,既没应是,也没说不是。   荣烺一向态度清晰,她说,“满朝文武、宗室上下,哪个不想为父皇为皇兄尽忠?皇兄自然是挑忠心能干的用。不然,光有忠心,却是废物,这样的能有什么用?”   “真是七八岁讨人嫌,我说一句你顶一句,你懂什么。小小年纪,看什么都较真儿。”徐妃把葡萄送荣烺嘴里,又给她擦擦嘴角的汁水,道,“当年林氏逾越,那满朝文武,大半都是林氏党羽,你知道有多难?还不是靠着咱们自己人,才肃清朝政。”   徐妃有自己的阅历见识,“这做人,不能太分明。该糊涂时就糊涂些,该含糊时就含糊些。郢王又不参与贪银子的事,他再不好,对朝廷是忠心的。”   荣烺并不是长辈用年龄与经验就能说服的,荣烺说,“流水不腐,户枢不蠧。非得把源头清理出来,被堵住的清水才能流动。旁的事能宽恕,书院的事,只有从严不能从宽。”   徐妃好笑,“看这说的,真跟朝中那起子清流一般,天真的很。”   荣烺正色道,“如果让学生认为自己生活在处处是贪鄙的地方,连书院都被官员扒的只剩一层皮。这样的学生出去做官,会做什么样的官?会如何治理百姓?”   荣烺看向母亲与兄长,“朝廷不是百官的,是咱家的!江山书院都不是百官的,都是咱家的!所以,要让年轻人知道,不论什么人,贪官都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他们相信世上有清明公正,以后才会追求清明公正!”   荣绵的神色渐渐严厉起来。 第126章   殿下 正文第一二七章   宗学之事自然落在荣绵头上,荣晟帝让他盯着查。   荣烺也觉着由他哥盯着这事好,“非得我哥查办,郢叔祖才肯尽心。“   荣晟帝道,“平时宗室事务也不少,郢王上了年纪,难免疏漏。”   “这不是疏漏的事,郢叔祖的孙子就在宗学读书,宗学什么样,别人不知道,他能不知道?他又不是哑巴,难道不会跟他祖父讲。”荣烺很分得清里外,跟她父皇说,“这江山又不是他家的,他家当然不尽心。”   荣晟帝一乐,与母亲郑太后笑,“这话虽粗,却是实话。”   “我这当然是实话了。”荣烺跟她哥道,“哥,你把今儿踊跃说话的人记下来,他们今儿说了实话,咱们就得保护他们,以免他们受到坏人的算计。”   荣绵道,“放心吧,我都记着哪。”   眼瞅便是荣烺生辰,郑太后问她打算怎么办,荣烺最爱热闹,她早想好了,“我想把朋友们都请来,就像往年一样,我们要乐一天。”   郑太后笑,“那就这么准备。”   荣晟帝道,“届时楚王越王来朝,还能更热闹些。”   荣烺奇怪,“不说他们年后就来么,这都要到年中了。”   “楚王上了年纪,开春小病了一场,便推迟了时间。”   荣烺这才知道了。   郑太后说,“阿颖她们几个的屋子都收拾好了,等你生辰宴会,择个吉日就搬过去吧。”   姜颖说,“跟公主一起住惯了,怪不舍的。”   郑锦也说,“一起住着亲热。”   荣玥今天大起大落,刚到宗学时见宗学样样都好,吃食什么的也不似弟弟说的那样差,还以为是弟弟跟自己说了谎,她又误导了公主。   没想到,宗学却是比她弟弟说的还差。   大家说一回屋子的事,原本荣烺年纪小,郑太后也想几个姑娘在一起熟悉熟悉,便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万寿宫自然不缺屋子,如今感情培养起来,荣烺也大了,一人一个院子,几个姑娘也该学着管理自己院里的事务。   今夜,郢王府也不平静。   郢王先就宗学问题臭骂半个时辰,主要骂宗学丢人现眼,尤其让颜相等人看了笑话。原本郢王这些天没少看官学的热闹,不承想热闹到了自己头上,比官学更丢脸。   官学起码桌子椅子没被偷换。   当然,官不的桌椅也不是红木的。   子晴先生安静的听郢王抱怨完,感慨道,“幸而宗学的差使是在大殿下手里,若再叫公主得了,那差使才叫难当。”   “你今儿没在宗学,不知道公主的气焰。”郢王一向看荣烺不满,觉着荣烺年少事儿多爱乍呼,简直是贤良淑德的反面典型。   当然,荣烺再怎么乍呼,她是公主,官学差使叫她得了,宗学差使,必然要给大皇子拿来练手。   风自暗夜而来,送来蔷薇芬芳。子晴先生剪去一朵灯花,蜡烛芯一跳,燃的更亮,“有查处官学在前,王爷得注意查案的时间,即使比官学长,也不能过于拖沓。这是大殿下正经接手的第一件差使,又有官不的事比着,咱们必得为大殿下尽心。”   “这是自然。”郢王说,“我今儿已令人锁了宗学馆长一应上下,眼下宗学暂停两日课,明日我进宫与陛下商量新师傅人选,即使查案子,也不能耽误孩子们的功课。”   子晴先生看一看夜色,“如今天色尚早,我替王爷去见见宗学馆长,事已至此,他能明白交待,也是他的福分。”   “都这么晚了,明儿再说吧。”郢王很体恤幕臣。   “属下食君之俸,自然耽君之忧。”子晴先生道,“今日能审出些东西,明儿王爷也好跟陛下大致说一说宗学之事的因果。”   子晴先生一直忙到天色将明,才拿回了几本账簿,折子来不及写,子晴先生直接与郢王一起登上上朝的马车。在路上说道,“大致了有头绪,只是帐目还需要复查。”   郢王迫不及待的问,“宗学拨的银子,拨的东西,都去了谁的口袋?”   子晴先生看向郢王,有些为难。郢王追问,“怎么了?”   子晴先生略抿一抿唇,方道,“与世子有关。”   郢王脸色一滞,子晴先生低声道,“账已经拿回来了。”   郢王还没糊涂到自欺欺人的份儿上,他略低声,“子晴你简单跟我说说。”   “大致与官学相仿,无非就是处处扒皮。桌椅的事要追溯到几十年前,这暂且不论。眼下宗学的银子,都是宗人府拨下来,先经理事官的手,理事官直接派下去,一日三餐菜蔬采买的管事,是理事官的族侄。另外笔墨纸砚、四季衣裳,则由学馆馆长交派给同乡店铺负责倒手,换了次等的给宗学学生。宗学给宗学生的课业补贴,冬炭夏冰,也是学馆馆长吞了大半。里面的讲习先生无非就是得些小钱小利,这些有限。武先生有勒索学生的事。“   郢王听着,问,“那个逆子是……”   “世子在康宁街迎春胡同有个外宅,那外宅妇人都在这几处生意里入了一大股。”   郢王险气晕,当时就没忍住骂一句,“这没王法的混账行子!”   郢王立刻令停车,让车夫把后头马车里的长子叫到车上说话,世子一到车上,兜头便迎来他爹一记大嘴巴。   世子硬没敢挡,眼瞅就要挨上,子晴先生伸手拦下,“王爷息怒,您与世子都要上朝。王爷,给世子留些体面。”   郢王怒指长子,就一句话,“迎春胡同的外宅与宗学案子有无相关?”   自打昨儿听闻宗学事发,世子便心生忐忑,如今听父亲一问,世子脸色泛白,郢王左手给他一下子,“不争气的东西,咱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世子顺势就在车厢跪下了,“儿子也是被理事官算计,一时昏头,铸成大错。”   子晴先生无意看郢王教子,直接说,“殿下与世子得拿个主意。”   “丢人现眼,这能怎么办?!”郢王咬牙切齿,恨铁不成钢,问长子,“你自己说怎么办?我告诉你,这事一旦查实,你世子位都得让出来!”   世子心下一惊,他知道眼下官学的案子,已是牵连到翰林掌院学士,听说官学案子一旦结案,钟学士怕连帝都都呆不得了。   此时,世子再顾不得迎春胡同的心肝儿,紧紧抓住父亲衣摆,凄声哀求,“还得父王救我!”   “我要怎么救你!”郢王恨不能一巴掌抽死长子,问他,“你有迎春胡同这个把柄,要怎么救你!”   世子急出满头大汗,慌不择路道,“那也不过是个玩意儿,平时消谴罢了,儿子并未放心上。”   外面车马人声渐多,郢王知道这事不能拖,一旦牵连到世子,别人就得心疑他。若他真贪了银子,也算不白担这虚名儿。可他货真价实,一文钱的银子都没贪过!   郢王气恼非常,偏不能发作,看子晴先生一眼,只咬牙低语一句,“这事到那外宅妇人为止!”混账东西不争气,却也得先保住混账东西!   子晴先生略一点头,在朱雀大街先行下车,回府操办旁的事去的。 第127章   殿下 正文第一二七章   宗学案子刚开始调查,大理寺那边儿将官学贪墨之事的结案卷宗递呈刑部,刑部方尚书带着秦寺卿陛见,回禀官学之案的始末。   由何时开始,贪墨银两的流向,以及涉案人员的数目。   别小看这小小官学贪墨弊案,向上追溯直至世祖皇帝末年,有些官员已不在人世,但证据确作,贪墨银两追回,罚银加倍,甚至涉案官员也根据所涉案情大小进行重处。   没有一丝情面。   让荣晟帝有些为难的是,今户部尚书也曾于二十年前在官学担任馆长,只是赵尚书官高位显,当年之事若继续查,非有荣晟帝特旨,方能问询一部尚书。   此事,荣晟帝与母亲商议,郑太后斟酌片刻,“这差使原是交给阿烺,该听一听阿烺的意见。”   “阿烺年纪还小,还有些天真。”事关一部尚书,何况,事情过去久远,是否真的需要追溯到二十年前,荣晟帝未置可否。   “天真不一定就是坏事。”郑太后道,“还是问一问阿烺的意思。”   荣晟帝也便没有拒绝。   傍晚放学,用过晚膳,郑太后单独将荣烺荣绵留下,把大理寺卷宗递给两人看。兄妹俩都看的很细,荣绵说,“那位秦寺卿只见过一次,听说他还是代寺卿,瞧着年纪也轻,做事却如此周祥老到。”   荣烺也说,“查的挺好。案子断的也中肯。”   涉案人员依律法如何处置,后面都附有律法条款,且都是根据荣烺说的,双倍处罚。   待两人看过卷宗,郑太后将如今大理寺面临的困境与兄妹二人讲了,“再往前追,就是世祖皇帝晚年,牵涉也就太大了。”   荣烺问,“怎么个‘太大’法?”   “户部赵尚书,还有外任湖广总督,都曾担任官学馆长。”   荣烺一向讨厌赵尚书,对湖广总督也不熟,她略一思量就明白,“必然是下头的哪位官学往前交待,交待出他二人了。”   郑太后斜倚着凤榻的明黄引枕,“因小案牵涉大员,怕是要再引出风波。”   “这是两件事。”荣烺说,“再引出风波,无非就是旁人见有案子查到赵尚书与湖广总督头上,以为有隙可乘,要落井下石。”   “旁的事都可不计较,且就是真查到他们头上,也不一定是多重的罪,凭他二位眼下官位,便是重惩也不会伤筋动骨。”荣烺想的很清楚,“旁事皆可恕,学馆的事,不能有半点含糊。正好要人立威,谁叫他们不干净,怪不得别人!”   荣烺是一定要查的。   荣绵一直没说话,想了想,道,“若事情查实,他二人怕无颜呆在现在的位置上了。能到如今的位子,多少是与朝廷有功的。”   “哥,你不能只这样想。高官厚禄,封妻荫子,朝廷难道亏待了他们?”荣烺说。   荣晟帝好笑,“你俩一刚一柔,要能刚柔并济就更好了。”   转头看向母亲,郑太后的视线并没有半分犹豫,看向荣烺,“若继续查,尚书、总督都是正二品,大理寺卿的品阶便有些低了。”   荣烺说,“那就给秦寺卿升一升品阶。”   荣晟帝对她说,“升官都是有讲究的,岂能为查案就贸然升迁?这话传出去,御史台第一个就得炸。”   “我不是这意思。”荣烺道,“秦寺卿现在不依旧是代理寺卿么?朝中有大学士、散秩大夫一类的虚衔,就给秦寺卿一道旨意,为使他查案便宜,令他暂代二品大学士之职。待案子查清,再把代职去了。”   荣绵给他妹普及朝廷惯例,“这种一般可以让刑部与大理寺同查。”   荣烺思量片刻,摇头,“这样不好。哥,你想,秦寺卿再如何,也是少卿代寺卿职,现在依旧正品。刑部方尚书是正二品,这样哪怕给秦寺卿暂代二品大学士,他在方尚书面前也得矮一头。”   “这不是很正常么?”荣绵不学这有什么问题,而且,让刑部大理寺一起调查,也就不必给秦寺卿暂代一品大学士的职位了。   “可是,这样调查权就到了方尚书的手里。”荣烺有自己的考量,“一码归一码,既是秦寺卿调查为主,便不能把后头的事交给刑部,一事二主,既容易起纠纷,也容易出龃龉。”   荣绵道,“但素来关于大员的案子,都是刑部主理。此事既涉尚书总督,再由大理寺一个衙门主审,本身就不合适。”   “规矩还不是人定的。不能样样都按‘规矩’来,正因为有的官员摸透了咱们的‘规矩’,才敢有恃无恐。”荣烺眼睛圆圆,抿了下嘴唇,说,“我就是要做一件完全不合‘规矩’的事,让所有人都猜不到,才能乱了他们的阵脚。”   因为官学的案子由荣烺负责,所以,接下来,朝廷接到一系列奇葩旨意。先是秦寺卿在代理寺卿的职位上又添了一个代大学士的正一品虚衔,然后就是由大理寺彻查官学案的旨意。   这旨意一下,先是礼部就懵了,像六部实缺,各地实职,主官或病或有特殊情部,下属代职常见。可像大学士这样的虚衔,本身就是给各官员的体面,从没听说大学士有‘代’字的。G   然后懵的就是刑部了,方尚书一向认为自己简在帝心之臣,他对官学的案子很清楚,要继续往前追溯,事涉尚书、总督,必然是要转交到刑部的。   方尚书已经准备接手了。   不想朝中却是先给秦寺卿一个“代大学士”的虚衔,接着就将这件案子完全交到大理寺手里。   第三懵的便是秦寺卿,他也算年轻有为,能在而立之年代寺卿已是天大体面,毕竟他不是齐尚书那样的“妖孽”。   可纵秦寺卿也没想到,他怎么突然就得了这天大恩典,一下子“代大学士”提拔到正一品,接着就要他去查尚书总督。   好在秦寺卿能年纪轻轻坐到“代寺卿”之位,也绝非等闲。   他接了旨意就带着手下到户部,找赵尚书了解当年任官学馆长之事。许多事因为年代久远,赵尚书也记不大清。   不过,赵尚书能官居一部尚书,绝非等闲。虽谦逊的说记不大清,但当年官学有几位校书几位博士,以及当年官学中比较出众的官学子弟,赵尚书都说的一定不差。   连当年官学的食谱,赵尚书都记得几样味道出众的菜,“记得我任馆长时,那是个江南厨子,各地风味儿的菜都会做些,尤其扒猪头,做的最好。”   “世人都觉猪价贱,可扒猪头做好,绝不比牛羊肉差。我倒觉着,还多一分香腴口感。”赵尚书仔细想想,连当年官学负责采买的管事名字都记了起来。   这在旁人看来不可思议,但赵尚书本就以超强记忆力闻名朝纲,据传当年赵尚书一夜读完国史,第二日便可阖目默诵,与原文差池也不过十余处。   秦寺卿奇怪,“前辈当年正经翰林金榜,庶吉士后为何会到官学任职?”   “这是吏部的分派。”赵尚书道,“也可能当时年轻气盛,引得官场前辈不满。”   秦寺卿把能了解的都问了一遍,赵尚书的态度非常诚恳,秦寺卿将了解到的事情一样样填到白纸上,只觉样样清晰,事事明白,没有一丝错漏可寻。   因为当年赵尚书做官学馆长时,是与官学生同吃同住,用赵尚书的话,“我既身为馆长,官学的账自然也会送到我这里过目,连带拨下的银两,也是要给我审核方会发放下去。”   “不敢说一定笔笔清白,当年衣食住宿,我都有过目,都是能过得去的。”   秦寺卿问,“当年官学生的结业试卷,我略翻了翻。”   “不成个样子吧。”赵尚书道,“那时侯官学不似如今,收的学生多。当年能入官学的,皆出自高官显贵之家,一般是一个家族有几个名额,至于谁进官学,看他们家族的意思。有些学生尚可,也有些寻常的。”   面对赵尚书诚挚且滴水不漏的配合,饶是秦寺卿都陷入谜团之内。 第128章   殿下 正文第一二八章   二十年前,世祖皇帝薨逝,幼主登基,权臣辅国,太后与林相因朝政之事,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彼时,秦寺卿还在国子监读书。   咚咚咚。   门被敲响,推开门,是秦寺卿用惯的族侄,旁边站着礼部的司礼官,司礼官手中捧着一套朱红官服,是给秦寺卿送官服的。   毕竟,哪怕“代大学士”,那也是正一品,朱袍方是正一品的体面。   秦寺卿道声费心,令族侄收下,客套两句,请司礼官下去吃茶。   秦寺卿将赵尚书的笔录翻来覆去看了两遍,索性合上,背靠官帽椅,双目轻阖,养神片刻,又取出手下整理出的,二十年来官学的官学任职与官学调动名单,还有这些年官学采买的单子出来。   官学的账目自然不会有什么明显问题,秦寺卿也是刑讼老手,精妙的案件、精明的犯人,他都见识过。   对付这样精道人,秦寺卿的办法是——用笨法。   从这些名单上找到尚在世的老人儿,各衙门都有些灰色收入,如果赵尚书如实说出来,银钱多寡其实干系不大,毕间官学拨银有限。   但赵尚书说的这样干净,秦寺卿反认定他,一定有问题。   秦寺卿召来心腹,按名单一个个排查。   他的目光落在朱袍之上,傍晚一落衙,就乘车往齐尚书府上去了。   春闱已过,如今齐尚书正是清闲时光,落衙回府尚在换衣,就听侍女回禀,说秦寺卿到了。   “请少章到蔷薇园六角亭略坐,我一会儿就过去。”秦寺卿,字少章。   时下文人多爱梅兰竹菊,独齐尚书偏爱蔷薇牡丹这样浓艳花卉,特意修盖蔷薇园,如今花开正好,馥郁芬芳。   六角亭畔也植了爬藤的蔷薇花,顺着藤柱蜿蜒而上,夕阳下花色愈艳,仍有蜂蝶在花间忙碌飞翔。   侍女捧上香茶佳果便退下了。   秦寺卿与齐尚书非寻常交情,端起茶吃了一口,望着园内盛景,不禁感慨,“先生过的真神仙日子。”   齐尚书曾做过国子监博士,正经教过秦寺卿功课。二人私下关系亦佳,秦寺卿便常以先生称之。   “怎么,你日子不好?”齐尚书一身月白常服,含笑走来。他总有些道家的洒脱,手中握一柄折扇,轻敲掌心,迈入亭内,打趣秦寺卿,“你现在可是朝中第一红人。”   秦寺卿起身相迎,对齐尚书一揖,被齐尚书折扇托住,“你又不是在礼部任职,怎的这般多礼。”   秦寺卿知齐尚书向来放达,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也没再坚持,先请先生坐了,自己才坐下,“先生,我真是在火上烤了。”   “那当然,不烤怎么红。”齐尚书玩笑一句,不再打趣,问秦寺卿,“这是好事,何需这般苦恼。”   秦寺卿想想他这开天辟地头一个的“代大学士”就打心里悲催,他不论与陛下、还是太后,都称不上简在帝心。   秦寺卿道,“不瞒先生,自两宫令我继续调查官学一案,家里外头,已有不少人提醒我。”顿一顿,秦寺卿并不瞒齐尚书,“官学案情简单,两位大人都是官场老前辈,纵使这案子查清楚,怕我将来也落不得好。”   “那你接这案子做什么?”齐尚书问。   “这原就是我查的案子,陛下交待下来,我当然要接。既做事,便不能怕。”秦寺卿能在而立之年“代寺卿”职,自然有其过人之处,他道,“今日我过来找先生,也唯有先生能听我散一散心中闷气。还有事想跟先生打听。”   “你说。”齐尚书心中已猜度几分。   “赵尚书做官学馆长时,先生正在国子监做司业。国子监说来也是官学,而且,国子监属礼部管,官学归翰林,同行相忌,即使里面学生来源大为不同,想来先生也会听闻一些国子监的传闻。”秦翰林道,“我便是与先生打听这事来的。”   一阵晚风袭来,煞是清凉,齐尚书合拢折扇,“你那时也在国子监,难道没听过一些暗地里的传闻?”   秦寺卿道,“当时学生里传言很多,有时饭菜过简,大家就会私下说是厨下克扣了。旁的,无非就是一些猜度,也有学生给博士、助教、教授贿赂的事。”   “你现在是真婉约。你那会儿不还来我家贿赂过我么?”齐尚书戳秦寺卿老底,秦寺卿俊脸一红,连连道,“学生当年年少无知。”   “挺好的。”折扇竖起来撑着下巴,齐尚书十分怀念当年被秦寺卿贿赂的岁月,可惜秦寺卿不贿赂他很多年。   秦寺卿为案子焦头烂额,一看齐尚书的模样便知此人神思飞远,不知何处去了。忍不住轻轻一戳齐尚书手臂,叫他,“先生先生。”   “唉呀,别急,我正给你想哪。”齐尚书端正姿态,“衙门平时也就是过年过节发些东西。”   “您当年可是国子监大红人,监正都不敢惹你,就没人给你送礼?”   “当然有。但我难道谁的礼都收?我只收你们的礼。”齐尚书端茶来喝。   “说正经的。”秦寺卿问,“外头采买的那些小官,我看个个都挺机伶,每次先生在国子监用餐,可着劲儿的巴结您,立刻就去指挥厨子给您烧小灶。”   “厨子把菜做好,让他小姨儿给您热腾腾的端上去。”   这些事,秦寺卿身为当年国子监前刺头,那是一清二楚的。   齐尚书险没叫茶呛着,十分鄙视秦寺卿的说辞。秦寺卿道,“这回官学里克扣学生伙食,便与采买小官相关,那些银子没少往馆长家送。”   “就因这样不长进,才会叫人抓着把柄。”齐尚书一哂,“我头一回见着官学馆长去贪银子的。”   秦寺卿不以为然,给先生续上茶,一面道,“那是先生您没在刑讼衙门呆过,这样的事可不稀奇。宗学不也一样?听说比官学强不到哪儿去。”   他话刚说完,立刻琢磨出味儿,连忙打听,“依先生言,赵尚书是真没贪过官学银子?”   “做官的人,凡敞开了收银子的,都是最不入流的人,迟早出事。”齐尚书道,“但不收银子的官员,也注定走不长久。你要了解一个人,不能只查他的官司。”齐尚书道。   秦寺卿说,“我也听人说起过赵尚书,赵尚书年轻时便以清正廉明闻名朝野,听说他家除了尚书府,在帝都并无宅子产业。平时在户部,也样样清明。”   大约是以前当刺头落下的毛病,平日里清俊斯文的寺卿大人,此际仍是忍不住抬屁、股把椅子向齐尚书拉近了些,再一屁、股坐下,悄声道,“不过,当官学馆长前,赵尚书在翰林蹉跎十年,一直在修书,任官学馆长后,便谋了外放学政,之后调回礼部,任主事、侍郎,直至翰林掌院,任户部尚书。”   “好像忽然之间便官运亨通,直上青云。”秦寺卿道。   秦寺卿很有些羞涩的说,“我还顺带查了查历任官学馆长,经馆长一任升迁的,有七成官员。还有三成是平调。最长的连任三任博义馆馆长,最短的三个月便调离了博义馆。”   齐尚书道,“那你不只往前查了二十年,丁相当年便连任三任博义馆馆长,你这至少往前查了四十年。”   “我顺带翻了翻前头的人员名单。”秦寺卿由衷佩服,“虽无缘得丁相教导,真心佩服老相爷。”   “我看你也不傻,丁相就住我隔壁,你怎么不借这由头去拜访一二,他向来喜欢年轻人。”   “那不行。我是真心佩服,又不是要巴结老相爷。我心中知道就是,眼下得以查案为先。”秦寺卿眼眸清正。   “这案子其实寡淡的很,你找能谈的那些任过官学馆长的人谈一谈,心里就明白大概了。”齐尚书道,“不过,你得有点确凿证据,不然,赵尚书是绝不会坦诚相告的。”   秦寺卿洗耳恭听。   “能读官学的,出身没有差的。这里头,真正吃官学提供饭食的,三成不到。难道每天都按全员的量准备吃食?”   齐尚书嘴角勾了勾,“也就大致是这些事。当年是讲究体面的,在官学用饭的学生都能吃的不错。我与你说个诀窍,你嘀咕我当年吃小灶,你不还凑去一起吃过,我用的饭与你们用的饭,味道可一样?”   “当然不一样,天差地别。”秦寺卿至今郁郁。   齐尚书唇角一弯,“你也做这些年的堂官,怎么还不明白。即使山珍海味,珍馐佳肴,厨子也不会给你们好好做。傻不傻,真做的色香味俱全,似你们这些半大小子,都在学里吃,那每日得准备多少饭食?”   秦寺卿目瞪口呆,“难道故意做难吃,就为了把我们撵走,去外头订饭。”   齐尚书扇子掩嘴一笑,双眸弯弯,一阵乐,“你们哪天不临潼斗宝一般比吃比喝,没你们这样的傻子,国子监如何省钱?”   秦寺卿案子还没拈个头绪出来,在齐尚书这里险气吐血。   即使事隔多年,今为高官,再回忆当年的那个自己,秦寺卿都想重回青春,给那年二傻子的自己俩大嘴巴!   怎么那么傻啊! 第129章   殿下 正文第一二九章   秦寺卿用了最笨的办法,不管是尚书总督还是革职在家,抑或官位平平,只要曾历任官学馆长,他便用最笨的法子,自账目查起,连带一应当年相关人士,悉数问一遍当年。   纵当年遥远了些,账目亦称得上清晰,但哪儿就没说辞不一致或是有心说辞不一致的人呢。   大理寺为此出动上百人手。   秦寺卿得了齐尚书的提点,“这件差使是太后娘娘、陛下交给公主的,公主对你十分信任,不要辜负公主的信任。”   秦寺卿对荣烺了解不多,但那日在宗学也见识过荣烺的脾气,相较于温文尔雅的大殿下,公主年纪虽小,却比大殿下要厉害几分。   心下莫明一动,秦寺卿道,“我这‘代大学士’的主意,莫不是公主殿下的意思?”他不算朝中高官,朝中从来没有“代大学士”的工种。接到圣旨以前,从未想过还能以大理寺卿的身份继续查此案。   齐尚书晃了晃杯中茶水,“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这差使一直是公主在管,若无公主瞩意,如何能让你继续查呢?”   秦寺卿嘴中发苦,齐尚书似笑非笑的问一句,“觉着这是苦差?”   “像是身陷泥淖。”秦寺卿道,“眼下虽无明显证据,我大胆推测,可能最后也只是吏治的不足。官学里能得一些好处,这约摸是官学的约定俗成。你拿一成,我拿一成半,他拿两成,后头就有人拿三成、五成,慢慢的,几十年过去,忽然间一查,露出这等不堪。要说谁最坏,可能也没一个最坏的。”   他“代大学士”一场,也许,只能查出这样的结果来。   齐尚书侧了侧身子,看向秦寺卿,“人永远不能傲气,也永远不能小看旁人。”   这话令秦寺卿不解,“我哪儿傲气了?更不敢小觑谁。”   “真正认真查的案子,与敷衍推断的案子是完全不一样的。刑部的堂官儿难道比大理寺逊色,这案子为什么会转到大理寺手里?”齐尚书问。   “我听说是公主不满刑部的进度。”   “消息挺准确。”齐尚书赞许,“你比刑部强的,不就在这个地方吗?案情枯燥、如陷泥淖,都不要紧。你得明白,最要紧的是,事无巨细,你都为公主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因为,将来看到你奏章的不只是公主,还有太后,还有陛下。”   这差使的确枯燥难办,卓寺卿却是被齐尚书提点出一身冷汗,风袭来,凉浸浸的贴着身上的官绸里衣,更添凉意。   他猛然一个警醒,“先生,我明白这其间厉害。哎,也不知怎地,以往查案从未觉着这样沉重。”   齐尚书笑了笑,云淡风清的说了句,“大概是太多人找你说了太多的话。”   秦寺卿一怔,此案容易费力不讨好是一定的,但还有其他的,许多的,旁的话。齐尚书对他道,“在商言商,在官言官,在差使言差使,也就是了。”   年轻有为如秦寺卿,在这样危机俱存的机遇下,也不是很能稳得住。好在,他有一位不错的老师,秦寺卿定一定神,自尚书府告辞,回家后继续琢磨案情的事。   秦寺卿稳住心神,每隔三日便去万寿宫求见公主,汇禀差使进展。即使平时没空,休沐日不休沐也要去的。   说到这事,也令秦寺卿有些郁卒,秦寺卿当然知道考校官学最初是由公主提起的,他还知道,官学之所以突然翻车,就是因为前任官学馆长是个不长眼的瞎子,竟然在官学的录取考试中,十分瞎的将公主手下的弟弟绌落。   估计公主是觉着丢了颜面,大为不满,故而将官学彻底翻了个底。   秦寺卿是位清秀俊雅的官员,口才亦不错,能把枯燥的案子讲的格外生动。因为要查几十年前,大理寺的进展并不算快,秦寺卿便与公主讲他查案的思路,从这些年的官学任职官学入手,从陈年账簿入后,如何查找当年之人,每个人的口供要做对比,有不同的地方,再重新调查。   当然,官学的一些猫腻也逐渐在秦寺卿的调查中露了出来。   最初官学是太、祖皇帝登基后设立的,当年能在学里读书的,都是一等人家的子弟,能在官学任教的,皆当代大儒。   官学的一应供给,悉从户部拨放。   最开始,当然没人敢伸手。   但慢慢的,在官学就任,尤其管理采买、账簿的官员发现,一等人家的子弟,出身地位摆这儿,富贵前程铺路,且都年轻气盛,便有一些子弟不屑于官学饭食,每日饭菜总能剩下许多。   这就有些浪费了。   最初是减少采买,但没人傻,花不了这些银子,官学的银子用不掉,下一季度,户部的拨银便减少了。   太、祖皇帝还曾下口谕嘉奖当年给朝廷省银子的博义馆馆长。这些都在官学的记录中。   但后来,银两慢慢恢复了原有的额度。原由也注的很清楚,米面粮油的价钱上涨。三年的时间,便恢复了原本的额度。   以至,以后只有增额,再无减额。   开始的损招出现,是齐尚书说的,厨子手艺退步。   于是,中等人家的子弟也不在官学用餐了。   但总有家境寻常的,纵厨子手艺寻常,他们也会在官学用饭。   能忍受官学厨子的手艺,可见这些子弟家境有多么的寻常。这样的学生,纵遇到一些不平事,也多以隐忍为主。   毕竟,对这样的官学生而言,能上官学,必然不容易。   而得罪官学的管事、官员、博士、校书,并不是聪明的选择。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别人损得起,家境寻常的官学生大半是损不起的。   有人退,便有人得寸进尺。   于是,便有了更不堪的事。   及至如今,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官学招生都成了官学馆长的发财良机。   官学何以不堪至此?   一年一年,一步一步,便至如此。   当年官学生自官学结业后,仕途如何。以及现今官学生仕途比一比,便知官学生质量下滑到何等程度。   林司仪站在一畔,荣烺刚结青果的梨树下,看秦寺卿一面展开他做的笔记,一面听秦寺卿说到这些年官学的沦落。   “真是可惜。“荣烺不禁感慨,“原来官学曾这样好过。”   秦寺卿时常过来,在荣烺面前的拘谨也散了些,说道,“就像盖房子,新盖的房子,都是青砖黑瓦,横平竖直,既漂亮又舒适。岁月久了,砖瓦旧了,便要注意修缮维护,房子才能一如继往的结实耐用。”   荣烺双腿盘坐在紫竹榻上,捏捏手指,“有些破屋,与其修整,还不如拆了重建。”   秦寺卿没想到荣烺会说这样的话,他看向正在捏手指玩儿的小公主,心下又觉荒谬,公主殿下委实比他家闺女大不了几岁。他跟这么一小孩儿……就见公主黑亮纯净的眼眸看过来,眼中带着一丝天真笑意,“毕竟只是房子破旧了,地皮还是咱们的。想重建,就重建。”   这话狂妄霸道的直接,秦寺卿也是曾经做过刺头的人,顺着荣烺的话想了想,竟是很赞同荣烺的话,“若能新建,当然最好。”   荣烺好奇的问,“秦学士,你理想中的官学是什么样的?”   秦寺卿道,“臣没读过官学,不过,臣读过几年国子监。对臣而言,学在其次,少年人最重要的是能遇到一位能教导自己的良师。”   “这要看运道,不一定都能遇到。”荣烺是经常出宫的人,知道外面很多人生活很苦,并不能像自己一样有许多知识渊博的好师傅。她说,“旁的上头,你有没有什么建议?”   秦寺卿能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当年在科举场,也是有名俊才。他道,“严师出高徒。必要规矩严明,每日功课认真完成,每季都有考校,完不成师傅功课要有惩罚。另则,严师要能严得起来。能做到这两样,便是一所好书院。”   荣烺想,秦寺卿的确是个实干的人。   做事细致,说话也实诚。不似史师傅,开口道德,闭口规矩,死板的要命。   荣烺又与秦寺卿谈论许多,官学算是一个极小的衙门,但这样的小衙门里,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随着秦寺卿事无俱细的讲解,荣烺了解到诸多细务。   待一时,郑太后那边儿的柳嬷嬷过来寻荣烺,说是荣烺生辰宴的礼服做好了,请荣烺过去瞧瞧,荣烺眼睛一亮,便先让秦寺卿退下了。   秦寺卿离开万寿宫,没多久便遇到史太傅,史太傅是秦寺卿科举时的座师。史太傅看一眼秦寺卿过来的方向,手中握着刚同大殿下讲解过的书卷,随口谈起官学的案子,顺带说一句,“眼下大殿下负责宗学的差使,也时常垂询官学一事,少章有空,不妨过去给大殿下请安,大殿下极爱学习。”   满朝上下皆知今上年过而立唯有一子一女,公主是皇女,以后没旁的原因,必是在殿下登基。秦寺卿很不傻,但他已得过齐尚书的提点,对史太傅微微一揖,有些拘谨的模样说,“我不似师傅为大殿下讲授功课,我是外臣,没有陛下口谕,没有大殿下宣召,哪敢贸然求见。”   史太傅笑,“这有何妨。明日你若有空,我带你去面见大殿下。”   秦寺卿婉拒,“师傅也知道我眼下手里的差使,依旧无甚进展,便是去了,怕也没什么能回禀的。”   史太傅全不似荣烺想的刻板,他一听便明白,秦寺卿这是不想私下拜见大皇子。虽则史太傅认为无伤大雅,也能明白秦寺卿的小心,不经陛下允准,此事的确略有唐突。   他道,“若差使上有我能帮上忙的,你只管说。”   见史太傅不再提让他拜见大殿下一事,秦寺卿心中既失落又坦荡,他道,“师傅放心,我跟您还能客气吗?”   史太傅也是一笑,二人闲话间渐渐远去。   荣烺正在万寿宫看自己的新衣裙,她看一眼就抱怨起来,“怎么又是凤凰纱?”   “这纱不好看么?”郑太后看她娇声娇气的挑挑捡捡,也只是笑。   “好看是好看,也不用年年穿它啊。”   “那就看看旁的裙子。”   荣烺正是活泼又臭美的年纪,内务司准备了十几套华服,她最后相中一套大红绣金线凤凰的衣裙,还赏了这位做衣裳的绣娘们一百两银子。   太阳有些热了,宫中的青砖石路上,史太傅道,“公主很关心宫外的差使。”   秦寺卿道,“师傅,官学原就是公主殿下的差使。”   “公主有意在生辰宴前宣告官学的新规矩章程。”史太傅的声音里说不出是怅然,还是旁的。   秦寺卿望着眼前阳光刺眼的宫道,眯了眯眼皮,说一句,“师傅时常伴公主左右,定比学生清楚。”   “是不是再斟酌一二?”史太傅道。   秦寺卿讶意的望向自己的座师,史太傅说出自己的担忧,“宗学的事也在查,听说很有些不体面的地方。宗学与官学,说到底都是朝廷的官学,若要改章程,一起改的好。”   秦寺卿立刻也想到此事,公主接到官学差使在前,倘公主先给官学定新规矩,规矩定的好,自然是公主的功劳。那后头大殿下改宗学,比公主好,也不过是比妹妹强罢了。倘若不及公主……   当然,不会不及公主。   不过,想到公主那句“反正地皮是咱家,重盖一所新房便是”,那样的口气。大殿下想超过公主,恐怕不容易。 第130章   殿下 正文第一三零章   对于座师史太傅的意思,秦寺卿自然明白。   不过,他有自知知明。   史太傅是真正的朝中重臣,一等高官,他不过中流官员,且只是因官学案子与公主亲近,除了官学案件本身,秦寺卿不发表任何有关帝室言论。   何况,官员要制定新规矩,秦寺卿道,“官学的新章程,自是陛下与太后娘娘的旨意。”即使公主领官学的差使,也不可能由公主名义颁下新章程的。宗学也是同理。   这也是史太傅唯一觉着安慰的地方了,“是啊。”   他这番苦心,却是无人能直言。即使他一片丹心为大皇子,倘将他的担忧说与大皇子知晓,大皇子也会恼怒的。   兄妹二人感情极佳,可能,小兄妹二人都想不到此处。   史太傅也只是含糊一提,秦寺卿含糊一听。   内务司尽职尽责的为公主殿下的生辰宴做准备,荣烺则叫着姜颖等人将官学的新规章制度的初稿重新审核一遍,几人觉着没啥大问题了,荣烺在院里备好茶点,请兄长荣绵带着他的伴读小伙伴儿们过来,给兄长几人看看,提提意见。   荣烺让宫里懂文墨的宫人抄了好几人,一人一份,一起看。   荣绵拿着文稿说,“这会儿才出初稿,你不是要在生辰宴前宣布新章程,这还来得及么?”   “来得及。初稿定了,无非再修一下细节。”荣烺可是信心满满,催她哥,“快看快看。”   荣绵低头看,吃好几惊,首先便是,“官学还要收钱?”官学可是一直免费的,非但学费伙食住宿全免,每位在官学的学生,每月还有二两银子的补助。   “这不一样。学习好的,不收钱,补助银子还翻倍,涨到五两。学习一般的,也不收钱,就是取消补助。学习很差的才收钱。”荣烺严肃的说,“书院是学习的地方,重点是学习,当然得强调学习的重要性了。”   “这收的有点多。”差生每年学费、伙食费、住宿费,加起来就得七百两。   荣烺点头,“是啊。嫌多可以不上。”   荣绵可算是看出他妹的用心了,差生不必来官学读书。   以前官学因为在博义馆所设,就称博义馆。官学读的年数也不一样,年纪小的,总得到十七、十八岁谋差使再结业。若年纪大到官学读书,也就两三年的事儿。   这次荣烺规定了考官学的时间,八岁来考试,过了十岁不准再入官学。   另外,官学学生一律在官学住宿,除一月两次的休沐日,不准外宿。外宿必需有馆长、博士开具的准假凭证,不然一律按夜不归宿、私自旷学处置。   关于饮食,官学生必需在官学用饭,一律禁止外带。   还有,官学生发统一衣袍,不准再穿自己家的衣袍。   另则便是官学生一月一次的考试,一季一次的大考,一年一次的年终考试。光这些考试,都让姜洋忍不住感慨,“这比考秀才、举人、进士的考试还多哪。”   姜颖道,“哥,这得时时考试,才能知道大家学习的好坏啊。”   还有就官学课程做了更细致的划分,大方向分为文课与武课,除了必需要学的国史,礼、乐、射、御、书、数外,文课更偏重基础儒家经典,武课则侧重身体锤练,兵法教导。另则还有琴棋书画一类陶治情操的选修课程。   每门课程都有专业的老师任课,每月、季、年,都有相应的考试。   荣绵几人头回看这些草拟的章程,光考试就看的脑袋发晕。   荣烺信心满满,“光看我为官学设定的课程,一年收七百两多么?要是招收外头子弟,别说七百,七千两都有人来读。”   言外之意,七百两是她给官学生的优惠。   另外,每年每年级都会重新分班。   还有便是对官学老师的各种奖励,要知道帝都房子是很贵的,像官学博义馆馆长,五品衔。下面的博士、校书,官职就更低了。   一人赏一套宅子比较难,但荣烺提出每人每月补贴住房银子十两。   若是单身愿意住官学宿舍的,免费提供住宿。   还有,官学老师也要与学生一同吃食堂的饭菜,不准馆长、老师们吃小灶。   另有老师留校值勤制度,每班每天都要有老师晚上值勤,查寝,官学读书睡觉都有规定时辰。当然,值勤也有值勤的补助。   郑徽看一眼官学对于差生昂贵的收费,就知道给官学老师们的补助都从哪儿出了。   荣绵几人没啥意见可提,就是觉着,太狠了。因为除了新的格外严苛的规章之外,还有密密麻麻的对于学生触犯官学规章后的惩罚条例。   完全不重,有体罚,有学罚,有金罚。最严重也就是开除。   但,规定之细致,荣绵非常怀疑他妹是请了什么刑名先生后做出的制度。   荣绵指着上面定的一系列规定,“这可太厉害了。”问他妹,“这是你们想出来的?”   “丁师傅帮我拟出来的。”   荣绵颌首,“果然是丁师傅。当年丁师傅曾连续三任担任官学馆长。”   荣烺也说,“丁师傅当馆长的时候,大家都为进官学挤破头,那会儿官学声名之盛,连国子监都多有不及。”   荣烺给她哥看过后,荣绵说,“我看着挺好,要是能按着这些课程踏踏实实学几年,塞也能塞半肚子学问。”   郑徽也说,“这就比国子监还严了。”   看她哥觉着没什么问题,荣烺才拿给祖母、父亲看,除此之外,她还特意拿了一份给嫡母郑皇后。   荣烺自小就看祖母处理朝务,她从来没有女子不能干政的意识,她也在管官学的事。所以,她理所当然就觉着,这事应该给嫡母知道,得叫嫡母看一看。   郑皇后有些意外,也收下了。   为此,徐妃知道后还生了一场气,说荣烺怎么不拿来也给她看看。荣烺在这些事上没太多心思,便也拿了一份给母妃,荣烺说,“您一直就是胭脂水粉,衣裙首饰的,也没听你关心过官学。”   “您可快点看。初稿祖母跟父皇都看过了,我交给翰林让他们议议,没问题就颁布下去了。”   “知道知道。以前也没人给我看这个,我这也是替你把把关。”徐妃与荣烺道,“别犯傻,我才是你亲娘哪。”   “我知道啊。”荣烺随口说,难道她不知道自己亲娘是谁?   她也明白母亲这是在暗指嫡母,不过,荣烺因自幼在寿安宫长大,她与郑皇后接触很多,嫡母一直待她不错,她又懂礼法,当然不能在嫡母面前失礼。   钟学士外放前收到荣烺发下的官学章程初稿,看过后,默默收拾外放行李,他依旧认为女子干政并非吉兆,不过,也承认这份初稿很有水准。   如果官学能照此进行,必能教导出一批出众的官宦子弟。   想了想,钟学士决定把自己开始读书的小儿子留在帝都,考一考官学,让儿子亲身体验一下官学新章程到底如何。   荣烺这份官学初稿在帝都官场引起比较大的议论,因为国子监的规矩也没有如此严明。还有就官学向差生收费一事,也有许多官员是不赞成的。   甚至,史太傅也是一半赞成一半不赞成。   令荣烺有些讶意的是,户部赵尚书竟然很赞成,并向上递了一份关于官学收费后,减免官学拨银的折子。   荣烺在祖母郑太后这里见到这个折子,当时就想把折子糊回赵尚书脸上。   用荣烺的话说,“户部尚书掌天下钱粮,是要明晓银烺用度去向,可不是专做吝啬鬼的!亏他还做过官学馆长,简直是馆长界的耻辱!”   私下将赵尚书骂了个狗血淋头。   齐尚书与荣烺关系近,在看过荣烺的官学新章程后,就照猫画虎,不说全抄,基本抄了九成九,也给礼部所辖的国子监拟了一道国子监新章程的折子递了上去。   荣烺笑眯眯的同齐尚书说,“要说机伶,天下无人能及我齐师傅啊。”   齐尚书同样笑眯眯,一拱手,假假谦逊,“过奖过奖,名师出高徒,都是托殿下鸿福。”   荣烺哈哈直乐,她一点儿不嫌弃齐师傅抄她的章程,她还挺高兴,觉着有用的东西就是要共享。   荣烺说,“等过几年我们官学步入正轨,让官学跟国子监考同一套卷子,相互比一比,看谁学的更好。”   齐尚书赞同,合掌一击,“那敢情好。”   不过,齐尚书还是在荣烺宣布官学新章程后,再宣布的国子监新章程。   而后,荣烺以前次官学入学考试存在大规模作弊行为,要刚入学的官学生重新考试,以重考成绩做为录取标准。   另外,高年级学生以前次宫中考试成绩为标准,划行“奖励生”“免费生”“收费生”的划分,以及新课程的教导学习,还有所有官学生的住校准备。   除了里衣靴袜自备,其他外袍、寝具、笔墨,以官学派发为准,不准私备私用。   还有,开启官学生的自愿退学通道。   荣烺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给她生辰宴送礼的夫人、官员,那简直是成山填海,连没资格送礼的诸如内务司下面向宫中供应纸笺的谢家,都特意为公主的生辰宴制作了一批独公主可用的梨花笺,是谢家对公主殿下生辰宴的孝敬。   就这,还是能拐弯抹脚巴结得上了。   那些巴结不上了,除了扼腕叹息,也没旁的法子了。 第131章   殿下 正文第一三一章   给荣烺送礼的分两类,一类是原本就跟万寿宫、凤仪宫关系不错的诰命夫人,另一类就是因着官学格外巴结荣烺,这里面又分两类,一类是觉着公主殿下给官学制定的新规颇有可取之处,孩子要这么学,肯定能成才。另一类则是孩子不大成,想跟公主殿下搞好关系。   荣烺不管她们是何目的,只要是礼物,照单全收。   据传,这次公主殿下光收到的礼单就有一尺厚。   官学的新任馆长是钟学士推荐,请的是朝中一位外任御史白御史,转任博义馆馆长。白御史在任上便以刚正不阿闻名。   荣烺不大喜欢钟学士,但在看过白御史的官场考评,又打听过白御史任上成就与平日为人后,接受了这位探花出身的年轻御史。   另外,官学的其他先生皆当世知名才子。   有出身翰林的,有出身礼部的,还有禁卫军任职的将领,以及民间闲云野鹤的才子,再有荣烺格外送了丁相一份厚礼,让丁相每月去官学讲四次课,因此,还得额外付丁相一份俸禄。   丁相这才答应了。   官学的课程表上的任课老师出现丁相的名字,这让物议沸腾的官学得到短暂平息。这位官场老前辈是公认的博学多才,名誉、地位、学识,都是当世一流,再有想议论的,就得多思量一二。   连小气嘴坏对万寿宫颇有意见的郢王,见丁相出任官学的讲课先生之一,也亲自携厚礼拜访丁相,想让丁相每月也到宗学讲几次课,不用多,三次就行。   丁相却是婉拒了。   荣烺的生辰,依旧邀请了宫外相熟的小伙伴们。钟学士之女钟姑娘也在荣烺的邀请名单之内,钟姑娘问母亲,可不可以去。   钟夫人道,“公主既然邀请了,咱们总得再过几日才外放,你给公主准备一份礼物,也不枉公主待你的情谊。”   钟姑娘小声说,“原我还担心公主还在生咱家的气。”她听说父亲态度不好得罪了公主殿下。   “这不相干。那是朝中的事。”钟夫人摸摸女儿的头,“你与公主的情分,就是你们的情分,不与旁的相干。”   钟姑娘点点头。有些忧郁的脸上总算露出些轻松笑意,“那我去准备给公主的礼物。”   “去吧。”   看女儿带着侍女走远,钟夫人心下一叹,想到丈夫的执拗,男人总有许多大义道理,可就钟夫人说,万寿宫是皇帝陛下的亲娘,公主是皇帝陛下的亲闺女,纵寻常百姓人家,也讲究疏不间亲,臣子是外人,焉何干涉天家骨肉之间的事。   倒不如踏踏实实当自己的差使就好。   朱雀门外,一骑轻骑带着数位骑马随从在等待入城的长队中,朱雀门是帝都北门,也是只有官宦人家、官家信使、抑或朝廷差使来往进出的城门。   所以,进出此门的骡马车队并不新鲜。但为首一袭月白劲装男子颇为显眼,那一等剑眉星目、猿背蜂腰的俊美,不少人都猜测,这必是哪家的武将子弟。   守卫验过身份文书放行,为首男子轻轻一夹马腹,率先驱马进城。   朱雀大街车马忙碌,那男子进城后,没走多少便先到吏部,门口下马,先去吏部司交接印信,也要对就任博义馆馆长之事做准备。   不论他先前就任的江南道御史,还是即将就任的博义馆馆长,都是一个六品,一个五品,低品官员。   原本见一见吏部司主事就好,没想到,竟得侍郎大人召见。JS   看白翡明显露出的讶意,引路的文史道,“大人外任可能不知,如今官学不比从前。刚刚官学查出窝贪官,连咱们吏部也得了不是。”   这倒是。朝中规矩,三品以上是陛下钦点。五品以上是吏部尚书提名,内阁议过选派。五品以下便是吏部安排了。   官学任官除了馆长,都在五品之下,如今查出窝案,吏部自然要受到一些迁怒。   白翡道,“我从没任过书院山长。”   这位文史是侍郎大人的亲信,闻言低声道,“大人的差使是公主钦点。因官学先前的不体面,我们大人才令小的知会吏部司一声,待大人到了先回禀一声。”   白翡更不解了,“公主殿下钦点?”   文史笑,“大家不在帝都不知道,官学先前的案子,也是公主殿下先知道的。如今大理寺依旧在查,只是不能耽搁官学生读书,故而先颁布新章程。学里的馆长、博士、校书、管事,都换了。”   白翡官位不高,但巡道御史是他自庶吉士结业后的第一份差使,他如今不过二十三岁,端的是新一代年轻俊才。白翡出身官宦世家,对帝王家事有所了解,心下算算,“我记得公主现在年纪尚小。”官学的事不算大,但怎么会让一个孩子来管。   文史有意卖白翡个好,低声道,“也是上任方馆长眼瞎,公主在宫外有几个亲信,一位亲信的弟弟考官学,竟被绌落了。公主焉能受这气,直接把官学翻个底朝天。”   这就更稀奇了,公主才几岁,这年纪就能在宫外有亲信?   白翡听着文史的轻声介绍,二人沿着吏部的青砖道,有几处砖已破损,前些天下过雨,积了雨水。二人绕过水坑,文史忍不住感慨一句,“博义馆新铺的青砖地,甭提多干净齐整,听说连地下的下水管道都换了新的,半点不积水。”   “刚查出贪银案,就能重修博义馆?”便是银子都收回来,也该收缴户部。   “听说是公主向陛下进言,说是罚银都是双倍,这银子原就是博义馆的,不如便用到博义馆身上,就新请工匠修了院子。”文史有些羡慕。   白翡先前心中讶意均转为平静,看来,这位公主殿下的确与众不同,绝不能因殿下年纪小便小觑公主。   世间总有超脱世俗认知的天才人物,不能因超过自己认知,便当天才不存在。   侍郎大人的屋子并不远,白翡也未久待,文史请他稍作,进去通禀,不多时,出来请白翡进去说话。   书案上垒着满满的文书,周侍郎坐在文书之后,看向正在行礼的白翡,起身笑道,“不必多礼。   琳玉,坐。”白翡,字琳玉。   周侍郎起身过去坐在两张相邻的交椅上,待周侍郎坐了,白翡坐下首。周侍郎道,“这次差使与先前不同,原就想叮嘱你几句。今儿一早有了新消息,更得啰嗦了。早上陛下朱批,原博义馆馆长方承学,贪贿甚大,特准死刑,子孙三代不得科举。”   白翡身为御史,原也颇恨贪官,但他世族出身,于刑律一道亦有了解。寻常只是贪贿官司,很少判死刑,何况还有三代不得科举的重罚。   白翡腰身一凛,坐姿更直,看来,新差使的确非同一般! 第132章   殿下 正文第一三二章   白翡出身好,自己既有本事也有学问,只要不是运道太差,板上钉钉的锦绣前程。   周侍郎对白翡也颇有叮嘱。   最后,周侍郎与白翡道,“你先回去休息,你回帝都的事这便要递上去的。明儿后儿的,公主殿下必然召见。”   白翡忍不住说一句,“下官位卑职低,不过五品。”按白翡这几年的考核,升上半品是没问题的。他属于平调回帝都,不过,帝都官位一向认为高外任半品,也就相当于升级了。   可正五品在帝都依旧是小官一枚,平时连陛见都得等大朝会在排班队伍里能远远的一睹天颜。   周侍郎道,“公主对官学十分重视。官学的新章程已随新一期邸报发下去,你大概路上没见到。我这里正有一份。”   说着起身自书架上密密的文书里取出一份,递给白翡,“里面还有官学的新课业,你一并看看,对就任有好处。”   白翡先谢过侍郎大人,方接了邸报,周侍郎道,“回家看吧。”   白翡握着邸报拱手告辞,“是。谢大人提点,下官先告辞了。”   “以后都在帝都,少不得见面的时候。”周侍郎道,“你这份差使是钟相钦点,好好干,给咱们翰林争口气。”   白翡想,若有闲暇,傍晚少不得去钟学士府上拜访一回。   白翡官位低,他回家后先洗漱,换了身干净常服,母亲已经张罗着侍女摆好热腾腾的汤饺与几样新做小菜。   “我早叫人预备着哪,尝尝味道如何。”   白翡拿起自吏部带回邸报,展开来大致阅过,官学小小衙门,竟然占了整整一面。白翡夹个饺子,边吃饭边看邸报。白太太道,“哪儿就差这点功夫,先吃饭吧。”   “不急。”白翡没那种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他一向随性,只要不碍大礼,都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为重振官学,奉陛下之令,现颁官学新规如下……   通篇没有一条废话,新规严谨非常,奖惩清晰,课业设计与新的教规看得出经高人指点。连各任课先生都附了简单介绍。   头一位自然是官学新馆长白翡白琳玉,十四岁案首,十六岁解元,十八岁探花。任庶士士一年,转任江南道巡察御史,迁博义馆馆长。   接着便是博士校书的介绍,每人在自己所任科目内的建树。   白翡也在特聘博士名单中看到了丁相的名字。   把官学新规过一遍,白翡就明白为何周侍郎对自己有那一长篇的叮嘱了。若他这差使干不好,恐怕翰林院、吏部都讨不得好,更不必提他自己的前程了。   吃完汤饺,白翡用了大半盘小菜,捧起碗几口将饺子汤喝尽。白翡说,“母亲,帮我备几样不起显的礼物,我傍晚往钟相府走一趟。”   “行。你先歇着。”白太太立刻去安排。   万寿宫。   荣烺正在跟翰林院画师分派任务,把官员出身的三品以上大员都描图画影,将画像挂到博义馆去。另外还有官学历任馆主的画像,也要画上去。   当然,获罪的那些自然得开除去馆长名单。   “画得像些,别弄成文官斯文气派,武将阔耳宽腮一个模样的,长什么样就画什么样,这样才有趣。”荣烺交待。   画师恭敬的听公主分派完,荣烺还有时间规定,一个月就要成品,弄的画师怪紧张的。心里琢磨着公主分派的差使,想着得多找几个画院同僚来画。   荣烺是晚上才知道白翡回帝都的消息,她吩咐万寿宫的首领太监,“明天一早你就去传我的话,让白大人中午过来,我有几句话想叮嘱他。”   此时,白翡正在钟府拜访钟学士。   钟学士交接好就要赴外上任,尽管官职不低,也不比如今驾前奉承更近帝尊。钟学士也没说旁的,只说官学的事,“官学必是要改一改规矩的,先前也是我的疏忽,如今亡羊补劳,必得有一位大胸襟强手段的人来任馆长,方能一改官学颓势,重振官学名声。”   “我思来想去,便想到了你。希望琳玉别怪我多言,在我心里,扶官学于将危,非琳玉你莫属。”   白翡道,“大人过誉了。既然诸位大人信任,下官敢不尽全力!”   “你是没问题的。眼下就是官学重开录取考试,若我没料到,必然要有一场是让官学自己出题的。你心里有点数。”   “是。”   说一说官学之事,钟学士提醒白翡务必对公主荣烺示之以恭。“陛下与太后娘娘十分钟爱公主,我不喜女子干政,但博义馆馆长不过五品,官学里那些骄矜子弟多有出身显贵的,独你一人,怕难以震慑。眼下,官学是公主的差使,能借力时也不必客套,哪位大员也不敢叫嚣到公主头上。即便有这样的人,依两宫对公主的宠爱,也能护住公主。”   白翡听钟学士的话,真想不出钟学士是因失礼于公主,才被外放的。   当然,钟学士一向更亲近陛下。   只是,拿女子做挡箭牌,那怕钟学士是为他好,白翡心中也有些不屑了。   钟学士道,“你伯父也一直记挂你,有空过去看看,那毕竟是长辈。”   白翡含糊应一声,“我先回家整理一下官学新规,看着怪长的,明儿便去官学就任,也好了解一下官学现在的情况。”   “也好。”钟学士知他不想听这话,也便不说了,起身送他出门。白翡再三拦了,告辞离开。   白翡没有立刻回这,而是驱马去了舅家——白大将军府上。JG   白翡原不姓白,白是母姓。   当年他外祖父抽风,给他娘寻了个新科进士做亲。大概文武犯冲,他祖母看他母亲极不顺眼,据说他下面原是有个妹妹的,结果母亲意外流产。这事闹的极不体面,白家自然不会让闺女一忍再忍,最后抢了孩子让闺女和离。   说句实诚话,当时的年头,也就是白家的门第,闺女和离后还能活下去,还能教导孩子成才。白翡那时已经懂事,父族对于和离认了,但对于白家抢孩子的事不肯罢休,还闹到白翡学里去。白翡一怒之下,干脆改姓白,自此与父族恩断义绝。   当时父族阴阳怪气的风言风语不少,但随着白翡科举高中,史太傅一声令下,谁要再敢私下嘀咕白翡出身的事,立刻逐出家族。   忘说了。   白翡亲爹就是史太傅嫡亲叔叔家的小堂弟,钟太傅说的“大伯”,不是旁人,便是史太傅。对于婶子做出的昏头事,以史太傅的刻板都想给那混账婆娘俩大嘴巴。自家顶顶尖的读书种子就这么被这混账婆娘祸害走了!   白翡到大将军府时,白大将军刚用过晚膳,问他可用过了。白翡说,“我下午在家用过,并不饿。”   白大将军问,“这是从哪儿来?”   “去了趟钟府。”   白大将军就知道了,点头,“是得谢谢钟学士,难得他给你荐这个差使。”文官的事,他一介武将说不上话。自从与前妹夫恩断义绝,白家算是彻底把文官巨族史家得罪了。   当年的史家不过中等官宦之家,随着史太傅的崛起,史家已经晋身一等文官家族。族中多有科举晋身子弟。   若当年史家有如今气派,白家想抢孩子断不能这样容易。   对亲舅舅白大将军就没那许多拘谨,“我今儿听了一脑袋关于公主殿下种种传闻,这差使好似坐在了火炭上。”   “必得有这种难办的差使,才能显出能为。”白大将军从不惧事,对外甥一挑浓眉,“我也受聘,要去给官学生讲课,每个月有八节课。”   “看到了。”白翡在邸报上看到了。   白大将军笑呵呵的同外甥道,“以后还得你这位馆长多关照哈。”   白翡:……   白翡问,“大舅,不知公主性情如何?”   白大将军道,“挺好的。能办事,有义气,是个可靠人。”   白大将军一想,“这样,我叫阿囡出来,她跟公主熟,宫里宫外的,时常陪伴公主。”   白大将军把闺女叫出来,白姑娘见到表兄也很高兴,高高兴兴的跟表兄说,“公主已经召我进宫问过表兄的事了,我都跟公主说了。表兄你放心,公主说只要你好好干,以后肯定不会亏待你。”   白翡:……   原来公主殿下已经摸过他的底了。 第133章   殿下 正文第一三三章   第二日清早,白翡还在用早膳,万寿宫首领太监便到了。   白太太住了筷子,“你去迎一迎吧。”   “娘你继续用,我去瞧瞧。”   白翡走到二门,见管事带着首领太监带着俩小内侍走来,白翡一向冷峻,见到首领太监也未笑脸相迎。他礼数不缺,道一声,“里面请。”   首领太监是个笑盈盈的人,“公主殿下昨儿就交待奴婢,今儿一早过来。奴婢没敢片刻耽搁,只是怕打扰白大人用早饭了。”   “哪里。”白翡心中有数,“劳公公跑这一趟,不知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大人就任博义馆馆长,公主殿下召您进宫说话。”   穿过小院花园,白翡请首领太监到客堂用茶。略说几句话,里面递出一盘金银之物。首领太监心说,这位白大人虽则冷了些,礼数却是懂的,便多提点几句,“公主对官学的事非常关心,昨儿还召见图画院院长,要给官学的诸位大人描图画影,高挂堂阁。”   白翡险没羞红脸,心说,便有描图画影,也应是为国为民一代贤人,博义馆不过五品官学,如何配得上描图画影。何况还要高挂堂阁,一想就能羞红。   既是公主宣召,白翡也不做耽搁,他道,“谢公公提点,既是进宫,还请稍等片刻,我去换了官服,这就随公公进宫。”   “这不急。大人中午过去便好。”首领太监道,“以往我们这差使,都是上头什么时候召见,我们再什么时候过来。公主殿下不一样,特意交待让我早些来知会大人一声。上午公主得读书,中午有空闲。”   白翡细问过时间,首领太监也告诉了白翡,之后便告辞了。白翡尽礼数送到二门,首领太监不肯拿大,请白翡留步,白翡便未再送。   待回屋,白太太听说是公主相召,脸上露出几许笑意,“多听听公主的话,尽心当差。公主是个不错的人。”   粥有些冷了,侍女换上新粥热菜,白翡继续用饭,昨天他从舅家回来,也听母亲说过公主的一些事,知道公主如今在贵眷圈中颇多评价。   有许多喜欢公主的人,如白家。   也有许多对公主皱眉的人,因为公主颇有不同凡流的举止,譬如出宫游玩,用那些人的说法——不大安静柔顺。   白翡因为出身的缘故,了解的更多,还有工部修城墙,公主帮忙募捐银子的事。以及前所未闻代大理寺卿兼代大学士的事……   白翡还想到首领太监提的,公主要把官学诸大人描图画影挂墙上……   白翡,不管怎么样,这件事一定得谏一谏公主……委实有些不好意思。   用过早饭,白翡换了绯袍黑帽,便骑马往官学去了。头一日上任,也没什么可说的,无非见一见下属,一切都按新章程办。   不必下属相陪,白翡自己带着文史在官学转了一圈,脚下的新青砖路面的确如吏部周侍郎所言,横平竖直,干净结实,半点不积水,每隔一段路便有祥云连福的雕花,做的大气古朴。   “这铺地用了多少银子?”白翡问。   文史也是新选派来的,先前的馆长文史一并随前馆长进去了。文史道,“是请的外头工匠,三百两不到,二百七十八两三钱五分。”   白翡心下略琢磨,便知此次朝廷震怒,官学现在干干净净,没人敢伸手了。   官学生的读书生从敞开的冰裂纹窗子里传出来,白翡驻足看去,学生们穿清一色宝蓝夏凉布制的书生袍,居于自己书案后,大声读书。课堂氛围还成,起码没有在底下乱搞小动作的。   只是如今暑天炎热,有些惧热的学生时不时就要抬手擦一擦脸上热出的汗。   白翡看了一会儿,抬脚离开,问文史,“我记得官学是有冰炭供应的。”   “已经免了。”文史道,“公主说官学堕落,未免与供应太优有关。将夏冰一律取消,冬炭还是如往常。”   文史又说,“官学建了新沐房,暑天虽热,傍晚可去沐房沐浴。”   白翡没读过官学,不过,以前族中表兄弟有读官学的,他也来过。的确与先前大有不同了,官学中有品阶的都穿各自官服,旁的没品的管事等人,皆着青色衣黑腰带,胸口绣着博义馆三字,一问文史,也是官学统一发的。凡在官学任职的,都穿这个。   行至宿舍,文史介绍,“以往有学生自己换家俱弄修饰的,现在都被勒令改回原样。每间屋都是桌椅床榻各一件,另有一柜一架。家俱都是用榆槐杨木,不准用硬木家俱。”   白翡问,“这能进去看看吗?”   文史问过来服侍的宿舍管事,“这是谁的屋子?”   宿舍管事也是新人,以前的已去吃牢饭,这位管事颇精明能干,不必看册子便报出来,“是甲班孔志峰的。大人稍侯,我去找孔志峰拿一下钥匙。”   白翡看宿舍门一眼,道,“这倒不用,孩子们都在上课。你记着按着宿舍数量,重新定一批新锁,以后钥匙给学生一把,你手里拿一把。我要能随时检查。还有,告诉他们,屋里有不体面的东西,及早扔出去,要是叫我查出来,该怎么办,官学章程上都写着哪。”   “是。”宿舍管事连忙躬身应下。   白翡最后去的食堂,看食堂里厨具、菜蔬、肉食、河鲜,都分不同区域操作。另有单独灶间烹食,所有食堂人员,皆着青衣,围兜裙,戴紧帽,手很干净,指甲剪的平整。   白翡原是想在官学用饭的,因公主召见,便与文史道,“你与其他人说一声,晚上咱们一起吃个饭。”   文史应是,低声道,“大人,如今官学有新规定,大家都要与官学生一道用饭,吃一样的饭食。”   “我知道,学生吃什么,咱们就吃什么。就是聚一聚,不许令厨下单做,不然就坏了规矩。”白翡看这位新文史一眼,是个有眼力的。   及至午初过半,白翡就往宫里去了。   在宫门验过身份印信,万寿宫在内宫外,离昭德殿不远,白翡到万寿宫递了牌子,等待时间不长,便听到一阵小姑娘的清脆言语,夹带着几句笑声,由远及近。   白翡站在待召廊下,看到头簪银钗的青衣宫人与几位衣裙鲜艳的姑娘围奉着一位更矮些的女孩儿进来,白翡想,这必是公主了。   荣烺先到万寿宫正殿,见过祖母后,就往梨花院换衣服去了。林司仪同荣烺回禀白翡求见的事,荣烺换好衣服,“让白大人过来吧。”   白翡跟随引路内侍到梨花院门口,便换了青衣宫娥接引,入目便是一株极大极好的梨树。绿叶荫荫,梨果坠在枝头,已有小孩儿拳头大小。   树上还挂着几个颜色碧绿的鸟笼,为院落添了几分热闹。   白翡一入屋内便感到一丝带着果香的清凉,白翡随着宫娥到了里间,躬身行礼。荣烺道,“白大人坐吧。”   白翡在一畔绣凳坐下,公主虽小,也是女眷,他谨守宫礼,并不抬头。荣烺不习惯对着官帽顶说话,与白翡道,“以后少不了打交道。你挺年轻的,不必拘谨,抬头说话。”   “是。”白翡便依言抬起头,他那种出身武将家的凛然坐姿,天生的冷峻气质,尽管荣烺年纪虽小,却很有审美,心下赞一声,实不枉探花之名。也难怪阿白跟我吹嘘,说要是她家探花表兄,定能把官学管的稳稳妥妥。   白翡也看到了荣烺的相貌,荣烺年纪还小,脸圆圆的,带一点尖下壳,眼睛大而亮,清澈中带着审视。   “白大人刚回来,官学的新章程看过了吗?”荣烺问。   “昨日就看过了。今儿一早臣就去官学看了看,也只是虚虚一看,较之先前,大有改观。”   荣烺问,“白大人肯定没读过官学,可见是听过官学名声?”   “以前跟家中族兄去过。”   “你看现下官学如何?”   “比以前是强,离殿下所期冀甚远。”   荣烺说,“这得慢慢来了。以前大家就把官学当成混关系的地方,可若一肚子草包,这样的人若谋了官职,我是不放心的。”   经过官学一事的历练,荣烺大有长进,对白翡道,“来了官学,就得按官学的规矩。”   “书院是教书育人之地,一人坏了,以后影响的可能是千千万万人。书院坏了,影响的便是一代人、几代人。所以,方承学必是死罪。”荣烺的起前任馆长方承学,荣烺冷淡的口气里夹着丝丝厌恶,白翡此时相信,重惩方承学,必然是与公主殿下的意愿相关。   也明白钟学士所言,两宫极为宠爱公主是什么意思。   看来,公主的意愿已经可以决定一位官员的生死判决。   白翡相信,公主的确有影响官学的能力。   “是。”白翡又答了一声。   荣烺道,“官学的事,眼下问你,是为难你了。特意召你过来,就是想告诉你,不要担心得罪人,也不要不敢去管。我知道官学里多是出身显贵的,你只管放心,不论什么事,只要是你做得对,我一定会支持你。”   “别走窄了,官学自丁相离任以来,再没有任何一位馆长升任首辅之位。”   这话,令白翡心下猛的一震。   他相信公主这些话必然是提前想过要交待给他的,只是,哪怕提前想,他也没料到公主会说这样的话。   官学馆长出身的朝中大员不再少数,可在公主看来,除了丁相,许多人都是把路走窄的。   哪怕在任教官学的过程中得到许多好处,依旧不入公主的眼。   “殿下放心,臣必全力以赴,尽臣此生所知所能。”白翡也向公主表明态度。   荣烺道,“我很放心。”   白翡说了交待官学宿舍管事重新给官学宿舍换锁的事,“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许多人很淘气,难免藏些不当之物。博义馆是读书学习的地方,我想先清理一下表面的私隐私藏。”   “好啊。这是我没想到的。”荣烺完全不反对,她还挺支持,对白翡道,“要是有难处理的刺头,你只管告诉我。”   白翡道,“是。”他想了想,“臣还有一事,想面谏公主。”   “你说。”   “听说公主找了图画院的画长,要给官学诸人描图画影悬之高阁。”   “这件事啊。我正想跟你说,你即然到任,就交给你吧。”荣烺看向一畔的林司仪,“林妈妈,你把名单找出来给白大人。”   白翡很沉得住气,林司仪取出名单交给他,他打开名单,一阅而过上面的名字。当下便将心里的话压回去,原来公主是将历任出身官学、三品以上、身前身后声名俱佳的大臣名单,以及诸官学馆长名单整理出来。   要给这些人描图画影。   甚至还细致的分为故人堂,贤人堂。   故人堂里是故去的人。   贤人堂则是依旧在世的人。   白翡已然明白公主用意,嘴里的话改为,“真是妙。有这些优秀前辈激励,可做官学生榜样。”S   “是啊。人伴鸾凤高飞远,前方有个榜样,也叫现在的官学生知道,有多少咱们官学出身的高官好官。”荣烺说,“故人堂、贤人堂,还有师表堂,你择人选个地方,现在官学有银子,直接建就行了。图画院那里也催着些,我让他们一个月画好交工。”   有荣烺这样实打实的支持,白翡也想尽心尽力管束官学。   若能将官学管好,用公主的话说,实打实能改变一代人哪。   “对了。还有件事。”荣烺的话引起白翡坐姿更盛,他道,“殿下请讲。”   “有许多人跟我捐赠冰块,都跟冰库定好的,银子也付了的。”荣烺又令林司仪取来另一张纸递给白翡,“你去找人卖了,卖的银子算官学的。”   白翡没想到自己这馆长还得兼职卖冰,瞅着冰单灵机一动,“是想给官学生解暑的?”   荣烺点下头,“都是些溺爱孩子的。想花钱就花呗,她们送啥我收啥,反正规矩该咋样咋样。”   第一次见面,君臣二人都很满意。   白翡认为,有公主殿下做后台,官学是真的能管一管。   荣烺也认为,观白翡举止,的确是个能人。 第134章   殿下 正文第一三四章   白翡就任博义馆馆长后就发现,他面对的开局并没有想像中艰难。博义馆经过公主殿下雷霆之怒的清理,现下连门口守节都是新人。   而博义馆账面上的银子,颇是宽裕。   白翡做官时间不长,但对一个真理深有体会,那就是:有钱好办事。   手里有钱,身后有人,白翡便投入到官学新规整顿中去。   这些天,麟趾宫徐妃那里也不闲着,都是来找徐妃说话的。话里话外无非就是官学的事,这些诰命到徐妃那儿后,傍晚荣绵荣烺过去请安,徐妃就跟荣烺说起来,“那赵夫人也是一品诰命,可怜巴巴的,说博义馆热的很,许多夫人太太心疼孩子,捐了冰,可听说那冰没用到孩子们身上,反是叫新馆长给卖了。”   “你年轻,别被人糊弄了。叫你哥跟你去查查。”徐妃对闺女讲。   荣绵对官学的事比母亲知道的更清楚,“赵夫人误会了吧。官学的冰,是阿烺特意取消的。”   徐妃问,“这是为什么?”   荣绵笑笑,看他妹。荣烺道,“官学之所以堕落,就是因为太过安逸。夏天热点怎么了,谁不是夏读三伏冬读三九啊。”   徐妃出身大族,“谁家夏天不用冰啊,那得多热。”   “寒门子弟,吃饭都得挑便宜的,哪儿有钱用冰。”荣烺读过书,知道世上有许多出身平常的人,日子过的很苦。她还举例,“丁师傅年少时,连肉都吃不起。太、祖皇帝小时候,险些要了饭。”   徐妃觉着好笑,“那是家里贫寒,要是家里有钱,哪个不想孩子过的舒舒坦坦的。”   “想舒坦就回家呗,家里舒坦。”荣烺相当铁面无私。   “我说你就是一根筋,做事哪能这样不知变通。”徐妃对儿女谆谆教诲,“官学又不是外头那些私人书院,便是私人书院,条件好的也是夏有冰冬有炭。那官学里的也都是官宦人家子弟,自幼娇生惯养,如何吃得了酷暑之热?你们将心比心,现在不叫你们用冰,你们受得住不?”   荣绵不觉着吃些苦是大事,他也不认为给官学供冰不妥,其实,在荣绵看来,这只是一件无可无不可的小事。   妹妹坚持,撤了官学的冰也未为不可。   荣烺道,“母妃你别管,我正要立立规矩。你怎么总给我拆台?”之前就叨叨她给官学立的规矩太严了,恐怕要得罪人,如今又来扯后腿。   “你知道什么。谁不心疼自家孩子,要有你把你屋的冰撤了,成天让你热的跟火烤似的,我能依么?天下父母心,都一样。”徐妃不停叨叨,“你听我的,当卖人情时就给人个人情,人与人之间可不就这样么?你敬人三尺,人还你一丈。”   “这都说的什么?要都跟母妃你似的,规矩说破就破,那以后还怎么取信于人。”荣烺道,“你难道没读过商君立木为信一诺千金的故事。”   “你又不是商君,再说,商君再大功劳有什么用,结局多惨啊。”   母亲这话,荣绵就不认同了。荣绵道,“母妃,想做一番事业,必得言而有信才行。阿烺是对的,不能朝令夕改。”   得到兄长支持,荣烺立刻跟母妃道,“看吧,我哥也这么说!”   “你们可懂什么,这都是外头的人情世故。”徐妃觉着孩子还小,难免天真。   荣烺跟她娘说,“母妃你就醒醒吧,赵夫人早在祖母那儿就嘀咕过官学没冰的事了,叫我给顶了回去,她才来你这儿的。你别叫她使唤了。”   “说什么哪。”徐妃道,“实是也太刻薄了些。许多人心疼孩子心疼的紧,她们求你不成,这满腔怨气得落谁身上,你动脑子想想?”   “落谁身上,落母妃你身上呗。你劝我劝不动,明摆着办事不利。”   徐妃险没叫噎个跟头,笑斥荣烺,“这是什么无赖话!我也不是为谁办事,我是给你提个醒儿!这做事,不能太刚强,你没听过么,刚则易折。”   “官学不立点规矩,那能管好么。母妃你别管了。”   凭徐妃磨破嘴皮子,荣烺也没答应,最后徐妃也有些生气,问荣烺,“你既不给人办事,那收人家那些冰做甚?”   荣烺一脸无辜,“她们可没说是给官学的,都说是送给我的。有人要给我送礼,我收是给她们面子。怎么,她们还想要回去不成?”   那,那倒也不能要回去。   可是,徐妃道,“你傻不傻,你是公主,能缺了冰傻,人家送你,明显是给官学的?”   “那她们下回可得说明白,不说明白,我怎么知道。我已经叫白大人把冰卖了,收入的银子也算官学的。”   徐妃也不笨,这会儿要再不明白荣烺是故意装傻,她也白活三十几年。   不过,以徐妃之见闻,大概也是第一次遇着荣烺这种收礼不办事,还把收的礼变现银的人物,一时张嘴结舌,说不出话!   荣烺定下的规矩,亲娘都说不动。徐妃又改为跟荣晟帝叨叨,荣晟帝是爱妾惹不起,闺女也惹不起,干脆让她们自己解决。   最后,徐妃说的嘴皮子都薄了,也没把荣烺说动。   荣晟帝直乐,笑道,“咱们阿烺,比方御史还要铁面啊。”方御史,御史台老大,最是铁面。   徐妃嗔他,“你还笑。也不知怎么惯出这么个油盐不尽的性子来!”   荣烺依旧过了一个热闹的生辰宴。   荣烺生辰宴后,钟御史外放,转任直隶总督,也是简在帝心的位置。   荣烺召见了一回钟姑娘,送她一匣梨花笺做饯别礼。荣烺道,“直隶离帝都不远,阿钟你们此行必是顺顺利利的。”   “谢公主赏赐。”钟姑娘没想到公主还会送他饯别礼,眼神是就透出讶意来。荣烺打趣,“怎么,还以为我会因钟大人的事迁怒你,难怪这几次进宫你话都少了?”   “我知道公主没有。”钟姑娘连忙说,眼睛望着荣烺,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是我心里,觉着对不住公主。”   “这事儿跟你无关。”荣烺道,“虽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是钟学士的女儿,可阿钟你也是你自己,你跟我的交情是咱俩的事。”   荣烺侧身坐在寿安宫小花园八角亭的美人靠,看向钟姑娘,“我是比较担心钟学士的性情,他挺瞧不起女子的。阿钟你很有才气,字写的好,你想成一代书法名家。”   荣烺眼睛亮亮的,像是蕴着光,看得钟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公主还记着哪。”   “当然记得,这是阿钟你的志向。”荣烺说。   “哎。”钟姑娘应了一声,垂下眼睛,望着自己的手,“也不知道能不能成。有时想想,也不敢跟别人说,怕人家笑我狂妄。”   “也用不着跟很多人说。书法家是靠练的,又不是靠说的。何况钟学士那瞧不起女子的样儿,不像是能鼓励你的,你说出来,他兴许当笑话看。”荣烺拉过钟姑娘的手,摸着她中指上的薄茧,认真道,“我就是想跟你说,别忘了你的志向。我相信你能成。”   荣烺也与钟姑娘道,“你有什么事,只管写信给我。信送到青云书铺就行。”   钟姑娘很感激的答应了。   钟家赴任在即,荣烺也便没多留钟姑娘,让她回家去了。   荣烺的生活依旧平稳、热闹、按部就班,楚王越王两位藩王也带着王妃、世子、儿孙等人来帝都陛见。   博义馆馆长白翡收到帝都几位夫人捐的冰块,这回夫人们说的明白,就是捐给官学,用于官学生们避暑纳凉。   没想到,夫人们好心捐助,博义馆馆长却是块硬骨头。   白翡,不收! 第135章   殿下 正文第一三五章   夫人们捐冰硬是被新任博义馆馆长给拒了!   这新鲜事立刻在帝都广为流传,有人说,博义馆是要改天换地了啊!有人也觉着新馆长是个愣头青,就冲着这得罪人的架式,不像个能长久的。   反正,说啥的都有。   也有不少人去白翡家中说项的,皆被白翡所据。   荣烺正陪着父亲、祖母见楚王越王两大家子人,越王年轻,也已两鬓斑白。楚王满头银发,精神矍铄,身畔伴着年轻貌美的楚王妃,说话思维依旧敏捷。   “原我去岁就想来,都劝我,说怕路上冷,说帝都不比楚地暖和。我说他们当年随太、祖爷打帝都城时,那会儿真是寒冬腊月、冰冻三尺,将士们身上都是夹的,那会儿怎么过的,照样过!我还能怕冷着。”楚王无奈,“一群人嗡嗡,我是怕了这唠叨,就想过年我就往帝都走。偏生不巧,年下贪看雪景,着了凉,一来二去,就耽搁到了这时候。”   楚王望着郑太后,又看看荣晟帝,笑的欣慰,“这几年在藩地,每月都有请安折子递上来,有新官到荆州赴任,我也打听,知道陛下与娘娘都好,我也是放心的。可到底不比这亲眼见着,我得再给陛下娘娘请个安。”说着就要起身。   郑太后抬手示意内侍扶住楚王,王妃也掺着楚王另一只手臂,郑太后笑道,“王叔切莫如此。我跟皇帝心里也很记挂你们,尤其是楚王你,上了年纪,我都说,你只管在藩地休养,再有来帝都陛见的事,交给世子他们就行了。”   “世子也这样跟我说。可我说,不成。谁也替不了谁,除非真不能走了,不然下回我还来。”楚王拍拍楚王妃的手,“就是王妃,胆子小,总是不放心我。”   楚王妃道,“这谁能放心,说是出去庄子里转转,结果竟是去庄子里打猎。骑马跑的那样快,怪吓人的。”   楚王笑,“你在帝都没骑过马,才胆小。你不知道当年,说来是旧事了,太、祖皇帝被困小李庄,我去栎阳找救兵,栎阳郑家,真是义气人啊。郑老太爷都七十了,一听这事,当时就点齐人手,还有郑家妹妹,哎,这话不敬,先显烈皇后,跨马提刀,我们就一起往小李庄救驾去了。”   “你们这骑马打个猎就觉着怎么着了。”楚王道,“你们是没见当年。”   楚王妃说话细细柔柔,“知道你身子骨好,可我这不担心么。”   荣烺看楚王妃一眼,再看楚王一眼,觉着楚王倒也不显老态隆钟,可跟王妃比,也着实是能做王妃祖父辈的人了。   越王道,“楚王叔一向健朗,我听说,您老还想猎虎来着。”   “也是人瞎传,说瞎子岭那块有老虎,我去守了好些天,虎毛都没见一根。”郁闷的吐一口气。   荣晟帝道,“这亏得没见着老虎,不然世子他们得多担心。”   楚王道,“我原是想,倘能猎到老虎,来帝都献给陛下。这没猎到,也不提了。”   见楚王这样想猎虎,荣烺就说,“楚王您不如多留些日子,我父皇说今秋去秋狩,到时你肯定能猎到老虎。”   荣晟帝与闺女道,“我正也想邀楚王越王一道秋狩,只是他二人都上了年岁,平时还是以保养为重。”   荣烺年少,并不这样看。荣烺说,“父皇,我看楚王身体健朗,古有名将,八十射虎也不稀奇。”她同楚王道,“只管玩儿,人一辈子也就百来年,不玩儿多没意思。”   楚王听得大乐,直夸荣烺说的对,对郑太后荣晟帝母子二人道,“公主年纪虽小,却天生洒脱气。”   荣晟帝无奈中带着宠溺,“除了功课,就想着玩耍,倒也解忧。”   越王道,“看公主品格,令我想到先显烈皇后。”显烈皇后郑氏,世祖皇帝之母,今上祖母。   荣烺说,“我现在肯定比不上显烈皇后,越王觉着像,可能是有血缘关系的缘故。”   越王妃笑,“公主自幼养在太后娘娘膝下,自是像的。”   荣烺其实就随便一说,原本与郑家就有好几代的血缘关系,再加上荣烺与郑家交情不错,她也比较喜欢显烈皇后,再加上一向实诚,故直言直语。   可这话落在政客耳朵里就想多了,两位藩王起码都在想,公主倒是很会说话,虽不是嫡出,这话说的多令人亲切。   徐公府自然也是数得上的帝都豪门,但较之郑家,底蕴还是要略逊一二的。   两位藩王今天刚到帝都,且都上了年纪,中午便在万寿宫设了个小小家宴,待赐宴结束,便让藩王们回府休息去了。   很快帝都的新鲜事便传到两家藩王的耳朵里,倒不是特意去打听的,主要两位藩王妃皆有娘家侄辈、孙辈的在官学读书,如今受官学新规影响,娘家们没少跟王妃诉苦。   说的最多的就是,“学里管的严,也是为孩子们好,这我们都能理解。可我就不明白,大暑天给孩子用用冰,怎么就影响学习了?这炎天暑日的,谁家不用冰啊?咱家孩子又不是那寒门小户,经得起这样的搓磨。”   王妃听了娘家人的抱怨,转头同藩王念叨几句,越王道,“先前也隐隐听闻,地方大员接到朝廷谕令,向他们征询官学的新章程,说先前官学很不像话。”   “要不我进宫时跟太后娘娘提上一句半句的,听我娘家嫂子的意思,现在官学怨声不小。”越王妃说。   越王一摆手,“免提。咱们是藩王,官学的事与咱们无关。何况,咱们三年才来一回帝都,皇后娘娘久在帝都,什么事她老人家不心里明镜儿一般。别去碰这个壁,什么事刚开始办都难。不见得就为冰的事。”   “就是想捐冰给孩子们用,官学馆长不肯收。”越王妃十分肯定。   越王端起茶盏呷口茶,“你怎么不明白,今儿个管冰的事,明儿就得管饭的事,后儿个就得管水管茶了。”   “时间长了,谁都能对官学指手划脚。”越王道,“这道理你怎么倒不明白了?”   “谁敢对公主指手划脚?现在官学是公主在管。也是实在心疼孩子,才想自己花银子买冰捐给官学用。要旁的事,谁敢提一字半句?”越王妃略低了些声音,“你不知道公主多受宠爱,听说翰林掌院钟学士就因得罪了公主,让公主用官学贪贿的契机给弄走了。”   “你想,谁敢得罪公主?”越王妃不知是唏嘘,还是感叹,“公主才多大,官学虽不甚要紧的衙门,没想到竟真交给公主来管。”   “那他们这不是跟公主较劲么?”越王说。   “哎呀,谁家孩子谁不心疼。说户部赵尚书夫人的娘家侄儿,半夜爬墙摔断腿,如今已是抬回家休养去了。”   “那更别瞎掺和。”越王一琢磨就明白,冰不冰的不要紧,现在大家争的是这口气,也是官学新规能否真正施行的将来。   楚王府的对话相仿,孙家一样有子弟在官学,也跟孙王妃抱怨过了,不过,楚王也不让孙王妃干涉此事,看公主说话那干脆俐落劲儿,莫欺年少,这不是个好相与的姑娘。   荣烺也得知了一些诰命夫人联合起来给官学捐冰被拒的事,她非常认同白翡的做法。   不过,接下来事态发展也远超荣烺预料,官学竟然组织了一次联名上书,控诉馆长种种霸权行为。   从早上打拳,一直说到晚上熄灯,从官学新规,一直讲到课业设置,从奖惩制度说到对他们的人格侮辱,准备直接送到翰林院、御史台,这份抗议书没能送出官学大门,便落在白翡手里。   只是,不待白翡表态。   发起抗议的官学生们自清早就在官学新修的小校长举行静座,凭师长如何训斥,他们也纹丝不动。   天空有些阴,一丝凉意驱散暑日闷热,天边隐隐轰鸣席卷而至,骤然一声霹雳,雪白闪电映亮仿佛落在众人心头,一场瓢泼大雨转瞬即至。   豆大的土黄雨滴砸在学生头上、脸上、身上,顺着打湿的身体倾头落下,不大功夫,便将一众学生淋的湿透。   学馆的几位先生顿时急了,边向外张望边说,“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可别把孩子们淋坏了!”   “咱们还是回禀馆长一声。”有人道。   也有人立在窗前,望着倾盆雨色,肃然无语。   亦有人向馆长屋半天的窗子呶呶嘴,透过暴雨,隐约可见馆长绯色官服。   白翡站在暴雨窗前,望着校场暴雨中湿淋淋的学生,面色凝如磐石。   一时,两位绿色官服的校书撑伞出去,弯腰与学生们说些什么,一时又拉拽起学生的衣袖,但学生依旧顽固的坐了回去。   两位校书一甩水淋淋的衣袖,踩着暴雨跑回校舍。   敲门声自外响起,文史的声音传来,“大人,方校长、许校书求见。”   白翡道,“进来。”   两位湿淋淋的校书进来,靴子踩在青砖地上留下一个个湿淋淋的脚印,雨水顺着衣摆袍角滴湿,转眼汇积成一个个小水洼。校书眉头紧锁,声音里带着急促,“大人,得赶紧拿主意,这雨太大了。好人淋这么一场雨都要生病,何况这些娇生惯养的孩子们!”   白翡转过身,背对茫茫暴雨,他的面色没有半点焦急,取过桌上的联名上书,对两位校书道,“你去与他们说,这上面说的,我都答应。让他们回寝舍休息,请太医过来给学生驱寒。”   俩校书一喜,连声道,“是!遵大人令!”便急急跑出去知会静坐学生去了。倒是在白翡身边未久的文史露出几分焦色,望着白翡却也不敢逾越:若答应学生这些条件,这些天来,大人的心血岂不白费了!   文史年轻,终是忍不住说了句,“大人,那些静坐的,也只不到官学生的一半!剩下的官学生,还是愿意遵守新规的。”   白翡道,“准备雨具,我要进宫面见公主。” 第136章   殿下 第一三六章   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宫路上走动的人都可见的稀少起来,白翡撑着伞,顶着怒雨前行,不多时,雨水便打湿官服下摆,绯色洇了水,沉甸甸的仿似血色。   听到打雷,荣烺就在课上坐不住了,宫人去关窗,荣烺说,“别关别关,看这天色多暗多沉,一会儿必要下雨的,我得赏雨。”   齐尚书看她全没上课的心了,索性也不讲了,拉着椅子坐在窗畔,陡然一声惊雷,大家都吓一跳,荣烺哈哈笑起来,问齐尚书,“齐师傅吓着没?”   “我能叫雷吓着?”暴雨随雷声而至,齐尚书说,“今年多雨,好在夏粮已经收了,现在下雨,秋天的庄稼还能再蹿一截。”   荣烺也到窗前,看着啪哒啪哒的雨滴密密麻麻砸落在地,地上瞬间开出一片水花,转眼水线茫茫,暴雨连天。   连廊的滴水檐条条雨柱·奔涌而下,水气伴着泥土气扑面而来,荣烺吸吸鼻子,“这味道真好闻。”   姜颖几个也近到窗前一并赏雨,独荣玥坐在屋里,她不到近前去,怕再有惊雷落下。   不过,荣玥也很担心荣烺和朋友们,还有季先生,她小步过去,扯一扯荣烺的袖子,“公主,咱们还是回去坐吧。我听说有人站在窗前,突然打雷被霹到头上,活活给霹死了。多不安全啊。”   荣烺反握住荣玥的手,拉她一起看雨,“玥玥姐,雷霹的也是坏人。咱们一身正气,就是雷见了,也不能霹的!你看这雨下的多好,齐师傅说,下了这场雨,田里庄稼就长的更好了,秋粮都能多收三五斗。”   “那是很好。”大概是身边人多,荣玥也不那样怕了。   齐尚书道,“也有家居破屋的贫寒人家,就得担忧屋子漏雨了。”   荣玥问,“那要怎么办?”   “能怎么办?漏雨就接雨呗。在屋里摆上盆碗,哪儿漏接哪儿。”齐尚书道,“这还是好的。倘有危房或是不结实的草屋,一场大雨下去,屋子毁了也是的有。”   荣烺现在已经对官府衙门有所了解,“县下头有里正,遇到灾难,县里不及时就得各村里正带头帮忙救济,再将灾情报到县里。齐师傅,是不是这样?”   齐尚书颌首,“公主果然长进不少。”   “丁师傅给我们讲的。有家族的,一般家族会帮忙。家族无力,才会要衙门帮忙。”   大家看着雨说一回话,到中午放学时分,雨依旧不见小,齐师傅收拾书本准备回衙门办公,万寿宫的总管太监带着内侍宫人送来雨具,荣烺先请齐师傅挑了把结实的好伞,“这也中午了,齐师傅你回礼部还有些路程,不如跟我一道去万寿宫用午膳,待雨小些再回礼部。”   齐尚书并不推辞,“好,那就谢公主赐膳了。”   “这不应当的么。”   荣烺带着小伙伴、齐师傅一起回万寿宫,刚到万寿宫门口,就听到雨中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见过公主殿下。”   透过密集如剑的雨线,荣烺看到廊下一袭绯袍的白翡。   白翡撑着竹骨伞上前,未待他行礼,荣烺先道,“白大人不必多礼,咱们进去说。”   荣烺直接到自己的院子。   齐尚书则是到万寿宫正殿给郑太后请安。   如今姜颖等人都有了自己院子,梨花院便是荣烺一人独居,荣烺坐在外间榻上,对林司仪道,“林妈妈,你先去换衣裳吧。”林妈妈给她撑伞,生怕她淋着,自己身上沾湿了一条袖子。   林司仪便先下去,留下近侍宫人服侍。   荣烺问,“什么事?”   白翡自袖中取出官学生那份联名上书,默行上前,双手递呈。   宫人取来奉上,荣烺一目十行看过,盯着最后联名的一排排姓名冷笑一哼,“我早料到规矩一严必有不服的,还真不少。”   “今儿一早,臣拦下这份要送往翰林和御史台的上书,这些联名的学生在校场静坐,突然来了这场大雨。臣看这雨来的急,学生们年少,便答应了他们所请。”   “你答应了?”荣烺声音一高,反手便将联名上书拍在手边儿小几上,问白翡,“这你都能答应!”   “答应了。”白翡平静的说,“不论是大雨中静坐,还是烈日下静坐,抑或绝食、自残、抗议,即便能无视这些学生激烈的反对,最终将新规推行,也必将留下诟病。”   “你先前做御史的人,还怕诟病?”荣烺瞪着白翡。   “当然怕。”白翡道,“臣为御史,弹劾皆奸邪之臣。这些官学生,即便纨绔放荡,也不是罪人。不能以对待罪人的方式对待学生。”   “可这一让步,咱们的新规岂不要前功尽弃?”荣烺料到必有人作妖,也做好强硬以对的准备。她抿着嘴皱眉盯着白翡纹丝不动的神色,没有问罪,心下明了白翡如此淡定必有应对之法,“有好主意就直接说,别卖关子了。咱俩可是一伙的,你这不叫我着急么。”   白翡沉稳的五官露出一丝笑意,“臣也做好应对这些反对声音的准备,原以为不会这样激烈。如今既不能调和,也只好且退一步了。”   白翡不愧探花之名,眸若明星,明净有光,“今日前来,特意想上陈殿下,既然官学呈分裂之态,一部分学生要沿用旧例,一部学生愿意适应新规,如此,不若将官学一分为二,用旧例的依旧在博义馆读书,新规的则另辟他处读书。即便地方荒僻些,臣也愿意前去应职。”   荣烺眼睛一亮,白翡这话,当真给她提了醒。是啊,官学里皆是官学子弟,很有些不像样的。因着出身家世,荣烺其实也不愿意下死手整他们。   荣烺略一想便应了,“这主意好!你这就跟我去看祖母,咱们今儿就定下来。既然这些个上书的糊涂蛋不愿意你管,就让旁人管他们好了。他们思念旧例,便让他们沿用旧例去吧!”   齐尚书正在跟郑太后说话,就见荣烺带着白翡过来,齐尚书起身,荣烺道,“齐师傅你坐吧。再给白大人搬个坐儿来。”她自己走到郑太后身畔,坐在祖母身边儿,直接就把官学的事儿说了一遍。   荣烺十分厌恶这起子静坐抗议的,“要搁我,看他们淋死我能眨一下眼!有事说事,静坐是什么意思!就他们那德行,拿死威胁谁哪!主要白大人心善,不与他们一般计较。祖母,我跟白大人商量,既然有不识好歹的,就让他们继续在博义馆用旧例念书去吧。我另寻个地方建官学,让那些愿意读书的学生到新官学念书。”   白翡也是第一次见荣烺与太后娘娘说话,这种直接我要怎么办的说话方式,也让白翡真正认识到荣烺是何等受宠。   我要怎样,就得怎样。   只有受宠的孩子才会这样想,这样说,这样做。   郑太后揉揉额角,无奈道,“差使哪有这样办的,你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这就成了?”   郑太后凤眸扫向白翡,沉稳如白翡被这如电眸光一扫,都将心提了起来。郑太后转而抚着荣烺的头发,不急不徐道,“先让白大人上个折子,究竟在哪儿建新馆,如何录用学生。何况这新馆除了文武先生的配置,还有学舍、寝舍、书舍、校场、文武用具,都得备起来,林林总总,又得多少光阴下去。这期间,学生如何安置,难道都回家?”   荣烺信心满满的看向白翡,“白大人肯定有所准备,是不是?”   出众如白翡都惊出一头冷汗,暗自庆幸自己做足充分准备。他自袖中取出一张折子,上呈奉上,沉声道,“官学里学生骄矜,臣知新规必难推行,不得已做万一之准备。”   郑太后没看这奏章,放到荣烺手里,荣烺翻开,祖孙俩一起看。奏章言辞翔实,从新官学选址,到官学先生配置,打算从博义馆带走哪些先生,新聘哪些先生,都做了充分准备。甚至连市面上书桌床柜的价格都数据翔实,最后,白翡给出准备时间,短则半月,长则二十天,他便能将新官学准备好。   荣烺心说,白大人果然准备充分。   郑太后也看过了,同荣烺道,“这折子给内阁议一议,让他们明儿给个答复。”   荣烺年少心急,“齐师傅,你便一并带内阁去吧。”   齐尚书拒绝,“殿下,官学是翰林下头的衙门,臣乃礼部尚书,礼部管的是国子监。如今官学正在风口浪尖,臣要避嫌,请殿下直接着人送往内阁吧。”   荣烺惊,“你们衙门之间避讳至此?”   “主要我跟翰林不对付。”齐尚书道。   “为什么?翰林那些学士、庶吉士不都是春闱选出来的么?”   “两码事。”   荣烺尊重齐尚书的个人喜恶。郑太后问荣烺,“若将博义馆一分为二,博义馆留下的学生要怎么办?”   荣烺拿出学生们的抗议书,“这是他们自己提的意见,白大人已经答应了,我便也答应。规则就按他们说的改,让他们按自己的规则读书。但每年,两所官学用同一套题目考试,参加过结业考试的人,才能取得官学的结业文书,才能据此谋官职。” 第137章   殿下 正文第一三七章   官学一分为二的事,内阁中看法不同,一种认为小题大做,没必要。一种认为无可无不可,看白翡的折子,倒也没添多少花费,几千银子的事。主流观点认为,白翡应该再跟博义馆官学生沟通,孩子们一时糊涂,难道大人就弃之不管了?   馆长可不就是教书育人的么?之所以此观点成主流,很可能这些大人都有亲朋的孩子在官学读书。   不过,终非大事,白翡折子详尽,拨几千银子,添置些人手罢了。即便向来看银子看的紧的户部赵尚书,也没哭穷。   白翡转头就请了工匠,将宫外无人居住的前襄王府收拾出来,做了新官学的校舍。   原本打算外购的桌椅床柜等物,也不必外购,工部都给配好了。工部侍郎家的儿子在官学读书,自从新规施行,颇有长进。据传《论语》都背会一半,这次官学生静坐抗议,工部侍郎的公子没参加,这回必是能进新官学的。   以往工部那些拖拖拉拉的臭脾性都神奇消失,白翡往工部递条子拿东西,侍郎大人立刻便批了,当天东西送到,还帮着给摆放停当,甭提多周全妥帖。   新官学的老师也很快配置周全,有一部分是白翡自博义馆带过来的,还有一部分是他请来的。武先生则是上禀公主后,荣烺从禁卫军请来的教头。   当真十五日之内安排停当,那些未参加静坐示威,又签过自愿转学书的官学生,转到新官学读书,剩下的官学生沿用旧规旧制。   这一下子,又有官夫人着急了,她们也不傻,知道即便家里有权有势,可到底得学些真本事,以后仕途才走的远。这就又往新官学走动,想把自家孩子转新官学去。   这是甭想。   非但白翡那边有凭有据,就是荣烺也跟偶尔提起此事的诰命说,“这也是学生自愿,我虽是好意施行新规,可也不是人人都能适应。他们毕竟不是贫寒人家的孩子,自幼金贵,实在愿意用旧规,我也答应。毕竟,像你们先前说的,人与人也不一样,有适应新规的,就有适应旧规的。”   “书院,终归是为了让学生学到学识,不管用哪个章程,能让学生读好书的,就是好章程。”   赵夫人道,“是啊,臣妇也这样想。不过,新规也并非无可取之处,博义馆也不必一直沿用旧规。”   “那照夫人说,要如何?”荣烺一脸天真无邪的请教赵夫人。   “把新规刻薄的地方改一改,也就成了。”赵夫人道,“新规里课程制定的还是不错的。”   荣烺说,“一事不烦二主,官学的事得博采众议、择善而从,这差使我就交给夫人了。相信以夫人见闻之广、见识之深,必得办好。”   此时赵夫人终于听出一些不一样来,连忙起身,“臣妇愚昧的很,焉敢置喙官学之事。如今也只是些粗浅见识,对不对的,就爱唠叨。”   “我看夫人实乃女中智者。”荣烺抬起手,指尖向下一压,示意赵夫人坐下,继续道,“既有这样的本事,何苦藏拙,我是十分信任夫人的。夫人放心,凡事有我担着,你只管改去。”   赵夫人再欲推辞,荣烺将脸一板,“莫非夫人看我年少,不信我?还是说,先前夫人说的话,都是在诳我?”   赵夫人无法,只得接过这烫手山芋。   赵夫人上蹿下跳,没待荣烺把她搁坑里,大理寺秦寺卿终于寻出破绽,秘密逮捕了赵夫人身边的陪房管事,一番拷问下,秦寺卿进宫请旨,要不要去问询赵夫人。   荣烺看秦寺卿呈上的口供,心说,我早看赵夫人是处爱咋呼的,没想到她还有这本事。   赵夫人出身不错,其父生前官至刑部尚书,与赵尚书的亲事,便是其父生前亲自定下。赵夫人绝对属于下嫁,故而胆量颇大。   从官学弄钱的事,就是赵夫人陪房干的。手法亦不甚稀奇,就是陪房在外弄个铺子弄钱。不过赵夫人出身高官门第,她的陪房也多一道防御,陪房用了自家亲戚的名头。而这亲戚是赵夫人一个嫁到帝都的姐妹的陪嫁人口。   有这突破口,上家下家都捉拿问下,还问出许多不雅事,譬如,赵夫人当年也收银子,安排了许多官宦子弟进官学读书。且赵夫人收银子更狠,想巴结的没个三五千两,根本不入赵夫人目。   荣烺一哂,将口供递还秦寺卿,“把这口供给赵尚书看看,问赵尚书,能不能问一问赵夫人。余者涉案官员,锁拿至大理寺调查。”   秦寺卿领命。   当天傍晚,荣烺就把这事跟父皇说了。荣烺的话颇有个人色彩,“当初我跟皇兄一起去户部,赵尚书那样儿,脸拉的老长,死活不让我进。那看不起女子的样儿,我以为他治家多严哪,原来也不过如此。”   赵尚书是朝中重臣,荣晟帝道,“说不得是赵尚书外头差使忙,家里事便疏忽了。”   “家事尚且疏忽,难道公事就不昏馈了?若真是昏馈不查尚好,就怕是面儿上疏忽,心里门儿清,只是不言,静待好处。”荣烺道。   荣绵跟赵尚书打交道较多,道,“赵尚书于差使向来谨慎,我看他是真的家内失察。”   荣烺道,“看大理寺的调查结果吧。若与赵尚书无干,谁人敢冤枉他。”   赵尚书府。   赵夫人一脸愁容的把官学的差使带回家,赵尚书险把胡子捋下来,“你这不把祸事带回来么?”   “我有什么办法,公主非给我叫我办?”赵夫人惊惶中带着一丝小激动,“老爷,你说会不会是公主真心实意想让我帮着改改官学章程?”   “我们谁跟公主有交情?公主这样看重你!”赵尚书将小盅在炕桌上重重一放,咄的一声,如敲赵夫人心头,“赶紧怎么收的怎么送回去,跟公主说,你回家细细忖度,方知新规用意,竟无一字能改。”   随着赵尚书官位渐高,赵夫人也只能愈发贤良,她道,“那行吧。明儿我就给公主送回去。我原就是说几句,谁晓得公主非叫我办。”   “你莫要再插手官学的事,也莫再让你娘家侄子在官学闹事。”赵尚书道,“别自作聪明,如今新官学都开学了,以后谁还拿旧官学当回事?公主改制官学,原是好意,你们这一通折腾,把子侄都留在了旧官学,才是真正误了孩子前程!”   真无知妇人!   “我们也没想这样,原就是想给官学捐些冰。”赵夫人深觉冤枉。   “捐冰用得着静坐威胁馆长?”赵尚书对此很看不惯。   赵夫人更冤枉了,“谁也没想那样啊。”   赵尚书面沉若水,他也有家中侄子侄孙辈的族人落旧官学了。赵夫人道,“不行咱们再把孩子转新官学去。”   “你是不是傻?现在新官学还能让你进?还让你再折腾一出静坐示威!”   没等赵家把这事儿解决俐落,秦寺卿就再次登门找上赵尚书,面对实锤铁证,赵尚书静默片刻,对秦寺卿一拱手,“衙门还有差使,容我交待清楚。也请秦寺卿通融则下,我还有些话,想面陈陛下。”   秦寺卿道,“此案并不与大人相干。”   “内子所为,怎会与我无干。倘不是我当年为官,内子如何会有贪贿上下的机会。”赵尚书道。   秦寺卿也便不久坐,“我下午再来。”   “不必。待差使交待妥当,我亲自带内子到大理寺说明情况。”   赵尚书有条不紊的将接下来的事务分派给两个侍郎,之后整理仪容,进宫面圣,向荣晟帝说明情况,“若无真凭实据,秦寺卿不至问到臣跟前。臣有失察托庇之罪,今已不适合为一部尚书,请陛下允臣辞官。”   荣晟帝昨日已知晓赵夫人做的那些事,见赵尚书辞官,温言安慰,“一码归一码,官学一案,自有证据而定。朕焉能因亲眷有罪便连累朝中重臣。”   赵尚书坚持要辞官,荣晟帝只好让他暂回家休息一段时间。   当晚,赵尚书便带着夫人到了大理寺接受问询。赵夫人相当配合,对于家下人开铺子联合官学管事赚银子的事,赵夫人并不承认。不过,她承认曾将赵尚书的名帖递出去,让当年一位曾校书给考官学的学生走过关系。   还有,赵夫人也承认收过银子。   数目亦不少,多达万两。   此外,便再没有了。   因为赵尚书这里打开缺口,湖广陈总督回帝都述职,对这事并无相瞒,“官学啊,我知道官学里有些猫腻,不过我没拿。我家有的是银子,他们分我那份儿我叫他们只管分了去。”陈总督家里出名豪阔,他娘是晋中大户,当年陪嫁据说就有百万之数,的确看不上官学那俩小钱。   陈总督到万寿宫请安时,还顺带给公主殿下请了个字,跟公主细述官学的一些规则,“当年臣做官学馆长时,不似现在,那时能入官学的,起码三品往上家的子弟。没谁在官学用饭,都是家里做好送来。朝廷拨给官学的银子总有些富余,一直是这么的,学里馆长、校书、文武先生,都能得些。就这些事,臣就职前便有。”   “这事瞧着不大,可臣若将这些事都革了,那臣也别在官学干了。”陈总督道,“除非有人能如公主这般将官学翻过来。”   陈总督道,“官学馆长这差使,说好当也好当,说难当也难当。想进官学的多,名额少,先前是御赐,各家几个名额,反而好。后来改了考试的法子,这里面能活动的事就多了。每年官学招考前,臣家里拜帖能叠一丈高。那会儿臣能做的,就是想方设法请太后娘娘、请陛下出题。公主可以查阅官学记录,臣就任官学馆长那几年,都是这样出题考校的。这样,臣才能把一把入学的门槛。”   陈总督句句实诚,“要说收礼,臣没收过银子,只收过一些土物之类。”   荣烺听后一笑,“这可怎么了,这也是人之常情。有句话叫积弊难除,衙门时间久了,便有这样那样的规则,这些规则不在明面之上,却的的确确存在的。我都知道,丁师傅都给我讲过,每个衙门都有自己的小金库,过年过节的,补贴手下,置些节礼,都从这里头走,这也是官场成例。”   陈总督心下微惊,他打听过,都说公主性情厉害,尤其想到公主的年纪,难免非黑即白,没想到这样通情达理。陈总督顺势便说了句,“殿下明鉴。”   “我就是想知道官学是怎么一点一点腐臭发烂的,像陈总督你跟我说你当年做馆长时,官学的情况,我就明白,不是在你这儿烂的。”荣烺更重视真实,她说,“陈总督,你这人不错,你敢说真话。”   “臣,真无地自容了。”陈总督羞愧道,“臣也不过是随波逐流,尽量维持官学体面,知道官学有旧疾,却也未能做出更多改变。”   “比一般人还是要强些的。”   荣烺夸的陈总督都不知要怎么接话了,旁人见他都奉承人中俊杰,到公主这儿只是比常要要强些……   好吧,想想公主的先生是丁相……能有这种评价,也是一种肯定吧。   毕竟,谁能与丁相那样连任三任官学馆长的怪物相比呢。   陈总督如实陈述当年官学境况,述完职便又回湖广做总督去了。走前他还准备了许多小女孩儿喜欢的玩意儿送到万寿宫,是孝敬给公主殿下的。   他当年在官学不能说没有纰漏,但公主未令大理寺深究,相较于正妻都被叫到大理寺问询的赵尚书,陈总督简直在心底念佛。   赵夫人最终被革除诰命,双倍罚沿贪贿银两,另外,涉案管事一律收押重判。   赵尚书则因内闱失察,被罚三年俸禄,依旧回户部做官。   赵家案结束,旧官学的气焰彻底沉寂下来,白翡也没不管旧官学的学生,他仍兼任博义馆馆长。   旧官学的课业设置保持下来,另外,奖惩制度重新恢复,连同新旧官学年底一并考试的规矩,也就此确定下来。   另外,旧官学几宗不声不响的人员调整,白翡只单独回禀了荣烺,荣烺看过名单后说,“看你这样,还是要管旧官学的?”   “殿下将官学交给臣,先时不得已快刀斩乱麻。如今旧官学这些人,虽不好管,可一日为馆长,也不能放任不管。”白翡目光沉定,“官学能有这样去除沉疴的机会,殊为不易。臣不想错过。”   荣烺没旁的话,就一句,“你只管去做,旁的有我。”   白翡起身一揖,“必不负殿下所望。”   白翡离开后,荣烺把这事单独告诉了祖母,郑太后道,“白翡有远志,这官学馆长的位子,倒适合他。”   “没想到钟学士还挺有眼光。”白翡是钟学士推荐的。   郑太后笑意悠远,“钟学士自有他的不足,但你也别小看一个掌院学士,那可不是书呆子能坐的位置。”   荣烺说,“我只是很讨厌他那副瞧不起人的嘴脸。”如果真小看钟学士,当初也不会让白翡就任官学馆长。   想了想,荣烺道,“钟学士知道我想要一个什么样的馆长。”   “不然岂能给你举荐这样合适的人选。”郑太后拨了拨手边兰花修长的叶子。   荣烺还挺有疑心,说,“祖母,我听说朝中官员爱结党,你说白馆长跟钟学士是一伙的么?”   兰花的长叶微微摆动,郑太后反问,“你说呢?”   “我觉着不是。我查过白大人的身世,他母亲挺不容易的,我还问了史师傅,史师傅一提白大人就唉声叹气。白大人若想亲近文官,直接跟史家和好,史家乐不迭。白大人跟父族的关系与齐师傅还不一样,他不喜史家,却也没什么深仇大恨。”荣烺拿手去戳花心,被郑太后敲一下,连忙缩了回来,“我就是没想到,钟学士竟然这样大公无私,推荐了这样合我心意的人?就算我自己找,都不一定能找得到。”   郑太后笑,“官员是做什么的,他们必然要琢磨我们的喜恶。”   “我就喜欢能做事敢做事的人。”荣烺说。   “你还得再想深一些。”   “有多深。”   “深到当你想重用培养一个人时,同时要培养一个他的对手。”   荣烺看向祖母,为什么要培养对手?郑太后的回答随之响起,“就像,官学为翰林所掌。国子监在礼部麾下。”   郑太后看着荣烺,荣烺的眼睛里盛着午后细碎阳光,仿佛明白什么,又不明白什么。   良久,荣烺眨了下眼睛,那光便沉入了眼睛里,“可这样好像在做提防?这样还能有肝胆相照的朋友么?”   “你要把臣子当朋友么?”郑太后问。   “我觉着白大人是很好的人,他当然得能任事,我喜欢这样的人。祖母,我一遇到喜欢的人,就忍不住的想跟他们交谈、想一起做些事情,有时遇到困难的事也会想到他们。”荣烺说,“我觉着,最好的君臣关系是要带上一点情义的。”   “君臣相得,这里面就有情义。”   荣烺斩钉截铁的说。   郑太后笑了笑,“这很好。”   见祖母说好,荣烺眉眼一弯,也笑了。 第138章   殿下 正文第一三八章   官学一案正式结案。   秦寺卿头上的代字去掉,正式升任正四品大理寺卿。同时,荣晟帝额外赏他三品散秩大臣的虚衔。如此,秦寺卿身上的朱红官服便不必退还,可以继续穿了。   荣烺也看到了历经三十年官学的变化。   最初始完全是为官宦子弟建立的一所书院,招生方式就是朝廷按家族分配名额,贪墨的事情一直存在,只是初时小打小闹,一般就是官学子弟出身好,看不上官学伙食、官学发的东西,管这些事务的官员能从这上头得不少好处。   后来官学改为按成绩录取。   里面能施为的地方便多了。谁没有私心?都有。   只是有人讲体面,有人是半点脸面都不要的。   致命的不是贪墨银子多寡,致命地方在于,官学养成了这种习惯,如陈总督所言,这是一种潜在的规则。陈总督不缺银子,对于官学的银子也没兴趣,但他不能阻碍别人的财路。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官学默认他们是可以从衙门得到一些私人好处的。   这些好处见不得光,却是多年默许的规则。   荣烺合上官学卷宗。   一些行止过分的官员,皆逮捕问罪。   若不严重,可恕的。荣烺也做了宽恕。   虽则荣烺一直是个眼里不大揉沙子的人,可看到官学旧事,还是存了几分恻隐之心,如陈总督,也的确是能臣。   至于赵尚书,荣烺则私心认为罚俸委实在轻,她不信赵尚书对赵夫人所为真就一无所知。   荣烺就悄悄跟她哥说了,“哥你到户部可得小心,赵尚书这人太阴了。”   “别这么说。各人有各人的苦衷,我听闻,赵尚书颇有一点,嗯,惧内。他就算知道,怕也管不了赵太太。”   荣烺一撇嘴,“官学的事不出,他也不惧内。”   “不是。”荣绵压住声音,与妹妹解释,“早就有那个,惧内名声。”   荣烺皱眉,“说不定是他的伎俩,早早传出这名声,以后让赵夫人自己背罪。”   “这话就过了。”荣绵眉间一派疏朗,小小年纪已有些温润如玉的影子,同妹妹道,“不能以有罪揣度大臣,我相信赵尚书是清白的。”   荣烺觉着她哥心善,看谁都好,轻哼一声,“反正哥你小心些。他必是有缘故,旁人才以有罪揣度他。他要没这事儿,谁无端会这样想?”   徐妃倒是建议长子,多加抚慰赵尚书。徐妃私下同儿子说的,“赵家出这样的事,赵尚书依旧坐得稳户部尚书之位,可见你祖母与你父皇都对他信赖有加。你要待他如前,他必感激于你。”   荣绵心下好笑,将母亲递给他的蒸酥酪搅了搅,“我与赵尚书本就相处不错。”   “那我就放心了。”   荣绵妥一勺酥酪,送到母亲嘴边。徐妃笑推,“这是我特意让小厨房做的,给你吃的。”   荣绵依旧举着勺子,徐妃只好吃一口,“好了,你吃吧。”这孩子,就是有孝心,自小就这样,什么都想着长辈。   荣绵垂下眼睛,又妥一勺,依旧送到母亲嘴边。徐妃瞋,“给你吃的。”   “母亲吃。”   荣绵就这么一勺一勺的将一碗蒸酥酪都喂给母亲用了,待用过酥酪,徐妃又张罗宫人再呈一碗,催促儿子,“你尝尝,没放糖。”   荣绵这才接来吃,尝一口,颌首,“味儿不错。这是怎么做的,母妃告诉我,以后我也吩咐她们学着做。”   “是吧。”徐妃便说起这酥酪的做法,不再指点荣绵政事。   荣绵回到自己宫殿时还早,他拿出郢王呈上的关于宗学案子的调查卷宗,重新翻开,视线再一次落在“宗人府理事官因罪自尽”的字迹上,眉头再次不自觉蹙了起来。   一抹泥土水气拂进室内,荣绵恍惚抬头,窗外雨丝细密如织,淅淅沥沥,自灰暗苍穹洒落,砸在地上,荡起一个个小小涟漪。   荣绵立刻想到妹妹今天出宫去了,唤来近侍,“你去万寿宫一趟,看公主回来没?”   近侍领命而去。   荣烺今天是去了新官学,看看新官学的环境,学习氛围什么的。出门时天还大晴,没想到午后下起雨来,她倒也不急,就坐在官学的议事厅与以白翡为首的先生们讨论官学生的学习问题,以及今年新官学的招生问题。   如今新官学的都是没参加静坐签过自愿书过来的官学生,多少都比较认同新学官的章规,读书氛围也比较好。   要做的只是一些微小调整。   至于新官学招手,白翡建议考两次,一次是官学出题,一次是请荣烺出题。   荣烺道,“我出题不好,到时我请父皇和祖母出题,岂不更加体面。”   大家都很欢喜。   说过官学的大小事,白翡坐姿微微向前,“还有一事,殿下可还记得荣柒?”   “记得,当初是父皇恩典着他与穆然在官学读书的。”荣烺自然记得。   “是这样,如今宗学也在做大整顿。荣柒是宗室出身,殿下,按理,他应当入宗学读书。”白翡道,“宗人府给官学发了问询书,要调荣柒回宗学就读。”   荣烺未置可否,而是说,“荣柒的意思呢?”   白翡道,“他想留在官学。”   “他读书如何?”荣烺问。   白翡道,“位居前列。平日也知刻苦。几位教他的校书、博士都看他不错。”   官学教好几年的学生,成绩又佳,自然不想便宜了宗学。   荣烺说,“这样吧,我回宫与父皇说一声,请父皇一道口谕也就是了。当初没想这许多,宗人府这好几年没问没要人,如今人都要有出息了,他们来要人,倒是很不傻!”   白翡眼眸微眯,闪过一丝笑意,附和,“殿下说的是。”   窗外雨声渐止,天边透出一丝霞影红色,映着水漉漉的人间,像是晕染开的胭脂。荣烺看雨停,也担心宫里记挂,起身道,“我便先回了。”   白翡带着众先生起身,荣烺没令旁人送,只让白翡在身畔相随,迈出议事厅,外面花木被这场雨水一洗,也格外带了几分精神。白翡稍退荣烺一步,躬身道,“博义馆那边,也按这边儿的章程了。”   “嗯。一视同仁吧。”   走出爬满野蔷薇的圆月门,不远处就见荣柒穆然两个皆一身蓝袍玄带站在路旁,身后古槐葱郁繁茂。   有段时间不见,两人似乎又蹿高一截,少年人抽条期的细瘦身量,两人相貌不差,一英挺一斯文,让他们身上那种少年人的青春勃发气息格外讨人喜欢。   二人一直望着议事院的门口,见荣烺一行出来,眼睛更是死死盯向公主殿下,生怕公主殿下看不到他们。   一见荣烺的视线扫过来,二人的视线立刻迎上,然后方齐身一揖,上前请安。   荣烺手指随意一抬,侍卫便未拦二人,荣烺问荣柒,“楚王来帝都了,你没在跟前服侍?”   荣柒道,“回公主的话,比起在祖父、父亲身边服侍,读好书一样是尽孝。”   荣烺看他一眼,就荣柒之前那厚脸皮的样儿,竟然没去楚王身边巴结一二?荣柒脸上带着三分笑,“殿下,我有个事儿。”   荣烺斜他一眼,“什么事?宗人府让你回宗学读书的事?嗯,我听说了。答应了。“   荣柒登时双眸圆睁,一幅屁股着火的模样。白翡笑斥一声,“这是要上房还是怎地?别瞎担心。”   荣柒反应极快,看荣烺似笑非笑的模样,自己也笑了,或许仍是没有自信,说了句,“我还以为殿下……哎,能在官学读书再好不过!”   “官学这么好?”荣烺笑问。   “当然。宗学现在案子刚开个头,宗人府理事官就死在了狱中。”荣柒毕竟是宗室出身,因楚王一行来帝都,他消息比往常更灵通。唏嘘之余又有一种看好戏的兴奋,他转身对着荣烺深深一揖,“谢殿下援手。”   荣烺记起当初去宗学时,那位理事官是伴在郢王身畔的,举止行事称得上干练。当然,那不是个好东西。   正因不是个好东西,能挖出的秘密才会多。   这样的人,竟然死了?   荣烺牵起唇角,顺便问荣柒,“那人怎么死的?”   荣柒道,“都说是畏罪自尽?”   荣烺眼珠一瞟,荣柒立码不卖关子了,亦步亦趋跟在荣烺身畔,“案子才开始,畏什么罪啊?他这一死,罪名还不得都往他身上扣?就算死,也得把罪说明白再死,这才是正常人该做的事吧。”   荣烺对宗人府的事愈发不屑,想着郢王竟这样不济事,待回宫跟祖母、父皇说一声,不如这差使换大理寺来查,以免被下头蒙蔽。   因宗人府的差使是她皇兄负责,荣烺打算回宫先给皇兄提个醒儿。只是,荣烺没料到的是,这事儿她并没有故意对郢王发难,倒是郢王,不知吃错什么药,抓住荣柒是宗室子弟的身份,必要荣柒回宗学读书。   至于荣烺,也被郢王以后宫女眷不当干涉宗室规矩为名,让荣烺少管荣柒在哪儿读书之事!   荣烺无端挨顿炮火,听说这事儿后当时就懵了,问祖母,“郢王是不是吃错药了!我可没得罪过他!”   郑太后端起宫人奉来的香茶,慢悠悠的品了一口,赞一声,“好茶。” 第139章   殿下 正文第一三九章   荣烺觉着,郢王很大程度得了失心疯,撺掇祖母给郢王派个太医过去诊治。   郑太后道,“宫里太医也不是随便派的,郢王没说自己得病,因他在朝中说了不赞同你的话,宫里就派太医,便显得偏颇了。”   “听他说的这事儿,就是有病。”荣烺替郢王诊治了一回,“荣柒都在官学三年了,宗人府就跟瞎子聋子似的,不闻不问。如今还问什么?就是问,也该问问荣柒学业如何,对官学表示感谢,看看荣柒需不需要帮助。”   “宗学的目的是帮助宗室子弟进学,而不是说,凡宗室子弟就卖给宗学,非要在宗学读书了!”荣烺很不屑郢王所为。   “你这话,倒也有道理。”郑太后道。   “当然了。”荣烺认为自己的话非但有理,简直就是真理。   荣烺转向父亲,“父皇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荣晟帝道,“虽则在理,不过,郢王说得也并非全无道理,自来便是官员子弟进官学,宗室子弟进宗学的。郢王也承认先前对在帝都的宗室子弟关照不够,疏忽了荣柒,他还特意去楚王府同楚王赔了不是,邀请荣柒到宗学就读。”   “先前您可不是这么说的。”荣烺前几天刚刚同父亲提过荣柒想在官学读书的事,父亲也应了的。   “这点事不大。不过,朝臣们说得也有道理,按理来说,荣柒是该入宗学就读的。”荣晟帝道,“又在宗学整顿的节骨眼上,如今宗学也不似从前了,荣柒到宗学来,未必不如在官学。”   荣烺没想到父亲竟然会支持郢王的观点,她瞪圆眼睛看向父亲,荣晟帝受不住这谴责的小眼神,笑道,“先前我答应阿烺让荣柒在官学读书,可这会儿宗学挺需要咱们支持的,咱们就支持一下官学,好不好?”   “宗学当然要支持。眼下的确是宗学整顿的节骨眼儿上,可如果这时候应了郢王所请,便中了他的计。”荣烺道,“我不在朝中,也听说宗理事官在狱中自尽的事,那个理事官我见过一次,就是那回我和皇兄去宗学,宗学做假给我们看。那次的做假,郢王似是不知情的,但理事官一定知情。”   “这说明理事官与宗学一案关联极深,这样的人,突然在狱中死了,我想想都觉着蹊跷。宗学的案子是交给郢王查的,他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是少不了的。”荣烺说,“郢王出现这样的纰漏,父皇能放心把整顿宗学的事交给他?”   “这是两码事。”   “这是一码事。”荣烺非常有原则,“父皇想一想,官学不过吏属翰林院,官学出事,钟学士都会引咎辞去差使。宗学原属宗人府正管,宗人府的事务远没翰林院繁忙,我们也没问罪郢王,他却连案子都查不清,致使重要罪证死在狱中。”   荣晟帝算是明白,郢王直接将矛头对准荣烺,算是把荣烺得罪完了。   荣烺问,“父皇,今天早朝,都谁说我坏话了?”   “做什么?你还要再说回来?”荣晟帝问。   “我不是那样人。”荣烺特别明理,“我就是想知道,谁反对我,反对我的理由是什么。我没上朝,没听到,父皇你跟我说说,我好逐一解释解释。”   “无非就这么点事,我知道你们都是好意。”荣晟帝靠在圈椅里,眼中似含着笑,并不太在意。   荣烺说,“见微知著,父皇您别觉事小。宗室也上万宗室子弟,给郢王这么个糊涂人管着,糊涂事多了,下头难免积怨。”   “我还担心宗学的差使,郢王这左支右绌不务正业的样儿,还不知哪年哪月能查清呢。”荣烺感慨一声,不再谈论郢王的话题。   不过,私底下,荣烺可是跟荣玥念叨了一回,荣玥说,“祖父上了年纪,肯定脑子就转的慢,还有些刻板的。”   “他在家也这样?”荣烺好奇。   荣玥点头,“是啊。我娘说,人跟器物是一样的,许多器物上了年岁,运转便不如刚做出时灵光了。人也如此,上了年纪,就不如年轻时脑子活。”   荣玥说,“公主您别跟我祖父生气,他很大年纪了,许多事想不周全的。要是有年轻人,把事情交给年轻人做,肯定更快。”   荣烺拉着荣玥的手大为感慨,“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同样是宗室,你们还是祖孙,差距咋这样大呢。”   荣玥眼睛弯弯,“是我总与公主在一起,公主总是鼓励我,我才能有一点点进步的。”   郢王如今也在紧密的关注此次宗学官学之争,他认为以荣烺好颜面的性情,必要跳出来大闹一场。或是将他叫进宫,当面辩上一辩。   结果,等了整整一日,宫中竟无动静。   这与郢王的期待不符。   对于这样的进展,子晴先生也难免失望,只是,这是给世子擦屁股的最好方式。饶是子晴先生也没料到,世子为除后患竟然把理事官在狱中弄死了。   这简直是……蠢啊!   原本把那女子除去,理事官再如何攀咬,也是无凭无证,更多人得说这是失心疯。结果,事理官一死,这不明摆着宗学一案有更大的幕后指使么。   当今之计,唯有将水搅浑。   可把水搅浑也得有个理由,眼下能找到的理由就是这个了。   这不是个高明的主意,却是能挽留住圣心的举措。   眼见荣烺没动静,第二日,翰林院新掌院学士上书,如今官学案子已了,还请公主退出官学,以后官学依旧归翰林院所属,官学一应事务,也应由官学馆长向翰林院回禀。   这是个毫无挑剔的上书,尤其新掌院学士也大为赞颂公主殿下对整治官学所做出的贡献,但碍于朝中规矩,还需明晰官学的管理权,不然一衙二主,对官学对翰林对公主,都不是好事。   新学士文辞优美,便是请公主退出官学的话也说的无比委婉,无比感激。   荣烺也没想夺官学的管理权,只是,对这件事的走向,她隐隐有些不舒服,她就直接说了,“当初我就是觉着官学太不像话,才管了一管。官学也的确该归翰林所属,可我这心里……”   摸摸自己心口,荣烺疑惑,“难道我是管的久了,就不想放手了?”   姜颖先不服,“官学还不是全赖公主支持,才能有如今气象,如今翰林说的天花乱坠,无非就是想摘果子。”   荣烺说,“官学本就归翰林院管的。”   郑锦道,“殿下,话不能这么讲,您身份不同。官学的确是归翰林管,可您是公主,官学全赖您才能重整气象,您难道还不能过问官学之事了?”   颜姑娘最后说话,意思与郑锦仿佛,颜姑娘道,“殿下,这就像家父。家父不是哪部尚书,也没往哪部任职,内阁首辅,无事不可问。殿下身为公主,当然事事可问。翰林这本上的,多余且蠢。”   给大家三言两语说的,荣烺的心倒是渐渐开阔起来,她笑一声,“我险钻牛角尖。这新学士虽说小心眼儿,也真会说话,我险叫他蒙了。”   颜姑娘道,“他们这一类人,惯会给女子带高帽,贤良淑德、敦肃,说的云山雾罩,归结起来就一句话:女子啥事都别搀和,我们男人来。”   这话听的大家都笑了,姜颖郑锦都给颜姑娘鼓掌叫好,“阿颜你这话真说到点子上。”   荣玥也抿嘴笑,心里很赞同颜姑娘所言,说,“怪道颜相这般有作为,只看阿颜你就明白了。”   荣烺说,“阿颜你给我起草一封告翰林书,告诉他们,官学归翰林所管,这是自始至终都未变过的。但皆因翰林失察,方致官学堕落、贪贿丛生。我要不定时考察官学,若再有不体面之事,照样要问罪翰林。”   颜姑娘胸有锦绣,略一思量,便写就一篇文字。文采自然比不得翰林老手,但也将事说的明白周祥。   荣烺看过后便令林司仪取来自己的私印,盖在文字下方。   之后,荣烺就召来万寿宫大总管,着大总管明日一早,带着这封《告翰林书》去往内阁,将这文字高声宣读给翰林新掌院知晓。   郑锦拦住荣烺,给荣烺出主意,“殿下不如宣白馆主进宫,看看白馆主对此事的意见。”   姜颖说,“要是白馆主有心,不必殿下宣召,他都会主动进宫求见殿下。他可是殿下亲手提携的。”   颜姑娘点头。   白馆主果然午间过来求见荣烺,上午荣烺得读书,中午方得空。一见荣烺,白翡便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他是希望公主殿下能一直关注官学,支持官学的。   白翡说的实在,“便是臣,也难免有自己的私心。真正对官学无私,一意盼官学能教导出真正杰出学子的,也就是太后娘娘、陛下、与两位殿下了。”   荣烺心里非常熨帖,她不在意其他朝臣如何看自己,但那些她看中的人,她希望他们能支持自己的用心。   荣烺正色道,“你放心吧。我身为公主,自然事事可问。官学新规都是我自制定的,我与官学的这份儿渊源,始终是在的。你有难处,只管来找我。能为你解决的,我一定为你解决。但是力有不逮,我也一定为你尽力。”   白翡再次起身一揖,谢过公主殿下支持。 第140章   殿下 正文第一四零章   荣烺只看重自己在意的人,旁的,她根本不理。   所以,荣烺也不在乎第二日寿安宫大总管带着她的公主令旨到内阁大声朗诵时,旁人是什么样的看法。   连齐尚书都险惊出一个跟头来,不着痕迹的瞥了新调任翰林院掌院的吴学士一眼。   吴学士年过五旬,五旬而知天命的年纪,硬是叫这公主令旨数落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待寿安宫大总管宣读完,还上前将公主令旨送至吴学士跟前,对吴学士道,“关于吴学士的上书,公主殿下的回答都在里头了。殿下说了,这份令旨,殿下送予大学士,大学士若有不明,只管求见殿下,殿下会亲自向大学士解释。”   吴学士强令自己伸出双手,恭敬的收下公主的令旨,嗓音也尽量不让人听出不适,“殿下的意思,臣已经明白了。”   大总管微微一笑,拂尘一甩,带着小内侍回宫复命。   内阁诸人纷纷起身,史太傅扶了吴学士一把,吴学士轻声道,“官学的事,我扪心自问,委实没有半点私心。”   史太傅身为公主的经学先生,替吴学士递个台阶,“公主年少,说话行事是有些随性的。”   吴学士无奈一声长叹,心下愈发觉着,钟学士当年硬杠荣烺不是没有缘故,天底下竟有这样跋扈的公主。他上前同颜相请教,“公主乃后宫贵女,可否直接颁令旨到内阁训示?今上只公主一女尚好,倘以后再有公主诞下,公主们皆效此例,我们内阁当如何应对,还请颜相明示?”   颜相不急不徐的坐下,方道,“吴相莫急。今天的令旨是说官学跟翰林院的事,说来都是你翰林的事。你之前应先与公主回禀,说清楚。你只管上书,公主自然也只能以书还你了。”   吴相年纪不似颜相年轻,保养的却也不错,当然有些急切,问颜相,“我一外臣,如何能求见后宫贵女。”   “公主又不住后宫,公主是与太后娘娘住在寿安宫,寿安宫离内阁不远,你给太后娘娘安,顺道拜见,公主也不会不见。就是不见,你禀明太后娘娘,也是把事说明白了。”文史添了茶水,颜相取来一盏,徐徐说着,摆明不会给吴相出头。   吴学士道,“许是我初来,不懂这宫里规矩。朝臣都能拜见公主了?”   齐尚书道,“当然能的。我还想请公主给我弄点银子修几间贤人阁,赵尚书一直说户部银钱吃紧、没钱。史太傅修城墙也是公主帮他弄的银子。”   史太傅略有尴尬,齐尚书对赵尚书道,“要不赵尚书你匀我几千,不然我们有事都找公主,没准哪天你这户部尚书也不吃香,叫公主给顶了。”   赵尚书刚因妻室违法丢了大人,满心晦气,面若黑煤,闻言只道,“那样,赵某甘愿收拾包袱回老家。”   有齐尚书这一打差,吴学士的事情没有继续说下去。   待中午用过午饭,内阁也散了,吴学士回翰林院,刑部方尚书与他一道,劝吴学士,“公主时有异于常人之举。咱们做大臣的,真跟公主较劲,赢了不过赢一女孩子。若被公主给个没脸,更是有苦说不出。”   吴学士就是那个被公主给个没脸的,也的确一肚子苦说不出,闻言更是气苦,甩着手道,“我就奇怪如今的风俗,颜相身为首辅,竟也由公主教训到内阁头上?我请公主安于后宫尊位,难道不是好意?”   方尚书心说,原该我们刑部接掌的大案,公主都能弄出个前无古人的“代大学士”,都要交给大理寺办。她要肯安于尊位,能管当初官学那事儿?   方尚书是好意,提醒吴学士一句,待到宫门,大家各去各衙门,也就散了。   吴学士初任翰林院头头,却遭荣烺当头一棒,新任翰林掌院的威风算是叫荣烺扫个干净。若不扳回这一局,他这翰林掌院干脆别干了。   吴学士十分不满荣烺弄一封私印令旨就着万寿宫总管来内阁宣读之举,更不满荣烺要继续过问官学之事。   当晚吴学士啥事都没做,写奏章写到深夜,第二日早朝便参了荣烺一本。   这奏章内容依旧不激烈,对荣烺的贡献做出肯定,但也对荣烺训导内阁一事提出议异,还有荣烺身为公主,虽有忧国忧民之心,但也要明晓,男女有别,职司不同,既为公主,便当安享后宫富贵,为天下女子表率。   这些比官学之事更加重要百倍。   非但吴学士上本,御史台也就荣烺训示内阁之事有些看法。碍于荣烺与左都御史方御史闺女的私交,御史台的言辞同样相当温和,方御史的看法与吴学士基本一致,认为公主如今年少,应专心学业,不为外务分心,待公主学有所成,必能为君尽忠,为父尽孝。   这几封奏章顾全了皇家颜面,朝中多有赞同者。   不过,也有意见不同的。   齐尚书凉凉道,“臣不得不说句公道话。官学之事,全赖公主眼慧心明,从查案到官学重建,公主费尽心血。既要公主安于后宫尊荣,当初查案时怎么不说,官学重建时不说,如今事儿都办好了,体体面面,光鲜亮丽的,不需要有人挡前头出钱出力想法子了,就要公主退出来,从此不过问官学。甭管嘴上说的多好听,这事儿办的,过河拆桥,忒没良心。”   吴学士道,“我翰林上下,皆知公主恩情。”   齐尚书不屑,“既知恩情,那就得有恩报恩,除了给公主戴高帽竖牌坊,我可没见你们翰林有半点报恩举动。”   吴学士当即气的不轻,“那依齐尚书所言,翰林该如何报恩?”   齐尚书长眉一挑,“如今官学新规,皆公主收集有识之士的意见,百般斟酌拟定,公主这样费心血,便有权继续掌管官学,而不是依翰林所言,令公主安于后宫,对官学不闻不问。”   吴学士冷冷道,“我从未听闻公主掌官学之例?”   “你没来帝都之前,怕也没听闻公主能查案办案,整饬学风。孤陋寡闻不是病,若自恃甚高、坐井观天、嫉贤妒能可就是病了!”齐尚书的口才堪比御史台,哪怕同在内阁,也没对吴学士留丝毫情面。   吴学士转身对上一揖,“若圣上令公主掌管官学,请圣上明旨示下,翰林院无不遵旨。”   齐尚书跟着就是一句,“那就请陛下明旨颁发,公主身为皇女,到底有无过问庶务的权力。是否公主就要安于后宫,凭他外面如何,只管安享皇家富贵便可。”   吴学士实在忍不了齐尚书,回身怼齐尚书,“为天下女子表率有何不好!”   “何为天下女子表率?难道只有耽于富贵荣华,安于你们给公主定的规矩,才是女子表率?当年林氏篡朝,太后娘娘挺身而出,诛奸臣,正朝纲,不是女子表率?还是当年显烈皇后以身救太、祖皇帝不是女子表率?抑若今日公主殿下为你们翰林重建官学不是女子表率?”齐尚书逼问,“公主是不是女子表率,何时由你翰林院说了算?”   吴学士这种五十岁熬到内阁的大员,完全无法与齐尚书这等天纵英才,三十几便居内阁的相比,被齐学士排山倒海的一串追问,吴学士脸色隐隐泛白。   正当此时,殿中响起一个平和的声音,“公主以后便是宗室,凭我做宗正这些年,凭心而论,我也更希望公主成为一名品行尊贵、学识渊博、性情柔和的公主,成为皇室的典范。”   郢王温声道,“这也是我身为长辈,对公主的冀望。官学再重,重不过公主身上的责任。眼下公主年少,还是以学业为主。你们二人都是为公主好,只是方向不同,既如此,不若待公主成年,让公主自己选择。”   郢王又补了一句,“便是大殿下,如今也是以学业为主。”   齐尚书道,“我对大殿下的课业不了解,但听闻大殿下如今也已初涉朝务。既这样,不若大殿下学什么朝务,也带上公主一起学。”   郢王条件反射的不赞同,“那怎么行,公主是女子!”他缓一缓口气,“男子有男子的责任,女子有女子的长处,德容言工,琴棋书画,若公主有闲暇,针指女红,也可涉猎一二。女子相夫教子,并不比男子的责任轻,就说咱们各位,哪位的母亲又不是贤妇呢?咱们落衙回家,哪个不是先去给母亲请安问好,听从母亲的训导呢。就是陛下,也是以孝治天下,为天下表率,对太后娘娘再孝顺不过的。”   “郢王刚刚还说让公主自己选择,如今就德容言工、琴棋书画、针指女红了。公主的功课自然有太后娘娘与陛下做主,便不劳我们关心了。”齐尚书不与郢王歪缠,他的视线自郢王那里离开,“我今天就是为公主说句公道话,官学的事,公主不问倒罢了。若公主有垂询,官学就得听着!因为,这是公主的权力!”   “谁要说公主无权过问官学,谁就要给出理由,这种公主是女眷的话,我不接受。因为,太后娘娘一样是女眷,我等能站在此地,为朝尽忠,皆赖当年太后之功。”   齐尚书掷地有声,郢王一听到郑太后的名字就头疼,此际依旧保持着平和,温言提醒,“齐尚书,有件事你弄混了,太后是陛下之母,公主只是陛下之女。这还是不一样的。”   “没什么不一样。郢王,公主殿下身上,流的是陛下的血。太后之贵,贵自陛下。公主之贵,同样是贵自陛下。请问郢王,有何不同?”   郢王硬是被齐尚书问到语塞。   所有官员,心下都明白一个道理,太后是嫁进皇室,而公主,终要嫁出宫去。便是在民间,九族之诛,都不涉出嫁之女。   所以,女儿是外人。   但这话,没人敢在朝上提。   齐尚书正色望向荣晟帝,“臣有幸被陛下点为公主的史学先生,今必要为公主殿下争一个公道,也请陛下,莫要令公主的心力白费,莫要辜负公主一片爱父之心。”   吴学士也再次请旨,“陛下,臣以项上人头向陛下保证,必会严管官学,绝不令公主心血枉费。臣也请陛下怜惜公主,请公主以学业为主,请陛下勿将国予一位年不过稚龄的小公主。如今上有陛下、太后娘娘,下有百官,若国事朝务还要让公主操心,我等委实羞愧难安。”   荣晟帝一时也进退两难,正当此际,白翡在官员末尾出列,当朝一个切金断玉的话声响起,“臣,官学馆长白翡,请陛下允臣继续向公主殿下回禀有关官学事务。眼下官学新规初立,百废待兴,还需公主殿下训示指点!”   “臣保证不打扰到公主课业,亦不使公主为官学劳神。”白翡道,“官学能有今日,多赖公主相帮。臣以为,公主能帮到官学。”   白翡一袭五品青碧色官服站在小朝会的最尾端,清早的光自身后雕花宫门照入,勾勒出白翡瘦若劲竹的身形。   荣晟帝望向白翡背光的身形,不预在此事再做耽搁,笑道,“既这样说,那就这么着吧。吴卿也是好意,白馆长也是想将官学办好,公主对官学进展也十分关心,官学里就读的,都有诸卿家族子弟。公主无非就是年少好奇,什么事都想看一看。有关官学的差使,白馆长还是要禀过吴卿的。公主那里,过去走一走也没什么。”   “当然,齐卿对女弟子的爱惜之意,朕也知道了。”荣晟帝温声道,“此事到此为止,不必再议。”   吴学士趁机道,“陛下,还是同公主说一声,公主固然尊贵,但自来到内阁下旨的,也唯有陛下与太后娘娘二人。”   “此事朕会亲自同公主谈的。”   齐尚书优雅行一礼,“陛下圣明。”   白翡默默退回自己的队列,静听其他在朝讨论的事务,继续缄默不语。 第141章   殿下 正文第一四一章   大臣在朝堂唇枪舌剑之时,荣烺在寿安宫新修的小校场与小伙伴儿们晨练。   这是郑太后带给荣烺的好习惯,荣烺小时候自会走路,便会跟祖母跌跌撞撞的到小校场溜达,一年四季不断。   兴许运动量到位,身体一直不错,吃饭也香。到如今,荣烺把这习惯带给自己的小伙伴儿们。   早上大家一般都是练师傅教的健身拳,晨练后略休息洗漱,再用早膳。   早膳后便开始一天的学习生活,咽下最后一口胭脂米粥,荣烺放下箸筷起身,就见万寿宫总管进来禀道,“殿下,翰林掌院吴学士求见。”   荣烺看看祖母,问总管,“吴学士是来求见我的?不是祖母?”   总管在万寿宫多年,也是做老的,一笑道,“奴婢再没吃错,的确是求见殿下。”   荣烺更加奇怪,同祖母道,“祖母,你说这吴学士多奇怪,他也就任这些日子,先前有官学的事还不来求见我,如今是来做什么?”   这缘故,万寿宫里做老的如万寿宫总管、掌事太监、掌事女官,略一琢磨也能明白。偏荣烺这始作俑者不明,郑太后道,“来做什么,宣他进来一问便知道了。”   荣烺便宣了吴学士进来说话。   宫人撤去餐食,荣烺也与祖母到里间坐。   吴学士自殿中正门入,先给郑太后请安,后给荣烺见礼。荣烺还是第一次见吴学士,看他也斯文干净,行礼也是一丝不苟,对吴学士也客气,一指边儿上绣凳,“吴学士坐吧,你一大早过来,可是有事?”   吴学士见自己没挨钟学士那跪全程的待遇,便知公主这里还有回旋余地,闻言又起身,“臣初来帝都,行事疏忽,今日前来,特为向公主殿下请罪。”   荣烺已经有些明白吴学士因何而来了,她还装大尾巴狼的问一句,“这话从何说起?”   “臣先时外任,也曾应殿下之命,为官学提了些浅见。今回帝都就任翰林掌院,原该早来向殿下道谢,若无殿下,官学再不能有今日气象。殿下对官学有再建之恩。”吴学士恳切非常,“这些事,臣在心里都明白。臣素来迂腐,觉着君臣内外男女有别,故一直未来面见公主。今方知大错特错,故今早特意前来求见殿下,一为请罪,二为道谢。”   说完,再次郑重行礼。   荣烺心说,我昨儿让大总管去内阁读了令旨,吴学士也没这样明理。今儿这是怎么了?难不成这是受了哪位神明的点化,突然就明白事理了?   荣烺还未到喜怒不形于色的年纪,好在天性有一份镇定,她眼珠动了动,温声道,“吴大人不必多礼,咱们坐下说话。”   待吴学士坐下,荣烺看他低眉敛目只管盯着地上青砖,心说这还真是个拘泥人。荣烺道,“官学虽说属翰林管辖,也是朝廷衙门。朝廷是皇家的朝廷,我知道官学不妥,自然要关心的。这是我身为公主的责任,同样也是你们翰林的责任,所以,无需道谢。”   “至于请罪,更不至此。难道你就任翰林掌院没来向我道谢,现在就要来请罪?天下没有这样的理?往大里说,咱们都是为了官学。往小里说,你们谁不管官学,我也得管,我们皇家也得管。”   荣烺的话更令吴学士心惊,吴学士道,“殿下金尊玉贵,原不应让殿下为朝廷的事分心,若耽误了殿下学业,臣心下如何过意得去?”   “当初查官学这宗案子时,我还没分过心,何况现在官学步入正轨,有白馆长操心,就更不必我分心了。”荣烺问吴学士,“白馆长你见过了吧?”   早朝刚受白馆长背刺一剑的吴学士:……何止见过。   荣烺说,“白馆长是个能做事的人。官学有他掌管,咱们只管放心。”   吴学士只能唯唯称是。   “现在官学如何了?”荣烺问。   吴学士道,“都好。”   “甲班的经学学到哪儿了?”荣烺随口问。   吴学士一时答不上来,荣烺换个问题,“现在你瞧着,官学可有要改进的地方?”   一时语塞,吴学士倒也通达机变,“臣前几天去了官学,瞧着博义馆学风要松散些,新学更严肃些。”   见荣烺没说什么,吴学士继续道,“臣是早上去的,先去的博义馆,在窗外听了听校书讲课,讲的简单翔实,课堂称得上齐整。中午便在博义馆用的饭,饭食四菜一汤,两荤两素,挺实在的。如今博义馆外送饭食的事基本上没了,学生都是在学校用饭。臣下午到新学,新学更严谨些,教学进程要比博义馆快些,整体要更好些。”   荣烺道,“翰林事务多,官学的事交给白馆长便好,毕竟他是正管,也比咱们都熟悉。”   说完,便对吴学士道,“没事你便下去吧,我也要上学去了。”J   吴学士躬身退下。   荣烺对这位吴学士评价不高,她想到一事,问祖母,“祖母,钟学士走后,是吴学士接掌翰林,那吴学士一并兼任皇兄的先生么?”   “你怎么想到这个了?”   “我看这吴学士寻常,还不如让齐师傅去给皇兄讲史,齐师傅讲的可好了。”荣烺随口一提,却正中郑太后心坎,郑太后道,“这也得问问你父皇、皇兄的意思。”   林司仪提醒她读书时辰到了,荣粮便未再多言,她对祖母行个礼,同林司仪一起去了。   今天第一节 是史太傅的课,史太傅授课还是以往那般四平八稳、引经据典的老样子。中午有一刻钟的休息喝茶的时间,虽则史太傅认为全无此必要。   但荣烺娇气,毛病多,太后娘娘又什么都肯依她,也便如此了。   荣烺几人喝茶吃点心之余讨论着史太傅课上讲的内容,史太傅也去园子里站了站,他还有件私事想告诉荣烺,心里却又有些踟蹰。   他踱着步子回书堂,见几人正围着荣玥头上的新簪花说笑,史太傅心下长叹:明明就是一群小丫头,我倒是踟蹰个啥?   史太傅坐回自己的位置,“没事咱们就继续上课。”   荣烺瞅一眼沙漏,“师傅,这还没到时辰哪。”   “你们不也没事么。”有说花说草的时间还不如多读读书。   “我们想再歇歇,得歇满一刻钟。”   还是顽童。史太傅又给荣烺下了个定义。   荣烺非要磨唧满一刻钟再开始读书,史太傅也没法,只能依她。直待第二节 课结束,史太傅收拾着书卷,远远闻到一阵淡淡蔷薇香气。蔷薇香馥浓郁,花香袭人,不过男子用较少,当朝最爱蔷薇香的便是齐康齐尚书了。   嗯,接下来的确是齐尚书的史学课。   书卷整理好,史太傅自袖中摸出一张请柬,双手奉予荣烺,“托殿下相帮,城墙修缮一事即将峻工。臣想问殿下下月初九可有闲暇,邀二位殿下一同参加城墙的峻工式。”   荣烺高兴接过,“史师傅您不早说,我当年有空。就是没空,看史师傅您的面子,那也得匀出空来。”   史太傅其实不大想荣烺去,可看荣烺这样喜悦,说话也让人爱听,一向古板的面容也不禁露出几分暖意,“公主看着安排时间吧。城墙能这样快修缮多赖公主援手,如今这修好了,臣也想公主能去看一看。”   “我定会去的。”荣烺笑着应下,还对史太傅说,“怪道人说,知过能改,善莫大焉。果然诚不欺我。”   史太傅:我啥知过能改?我不就先前只邀请大殿下没邀请您小人家么?您扣我俸禄扣好几回,我还成知过能改了!   史太傅顶着一脑门的郁卒,那蔷薇香逼至近前,史太傅没好跟荣烺辩白一二,就听到齐尚书的声音,“见过公主殿下。”   “齐师傅您来了。”荣烺示意齐尚书不必多礼,史太傅还有旁的事,与齐尚书微微颌首,算是打了个招呼,便同荣烺告辞了。   荣烺显然更与齐尚书谈得来,她把手里的帖子交给林司仪收着,跟齐尚书打听,“齐师傅,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齐尚书放下自己的书卷,接来宫人奉的香茶,“殿下何有此问。”   “今儿一早,吴学士就来给我请安了。史师傅也请我去参加城墙的峻工式。”荣烺说。   齐尚书轻描淡写,“也没旁的事,早朝翰林上书让您安享后宫尊荣,少插手官学的事,被我骂回去了。”   几人一听,都围了过来,齐尚书既非吴学士那种迂腐假清高的清流,也不是史太傅凡事不愿多对荣烺提的性情。齐尚书三言两语将早朝有关荣烺的事告诉了荣烺。   荣烺说,“我又没得罪翰林,他们干嘛参我?”   “殿下着人到内阁下令旨,打了翰林脸面,今儿早可不参你么。”齐尚书道。   “是吴学士先上表让我退出官学,我才写了令旨给他。”荣烺说,“今儿一早,他还来跟我赔不是。”   “他要觉着自己对,赔什么不是啊?”荣烺都叫吴学士这一手弄糊涂了,阖着是早上参她没参成,立刻就来服软了?   荣烺叫吴学士给闹了个无语,喃喃道,“先前的钟学士犟的跟驴子一样,现在来的这个,倒是软硬兼得。”   齐尚书道,“反正殿下心里有个数就好。”   荣烺问,“除了齐师傅,还有没有人帮我说话?”   “嗯,白馆长不错,关键时候表明态度。”齐尚书客观评价,“不是那等畏首畏尾怕事模样。”   荣烺便心中有数了,“白馆长是个有情义的人。”   齐尚书听这话似有不爽,与荣烺道,“我才是最支持公主的人好不好?”就白翡那五品小官,拿什么跟吴学士硬杠。   “那是那是!”荣烺说,“要不是有齐师傅你帮我,我得吃个大亏。”   “我帮可不白帮。”齐尚书道。   “怎么个不白帮?”荣烺笑问。   “付现。”   荣烺瞪大眼睛,没明白“付现”是啥意思,齐尚书把玩着手中折扇,“国子监不是一直想仿着官学也修个贤人堂么。现在没钱,公主既要谢,赏我们国子监五千银子绝对够了。”   荣烺:……   荣烺哪怕不大识人间烟火,也觉着,齐师傅这帮人说话,挺贵的。 第142章   殿下 正文第一四二章   齐师傅要五千两付现,荣烺倒不是小气的人,只是总觉着哪里不对。颜姑娘郑锦几人也是大眼瞪小眼,还是荣玥震惊太过,喃喃说出心声,“读书人不都很清高,言不谈利的么。”起码荣玥心中的读书人是这样。   荣玥简直说中大家心坎儿,郑锦立刻说,“就是就是,齐师傅,咱们这关系,怎么能张嘴银子闭嘴钱的,这可不符合齐师傅你的身份。”   “我什么身份?”齐尚书潇洒的一摇折扇,“礼部尚书,你们的史学师傅?”   郑锦点头,“是啊,咱们又不是外人,齐师傅你替公主说话不是应当的么,怎么能要银子啊?”   “除了我,教公主经学、子学、兵书杂学的,能上朝的师傅加起来,也有四五个,他们难道都是聋子,怎么不替公主说话?”齐尚书反问,“还有阿锦你爹、阿颜你父,都位在高官,他们怎么不替公主说话?”   郑锦被齐师傅反问个跟头,直接脸上火辣辣的,哎,是啊,她爹也是上朝的,怎么不替公主说句公道话啊!   郑锦看向颜姑娘,颜姑娘也有些不好意思。公主待她们都非常好,什么好事都不忘叫上她们。逢年过节,公主还有单独的赏赐给她们。她们平时跟公主形影不离,说是伴读,她们也都有自己的小院子,身边也有小宫人使唤。说句逾越的话,就是家里姐妹,也没有这样亲密相伴。   结果,公主在朝中受到攻诘,她们各自家中竟然没替公主在朝上说句公道话。   好在,颜姑娘一向有主见有勇气。颜姑娘说,“这件事等休沐回家,我一定会问父亲的。如果父亲是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会问明白。不论我父亲怎么做,这是他的立场,但就我自己说,任何时候,我都是跟公主站在一处的。这话,我敢在这儿说,在别的地方,我一样敢说。”   郑锦立刻跟上,“我也是。我回家也会问问我爹。我也永远跟公主站一处!”   姜颖家人离的远,没颜郑二人的尴尬,不过,她当然也是跟荣烺一个立场的。   荣玥茫然无措的看向荣烺,愧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她心里认为公主是对的,但她祖父的立场明摆是站公主对立面,跟翰林掌院吴学士一伙的。荣烺过去拉着荣玥的手说,“玥玥姐,这可怎么了,朝中百官各有各的想法,这多正常。郢叔祖一向很古板,轻视女孩子,他能支持我才有鬼哪。”   荣玥脑筋要慢一些,所以齐尚书一提郑侍郎颜相,荣玥才反应过来,她祖父还跟不上人家郑付郎颜相两个。不过,她心思单纯,也好安慰。荣烺这样说,她想了想,的确,祖父上了年纪,人一向有些糊涂的。   荣玥惭愧的地方在于,“公主,我祖父非但古板,还很难说通,人非常固执。他就认他认定的那些事,哎,我试着劝过他一回,被他骂了一顿。我心里知道自己占理,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祖父一骂我,我脑袋里就把道理忘了,光顾着害怕。”   荣玥自己都觉着自己没用,她很担心荣烺会嫌弃她,很认真的跟荣烺说,“我现在每天都努力长胆子,我以后肯定能把道理讲明白。可能说服不了我祖父,不过,我有理,我就敢说。”   “郢叔祖怎么样随他去,玥玥姐你以后肯定能舌战群儒。”荣烺知道荣玥胆子小,便经常鼓励她。   “舌战群儒比较难,我努力。”荣玥特别认真的说。   “嗯。”荣烺点头。   经历过这炎凉的人情,荣烺终于意识到齐师傅这堂堂正正站在朝堂上支持自己有多么难得了。荣烺跟大家说,“齐师傅要银子也不是为自己,是为了国子监。国子监也是官学,理当一视同仁,不就五千银子么。就是齐师傅你不替我说话,你说出来,只要我有,我都会给你的。”   “那你这不是冤大头么。朝廷就没不缺银子的衙门,你倒心善,个个都给,你有多少钱?”齐尚书对荣烺的博爱一番吐槽,“当然是跟谁近给谁了。”   荣烺天性善良,说,“衙门也都是我家的啊。”   齐尚书嗤笑,“那你看太后娘娘与陛下,谁把私房拿出来补帖衙门了?”   荣烺一噎,反驳不出,瞪齐尚书,“那这肯定是有缘故的。”   “殿下有空不妨想想,是什么缘故。”齐尚书再一摇扇子,看看沙漏,“这也到下课时辰了,殿下什么时候给我银子。”还催起来了。   “这就有。你跟我回一趟万寿宫,我立叫林妈妈拿给你。”   一直侍立在侧的林司仪不得不回禀荣烺,“殿下,您库里现银有三千七百多两,没五千银子。”   荣烺大惊,“我不好几库东西么,怎么五千银子都没有?”   林司仪向荣烺解释,“殿下,依朝廷例,公主年俸四百两。太后娘娘偏爱殿下,令从太后娘娘的内库中再拨二百两,这样殿下每年年俸六百年。自殿下下生,这银子年年都有,到如今,一共是四千八百两。平时殿下偶有打赏,用了一千多两,如今现银还有三千七百左右。其他的,都是殿下的玩器、首饰、珠宝、衣料等物,并不是银子。”   荣烺平生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这么穷。   就听齐尚书凉凉一句,“虽则殿下艰难,不过,殿下已经应我了。我丑话说前头,我银子一分不能少。”   荣烺大眼睛瞥一眼追债的齐尚书,不禁感慨,“齐师傅你在礼部真浪费,就凭你这要债的本事,你该往户部任职才是。”   齐尚书含笑谦逊,“多谢殿下赏识,臣还是更喜欢礼部。”   虽然钱不够,荣烺也没打算赖账,不过,眼下是给不了齐师傅了。荣烺跟齐尚书商量,“我也没想到银子不够,等我想想法子,再给你吧。”   “那得有个时辰日期,不然,你二十年才能想到法子。二十年齐师傅就要告老还乡了。”齐尚书催起日子来。   “那不能,就凭齐师傅您这满身才华,您起码得干到七十五。”荣烺说,“就明儿吧。明天我就把银子给你。”   “成。殿下说话,我暂且便信了,就不让殿下写欠条了。”   荣烺心说,齐师傅甭看相貌俊雅出尘,在银子上面真是锱铢必较。荣烺只能满口保证,“好好,一定明儿就给齐师傅。”   齐尚书忽然来了兴致,“我猜殿下是要找太后娘娘借些银子?”   荣烺,“这还用猜啊。我倒想找齐师傅你借,想来你也不能借。”   “臣当然不会借。殿下要不要打个赌。”齐尚书斜倚书案,眼尾含着一缕特鸡贼的笑,看起来简直像个算无遗策的狐狸,“赌一千两,我赌太后娘娘绝不会借钱给殿下。”   “不可能。凡我要的东西,祖母就没有不给我的!”荣烺坚决不信,祖母会不借钱给她。   齐尚书笑着一拢折子,指着颜姑娘几个,“你们做证,我与殿下便打这个赌了。殿下要是能从太后娘娘那儿借出这个钱,我就输殿下一千现银。”   郑锦嘴快,“一千?赌就赌五千?要是太后娘娘借殿下银子,五千银子的事齐师傅你提都别提,你自己掏腰包拿银子,就算公主捐给国子监的!”   齐尚书笑问荣烺,“我没问题,殿下敢不敢?”   荣烺当然敢,不过,颜姑娘拦一句,“齐师傅你别急着激将,我们商量商量。”拉着荣烺、郑锦到远一些的地方,姜颖荣玥也都过去,小姑娘们凑在一处小声嘀咕。颜姑娘说,“齐师傅可不傻,他突然提出打赌,必是有把握。”   她跟郑锦说,“阿郑你是好意,不忿齐师傅跟追债似的要钱。可我看,这事儿还是慎重,不妨就赌这一千的。”   郑锦平静下来,寻思着说,“太后娘娘对公主多好啊,别说五千银子,五万也舍得,怎么会不给公主呢。”   荣烺也很有信心,“阿颜你放心,祖母肯定给我的。”   颜姑娘问姜颖荣玥两个,“你们说呢?”   姜颖说,“五千两也不是大数目,太后娘娘肯定会给公主的。”   荣玥往齐师傅那边儿看去,正看到齐师傅含笑往她们这边儿看来,那笃定胜利的样子就甭提了。荣玥小声说,“我看齐师傅都高兴的要哼小曲儿了。”她是个保守的性子,小声说,“要不,还是少赌些。”   郑锦姜颖:颜姑娘荣玥2:2   荣烺是最终拿主意的人,她对颜姑娘、荣玥道,“放心,我不真要齐师傅的钱,就是给他个教训!成天银子银子的,就知道银子。情分不比银子重要,也是告诫齐师傅,别成天想着打赌占便宜。” 第143章   荣烺当场与齐尚书三击掌定了赌约,齐尚书道,“这也放学了,我先去国子监让他们丈量土地,明儿我就等殿下的银子了。”   荣烺对自己的赌约也很有信心,“丈量地方不急,要是齐师傅你输了,不白量么。”   “白不白量,明儿见分晓。”齐尚书随手拢起自己的书卷,与荣烺几人有说有笑的离开学馆,到万寿宫门口,师生几人还有一番告辞,待荣烺几人进去后,齐尚书方抱着书卷慢悠悠往自己衙门走去。   自从有自己小院儿,荣烺都是先回小院儿洗洗手,略做整理再往正殿祖母那里去,今日也不例外。   郑太后还说呢,“今儿个晚了些。”   “今儿有事。”荣烺坐在祖母身畔,不必祖母问她就全说了,“齐师傅跟我说早朝上的事了,原来吴学士还参我一本,幸亏齐师傅明白,帮我说了公道话。”   这事自然瞒不了郑太后。郑太后含笑听了,“齐康一向直率,性情也豁达,我常说他有侠气。”   郑锦忍不住了,“皇祖母,啥侠气啊,齐师傅跟公主要银子哪。”因为几个姑娘也常年住宫里,就在郑太后身边,如今她们也便都改口,一起叫皇祖母了。   郑太后毫不意外,“因为在朝上替阿烺说话的事?”   几人一起点头,姜颖说,“齐师傅说了,公主要谢他就直接折现,不多不少,五千两,他要拿去国子监修贤人堂。”   郑太后忍俊不禁,问,“那现在怎么着了?”   荣烺叹口气,“我原想着,五千银子也不多,齐师傅又不是自己用,他是为国子监,我就答应了。没想到,林妈妈说,我库里银子不够。我现在只有三千七百两,还差一千三百两,祖母,您借我一千三百两银子吧。等我有了银子,我再还您。”   荣烺觉着,这事儿十拿九稳,她也不是白要祖母的银子,等她有了就能还的。   就是郑锦几人也这样认为,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一千多两也不是大数目。别说一千了,就是一万、十万,太后娘娘也舍得给公主。   没想到,郑太后端起手畔的茶,不急不徐的说了句,“这要是你看中什么玩器、想做新首饰、新裙子,要多少有多少。不过你要借银子酬谢齐康,这是你跟齐康的事,与我不相关,我也不借这钱。”   荣烺惊的不轻,“不借?祖母你真不借我啊!”   郑太后颌首,“这是你自己的事。今天是齐康替你说话,你给他五千两建贤人堂。明儿换个人,你再发慈悲,这也由你喜欢。你得用自己的银子。”   荣烺说,“我这不是不够,才找祖母借的么。”   “我不借。”郑太后言简意赅,拒绝的干脆俐落。   “借我嘛借我嘛。”荣烺倒并不是脸皮薄的孩子,见祖母不借,她立码拉着祖母袖子撒起娇来。   郑锦姜颖都在一边儿说情,“是啊皇祖母,您就借殿下吧,这一千三也不很多。就借这一回。”   郑太后格外有原则,“你们自己都有私房,自己私房自己做主。这借钱可没这样拉拉扯扯的啊。”   郑锦急的,“您要不借,那啥!”那啥,还得再赔齐师傅五千两,那不是更给不起齐师傅了么。可这话又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违反赌约了。   郑太后却是一眼瞧出这里面必还有故事,她说,“我不管你们怎么回事,若要赏国子监,我自己赏也一样。这回是阿烺要赏赐国子监,你自己去想办法,我这里不借。”   看祖母是真不借,荣烺苦馊馊的说,“这可叫齐师傅说中了,我还得再输他五千,这回变一万了。”   姜颖把打赌的事儿告诉了郑太后,姜颖急的直拍手,“皇祖母,你说齐师傅多坏呀,这要不是他提出打赌,我们肯定想不到。他这不又借机坑公主五千么,这就一万了。”   郑太后看着像霜打茄子的荣烺,忍着心里的笑,说她,“你也想想,打赌是齐康主动提的,他难道还能白送银子给你?必然有把握。”   “我也很有把握啊。”荣烺很悲催,“阿颜还劝我说赌一千就好,我觉着祖母您一定能借我银子,我才赌五千的。”说着颇是谴言的瞅着祖母郑太后。   郑太后哼一声,“那更应该动脑筋想想,齐康官居礼部尚书,他尚未到不惑之年,能居此高位,必有过人之处。”   荣烺两只小肉手一摊,“现在说啥都晚了,我现在一千三不够,得六千三才够了。”   郑太后一别脸,“别跟我说,这你自己拉的饥荒。”   柳嬷嬷含笑上前,“公主殿下也别急,先用膳,吃饱肚子再想法子。”   “就是这个理。嬷嬷,有没有我爱吃的蒸鱼?”虽然输了赌约,饥荒越拉越大,荣烺并不急,柳嬷嬷一提,她还真饿了,当即问起午膳来。   柳嬷嬷笑,“当然有了。嬷嬷去膳房瞧着厨子做的,一大早从山上泉水里运进宫的桃花鱼,可鲜了。”   荣烺便高兴的弯起眼睛,郑太后同柳嬷嬷道,“这便传膳吧。”   中午都没少吃,荣烺一向胃口好,姜颖几个也都是正长身子的年纪,贵族小姐自有其优雅仪态,不过,因几人与荣烺一起有习武健身的习惯,胃口都较同龄人要好。像荣烺一向坦率,还会说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至于菜不过三箸之类的规矩,在郑太后这里是没有的。   皇室也是人,哪儿还能没个偏颇喜好。   用过午膳,荣烺没回自己小院儿,她今天跟祖母一起午睡。郑太后头疼,“又得聒噪我。”S   “谁叫你不借银子给我。”荣烺可是有一肚子意见,她这借钱的,给被借的可理直气壮的多,直接一扑扑到祖母背上,郑太后朝后给她两下,“真是猴儿一样。”   “祖母背我嘛。”荣烺往上蹿两下,郑太后只好背她往卧室去,“你成天跟着林司仪,怎么也没学点斯文来。”   “我怎么不斯文了,我在外头可斯文了。”荣烺说,“祖母你小时候不还常抱着我么。”   “你现在是小时候么。”   “我永远是小时候。”   到卧室也没几步路,郑太后把她往床沿一放,荣烺这才下来,郑太后看她衣裙揉成一团,给她抻两下,“你父皇小时候都不似你这般。”   宫人捧来午睡的裙衫,荣烺问,“我父皇小时候什么样?”   郑太后想了想,说,“很斯文。”   “我也很斯文。”荣烺由林司仪帮她换下皱巴的裙子,穿一件舒服的鹅黄色细布长裙,坚称自己斯文的不得了。   郑太后也去了钗环,与荣烺一起午睡。   柳嬷嬷放下纱帐,带着近身宫人退了出去。   荣烺坐在床里侧,她也不躺下,盘腿坐的端正,跟祖母说,“祖母你决定不借我银子,不过,我觉着你这个决定是错误的。”   郑太后便知她中午不走是要叨叨这事,指指床里侧的引枕,荣烺抱过来给祖母放在床头,郑太后便靠着引枕听荣烺说话,“哪儿错了?”   “祖母您想啊,这银子又不是拿去给齐师傅私用,这是给国子监建贤人堂的,是做正经事。您当然该借了,而且我以后会还你的。”祖母可不是小气的人。   郑太后单手支头,望着荣烺一本正经的小圆脸儿,道,“官学张罗着建贤人堂的时候,礼部就上过折子了。不过,今年各部开销早在年初便算好的,没这笔银子,他现要,也没有。今年北疆有万把军刀要更换,山西粮仓还空着大半,江南刚厘清楚,偏又遭了涝灾。原本我与皇帝商量着今年给六部修修衙门,可这千头万绪,银子总不凑手。你说说,哪件不比贤人堂的事要紧?”   荣烺住在万寿宫,这些事她也听过几句,荣烺说,“要是户部银子不凑手,我愿意把银子捐出来。”   “不说你那仨瓜俩枣的济不了大事,难道一旦银钱不丰,便要动用皇家私库?”郑太后道,“我与皇帝已经从私库拨了银子,我问你,若私库填上仍不够,怎么办?”   荣烺想了想,“无非就是有银子的地方救济受灾的地方。”   “那没银子了呢?”郑太后问。   “总不能全天下都受灾吧?”荣烺说,“要是受灾的地方太多,就召集大臣一起想办法。该节俭节俭,该去帮忙就去帮忙。”   “大道理是对的,但面对具体事务,就得有各自应对的法子。这其中,银子只是引子,找银子的过程也就是想法子的过程。”郑太后缓声道,“你可以直接说,从私房拿出这笔银子来。也可以有旁的办法。”   “什么办法?”   “像朝廷对地方,会减免地方赋税,会及时清查当地田亩,以免田亩被豪族吞并。也会给赈济,地方官会请当地士绅捐些钱粮,助百姓渡过难关。”郑太后道,“有诸多的法子。”   荣烺挺机伶,“祖母,要不您捐点银子给我。”   郑太后没忍住笑出声来,“你借我都不答应,还想我免费捐银子给你?趁着白天,赶紧发个梦吧。”   荣烺摸摸鼻子尖,笑,“我就问问。您要不借,等傍晚我找父皇跟皇兄打听打听,兴许他们捐呢。”   “他们就是捐,估计你也不够。”   荣烺掰着手指,“皇兄估计还没我有钱哪。父皇都是看祖母你,你都不捐我,他估计最多给我一千两。我再找母后问问,还有母妃……”荣烺把能借的人划拉一遍。   郑太后听她念叨,就替她算了一遍,“你这一下子就把后头十年的例银都赔出去了。”   “先说眼前呗。”荣烺倒觉着没啥,她说,“祖母,顺柔姑妈一年也只有六百两银子么?”   “那不是。”郑太后道,“顺柔在宫里的时候,每年四百两例银,这些银子不过是给公主打赏用的。平时在宫里,一应都有宫里供应,哪儿用公主自己花银子。公主大婚前,便会赐下田庄店铺府邸还有现银。另外,公主成年后是有傣银的,只是不能跟皇子比。成年皇子每年是一万两俸银,公主减半,有五千两。”   荣烺不服气,“凭啥公主就减半啊?”   郑太后道,“要按规矩,阿绵每年例银六百,你是四百。”   荣烺气嘟了脸,“这是什么破规矩,都是父皇的儿女,咋我就少二百。”   “这不早给你补上了么。”   “这是两码事。”荣烺如今大些,看事更分明,她眼珠动两下,翘着嘴巴哼一声,“眼下没空,等闲了,我非改改这破规矩不可!”   郑太后很认同她这话,“是啊,先说眼下这一万银子的饥荒怎么填吧。” 第144章   殿下 正文第一四四章   傍晚,荣烺借钱计划也没能成功。她父皇她皇兄,看祖母不借给她,竟然都不打算借钱给她。   荣晟帝听说闺女眼下五六千两的饥荒,先是哈哈大笑,后表示,“旁的事说出正当理由来,银子不算什么。你这一则是自己要酬谢齐尚书,二则是打赌输了。就治你这赌博,也不给你。”   “这算什么赌博啊。”荣烺不承认自己这是赌博,她往皇兄荣绵看去,就听她哥说,“父皇说的对。你干嘛还跟齐尚书打赌,赌博是恶习。齐尚书这事办的也不对。”   “都说了不是赌博,就是打个赌,玩儿一样。”荣烺强调。   “一下子输五千两,这还不是赌博。”荣绵很不赞同妹妹赌钱的事。   荣烺臭脸,“你们又不借银子,不许再说我。谁再说我,谁就借我银子。”   荣晟帝乐,边吃茶边说,“那我可不说了,这话忒贵。”   荣烺哼一声,待与兄长一道去麟趾宫请安,也没能借出银子来,她母妃一听说她要给齐尚书一万两银子,当时便尖叫如鸡,数落她好几句。要不是荣烺瞧着要翻脸,徐妃估计还得再叨叨。   当然,母妃这里也是一两银子都没有的。   荣烺心说,一个个的怎么都这么抠啊。   她迈着小步子往回走,荣绵瞧她脸颊鼓鼓的,板着小脸儿,知她必是在为银子发愁。荣绵小声说,“你答应我以后别去赌了,我就把银子给你补上。”   “都说那不是赌了。”荣烺习惯性的反驳,眼睛猛的一亮,问大哥,“哥,你肯借银子给我?”   “咱们亲兄妹,什么借不借的,你既应了齐尚书,自然是要把银子给他的。”荣绵极重信誉,他道,“晚膳后我就让嬷嬷把银子给你送过去。”JG   “哥,我差六千多两呢,你有这么多么?”   荣绵点头,“虽说不是小数目,却也不是很大。”   荣烺很体贴哥哥,“哥你一年也就六百银子的年例,虽然你比我大五岁,也就比我多三千两,你要都给我,你平时用什么?”   荣绵轻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我总还有点私房。”   这话颇有些含糊不清,荣烺是个好奇宝宝,就跟她哥打听起来,“啥私房啊?哥你还有私房?”   “别说这个了。”   “我想知道嘛。”荣烺一个劲儿的问,荣绵一向疼妹妹,禁不住她撒娇,就跟妹妹说了,“母妃给了我一些。”   荣烺说,“哥你平时银子不够用么?”   “够的。在宫里也用不到银子,可能是这一二年常有出宫,就给了我些。”   荣烺倒不是嫉妒兄长,她跟她哥感情可好了,荣烺主要不服她母妃的偏心眼儿,哼了两声说,“怎么只能哥你,不给我啊?”   “我多大,你多大。我是大人了,你还小哪。”荣绵牵着妹妹的手,“总之别为这个生气,待你大了,母妃自然也给你的。”   “那可说不准,母妃可偏心眼儿了。”荣烺道,“她就跟外头那些重男轻女的妇人一样。”   “胡说。”荣绵道,“咱们哪回过去,母妃都是备一桌子的好吃食,有我爱吃的,也有你爱吃的,还是你爱吃的多。”   “那是你挑嘴,这不吃,那不吃的,我啥都吃。”   “这样才好哪,谁见了你不夸满脸福气。”   “那是。”她又臭美起来。   晚膳后,荣绵打发自己的奶嬷嬷给荣烺送了银票过来,足有一万两的银票。荣烺看过后说,“皇兄把银子给了我,他还有银子用么?”   这位嬷嬷姓李,生得一张圆脸,很和气,闻言笑道,“殿下放心使吧,我们殿下那里还有些零用。”   荣烺这才令林司仪收了,劳李嬷嬷亲自跑这一趟,荣烺让林司仪带李嬷嬷下去吃茶。   如今银子有了着落,荣烺也就放心了。郑锦几人都聚在荣烺这里说话,几人原一起凑了凑私房,离一万银子还有好几千两的差距。郑锦就想,要是公主实在凑不足银子,明儿郑锦就打发人找她爹,叫她爹先拿银子出来给公主使。   当然,这法子她还没说。   如今见大殿下借了银子给公主,几人都放了心,郑锦说,“这银子明儿先给齐师傅。吃一堑长一智,殿下,咱们在宫里虽用不到银子,长远打算,不如外头寻些赚钱生计。”   颜姑娘也赞同这话,“不然要凭殿下有例银,得十几年才能还清大殿下的银两。”   荣玥说,“这要怎么赚钱呢?我听说,外头赚钱,就是庄子收成之类。”   姜颖点点头,基本就是这样了。   独荣烺最好奇,“庄子我知道,内务府就要负责管理皇庄。”   郑锦说,“庄子里有庄头,每年种了粮食有了收成,就能拿出去把粮食卖钱。除了给庄上佃户的,剩下的便是主家的收成。”   荣烺也意识到自己比较缺钱,她说,“等明儿我问一问祖母,我还有三千多两,应该能买一些田地,看田庄收成怎么样吧。”   大家说会儿话,看天时已晚,便起身告辞,回自己院儿休息。几人走后,林司仪服侍荣烺梳洗。夏天荣烺都要泡个澡,宫人调好水温,请公主殿下过去沐浴。   荣烺颇多讲究,她自小到大,浴桶也有好几十个,今天用的是只镶玉的,荣烺坐浴桶里,林司仪给她洗。她身上痒痒肉很多,边笑边躲,“唉哟,痒,哈哈,痒。”   “哪儿痒啊。”   “这痒,那痒,都痒。”   “不痒,一点儿都不痒。”   林司仪像搓团子一样,给她用香澡豆搓一遍,头发也会洗的干干净净。待把人从浴桶里捞出来,用柔软干净的细布巾擦干,包好头发,再给荣烺擦香膏,最后扑一层香粉,浑身香喷喷的,荣烺也不睡,她在床上还要一边儿晾头发一边儿听林司仪给她讲睡前故事。   荣烺有心事也会告诉林司仪,“你说母妃多偏心眼儿,竟然偷偷给皇兄银子,不给我。”   “殿下这么说,大殿下得多为难啊。原本大殿下是担心你凑不齐银子,才主动拿出来给殿下的。”林司仪用小玉梳给荣烺梳着头发。   “我知道,所以我才没说啊。”荣烺哼一声,“我母妃就是个偏心眼儿,我早就知道,她就是偏皇兄,偏儿子。”   “五根手指尚有长有短,人心本就是偏的。”林司仪并没有说些谎言安慰荣烺,而是淡淡的说了这样一句。   “怎么能偏心呢,都是一样的儿女。”   “殿下生在皇家,不知道外面的事。”林司仪道,“外头贫寒人家,一旦生活不济,都是先卖女儿换银子。便是生活略好些的人家,也是先供儿子读书,即便在书香门第,也有不识字的女孩儿。再大的家族,没有儿子,即便有十个女儿,也叫绝后。即使女儿再出众孝顺,也比不得一个混账儿子,这叫香火。”   “外头都这样?”荣烺吃了一惊。   “大部分。”林司仪说,“许多口口声声最疼女孩儿的,都是家里不缺儿孙的。”   荣烺震惊的说,“那可太可怜了。”   林司仪唇角一扯,“数千年都这样。”   荣烺扭头看林司仪,林司仪垂着眼睛给荣烺梳头发,荣烺问,“林妈妈,你家里也是这样吗?”   林司仪点头,“有过之而无不及。”   荣烺一出生,林司仪就负责照顾她。林司仪在荣烺身边的时间比徐妃都要长,荣烺也一直把林司仪当作自己的半个母亲,她听林司仪这样说,顿时很心疼。荣烺认真的说,“林妈妈,你别难过,他们待你不好,我待你好。咱俩一辈子都在一起,等你老了,我给你养老。”   林司仪莞尔,眉眼弯弯的望着荣烺,“我不难过。他们对我不好,把我当二等人,我也当他们狗屁一般。”   荣烺“扑哧”就笑了,点头小脑袋说,“林妈妈你做的对,就该这样。”   林司仪一乐。   有林司仪一打岔,荣烺也就把母妃给兄长私房的事抛脑后去了。母妃是很偏心,但祖母待她好啊,皇兄也跟她好,父皇也是一碗水端平的。   荣烺心里算了算,决定不与母妃一般计较。   第二天上课,荣烺把银票给了齐尚书。   齐尚书点了点,的确是一万两,客套的行一礼,“谢殿下赏赐,待国子监贤人堂建成,臣必请殿下亲临,也叫国子监师生知道殿下深恩。”   齐尚书这样一说,荣烺满肚子对齐师傅的抱怨都没了,荣烺一摆手,“我是银子不多,要是我有,我还能多赏赐些哪。”   齐尚书一听,就与荣烺说起国子监的现状,“帝都的监生不怕,他们都是住各自家里,除非实在路远的,住在国子监。外地学生实有些贫寒的,日子过的很不易。倒是官学新章程给臣提了醒,臣也想效仿官学,每半年考一回,成绩好的学生,给些奖励。”   “这法子是好的。”荣烺已经听出来了,“就是银子不凑手,是吧?”   齐尚书唇角一翘,抱拳一拱,“殿下英明,正是如此。”   郑锦忍不住插一句,“原本齐师傅你只打算跟公主要五千,如今足有一万银子,怎么也能节省出五千两给成绩好的监生发奖励吧?”   因昨日她撺掇,害公主多出五千银子,郑锦心里怪内疚的,见齐尚书又打公主主意,遂出口相拦。   “国子监有监生一千,我是想,每年考试前五十名,可免去食宿费用。然后,每月二两银子的补助。这五千银子,头一年是够的,只怕难以为继。”齐尚书全不在意郑锦的态度,只温言与荣烺商议,“倘旁的事,臣不能与殿下提。国子监不一样,这也是官学,官学是培养人才的地方,按理再如何优待都不为过。只是朝廷这两年也艰难,拨不出这笔银子,我才与殿下商议的。”说着便是忧愁一叹。   荣烺天生的义薄云天,听齐尚书这样说,荣烺当时就道,“这也不是一下子投多少银子,这一万齐师傅你先拿去用。嗯,等什么时候,你给我个计划,看到底每年得多少银子,要是不多,我帮着想想法子。”   齐尚书闻言大喜,立刻起身又给荣烺揖了一揖,“谢殿下,明儿臣就把计划给您。国子监早就拟好,就差银子了。”   荣烺一口应下,“行,明儿只管拿来。”   郑锦颜姑娘都没来得及拦,荣烺就把这事应承了。郑锦一脸焦急,想殿下这不是给齐师傅坑一回,以后这要连年往国子监送银子啊!殿下一年就六百银子的例,往哪儿弄这些银子啊!心里很替荣烺着急。   颜姑娘睫毛一眨,抿了抿唇,看向齐师傅。   齐师傅一合掌,朱红袍袖蹁跹而起,“好了,说过庶务,咱们这就开始上课吧!今日臣就给殿下讲一讲前朝末年的土地制度。” 第145章   殿下 正文第一四五章 S   以六百两年例的实力,应承下每年五千两的捐赠。   郑锦一想就为公主殿下发愁。   不过,好像公主殿下一点儿不愁。   公主殿下上课认真,下课有说有笑,连中午回万寿宫用午膳说到这事,公主殿下也是笑嘻嘻地,郑锦实在忍不住,连一向喜欢的酒炊淮白鱼都没了兴致,说,“齐师傅就是看公主心软,故意跟您哭穷。”公主就是年纪小,天真又心软。   荣烺舀一勺江瑶清羹,“我知道啊。可齐师傅也是为了国子监的学子们,他不是为自己个儿,我就答应了。”   “答应容易,银子从哪儿来呢?您成年后每年才五千的年俸。”郑锦考虑的是现实,便是在郑国公府,五千银子也不是小数目。   “这不用担心,我自有法子。”荣烺捏块酥黄独咬一口,还卖起关子来。不过,她既没找祖母郑太后借,也没露其他线索,显得十分神秘。   待得傍晚,荣烺放学早,她今日没等兄长过来,一放学便说,“祖母,我有事跟母妃商量,先去给母妃请安了。”   郑太后便知荣烺说的银子从哪儿来的,郑太后也不挑破,只道,“去吧。”有林司仪跟在荣烺身畔,郑太后便没什么不放心的。   荣烺先去嫡母郑皇后那儿定省,说几句话,吃两块点心,荣烺辞过郑皇后,再去母妃住的麟趾宫。   徐妃见荣烺过来,瞅瞅时辰,起身带荣烺一并往凉榻上坐了,“今儿怎么这么早,没等你皇兄一起?”   “我有事跟母妃说,特意早点来。”   徐妃一面吩咐侍女,“去小厨房看看,我叫她们做的点心做好没?先拿来给公主用些。”   侍女过去看点心,就听徐妃随口问,“什么事?”   荣烺朝殿内大宫人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徐妃笑,“怎么还神神秘秘的?”轻轻颌首,令宫人退下了。   荣烺身边的大宫人也都退了出去,独林司仪依旧侍立在荣烺身畔。荣烺凡事都不瞒林妈妈,就跟她母妃说了,“我怕人多,母妃你面儿上无光?”   “到底什么事啊?我还能脸面无光?”徐妃嗔问。   “当然啦。平时口口声声说比疼皇兄还要疼我,结果呢,原来都是假的!”荣烺撅着嘴,不满的说。   “这是哪里的话?胡说八道,我哪儿不疼你了!你年纪小,我只有更疼你的!平时有什么好东西,不是头一个给你的!”徐妃坚决不认荣烺这指责。   “私房钱就不是头一个给我的!竟然只给皇兄一人,我难道不是母妃的孩子!”荣烺气愤的说。   “唉哟哟,你怎么知道的?”徐妃理亏,忙跟荣烺说,“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你皇兄年岁大,他如今又常当差,时不时便要出宫。宫外可不比宫里,用钱的地方多,他一年就六百两,那够做什么?少不得我得补贴他一些。”   “咱们阿烺多好啊,跟母妃在宫里,你宫里有用钱的地方?”徐妃搂着荣烺,笑眯眯的哄她。   “当然有。反正给皇兄多少就得给我多少!”荣烺道,“不然就是偏心眼儿!”   “你要钱干什么呀。”   “不干什么,我就拿着玩儿我也要!反正皇兄有的我就得有!要不给我,我就跟父皇告状跟祖母告状!”荣烺抱着小胳膊别开脸,径自说,“我怎么就要钱没用了?我难道就不出宫了?皇兄一月出宫一天,我也是一月出宫一天。”   她这么软硬兼施,实在磨的徐妃没了法子。也着实是,荣烺一向不比荣绵温和懂事,要把这事儿拿出去乱嚷嚷就不好了。徐妃头疼,“行了行了,别叫唤了。我现在也没那么多钱。”   “少糊弄我。我就不信母妃你这把年纪能没私房?”   “什么这把年纪,我什么年纪啊!”   荣烺说,“好几十岁啊。你都三十岁了吧。”   徐妃气闷,挥着帕子,“知道了,不用你提醒我!成天就知道要钱,你怎么不跟你皇兄学学怎么孝顺我?”   “我哪儿不孝顺您了。我每天都是跟皇兄一起过来给母妃请安,哪天都没落下。倒是母妃你,偏心眼儿!”   母女俩互相指责了一回,徐妃委实觉着荣烺这闺女生的不贴心,说她,“谁家闺女跟你似的,样样都跟兄弟比肩。”   “干嘛不比啊。我跟皇兄有什么差别啊?”   “你皇兄是正经当差的。你又不用当差,平时吃喝玩乐就行了。”   “我还帮着史师傅筹银子修城墙哪,官学的差使也是我管的,我还给国子监捐了一万两银子。你数数,哪件不是正经差使!”荣烺最不喜被人小瞧,当下把自己做的事桩桩件件摆了出来。   徐妃问,“那一万两银子你凑齐了。”   荣烺眉毛一挑,骄傲的点点头。   徐妃不笨,已经想通了,“阿绵给你的?”   “是啊。要不我怎么知道你那么偏心眼儿哪。”荣烺翻个白眼,重重的哼一声。   “唉呀,这么个交好国子监的机会,你也是,你捐银子能有什么用,还不如让阿绵去捐,也得个好名儿。”   “我捐照样得好名儿。”荣烺跟兄长的感情是极好的,却十分不爱听母妃说这样的话。   “你懂什么呀。阿绵以后担子重,这些大臣们,个个都不是好缠的,让阿绵得个好名声,以后也好与他们打交道。”徐妃叹口气,看着荣烺,“原本你上蹿下跳的,朝中意见就不小,前儿不还把新掌院给得罪了,亏得有阿绵替你在外周全。”   “母妃你这说的什么话?”荣烺觉着母妃简直颠倒,“我堂堂公主,还得罪大臣?昨儿吴学士亲自到万寿宫给我赔的不是。我没问他个不是,就是给他面子了。”   “哎,你就是被惯的不像话。面儿上你身份高,可实际你在宫里,对外鞭长莫及,那些个大臣在朝上,什么事他们不管的。眼下瞧着好似你占了理,可你想想,那是翰林掌院,凡朝中排得上号的文官,都翰林出来的。那排不上号的,更是堆山填海,你这不是把读书人的头子都得罪了么?”   “齐师傅一样是翰林出来的,齐师傅就占我这边。再说,一味退缩才是要被人小瞧的。”荣烺天性胆子大,“他再是读书人的头儿,可天下读书人,也是为皇家做事的。习得文武艺,售予帝王家。”   “我是说不过你,等什么时候撞个头破血流就知道了。”   “别想东拉西扯,说私房的事儿。”   “我真上辈子欠了你这丫头。”徐妃无奈的一戳荣烺脑门儿,去取了钱匣来,拿了一万银子给她。荣烺一个劲儿伸着脖子往里瞧,“哟,还不少哪。”   “就剩点零碎了。”徐妃合上钱匣,说荣烺,“你收了这钱,也多为你外祖母家尽尽心。你珠表兄现在得了巡城的差使,他当差极仔细的,只是如今徐家在朝说不上话,想升迁怕是难了。”   “珠表兄过年时还没差使哪,就是当差,也就小半年,谁家当差小半年就升官儿啊。”荣烺把银票交给林司仪保管,同母妃道,“再说,这是母妃你给我的,又不是外祖母家的贿赂,怎么我得你点私房,还得帮外祖母家升官不成?”   “我在宫里月俸有限,平时无非是你外祖母补贴我。不然你以为这银子哪儿来的。”   荣烺笑,“你瞅瞅,你也是外祖母的闺女,外祖母还知道补贴你,你就不知道补贴我。要不是我来要,估计我这辈子也见不着这银子。”   “少废话。得了我的钱,还挖苦我。”徐妃大出血,觉着既出了钱,就得让荣烺知道感恩,遂搂着荣烺说起娘家的艰难来。   徐妃也没叨叨几句,在荣烺想寻个由头遁走的时候,荣绵来了。   徐妃见着儿子,难免也抱怨几句。荣绵得知荣烺来找母妃一碗水端平,好笑的说,“我听闻你又应了齐尚书每年五千银子的捐赠。”   “嗯。”   “这是好事。”荣绵看母妃面露疑惑,便大致同母妃说了说,“官学如今每年也对功课好的学生有奖励。国子监里大都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若每年能贴补一些,自然是好的。”   徐妃扼腕,“这事儿阖该你去做。”同荣烺道,“你听我的,把这差使给你皇兄。”   “齐师傅又不认识皇兄。”荣烺道,“就是我介绍他们认识,难道齐师傅一见面儿就跟皇兄说,大殿下您每年给国子监捐五千银子吧?这事儿多尴尬。”   “这有什么尴尬的,阿绵是皇子,理应关心官学学子么。”徐妃大族出身,知道施恩官学的好处。   荣绵先不好意思,“母妃,眼下宗学的事还忙不过来。国子监的事就让阿烺去办吧,我就是跟你说一声,这银子不是用在他处,阿烺是要做善事,才跟你要银子的。”   “这善事她做也白做,倒不如让给你。”   荣烺都要翻白眼了,荣绵笑,“我与齐尚书并无私交,齐尚书也从未与我提过国子监捐赠之事,我贸然插手,反生尴尬。”   徐妃颇有未尽之意,最后权衡一二,还是道,“那就算了。我是听说齐尚书也是颇好的学问,有机会认识,还是要认识一下的。”   与荣烺说,“你与齐尚书交情深,有机会引荐他与你皇兄认识。”   “有的是机会。钟学士走了,皇兄肯定要另选史学先生,齐师傅浑身学问,让齐师傅给皇兄任史学先生如何?”   徐妃说,“吴学士新任翰林掌院,必是他替钟学士的差。”   “吴学士首鼠两端,品性不好,远不及钟学士。”荣烺建议她哥,“哥,你还是慎重择师,即使不选齐师傅,也另选一位品学兼优的先生。”   荣绵倒没听说吴学士品性有暇,不过,他也知道吴学士上书请荣烺退出官学之事。在荣绵看来,此事做的颇是唐突。荣绵说,“这事还没定,时常听阿烺你说齐尚书学识好,有空我也请他给我讲一讲课。”   “晚膳时就同父皇讲吧。齐师傅是真的很好。”   荣绵,“嗯,好啊。”   荣烺看兄长采纳自己的意见,也眉眼一弯,笑了起来。   徐妃在娘家时就听闻过齐尚书的名声,知道这是朝中一等一的大臣,尤其得宠于万寿宫。儿子能与这样的大臣交好,是徐妃所乐见之事。   如今儿女在眼前,且儿子前程光明,闺女也能帮上忙,徐妃心下大畅,当下也不计较被荣烺要走的私房,高兴的与儿女说起话来。 第146章   殿下 正文第一四六章   傍晚一起用膳时,荣晟帝提到荣绵史学先生的事,“我琢磨着,以丁相的学识,讲杂学有些浪费。不如便让丁相补了你史学先生的缺。”   荣绵看荣烺一眼,道,“丁相学问极好,儿子都没想到。”   荣烺说,“原本我还想把齐师傅介绍给我哥哪。不过,丁师傅也很好。”丁相也是荣烺的杂学先生,讲课不比齐尚书差。   荣晟帝道,“齐尚书学识也不错,只是不及丁相稳重。”   荣烺说,“那当然了,齐师傅年轻时候,还做过丁师傅的学生哪。反正只要不是吴学士就好。”   荣晟帝好笑,“还记着吴学士上折子的事儿哪。”   “我是觉着吴学士太圆滑,没风骨,不及钟学士多了。”为了表明自己有心胸,荣烺还把钟学士拿来一说,“钟学士只是眼光不济,吴学士是品性有问题。”   “反正得罪你的都不好。”荣晟帝打趣。   “是都有缺点。”虽然吴学士在朝参奏过自己,荣烺在心里也给吴学士记一笔,但她自认为心胸坦荡,她都是就事论事。“皇兄的先生,当然得样样都好才行。”   荣晟帝一笑,“你也颇是威风了。本朝除了我与你皇祖母,还没人直接到内阁颁旨。”荣晟帝道,“这事可不能再干了,御史台都有微议。”   “我不是给内阁下令旨,是给吴学士的。那不是他上折子说官学的事么,我跟他不熟,也不能直接召他到跟前说话。就只能写好回复,让内侍送过去了。”荣烺很会替自己的行为做出解释。   “反正再有这样的事,跟我或是跟你皇祖母商量。”   “父皇,你放心吧,我知道的。”   荣烺根本没把吴学士的事放心上,不过随意谈论。可是,对于朝臣而言,荣绵是今上唯一皇子,荣绵的品性在朝有口皆碑,都知道这位殿下待臣下温和有礼、学习刻苦,能成为荣绵的先生,是朝中不少大臣求之不得的美差。   吴学士从钟学士手里接过掌院学士的差使,却没能继承钟学士留下的皇子师的位置,待荣晟帝钦点丁相的圣旨一下,吴学士也只能将遗憾放在心里,知道自己必是受了参奏公主一事的牵连。   此乃后话,暂且不提。   转眼便是休沐日,颜姑娘几人都要回家休沐,荣烺受齐尚书之邀到国子监参观。   荣烺很高兴的接受邀请。   齐尚书一早便到万寿宫,给郑太后请过安后,也接荣烺去国子监。有齐尚书在,郑太后很放心,略叮嘱几句罢了。   国子监规模颇大,据说光学生就有一千多人。   早上天气好,荣烺便没乘车,而是骑自己的小马。她身畔有宫人侍卫相拥,尽管是小矮马,街上人也完全唐突不到她。   齐尚书骑一匹玄色骏马,高的荣烺说话都得使劲儿仰脖子。荣烺颇不满,“齐师傅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能知道你不乘车,非得骑马?”齐尚书垂眸看一眼荣烺的矮脚马,忍俊不禁。   看齐尚书偷笑,荣烺大为不满的哼了一声。   齐尚书安慰她,“你还小哪,当然骑小马。我小时候哪儿有小马,我都是骑羊。”   荣烺很惊讶,问,“师傅,羊也能骑么?”   “当然了。我家那羊生的极威风,两只大大的犄角,比牛角还要大。我骑在上头,风驰电掣。”   “羊也能这么威风?”荣烺挽着缰绳,不大信,“羊很小的。”   “我家的羊不一样,再说,我那时年龄也不大。”   师生俩胡扯几句,便到了国子监。   国子监离朱雀大街不远,就在贡院边儿上。经过贡院门口时,齐尚书还指贡院指给荣烺看,“除陛下亲临外,独春闱时方能开中门。”   荣烺看一眼贡院的朱红大门、黄铜门钉,点点头,“贡院当有此气派。”   国子监门口颇为热闹,学子出入络绎不绝,甚至还有些或提篮或支摊的小商贩在门口做生意。时有衣裳华美的公子出入,也有戴纶巾的文衫学子,按理这当是两类人,不过,也有结伴而行的。   荣烺在门口下马。门口守节显然认得齐尚书,早见齐尚书下马,便小跑上前服侍。却见齐尚书一摆手,先到荣烺身边,待荣烺下马,齐尚书指了指守卫,“带车马到后院安置。”   守卫连忙应了。   齐尚书做向导,请荣烺到国子监参观。   荣烺一身樱粉色的小裙子,头上梳着女童常梳的垂鬟髻,簪一只精致的粉水晶流苏,颇有些小女孩儿的娇俏。后面还跟着林司仪等女官宫人,尽管也都做寻常打扮,不过,本朝以来,国子监是第一次有这么多女客到访。故颇多引人注目。   齐尚书与荣烺都是惯常被注目的身份,并不为意。尤其荣烺,她大大方方就迈进去了,入目便是国子监有名的三公槐。槐有魁的意思,一向为文人喜爱。这树颇讲究,路上街上种得,寻常人家却种不得,独一等公卿之家方可植槐。   国子监这三株大槐树颇有些年头,取其吉祥之意。   “这槐树得好几百年了吧?”   “五百多年了。”齐尚书道,“如今过了节令,明年您四五月过来,正是槐花开的时候,整条街都是槐花香。”   “那得多好看啊。”荣烺望着三株冠盖相连的槐树感慨。   正说话间,国子监祭酒匆匆赶来。他是第一次见荣烺,深深一揖险揖地上去,“国子监祭酒唐宁见过……姑娘。”   荣烺说,“不用这样多礼。我同齐师傅过来看看,今儿休沐,唐大人你怎么没回家休息。”   唐宁照实回答,“之前齐大人跟下官说过要来国子监,又不想人多聒噪,下官就提前过来等着了。”所以就唐宁一人,并没有国子监的司业博士等一大群。   “这样很好,我们就随便看看。”荣烺说,“唐大人肯定更熟悉国子监,不如带我们逛逛。”   唐宁自然做足准备。   其实书院都差不离,国子监无非也就是学生读书的教室,另外还有存书的书馆,里面藏书颇丰,国子监的学生可以过来借书,也可以过来抄书。借书一次两本,一月归还。抄书则需自备纸墨。   再有便是学生吃饭的食堂,寄宿的宿舍。   与博义馆相仿,不同之处在于国子监里学生多,地方更宽阔。   再有,国子监的监生都是有一定基础的,里面的学生几乎都是成年人了。   所以,国子监的氛围与官学还略有不同。   今天是休沐,书馆里也只有零星几人。倒是院儿里见到学子们呼朋引伴一道出门的,还有提着食盒的小厮下人。   有些人或认得唐宁或认得齐尚书,都远远行一礼。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荣烺,齐唐二人都以荣烺为中心,与荣烺说话时都会略躬身,神态皆郑重。   能进国子监的都不笨,心中各有猜度。   荣烺还到建贤人堂的地方看了看,已经画出墨线准备开工了。   唐宁介绍贤人堂要建面阔三间的屋舍,里面悬挂的画像也在制作中云云。荣烺说,“我看国子监里的学生穿戴都不差,怎么齐师傅你还说有贫寒学子?”   “您有所不知,国子监的学生分两种,一种是荫生,另一种是各地学识佳的秀才。所以您瞧着是有许多鲜衣怒马的学生,他们原就是官宦子弟,家境都比较好。”齐尚书说给荣烺知道。   荣烺有些意外,“我还以为这里面都是各地优秀学子呢。”原来还有荫生。   “前番官学改制,唐祭酒也与我说了国子监的问题。”齐尚书当年也曾在国子监任职,对国子监很熟悉,带荣烺到唐祭酒的屋子说话。   “国子监原是为了指点各地学识出众的秀才举人设立的。”齐尚书道,“天下读书人多,教书的先生是有限的。寻常地方上,蒙童会拜秀才为师,待中了秀才,普通秀才便能去县学就读。廪生则可到府学就读。”   “这很好啊,想的很周到。”   “是啊,制度是好的。只是现实境况又有所不同,教谕教授都得举人功名方可担任,若中下等县城,可能一个县也只有一个教谕一个教授。再穷苦些的县,往往只有一人,既兼教谕又兼教授。一月顶多去四五日。府学的举人则多一些,但只有成绩更好的廪生才能去府学。”齐尚书推开纱窗,望向窗外晴空,“帝都之外,多少寒门出身的学子,想求一位好先生而不得啊。”   “国子监原为此设置。国子监的教授、博士,都是礼部选拔的官员,个个都是进士出身。这里的老师是最好的,所以,凡举人都可来国子监就读三年。另则,各地优秀的秀才,也能由当地选拔推荐来国子监就读三年。”   荣烺认为国子监这样设置,是极有益于天下学子的。她问,“齐师傅,当年您中举后也来国子监读书么?”   “没有。”齐尚书道,“除前两类学生外,国子监还有第三类学生,荫生。荫生皆官宦出身,家中长辈当差勤勉,朝廷恩荫其子,令其到国子监就读。这原也是好意,只是荫生的加入让国子监的学生变得复杂。荫生三年毕业后即可谋缺,虽则都是品小官儿,许多荫生却是由此步入仕途。荫身的身份让他们不必拘泥于科举,良好的出身也让他们与寒门学生大有不同。更要命的是,国子监还有第四类学生,捐生,捐银子来就读的。”   “我当年中举时,国子监的名声就不大好了。”齐尚书道,“荫生、捐生都有违国子监设立的初衷。一所书院,弄的乌烟障气。你没瞧见,前番学生打架,唐祭酒都挨了一拳。”   荣烺大惊,看向唐宁,“还有人敢打祭酒?”   唐宁摆摆手,“我去打架的时候,应是误伤。”   “那也不行!那些个胆大包天的监生处置没?”荣烺问。   “已经撵出去了。”   荣烺道,“撵出去前,该说清楚的说清楚。不管是他们怎么进来的,给他们当地官府发官方文书。若他们是推荐来的国子监,当年推荐之人一律考评上记一笔。若他们是捐生或荫生,捐生加倍罚银,荫生取消其荫生名额,其父祖身上都要记一笔。”   唐宁官阶不高,只是听闻过荣烺的性子,听说颇有娇蛮之处。不想,荣烺竟这样关心他被“误伤”的事,而且不是那些虚情假意的关心,唐宁心下一暖,道,“是。以后都按殿下说的办。”   “干嘛以后。这件事查清楚,就按我说的做。”荣烺埋怨齐尚书,“国子监既归礼部辖属,齐师傅你该替唐祭酒撑腰,怎么能让唐祭酒受这样的委屈。”   唐宁连忙道,“这属实怪不得尚书大人。殿下有所不知,其中一名学生祖父是江南大员,倘非尚书大人为我做主,想逐出国子监也不容易。实是国子监之前章程不大明晰,无从依据,所以惩处不易。这也不涉官司,只是学生间的打架,最重便是驱逐出学了。”   “凡规矩也讲究个革故鼎新,博义馆都能改,国子监怎么就不能改呢。”   “下官与尚书大人都想兴利陈弊,趁着官学改制的东风,我们也想改一改。”   唐宁瞧着温文儒雅,性情和善,但观他能就博义馆改制的东风,想给国子监也改一改规矩,便知此人是个实干派。   荣烺说,“此事你们拟折子上书就可,怎么还找我过来?”   唐宁看向齐尚书,齐尚书微微颌首,示意他有话只管说。唐宁便坦率说了,“殿下,自来规矩易立不易破。博义馆能速战速绝,全赖殿下帮忙。国子监的差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眼下国子监有监生上千,捐生荫生能占到一半。臣官小职低,尚书大人也不能每天都盯着国子监这点事。不瞒殿下,臣是想请您做个靠山。有人不卖臣的面子,可谁敢驳您的主张呢。”   荣烺笑,“你还挺灵光啊。”   “不敢不敢。都是得罪人的事,臣并不是担忧日后前程,臣也没想过做高官。就是想,既是要做,就做成,做好。国子监是寒门子弟的通道,臣愿为守路人。” 第147章   殿下 正文第一四七章   唐宁此人性情温文,略清瘦,自身形到相貌都属斯文书生的类型。没想到却能说出,愿为寒门守路人的话。   就凭这话,荣烺决定认真听一听唐宁的政见。   今日休沐,颜姑娘等人也都回了家。   颜姑娘准备找父亲谈一谈公主与翰林掌院吴学士之争。   “原本公主并不在意官学由谁来管,只要官学越来越好,不论谁管,官学都是朝廷的。”颜姑娘道,“吴学士太过傲慢,公主为官学费了多少心血,吴学士不来道声谢,一句话没有就直接上书,请公主退出官学,简直不通人情。”   摇椅有规律的摇动,颜相双目微阖,抚着膝上的猫,漫不经心的说,“你也说是不通人情,可于法理而论,官学原就属翰林所辖,吴学士略失人情,却不能说他有错。”   “何况,公主令内官到内阁颁下令旨,也羞辱了吴学士。”颜相道。   “那也是吴学士失礼在前。”颜姑娘强调。   流水淙淙,带来丝丝凉意。颜相道,“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今朝除太后娘娘与陛下,公主是第一个将内旨下到内阁的人。”   “公主都说了,她不是针对内阁,那是给吴学士的回复。”颜姑娘说,“爹你想想,吴学士一幅只愿用奏折与公主对话的人,公主能怎么办?上次公主召钟学士说话,还碰一鼻子灰,哪儿还敢轻易再召翰林学士?”   “你这话就是开脱了。”颜相睁开眼睛,看向女儿,“那是颁令旨,正经印着公主私印的令旨。这道令旨是给谁的,难道事前没交待清楚?陛下的圣旨,太后娘娘的懿旨,能这样糊涂?”   颜姑娘一时哑口。   颜相道,“你们是公主的伴读,此事有失,便是你们服侍公主不利。”   颜姑娘被父亲说的心头一愧,“我当时心里也想了。我实在不愤。”   “何事不愤?”颜相问。   “公主做事,全无私心,都是为了帮助别人。可大家因为公主是女子,对公主颇有轻视。”颜姑娘是很愿意同长辈沟通的,她坦诚说出心中不满,“去年史师傅要修城墙没银子,公主帮他募来的银子,可修城墙时,史师傅只请大殿下过去巡视,除了向公主道谢,其他事问都没问公主一句。还有钟学士更不必提,原本公主听说官学有些不成体统,就是想叫钟学士问问情况,结果,便因公主是女子,钟学士就一幅安能摧眉折腰的样子,把公主谴去召他的内侍官骂了个狗血淋头。如今这来个吴学士,更是没把公主放在眼里。”   “所以公主要下令旨时,我还没拦。简直人善被人欺。公主不算软弱,朝臣都敢这样无视公主,倘公主事事依礼,凡事退让,朝臣岂不更不将公主放在眼里了?”   颜姑娘道,“这世上,好人做一万件好事,只有一件不好,也会被人嘲笑。而越是不好相与之人,但凡做一件好事,也会被人津津乐道。公主天生有锋芒,我怎么能劝公主温良呢?”   颜相唇角一翘,“那你这便是求仁得仁,何需在我这儿聒噪。”   “我是跟爹你讲一讲公主的难处。公主待我很好,对爹你也很尊敬,而且,公主的性格,只要不因公主是女子而轻视公主,便能知道公主是多么有才华的人。爹,公主在朝中的处境是很艰难的。我听说,吴学士、御史台、郢王都能在朝中说公主的不是,却只有寥寥几人为公主说句公道话。爹,您心里是怎么看的呢?”   “你在公主身边,如何知道朝廷上的事?”颜相先问。   “我听齐师傅说的。”颜姑娘道,“齐师傅说,公主待我这样好,结果爹您一句话都不为公主讲。”   “为善必要为人所知,的确是齐尚书的性子。”颜相有一下没一个的抚摸着猫儿柔软光润的皮毛,那猫儿发出舒服的咕噜声。颜相道,“不过,我是我,你是你。我们是两个人,当然会有不同看法。”   “爹,那您是什么看法啊?”颜姑娘搔搔小猫的下巴。   颜相道,“公主是做实事是性格,朝中关于公主太过干涉庶务是有看法的。”   “那爹您自己怎么看?”颜姑娘追问。   “公主的才干是毋庸置疑的。”颜相此话一出,颜姑娘不禁面露喜色,“我就知道爹你也欣赏公主的才华。”   “但公主将终生受人置疑。”   颜姑娘的眉毛轻轻皱起来,问父亲,“就因公主是女子之身?”   “不只如此。”颜相肃容,“这世上,有一条颠扑不破的大道,那就是,能者上,庸者下。才华是无论如何都遮盖不了的。上天赐予一个人才华,便是要让此人用这才华帮助更多的人。我相信,公主会有她的一番事业。”   “但是,除了天地大道,还有礼法小道。礼法便是世俗,世俗为什么会是现在的状况,这是历经几代人的共同选择,也就是说,愿意选择现在礼法的人是占大多数的。”   “存在的,不一定就是对的。”   颜相反问,“那你能证明,你心里想的,就是对的吗?”   颜姑娘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颜相忽然沉默,片刻后方道,“争钱争势争权,都是小争。礼法之争,对错之争,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颜姑娘说,“朝中不也经常有不同政见,大家也是要争个高下的。”   颜相随手从盘中取出一桃一梨,“政见之争,有如此二者。梨好,还是桃好?好的,留下来,不好的,扔出去。”   “与礼法争对错你知道是什么吗?”颜相将那只清新素雅的官窑瓷盘掷在地上,就听咣啷一声,瓷盘碎一地,果子亦散落一地,滚的到处都是。   “这就是与礼法争对错。”颜相起身,膝上白猫也顺势跳到地上,伸出爪子拨弄着地上的果子玩儿。   不知从哪儿吹来的风,颜姑娘忽然觉着有些冷。天空有云朵遮住太阳,树间的蝉鸣似乎都停了,独亭下流水依旧肆意流淌。颜姑娘望着空出一角的茶几,轻声说,“水果成熟若不摘下来,挂在树上也会烂掉。就是盘子碗,别说是瓷的,便是金银铜铁,也没有万年不坏的。就像这淙水,前面的远远流走,后面还有新的水进来。这不是新与旧之争,也不是对与错之争,这是时间的力量。”   “时间不会让人世间独属于哪一人,或是独属于哪一种礼法。天赐公主以伟才,必赐公主以伟业。”   颜姑娘的神色渐渐庄重,“这是天意。” 第148章   殿下 正文第一四八章   “我年轻时,也常听人说大话。”颜相道,“后来,那些人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天妒英才,生不逢时。”   颜姑娘刚要反驳,颜相摆摆手,“我不是要打击你,只是提醒你一句,你特意过来找我说话,应该不是要跟我放两句狂话的吧?”   颜姑娘一愣,这才想起,她原本是想争取父亲支持的。结果,一开始话题就被父亲带偏。眼下自然无法再说争取支持的话,颜姑娘退而求其次,道,“我就是想来跟爹说说话,爹您不知道,我们现在可难了。”   “我看还挺有精神的。”   “说着容易,就怕度掌握不好。”颜姑娘说,“我心里战战兢兢的。”   “要不你回来。”   “那不行,我跟公主也好几年的感情。”   “看吧,叫你回你又不回,那就别叫苦。”颜相直接给闺女一句准话,“你有你要做的事,我不干涉,你也不要试图说服我。”   “我知道爹你不反对公主。”颜姑娘眼睛弯弯的说。   “我不反对一切有利朝廷,有利百姓的举措。”颜相抬脚要走,颜姑娘忙拉住她爹的袖子,“我还有事想听听爹你的意见。”   “你自己不挺有主意。”   “比爹还差的远。”   “我还有事。”颜相对公主的事没半点兴致,抽袖欲走。   颜姑娘也不强求,俯身把猫捞怀里,一下下摸着猫的头,“那我跟小白玩一会儿。”   颜相无奈,伸手,“玉奴还我,有事快说。”   颜姑娘把猫还给她爹,父女俩无视滚满地的碎瓷水果,继续坐下说话。颜姑娘说,“是国子监的事,齐师傅从公主那儿弄了一万两银子,还让公主每年都给国子监捐五千。”   “这是好事。”颜相道。   “我总觉着没这样简单。依齐师傅的地位,不会缺这点儿银子?无缘无故的,送公主这样大的人情?”颜姑娘有些想不通。   颜相搔搔玉奴的下巴,“国子监想改一改规矩,一分为三。捐生一处,荫生一处,举人秀才一处。”   颜姑娘一点就通,“这是好事啊。”   “捐生荫生一个有钱一个有势,若举人秀才单独就读,只需一年乡会试,就能知道捐荫生都是废物。国子监虽属礼部管辖,到底有自己的祭酒,齐尚书也不可能时时盯着国子监。他需要一个能在太后与陛下身边说得上话的人,此人非公主莫属。”   颜姑娘道,“此事虽有得罪人的地方,却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这事做得。”   颜相颌首,“我给你一个提议。”   “爹你只管说。”   “公主已在官学一事上出尽风头,国子监的事,不妨公主与大殿下一起做。”   颜姑娘道,“大殿下手中还有宗学的差使,还能抽出手来管国子监的事?”   “大殿下身边一样有伴读辅佐,宗学与国子监也没什么分别,如何就抽不出手了?”颜相意味深长,“天上星辰再多,皓月一出,无人争辉。如果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就别提什么伟才伟业的话。”   颜姑娘的小心思被父亲点破,有些羞意,“我是想公主多办几件大事,得到更多人认可。”   “你担忧的过了。”颜相道,“今上唯有大殿下与公主,我听闻公主与大殿下感情极好。阿琴,心胸比才华更重要。你可以有私心,但你得明白,公主与大殿下是同胞兄妹,他二人的亲近远在你之上。如果公主是一个无缘故便防备自己亲生兄长的人,你甘愿辅佐这样的人吗?”   “我没这样想。”颜姑娘不至如此,她说,“相对大殿下,我肯定先为公主考虑。”   “那你考虑的太狭隘了。国子监的复杂,远在官学宗学之上。此事朝中已有弹章,你得知道,大殿下比公主更有地位更得人心。有大殿下在,这件事更容易做成。”颜相道,“另外,你更得明白,让大殿下了解公主的公心,对公主的未来有好处。”   “嗯,爹你说的对,我先前的想法是太独了些,不大周全。”颜姑娘被父亲点了几句,若有所悟。不过,她更关心的是,“爹你支持这件事么?”   “不支持。”颜相简单回答。   “为什么?爹你刚刚不也认为这是件好事?”颜姑娘不解。   颜相道,“齐相太激进,国子监整顿的应该是风气。粗暴的将监生按来历分作三处,那么,这三处监生必各生轻视之心,再加上分开教学,必使强者愈强,弱者愈弱。国子监是书院,虽则这话说的太过理想,可教学,原就当有教无类。”   “爹,如果是您,您会怎么做呢?”颜姑娘好奇。   颜相一笑,“我说不支持,也没有说反对。这就像梨桃之争,我与齐相有各自看法而已。”   “爹你说说自己的看法么。”颜姑娘更好奇了。   颜相道,“我会自学风入手。先进行统考,将成绩相仿的监生分作一起,方便教授授学。另则,捐生荫生与秀才举人的侧重应是不同的。再有,国子监如今无非就是有些监生奢侈成风,拉帮结派,不能专心学问,反败坏国子监风气。那便另立严规,从重惩治,有上一二年,风气必能好转。”   颜姑娘在心里将两种方式做了对比,的确很难分出优劣,“果然各有各的好。”   颜相微微浅笑,“齐相亦在内阁为相,不会比我差。”   “齐师傅雷厉风行,爹您是润物于无声。”颜姑娘道,“待明天回宫,我把爹你的意见转述给公主。”   即使颜相认为自己不会受公主影响,但听到女儿这话,颜相心中仍是泛起丝丝欣慰,温声道,“这只是我的一点浅见,若能有益于国子监,我自然高兴。即使不能被公主采纳,只要国子监能更好,我都是无妨的。”   郑国公府。   郑锦在家也跟母亲抱怨她爹没义气的事,“齐师傅跟公主不沾亲不带故的,都在朝中帮公主说话。爹,您也该帮公主说句公道话啊,怎么能坐视吴学士当朝攻诘公主呢?”   郑侍郎哭笑不得,“我在工部当差,又不是御史台,更不在翰林院、官学,也不是教公主的先生,不能逾越朝廷规矩。”   “齐师傅都说你们没意气。”郑锦道。   “史太傅也没在朝帮公主说话不是?”   “史师傅早就没意气,我们都知道的。公主常罚他俸禄。”郑锦道,“我是说爹您,若有下次,您可不能干站着,该说话就说话。公主可不是外人。”   郑太太与闺女道,“你这就是不懂朝廷规矩了。御史能随便说话,其他衙门不相干的可不行。就像你爹在工部,他怎么能干涉翰林院跟公主的事呢?”   “公主住在万寿宫,是跟皇祖母一起的,咱家当然得占公主这边儿了。”郑锦理所当然的说。   郑太太笑,“公主当差做事,就不能怕人议论。这不过是小事,这在朝上,不能一有人说公主,咱们便一窝蜂的起来反驳。待有大事,咱家自然是跟太后娘娘一条心。”   郑锦想想,也有道理,“那等我回宫告诉公主,咱家可不是没义气的人家。”   郑锦也跟家里说了齐师傅坑公主银子的事,“我真对不住公主,要不是我跟公主建议,公主也不能多输五千两。”   夫妻俩都安慰了闺女一番。J   郑侍郎将齐尚书拉公主入国子监的事告诉了父亲,郑国公道,“看来国子监改制势在必行。”   郑侍郎道,“朝中反对国子监一分为三的人不少,公主先前因博义馆之事颇受诟病,如今再插手国子监改制,朝中御史就得先行动。齐相此举,我真看不明白了。”   “这事简单。公主不必大张旗鼓,只需公主在太后与陛下身边支持国子监就够了。”郑国公轻吁,“让公主出力,却不得名。难怪齐相得先补偿公主了。”   此时,郑侍郎也想通此事,怪道齐尚书让公主给国子监出银子,且每年还要给国子监捐银五千,这已是施恩国子监监生。   郑侍郎突然道,“公主在政务上对太后娘娘与陛下有这样的影响力。”   公主尚在稚龄,若是吃穿用度,再如何尊贵旁人也只当小事。但政务是不同的,郑国公也难免感慨,“前番博义馆的差使,公主做的又快又周全,若国子监改制,公主的话,娘娘与陛下自然要听一听的。”   此时。   尝过国子监午膳的荣烺,也欣然答应齐尚书与唐宁所请,愿意支持国子监的改制计划。   难得出宫一次,齐尚书还带荣烺外出逛了逛,有唐宁相陪。经过米面店,唐宁便去打听今年新米新面的价格,连带鸡蛋、盐巴的价钱,都会去不同的店里打听。   荣烺说,“唐祭酒,你也有问粮食价钱的习惯。”   唐祭酒老实回答,“国子监学田收入一年不比一年,开销却一年比一年多,我问问大致价格,再打听一二,就能知这里面是否有猫腻了。”   荣烺想,唐祭酒倒真是个做实事的人。 第149章   殿下 正文第一五零章   荣烺存不住事儿,回宫后说起到国子监的事,就问了祖母,“国子监改制是不是很难?齐师傅特意请我帮国子监说话。”   “这事还没定。不过,许多官员反对。”   荣烺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我觉着这不是坏事。”   她想了想,“今天我去国子监,齐师傅没让国子监做迎驾准备,在国子监门前,我就见有许多鲜衣怒马的监生出入,还有外头酒楼伙计提着大食盒送酒食的,学馆里就零星几个人。有点像以前的官学。”   郑太后说,“若是把举人秀才单独划出去,荫生捐生也分开教学,一则现在没地方分迁,二则人伴鸾凤飞行远,彼此在一处,也能吸取对方的优点。若是分开,许多人担心荫生捐生成绩会下滑的更厉害。”   荣烺说,“难道把举人秀才单独划分出去,剩下的人身上就没优点了?再说,学习主要靠自己用功靠师傅指点,之后才是学窗间的交流。就他们这都在一处,也没见有多好。”   郑太后嘴角弯起,“理是这个理,也有官员上本,说国子监如今学风不好,该以学风入手整治。毕竟国子监不是官学宗学那种小孩子读书的地方,监生都是成年人了,只要严谨学生,倒不必这样大动干戈。”   荣烺问,“还有旁的反对意见么?”   今日休沐日,荣绵回宫的时间也早,而且是父子二人一同到的万寿宫。正听到荣烺说国子监的事,郑太后让人取来奏折,给兄妹俩一起看,让他们说说各自意见。   荣烺先已听齐尚书唐祭酒细讲过国子监的困境,她再看奏章,奏章写的内容也差不离,不过数据更翔实,唐祭酒列举如今监生乡试会试的考中人数,一年比一年下滑。甚至还不如一些繁华之地的府学声名清正,委实令人生憾。   荣绵分别看了支持派与反对派,以及中间派的奏章,道,“我倒是听说过国子监学风一般。”   “皇兄,你怎么知道的?”   “听说的。国子监监生花钱就能捐一个,凡花钱能买的,就不珍贵了。”荣绵说,“要我说,先该把捐生的事停了。”   荣烺道,“皇兄,国子监很穷的。”   荣绵立刻想到齐尚书从他妹这里抠银子给国子监的事,道,“再穷也不差这点钱吧。”   荣烺说,“肯定差。你不晓得,户部赵尚书不大会经营,年年紧巴巴,银子总是不够使。突然蠲了捐生名额,这些银子就得户部出。皇兄,你跟赵尚书关系好,你去跟他说说,看明年能匀出这笔银子不?要是能匀出来,就能把捐生停了。”   荣绵一口应下,“成,明儿我帮着问问。”   这事儿便只说了一半,荣绵荣烺兄妹到麟趾宫定省,回万寿宫晚膳,此事便没再提。用郑太后私下与荣晟帝的话,“此事不妨就交给两个孩子,也学习一二。”   荣晟帝道,“也好,反正这事还有争议,不妨等上一等。”   晚上,姜颖跟荣烺说悄悄话,“我问过我哥了,国子监名声的确不好,监生攀比成风,里头的胥吏也不是什么好的,说要是没钱的,在国子监里头寸步难行。要是有钱的,连平时的大课季考都不来。”   荣烺有管理官学的经验,不禁问,“要是大课季考都不参加,是要被黜落回乡的。”   “花银子就能找人替考。”明明屋里也没旁人,姜颖却是很机密的压低声音,“听说,还有人专门找文章出众的人替考,借此赚国子监的津帖。”   “竟有这样的事?”因为齐尚书管礼部,荣烺对科举很了解,乡试会试的严格程度自不消提,便是县试要有两个保人联名做保才能参加,一旦有舞弊之事,便是天大丑闻。国子监竟有这样的事?   姜颖小声说,“听说以前更猖狂,新祭酒上任后,六月季考狠查了一回,打了不少板子,撵走了许多人。都说新祭酒是个厉害人。”   “我看唐祭酒像个老好人。”荣烺说,“温温吞吞的。”   姜颖笑,“这叫真人不露相。在军中,铁塔高的汉子,不一定就勇猛。往往瞧着斯文灵巧的,勇武更胜常人。”   荣烺也笑了,“这也是。”   “我还听说了一件事。”姜颖道,“唐祭酒刚到任就来了招狠的,国子监出了这样的丑闻,御史台多有参奏,唐祭酒还跟陛下请辞来着。”   “这事儿怎么能怪唐祭酒,他也是刚到任。”   “就是啊,这道理都明白。陛下也说不干他的事,唐祭酒就说了,他以后要从严治理国子监,若陛下应允,他就继续当这官。若陛下不允,他就辞官。”   “这父皇怎么可能不允?”荣烺一笑,“唐祭酒怕是以退为进,国子监到这地步,连胥吏都这样奸滑,想脱胎换骨可不容易。”   “我看比官学强不到哪儿去。”姜颖摇头。   荣烺问,“今天楚王妃邀你和阿洋哥去吃酒,楚王府肯定很热闹吧?”姜颖姜洋兄妹今日受邀去楚王府做客。   说到这事,姜颖道,“越王妃一家也到了。楚王妃跟我打听公主来着,我看她的意思,很想请您也过去坐坐,只是她跟您不熟,不敢贸然相邀。”   “你看她那人怎样?”荣烺问。   “就吃这一回酒,她特意邀我跟我哥去,自然样样都周全。”   “这也是。”荣烺皱皱眉,跟姜颖说,“我独不喜孙公府。”楚王妃便是孙氏女。   姜颖道,“那就不去。您是公主,你要给谁面子,那便给。不喜,便不给。何况,这也说不上不给楚王妃面子,公主跟藩王品阶相同,按理,您是皇室公主,比藩王还要尊贵些哪。”   “不是身份的事儿,总觉着别扭。”   “那就不要去。”姜颖小声告诉荣烺,“我祖母也不喜欢孙公府。”   荣烺一乐,“这我知道。”   姜颖也笑了,跟荣烺道,“楚王有几个小儿女也跟着一起来帝都了,越王那边儿也差不多,我看他们也是想趁来帝都的机会给家中女孩儿请封。”   这事很正常,王爵传承极为严格,就是藩王儿子想获得爵位也得看嫡庶出身,譬如那位与闻侍卫交好,现在官学读书的楚柒,身为楚王世子的庶七子,楚柒这辈子是甭想靠出身捞到爵位的。   现在,他是楚世子庶子,楚王庶孙。   若有一日,父祖皆逝,他就是个普能宗室,便是能分到的祖产,从他出身论,也是极有限的。   不过,藩王之女不同。女子不涉王爵传承,何况郡主县主郡君县君的爵位,也只传宗女一人而已。   故而,朝廷对宗室女的爵位是比较宽松的。   姜颖只是把这事说给荣烺知道,不想荣烺忽然说,“说来嘉平姑祖母还有镇守嘉平关之功,藩王就能给女儿请封郡主县主,公主的儿女就没爵位传承。”   姜颖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藩王的儿女还是宗室,公主的儿女已经不是宗室了呀。”   荣烺跟姜颖说,“等阿颖姐你大了,我定跟祖母说,给你也赐个爵位。”   姜颖笑,“我不用。我祖母常说,民间有句话,叫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这话的意思就是人得自己奋斗,自己长进,不能总靠家里。”   烛光下,姜颖歪头看着荣烺,明净的眼睛里满是笑意,“公主什么好事都想着我,我就知足了。咱们的情义,比爵位还要珍贵。”   荣烺心中自有主意,她也不争这个,拉着姜颖的手说,“以后再说。阿颖姐,今天你别回你院儿了,咱俩一起睡吧。”   “行啊。”   林司仪听说她们要一起安歇,也没说什么,只是道,“夜里不准叨叨太久。”   荣烺立刻说,“我都是一着枕头就睡的。”   林司仪瞥她,荣烺只好改口,“一定不叨叨,一定不叨叨。”   姜颖在边儿上直乐。 第150章   殿下 正文第一五零章   第二日一早,颜姑娘几人就都坐着自家马车回宫了。颜姑娘郑锦还是老样子,独荣玥有些闷闷的,精神头不大好,荣烺以为她没休息好,还问她来着,荣玥说,“昨天祖父问我在宫里都跟公主做了些什么?我说就是陪公主读书。祖父就说,女孩子家,不用读那么多书,让我劝公主安于尊荣。”   “我觉着这话不大对,要是不读书,皇祖母怎么能帮着陛下料理朝政呢?还有我娘,我娘快把新贞烈经注好了,要是我娘不读书,哪儿能注书呢。”荣玥老实的说,“我想宗学现在还没查清楚,就建议祖父有时间多调查宗学的官司,祖父说我揭他的短,把我一顿骂。”   郑锦心下想,玥玥姐就是太实诚,这话的确很像揭郢王短啊。   荣烺跟荣玥说,“阿玥姐你说的很对啊。而且,你也是好意。官学的案子查的多快啊,也没死人。看宗学这点子事儿,死了一个理事官不说,现在也没听说宗学的事查清楚。”   荣玥说,“来宫的路上,我爹又念叨我一回,让我少管外头的事。我其实没管过,我也是为家里头着想。”   “哎。”荣玥叹口气,“还是我娘说的对,先管好自己,若是问我意见,我再说。要是没问,就不要开口。祖父和父亲都比我年长,阅历比我丰富百倍,肯定想的比我深远。”   “大姑这话有理。”郑锦十分心疼玥玥姐在家挨骂,像玥玥姐这样的实诚人,素来一颗真心待人,很令人心疼。   郑锦道,“玥玥姐,你想,你祖父几十年当差经验,哪儿能连宗学那么个小案子都结不了呢。你就放心吧。他老人家就是上了年纪,人有些古板,总不肯接纳现在的世道跟以前不一样了。”   荣玥点点头,“嗯,是这样。”   荣玥被小伙伴儿安慰好几句,她心思单纯,精神头儿也渐渐起来了,还给自己鼓了鼓劲,“其实我现在胆子大多了,以前祖父、父亲说话,我都不敢说自己的想法。现在我敢说了。”   荣烺笑,“这就是练出来的。玥玥姐,你以后有什么想法,也只管说。姨母只是不想你挨长辈骂,才让你别贸然说话的。要我说,有自己的见解就要说,你说了,等以后应你的话,他们就知道当时是他们错了。便是你没说对,你也是好意,也长了经验。不用怕被人骂,有理便该据理力争。”   郑锦忙说,“公主,你不知道玥玥姐家的事。有时连大姑也说不上话的,郢王郢王妃都很霸道。”   荣烺道,“凭他们如何霸道,还能不让人说话?”   别看荣烺生在皇宫,因荣晟帝血脉稀薄,只一子一女,荣烺又是在郑太后跟前儿长大,她固然聪明,成长环境其实十分单纯。郑锦就说,“哪家都让说话,可即便在家里说话,也得心中有数。有些话当说,有些话就不当说。”   荣烺问,“什么是当说的,什么是不当说的?”   郑锦年岁较大,比荣烺高一头,看荣烺的矮个子,再想到荣烺的年纪,就说,“等你大了就知道了。”   “我现在就很大了。”   “现在还小哪。”郑锦笑,“咱们这就去上课吧,别迟了。今天第一节 是史师傅的课,他最唠叨。”   荣烺是好奇宝宝,“那等下课你再跟我说。”   颜姑娘私下跟荣烺打听一回国子监的事,知道太后娘娘将这差使交给公主与大殿下后,颜姑娘暗暗想,看来太后娘娘与陛下都是愿意公主和大殿下一起处理的。   果然父亲看的比她更长远。   颜姑娘心下暗服,想着以后有大事还是要多听一听长辈意见。   当天中午,荣烺就通过郑锦了解了一回郢王家内宅的复杂程度,郢王除了郢王妃,还有旁的侧妃侍妾,嫡子嫡女庶子庶女加起来理有六人之多,闺女都嫁人了,儿子们成亲后又有人口滋生,再加上郢王世子自己院儿的正室侧室,嫡庶儿女加起来,也有五人。另则,旁的兄弟家的人口,这些人算下来,郢王孙辈便有二十几人之多。   按理这都是一个爷爷的孙子孙女,可因隔了房隔了嫡庶,便生出无数复杂心思来。在这个的环境下,荣玥怎能不事事小心,处处留意呢。   真是宁可少说,不可说错。   不然,就是给那些庶弟庶妹堂弟堂妹们看笑话。   荣烺听后不禁感慨,“原该是至亲的,竟不如旁人了。”   “谁说不是。”   荣烺问,“阿锦姐,你家也这样么?”   “当然不是了。我家有家规,男子无子,四十方可纳妾。”郑锦感觉荣烺在这方面比较傻,可想想荣烺出身,她又不好多说。   荣烺道,“谁这么有远见,这规矩立的不错?”   “原我家就是这样的。”郑锦也是与有荣焉。   荣烺遗憾的说,“可惜我家是不能这样了。”   郑锦忙道,“皇家自与臣子家不同。”她又解释,“我家有这规矩,原也是惜福之意。皇家是天下之主,自当三宫六院,方是皇家气派。”   荣烺素来聪慧,知道郑锦想多了,一笑说道,“阿锦姐你别误会,我是真觉着你家这规矩好。我虽不是母后所出,我们也是亲母女一般。有时我觉着许多话便是跟母后更投机,何况,从父皇论,咱们一样有血缘之亲。”   郑锦跟荣烺相处这好几年,也一向要好,遂也笑了,“我心里也一直是把公主当妹妹一般。”   “嗯,也就阿锦姐,要不是真心待我,怎能将话跟我说的这么透。倘不是你告诉我,我都不知阿玥姐家这样复杂。”荣烺道,“我看郑家姨母挺简单的人。”   郑锦也忍不住笑,“我大姑是大智若简。”心想,大姑虽是老好人,也有娘家做靠山,可到底不傻,不然也没如今的恬淡日子。   待到傍晚,荣烺问起兄长可向户部赵尚书打听了,明白可否多匀些银子给国子监。荣绵道,“我知你就记挂此事,我已问过了。赵尚书说,旁的银子没有,要是国子监肯怕革了捐生名额,银子不够使,让国子监只管放心,这些银子必是有的。”   荣烺大为讶意,“赵尚书竟这样明理?”   荣绵一笑,“我就说了,赵尚书只是瞧着有些严肃,实际是个能臣。”   荣烺点点头,“这事儿上,他还是不错的。”   “等你多跟他接触接触,你就知道他这个人了。”荣绵笑,“我今儿问了丁师傅,丁师傅也说该革了捐生,空出的名额,不妨多招些举子秀才入国子监学习。”   “是啊。皇兄,不妨明天中午咱们召唐祭酒来,把这消息告诉他,一则让他安心,二则也让他能着手准备改制之事了。”   荣绵看向祖母父亲,“这事儿得先经朝廷同意才行吧?”   荣烺奇怪,“昨天不是把这差使交给咱俩了么?”   荣晟帝看向荣烺,“昨儿就是让你们看看奏章。”   荣烺说,“光看奏章不行动也没用啊。”   荣晟帝道,“你们想想,革了捐生,扩招举子秀才,以后举子秀才的人数会越来越多。那今日分辟书院,岂不多此一举?”   荣绵颌首,“是这个理。”   荣烺另有看法,“父皇,昨日我看唐祭酒的奏章,他奏章里就说了,监生乡试会试考中的人数一直在下降。要我说,分两个书院反而好,这样,两个书院形成竞争。待以后国子监官员考核,便从治下举子秀才的成才人数算。谁治下的学生中乡试会试的名额多,便是教学用心的,反之,便是不用心的。这样,必然官员用心教,管理也会趋向严格。”   荣绵反应很快,“国子监司业两人,若分两个书院,一位司业负责一个书院便好。只是监丞主簿得另设了。”   荣烺对官员的配置便不如荣绵清楚,她问,“皇兄,监丞主簿是几品?”   “一个从六品下,一个从七品下。”   “都是小官,便是添上两个,一年也费不了多少银米。”   兄妹俩你一言我一语的,便将此事说了个七七八八,郑太后见状,笑与荣晟帝道,“这差使就交给他们俩吧。阿绵年纪大些,原就该学着当差。阿烺跟着打个下手。”   国子监改制虽则朝中反对的人不少,却也不算大差使,荣晟帝吩咐俩人,“那就好好做。阿绵你多用心,阿烺遇事记得跟你皇兄商量,别自作主张。”   荣绵起身道,“儿子谨遵皇祖母、父皇吩咐。”   荣烺自信满满的一扬下巴,“父皇放心吧。我跟皇兄一起,绝对没问题。一定把事儿办的妥妥当当,体体面面!是不是,皇兄?”   荣绵真不想打击他妹,可他又绝不是荣烺这种自信过头的性格。荣绵说,“事儿还没办哪,先别说大话。”   “这不是大话,我说的都是实诚话。”   荣绵看她并无说笑模样,当下对他妹十分佩服,“我再没见比阿烺你更自信的人了。”   “先办再说吧。”看闺女扬着下巴,挺着小肚子的自信模样,荣晟帝忍不住好笑。   郑太后也是但笑不语。   荣烺才不管旁人怎么笑,反正她觉着这事不难。 第151章   殿下 正文第一五一章   对于召见大臣这事,荣绵还有些礼贤下士的心思,想着国子监祭酒也毕竟是小九卿之一,不能以寻常官员看待。   荣烺完全没这想法,直接打发万寿宫执事太监跑一趟,就把人叫来了。   自翰林钟吴两代掌院学士接连被荣烺收拾,如今朝内上下,没人敢不应公主相召。何况唐宁还通过齐尚书走过荣烺的门路,如今更是一召即至。   唐宁没见过荣绵,但见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与公主同坐在正中玉榻,便也知道这是大皇子殿下。唐宁连忙行礼,荣绵待朝臣素来温和,一抬手,“唐大人不必多礼,今天找你来,也是想跟你说说国子监改制之事。”   唐宁一怔,他折子递上去有小半月,朝中仍在议论此事,暂时并无准信。不然齐尚书不至于找荣烺帮忙,如今听荣绵这话,唐宁脸上闪过惊喜,连忙说,“臣还没接到陛下旨意,两位殿下的意思,陛下与太后娘娘应准了?”   荣烺说,“你的折子,朝中的折子,我跟皇兄都看过了。如今监生不思进取,背离当初立国子监的初衷,的确是要改一改规矩,严肃一下风气。这差使,祖母和父皇交给皇兄和我了。”   唐宁躬身,“臣听从二位殿下的吩咐。”果然公主殿下十分能干,如今有大殿下相助,必然事倍功半。   荣烺看她哥一眼,“皇兄,革捐生的主意是你想的,你跟唐祭酒说吧。”   荣绵笑,“咱俩谁说都一样。”   “那怎么能一样呢。你肯定想的更周全。”   荣绵也便未与荣烺客套,先同唐宁说了从此不再招捐生的事,如今在国子监读书的还罢了,以后再不能给钱便收了。   唐宁也是世宦大族出身,原就不大看得上那些拿银子来读的监生,荣绵这主意,正中唐宁心坎。甚至,荣绵连唐宁担心的银子问题一并给他解决了,“银子的事你不必担忧,我已同赵尚书说了,便是明年不招捐生,户部也能把这笔银子拨给你们。”   唐宁大喜,“殿下真乃国子监的恩人。”   荣绵笑着摆摆手,“这委实夸大了。我也是偶然想到,便与你提一提,旁的事务上,你定比我们熟的。今天召你过来,就是想亲自跟你说一声,待你整理好,把国子监改制的细则拿出来,除了大事上的整顿,细处也需细斟酌。”   “不瞒二位殿下,细折臣也备好了,只是先前没敢想革除捐生一事,今日臣回家再改一改,明日就可递上。”   荣绵也喜欢办事俐落的大臣,他是个心思细致的,与唐宁道,“早朝递给父皇,我们便能看到。以后你有为难之事,找我也行,找公主也一样。”   唐宁固然不算第一等俊才,但他也不过刚刚不惑之年,便坐到小九卿之位,于朝也是有名能臣。唐宁知道这是与大殿下建立交情的好时机,他却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只是简单的一句话,“臣不必负二位殿下所望。”   待唐宁退下,荣绵与荣烺道,“唐祭酒不错。”   荣烺点头,“嗯,性情好,做事也能坚持。”   见过唐祭酒,荣绵中午便和妹妹一起在万寿宫陪祖母郑太后一道用的午膳。   荣绵还想同祖母细禀刚刚见唐祭酒的事,他刚起个头,郑太后便一挥手,“这差使你们瞧着就成,实在有拿不定主意的再来问我。旁的我一概不管。”   荣烺见午膳有果子羹,顿时很高兴,“我正说今儿有些热,想吃点解暑的。”   郑太后道,“这都要入秋了,哪儿还热。”   “热的,中午太阳大。”   荣绵原觉着,国子监不同于官学、宗学,两所书院加起来,学生也不及国子监的多。再如何谨慎都不为过。   不过,看祖母放心任他去做,荣绵心里也放松许多。   柳嬷嬷将包着银牙箸的巾帕打开,奉上牙箸。J   荣烺身边是林司仪服侍。   荣绵也有自己的贴身嬷嬷。   林司仪给她先盛碗果子羹开胃。荣绵想到一事,“一入秋天气就凉爽了,今年楚王越王来朝,听说他们两家都有许多适龄的儿孙辈过来。阿烺,我想请楚王越王家适龄的王孙一起聚聚。你要不要宣他两家的女孩进宫说话?”   “原我兴致不大。”荣烺舀一勺果子羹,“跟她们也不熟。不过,年初印的新贞烈经,想来她们也都读过了。那我也邀她们进宫说说话,看看江南那边的女子教化是怎样的。”   荣绵也想借此机会问一问外地宗学的情况。   郑太后与他二人道,“若是摆宴席请客,提早吩咐下去,让膳房准备。”   两人都应了。   荣烺对宗室女的态度的确不大热络,不过,接到她帖子的宗室女人人高兴,个个荣光,这可是公主殿下的邀约。   自来物以稀为贵,人亦如此。   其实在皇室,公主地位并不如何显赫。从嘉平大长公主、顺柔长公主二人的地位就能看出来,郑太后未居万寿宫前,她二人也只是皇家出嫁公主而已。   如今情势可不同了。   荣烺即便年纪小,可她深受皇太后、荣晟帝宠爱的消息早传的人尽皆知。听说连正二品的翰林掌院得罪了公主,都被撵出了帝都城。   别说藩王家的女孩子,就是藩王藩王妃,对待荣烺也十分郑重。   楚王妃越王妃一商量,还给受邀的孩子们每人备了一份礼物,让她们进宫时送给公主。   当然,大殿下那边儿也不能轻忽。好在,大殿下性情温和,有口皆碑,是个极好相处的人。   楚王见王妃每日忙碌此事,每个女儿、孙女都叮嘱好几遍,送给太后的礼物也检查了好几遍,私下都说,“你也别太忙碌,咱们与陛下是至亲,并非外人。”   楚王妃挽着楚王的手臂坐下,“王爷也知道,我娘家这些年,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这礼物用不用心,却是能看出来的。咱们好几年才来一遭,让宫里看到咱们的心意,给孩子们请封的事也容易些。”   “这点面子,我还是有的。”楚王是辈份最长的王爵了,他跟太.祖皇帝同辈的人。   楚王妃笑,“我知道。嫡出的孩子自不用操心,可还有庶出的呢,一样是咱们的骨肉。女孩子家,郡主爵位不敢想,哪怕有个郡君的小爵位,谈婚论嫁时也是体面哪。”   楚王上了年纪,既喜王妃姿色过人,亦喜王妃贤惠周全。楚王道,“前儿你不说如今帝都官学难进,你娘家侄子都没考上。待咱们回藩地,把你侄子带上,咱们府里也有好先生,让他与孩子们一起读书,不比官学差。”   楚王妃喜道,“若能如此,我先代他们谢过王爷了。”   楚王拍拍楚王妃的手,“咱们夫妻,不必言谢。” 第152章   殿下 正文第一五二章   荣烺的宴会最为帝都闺秀圈推崇,因为雷打不动,每个月十五,荣烺都会邀请帝都有名闺秀到宫中赴宴。   虽然宴会名单多是依着家族权势地位来的,但一直都有所调整,譬如,帝都知名才女,或是名声好的女子,荣烺听到后也会下帖子邀请。   她每月都有宴会,时间一长,便成帝都闺秀盛事。   如今将到月底,荣烺想宴请藩王家的女孩,便停课一日,破例再开一宴。   她举行宴会颇有经验,时入初秋,天气不似夏天那样热,花园也有秋景可赏,虽不比春日百花初绽,也颇有景致可赏。   荣烺也请荣玥姜颖几人帮着一起招待受邀的宗室女。   结果,宴会还没开,郢王妃就进宫了,抗议荣烺只给楚王越王家的女孩子下帖子,不给郢王府的女孩子帖子,这实在有点偏心。   这是荣烺的事,郑太后让郢王妃自己跟荣烺说。要是郢王妃强势的表达不满,荣烺估计直接就能把她撅回去。   不知什么缘故,郢王妃转换风格,拈着帕子还时不时抹两滴眼泪,跟荣烺赔不是,说想必是家里女孩子得罪了公主殿下云云。荣烺受不了这种哭诉,说,“咱们不一直都在帝都么,平时常见的,楚王越王远道而来,我就没考虑你家。”   郢王妃道,“似我等老货,时时能进宫请安,常见公主的面儿,旁的孩子,哪儿有这样的福气。她们若能得见公主,听一听公主教诲,这辈子也便没白过。”   “您这可忒夸张了。”荣烺不喜人诉苦抹眼泪,便道,“既如此,我便一起派帖子,宫里也热闹热闹。”   郢王妃闻言转泪为喜,欢喜的说,“我回家一说,孩子们还不知要如何高兴。”   荣烺摆摆手,“可别这样。阿玥姐休沐都回家,郢王妃您也常带女孩子进宫,只是我功课忙,不一定能见到。只要知道咱们宗室的女孩子们都好好的,那就行了。”   随着年纪长大些,荣烺也会说些面子上的客套话了。   郢王妃给家里女孩子要来恩典,正是心情大好,遂笑道,“阿玥十天才回家一日,我也上了年纪,到底不比你们同龄人更有话说。”   荣烺陪着说两句话,因是中午,也不好不留郢王妃用膳。荣烺发现,郢王妃非但转换了风格,连态度都变了,以往在祖母面前,好像没这样恭顺,现在每句话都顺着祖母说,或者是在奉承祖母。   荣烺也未多想,用过午膳,她便回自己屋午歇去了。   因又添了郢王府的女孩,荣烺便跟荣玥打听郢王府各房的女孩子,荣玥都照实说了,郢王府女孩子也不少,加起来也有十来人,荣烺便一起下了帖子。   府中女孩子接到帖子后,裁衣做首饰的又是一通张罗,郢王妃难免添出些心事来,想着荣烺也是,给嫡出的派帖子还罢了,庶房那些还派什么帖子,这衣裳首饰都是开销。   不过,帖子都到府里了,郢王妃总不能让庶房孙女称病,只能让人称了金子取了绫罗给孩子们做去。   荣烺此次宴会颇是热闹。   女孩子们加起来也有二十几人,再加上各自的侍女,服侍的宫人,满满的花团锦簇,春意盎然。   荣烺生性最喜繁华,见这许多亲戚也很高兴,特意在花园的永乐轩招待大家。   荣烺先把荣玥姜颖颜姑娘郑锦介绍给大家,再请大家自我介绍,说来皇室亲戚多,荣烺与大家伙都是头一次见。   楚王越王都乃王爵,家中女孩子素养不差,礼仪也很过关。   荣烺问她们可欣赏过帝都的风光,便有楚王家的女孩子说,“母亲带我们去了天祈寺烧香,还去了三清观系吉祥缕。”   越王家的女孩子也去过,倒是郢王家的女孩子说,“我听说三清观的吉祥缕特别灵验。”   荣烺不禁好奇,“她们初来帝都的都去过,你怎么没去过?’   这女孩子有些羞涩,“女子怎好随意出门呢。”   荣烺说,“现在又不是以前了,外头都有女子做生意忙营生的,哪儿就要成天在家闷着的。”   她这样一说,倒把那女孩子说的手足无措起来,脸颊也有些微红。荣烺不想她尴尬,放轻了声音问,“你肯定没看新贞烈经吧?”   女孩子不好意思的摇摇头,荣烺道,“没关系,等一会儿我送你一本,你拿回家读一读。咱们女子断不可足不出户,今盛世在即,我们得为盛世出一份力才是。”   荣烺又问旁的女孩子,“你们读新贞烈经了么?”   楚王越王家女孩子们都点头,“朝廷把书发下来,家里便请女先生来讲了。我们也看了殿下写的书,长了很多见识。”   还有女孩子说,“不看都不知道外面有这许多的坏人。”   荣烺笑,“也不全是坏人,只是在外得有防备之心。不然咱们本就出门少,很容易被骗。”   荣烺又问她们在家都读什么书,做哪些消谴。楚王家女孩子说,“平时多是读《女诫》《女论语》,做些女红针线,陪长辈说话消谴。”   越王家也差不离,“以前有节日,家里有曲戏取乐。后来看了新贞烈经,我们也能出门走一走,去寺庙烧香。”   大家很谦逊,也问,“殿下在读什么书?”   荣烺读的书就多了,她课程也多,同大家一说,大家都说,“殿下读书好多啊。”   荣烺道,“这不多啊,都是平时上课要学的。你们在家也虽总读《女诫》《女论语》,那两本书有个一年半载也就学完了。有空读一读经史,经史也有意思。”   大家就问,“殿下有没有好书,给我们推荐的?”   荣烺就说了一堆她自己看的书,荣烺说,“咱们不似男人,要科举为官,所以,咱们读书便不必拘泥。喜欢什么就读什么,多明白些道理总是好的。”   大家说会儿话,便渐渐熟了。外面秋光正好,荣烺就张罗着一起做诗,这一做诗就看出来了,人家说在家只读《女诫》《女论语》的,多是谦虚。人家做的诗,很是不差。   要说最菜的,倒是郢王家的女孩子们,诗才好的不多,还有一首做不出来的。   好在荣烺并不勉强她们,更不取笑,大家借做诗一道玩乐罢了。   中午时,荣烺令抬三张方桌进来,拼凑成一张大桌,摆上美酒佳肴时令水果,大家一道饮酒联句。当然,喝的都是甜滋滋的果酒。   有过先前做诗的经验,大家也看出来,荣烺为人大方,并不因身份高便争强,见有比她强的诗作倒比自己做出好诗更高兴。   再有颜姑娘郑锦,做诗联句都不会让着荣烺。荣烺也半点不介意,这些女孩子也便渐渐放开,不再拘谨。   待下午,大家在一起或投壶或射箭,或在水边钓鱼休息。   总之是极热闹的一天,待傍晚大家告辞时,荣烺也有准备给各位姑娘的礼物。郑太后那里也赏赐了一回,虽皆是衣料首饰之物,贵在体面。   荣烺送她们走时还有些不舍,说,“反正你们且在帝都住哪,待下回咱们再聚。”   大家都说,“我们在宫外,也时时想着殿下。”   楚王妃越王妃见孩子们相处的很好,都是满脸含笑,说,“以后还有机会再聚的。”   郑太后亦道,“都不是外人,都是一家子哪。”   郢王妃心里也很高兴,凑趣道,“是。就是太后娘娘的话,都是一家子的姐妹。”与郑太后道,“娘娘,我瞧着咱们家这些孩子,心里真是高兴。”   郑太后笑,“哀家何尝不是哪。”   荣绵那边要散的早些,荣烺这边一散,几位王妃便带着孩子们告辞出宫了。   荣烺总结一番,“这人真不在于在什么地方。”感慨道,“按理,楚王越王都是外地藩王,他们两家女孩子都是读过书见识不差,还很懂革故鼎新,祖母,咱们写的新书,她们也都看过学过。倒是郢王家……”   荣烺大为摇头,跟荣玥说,“阿玥姐你当初进宫时,学识也不差啊。怎么其他人,都像没怎么读过书似的。”   荣玥说,“以前在家,我们就读三本书,《女诫》《女论语》和《贞烈经》,平时我娘还教我读读旁的书。其他姐妹,也有偷偷看旁书的,也有不看的。”   “其实我刚进宫时,学问也很平常啊。”荣玥说,“我是跟着公主,才开拓眼界,多读了很多书。”   荣烺道,“先不说旁的,祖母,明儿便赏郢王府的女孩子一人一本《新贞烈经》读一读。学问好坏,不能这么憋着,得开阔些。人家没钱人家,砸锅卖钱还供孩子读书哪。堂堂王府,就读三本书,这说出去人都不能信。”   荣玥心地良善,“公主,您把咱们上学读的书,也列出单子赏赐我家一份呗。”   荣烺一笑,当下就应了,“行啊。”   且不说郢王府接到万寿宫赏赐时的心情,荣烺宴请过三家王府的宗室女后,倒生出个念头,同祖母说,“祖母,我想下月初宴请在帝都的宗室女,看看她们平时是怎么过日子的。”   郑太后笑,“在帝都的宗室虽不多,可也不少。便是未嫁人的宗室女,也得百来人,你得有个计划。”   荣烺点头,“分开来请就行了。”   王爵家都有郢王府这种不给女孩子读书的奇葩,普通宗室的情况又是什么样的呢?   荣烺有点想知道。 第153章   殿下 正文第一五三章   第一次宴请过普通宗室的女孩子后,荣烺见到了有别于宫廷贵女的另一种生活。这些女孩子穿戴便不大精致,不过,也都干干净净、鲜艳活泼。行礼的姿态有些僵硬,也能看出认真,都是恭恭敬敬的垂首行礼。   荣烺向来开朗,她每月都会出宫,知道外面人并不全是富庶的好日子。她令大家坐下说话,问过大家伙的姓名,略交谈几句,荣烺便心中有数。诗词曲赋、琴棋书画的话题一概不提,荣烺看大家拘谨的厉害,先带着大家在花园赏景,待略熟些,令宫人搬出投壶,一起玩儿投壶。   这是屡试不爽的游戏,便是身体纤弱如楚姑娘都很喜欢。   果然,这些宗室女慢慢放松开来。   再说话便不垂头盯着地砖了。   荣烺说起自己出宫的经历,“我吃过一家早点,是卖肉馒头的,味儿还不错,我吃了四个,还喝了一碗粥。”   “我知道那家店,自从公主您去过后,那家店就出了名,可多人去了。有一回我们家特意没做早饭,去他们家吃的。我觉着羊肉味儿的最好。”   “蟹粉馒头也不错。”另一个姑娘说。   “现在他家生意做大了,早上还添了好几种面,有一种笋辣面,吃了特别开胃。”   “南城有一家专门做面的店,他家足有二十种面食吃,最有名的是鱼皮面,鲜极了。”   荣烺问,“叫什么名字?”   “叫小何面馆。”   大家见公主喜欢听新鲜事,便纷纷跟公主介绍起来。别说,她们对帝都市井的了解比颜姑娘几人要深。   哪儿有什么店铺,即便宜又干净,还好吃。   还有帝都城发生的一些新鲜事,现下流行什么曲子,都说的头头是道。荣烺说,“可见你们是常出门的。”   “我们也是托公主的福,以前只能走走亲戚,或是去朋友家里。后来公主时常出宫,许多女子都效仿公主,我们当然也不能落后。”这姑娘叫荣杏,生得一双明媚杏眼,说话也落落大方,“今年初我们都得了宫里赏赐的《新贞烈经》,我翻来覆去看了五遍,然后我娘、我爹、我弟都看了。我娘直说我们这代人有福。”   其他姑娘也纷纷说《新贞烈经》写的好,起码大家都能出门了。   听到这话,荣烺自然欢喜,笑道,“可见你书读对了,就是让大家能出门走一走,别总闷家里。太平盛世,就该热热闹闹的。”   大家纷纷称是。   荣烺问大家平时在家做什么,女孩子基本就那几样,有帮着管家的,有裁衣绣花做女红的,还有一位生得细眉细眼,皮肤白皙,极斯文的女孩子小声说了句,“练字。”   荣烺笑,“这正对你的名字。”这姑娘叫荣文。   荣杏同荣烺介绍,“公主,阿文是我们这里头最有学问的了,她是有名的才女。”   荣文顿时羞红脸,“我就是胡乱写一写。”   “那可不是,阿文写的可好了。”   荣文瞪荣杏一眼,荣杏这才笑着不言了。   荣烺看她二人一直坐在一处,知她们私交必好,也笑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大家的生活其实很丰富,尤其对于过日子的事,都是踏踏实实的。   许多过日子的细致处,荣烺都是第一次听说,像家里的衣裳都是女眷自己做,这样就能省下裁缝的钱。像一些管家的事,会管家的,便能少花银子多做事。不会的,费银子不说,事也办不好。   另外还有田庄管理的经理,荣杏看公主是想了解一些民情,就主动说起她买小庄子的事,“我八岁的时候,我娘教我打算盘记账,跟我爹商量后,给了我一个城东的小院子,让我自己管。最初一月只能租五两银子,后来我攒了些银两,租期到了后,我把院子收回来,重新刷大白翻新,一月就能租八两银子了。我攒了三年的银子,在郊外买了一个池塘并边儿上的十亩地,派了下人过去耕种,学习养鱼养鳖。每年打了粮食也能收成,鱼鳖长大也可以卖钱。”   荣烺点头,“阿杏你真会经营。”J   “我也是跟我娘学的,也常听别的长辈说,过日子得精打细算。”荣杏半点不觉着她家里这丁点小事会不入公主的眼,既然公主问,必然是想知道的。   有荣杏打头,别的女孩子也说起自家的事。她们有些日子富庶,外头有店铺的。也有些略寻常普通的,不过,都能说上几句。   普能宗室每家有一百亩免税田地,若是开店铺做生意,与寻常商贾一样缴纳商税。   而且,宗室是免役的。   就是说普能人家要服的徭役杂役,宗室都不在其中。   按理,日子应都能过得。   但荣烺也见有穿旧绸裙的宗室女,进宫都只能穿旧绸裙,那女孩子说话也很少,可知家境必然困窘。   荣烺没有当面问,待聚会散了,女孩子们抱着公主给的赏赐告辞出宫。荣烺令宫人找荣杏打听一二,她看出来,荣杏性格爽朗,在宗室女里面也应是个人缘儿好的。   一时,宫人回来禀明荣烺,说是那女孩子父亲早逝,母亲守寡带着四个孩子,生活就不大容易。   虽说世上人各有各的辛苦,荣烺也不可能救得了天下人,可她也始终觉着,能帮一人是一人。瞅瞅外面天色,荣烺跟林司仪说,“林妈妈,明天派拿一百两银子,送到那女孩子家去。再看看她家可有什么困难?回来告诉我。”   林司仪应是,“陛下已经过来太后娘娘这里定省,殿下也过去吧。”J   “哦,我都没注意。”荣烺从榻上起身,问,“皇兄还没来吗?”   “还没有。”   “那他今天可晚了。”荣烺遂带着林司仪与近身宫人去了万寿宫正殿,给祖母、父亲见礼后,荣晟帝问,“听说你今儿请了不少宗室女进宫?”   “嗯,我们玩儿了一整天。”荣烺都不必父亲问,就像只春天的黄莺一样叽叽喳喳的把今天的宴会内容告诉了父亲,“以前我都是道听途说,这回是真知道外头人是怎样过日子了。”   荣晟帝笑,“真是什么都好奇。”   荣烺不以为这是批评,问,“父皇,怎么皇兄还没来?”   “今中御史上书参了国子监祭酒一本,说唐宁族人有百姓土地之事,我让你皇兄去查查,可确有此事。”   荣烺奇怪,“唐祭酒的族人,是高官吗?”   “那倒不是。”J   “那为什么要皇兄去查,要是普通百姓的官司,着帝都府去查不就行了么?”荣烺不解。   荣晟帝道,“你不知道朝中规矩,在任官员必得约束族人,倘不是仗官员的势,那些族人如何敢欺压践踏旁人?”   这话自然有理。   荣烺担忧的是,“国子监改制的事刚刚开始,父皇,这会影响到唐祭酒的官职么?”   “且看事情大小如何吧。”   荣烺已想到事情的不同寻常处,说道,“国子监不改制,唐宁家族人也没事。国子监刚改制,他家族人就侵占民田了?”   荣晟帝道,“所以我才让阿绵亲自去查。若唐家清白,立刻便可还他清白。若事实确凿,阿烺你得明白,凡恶事恶行,必不是旁人握着他的手逼他去做的。若有此事,便需要唐家有人为此负责。”   荣烺说,“哎,我主要担心国子监改制刚开始就夭折。”   荣晟帝道,“不必做此担忧。朝廷用人,用的是能人,朝廷有的是人才。阿烺,为上者,不可为臣子所裹挟。”   荣烺一向有些硬脾气,此时,却突然说了句,“有些人才是很难得的。”   荣晟帝一怔,复又笑了,摸了摸荣烺的头,“等你大些就明白了。”   荣烺看看父亲,又看向祖母。郑太后对她微微点头,那是赞许的意思。荣烺想,她肯定长大了也是一样的想法:   人才多难得啊。   尤其是敢于任事的人。 第154章   殿下 正文第一五四章   荣绵回宫的时间很晚,晚膳都用过了,还没见荣绵回来。荣烺记挂兄长,说,“祖母、父皇,派侍卫去瞅瞅,怎么皇兄还不回来?”   郑太后道,“这话很是。”就要召万寿宫的总管太监过来。   荣晟帝则道,“阿绵身边带足了人。男孩子,不必太娇惯,可能就地审问了。”   荣烺说,“那就差内侍给皇兄送饭过去,也顺道去瞧瞧。”   荣晟帝忍不住乐,“他那么大了,能不知道晚上用膳?”   “我这不是牵挂皇兄么。”荣烺瞅向窗外,“天都黑透了。”   郑太后着总管太监带俩人去看看,还说荣晟帝,“你要锻炼儿子,我还心疼孙子哪。”   荣晟帝无奈,“这估计也快回来了。”   正说话间,荣绵就回来了。   先给父亲祖母请过安,郑太后已道,“不必多礼了。”与柳嬷嬷道,“令他们传膳。”   厨下自然预备着荣绵的饭食,故,吩咐一声,立刻便得了。   郑太后又问跟着荣绵的几个伴读,听宫人说都在外头,便让大家一起进来用膳。   荣烺按捺不住好奇打听起来,“皇兄,你是出去断案了么?”   荣绵道,“嗯,御史上书,我看这事发生在帝都城郊,便叫上弹劾的御史、帝都府尹,问了问此案。”   荣烺当即就想问案子到底是什么情况,不过柳嬷嬷说隔间已备好饭菜,想到兄长直至这会儿还未用晚膳,荣烺就把自己的问题先憋着,只是她也闲不住,还叮嘱服侍的宫人,“先给皇兄盛碗汤。晚上冷,喝汤暖和。”   郑太后荣晟帝看她小大人般,都觉有趣。   “一会儿咱们说话。”荣绵摸摸妹妹的头,便带着伴读到隔间用膳去了。   看兄长去用膳,荣烺又让宫人拿些新鲜的水果来,一会儿给兄长吃。荣晟帝笑着说,“阿烺长大了,这样关心兄长。”   荣烺像个小忙人一样张罗一通,才坐下来说,“谁让皇兄这么不会关心自己个儿呢?我当然得多关心他了。”   荣绵用过膳过来说话,“我叫来参劾的御史、在帝都府审的此案。”   荣烺问,“是唐祭酒的族人侵占了百姓土地么?”   “不是侵占土地。”   荣烺还没松气,荣绵继续道,“与国子监改制相关。如今国子监要裁撤捐监,现有的捐监生继续在国子监读书,以后再不能捐银入监。有人提前得知消息,便找了唐家族人,送那族人一百亩地,另外还有一千两是捐监的银子。这事没办成,那唐家族人既不退钱也不退地,人家急了,便把此事揭了出来。”   “真没德行。”荣烺问,“皇兄,那这事怎么判的?”   荣绵道,“退银子退地,打了那唐家族人十板子。”   荣烺问,“这是唐祭酒的什么亲戚啊?”   “出了五服的族亲。”   “都说五服之外不是亲,这都多远的关系了。”荣烺是真心觉着唐祭酒有些倒霉。   荣绵道,“他们既是同族,且这明显是因唐祭酒管着国子监,才有这样的事。御史参劾,也不能说有错。”   “唐家人口可够多的,出五服还有族人。”   “这样的大家族,各地都不稀罕。”荣绵道。   荣烺就想到一件事,“可族中人口这样多,岂不很容易出事?这些大家族为什么不分宗呢?”   荣绵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说法,不禁道,“民间都以人口多为荣,家族人多,更是兴旺的象征,谁家会去分宗?”   “占便宜的时候自然是好事。可若有一人坏事,犯了株连九族的大罪,那岂不是要连累许多人?”有时,荣烺的想法就是这么奇怪。   荣绵一下子被她问住,郑太后接过话,反问荣烺,“自古以来,有几人能被株连九族的?”   “再者。”郑太后道,“要是谁能被株连九族,这也必是个大人物。”   荣烺一怔,也笑起来。   她也没忘问此事会不会连累到唐祭酒,荣晟帝问荣绵的意思。荣绵道,“若是唐祭酒接受族人请托,此事断不会爆出来。唐祭酒是个清廉人,儿子以为,罚俸即可。”   荣烺也帮唐祭酒说话,“朝中百官,谁家没千八百的族人,要是家家族人犯事便褫夺官员职位,以此兴风,不是好事。何况这事不算严重,我也认同皇兄的意见,罚俸就行了。”   荣晟帝同母亲道,“那就这样吧。”   郑太后也没意见。   荣晟帝复又与母亲道,“今天史太傅与我说起阿绵的功课,说阿绵的功课不错。”   荣绵忙说,“儿子还差的远。”   郑太后对孙子的功课也有关注,“咱家孩子都知用功。”   荣晟帝道,“我想,阿绵如今也十三岁了。这几年,我也有意让他接触一些政务。不过,都是些零碎小事。以后不如就改为上午读书,下午学着熟悉政务。”   荣烺一听兄长以后只要读半日书,剩下半日便能处理朝政大事,顿时羡慕的两眼放光,直说,“这可太好了。皇兄,以后就不用只读书,也能把书里的道理跟朝政联系起来,这多好啊!”   荣绵都没来得及谦虚一下,就被荣烺逗笑,他逗荣烺,“我看阿烺也很想一起,你要不要跟皇兄一起?”   “那倒不用,眼下有国子监的事情就够忙的了。”荣烺说,“我又不像皇兄似的,以后只能做皇帝。我有许多事要做,今秋不是去猎场么,我还得抽时间把弓箭好好练练。”不知出于什么缘故,话到最后,她还特别骄傲的一抬小下巴,以示自己是个大忙人。   郑太后抚额,“你比谁都忙。”   “那是当然了。”荣烺觉着自己时间还不大够用。   荣晟帝笑着逗她,“那父皇就等着阿烺你在猎场上大显身手了。”   “这不用说的。”荣烺信心十足,她说,“父皇,我还有许多朋友,到时打猎,我要带上我的朋友。”   虽然女儿在政务上很有天资,荣晟帝还是更愿意看到荣烺能兴趣广泛,欣然应允,“到时只管把名单给我,我请她们陪你一起打猎。”   “嗯!”荣烺见父亲答应,自己也很高兴。   唐家族的人事未引起轩然大波,第二天不是齐尚书的课,是丁相的课。荣烺便顺势请教丁相,“我总觉着这件事有点太巧,可也懒得细查。当初就有许多人上书反对国子监改制,我实在不明白这些人是怎么想的?这明明是很好的事情。”   看着公主迷惑的小眼神,丁相道,“殿下只要往他们反对的理由上再深思一二就行了。”   “那些反对的官员无非就是说,捐监也为朝募银募粮做过贡献,再者,怕革除捐监后,国子监费用不足,还要增加户部负担。”荣烺道,“可户部赵尚书也说了,若是革除捐监,国子监银两不足,户部愿意承担多出的银两。”   丁相问,“殿下知道当初捐监是怎么开始的吗?”   “知道。先帝过逝,西南有镇南国扰边,北狄西戎也都不太平,朝中粮草紧张,便允百姓可以银捐监,原是为了筹银募粮,才开此例。”   “那监生的好处在哪,殿下知道吗?”   “从国子监结业后,没秀才功名的监生可直接参加乡试,还可以通过朝廷考核,去地方为官,不过官职都不高。”   “还有一点。”丁相道,“秀才是经县试府试院试的正经功名,有秀才功名,每月可免粮二石,丁二人。可穿长衫,戴方巾,佩长剑,出门游学也不需路引。可见官不跪,即便摊上官司也不可用刑。”   荣烺琢磨,“能拿出上千银子捐监,自然不愁衣食。路引、见官不跪、不可用刑,这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吧?”   “殿下不太了解外头市井人家的日子。不说旁的,若生在偏僻地方,出门便需路引,办路引就要打点书吏。殿下知道书吏是什么吗?”   “当然知道。官学里就有书吏,国子监也有?六部衙门都有吧?他们是小吏,不能算官。”   “殿下看,他们身份是否低微?”   荣烺说,“书吏多是做些打杂的事。”   “殿下,小小书吏,职微却不能小觑。在六部衙门,若是下官见上官,对上官身边的书吏也是客客气气的。”   这道理,荣烺一想便明白,当初她恼了钟学士,便是因钟学士把她的传话内侍骂的狗血淋头,让荣烺大失颜面。   丁相继续道,“这还只是帝都,若是乡下地方,县令多是管一管县里的事。县丞主簿,也是朝廷派谴的外地官员,而六房书吏则是当地人,在县衙任职多年,他们熟悉当地民情,熟悉县衙运转。寻常乡间百姓,轻易不敢得罪他们。这些人,在当地也能称一声老爷。”   “但如果家里有一个有功名的人,书吏便不敢转易为难。倘能考到举人进士,即便县令也要客气相交。”丁相道,“监生不算正式功名,但其实与秀才是一样的。能免丁免赋,能谋职就任,出门在外,不必处处开路引,见到官员,也能免于跪拜之事。”   “贫寒人家自然捐不起监,但那些有钱的富户,家中若无为官子弟,是宁可花钱也愿意给孩子捐个监生功名的。”   荣烺就更奇怪了,“可他们都要靠给家中子弟捐监来得到秀才的特权,他们是怎么影响到朝中官员的呢?”   公主年纪尚小,这话却是不能深言。秋风拂去最后的暑气,丁相缓声道,“殿下,捐监的可不止富户,还有官员,若家中儿子实在考不出功名,捐监也是他们子弟的出路。”   丁相笑,“便是臣,家中也有无功名的子孙哪。”   荣烺瞪大眼睛,问,“丁师傅你也不赞同革除捐监。”   “不。臣是赞同的。”丁相面容温和,“最初国子监允许捐监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底层官员不够用。监生结业后,再经朝廷考试,可以派到下面做些小官,帮着处理事务。但如今国朝承平日久,有功名的秀才举子渐渐多起来,再允许捐监滋生,就不当宜了。”   “再者,朝廷有需要时,可开捐监之例。但有一事,朝廷是一切的根基。只有朝廷好,日子太平,下面的官员、百姓,才能好日子过。倘将朝廷弄的乌烟障气,使小人得志,奸臣当道,必至民不聊生,狼烟四起。那样,于朝廷于官员于百姓,甚至,于那些上蹿下跳的小丑们,也是无益的。”   “所以,即便革弊要使许多人让出一部分利益,也要革除弊端。这既是为朝廷,也是为子孙后代。”   “怪不得祖母常称赞您哪。”荣烺心服口服,“我就用丁师傅您的教导,与御史台、颜相谈一谈。”   丁相极为惊诧,“殿下要谈什么?”   荣烺正色道,“国子监需要支持。我不希望唐祭酒再受到攻诘,与其防备不知哪里的暗箭,不如先把此事做成大势所趋。他们不把国子监放眼里,也可能轻视礼部,我不信他们还能连御史台、连颜相都不放眼里。”   丁相简直惊愕,为公主殿下的勇气。   您这好不好就把首辅把左都御史谈话的事儿,你可知道在你之前,没哪一位公主殿下敢这么干的。   当然,也没哪位公主住在万寿宫,没哪位公主把自己的令旨颁到内阁。   丁相道,“这事还是先与太后娘娘、陛下商量一下妥当。”   荣烺道,“商量反而不好。此事必得我出面,倘皇祖母或者父皇,他们不能同左都御史、内阁首辅说这样的话。内阁七人,怎么偏选他二人。而内阁之人,谁又会说他们不支持国子监改制呢?我来,成就成,不成我另想法子。”   丁相想,的确,有钟学士的教训在前,公主的威慑反而更大。   丁相不愧是做过内阁首辅之人,极为体贴道,“今日事,臣不会再与第三人提起。公主言及此事,也不必提臣的名字。”   “也好。不然倒显得是丁师傅您在背后给我出主意了。”荣烺道,“只是这样,我岂不是贪丁师傅之功。”   丁相谦道,“这点见识,许多人都懂。只是殿下年纪小,且与臣谈起,方听臣一番絮叨罢了。”   “那也是丁师傅您告诉我的呀。”   荣烺眼睛亮晶晶的,没有一丝杂质。面对这么一双眼睛,丁相也不禁一笑,“那臣就祝殿下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第155章   殿下 正文第一五五章   荣烺既有了主意,为保稳妥,还是先跟颜姑娘商议。颜姑娘是颜相之女,肯定对颜相有所了解。   待荣烺将事同颜姑娘讲了,颜姑娘沉思片刻,“上次回家,我就同父亲讲过国子监改制之事。不瞒殿下,我父亲对国子监改制的一些看法并不完全赞同。”   荣烺问,“颜相不赞同哪些?”   颜姑娘便与荣烺细致讲了,“父亲认为国子监改制应该自学风入手,若是将荫监捐监与举子秀才分开,担心会导致荫监捐监进一步的堕落。”   “看来颜相也知晓国子监学风不正之事。”   颜姑娘有些不好意思,“不瞒殿下,我家也有族人在国子监读书的。”   “你家族人也很少啊。”荣烺好奇,“官学也有,国子监也有,正经科举的也有。”   颜姑娘习以为常,“几乎家家都这样啊。”   荣烺却不解,“什么样?”   “男孩子少时读书开蒙,倘天资好,便在家读了。若是一般的,便去官学。再有成年也没读出名堂的,便去国子监,不管荫监还是捐监,监生出来也能谋个小差使。”颜姑娘道,“文官家族出身的子弟,要出仕,大抵是这样。”   荣烺点点头,问颜姑娘,“你觉着我跟你父亲谈谈,他能改为支持国子监么?”   颜姑娘一笑,“殿下,我父亲虽然不全认同国子监的改制方法,可他也认为国子监应该改一改规矩了。他与国子监只是方法不同,其实都是想国子监变好。”   “那我就请颜相过来说说话。”   在请方御史之前,荣烺也先宣方姑娘进宫,与方姑娘说起国子监改制之事。这事,方姑娘还真听说了,只是她了解的不如荣烺详细。   荣烺大致说了说,问方姑娘,“阿方,方御史在家可有提及国子监的事?”   方姑娘时常参加荣烺的小聚会,是荣烺的朋友之一。方姑娘道,“父亲在我们跟前从来不提朝中的事。”   “这样啊。那就算了。”   “殿下可是有事吩咐?”因为方御史以前得罪过荣烺,而荣烺心胸开阔,并未计较,还待方姑娘很好。方姑娘心里一直觉着有些亏欠之意,此时忙问了一句。   “我是想明天请方御史来谈一谈国子监改制之事,这事眼下瞅着不算十分要紧,却关乎几代甚至几十代监生的未来。”荣烺看向方姑娘,“我希望你父亲方御史能支持国子监的改制。”   虽然在公主的宴会上大家都有惊人之语,但这是方姑娘人生中第一次直面朝务。方姑娘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好在,她亦是个镇定的,立刻便道,“我回家向父亲转达殿下的意思。”   “不用,明天我会亲自同方御史谈。”荣烺挑起一根眉毛,“倒是阿方你,你对时下的事关注太少了。”   方姑娘说,“平时也听不到这些事。”   “我平时也要读书,偶尔还是能听到的。阿方,咱们跟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可不一样,虽说国朝大事自有朝臣,可咱们都是吃百姓供奉的人,平时当然得对百姓的事多关心了。”荣烺道,“这样,你先回去练弓箭,等以后我慢慢教你。”   方姑娘迷惑,“殿下,练弓箭做什么?”   “我还没跟你们说,今岁秋狩,我已经跟父皇说好了,邀请大家伙一起去。”   饶是方姑娘文官出身也是一喜,就听荣烺道,“这事我还没跟她们说,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方姑娘笑,“大家伙儿若知道,定高兴的了不得。”   荣烺跟方姑娘说了会儿话,便令方姑娘回家去了。   回家后,方姑娘与母亲说起公主召见她的用意,方太太是略知些朝务政事的,“等你父亲回家,你同你父亲说一声,既是公主要召见他,他也提早有些准备。”   方姑娘不解,“母亲,国子监的事,公主为何要召见父亲呢?公主说是想取得父亲的支持。”   方太太道,“现在国子监的唐祭酒,前几天因族人私下收贿请托,被御史弹了。不过,这事已经过去了。”   方太太久闻荣烺声名,知道这位公主殿下曾将正二品翰林掌院干下去,问闺女,“你看公主同你说话时心情如何?”   “挺好的。公主还说今年秋狩让我随驾。”   方太太一面高兴,一面又有些忧愁,担心这是公主递给方家的敬酒。   待晚上方御史落衙回府,听闺女说了明日公主殿下要召见他的事,顿时愁的不轻。也不知道小公主是什么毛病,怎么这么喜欢召见大臣?   可他也不能不去,毕竟有钟学士教训在前,大家都不愿意因小事得罪荣烺。可堂堂左都御史去面见公主,也真是……   憋屈的感觉在听到颜相也在被召见之列时大大减轻。   荣烺是派万寿宫内侍总管传两位大员过来说话的,内侍总管这活干的挺熟,一般郑太后有事召见也是如此。   不过,内侍总管一说是公主召见。   当时,全内阁的视线都落在颜相与方御史脸上。   颜相永远是八风不动泰然自若的模样,这位以温雅谦和著称的首辅大人随手理理衣袖,不着痕迹的看齐尚书一眼。齐尚书也是一脸错愕,颜相便知今日召见应与齐尚书无干。他侧身同方御史道,“正说晌午要用饭了。方大人,如此咱们这就过去吧。”   方御史称,“是。”   宫中的青砖路因昨夜一场秋雨微湿,太阳一出来,水汽蒸发,中午便有些闷热。宫殿前的广场砖路人来人往。不论青衣小侍,还是朝中官员,见到颜相都微微行礼。   内侍总管在前引路,万寿宫就在内阁西北方,穿过昭德殿前的广场,入万寿门,便是万寿宫了。   荣烺刚放学,身边跟着荣玥几人,身后是服侍她的女官,抱着书砚的宫人,以及诸多随侍。见颜相二人前来,荣烺笑,“我与张总管说估摸着我放学的时辰,张总管果然准时。”   颜相几人躬身见礼,荣烺道,“都不必多礼。颜相、方御史,你们就随我进来吧。”她侧首同荣玥说了句,“阿玥姐,你们先去祖母那里,我跟颜相他们有些事要谈。”   “好。”   进了万寿宫,荣玥几人便先去正殿给郑太后行礼。荣烺则带着颜相、方御史到自己小院儿。她今天穿了件红底绣金槿花的窄袖长裙,留守的宫人见公主回来,立刻捧来巾帕温水,服侍公主净手洗漱。   荣烺一边洗手一边说,“林妈妈,让膳房传膳吧。我都饿了。”她转头问颜相、方御史,“你们也饿了吧?”   方御史心说,就是饿,也不好在小公主跟前说啊。   就听颜相温和的回了句,“臣也有些饿了。”   “咱们先用膳,再说事。”荣烺把手上的水擦去,就有宫人捧着白玉香膏盒上前,还有一位宫人细心的打开盖子,荣烺挖块香膏慢慢在掌心揉开,跟颜相二人介绍,“今天为了招待颜相跟方御史,我特意让寿膳房做几样拿手的。还同阿颜阿方打听了您二人的喜好。”   颜相道,“臣不挑食。”   方御史也不能总不吭气,虽然公主越是殷勤,他越觉着事儿不好办。还是说了句,“臣自幼贫寒,什么都吃。殿下不必为臣费心。”   “那不行,俗话说,投其所好。”荣烺笑眯眯地。   颜相道,“公主有事,吩咐一声,臣等必尽心竭力。”   荣烺既有吩咐,寿膳房自然有所准备,当真是吩咐一声,饭菜便至。好在大家分案而坐,方御史稍稍放松了些。   颜相面前的则有颜相喜欢的桂花鸭、甜牛肉旋饼,方御史的则有油淋乳鸽、炒鳝糊等菜。   二人便知这必是自家闺女透露给公主的。   荣烺说,“我下午还有课要上,你们也要当差,咱们就不吃酒了。都别客气,尝尝可还适口。”   荣烺取筷开箸,颜方二人也便开始用膳。俩人都是一个媳妇伺候俩婆婆的本领,自然不可能在荣烺这么位小公主面前紧张。只是荣烺是出名的不大好惹,尤其公主殿下您这小小年纪,您就设宴款待我们俩内阁大员,这妥当么?   妥当不妥当都来了,也不能饿着。   还是先吃饭吧。   尤其荣烺特意安排的膳食,还真挺合颜方二人口味,内阁例饭固然丰盛,却也是远远不及的。   荣烺自己上半日课,也是真饿,并不来虚情假意寻话题那套,她先把吃饱肚子。再到偏厅与颜方二人谈国子监的事。   颜相一向温和,方御史是有名的铁骨头,但吃过公主的饭,意气也没那么足了。宫人捧来香茶,一杯是颜相素爱的碧螺春,一杯是方御史喜欢的铁观音。   荣烺坐在临窗檀木小榻,道,“我请你们二位前来,不为别的,是为国子监的事。”   两人就要放下茶盏起身回话,荣烺摆摆手,“坐。我先回答颜相。之所以让荫生与举子秀才分开,不是为了隔离荫生,而是一剂猛药。”   “如今国子监到处都是拉关系走门路,结拜成党的事,能潜心于学问的少之又少。不少人来国子监前学问尚可,在国子监时间一长,不进反退。这还是小事。人都有朋友,志同道合在一起,没问题。可若国子监里这样精于钻营,全无理想的人进了官场,于朝廷于百姓,都不是好事。”   荣烺道,“所以,先把国子监一分为二。有真材实学的,引其重归正路。靠恩荫入监的,也要加强管理,从严结业。故而,我赞同国子监暂时分治。”   颜相捧着手中温茶,道,“从猛还是从缓,都无妨,因为都是同样的目的。殿下,臣是支持国子监改制的。”   荣烺颌首,看向方御史,方御史道,“臣寒门出身,若无科举,焉能有臣今日官位,臣也支持国子监改制。”   “那你们看唐祭酒如何?”荣烺问。   颜相道,“虽性温和,却也是霹雳手段,是个能任事的人。”   方御史道,“有治家不严之过。”   荣烺问方御史,“方御史,你家族中也有几百人口,你敢保证族人个个清白?”   方御史胸膛一振,“自然,臣敢保证。”   “那方御史能不能管到你家出五服的族人家中事?”   方御史不答了。   “这些争论没什么意思。我也不争口头长短,可即便皇家宗室,也有宗学之耻。”荣烺道,“那些皇家看不到的地方,更不知有多少辱没祖宗的事了。”   “世上何尝有完人?”荣烺道,“把唐祭酒参下去,换一位官员,还要重新熟悉国子监,重新开始改制之事。若这个官员再有出五服族亲有了过失,再换一位,那国子监改制就会一拖再拖,拖到无疾而终。或者,拖个十年八载,方能做成。”   “方御史,我想你们御史台既是管监察百官之事,不如你派个人,替朝廷看着国子监改制,若有哪里做得不好,及时提出来,也能使国子监及时改正,也有益广大监生。你觉着如何?”   方御史心里怀疑荣烺是不是要拉他下水,参与到国子监改制一事中。可又如荣烺,御史台的确有监察百官之责,国子监改制,原也在御史台监察之中。   方御史道,“这本就是臣份内之事。”   “那就好。”荣烺嘴角一弯,“那方御史就替我看一看,如今国子监是个什么情形,若有为难的事,你不愿过来回禀于我,便告诉阿方,让阿方同我说,我跟阿方是朋友,经常见面。”   方御史板板正正地,“若国子监有不妥之事,臣自会上禀陛下。”   “那也是一样的。”荣烺知道有些古板人一直不想她管朝中事,她如今有求于方御史,便体贴的同方御史道,“我皇兄如今开始学习理政,您跟我皇兄讲,也可以。”   方御史终于面容一缓,“是。”   “好。你二人今天应承了我,我从不看人嘴上说什么,我要看到实际行动。如果有人糊弄我,把我当傻瓜,我不会受此侮辱。” 第156章   殿下 正文第一五六章   自公主的梨花院告辞而出,颜相方御史二人到正殿给郑太后请安。郑太后打趣,“听说你俩吃阿烺的请了。”   颜相先致歉,“因在宫门口遇到公主,光顾着听公主吩咐,如今才来给娘娘请安,请娘娘恕罪。”   方御史也跟着请罪。   “这无妨。我原也没宣你们来。”郑太后心情不错。   方御史不愧御史台大头目,当即禀道,“娘娘,公主殿下同臣等说了——”   方御史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郑太后挥手打断,“我也是昨日才知道公主要宣你们来说话,我又没吃她的请,你们怎么商量的也不必同我讲。”   方御史险没噎着,心说,我也不想来吃公主的请啊,关键是,公主后来还威胁我们好几句。说我们要不帮她忙,她就要我们好看!   郑太后仿佛完全没看到方御史一脸的欲言又止,略问了颜相几句关于江南市舶司的事,就让他二人退下了。   出了万寿宫,方御史悄悄同颜相吐槽,“公主殿下简直深得太后娘娘真传。”   颜相悠然的迈着步子,“公主自幼养于娘娘膝下,有些像也正常。”   方御史简直想吐血。   荣烺所为立竿见影,原本国子监一分为二,也得有地方才能分出去。内城拥挤,唐祭酒也没想在内城寻地方,他看中了外城的一座前王府花园。   说前王府,是因为这是先荆郡王的御赐宅子,荆郡王过逝后,除郡王爵,这宅子也便重收归内务司所属。   唐祭酒想用这地方,荣晟帝都答应了,内务司却很不愿意给,如今还在推三阻四。   原本还有的官司打,颜相说了句话,内务司乖乖便把宅子给了国子监。连里头一应桌椅用具,工部也说只要宅子收拾出来,一月之内给配齐当。   唐祭酒觉着,这莫不是老天爷开了眼。   他人不是自欺欺人的性子,过去请教齐尚书,才知其中缘故。   当初齐尚书让他走公主的门路,他还觉着公主年少,偶尔能帮着在万寿宫说话就没白烧这柱香。却未想到,公主竟能帮到他这样多。   齐尚书对此也很意外,到万寿宫给郑太后请安时,特意拐个弯给荣烺问个安,顺带打听此事。   荣烺正踩着竹梯摘梨子,梯下林司仪提着篮子,接荣烺摘的梨子。见齐尚书来了,荣烺踩梯子上,一手握着梨树枝,一手挥了挥,朝齐尚书打招呼,“齐师傅,您怎么来了。”   齐尚书笑,“臣掐指一算,殿下院儿的梨该是熟了,特来殿下这里讨果子吃。”   “那你来得巧。”荣烺说,“齐师傅,我给你摘个大的。”   齐尚书看她要往树上爬,连忙说,“小的就行,小的也甜,公主快下来吧。”   “我小心着哪。”荣烺别看略有些小孩子的圆润,却当真手脚灵活,羊皮小靴子稳稳的踩在梨树的横枝上,嗖嗖摘俩大梨,一手一个扔给齐师傅,“齐师傅,接着!”   齐尚书袖子一抬,俩梨就被他笼袖里了,一边心惊胆战,“你倒是留一个手扶着树啊!”   “都说了没事。”   荣烺灵活极了,向下踩在梯子上,离地面还有两阶的时候,她刷就跳下来了。   齐尚书说,“看摔着就知道疼了。”   “怎么可能摔着,我会走就会爬树了。”荣烺吹牛。   齐尚书点点头,“嗯,据我所知,会走就会爬树的只有猴子。”   荣烺哈哈大乐。   林司仪过来,拿走齐尚书袖里的梨子,交给宫人洗干净。又令人备下茶水,天色还早,难得无风,温度尚暖,便在廊前置下一套竹编桌椅。   荣烺坐一把竹椅,齐尚书坐一把。   齐尚书方说到正事,“臣特意来向公主道谢。”感谢公主帮忙,国子监省去不少琐碎。   荣烺也不是那种为善不与人知的性格,不过,她并不因此居功,“我主要比较讨厌有人用八竿子搭不着的事弹劾唐祭酒,正事还忙不过来哪。这个时候,大家应该帮助唐祭酒才对啊。”   齐尚书立刻大拍荣烺马屁,“是,是,殿下说的对。”   被齐尚书一夸,荣烺也有点美滋滋。   荣烺这样肯帮忙,虽然是个单纯的傻姑娘,可齐尚书是个义气人。齐尚书就道,“公主义薄云天,臣心内钦佩,必得报答公主。”   荣烺笑,“不用啦,我就是想唐祭酒能顺遂些。我做这些事,也不是为了让齐师傅你报答我。”   “这是公主高义。臣已经想好要如何报答公主了?”   荣烺好奇起来,“怎么着?”   齐尚书道,“公主经常出门,还偶有令旨颁下,我看公主尚且没有自己的金印。公主是陛下唯一爱女,早些请封也是情理之内。”   公主是有相对应品阶的,像荣烺是未成年的小公主,也是公主。只是因其尚未册封,便没有公主的正式金印。如荣烺的令旨,若按法度而言,用私印不合规矩,得用她公主的金印方可。   但因荣烺年岁小,尚无册封,便无金印。   如今齐尚书提的,就是想为荣烺提前册封。   公主册封,皇子赐爵,这些事,礼部正管。   荣烺当真年幼,还不了解册封的意义,对此也不热衷,“这急什么,我及笄时自然就册封了啊。”S   “早一点岂不好。”   荣烺不谙世俗,却心性极为聪明。她意识到原来齐师傅是真要报答她,荣烺对册封没兴趣,她说,“齐师傅你要还我人情啊,册封就免了,你记着欠我人情就行啦。等我什么时候要你还,你再还给我。”   她打算把这事暂且记下。   齐尚书笑,“公主刚不说不求报答么?”   “是啊。我本来就是想让唐祭酒心无旁鹜的去做事,可齐师傅你非要报答我,那我就暂且记住这事儿呗。”   看荣烺一幅伶牙俐齿的聪明相,齐尚书也笑了,提醒她,“那公主可得记好了,最好及时变现,不然哪一天臣忘了也说不定。”   正巧林司仪端来果品,荣烺拿个大梨,对齐尚书说,“那我就弄这么个大梨,咣咣咣敲你三下,兴许你就想起来了。”   说着把梨放齐尚书手里,“这个又大,熟的又好,齐师傅你吃。”   对着荣烺纯真清澈的眼睛,齐尚书不觉露出笑容,想着小孩子虽然偶尔会淘气,也是有许多让人喜欢地方的。笑着接过,“谢殿下,臣便不客气了。”   “不用客气啊。”荣烺自己也挑了只又大又甜的,师徒俩就一起吃起梨来。   齐尚书同荣烺说了国子监改制的进程,“如今刚入秋,屋子好收拾,待把西郊园子收拾出来,桌椅板凳的摆放齐当,便可将人迁过去了。”   “若这样,明年应该有些样子了。”荣烺说,“官学招生考试也刚刚结束。”   “我听说博义馆那边报考的人远不及新馆的多。”这事儿在帝都都成了笑话,连博义馆里读书的官学生,都有好些想走门路走关系,想把孩子转到新馆那边去。奈何当初联名上书搞静坐的事闹的太大,如今官学馆长白翡白大人,但凡有人找到他,他立刻就把当初的联名书拿出来给请托人看,直看的人了无生趣,回家也只能抽自家那不长进的混账东西!   荣烺已经看过今年新招的官学名单,道,“白大人还是很公正的。”   荣烺问,“让荫生迁到西郊新国子监,朝中反对的人多么?”   “不会比当初递折子反对国子监改制的人更多了。”齐尚书提醒一句,“殿下,如今能得秀才、举子功名的,您以为真有几个是寒门出身呢?”   荣烺阅历尚浅,不解齐尚书的意思。   齐尚书道,“殿下以为寒门是什么样的?”   荣烺想了想,“家境普通,没有做官的人家。”   齐尚书唇角微弯,“殿下说的对,世俗中的寒门就是这样。家里普通,没有做官的人,便已可称寒门。这样的人家,想供养出一个秀才举子都是很困难的。国子监里的举子秀才们,六七成出身官宦之家。”   荣烺很惊讶,“是这样?”   齐尚书颌首,“不管是书香门第,还是小官宦之家,总归家里薄有家资、略有门第的占大多数。您想,国子监改制之事一定,恩荫子弟再重要,重不过有功名的子弟。他们是不会反对的。”   荣烺年纪尚小,齐尚书不豫多提,转而道,“听说殿下在准备秋狩的事了。”   “嗯。内务司已经把我秋狩的行头都准备好了,你要不要看看?”   公主有心显摆,做臣子的自然得捧场,齐尚书点头,“那臣要开开眼界了。”   荣烺便很高兴的令宫人取来自己的弓箭,还有自己的小佩刀。荣烺用的东西,自是精致的了不得,箭囊都是掐金挖花精致极了,箭矢上都刻着梨花模样。倒是小佩刀不一样,刀鞘深灰,朴素大方。齐尚书抽出小佩刀,寒光微闪,齐尚书颌首,“这刀不错。”   “当然了。这是母后送给我的,是显烈皇后小时候用的。”   齐尚书随手舞出刀式,“嗯,给殿下用再合适不过。”   师徒俩聊着聊着,就约好明日休沐一道出宫逛逛。   眼见天色不早,齐尚书起身告辞,荣烺热情留饭,“齐师傅您留下一起用晚膳吧。”   “不了,明早殿下请我早饭。”   “行啊。”荣烺是个大方人,“你选地方,我请客。我早上也就不用膳了,齐师傅你早点来。”   “知道。”   荣烺把齐尚书送到宫门口,这才到正殿找祖母说话。 第157章   殿下 正文第一五七章   第二日一早,荣烺还在晨练,齐尚书就进宫了。   他先在廊下等了片刻,就见荣烺与郑太后有说有笑的走过来,二人皆是一身劲装打扮,荣烺还挽着自己的小佩刀,小脸儿红扑扑的,额角微湿,鼻尖儿沁着细细汗珠,像是晨光下的一粒小珍珠。   齐尚书上前见礼,荣烺高兴的跟祖母说,“齐师傅果然有信用。”   郑太后摆摆手,示意齐尚书不必多礼,与荣烺道,“你这就去换衣裳吧。”   “齐师傅你等我一下,我换个衣裳就来。”   “是。殿下不必急,慢慢来。”   齐尚书随郑太后到正殿说话,原本他是担心荣烺性急,才说慢慢来的话。不料,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齐尚书心内无语,原想女子爱打扮,出门拖沓,也该是少女或者已婚妇人如此,不料荣烺这么个小女娃也这般爱美。   头上的单髻梳编成小辫子再扭成花,簪上珍珠花钗,身上也换了笼着雾一样轻纱的小裙子,腰上坠着香包,耳上挂着明珠,小女娃还没到涂脂粉的年岁,但眉心间贴了花钿,精致的很。   “殿下再不出来,臣就要在太后娘娘这里讨口饭吃了。”   “我也有些饿了。要不咱们用过早膳再出门?”荣烺有晨练习惯,她又爱洁,晨练后就要沐浴,肚子早就叫了好几声。   郑太后不勉强,“你俩随意。”   俩人干脆就在郑太后这里用早膳,荣烺与柳嬷嬷道,“炭腌菜来一碟,还有红汤羊肉面来一碗,齐师傅喜欢。”她时常与齐师傅出门,知道齐师傅的喜好。荣烺很细致,“面上叠两块炖的烂烂的焖羊肉。”   柳嬷嬷含笑答应,“奴婢记得了。”下去吩咐不提。   齐尚书道,“臣拢共就跟殿下吃过一次羊肉面,殿下就记得了。”   “当然啦。齐师傅你吃羊肉时的神色跟吃别的东西不一样。”   齐尚书素来坦然,“臣年少求学时,秋冬天寒,羊肉吃了暖身子,便一直忘不掉了。”   “我也爱吃羊肉。焖着吃炒着吃炖着吃,都好吃。”荣烺发表一通对羊肉的看法。   宫人流水般捧上早膳,郑太后提醒荣烺一句,“快用膳,再叨叨饭都凉了。”   荣烺吃饭不磨唧,很快就用好早膳,丁香茶漱过口,就带着林司仪等人与齐尚书一同出宫逛去了。   昨儿俩人就约好去西郊国子监的新园子,看看收拾的如何了。   荣烺照例骑着她的小矮马,因是休沐日,街上格外热闹。荣烺就喜欢热热闹闹的,她还遇着熟人了。罗公府的马车靠边停下,车帘掀起一角,罗湘不好直呼荣烺为殿下,便唤林司仪一声,“林妈妈。”   林司仪寻着声线望去,看到罗湘,转而提醒荣烺一声。   荣烺正满大街看热闹,她与罗湘也时常见,但在街上遇见,感觉就不同。荣烺驱马过去,罗湘也扶着侍女下车,在罗家马车畔骑一高头骏马的也是罗家子弟。   罗公子一见妹妹下车,便下马去扶,还问妹妹,“是遇着朋友了?”他并不认得荣烺,好在他认识齐尚书,见齐尚书在荣烺身畔隐隐站在从属之位,再联系到荣烺的年岁,立刻便知荣烺身份了。   罗湘上前一步按住要下马的荣烺,“您就别下来了。”   荣烺便没再下马,对微微躬身的罗公子略一摆手,“在外不必多礼。”问罗湘,“你们这是做什么去?”   罗湘有些羞涩,“我听阿史说,九月秋狩,您都带我们去。我担心弓箭生疏,趁着休沐我二哥有空,让他陪我去店铺挑张好弓。”   “这话是!前儿阿史进宫我跟她提过,原想着下月咱们聚会时一块跟你们讲,你们消息真灵通。”   “这好事阿史哪儿忍得住不告诉我们。”罗湘嘴角弯弯,满脸笑意,她并不打听荣烺要去哪里,也不多说话,就道,“不耽搁您了,您跟齐师傅必然有正事。”   “行,你们也去吧。”   荣烺齐尚书一行走远,罗公子这才扶着妹妹上车,自己把马丢给书童,转而跟妹妹挤上车,小声说,“阿湘,那就是公主殿下啊。”   “当然了。你不会才知道吧。”   “知道啊,但也得再问你一遍才能确定。”罗公子正当少年,回想刚刚面见荣烺的情形,感慨道,“殿下果然龙姿凤章,尊贵极了。”   罗湘道,“公主的好处还不只在身份上。”   荣烺一行很快到内城城门口,这次是齐尚书遇到熟人,“啊,净之,前儿在先生那儿还提起你,我还说调令五月初就下了,你怎么还没到。”   齐尚书的熟人生得面阔腮方,坚毅疏朗,颌下留着齐整短须,瞧着似是年长几岁。但听他说话,又是比齐尚书小的,“接了朝廷调令,也得把手中事务全交接好才能动身。齐大哥,你这是要出城去。”   “嗯。带小姐出城逛逛。”齐尚书见到熟人欣喜太过,一时忘了荣烺,此时方介绍给朋友,“这是我女弟子。”   荣烺对这位新任太仆寺卿略一颌首,“小丁大人。”她在祖母那里看到过新任太仆寺卿的调令,这人是丁相的长子。   就是相貌与丁相不大相似。   后面女眷车辆听到交谈声,着婆子过来相询。丁大人笑着与婆子道,“你与太太说,我遇着齐大哥了。让阿欢过来,见一见伯伯。”   一时,后头车里下来个七八岁大的少年,这少年形容相貌更似祖父。举止也很斯文有礼,站在父亲身畔向齐尚书行礼,齐尚书摸摸他的头,与丁大人道,“阿欢出生的事,我还是在书信中知晓的。一转眼,阿欢都这么大了。”   “是啊。”丁大人很欣悦的模样。   齐尚书同阿欢介绍荣烺,“这是我女弟子,也是你祖父的弟子。唉哟,辈份怎么算?”   荣烺一笑,“各论各的就行。”自腰间取下一块玉佩递给丁欢,“丁相见到你们来,必然心喜。第一次见,拿着玩儿吧。”   丁欢立刻想到他祖父现在给谁做先生,还有荣烺赏赐他玉佩的神态语气。还有这位齐伯伯,能被齐伯伯称为女弟子的人是谁。   丁大人也反应过来,父子俩都很机敏,知道荣烺微服,不能磕头见礼,便都微微躬身,道了句,“小姐。”   丁欢恭恭敬敬的双手接过玉佩,“谢您所赐。”   “不必这样客套。我与丁师傅就似朋友一般。”   丁大人也不能不让女眷露面了,同儿子道,“与你母亲姐姐讲,有贵客,让她们下来见贵客。”   荣烺倒是拦了,“何需这样大作排场,以后有的是见面机会。”她知道外地不比帝都民风开放,至今许多地方女眷仍是不在外露面儿的。   荣烺还着急去西郊看园子,便与齐尚书道,“齐师傅,咱们先走吧,也让丁大人他们回家,丁相肯定也盼着他们哪。”   齐尚书道,“很是。”   便与丁大人一家告辞,带着荣烺先出城去了。   经过丁家女眷的马车时,那靓蓝车帘被轻轻揭起一角,露出一双极美杏眸。   出了内城,便是外城。   外城也是极繁华的,车辆人口来往不绝。荣烺一向有什么说什么,想到刚刚的丁大人,就同齐尚书道,“风仪气韵较丁相就差远了。”   齐尚书道,“您眼光太高。”   “高么?”荣烺斜向上望齐尚书,颌首,“起码也得齐师傅这样吧。”   齐尚书险没厥倒,“什么叫起码,你看到几人能与我相比的?”   “好些啊。丁相、颜相、还有郑国公,其实史师傅神采也不错,但他比较笨,所以综合上他是不及齐师傅您的。”   齐尚书被荣烺对比的身心舒泰,“您这可过奖了。”   “我是实话实说。”   俩人闲话间到了西郊,郡王的园子,即便久不住人,内务司也一直有维护。唐祭酒也在园内,检查园子的装潢进度。   这园子颇是宽敞,里面亭台楼阁俱全,还有处极宽敞的戏台。   唐祭酒准备改为宣圣堂,供孔圣人像,以后便在此讲书辩经,也做季考学堂。   这园中有许多珍贵花卉,唐祭酒请了行家来估价,换了便宜好养活的种。另外,园中贵重木料一概变现,换成朴实便宜的木料,以免发生宗学那种偷桌偷椅的事,忒丢脸。   荣烺叹服,“唐祭酒,你祖上出过神仙的人家,竟这般会过日子。”唐家也是几百年的显赫人家,但与旁的人家有个身居高位的祖宗不一样,唐家祖上出的不高官,是活神仙。   人家这神仙跟普通神仙不一样,据说出神仙后,唐家人从不求仙问道,都是走读书仕途的路子。   唐祭酒笑答,“神仙是祖上的事情了。臣等即是凡夫俗子,就得讲凡世生活。”   荣烺经历过博义馆静坐之事,问唐祭酒,“国子监现在可还安稳?”   “荫生自然不愿,只是此事也由不得他们。”唐祭酒道,“殿下放心,臣心中有数。”   荣烺颌首。   园子极宽敞,前后两座校场,地面依旧平整牢固,荣烺不禁感叹,“怪道史书说荆孝王当年,宗室武功第一。”   “史书上说孝王与太.祖极为融洽,怎么他的园子倒在郊外?”   齐尚书沿着斑驳台阶走上点将台,道,“帝都城内房舍拥簇,哪儿有这么大地界儿。孝王王府在城内,特地要了处郊外的园子,就图郊外宽敞。”   荣烺放眼远望,想着当年孝王在此点验兵马校卫的模样,感慨道,“当年孝王定想不到,几十年后,这里竟做了新国子监。”   齐尚书轻拍将台木栏,“世上没什么是不变的。”   “怎么能这么说?像我对齐师傅你的敬意就永远不变啊。”荣烺道。   听着荣烺的童言稚语,齐尚书轻轻笑起来,“什么时候殿下真正觉着,我齐某人不过如此。那时候,殿下也就长大了。”   荣烺不服气的翘起嘴巴,“虽然我年纪还小,可我心里已经长大了。”   “是臣有些伤感了。”齐尚书露出一个笑意。   “齐师傅你伤感什么!”荣烺仰头站在齐尚书身畔,越是小孩子,越喜欢打听大人的事。   “没什么,臣只是担心国子监的事会不顺利。”   “怎么可能?我看这园子再有俩月就能修好了,到时国子监一分为二,新规便可施行。”   “希望能应了公主这话。”齐尚书道,“臣在朝多年,独国子监改制,不希望出一丝差错。”   荣烺也能感觉到齐师傅对国子监改制的重视,她安慰齐师傅,“齐师傅你就放心吧。有你、有我、有唐祭酒,肯定会顺顺利利的。”   秋风吹散秋阳的炎热,齐尚书望向荣烺,“有殿下的支持,一定能顺利。” 第158章   殿下 正文第一五八章   第二天上午,原本是齐尚书的课,结果却是史太傅前来。荣烺有些奇怪,以为史太傅记错了,正要问,史太傅已经躬身行礼,荣烺还半礼道,“史师傅不必多礼,您今儿怎么来了。”   “国子监那边有事,齐尚书抽不开身,便与臣换了课。”史太傅道。   “什么事?”荣烺问。   “臣又不是礼部尚书,哪里清楚。”宫人捧茶放到史太傅的授课书案上,史太傅向来闲话少,同荣烺道,“殿下,该读书了。”   荣烺根本不吃他这一套,道,“您就是不告诉我,我下课也能知道。能让齐师傅跟您换课的,能是小事?”   真淘气呀。   史太傅每每给荣烺上课都要受荣烺这古怪精灵的折磨,好在时间久,史太傅也被“折磨   ”出了一道应对之策。他既为先生,便凡事以荣烺的课业为主,道,“臣并非不想告知殿下,只是担心殿下定性不足,骤闻这样的大事,怕要定不下心听臣课功课了。”   “不会的。既是已经发生的事,再怎样令人震惊,也改变不了事实了。祖母以前就教过我,不要为发生的事所耽搁,要着眼于当下。”荣烺道,“再说,明儿才是史师傅您的课,我们都没带书本,还得着宫人回去取。”   看荣烺保证不分心,且的确取书本也得时间,史太傅便与荣烺讲了,“昨晚西郊,就是内务司划给宗人府的那园子失火,非但园子烧没了,听说还烧死几个看守的差使。”   荣烺双眼猛的瞪大,荣玥更是发出一声惊呼,郑锦更是问,“怎么会失火的?”   颜姑娘姜颖更是纷纷看向史太傅。   荣烺也在等着史太傅的回答。   史太傅轻轻摇头,“具体情况臣是真的不清楚,齐尚书下朝便赶过去了。天干物燥的,也难保下头人不当心。”   “可这也太不当心了。”郑锦说。   荣烺眉尖轻皱,与颜姑娘几人道,“昨儿我跟齐师傅过去,看那边事事井然有素,虽有做工的人,也并不杂乱,怎么突然就着火了?”   颜姑娘道,“衙门失火,必然要请刑部或大理寺懂行老手过去调查失火缘由,具体如何,殿下等上两日便知。”   荣烺道,“这一失火,国子监改制之事又要拖延了。”   郑锦宽慰荣烺,“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谁想到会失火呢。”   “是啊。”   史太傅道,“都收收心,咱们这就上课吧。”   荣烺很为国子监感到可惜,但旁的事兴许她还能帮忙,失火的事只能先调查了。荣烺坐回自己的座位,宫人已取来要用的书本,荣烺便先上课了。   当天中午,齐尚书便到万寿宫求见郑太后,大致说了关于西园失火情况的调查。   “已在废墟里搜捡了一遍,起火地点是在守门胥吏的屋子里,那胥吏也烧死了。死因还得忤作剖尸验过才能确定。”齐尚书禀道,“厨房有油渍燃烧后的痕迹,不过厨房本就是做饭的地方,何况厨房离胥吏值房隔着一条花带。”   郑太后问,“火什么时候起来的?”   “亥正便见了火光,原本西园宽阔,不至烧到此地步。偏昨晚刮了一宿的东北风,火仗风势,将园子烧的就剩些光秃秃的门框房框了。”   “让刑部大理寺一起查,勿必将事查清楚。”   “是。”   接下来委实没什么好消息。   西园失火按理与唐祭酒无干,可他既掌国子监,也得担些责任。说到西园失火之事,荣烺都跟祖母、父亲说,“没人比唐祭酒更难过的了,他一心都扑国子监上,休沐日都去西园盯着。”   荣晟帝道,“平时看唐祭酒当差也还用心。”   “是吧。”荣烺看父亲也赞同自己观点,便道,“父皇,还是另选处宅子给国子监,西园烧成那样,短时间内是用不了了。”   荣晟帝道,“西园刚刚失火,总得先查明缘由,再说另赐宅院之事。”   荣烺不解,“为什么?”   荣绵道,“阿烺,唐祭酒平时当差虽得力,可西园的案子也得查明白。”   “西园失火,总不可能是唐祭酒干的啊。”荣烺道,“烧已烧了,总得往前看。”   “首先,西园失火,唐祭酒便有御下不严之过。唐祭酒一人勤勉没用,得下头人悉数用心当差,才能避免再有闪失。国子监改制也非一朝一夕之事,亡羊补劳,犹未晚矣。”荣绵不赞同立刻再赐国子监宅院。   兄长这话也在理。   荣烺无话可辩,点头,“这也是。”   唯一庆幸的就是,御史台也没拿这事做文章参劾唐祭酒。   唐祭酒的请罪折子也被留中。   第二天齐尚书来上课,荣烺问起西园的案子,齐尚书道,“一切都得调查结束才能知道。”   荣烺问,“唐祭酒还好吧?”   “哪里好的起来。”齐尚书叹口气。   “等案子查清会好起来的。也借这机会整肃一下国子监,那些尸位素餐当差潦草的,趁早都清理出去。”荣烺道。   齐尚书听她小大人似的说话,露出微微笑意,“殿下又替唐祭酒在太后娘娘和陛下跟前说好话了。”   “我是实话实说。唐祭酒心里还不知道怎么伤心难过,最不愿意国子监出事的就是他了。”   “殿下别再替唐祭酒说话了。”   荣烺挑起眉毛,讶意的看向齐尚书,齐尚书道,“唐祭酒在这个位子坐不了多久了。”   “不会的。父皇、祖母并没有生唐祭酒的气。”   “殿下听我说。”齐尚书道,“娘娘与殿下自然圣明烛照,但一定会有人趁机将唐祭酒从国子监驱逐。”   “是不是那些不希望国子监改制的人?”荣烺问。   “不全是。”齐尚书道,“还有希望国子监改制的人。”   “为什么?”荣烺想了想,“是觉着出了西园的事,唐祭酒才干欠缺,不足以做好国子监改制之事?”   齐尚书唇角翘了翘,没说话。   荣玥忍不住小声说,“可那是意外呀。”   郑锦道,“玥玥姐,即便是意外,可国子监出这么大事,唐祭酒肯定也要担些责任的。”   颜姑娘长睫一眨,眉头皱了一下又很快松开,心里很替唐祭酒可惜。   荣烺正色道,“国子监改制的整套规章举措,都是唐祭酒提出来的。即便西园之事,唐祭酒要担责,我不信还有比唐祭酒更适合主持国子监改制的人选。”   “殿下高看唐祭酒,也低看了朝中百官。”齐尚书道。   荣烺有些气,怒视齐尚书,“齐师傅你今儿怎么回事,总给我泄气!”   “臣是同殿下说实话。第一,唐祭酒并非不能替代;第二,国子监的新规章已出,朝中人才济济,难道就没一个照葫芦画瓢的?您也忒看轻满朝文武了。”   “可这事是唐祭酒提的,也一直是唐祭酒张罗。唐祭酒未有大过,怎么能换人呢?”   “殿下此言在理。如果我是想取而代之之人,此时会想尽一切办法将唐祭酒拉下来!”齐尚书道。   荣烺瞪着齐尚书,“世上竟有这样坏的人!”   看荣烺眼中一派明净天真,齐尚书道,“殿下只管细心看,您就会明白了。”   能有什么事呢?   荣烺心中好奇,却没有追问。她感觉得到,齐师傅这是让她自己体会。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齐尚书的乌鸦嘴奏效。没几天,江南道巡察御史上本,奏唐氏子包揽诉讼,横行乡里之事。   御史上本,荣晟帝便要问唐祭酒。   唐御史一直在帝都为官,自幼也是在帝都长大。老家留下的都是血脉极远的族人,唐祭酒焉能知晓这些事。   唐祭酒道,“臣久不回老家,倘确有此事,请陛下秉公严办。”   荣晟帝令当地官府调查此事。   此事尚未查清,国子监那边许多监生不满改制之事,聚众大肆议论,还要联名上书朝廷,被唐祭酒先一步压下。可此举激起监生们的强烈反弹,监生们在激愤之下,与过来劝诫的教令、监丞发生冲突。   朝中便有许多官员建议,如今西园失火之事尚未查清,监生们多有不满,不若就改制之事暂缓,以后时机恰当,再徐徐图之。   荣烺看着这些折子,都不知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西园失火后,没有一件惊天动地的事,可忽然间,国子监改制一事就这样被搁置了。   好像是不得不搁置,毕竟西园被烧了。   不论唐家还是国子监,屡屡出事,表明唐祭酒于家事于差使的掌控力在急剧下降。   便是一直支持唐祭酒的荣烺,看到这些事情的发生,对唐祭酒的信心也有些不足。   每当此际,齐尚书那句“殿下只管细心看,您就会明白了”便会自荣烺心头响起。荣烺将折子合拢放回书案,问祖母,“祖母,国子监的事要怎么办?”   郑太后提笔醮墨,“先让唐祭酒整肃国子监内务,将国子监的事务打理好,再改制,事半功倍。”   荣烺点点头,毕竟西园失火是因胥吏饮酒误事所致。只要没将唐祭酒革职或者贬官,于唐祭酒,便仍有机会。   只是,在官学极顺遂的改制,放到国子监,竟然这么快夭折,荣烺心中多少有些遗憾。   真像一团雾啊。   荣烺想。 第159章   殿下 正文第一五九章   “你尝尝我这梨。”   秾绿的树荫下支起圆圆小几,小几畔置两张藤椅,唐祭酒谦恭的半起身,双手接过公主殿下递给他的大梨。   “吃啊,尝尝甜不甜。这是最后一拨梨了。”荣烺自己也从果盘里拿个大梨,咬一口,清甜梨汁涌入口中,荣烺惬意的眯了眯眼睛。   唐祭酒也咬了口自己手里的梨,的确肉质酥脆香甜可口,“这梨真甜。”唐祭酒道,“我尝着像是直隶雪花梨。”   “好眼光。”荣烺指指头顶的大梨树,“我这树就是雪花梨树,非但秋天的果子好吃,春天开花的时候,唉呀,满满一树梨花,在月光下看,像是落了一树的雪。那时候,我整个院子都是香的。”   “可以想像。”唐祭洒顺着荣烺的话说,心下却想,好端端的,公主殿下请我吃梨是什么意思。是要我离开帝都,还是离开国子监祭酒的位置?   官场的失利让唐祭酒心下升起淡淡心酸。不过,他自然不会在公主面前表露出来。   就在唐祭酒心中七想八想的时候,听荣烺问,“唐祭酒,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唐祭酒一时不解,“打算?”   “是啊。改制暂时失败,接下来,你是怎么想的?”荣烺把问题问的更清晰。   “国子监改制失败,都是臣的过失。”唐祭酒难掩黯然。   “我又不是问过失的。已经这样了,人还是得往前看。”   唐祭酒听出其中期许,心下颇有些不可置信,毕竟公主殿下刚还请他吃梨。   唐祭酒试着回答,“改制暂时不能进行,可臣想,臣所拟新规是对的,哪怕臣不任祭酒之职,想国子监脱胎换骨,终有一日,依旧是在新规上进行改制。”   “既暂不能将监生分院而治,臣打算,便依着季考成绩,重新分班。学识成绩相仿的分为一班,也方便博士授业。另外便是严格国子监规矩,以后那些个无关人,什么小商小贩、酒楼小二、家丁长随,皆不可擅自进监。国子监是读书的地方,那就都静下心来读书。”   唐祭酒一口气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心下却有几分忐忑,“从官员到监生,都从严管理。”   荣烺想,这是正道。   “你想的对。”荣烺鼓励唐祭酒,“国子监说来就是朝廷的书院,既是书院,就专心做学问。”   见公主殿下也认同自己的想法,唐祭酒略略安稳,“先慢慢来吧。臣既在祭酒之位,必司祭酒之政。”   荣烺笑,“你没颓废就太好了。”   唐祭酒极是讶意,他还以为公主给他吃梨,是有梨外之意。难道是他理解错了,公主纯粹是关心他。   荣烺说,“我挺担心你的。”   “这几天,我把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总觉着很奇怪。”荣烺现在仍有想不通的地方,“你在国子监改制上有多用心,我非常清楚。休沐的日子都要去西园盯着,西园失火,我知道最难受的恐怕就是你。我心里也并没有怪你,可接下来,你族中有人被参,监生又引发冲突。我心里明明没有怪你,心中却也会想,是不是你不大称职?”   荣烺皱眉,同唐祭酒道,“不瞒你,我现在仍有淡淡的这种感觉,会怀疑你的能力。可心里还有另一个声音,这几件事,有哪件是唐大人你做的呢?明明都不是你做的,最终却会怪到你头上。”   “这是什么缘故?”荣烺疑惑,“我感觉我的情绪被人操纵。”   唐祭酒心下大震,猛然起身,“殿下!   荣烺摇摇头,她仍没有理清这一团乱麻。   荣烺清澈的眼眸中多了丝坚毅,“我绝不会被操纵。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难,只要你不气馁,只要你心中仍存壮志,我想告诉你,我永远支持你。”   那一瞬间的感动让唐祭酒骤然红了眼眶,他的嘴唇无意识的颤抖,心中满满的情绪,却一时不知说什么,或者不论什么样的话都不足以表达他现下的心情。   唐祭酒深深一揖,只唤了一声,“殿下。”便喉间哽涩,再说不出话。 第160章   殿下 正文第一六零章   对于唐祭酒这样传统的科举官员,他心中所期冀的理解与信任,应当是君王所给予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肯定,应当是“士为知己者死”的相识相知。   这是漫长岁月中生长在文人骨血中的理想。   唐祭酒的官位不算高,但也曾无数次幻想过君臣相知的美好冀望。   只是,唐祭酒也想不到,让他第一次有这种愿意肝脑涂地以报的对象并不是君王,而是这样一位小小的,公主殿下。   荣烺面容稚嫩,带着小女孩儿的圆润,眼神清透,神色郑重。   哪怕是小小的公主殿下,也是好的。   唐祭酒想。   在孤寒的官场上,能有一个人真心支持你,看重你,都足以令唐祭酒备受冷落的心脏生出一丝暖意。   唐祭酒再次一揖,感激至极,“谢殿下。”   当初齐尚书带他走荣烺的门路,唐祭酒还觉着不大靠谱,可自始至终,一直支持他的人,也始终是荣烺。   唐祭酒这样一揖再揖,倒让荣烺有些不好意思,她摆摆小手,“哎,我就是把心里话告诉你,不用这样。”   唐祭酒起身,认真的说,“臣也只是想把心里的感激告诉您。”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荣烺也觉着唐祭酒是个知感恩的好人,指指藤椅,唐祭酒坐下,荣烺提醒他一句,“现在既然要缓行,你不妨找个时间,就国子监的事同颜相谈一谈。颜相更温和一些,与你眼下的计划不谋而合。”   这个时候若能得到颜相支持,于唐祭酒而言是好事。   唐祭酒道,“是。臣傍晚便去颜相府请教。”   两人又说些话,荣烺送唐祭酒俩雪花梨,让唐祭酒拿家去吃。唐祭酒谢过公主殿下的赏赐,想着公主殿下肯定是不知道梨是颇有弦外之音的水果。   哎,该怎么给公主殿下提个醒,平时人赏东西从没赏梨的呀。   唐祭酒又担心直言进谏让公主觉着没面子。   一时踟蹰,就带着俩大雪花梨离开了万寿宫。   荣烺让唐祭酒找颜相谈谈,自己心里也对颜相很佩服,她直接在颜姑娘面前就说了,“颜相高瞻远瞩。”   颜姑娘正要谦虚两句,荣烺拉着她问,“阿颜,你说颜相先前说急病缓治,是不是看出来,雷厉风行是要出问题的?”   “殿下,我爹又不会神机妙算。”颜姑娘说,“我一直觉着还是唐祭酒的计划更好,快刀斩乱麻。我在家还为这个跟我爹争辩过,原我想,他这回定然失算。没想到会有这许多意外,国子监改制不得不暂缓。”   “先我也觉着唐祭酒的法子好。”荣烺年岁小,虽因公主身份,多受奉承,可她对有学识的人一向尊敬,自己也并不狂妄。荣烺说,“你我能看出来的好处,颜相肯定更看得出来。可他得出的结论与咱们相反,这说明他看到许多咱们看不到的惊险,或者是难办的地方,所以他才认为国子监改制不宜太激进。”   颜姑娘也迷惘了,“能是什么呢?”   荣烺悄眯眯的同她道,“等休沐回家,你问问颜相。”   “我就怕我爹不告诉我。我爹为人,若无确凿证据,从不言他人是非。”颜姑娘道,“我试着请教一下我爹,看他怎么说吧。”   “行。”   荣烺平生从未遇到这种如坠雾中的谜题,她与颜姑娘议定后,还跟祖母郑太后提及过,郑太后道,“颜相老成,让唐祭酒找颜相请教是对的。万事最重离不开一个‘稳’字,阿烺你也要记住这一点。”   “我总觉着,这事影影绰绰的不分明,我想召秦寺卿问问,火烧西园的事调查怎么样了。”   “去问吧,回头也跟我讲一讲。”   秦寺卿同荣烺颇有渊源,自然一召即至。   秦寺卿是理案的一把好手,已经大致猜到公主殿下要问什么,还带了卷宗来。   卷宗里记录着胥吏的生平,父祖何人,出身哪里,当差的细节,记录的很清楚。   荣烺展开细看,这人直隶府生人,他父亲到帝都接了做胥吏的堂叔公的差使,后来一家人就到了帝都。这人就是世间最普通的那类人,一家子老老实实的过日子,只是他身有隐疾,成亲多年无子。父亲过逝后,他便接了父亲的差使。   与同僚相处,不好不坏。   母亲妻子也都已过逝,就这么一个普通人。   荣烺捏着卷宗,“就是个普通人。”   秦寺卿道,“臣或许案子办多了,臣觉着要是普通人,父母妻子都已过逝,自己膝下空空,总要过继个孩子在身边的。他这冷冷清清的过日子,已经十来年了。”   荣烺闻言,深觉有理,连忙追问,“那查到什么没?”   秦寺卿摇头,“一无所获。把与这胥吏相近的胥吏都问了,也有相处多年的同他说过过继香火之事,这胥吏言说儿女乃天意,不必强求。”   “这话很开阔呀。”荣烺知道儿子对于很多家族,那是比命还重要的。要是一家没儿子,即便过继,即便买,也要买一个男丁的。   “一个胥吏,膝下空空十余年,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就很不寻常。”   “那也不一定,说不定人家天生开阔,看破红尘。也不是所有人都想要儿子的,齐师傅就不成家,也没儿子,不照样好好的。”   秦寺卿唇角抽抽,“殿下,齐府美婢,乃帝都美谈。区区一个胥吏,焉能与齐大人相比。”   “我是说这个理,不一定就人人都想要儿子。”荣烺也不打击秦寺卿的积极性,“反正好好查查,他既是个老实人,怎么就能当差之夜醉酒引起火灾。”   “是。臣与张尚书也都觉着这点存疑。”   “等有消息过来跟我说一声。”   “是。”   秦寺卿做完汇报便退下了。   荣烺琢磨着,待休沐日前一天,颜姑娘回家的时候,荣烺特意令林司仪准备了两筐进上的新鲜水果,让颜姑娘一并带家去,同颜姑娘说,“我知道朝中官员有怪癖,不愿意被我赏赐,颜相自然不是那样的人,正巧你回家,我心里很钦佩他,这是给颜相的,你一并带回去。”   颜姑娘郑重谢过。   颜相回家,先见闺女,再见水果,听闺女讲起公主殿下对他的钦佩,饶是颜相立场居中,此时心头也颇是熨帖。   对于闺女的请教,颜相道,“这改制,事缓则圆,犹如一人病了开药方,不到万不得已,无需虎狼之药。”   “这不是为了快些把事做好。”   “做好了吗?”颜相反问。   颜姑娘摇头,“我就好奇爹你怎么猜到这事急不来的。”   颜相道,“我在朝也几十年,若连国子监改制都看不透,还做什么首辅。”   “爹你细说说,我不大明白。”   “这靠的是经验,经历事情多了,自然就能判断。”   颜姑娘狐疑的看向自己父亲,“真的?”   “你若不信,为何还来问我。”颜相摸摸玉奴光滑的皮毛,对长女道。   “我没不信,我就是觉得,爹你这种凭经验判断的本领挺神的。平常我觉着齐师傅也不差,这一比,还是爹你更厉害。”   颜相微勾唇角,“齐尚书急于求成了。” 第161章   殿下 正文第一六一章   休沐日,荣烺也没闲着。   早膳后她便叫着林司仪准备出宫,郑太后问她,“你今天一个人出去?”   “嗯,有林妈妈,还有小楚将军给我护卫。”   “不约个朋友同行?”   “我今天去官学巡视。”荣烺悄眯眯的同祖母道,“祖母,这叫微服私访,是件正经大事,不能像游玩一样。”   看荣烺说的有模有样,郑太后笑,“那就去吧,好好看看。”   荣烺便握着她的小挎刀,对祖母一抱拳,告辞而去了。自得了这刀,荣烺哪天都得在校场挥几下,出门更要带着。   为了配这刀,荣烺特意换了飒爽劲装,头上也只梳了个巾帼髻,简单的用发带绑着,全不是荣烺平时小珠花小宫花的华美打扮。   不过,她衣裳佩饰也是极用心的,这刀素朴,不好穿华衣丽服,可衣裳也绣了同色暗纹,腰间的小荷包还是精致的双面绣。   话说也不知道一个荷包用双面绣做甚,只能归于荣烺的臭讲究了。   官学离皇宫很近,原是宫里一处别苑,后来征为官学。   荣烺下车就要进,却被官学侍卫上前拦下,那侍卫见荣烺小小年纪身后随从众多,很客气的一拱手,问,“小公子不像本院学子,您可是来找什么人?如今我们官学有规矩,非本院学子,要有教习以上手令,方得入内。”   “唉哟,这可真是严了。”荣烺之前是与兄长一起来,有白馆长陪着,自然没人敢跟她要手令。   荣烺看林司仪一眼,林司仪取出宫牌,递给侍卫。侍卫接过,见宫牌一面阴刻万寿宫三字,另一面则是司仪正六品,立刻便知这是宫中六品女官,连忙再行一礼,双手奉还宫牌,“小贵人请进,姑姑请进。还请恕罪,小的这就进去通禀。”   荣烺拦住侍卫,“不必,我就是过来看看。今儿休沐,不必惊动白馆长。”   侍卫道,“馆长大人早上就来了官学。”   “哟,这可巧了。”荣烺一笑,同林司仪道,“赏这侍卫十两银子。”同侍卫道,“你差使当的细致,当奖励。以后也要这样。”   侍卫原还担心刚刚相拦,是不是得罪了贵人,不料反得赏赐,心头大石瞬间落地,且又得了银两,双眸当即透出浓浓喜悦,深揖道,“谢贵人赏赐。”双手接过赏银。   远远服侍荣烺进馆后,这侍卫便重回到门前,胸膛一振,继续当差。   荣烺随意在官学转转,因是休沐日,官学生也不用上课。家在帝都的,还能回家一日。不在帝都的,也可与同窗结伴去城中游玩。   当然,也有就在官学蹴鞠场比赛的。   荣烺听说有蹴鞠比赛,问明方向立刻就要去看热闹。林司仪在一畔提醒她,“您不是说过来巡视的么。”   “书上说,窥一斑而知全豹。林妈妈,看蹴鞠也是巡视的一部分啊。”荣烺满肚子歪理。   林司仪一乐,随荣烺去了蹴鞠场。   蹴鞠场就在校场边儿上,远远便听到一阵阵喝彩呼声,荣烺加快脚步,进去就见蹴鞠场边上围着许多人,还有为了看清楚踩凳子上,更有甚者,挂边儿上大树上,视野更好。   荣烺这么个小豆丁矮个子,只能在外围打转,她进不去。   好在楚将军个子高视野好,请荣烺稍侯,挤里头就拎了个半大少年出来,那少年生的虎头虎脑,十三四岁模样,一双灵活的大眼睛看向荣烺。楚将军同荣烺道,“这是我五堂弟,叫楚宣。他帮小姐弄了几个位子。”   楚宣眼珠微动,他不知晓堂兄平时都做哪些差使,也知道被堂兄称小姐服侍的必是一位贵人。   楚宣见边儿上还有十来位侍女,个个美貌,还有一位年长端庄、气韵极好的姑姑,先对荣烺抱拳一礼,“小姐来看我们蹴鞠,这可真是,太荣幸了!小姐跟我过来,连带姑姑、姐姐们也都有位置。”   楚宣过去扒拉下同窗的肩,让同窗让出路来,   里头学生见有女眷过来,连忙相让,有活泼的还说,“阿宣,你还把你妹妹叫来助阵了!”   “你们先让个道!”这会儿不是辩白身份的时候。   楚宣把荣烺请进去,原来里面一圈是有椅子坐的,中间有张空椅,一看就知是楚宣的。楚宣让边儿上同窗把椅子让出十来把,给荣烺和侍女们坐。   见有女眷来,大家都乐意让座,还有男孩子朝场中大吼,“阿宣把他妹妹喊来看咱们比赛了,大家加油啊!不能叫楚姑娘看笑话!”   楚宣脸上一烫,很不好意思看向荣烺。   荣烺根本没留意他,正好场中有人飞起一脚,蹴鞠如流星穿过风流眼,速度之快,甚至带起尘风拂动网上彩带。荣烺大喝一声,“彩!”   边儿上立刻有人提醒她,“楚姑娘楚姑娘,喝错了,穿绿锦衣的是咱们队。红袄的那是咱家对头。”   绿锦队前面一个队员跳起来,肩头一错又轻轻一撞,疾冲而来蹴鞠便顺着他的肩滑下,那人足面轻轻一踢,连蹴鞠传给边儿上同窗。整个动作轻盈流畅,漂亮至极。荣烺不禁又喝了一声彩。   后头很多人跟着喝彩。   林司仪先用丝帕将椅子擦拭一番,铺上锦垫,方请荣烺坐下。   两队人踢的热火朝天,中场还能休息一刻钟。   队员们休息时,荣烺也喝茶歇一歇,还让宫人把带着的点心散给大家吃,垫补垫补。   绿锦队的队员都来找楚宣,问他下一场的打法。荣烺这才知道原来蹴鞠还有军师。   楚宣正跟队员讲战术,就见红袄队好几个人过来,楚宣话一停,起身上前,“你们来干啥?”   荣柒脸上鬓角带着尚未干的汗渍印,用眼角瞥楚宣,“不是来找你的。”转眼便换一幅笑脸到荣烺跟前,先作个揖,“姑娘,您怎么来了?您怎么坐这边儿,咱们是红袄队。咱去坐那边儿吧。”他往后一指,那边儿已经给腾出椅子来了。   楚宣一听不干了,立刻挡到楚柒跟前,“干啥,抢人啊!”   “啥叫抢,姑娘就是来看我们蹴鞠的!”楚柒近前半步,与楚宣俩人几乎胸贴胸鼻对鼻,如同两头势均力敌的幼狮,眼看要干一架的样子。   荣烺好奇看他俩,“你俩要打架么?”她还没见过人打架哪。   荣柒马上一幅好人样,先退半步,斯斯文文的回答荣烺的话,“没,我们来是请姑娘过去坐的。”   穆然在边上跟着点头,脸颊因运动而泛红,不再是以往冷清模样。   边儿上还有一身书生服,一看就没参加比赛的闻峻英,也跟着点小脑袋,附和哥哥们的话。   “我都坐这边了,就不过去了。你们去吧,好好踢,我看你们两边都踢的挺好。”荣烺说。   荣柒颇是遗憾,穆然问,“姑娘你坐这边,不是站他们这边赢吧?”   “不是不是,你们只管都使出真本事,谁赢了,我回头定一面大大的牌子,叫人送给胜利的队伍。”荣烺鼓励他们。   穆然颌首,对荣烺一礼,“既这样,我们就先过去了。”   白馆长到的时候,比赛正进行到下半场,他看荣烺正在兴头上,并未打扰。   待比赛结束,绿锦衣方获胜,喝彩欢呼声响彻整个蹴鞠场。荣烺也跟着站起来叫好鼓掌,白馆长这才过去,向荣烺行礼。   荣烺笑着一抬手,“这可真是太有趣了。白馆长,我还以为你在看蹴鞠比赛,结果你竟不在?”   “我刚在安排贤人堂的事。”白馆长全不似对蹴鞠有兴趣的意思,倒是邀请荣烺,“一会儿就是给胜利队伍颁奖,姑娘同我一起如何?”   “当然好了。”荣烺一口应下。   学里早准备好奖品,获胜的一方可得银两、锦锻,至于落败的一方,则面前一碗,他们要接受惩罚,把抹脸上。   边儿上学生都在笑了,荣烺把那盘银元宝交给楚宣,楚宣忙双手接了,心里既有赢球的喜悦,也有被荣烺颁奖的荣光。   他并不傻,连馆长都要请这位姑娘先颁奖,大堂兄还寸步不离的守护在身畔,可知这姑娘的身份。   楚宣猜个大半,就听荣烺说,“踢的很好。”   楚宣连忙谦逊说,“这是大家伙一起努力的结果。”   白馆长将锦缎交给球头,周边学子们都欢呼起来。   荣烺安慰没得胜的荣柒穆然等人,“不用气馁,下次踢赢就好了。”   俩人都是一脸白,荣柒话都少了,“我倒不气馁,就是难得姑娘来,还没赢。”   “这可怎么啦!都踢的很好。绿锦队也只是胜你们一球而已。”荣烺笑呵呵地。   白馆长对蹴鞠全无兴致,说了几句勉励大家的场面话,便请荣烺去贤人堂。图画院已将官学出身的大员、雅士、以及极有名声的官员的画像画了出来,如今都挂好了,白馆长请荣烺参观。   看着墙上画像,荣烺也有些意外,想先前官学跟屎一样,不想竟也出过这许多出众人物。   可见官学最初对人才的培养是很尽心的。 第162章   殿下 正文第一六二章   官学如今说句脱胎换骨不为过,当然这也跟官学分治不无关系。愿意遵从新规的学生都到了新官学,起码这一批学生好管束。白翡也非无能之人,先生用心,学生受管,自然大有改观。   荣烺盯着贤人堂正中画像瞅老半天,那面阔方颌、长须及胸、紫服玉带、腰围三尺的气派高官,险没惊掉下巴,“这是丁相?”   “丁相长这样?”荣烺瞪圆眼睛瞅向白翡,“丁相也在帝都,你没见过他吧?”丁相可不长这样,丁相形容瘦削,气韵高古,纵上了年纪,也不这样啊。   白翡无奈,“臣见过丁相,原本图画院的画师是照着丁相如今相貌画的,画的极好。丁相知晓官学要建贤人堂挂他的画像,推辞许多次,可下官想,这着实不妥。丁相便去街上买了这幅画送来,必说这是他的画像,下官也没办法。”   荣烺哈哈大笑,“别人都恨不能把自己画好看,丁相倒别出一格,画的没半点像。”   白翡叹气,“据说这画足花了丁相五两银子。”   荣烺又是一阵笑。   她参观过贤人堂,“以前没想到,官学也有这许多官场前辈,说句人才辈出也不为过。”   白翡并未谦逊,“是近几年堕落荒疏,以至许多人忘了官学当年荣光。丁相最初执掌官学,便重新制定官学的招生标准。不再招成年学子,而是改招少年官宦子弟,入学年龄降低,十到十五岁择优遴选。课程自经史到弓箭骑术都有囊括,先生也是自翰林、禁卫军挑选。以十年为读书期限,多有成才之人。”   二人踱步至院中古木下,荣烺顺脚便坐在石凳上,指指身畔位子,白翡行过半礼,坐在荣烺下首,继续说他的官学,“殿下别看官学人不及国子监多,当年官学声名显耀时,全不逊于国子监。”   荣烺问,“博义馆现下如何了?”   白翡唇角闪过一缕笑,“不知学生怎么想的,联名上书要求跟这边儿同规同范,臣正发愁,他们这样朝令夕改可不好。”   荣烺直接笑出声,大乐,凑近些问白翡,“特解气吧!”当初那起子官学生雨中静坐,抗议官学改制,逼的白翡没法子,只能另寻新房舍,将官学一分为二。   一贯有些冷清的白翡也不禁笑了,宫人摆上茶具,白翡接过茶壶,亲自斟了一盏茶奉予荣烺,“官学能有如今气象,皆赖殿下一力支持。”   “是咱们同心同力的结果。”荣烺接过茶碗一举杯,做出个碰杯的动作,仰头喝了半碗茶。   白翡连忙跟了一碗。   荣烺又是一乐,忽又感叹,“可惜国子监改制没能趁热打铁、一蹴而就。”放下茶碗,荣烺复感慨一句,“太可惜了。”   白翡道,“国子监上千监生,自非官学可比。”   “不都是书院么。”荣烺道,“我以为大同小异。”   “这如何一样?”白翡道。   荣烺看向他,“有何不同?”   白翡道,“殿下,官学不过一二百小学生,便是淘气能淘到哪儿去?国子监上千监生,非但来历复杂,十之八九皆成年男子了。”   “可这也是为大家好。”   “官学改制难道不是为大家好,一样有许多人反对。”白翡说到当初的事,官学在他手上重整旗鼓。可若换成国子监,便是白翡也不敢接那烫手山芋。   荣烺道,“我是这样想的,即便有反对的人,可明理的应占大多数,知道这是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   白翡一脸错愕。荣烺正在说,“国子监倒不是败在这些反对者的手里,是屡出意外……”就见白翡几乎称得上惊悚的神色,不禁唤一声,“白大人?”   白翡纵也心有城府,到底年轻,很不自然的恢复平静,就听荣烺问,“你怎么了?刚刚我说的不对?”   “不不,哎,殿下,您是这么想的呀。”白翡虽是文官,因其出身之故,他与自己的父族史家老死不相往来,而他舅家是武将之家,再加上白翡的性情,纵他当年一甲出身,为人也精明强干,可这些年,在官场并不如何得意。   还是机缘巧合,得到荣烺相助,才有在帝都崭露头角的机会。   白翡待荣烺很真诚,他正色道,“殿下,您心地赤诚,可若让臣说,正因这是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好事,才更不容易。”   “为何?”在荣烺看来,既是好事,自然能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   白翡道,“不是人人都有殿下的公心。殿下,若国子监真按照您所设想的改制成功,那么,国子监将会成为读书人的圣地。主持国子监改制的人,会得到难以想像的声望,那是读书人与官员的毕生所求。您想,当年丁相任官学馆长,凭一己之力将官学带至鼎盛,至今为人称道。何况国子监,其规模,其地位,远胜官学百倍。”   荣烺隐隐有些明白,心里却不禁生出不满,“难道不先想做事,反是先想把事做成的好处?”   “殿下,不只是好处,坏处也得先想到。”   荣烺先是有些不悦,继而想,不能要求人人大公无私。她点点头,“这也正常,人之常情。”   荣烺等着听白翡继续说,结果,白翡提壶为她续茶,自己也续了一碗。荣烺还等着听哪,催促,“白馆长,你继续说呀。”   “说什么?”都话到这地步,还有什么不明白,还要说什么?   对上荣烺清澈无比的目光,白翡发现,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她好像真不明白!   天哪,公主是真不明白!   白翡觉着他刚刚的话似乎有些犯忌,但他说都说了,话出无悔,白翡未料到公主殿下单纯至此!   他还是在公主殿下的支持下完成官学改制!   白翡道,“这也是臣自己瞎琢磨的,不知道对不对?”   “你这都说一半儿了,继续说呗,我听听看。”从来没人同她说过这些私心利害,荣烺挺愿意听。   白翡便继续说了,“殿下,自来好的东西,好的事,都会有无数人来争。您想,国子监改制的差使,将惹来多少垂涎。”   “这事已经交给唐祭酒了呀。”   “可以抢。”   荣烺挑眉,“这是说抢便能抢的?”   白翡轻声,“抢不到,便毁了此事。”   这是极低的一句话,可落在荣烺耳中却如平地惊雷,萦绕在心中若有似无的不适感猛的一跳,无处不在的迷雾终于散开了。   她一直觉着西园失火与唐祭酒族人被告的事太巧,巧的让人心生疑窦。   对,就像是……   有人故意似的……   荣烺问,“你知道是谁干的不?”   白翡失笑,“这臣如何晓得。便是刚刚的话,臣也没有证据,只是瞎猜度罢了。”   国子监已然如此,荣烺暂且压下,好奇白翡,“白馆长你平时还挺爱琢磨的。”   “国子监改制这样的大事,只要是朝上官员,都会关注的。”   “我觉着你说的有一定道理。”荣烺道,“可是,我现在依旧支持唐大人,我知道那些事与唐大人无干,唐大人很冤枉。我不会让唐大人下去的。”   白翡被荣烺绕迷糊了,“殿下什么都明白,还问臣这些话?”道理您都明白,也没被小人影响。   “啊。你说的这些,我没想到。”荣烺说,“我不知道会有人这么坏,真敢下手做坏事。”   白翡感念自身,由衷钦佩,“殿下待人赤诚。国子监改制虽未成,能得殿下这般信任,唐祭酒定感念殿下恩情。”   “那几件事有哪件是唐祭酒做的呢?我当然不会怪唐祭酒。”荣烺认为这种做法很寻常,她并不知晓在朝当差,时常有家人犯事,连累到官员前程。当然,这种不一定是冤枉,甚至,许多官员家人,便是仗着官员的名声地位枉法得利。   烺仍旧认为,起码,唐祭酒并不是这样的人。   荣烺问白翡,“哎,白馆长,你说,世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呢?”   白翡道,“脑子有病吧。”   “啊?”这叫什么回答。   白翡不屑,端起茶碗呷一口,与荣烺道,“若非脑子有病,世上这么多可行之事,干嘛总盯着旁人不放?”   荣烺大笑。 第163章   殿下 正文第一六三章   以前荣烺会觉着白翡气质偏冷清,不想说话这样痛快有趣。   荣烺一高兴,就要请客吃饭。   白馆长道,“您亲自来访,怎能让您请午饭。今儿出门时,我娘说中午要烧鸡汤面,您若不弃,我请您尝一尝我家中的鸡汤面。”   荣烺原就喜欢作客,当即决定接受白馆长邀请,就去白府用膳。   因是休沐日,街上格外热闹,车马行的并不快。穿过朱雀街一路向西,经过热闹的贤良祠,转而向南,走了约一柱香的时间,就到了一片轩峻宽阔、屋脊相连的府第。   街区安静,鲜少车马喧嚣,倒是偶有着铠甲的军人武将经过。府第门口摆放的也多是战鼓石狮,气派肃穆。   荣烺打窗望去,问,“这是哪儿,武将都住这边儿么。”   白馆长骑马在车畔随行,向荣烺介绍,“殿下说对了一半,这里是狮子坊,一部分武将住这里。边儿上这是白将军的宅子,臣家还要再远一些。”   荣烺仔细多瞅几眼,“这是阿白家啊。”她与白姑娘认识好几年,平时私宴都会白姑娘参加,是很好的朋友。   荣烺说,“唉呀,白馆长,这不就是你舅舅家么。怎么还白将军白将军的,多生分。”   白馆长一板一眼,“在殿下面前,自然要称官职。”   听的在旁护卫的小楚将军莞尔,荣烺问,“小楚将军,你家也在这附近么?”   荣烺出宫,多是小楚将军做护卫,小楚将军马上回道,“回殿下的话,臣家在麒麟坊,与狮子坊一东一西,离得有些远。”   经过白将军府第,向北行了约一射之地,便到了一处黑色漆门的宅院,在这武风颇盛的狮子坊,独这院子门前摆放两个读书人家的方形门墩。   白馆长的小厮跑过去敲门,门房出来,见是大爷回家,立刻上前迎侯。见有乘车的客人,连忙取下门槛,方便客人车马进门。   白馆长交待门房一声,“这里不必你服侍,你进去告诉太太一声,有贵客到。”   门房便小跑进去传话了。   白家一应布置都与文官府邸不同,进门便是四四方方一溜正院房舍,四面皆盖了屋舍,院中花草寥寥,自东向西三株大香椿树郁郁葱葱,给人宽阔绿意。   荣烺扶着林司仪的手一跳,便跳下车。   白太太正带着丫环过来,见到小楚将军时,微微颌首,“小楚来了。”视线落在被大家拥簇在中间的荣烺身上。   白太太见到林司仪,立刻明白荣烺身份,连忙快步上前见礼。   荣烺笑着扶住白太太,“不必多礼,今天我是来做客的。”   白馆长一改在外的冷清,极和煦的同母亲道,“殿下去官学巡视,中午原想去外头用饭,我想母亲说了中午要吃鸡汤面,便请殿下到家中尝尝咱家的风味。”   白太太很欢喜,“这可太荣幸了。只是家常手艺,就怕委屈了殿下。”   荣烺道,“您就别谦虚了,白馆长都说,您家鸡汤面要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白太太嗔儿子,“如何这样不懂谦逊,竟在殿下面前夸口。”   白馆长忙说,“殿下,我可没这样说。”   荣烺背着手笑,“你邀请我时可是满脸自信,基本也就这意思。”   白太太弯起双眸,白馆长也不禁笑了,“我家的鸡汤面本也味道一流。”   白家的屋子也收拾的宽敞雅致,花几上高低错落的绿植花卉都极精神,不由赞一句,“您家这花儿养的好。”   “院中树太高了,遮下浓荫,我就把花养在屋内。”白太太请荣烺上坐,又令侍女倒好茶来。   荣烺让大家都坐下说话。   白太太想着,这都要中午了,便让儿子与小楚将军陪着荣烺说话,她去厨下准备午饭。白家厨下已经预备着午餐,只是没料到忽啦啦来好几十口子。   白太太出身大族,自幼受过大族主母的训练,更兼离娘家近,便令管事娘子到娘家走一趟,借些厨娘来帮忙,再请了娘家侄女过来相陪公主殿下。   白姑娘听说公主殿下在姑妈家,立刻就要换衣裳过去。白家女眷都在白家老夫人跟前说话,白老夫人先让孙女去换衣打扮,再吩咐侍女,“到我小厨房传话,把我今儿个的菜都先给你们姑太太那边送去。再有今儿新鲜的果蔬,也都挑好的抬过去。”   同白夫人道,“公主出宫,必然还有侍卫宫人相随。你妹妹那边人少,再挑十个俐落丫环,十个机灵小子,也就够服侍的了。”   白夫人立刻点了府里的人手,让他们立刻过去给小姑子那边帮衬,又问,“母亲,咱们是不是也得预备着去给殿下请安。”边儿上妯娌、侄女、媳妇都看向老夫人。   白老夫人道,“还不知道殿下的意思,只是咱们也得预备着。咏儿与殿下相熟,待咏儿过去看殿下心意,殿下若有相召,咱们便过去请安。殿下若只是私访,咱们就不要打扰。”   说完,就让女媳们先各自回去准备了。   白姑娘很快换了新衣裙过来,白老夫人看孙女一身石榴红裙,发间簪的也是新打的石榴簪并两朵俏丽的小宫花,不由一笑,“真好看。”   白姑娘说,“有些匆忙,不然还能更好看。”   白老夫人笑眯了眼,拍拍孙女的手,“这就去吧。你姑妈家人少,你与公主相熟,过去给公主请个安,陪公主说说话。”   “嗯。祖母,那我去了。”白姑娘就带着丫环婆子,忽啦啦往姑妈家去了。   荣烺见到白姑娘也挺高兴,拉着白姑娘的手说,“阿白你怎么来了?”   “我家跟姑妈家就隔了一条街,姑妈打发人告诉我的,我来给殿下请安。”俩小姑娘手拉手说话。“我祖母她们听说殿下来姑妈家里,也想给殿下请安,又担心打扰殿下。”   “这没什么打扰的。只是这都要中午了,天气还有些热,何必折腾老人家。咱们说说话就好。”   荣烺并不喜欢正式宣召,排场太大,荣烺觉着啰嗦,便没见白家其他女眷。   “你来的正好,今天我去官学遇到他们举办蹴鞠比赛,你都不知道有多好看!”荣烺跟白姑娘说。   白姑娘道,“我三叔家的三弟一大早就出门去了,说今天是高年级蹴鞠比赛,他们好些同窗约了去瞧。殿下也去了?要知道殿下去,我也去。”   “我事先也不知道,是到了官学才听说。”荣烺兴致勃勃的一指小楚将军,“小楚将军的弟弟是绿锦队的军师,特别厉害,最后绿锦队赢了,我跟白馆长一起给他们颁的奖品。”   荣烺吐槽,“你不知道白馆长颁奖时的样子,恨不能把鼻子捏起来。他就这样——”   荣烺后退一步,拿起茶碗,胳膊伸出老远的样子递给白姑娘,尤其脸上那种有点嫌弃又强忍的模样,逗的白姑娘哈哈大笑,连小楚将军都含蓄的勾起唇角。   白翡抗议,“殿下,这委实冤枉,臣可没那样。”   “你就是这样的。”荣烺扭头跟白翡说,“绿锦队的球头一擦汗,你还不着痕迹的皱眉了,我都看的清清楚楚的。”   白姑娘接过公主的茶碗给她放回去,“我表哥很爱干净的,他现在还好多了,你不知道以前,秋闱春闱险没要了老命。”   “为啥?”   “秋闱三天,春闱九天,都是要关在贡院不叫出来的,也没处洗澡。他在家,每天要沐浴两次。怪道人家说圣人功德无量,自打春闱后,他就说自己看破红尘了。”白姑娘叽哩呱啦的说着自家表兄的糗事。   荣烺与白姑娘一道大笑起来。   白翡一幅生无可恋的模样,心道,表妹说的这都啥跟啥啊,简直没一句对的,他哪有这样!完全不对!   白翡看白姑娘两眼,那么多表姐妹,就数阿咏话最多,而且大嘴巴,啥都说,关键还说不对!   不料荣烺这眼尖的立刻告诉白姑娘,“阿白,白馆长刚刚看你了,看你两回。”   白姑娘扭头看自家表兄一眼,然后问荣烺,“殿下,是不是这样看的?”她抬眼看荣烺一眼,垂下眼睛,抿一抿唇,又抬眼看荣烺一回。   荣烺点头,“对对对!”   “哈哈哈,没事,我表哥打小就这样,他觉着谁话多该闭嘴了,就会这样看谁两下子。”白姑娘笑。   荣烺从来不知道向来冷冷清清的白馆长有这样的小习惯,笑着问白姑娘,“那你要还继续说话,他会欺负你么?”   “以前特别坏,那会儿我还小,他就叫着我,阿咏过来,表哥给你讲个故事,然后给我讲个特别可怕的鬼故事,吓得我晚上都不敢睡觉!”白姑娘道,“不过我现在早不怕了!我在床下头,房顶上都挂上了宝剑。”   荣烺好奇,“这是什么驱鬼仪式么?”   “不是啊。这是鬼容易出现的地方,我爹说,挂上宝剑,鬼就不敢出来了。”   荣烺心说,阿白,你这明摆着还是会怕啊!   白翡为自己辩白,“我那是看你胆子小,帮你锻炼锻炼胆量,你看,现在胆量大了吧。”   白姑娘气,“我用你帮我练,我以前什么都不怕!都是你给我讲鬼故事讲的,我胆子变小好多。”   白翡一本正经,“你先时不怕,是因无知。后来怕了,是因为人长大有所畏惧。阿咏,当你再次由畏惧到无所畏惧时,你便真正长大了。”   白翡一幅苦口婆心为表妹着想兄长模样,荣烺心说,白馆长真不愧是鬼故事小能手,这鬼话连篇的,简直鬼都不能信。   小楚将军实在受不了这话,感慨道,“以前读书时,白馆长就满腹锦绣,如今看,学问更是大涨。”   白翡立刻戳破小楚将军的小心眼,“你少落井下石,不过是当年在官学你们常胜队屡败我们将军队!”   小楚将军正色,“胡说!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结业时可是我们常胜队胜了的!”   “要不是那天我倒霉,不留心踩到狗屎,影响发挥,你们能赢?”   “你脚臭这件事,踩不踩狗屎,技术都很臭。”   眼见小楚将军与白馆长就当年读书时的蹴鞠比赛唇枪舌剑,荣烺从二人年纪回溯到二人从官学毕业的时间,这起码也得是十来年前的事了吧?   竟然现在都没放下……   这心眼儿都够大的。   荣烺跟着凑趣起哄,“快跟我说说,到底咋回事?”   屋里热闹的跟庙会似的,可想而知中午用饭的气氛多么好。如林司仪等人也受到很周到的招待。   荣烺还在白家歇了个晌,下午才回的宫。   荣烺一天都过的乐呵呵,待晚上睡觉时才悄悄问林司仪,“林妈妈,白馆长也是五品官,他的母亲没有诰命吗?外命妇进宫请安时,我怎么从没见到过白太太。”   林司仪给荣烺放好枕头,让她躺下,“朝廷有规矩,和离妇人失德,不能赐予诰命。”   荣烺一轱辘坐起来,“和离失什么德啊?不是夫妻俩不能继续一起过日子,才会和离么?那女的不能做诰命,男人还能继续做官吗?”   “这是可以的。”   “那这规矩有点不合理呀。”   “世上不合理的事情有很多,一时也解决不过来,殿下先睡觉吧。”   荣烺说,“怪不得白馆长请我去他家吃饭,哎,他是想我去见见他母亲吧。” 第164章   殿下 正文第一六十四章   荣烺晚上琢磨了一回白太太的诰命问题,怎么想都觉着这事儿奇葩,要说和离伤风败俗,和离女不能请封诰命,那和离男就不伤风败俗了?   带着这个问题入睡, 第二天早上,荣烺没忘了跟祖母说,她觉着这事儿不对,起码应该平等对待和离夫妻。   郑太后道,“这规矩也是老黄历了,你要不提,我都想不起来。”   “我也是见着白太太才知道。”荣烺拿个葱油小花卷,“我觉着也太不公平了。”   郑太后认同荣烺的话,“是不公道了些。只是要改有些繁琐。”   “这有什么繁琐的?白馆长品阶已经可以给妻母请封诰命,让他上封折子,祖母您批了,这诰命不就有了。”荣烺说。   “没这么容易。”郑太后搅搅碗里的八珍粥,“若我没记错,这条规矩写在朝廷律法里的。若要给白太太赐诰命,便得先改律法。若改律法,先得经内阁商议,再经朝议,才能修改。”   荣烺瞪大眼睛,“这么麻烦?”   “不然呢?”   “祖母你不能特别下道旨意,赏白太太个诰命么?”荣烺问,她觉着这事儿不大。白馆长不过从五品,官职不高,白太太也就是个五品诰命。   “这当然是可以的。”郑太后道,“只是,就因你认识白太太,故而白太太便有这份恩典。可你想过没有,这世上有多少你不认识的女子,或者也因和离声名扫地。还有多少女子,碍于和离后声名不雅,仍在苦苦忍耐煎熬。”   这话问的荣烺沉默了。   荣烺想了想,点头,“也是哦,我没想到。”   郑太后露出笑容,“没关系,现在想到也不晚。你是公主,能助一人助一人,能助世人何不助世人呢。”   荣烺原就很有责任感,听祖母这样说,她愈发这事是应该做的。荣烺说,“那我先找齐师傅问问。看要怎么把这不合适的律法取消,待这事儿办成,再让白馆长给白太太请封诰命。”   郑太后笑,“好。”   荣烺神气完足的用过早膳,便与早上回宫的小伙伴们一道往文昌阁念书去了。   早上第一节 就是史太傅的课,荣烺知道史太傅是白馆长的大伯,白馆长的亲生父亲,就是史太傅的堂弟,血缘关系相当近。   虽则史太傅一惯刻板,不过,想到史夫人进宫的言谈举止,以及史太傅的孙女阿史,实想不出史太傅的堂弟是个什么样的人。   看史太傅眉眼,嗯,现在也不难看,年轻时应该也挺端正。   不过,跟白馆长应该还是有些差距的。   在史太傅轻咳两回后,荣烺才收回神思,认真听课。   一节课是一个时辰,中间可以休息一刻种,荣烺吃点心喝茶水或者起来活动活动啥的。哎,这也是教荣烺才有的散漫规矩。史太傅教过多少学生,从没有这样贪玩的。   像皇长子荣绵读书,都是一个时辰才能休息一刻钟。   好在荣烺是公主。   宫人捧来香茶,史太傅闻着清渺茶香,说来公主这里的茶是极不错的。   呷口茶,史太傅看一眼在打量他的荣烺,问,“殿下总看臣做甚?”   荣烺说,“我看史师傅你眉眼不知哪里,有点像白馆长。”   荣烺一提白翡,史太傅脸色便有些难看,放下茶盏,“要说像,也是他像老夫。”   郑锦嘴快,同荣烺说,“是啊,公主,白馆长肯定跟史师傅有点像的,他们本就是亲戚。”   史太傅严肃纠正,“同族。”   郑锦给史太傅严肃的连忙闭嘴。   荣烺看史太傅臭着个脸,便摆出一幅善心肠模样,很诚恳的说,“昨儿我去新官学,正好遇着白馆长,突然就觉着你们挺像的。说来,白馆长这满腹经纶,可不就跟史师傅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说的史太傅既自豪又心塞,自豪是因这毕竟是自家子弟,心塞是白翡一向不与史家来往,就是见着他这亲大伯,也一幅公事公办模样。   史太傅对白翡不是没意见,但对外,他从不说白翡半点不是。史太傅道,“白馆长在治理官学上,还是很有成效的。”   荣烺没想到史太傅对白翡评价这么高,她说,“就是一样,太爱洁了。昨儿我俩一起给蹴鞠队颁奖,他嫌人家球头踢完球一脑袋的汗,恨不能离人家八百丈远。我看他使劲儿才忍着把奖励颁完。”   史太傅立刻道,“读书人么,多是爱干净的。圣上都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不瞒殿下,臣也略有些好洁。”   荣烺说,“说不得白馆长这毛病就是随了您。我看白家都是武将,不像好洁的。”   听到白家,史太傅轻轻抚过袍袖上的微褶,强忍不满,“老臣不好评价白将军,只是听闻他家三代内无一读书人。”   “您这可是以己之长,度人之短了。”   “臣说的本是事实。”史太傅轻哼。   荣烺道,“这话刻薄,天下读书人到底是少数。您不能因着自己学识渊博,科举有成,就看不起武将啊。那武将刀枪剑戟样样精通,你也不能呢。”   “臣并非轻视武将,也绝不会轻视不读书的人,臣轻视的是仗势夺子、蛮不讲理的行径。”史太傅对白家满腹牢骚,“更轻视夺人子嗣不能好生教养,教其生疏家族之举。”   看史太傅这态度,荣烺直感叹,“原我还想帮你跟白馆长说和说和,看你这样儿,这事儿可不容易。”   史太傅瞬间一改对白家的姿态,正色道,“臣与白馆长原就是血缘亲人,我们之间从无嫌隙,他是受人误导才与家族生分的。”   “你这满嘴都是自己的理。”荣烺今天就是先试试史师傅对白家的态度,毕竟史师傅是工部尚书,倘改律法的事得经内阁讨论,史师傅便是重要的一票。荣烺好言好语的劝史师傅,“不说旁的,凡事先想想白馆长,他多不容易呀。那传胪难道是天下掉下来的,他难道是天生地养长大的?爱屋及乌,您这光对白馆长一片热忱,对旁的人跟上辈子仇人似的,他能跟您好么?”   “只要他明白,就知道家里没一日忘记过他。”史太傅板板正的道。   看一眼史太傅那仿佛代表着世间正义的脸孔,荣烺好奇,“史师傅,你问心无愧我是信的。你敢打包票,你那族弟一家子,也问心无愧?”   史太傅八丈高的底气顿时泄了一半,他极为圆融的叹了口气,“过去的事,何必在提。”   荣烺直接喷笑,“原来你也知道你家不全在理。”   史太傅欲再为自家辩白,荣烺一摆手,“行了,知道你是这个态度就行了。开始上课吧,我歇好了。”   史太傅登时叫噎个不轻,心说,知道我这态度,公主殿下您是个啥意思,您到底还帮不帮我跟阿翡说和说和啊!我听说你跟阿翡关系挺好的!   荣烺要上课,史太傅只好把一肚子想说的话憋回去,继续翻书给荣烺上课了。 第二节 就是齐尚书的课了。   齐尚书抱着书册过来,正好看到史太傅欲言又止的脸,他视线落在荣烺那里,荣烺看到齐尚书,高兴的说,“齐师傅你来了,不必多礼。”   齐尚书一拱手,迈进课堂。   史太傅不欲在同僚面前说自家私事,便收拾好书册,辞了荣烺,“今天的课程结束,臣要告知了,以后再来给殿下请安。”公主说了要给他伯侄二人说和,他可是记住了的。   荣烺起身,“史师傅有空只管过来。”与林司仪道,“林妈妈替我送史师傅。”   齐尚书眼中泛起些许奇异,史太傅待公主向来是敬而远之的,这是怎么了,还要给公主请安?   将书册放好,齐尚书开始上课。   课程结束,荣烺叫着齐尚书去梨花院用膳,她说,“嘉平关的肥羊,又肥又鲜,早上出来时我吩咐膳房,中午做几样可口吃食,请齐师傅一并同享。”   齐尚书含笑谢过,“那臣可有口福了。”   “我知道齐师傅你爱吃羊肉,已经命人送几头到礼部,给礼部其他官员添菜。”   “臣代他们谢殿下赏赐。”   “不客气。”   笔墨皆有宫人收拾,荣烺请齐尚书与她同回万寿宫,在路上就悄悄同齐尚书讲,“我有一件要紧大事和师傅你商议。”   “成,一会儿殿下跟臣说说,能给殿下办的,臣无二话。”   “这事儿可不大容易,有些啰嗦。”   郑锦好奇,“是什么事?公主看我能不能帮上您?”   “一会儿我跟你们说,咱们一道想主意,是件正经大事。”   荣烺说的颜姑娘几人也都好奇起来。   回万寿宫,大家先去正殿向郑太后请安,得知齐尚书受邀荣烺午膳,郑太后对于荣烺自小爱请安的性格也比较不能评价,忍笑摆出一如继往的和善神色,“那你就去吧。”   齐尚书道,“是。殿下说有一件正经大事吩咐臣。”   荣烺朝祖母眨眨眼,郑太后嘴角抑制不住翘了一下,“嗯,听听无妨。”   荣烺便起身道,“祖母,那我们先回我那院儿了。”   “去吧。今儿天气好,中午暖和,窑里还有藏的寒瓜,我令人给你们送过去,只是饭后才可食用。”   “好啊,我知道的。”   想到有寒瓜吃,荣烺高兴的眯起眼睛。   到梨花院,荣烺看太阳特别好,连一丝风都没有,便令人在廊下摆膳。   廊下略窄,她没用大方桌,而是用的小花几,一人二几。午膳也不是大盘子大碗盛放,而是精致小碟,三五样美食摆在几上,足够用了。   荣烺洗过手,接过巾帕将手擦干,便把昨儿见白太太的事说了。   “我是才知道和离妇人不能请封诰命的事,这规矩也太不妥当了。”荣烺问阿颜几人,“你们知道这事不?”   颜姑娘道,“知道的。只是身边和离之事极少,是很不公道。这和离也不能都是女子的错,男子难道就没错了?”   “以前我没深想过,还真是啊。”郑锦也说。   姜颖是头一遭听闻此事的,姜颖颇觉不可思议,“还有这事儿?我们嘉平关不大讲究这个,我也没听说还有这样的规矩。倒是西戎那边,有一个部族,那族长很不像样,族长夫人就把族长宰了,成了新族长,带领部族的人口牛羊,日子过的很是不错。”   饶是极爱读书的颜姑娘也头一遭听闻此等事,荣烺更是惊的了不得,瞠目结舌的望向姜颖,“阿颖姐,还有这事?”   “是啊。”姜颖点头,“我们那儿要过不得日子,都是性情柔顺的才和离。比较强硬的,就像这位女族长一样,自己当家做主了。干嘛和离,和离还得分人口分牛羊,不和离,那不全自己个儿的么。” 第165章   殿下 正文第一六五章   荣烺想就关于和离的朝廷律法同大家讨论一下,不想听到姜颖这般彪悍回答,当下险惊掉下巴。   “这还是有点太激烈了。”荣烺不满律法对和离女子的不公,但也并不是想女子就压过男子,“因着和离就杀人,也不值当。”   姜颖在帝都几年,也了解中原文化,她笑道,“殿下说的是。我就是跟殿下说,世上有各种各样的事。”   荣玥胆子小,很怕听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她说,“能改了现在的律法就很好。我想,人要不是没法,谁去和离呢。和离后的日子本就很不好过了。”   荣烺一听,“阿玥姐你也知道和离的事?”   荣玥小声说,“白馆长的母亲和我娘是好朋友。”   说完后,她还祈求大家,“你们可别跟旁人说,我娘都是趁去外公家的时候,偷偷叫马车拐个弯,找白家伯母说话的。”   郑锦道,“大姑怎么还偷着去?光明正大不能去?阖帝都谁不知道当初是白家大姑太太瞎了眼,才嫁了史家。”   荣玥很不好启齿,一脸为难。   荣烺对郑锦说,“肯定是郢王刻板,不想姨妈跟白太太来往。”   郑锦当即就想说一句,郢王管的还挺宽!   可一想郢王是她大姑的公公、玥玥姐的祖父……哎,人家正管。   就听荣玥小小声叮嘱大家,“你们可一定得替我保密呀!”   “知道了。”郑锦无奈应下,跟荣玥说,“大姑就是大大方方去,郢王也不能怎么样。”   荣玥摇头,“不行,我娘跟我一样胆小。”   郑锦:……   郑锦担心大家小瞧荣玥和姑妈,跟大家说,“我大姑不似我,天生傻大胆。大姑是出名的柔顺贤良,可心里也是一等一的义气,她是绝不会在朋友最需要的时候抛弃朋友的。”   原本还觉着郑氏太过怯懦的姜颖,跟着郑锦的话一想,可不是么,郑氏胆子再小,但在白太太受人诟病的时候,郑氏也一直在同白太太做朋友。   颜姑娘也学着荣玥母亲是个很明理的长辈。   荣烺颌首,“姨妈大事明白。”她问荣玥,“姨妈的新贞烈传快注好没?”   “快了,注释已经写好了,现在在做校正。”说到注书,荣玥是很为母亲自豪的。   荣烺说,“等校正完就让姨妈拿宫里来,给祖母看看。”   荣玥高兴应下。   林司仪进屋回禀午膳已安排停当,荣烺笑,“走,咱们去用膳,边吃边说。”   因为下午还有功课,齐尚书也要回礼部当差,便未置酒。荣烺说出她想做的事,“我想改一改这和离女不得赐诰命的规矩,齐师傅替我想想,这事儿怎么办才妥当。”   先时听荣烺说话,齐尚书心中已有谋划,他道,“这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荣烺细问,“难在哪儿?”   齐尚书先问,“殿下与陛下提过此事么?”   颜姑娘夹菜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齐尚书。   “还没,我晚上就跟父皇说。”   齐尚书点点头,“这是太、祖当年立下的规矩,明明白白写进大荣律的。这事,很容易被人冠以大义名义说话。还有,殿下是听闻白馆长母亲的遭遇心生同情,那殿下肯定知道,白家与史家当年便因此事大打出手,直闹到御前。史家因此事郁愤多年,白馆长那个爹官小职微不值一提,可他大伯是谁,殿下比臣清楚。”   “只要这事在朝中一议,史太傅必有话说。”   “这是难处所在。”   荣烺问,“那易处呢?”   “一个和离的事,又不干军国要务,把我刚说的难处都解决了,这规矩立改。”齐尚书端起清甜的梨汁喝一口,“我第一个支持殿下。”   荣烺投桃报李,“到时这事儿成了,我一个请祖母给齐师傅你母亲追赠诰命。”   齐尚书一乐,“谢殿下好意,不过臣母早就追赐诰命,已经封诰。”   荣烺奇怪,不是那啥和离女不能请封诰命的么?   齐尚书长眉一挑,“臣有功于朝廷,太后娘娘与陛下特追赠臣母诰命。”   荣烺佩服,“果然是齐师傅啊。”   齐尚书喟叹,“未及我登科,家母便过逝了,到底不比白太太有福。”   “别这么说嘛。师母她老人家也只是肉身死去了,灵魂还在的。灵魂受封也是一样的。”   齐尚书知荣烺好意,“殿下说的是。臣也是一时感慨。”   荣烺很知道体贴人,说,“齐师傅你尝尝这羊肉,可香了。”   大家便将话题转到菜色美食上,继而说到荣烺昨日去新官学看蹴鞠比赛,荣烺还准备画个奖牌样子让内务司制作,赏赐给官学得胜的绿锦队。   齐尚书想到一事,“国子监的季考快到了,殿下喜欢出宫,要不要去看看。”   “行啊。”荣烺问,“什么时候?”   “下旬。”齐尚书道,“我与大殿下不熟,殿下再帮我问问,看大殿下要不要巡视国子监季考。”   荣烺一口应下。   下午,荣烺又召见了一回内务司总管,让内务司给她做个奖牌,“是给新官学绿锦队的,他们蹴鞠踢的特别好。一面弄个蹴鞠,一面写上,祝贺绿锦队夺魁。边儿上做梨花缠枝的纹样,落款就写万寿宫梨花阁。”   “抓紧点,我等着要。”   内务司总管保证一定尽快给公主殿下做好。   待傍晚荣绵来万寿宫请安,荣烺与兄长说了去国子监巡考的事,荣绵没多想便应了。荣烺又叨叨着跟兄长讲了关于和离女的律法问题。   荣烺也觉着这事有些不公道,“和离固然不提倡,可想来若夫妻和离,必有缘故。也不能悉数怪在女子头上。”   “谁说不是哪。”荣烺说,“可就有这样的律法,皇兄你说,该不该改一改。”   荣绵并不畏事,且认同妹妹的看法,“这样的规矩,改改也无妨。”   兄妹俩正说话,荣晟帝便到了,一番见礼后,荣晟帝笑,“进来时就见你俩头挨头说话,说什么哪。”   “说和离女的事。”荣烺原也要跟父亲商量,便趁机一并都与父亲讲了。   荣晟帝想了想,“有这规矩么?”   “有的。官学的白馆长,家中母亲便因此事不得请封诰命。”   “不能吧。我记得齐尚书母亲是追赠过诰命的。”荣晟帝看向母亲。   郑太后道,“那会儿你还小。齐康有功于朝廷,追赠时也听言官聒噪过几句。”   “原来如此。”荣晟帝同荣烺道,“我看白馆长也是有才之人,让他上表,我令吏部特赐。”   “我想,总这样特事特赐也不好,不若就趁机把这规矩改一改。待改了这规矩,再让白馆长上书,有白太太的例,人们也就知道从此这规矩就改了。”   荣烺说的头头是道,荣晟帝一口应下,“这也行。”他略思量,“这事得让礼部上书,让内阁议一议,呈上来我立批。”提醒荣烺,“这事先同史太傅打个招呼,他家与白家颇有旧怨,别让他在内阁闹起来,反把事闹大,引得物议沸腾,就不好了。”   “我今儿问过史师傅,他很愿意跟白馆长和好。他要是想认白馆长这个侄子,就不好在这事儿上卡白馆长的。”   荣烺信心满满。   荣晟帝笑,“行,那你就去办吧。” 第166章   殿下 正文第一六六章   荣烺信心满满,认为这事儿一说,一准儿成。   何况还是史太傅先找的她。   先时荣烺说想替史太傅与白馆长说和的事,史太傅可是记心上了。他还担心荣烺玩儿心大,把这事忘了,特意抽个空来给荣烺请安,就为提醒荣烺这事。   荣烺便顺带提起修改“和离女不得请封诰命爵位”一事。   却不料,刚开口就叫史太傅那副“祖宗家法,岂可轻动”的腔调噎的不轻。   荣烺年少,最讨厌这些陈腔老调。她说,“您这话大的,这是大荣律法,跟祖宗家法不沾边。别弄这大帽子唬人。”   “殿下不知,这条律法在前朝可是没有的,是太.祖皇帝特令添上的。也是为了约束民间风气,前朝那会儿,可不像话了。”史太傅哼出一个气音。   “前朝都多少年了,还提哪。再说,如今民间风气也不似以前。”荣烺知道像史太傅这种年纪大的官员好面子,就很耐心的跟史太傅说,还让宫人端来史太傅喜欢的六安茶。   史太傅起身谢过殿下赐茶,呷口茶,史太傅道,“先时是不赖,可如今听闻都有妇人去帝都府诉状和离,岂不民风败坏的开始。”   荣烺说,“谁要家里和睦,能去官衙诉状和离?那和离的,都是日子过不下去的。”   郑锦听不下去了,插一句,“史师傅,和离跟民风好坏有什么关系呀。”   姜颖也说,“妇人去和离,就是民风不好。那男人去和离,就是民风好了?”   史太傅听着俩姑娘娇声脆语的问他,摆摆手,“非也。男女和离,都是不好。可既做了一家,纵日子再难,也该想法子过下去,这方是端正人。”   颜姑娘抿了抿唇,问,“那国朝因何有‘和离’之法?和离不就是为了实在过不下去的夫妻准备的道路么?”   颜姑娘一语切中要害,史太傅却是道,“阿颜你家,颜家,便是以家族六代无犯法之男、再嫁之女,闻名帝都。”   “可颜家,从来不视和离再嫁为耻。”颜姑娘说。   “正因有此约束,和离之事方能少之又少。”史太傅慢呷口茶,“一旦开了先例,就怕如洪水决堤,再难挽回了。阿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荣玥正在听大家说话,忽地被史太傅点名提问,她素无主见,听谁说都觉有理。荣玥习惯性点头,习惯的说,“是啊。”   她话刚一落,不说姜颖郑锦,便是颜姑娘都震惊不已,荣烺也直直的看着她,心说阿玥姐你怎么叛变了!   荣玥点过头应过是,才反应过来自己应错了。   她有些急,可她也是个实诚人,她看大家伙一眼,糯糯的说,“大家说的都在理,史师傅的话也在理。我想着,这得有个两全的法子才好。”   史太傅道,“那就待你们想出两全的法子,再议此事不迟。”   荣玥小声,“我有个法子,史师傅,能说么?”   史太傅最喜欢荣玥乖巧温和的性子,说话也是柔声细语,尊师重道。史太傅抬手示意,“阿玥你只管说。”   荣玥道,“这也是我听殿下她们商议,刚刚想起来的。我想,史师傅你的担忧也在理,既然这规矩还不好改,那不如再添一条。”   这是要百上加斤。   史太傅原就不满如今世道风气,闻言连忙问,“要加什么?”   荣玥坦诚的说,“就是和离女不得请封诰命爵位,后面再加一条,和离男不得为尊,不得请赐爵位。不就行了。”   荣玥伸出两根食指齐齐一比,比个对齐,天真的说,“这样就对等了啊。和离是不好的事,只要和离的人,非但女子,男女也要受到惩罚。这不就行了么。”   荣玥觉着这主意很不错,同史太傅道,“史师傅,这样就对等了!”   荣烺没忍住,直接哈哈哈笑出声。   郑锦姜颖也都是活泼人,姜颖直对荣玥竖大拇指,“阿玥,说的好!”   郑锦也一脸淘气样瞧着史太傅,“我也觉着阿玥姐的主意好的不得了,史师傅,你觉着呢?”   一向淡定的颜姑娘弯了弯唇角,荣烺笑过后心下大畅,拍两下巴掌跟史太傅道,“你不同意,我就叫人加上这条。我还要对外说,这是史师傅您跟我们一道研究出来的,叫人人都知道史师傅你的功劳。”   史太傅气的茶也不吃了,一撂茶盏,起身,“老臣跟殿下说不清楚道理,恕老臣无礼,告退!”拂袖臭脸走了。   史太傅走到院子里,犹能听到室内传出的笑声,直笑的史太傅心下郁郁,愈发确定圣人的话再不能错: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何况,这既是女子又是小人!   简直顽童!   史太傅气走,事儿也没谈成,大家却是畅快的笑了一回。   郑锦还坐在史太傅刚刚的位子上,学着史太傅臭脸撂茶盏的模样,故意粗着嗓子,“絮老臣无礼,告退!”一甩袖子,走人!   逗的大家又笑一回。   颜姑娘也颇觉解气。   独荣玥脸都羞红了,她被大家伙儿笑的,都不知道自己说的对是不对了?瞧史师傅生气的模样,荣玥心下不安,觉着自己是把史师傅给得罪了。   可她真的是一片好心。   原有的律法不用改,再加一条,不就更周全了么。   这样和离的人还能更少些。   荣烺笑着拉荣玥的手,“阿玥姐,你这主意真是顶顶好。”   “哎,是么?这也是我昨儿听你们说,忽然想起来了。”荣玥忧心忡忡,“史师傅不会生气吧?突然就恼了。”   “他有什么可恼了。怎么单卡着女子不得封诰命赐爵,男子就一点事儿没有?同样是和离的人,还两样对待,这算什么?”郑锦说,“阿玥姐你这主意特别好!”她怂恿荣烺,“史师傅要是给公主下绊子,咱们就把这事抖出去!”   姜颖也是个不嫌事大的,“到时看史师傅还不主动来跟公主投降。”   颜姑娘也觉着史太傅架子拿的太大,不过,颜姑娘一向理智,她道,“也别弄僵了。不然史师傅纵丢了颜面,咱们的事儿也难成了。”   荣烺心下明白,虽然荣玥的建议很解气,可这终归只是建议。要真是一样惩罚和离男,这规矩应该早定了。可结果呢,受惩罚的只是和离女。   荣烺目标明确,就是要改变对和离女子的不公。既然史太傅难说话,荣烺索性另谋他法,“我另找个厉害人,正克史师傅的。”   隔天,荣烺召史太太史姑娘祖孙进宫说话。 第167章   殿下 正文第一六七章   荣烺打小就跟着祖母郑太后一起接见外命妇的人,她老早就认识史夫人。待她长大读书,同史姑娘也熟。   她也是自小耳濡目染,看着祖母与诰命夫人打交道。   像外官回帝都述职,祖母也会召他们的夫人进宫说话,以示亲近。   所以,荣烺是刻在骨子里的,她天生就懂走夫人路线。   何况,荣烺颇知一些史家内情,知晓史夫人在家是说了算的。   史家常接到公主邀请史姑娘的帖子,邀请史夫人的还是第一遭。史姑娘看过帖子还说,“明天也不是休沐日,殿下怎么突然请咱们赴午宴?”   史夫人与郑太后关系不错,自然,与荣烺关系也好。尤其荣烺很亲近她家孙女,史夫人道,“别管是什么缘故,明儿咱们只管按时辰去。”   当天傍晚,史太傅回家,史夫人没忘与他提一句。   史太傅当即牙疼,抽搐着嘴角,“这是挖我墙角哪。”   “这是哪里的话。”史夫人把茶递给他。   “别提了。想起一出是一出。”说起公主要修改“和离女不得请封诰命、不得赐爵”的律法条款。   史夫人听丈夫说完,心下就有数了,“想来老爷是不同意这事。”   “好端端的,改这做什么。”史太傅道。   夫妻多年,情分既好。史夫人深知丈夫的一些心事,“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是一样,我记得阿翡如今也是从五品了吧。”   史太傅脸色一木,撂下茶碗,“提这做甚。”   “不提这事儿也在这摆着。”史夫人自果盘中拿个蜜桔,“公主既要修改律法,必得先经内阁商议。公主既找你商量,是想你点个头的。这事若能成,阿翡心里必定也感激你。”   “我用他感激?只要是个明白人,就不能不认家族。”史太傅的嘴一如既往的硬。   史夫人把剥好的桔瓣递给丈夫,“你都忘了先前是怎么跟我骂二房堂弟、二房婶子的了。”   “一码归一码。咱们这边纵有错处,他们那边儿难道就全对?白氏不甚柔顺也是事实。”史太傅轻哼,含片桔瓣在嘴里。   “清官难断家务事。谁都有不是,可要我说,谁也不能派阿翡的不是。”   史太傅颇有些求全责备的性情,他刚要说白翡也不甚明白的话,白夫人已道,“是谁让阿翡生活在支离破碎的家庭?如果不是二房堂弟、二房婶子为人糊涂,如果咱家全无错处,当年白氏便不能带走阿翡。”   史太傅轻轻叹口气,他毕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史太傅别别扭扭的说一句,“我就担心,我即便点了头,他也不知我的情。”   史夫人早猜到他这小心眼儿,说,“这不明儿殿下召我去万寿宫赴宴,我委婉的跟殿下透个风声。老爷您这不全是看阿翡面子么,怎么也得让阿翡知老爷的情。”   史太傅心下已是情愿,偏生道,“哎,他知不知情有甚要紧。我只担心,公主殿下热炭团样的心,殊不知律法如同堤坝,好开不好收啊。”   史夫人暗道,屁个堤坝!   又听史太傅絮叨,“你说同样的师傅,公主殿下又是请齐尚书午膳,又是赏礼部肥羊的。我倒不差一顿饭,也不缺几头肥羊,我就说这事儿。”   史夫人道,“那你想想,你同齐尚书哪儿不同?”   史太傅道,“我不似他阿谀逢迎罢了。”   史夫人无奈,“你一辈子不会说句软话,也还罢了。”   把这老东西说通,第二日,史夫人就带着长孙女换了新衣裙新首饰,高高兴兴进宫去了。   荣烺中午放学就见到史家祖孙正在祖母那边说话,摆摆手,无需祖孙二人行礼,祖孙二人还是行过礼,方坐回椅内。荣烺两步过去,与祖母同坐凤榻,说几句上课学习的事,便带着祖孙俩去她的梨花院说话去了。   郑太后看她扬着小脑袋,挺着小胸脯,迈着小步子,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的背景颇觉有趣,连柳嬷嬷送了荣烺出去,都说,“咱们公主这精气神儿可真好。”   出了正殿,荣玥姜颖等人送荣烺回梨茶院后,便先辞了她,各回自己院子洗漱更衣后再过来。   荣烺便先把事情大致同史夫人讲了,“我看史师傅就是有些抹不开面子,他呀,还有点儿自己的小心眼,又不直说。我懒得跟他讲了,夫人您深明大义,我跟阿史也是志同道合的朋友,所以,请你们来说说这事。”   史夫人已将事给荣烺办成了,含笑道,“昨儿我就听我家那老头子叨叨过一回了,他那点儿私心,殿下都看出来了。”   “这谁能看不出。”荣烺净过手,请祖孙俩坐下说话,“史师傅对谁都硬的很,独说到白馆长,整个人都软和下来。”   “我知道他并不想为难白馆长,他也不是那样人。他心里是想同白馆长亲近的,可也断不能拿这事当条件去讲。”宫人捧来清水,荣烺喝两口,继续同白夫人说,“一则伤情分,二则我是想趁这机会,把对女子不公的规矩破一破。可对白馆长,此路不通,还有齐师傅的例在前。以后白馆长官做大了,当初能为齐师傅破例,难保不为白馆长破例。只是这样一来,原本史师傅与白馆长无恩无怨的,这岂不结了怨。”   “这道理,我都明白。史师傅还犟哪。”   史姑娘深觉荣烺所言在理,不禁看向祖母。史夫人道,“他怎么能不明白,无非就是要个面子。昨儿我已劝过他,殿下放心,我已将他劝得肯了八九分。”   荣烺没想到史夫人这般善解人意,心下欢喜,她笑问,“那还有一、二分,不知史师傅是哪里犹豫?”   史夫人不好意思,“白馆长,我家那老头子,就是特想跟白馆长亲近。”   荣烺说,“这事儿可不容易,我听说白馆长的父亲跟祖母人品都很一般。”   史夫人给荣烺这直言直语闹的脸上发烫,史姑娘直接红了脸。史夫人倒也从容淡定,低声道,“也就是跟殿下说,私底下,我家那位也没少骂二房糊涂。”   荣烺一乐,仿佛看到史太傅嘀咕咒骂的模样。   史夫人道,“白馆长不认二房,这事情有可原。说来,以前我与白馆长母亲也是很要好的。我家外子是家族族长,一直记挂着白馆长,他毕竟有一半是史家骨肉。外子又是大伯的,即便不能亲若一家,能略缓和些也好。”   史夫人的意思,白馆长认不认二房都不要紧,若能借机破冰,能缓和一二,就知足。   若只是缓和,便有可行之处。   荣烺道,“待把‘和离女’这不公道的事解决,我来跟白馆长说,必叫他承史师傅的情。”   史夫人欢喜道,“若能如此,外子必念殿下大恩。”   “这也算不上大恩。只是能缓一缓,以后到底如何,还得看你们两家自己。”荣烺有言在先,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说的明明白白,不给人画饼。   史夫人感叹,“这已是极难得了。若非殿下替我们出面,外子还不知要等到何时。”   荣烺也感叹一句,“史师傅一向刚直,我唯一看他循私,就是白馆长这里了。”   从史师傅主动任教她的经学课程,就知道这人并非泥古不化。荣烺并不相信他是真要阻止自己废除“和离女”的律法,不过,史师傅这族长兼大伯做的,倒比白馆长亲爹更有情义。   白馆长如今不过从五品,史师傅是正一品高官,于清流中向有声望,怎么都不能说史师傅高攀白馆长。 第168章   殿下 正文第一六八章   中午,史夫人在梨花院非但吃到史太傅嘀咕过的肥羊,还享用了许多美食。荣烺性格活泼,爱说爱笑,很好相处,故而,一餐饭宾主尽欢。   膳后,史夫人带着孙女告辞离去。   回家的路上,史姑娘才问祖母,“祖母,祖父这是在跟公主谈条件啊。”   “是啊。”史夫人无奈。   “公主竟没恼祖父?”在史姑娘眼里,公主殿下可是很高贵气派的。   “这是公主心胸开阔,给咱家面子。不说旁的,去岁你祖父急着修城墙,好几十万银子还不是公主给他想法子筹来的。”史夫人对丈夫所为小有不满,倘非丈夫是想借此机会与白翡修复关系,史夫人真得说她这老头子不识好歹了。   史夫人道,“公主是真正有心胸的人。”与孙女说,“公主所为,不是为自己,是为天下女子。”   史姑娘点头。   当天下午,荣烺就着内侍到礼部把齐尚书叫宫里来,让齐尚书明日上书修改关于“和离女诰命爵位”的奏本,她已经把史太傅说通了。   齐尚书道,“殿下办事真俐落。”   “史师傅只是嘴上小有微辞,心里是处处明白的。”   齐尚书十分干脆,“折子我早拟好了,明儿早就递上去。”   “行。”   傍晚,荣烺将事同祖母、父亲一提,二人都应了。   这事儿在内阁都没经讨论,便全票通过。   事实上,如在内阁日久的颜相、史太傅、赵尚书皆各有感叹,赵尚书是觉着齐尚书也忒会恶心人,这不十几年前齐尚书就上过一次的折子么。   赵尚书过目无忘,至今还记得。   史太傅显然也记性不错,没忍住说一句,“齐尚书还留着哪。”   齐尚书端起薄胎官窑盏轻呷一口香茶,薄唇含笑,“余心之所向兮,虽九死而犹未悔。本官也就这点好处了。”   竟拿屈子的词来标榜自己,史太傅好悬没被恶心死。   不过他已与公主达成默契,自然不能反对。   颜相笑笑,与同僚们道,“如今世风清畅,有些旧规矩,的确也得改改。”   大家都不愿在这等无干紧要的事情上得罪万寿宫,便都道,“是啊。夫妻二人和离,也不可能只是妇人之过。既和离,便当给人新做人的机会。和离这事,咱们既不鼓励,也不打压,便是了。”   大家都没意见,颜相便提笔写下票拟意见。   此本递至万寿宫、昭德殿,两宫那里也顺利通过,此事便是过了。   荣烺不忘召白翡进宫,同白翡说一声,让白翡上书给母亲请封诰命。白翡再没想到,公主殿下只往他家去了一趟,就为他把律法都改下,当下感动的都不知如何是好。   白翡自绣凳起身,在荣烺面前站定,屈膝,俯首,额头触地。   向荣烺郑重行一大礼。   他这般郑重,倒把荣烺弄的不好意思。   荣烺连连摆手,“快起来,别这样。哎,我这也不只为你母亲,不过,也是见到你母亲,我才知道这些事,就想这事儿可不公道,就把这事儿改了。我就是叫你来,告诉你,别忘了上本。”   白翡也没跪地不起,他正色道,“我与母亲终生不忘殿下恩德。”   “这是我身为公主的责任啊。”荣烺说,“我的责任就是把世上的不公道变成公道,这样大家就能专心做事了。”   做成一件好事,荣烺也很有成就感,“外头的事我知道的少,以后你若知道还有哪些不公道的,也只管告诉我。你们不方便的,我来做。”   “是。”白翡看她言语天真善良,也不禁露出笑意,“有殿下帮助,臣等事半功倍。”   荣烺也便趁机同白翡说了史太傅的事,“我看史师傅对你颇是真心。我倒不是劝你跟他和好,只是这次的事办的这样顺利,也有史师傅的功劳。他是看你面子。”   白翡眉尖微微一蹙,他道,“臣与史太傅无冤无仇,只是,臣与史真若冰焠火,断不相容。”   “你与史真如何,这是你的私事。我是说史太傅,他心里很想亲近你。”荣烺道,“你分开来就行了,史太傅又不傻,他难道会给你添堵?”   白翡道,“臣明白了。”   荣烺把史太傅的善意传达到,也算完成与史太傅的交易。相对于嘴巴臭硬的史太傅,荣烺自然更喜欢年轻干练的白翡,她也不想白翡因此事受委屈,与白翡说,“史太傅有好的地方,我告诉你。但他那人也不是没缺点,如果他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我,我替你出头!”   白翡自幼随母亲过日子,尽管舅家显赫,也不是没经过风雨。他一向是家中顶粱柱,惯常为家人遮风挡雨,乍听荣烺这样意气的话,不禁一笑,“臣知道。不过,臣也不是好欺负的,断不能叫人欺负,给殿下丢脸。”   哎呀,荣烺就欣赏白翡这样的硬气人。   俩人甭看年纪有些差距,说来性情相投,还有些共同语言。   第二日,白翡上本为母请封诰命。   赐诰命是礼部份内之事,白翡这本一上。多少人就明白了,暗道白馆长真是攀上了万寿宫,因着他,倒把朝廷律法都改了!   粗心人大概都是这样想。   有细心人留意白馆长时常被万寿宫宣召,再细一打听就晓得,白馆长攀上的不是万寿宫,而是梨花院。   这就更令人不耻,你这攀附的不是太后,竟是公主!   只是,公主殿下你小小年纪不安心念书,折腾着改啥律法啊!   顺柔长公主还给荣烺送了很多礼物,荣烺倒是经常收礼物的人,只是不明白,好端端的,顺柔姑妈怎么给她这许多东西?   顺柔长公主笑,“我家又没旁人,有好东西,不给你给谁,只管收着就是。”   荣烺挺实在,她便收着了。   给荣烺送礼的还不只顺柔长公主,白家老夫人带着白太太进宫,也是狠狠的给荣烺备了厚礼。   再想不到的,公主殿下真是仁慈啊!   用白姑娘私下告诉白烺的话,“我祖母有年头没这么高兴了,说了要拿私房银子请戏酒,替姑妈庆祝。”   “是该庆祝。白太太多不容易啊,难为她那样的柔弱人。”荣烺说,“白太太跟你性格还真不一样。”白姑娘是很爽朗的人。   白姑娘感慨,“听祖母说,我姑妈自幼就喜欢读书,小时候就好作诗填词,后来可不就青睐书生,倒了大霉。”   要说最郁闷的非史太傅莫属,自从修改了律法,白翡见他倒不似以往的路人甲了,彼此见面,白翡总是先行礼,言语也客客气气,不似以往目不斜视的死样子。   但史太傅想请白翡到家里用饭,白翡依旧拒绝了。   白翡也没想什么托词,他就说,“以前也没来往过,我知道大伯的好意,您给我点时间,我心里有个准备。”   史太傅奇怪,“请你来家吃饭,你人来就行了,要什么准备?”   白翡道,“我一见你就总想起小时候你带十几号人守官学门口要抢我的事。”   史太傅:……   史太傅被迫回忆了一遭年轻时不大文雅的时光,他道,“你是咱家人,我能不想把你抢回来么。”   白翡就不说话了。   史太傅无奈,“准备吧准备吧,别到我闭眼,你也准备不好。”   白翡说,“倒也不用那么久。”   史太傅气,“这叫人说的话!”   由于白翡不说人话,史太傅回家又跟妻子叨叨一回,史夫人大乐,“唉哟,以前都是你噎旁人,我可见着能有人把你给噎着了。”   非但半点不同情老头子,还拍手称快,直把史太傅又气一回。   史夫人也会哄他,笑道,“你少臭脸,阿翡这不会说话的样,像谁?”   “像谁?”   “自己照照镜子就知道了。”史夫人嗔他,“说来阿翡这性子,跟你还真有点像。”   史太傅有些爱听这话,拈一把颌下美须,“我们亲伯侄,自然是像的。”   看老东西毛捋顺,史夫人也就不理他了。 第169章   殿下 正文第一六九章   顺风顺水的办妥和离女子诰命的事,荣烺颇有点儿小得意。   钦天监也终于磨磨唧唧的把荣晟帝秋狩的日子卜了出来,一共卜了三个,皆在九月,荣烺的话,“再不把日子卜出来,秋天就要过去了。”   荣晟帝好笑,“这急什么,总得暑热过去,天高气爽,方好行猎。”   “我可急了。”荣烺说,“我的佩刀弓箭行装都收拾好,就等出发了。”   荣绵没说话,眼睛里也透出雀跃的光。   荣晟帝遂同母亲道,“孩子们这样急,不如就挑最近的日子,过了重阳就出发。”   郑太后颌首,“行。”   荣烺立刻拉着他哥,问他哥的随行名单。荣烺的单子是早拟好的,就是兄妹俩合计一下,倘同是一家人的,列在一起,准备一辆马车就行。   这考虑的主要是宗室里家境略贫寒的子弟。   荣绵道,“我与宗室子弟相熟的不多,无非就是荣晴、荣江几个。”   荣烺记性好,一下子就想到这几人是在宗学读书的,当时她与兄长到宗学,查出宗学作假糊弄他二人,当时挺身而出说出宗学真相的就有这两人。荣烺顺嘴问,“宗学案子查怎么样了,许久没听说了。”   荣绵道,“理事官的确是畏罪自尽。他上下通吃,贪了不少银两,家中豪富,堪比王侯。如今已将他家财抄没,吏部重派了理事官。宗学里我去过几遭,重新整治后,的确肃整很多。”   荣烺问,“桌子椅子的事儿呢?”说来丢脸,宗学桌椅都叫人偷换了次品。   “都是几十年的陈账,郢叔祖查的细致,一直查到太.祖皇帝的叔叔,先滕王那里。滕王是掌过宗学的,他如今已过逝,后人王爵已除,如今多在滕州过日子。这就是再查下去,滕王后人也不知道祖宗的事儿啊。只得罢了。”荣绵也是无奈。   荣烺想了想,“可上回咱们在官学听荣晴说,他父亲在宗学读书时桌椅被换的。荣晴也不大,他父亲读书的时候,顶多往前推三十年,那会儿还是滕王管着宗学?”   荣烺道,“那时倒不是滕王管,可查了当年经手的人,都是滕王留下的,当年的银两也大都进了滕王府。”   荣烺问,“那会儿是谁管宗学?”   荣绵轻咳一声,“郢叔祖。你也别怪他,他那时也年轻。”   荣烺哼一声,“这就不稀奇了。别说二三十年前,就是如今,他不也被糊弄的跟个瞎子似的。亏他还是宗正,宗学管个稀烂。皇兄,你没罚他一罚?”   “郢叔祖毕竟是长辈,又这把年岁。宗学出事,我看他心里很不好过,还拿了私房银子去贴补宗学。现在他隔三差五的就往宗学去,以免宗室子弟再受委屈。”荣绵一向心软。   荣烺说,“皇兄,你真是个大好人。要搁我,哼。”   荣绵笑,“咱们也得体贴臣下一些,郢王毕竟已改过,又是咱自家亲戚,不好不再给他个机会。”   荣绵说,“这回秋狝,我想请丁相随驾。”   “嗯,反正丁相也没在朝任职,他身子骨也硬郎,不如请他与丁夫人同往。”荣烺想到丁相儿孙来帝都的事,“再叫上丁相的孙子,上回我在路边见了一面,叫丁欢,我看他跟丁相有些像。”   荣烺一向大方,她又是个爱交朋友的性情,“丁大人家也有女眷一道来了帝都,只是没见过。”   郑太后道,“你想见,召丁姑娘进宫便是。”   “现在没空。”荣烺说,“这就要秋狝,我怪忙的。”   荣晟帝就爱听她小大人般说话,打趣,“我看阿烺比我都忙。”   荣烺骄傲的一扬脖子,“我可忙了,事情特别多。”   逗的荣晟帝哈哈大笑,郑太后荣绵也都笑了。   反正荣烺觉着自己是个大忙人。   第二天下午,内务司总管带着手下把做好的蹴鞠奖牌抬到梨花院给公主殿下过目。荣烺见这奖牌颇是威风,方形硬木的底座上还刻着许多踢球的小人,姿势各异,却个个潇洒。中间嵌一修长塔身,塔身正中刻贺绿袄队得胜。背后则刻,万寿宫梨花院赐。最上顶一金光闪闪的圆形蹴鞠,据内务司总管介绍,还是金包铜的。   非但荣烺说好,荣玥几人都觉这奖牌忒气派。   荣烺道,“明儿上午你就带人到新官学,赏赐给绿袄队。”   内务司总管应是。   颜姑娘道,“殿下正经赏赐,不好只传口谕,何不书一封令旨,让张总管一并带去。这样连令旨带奖牌,绿袄队可以一起收藏。”   荣烺想到官学的蹴鞠队可看重比赛胜利了,便说,“阿颜你说的是。”与张总管道,“明儿你过来,我一并把令旨给你。”   张总管看公主殿下对奖牌满意,这才带着手下恭敬告退。   大家又围着这奖牌欣赏一回,荣烺恰想到昨儿说丁相孙女的事,问颜姑娘几人,“丁师傅家的孙女来帝都了,你们知道么?”   荣玥出身宗室,外家乃公府豪门,与清流来往有限,她并未听闻此事。姜颖多是跟荣烺在一处,即便出宫回家,她家乃边塞武将,更与清流无甚往来,故而也不知。   倒是郑锦说,“听说了。我上次回家就听我妹妹说,她也是听旁人说的,说丁姑娘样貌极好,为人也很和气。”   颜姑娘道,“她们兄妹是跟着父母来的帝都,如今丁大人任光禄寺卿。听说丁家姐弟都是很出众的人,丁家公子进了官学,现下在官学读书。他们刚到帝都,丁姑娘还没大出来走动。”   荣烺回想着当日城门畔丁大人那一身板板正正如同叫规矩框出来的气质,再想到丁欢举止有礼,气韵轻灵,对没见过面的丁姑娘不禁生出几分好奇。   荣烺便道,“这回秋狝,咱们都去。既这样,就把丁姑娘叫上一起,咱们也认识认识,倘性情相投,岂不又多个朋友。”   颜姑娘道,“这样丁师傅身边也有孙辈服侍,一举双得。”   大家都觉这主意不错,丁相本也是教她们的先生之一,丁相的孙女,必是位出众的女孩子,颜姑娘几人都愿意与这样的闺秀结交。 第170章   殿下 正文第一七零章   秋狝在即,如今帝都最热门的除了秋狝的随行名单,就是公主殿下的请柬了。   荣烺给每个她邀请的姑娘都发了一封请柬。   像与她相熟的楚姑娘、白姑娘等人,个个心里早有数,知道公主殿下要邀请她们去秋狝的,接到请柬也很高兴,都说,“殿下真是太客气了。”   与荣烺刚认识不久,如宗室女荣杏等人,就颇是讶意,再未料到能参加秋狝。这样荣耀的事,她们各家都是只有个小爵位,或者没有宗爵的宗室。   皇室秋狝这样的荣耀,莫说她们,便是她们的父兄也不敢想。   结果,父兄们,呃,兄长也在随行名单,嗯,父亲不在,母亲也不在。   还有父兄都不在随行之列,独她们可随驾公主殿下的。   这可真是太荣耀了!   想也想不到的荣耀!   一时间,豪门贵眷尚好,他们家族显赫,基本家里都有随驾之人。   如有王爵的在帝都宗室也好,他们是来帝都请安的各地藩王,既赶上了,没有不令他们随驾的道理。   就是这些一向不起眼的小宗室们,一下子炸开了锅。   大家纷纷打听,“哎,你家闺女接到公主殿下的请柬没?”   “哎,我听到东院儿二叔家的三侄女收到了公主殿下的请柬!”   “哎哟,这可真体面的了不得!”   “阿弥陀佛,这是哪辈子烧的高香,咋有这么大福哩!”   便是豪门家族也听说了,“听说公主殿下也请了好几位宗室家的姑娘。”   “也不止宗室,除了有爵人家,清流官员家的好几位千金也受邀请随驾公主殿下。”   官员们消息也很灵通,如颜相,他家是随驾大户,妻女都在外命妇随驾名单上,只是颜相不得随驾,他得留守帝都。   像史太傅,身兼皇子殿下、公主殿下的经学师傅一职,史太傅与妻子、孙女也在随驾名单上。   如这些夫荣妻贵的诰命夫人,在外命妇名单上不奇怪,她们要随驾服侍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但她们的女儿能随便,自然是托公主殿下的福。   大家还发现,有此荣幸的还有一家,那便是丁相,非但丁相夫妇都在随驾名单,连丁相的孙子孙女也都在名单上。   丁家刚送走过来送请柬的宫人,丁姑娘眼中透出喜悦,“原我还想祖父年迈,若陛下召祖父随驾,身边儿得有个仔细人服侍祖父才好。”   丁姑娘拿起公主殿下给她的请柬,“祖母,帝都风俗虽与旁的地方不同,可我都没见过公主殿下,公主殿下竟这样深恩,我心里有些惶恐。”   这个孙女一向稳重,难得这样欢喜。丁夫人也是双眸含笑,“公主殿下每月都会举办宴会,帝都有名闺秀,时常能受到邀请进宫赴宴。你是刚来帝都,应是殿下知晓此事,遂下帖子邀你一道秋狝。”   丁姑娘说,“我是再想不到的。”   丁夫人笑,“时间久就知道了,能交到许多朋友哪。”   丁太太迫不及待的问,“老太太,公主殿下给咱们阿璎下帖了,母亲要不要明儿带着阿璎进宫谢恩。”   “这不用。”丁夫人摆摆手,“殿下的帖子,接到后赴约就行。”   丁太太喜上眉梢,“公主的帖子,还能有人不赴约。”与女儿道,“这可真是难得的体面,待见了公主,比为娘还有见识,为娘还没见过公主殿下哪。”   丁姑娘道,“这来了帝都,初一十五娘也要和祖母一起进宫请安。我听说公主殿下就跟太后娘娘住在万寿宫,母亲还怕没见公主的机会。”   丁太太一想,也是笑了。   只是,在帝都如她这样的中等诰命车载斗辆,如何能似闺女这般,得到公主殿下的请柬,亲自能去给公主殿下请安来的体面呢。   傍晚,丁相丁大人回府,得知此事,也挺高兴。   在帝都,公主殿下的邀请便代表着最顶尖的闺秀。   不是丁大人自夸,他这个女儿是极懂事的。   丁相与孙女道,“公主年纪要小你几岁,却是个极聪慧之人,你与公主交往,能学到很多。”   丁姑娘道,“我看过公主写的书,言语简白,格外实用。”   丁大人道,“女子还是当以柔顺贞淑为要,读书识字非女子份内之事。”   丁姑娘看向祖父,果然祖父皱眉嗔道,“在家还这般道学,读书识字没用,你怎么叫阿璎读书的?”   丁大人结舌,“我,我也没教,阿璎自己就会了。”   丁相“哦”一声,手里拈着茶盅,“原来是这样。那比你强,你还得要人启蒙、考死考活的考功名。”   丁大人知道自己这话不合父亲心意,不敢再言。丁相却不打算放过他,继续道,“别犯傻,凡世宦大族、书香门第,有几个闺秀是目不识丁的?还真把那些道学话当真?读书识字没用,太后娘娘召我来帝都做甚?”   丁大人求饶,“父亲恕我这道学人一遭吧。”   丁相“哼”一声,“别再叫我听到。”   丁大人连连保证,“儿子再不说了。”   其他人都是心中暗笑,丁欢年纪小,就笑的有些欢,得他爹点名,“前儿官学季考,你考的如何?”   丁欢道,“先生排了名次,儿子在班里位居第二。”   丁大人眉毛一挑,“第一是谁?”   “穆然,穆同窗。”丁欢说。   “多大年纪了?”   “与儿子同龄。”   丁大人意外至极。   他读书平平,死考活考才勉强考了个举人,好在有个好爹,如今也顺顺当当做到正四品。可他儿子不一样,他儿子是那种天生的读书种子。自小不论什么书,读上三遍,既可默诵。据他爹说,也只较他爹当年差一线罢了。   这样的儿子,自小到大,在学里从未排过第二。   便是有不如的,多是与一些年长的学子们相比。   如今这世上,竟还有比他儿子更出众的同龄人。   一时间,丁大人颇是不可置信。   就听他爹道,“我还想,若有人能居你之上,便当是穆然了。”   丁欢点头,“穆同窗的学问的确胜于我。”   丁大人忍不住问,“爹,你也知道这个学生?”   “我每月都会去官学讲课,自然知晓。”丁相不以为意,反是为孙子高兴,“读书有的是时间,何况人外有人,世间常法。难得能遇到年纪相仿,学识相仿的同窗。阿欢,这是上天赐给你的朋友啊。”   丁欢也有些高兴,同祖父说,“这回我被选进蹴鞠队了。”   丁相一喜,“今儿选上的?”   “嗯!”丁欢重重点头,学习当然重要,但丁欢尚年少,他觉着进蹴鞠队也是极要紧的事。丁欢说,“预选队里,就选了我一个。”   丁大人不满责备,“怪不得只得第二,光在玩儿上用功了。”   丁欢说,“穆同窗也是天天放学在蹴鞠场踢球,也没见功课不好。”   丁大人急,“正因人家比你聪明,你才更应用功才是。”   丁欢说,“我可是班里第二,只是较穆同窗差一线而已。”   看儿子这般不求上进,丁大人更急了,“状元可就一个!”   丁欢说,“干嘛非得考状元,榜眼、探花、传胪也都很好啊,二甲之内不都一样么。”   一听这话,丁大人险当场喷了血,怒拍桌子,“你这孩子,怎这样不上进!”   丁相瞥一眼丁大人拍桌的手,丁大人讪讪,忙把手揣袖子里解释,“爹,我不是对你。”   “知道你不是对我,只是有件事我很奇怪。”丁相请教自己儿子,“你一个自小读书连第二都没考过的人,怎么就敢对偶尔考第二的人指点江山呢?”   丁相虚心问,“你是怎地自信若此的?”   丁大人给老爹问的容色一赧,“爹,我说的是这个道理。当初儿子读书寻常,但就因寻常,才一直有奋取之心,只是囿于资质,不能肖父罢了。”   “你是头悬粱还是锥刺骨了?落榜唉声叹气,考前点灯熬油的玩儿命,那就叫奋取?”丁相道,“齐康比你还小两岁,他在咱家住的时候,你哪天起的比他早,睡的比他晚?”   丁大人也是给老爹奚落惯了,他说,“不是爹你说的,得休息好,读书事倍功半。”   “我那是跟你说的么,我那是看齐康用功太过,跟齐康说的。他没听进去,你在边儿上听一耳朵,倒是记大辈子。”丁相佩服他,“你记性真好。”   丁大人只得摸摸鼻粱表示,“爹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在心的。”   丁相轻哼,“那就别瞎指挥。学识之事,虽可科举,却也不是最重要的。人读书,是为明理,为明志,为实现理想抱负。将书读通,功名自可取。若读书只为功名,这便落了下乘。”   丁相与孙子道,“人这一辈子是极长的,秋可赏月,夏可观花。读书很重要,赏月观花也一样重要。若一辈子只知为官二字,多么无趣。” 第171章   殿下 正文第一七一章   在荣烺把她的小佩刀擦了一百二十遍的时候,盼望已久的秋狝终于开始了。荣烺也有了自己的马车,这是内务司提前拍公主马屁做好的。   荣烺年纪小,一般有正式活动跟郑太后同乘,但由于荣烺个人活动也不少,有时都是借顺柔长公主车驾,内务司眼睛亮,便提前给公主殿下准备了单独车驾。   如今秋狝,可不就拿出来了。   荣烺一见,果然喜欢,大大的夸赞了内务司总管一回,夸张总管会办事。   张总管还把公主车驾装饰的华美舒适,且都在规制之内,事情做的体贴漂亮,颇显总管实力。   这出趟门也不容易,荣烺带着大家伙看过自己的车,又操心的叮嘱林妈妈别忘了带她的虎头枕。这是荣烺最喜欢的枕头,自小爱到大,小时候是小虎头枕,如今大些,便是大些的虎头枕。   林司仪道,“记得了。奴婢已经让她们把公主喜欢的被褥、薰香、首饰、香茶,都收拾好了。”   “还有我的马。”   “这自然不能忘。还有公主的马鞍、鞭子、马靴、骑射服,箭壶箭矢,都备好了。”   荣烺这才点点小脑袋,“嗯,阿颖姐的也都备好了么?”   姜颖笑,“我这里不用公主操心,我也早准备好了。”   “阿洋哥呢?”这问的是姜颖的哥哥姜洋,姜洋一直是陪在荣绵身边。   “我哥那儿更不必担心,有大殿下关照他,什么都是齐全的。”   荣烺知道荣玥郑锦几人必也有许多东西要准备,还放了她们两日假,专为回家准备秋狝的东西。   荣烺掰着手指头,总算等到正日子,郑皇后带着宫妃早早来万寿宫请安,荣晟帝早朝后身着龙袍到万寿宫,奉请母亲一道秋狝。   后宫荣晟帝没多带,只带了郑皇后徐妃二人。   皇子皇女自然都要带的。   荣晟帝看一眼荣烺那发束金冠、腰挎宝刀、身背宝弓的小模样,立刻笑弯眼,夸一句,“阿烺今日好生威风。”   荣烺严肃脸,既谦虚又认真,“勉强不堕祖宗气派。”   徐妃不自觉将脸微微外偏,她知道眼下没她说话的地儿,心下却忍不住嘀咕,觉着郑太后只知道惯孩子,闺女都这么大了,也不知教闺女些规矩礼数。   这般重大场合,谁不是安安静静文文雅雅的,何况姑娘家,更得懂礼仪识大体。女孩子好打扮不是坏事,可也不能怪里怪气瞎打扮。   徐妃一肚子意见,荣晟帝已经笑起来,与母亲道,“我每见咱们阿烺,如见开心果。”   郑太后也笑,扶着荣晟帝的手,“孩子盼秋狝都盼的望眼欲穿了。”   “如今孩子们都大了,若喜欢,以后常去。”   荣晟帝郑皇后一左一右侍奉着郑太后登上凤辇,荣烺虽有自己的马车,她还是更喜欢跟祖母一起,她就一起坐凤辇了。   待车至昭德殿前的广场,在帝都的诸藩王百官大臣已乌压压侯了一地,荣晟帝说几句话,大臣们先是侍奉天子出了皇城,他们方各自登车的登车,上马的上马,以及,回衙门办公的回衙门办公。   荣烺趴在窗边看窗外,见边儿上是楚将军骑车,摆摆手打招呼,“楚将军,今儿是你呀。”   楚将军坐马上一拱手,“是。臣就在左右待命,殿下若有事,只管吩咐。”   “我没事儿。”荣烺托着腮,“这次出行,是楚将军负责安全行卫吗?”   楚将军耐心回答,“殿下英明,正是臣下。”   荣烺就是头一遭远行,瞧什么都新鲜,她还打听,“楚将军,你认识楚宣吧。”   楚将军道,“是臣的侄子。”   “他蹴鞠踢的可好了。”   “那孩子好动些。”   “小楚将军也不错,每次我出宫,他都是可认真当差了。”   “那是他应尽之责,岂敢当殿下称赞。”   “阿楚身子如何?她也是爱玩儿的,我又有点担心,听阿白说,一春一秋的时候,阿楚最容易生病。”荣烺是一年到头连个喷嚏都不打的人,她又一向爱关心个人的,是故就很照顾比她大一截的楚姑娘。   “自从时常蒙殿下宣召,身体一天比一天好。”楚将军坚毅可靠的面容变得柔软,话也多起来,“往年一冷就容易不舒坦,这几年越来越好了。今年就初春咳嗽了几日,一直好好的。每天在家里小校场骑两圈马,练习射箭,就为随扈殿下做准备。”   荣烺笑,“阿楚箭术还是不错的。”   楚将军颇有大将军的圆滑,“重在喜欢。”   荣烺跟谁都能叨叨,她像个小鸟似的啾啾啾说个没完,把楚将军一家子打听个遍,忽又生出无限好奇,“楚将军,随扈的官员,再加上服侍的人,再加上亲卫军,一共有多少人啊?”   楚将军道,“随扈约四千人。亲卫有两万兵马。”   “哇,这人也太多了。”荣烺虽出过宫,也无法想像两万多人有多少。她说,“我得出去看看。”   楚将军忙劝,“咱们这是刚出宫,后头还有多少人没登车没上马,殿下不妨安坐,待中午再看,就能看清了。”   “这样啊,也行。”荣烺还是很听劝的。   楚将军于心底默默抹汗:还好公主年纪小,肯听劝。   一时,荣将领过来向楚将军禀事,荣烺一看,还是个半熟人,闻峻宁闻侍卫。   闻峻宁也看到脸趴窗口的荣烺,连忙抱拳请安。荣烺笑眯眯地,“不用多礼。有什么事儿就跟楚将军说吧。”   闻峻宁便禀了大将军,是侍卫安排的事。藩王那边都有自己的侍卫,几位藩王都说了,再有禁卫军相随就显得臃肿,不如留下几个禁卫,余者无需在他们那边浪费人力。   楚将军原也料到这个,他就近便请示太后娘娘的意思。   郑太后道,“既然几位王爷体谅你们,那就依他们说的办吧。”   楚将军便令闻峻宁下去办了。   郑太后又在车里吩咐楚将军,“藩王护卫之事,你也去跟皇帝回禀一声。”   楚将军行一礼,过去回禀荣晟帝。   荣晟帝也没意见。藩王都有自己的亲卫,虽人数不多,但自藩地来帝都,路上也会带着侍卫。秋狝的日子,自然都会带近卫相随的。   中午,荣烺站在车辕上回望,伞盖旗帜在秋风中摇动,车马长队远远的蜿蜒不尽。朱雀卫统一外甲内红的战衣像是铺在长路的火线,燃烧出浩浩荡荡的帝王气势。   荣烺心怀激荡,大发感慨,“怪道将天子称为龙,真的很像龙啊。”   荣烺回头叫祖母一起看,“祖母你看像不像?”   郑太后扶着柳嬷嬷过去,顺着荣烺指的方向,车马行在道路迂回中,的确似龙。郑太后含笑颌首,“是有些像。”   荣烺得意的说,“旁人出行是断不能这样的,就得我父皇出行才有这样的气派。”   郑太后笑与内侍道,“过去将公主的话告诉皇帝,也让皇帝看看车外景致。”   内侍过去传郑太后的话,荣晟帝携荣绵骑马而至,一来便笑,“我正说来给母后请安,母后安好。”   “都好。”   “父皇、皇兄,你也上来看看,是真的很像龙。”荣烺招呼家人一起看,她在边儿上给做讲解,指着身边的伞盖旗帜,“咱们站的地方是龙头,远处就是龙身,龙尾巴还藏在看不到的更远的路上。”   大家听的都笑起来。   孩子的话,天真又吉祥,荣晟帝心下喜欢,“今次定要给阿烺猎一头猛虎。”   荣烺一摆小胖手,迎风的小脸儿上自信满满,“父皇,不用您,我打算猎十头老虎,祖母一头,父皇一头,母后一头,母妃一头,我还要送给皇兄一头,顺柔姑妈一头。剩下的四头我留着,一头给远在嘉平关的姑祖母,另外一头给齐师傅,再给丁师傅一头,剩下一头我自己留着做冬天的袍子。”   荣晟帝险没笑喷,“你这可不公道,史太傅不也是你的师傅,怎么没史太傅的份儿。”   “史师傅一惯小心眼儿,经常偏心皇兄,我才不给他哪。”荣烺特分明。   荣绵连忙说,“史师傅经常夸你,说你闻一知十,特别聪明,学什么东西都快。”   “那是不可能的。”荣烺斜她哥一眼,“皇兄你就不用给史师傅描画了,他什么样,我一清二楚。”   荣烺把她的十头猛虎分派好,中午在路上用了一餐,晚上便到了顺州行宫。荣烺依旧是带着小伙伴们同祖母一起住,出门在外,她啥事都要操心,从祖母的起居用度,一直关心到柳嬷嬷林司仪等女官宫人的饮食,事无巨细,啰嗦的像个事儿妈。   孩子似乎都有这个阶段,最后,荣烺还带着小伙伴儿们把宫中女眷住的地方都看了一遍。这一天还好,荣烺只关心宫中的事,待过两日,她又觉路上无聊,干脆把楚将军叫上辇车,向楚将军请教起出行在外的护卫安排,直把楚将军折磨的够呛:   殿下,这都军事机密啊! 第172章   殿下 正文第一七二章   楚将军是天子近臣,公主年纪小,不懂其间利害,他提醒公主,“殿下,护卫是机密事,得太后娘娘、陛下允准,臣方能向殿下讲解。”   楚将军等待郑太后吩咐。   荣烺立刻知道自己刚是问了外行话,她一向机伶,眼珠动了动,先装模作样的同祖母说,“祖母,我就说大将军差使周密,不循私情,不媚主上。果然是大将军,名不虚传。”   郑太后看她一眼,也不拆破她,就听荣烺接着说,“不过,我是无妨的,我又不是旁人。祖母,您说是吧?这可是难得的学习机会。”   郑太后吩咐内侍,“去把阿绵过来,一道听大将军讲解随扈行军的安排。”   荣烺美滋滋,觉着既挽回刚刚险说错话的面子,还能听大将军讲行军布阵的事。   简直两全齐美。   荣绵正在听史太傅给他讲路上经过的州县经济,见内侍来请,他便先辞过太傅,往祖母的辇车来。   彼此见过礼,荣绵坐好,楚将军从怀中取出地图,同兄妹二人讲起行军安排。路上行走时是如何安排护驾,晚上到行军怎样布置兵力,沿路各行宫不同,朱雀卫的军事布置自然也不一样,待到猎场行宫,还有对猎场护卫的安排,细致到每位主上身边的护卫都有哪些人,都是要提前安排好的。   楚将军一讲就讲了两天,正好到猎场,一点儿没闲着。   兄妹二人都觉大长见识,荣烺还说,“皇兄,果然老话再不错,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咱们这才出来几百里,就能长这许多见识了。”   荣绵道,“是啊,还得谢大将军不辞劳苦,为我兄妹讲解。”   楚将军连忙道,“此乃臣之幸事,焉敢称劳称苦。”   荣烺跟兄长说,“小楚将军当差就跟楚将军一样,细致的不得了。”   “这个我知道,咱们出宫,时常是小楚将军随扈,的确是个细致人。”荣绵也认得小楚将军。   楚将军道,“武将当差,必得细致周全。”   “官学里还有楚宣,蹴鞠踢的特别好。皇兄,等官学再有蹴鞠赛,咱们一起去看。”   荣绵称好。   楚将军也乐意自家子侄能在太后娘娘、大皇子这里挂上号,心下觉着公主殿下为人体贴。   说到官学,荣烺顺嘴问,“楚将军,你也在官学任教,官学里可有武才出众的学生?”   楚将军素来谨慎,“男孩子多性子活泼,也愿意读兵法,也有十几人学的不错,只是年纪尚小,也没有真正当差,眼下都是纸上谈兵,做不得数。”连自己在官学的族侄楚宣都没推荐。   荣绵也关心官学,与荣烺说,“不如问问白馆长,看官学能否给这些官学生一些在军中历练的时间。”   荣烺一想,若有才干出众的,朝廷自当培养他们。   荣烺赞同兄长的意见,“等一回帝都咱们就跟白馆长商量。”   当天傍晚,圣驾到达猎场行宫。   荣烺已经按捺不住,恨不能从窗子钻出去站在凤辇顶上,她探出大半个身子,把柳嬷嬷担心的一个劲儿的劝,“公主回来些,别跌出去。”   “怎么可能掉下去,我小心着哪。”   林司仪与侍女小冰,一左一右站在窗边,随时做好万一荣烺从窗口掉下去时能及时将人拽回来的准备。   远远望见成片的黑瓦翘檐自绿荫丛中放大,空气中早便是花木的味道,荣烺道,“哎呀,猎场行宫跟咱们帝都宫里完全不一样。”   郑太后呷口茶,听着荣烺大声感慨,发表自己的看法。   凤辇稳稳前行,高处的塔,低处的河,晚归的雀鸟乘着长风疾行归来,巨大的行宫逼近眼瞳,是完全不同于帝都金碧辉煌的宫殿。   比途经的所有行宫都更加宏大,更加雄伟。   不似帝都城的繁复华美,雍容壮丽,猎场行宫舒展又庄重,磅礴又清爽。   连里面的宫室也是素雅简约,宽阔古朴,荣烺同祖母说,“我喜欢这里。”   因行宫宽敞,直接就把郑太后边儿上的丹桂殿分给荣烺,让荣烺带着小伙伴儿们一起住。还有荣烺下帖子请的几个宗室女,也都被荣烺邀请同住。   荣杏几人还是有几分拘谨,不过,一路上她们的住处也都是荣烺安排,相处机会多了,她们也放开许多。   直至荣烺把自己的弓箭拿出来保养时,才发现,荣杏几人,好像都不会骑射。   荣烺拿丝帕擦着自己的小佩刀,很替她们惋惜,安慰她们,“这也无妨,到时你们就歇着,待我打猎回来,咱们一起享用。”   荣杏说,“殿下,你这么小,就又会骑马又懂打猎了?”   “当然了。我六岁就习武。”荣烺擦完小佩刀,开始保养自己的小弓,语重心长的装成熟口吻同几人道,“我在书上看到,说女子过日子很不容易。后来我出宫一看,果真是不容易。你想啊,都这么难了,当然得学文习武,多长本领。”   荣杏说,“殿下读的是什么书?”   “国史。”   荣杏没读过国史。   不过,另一宗室女荣文是读过书的。荣文说,“我也读过国史,不知殿下说的是国史哪一章?”   “很多章啊。从第一章 说,那会儿是前朝末世,说好多地方都是遍是强盗匪类,这些人到处抢劫财物女子。你说,要是女子会武功,刷刷刷把强盗都打死,就不会被抢了。哪怕武功低一些,打不过,跑也能跑掉的。”荣烺给弓弦细细的打着蜂蜡,“像孝烈皇后,非但会武功,还能领兵,当年还率兵救过被围困的太.祖皇帝。”   荣烺这么一说,大家都深觉有理。   荣文说,“我读国史时,怎么就不似殿下想的这样深。”   荣杏则道,“以前我们读的是《贞烈传》,《贞烈传》上说女子得贞静温柔,像我天生嗓门大,还常被我娘念叨,就更不会想习武的事。说来还是武将家好,出门没人敢欺负。”   “武将家是武将出门没人敢欺负,武将家的姑娘女子,得有人保护,才能不受欺负。”荣烺给弓弦擦完蜂蜡,交给宫人仔细收着,“要是自己有本领,就不必总用人保护了。”   一路过来,大家都有些舟车疲惫,故而晚上并未设宴,令大家都好好歇一歇,明日就开始狩猎。   荣烺与小伙伴儿们也各回各屋,早早休息,用荣烺的话说,“咱们晚上早点睡,好好养足精神,明儿就要上场打猎了!”   结果,她兴许是期盼秋狝许久,兴奋过度,硬是睡不着,抱着老虎枕在床上打旋子似的转圈。一会儿跟林司仪说自己明日的准备,林司仪说,“殿下再不睡,明儿就得骑马上打磕睡了。”   “那林妈妈给我讲两个故事,我就能睡着了。”J   林司仪连讲三个,荣烺依旧没睡意,最后,林司仪给荣烺讲了个,“以前有个神射手,射箭那是百发百中,百步穿扬。有一天,镇上要举办神射手比赛,大家都觉着,状元肯定是神射手的,神射手自己也这样认为。结果你猜怎么着?”   林司仪问荣烺。荣烺嘟嘟囔囔,“肯定是神射手晚上没好好睡觉,第二天没拿到状元呗。”   “那还不老实睡。”林司仪拍拍她的背。   “林妈妈你上来跟我一起睡吧。”   林司仪只能再拿床被褥,一直听荣烺嘀嘀咕咕,林司仪只管阖目养神,只不与她说话。这样过一会儿,听荣烺呼吸均匀,便知她是睡熟了。   月光从薄纱漫入,映着荣烺微微鼓起的脸颊,嘴角似是含着笑。想到荣烺这样高兴,林司仪眼中也不禁露出几分笑意,将她露在外面的胳膊塞被子里去,林司仪也安心睡去。 第173章   殿下 正文第一七三章   晚上半宿方睡,一大早又早早醒了。   孩子精力充沛,林司仪看半天也没看出荣烺有黑眼圈来。服侍着荣烺起床洗漱,荣烺穿好衣裳,用牙粉刷牙,洗脸涂面脂,然后就老老实实坐在妆镜前让林司仪给她梳小辫子。   荣烺说,“林妈妈,我今天得去打猎,就不带珠花金冠了。”   “奴婢晓得。”林司仪给她将周围碎发一溜儿编下来,最后用缀着宝珠的朱红发带结束,与长的头发一并束至发顶,戴一顶竹编丝冠,精致轻巧,行动便宜。“这样好不好?”   荣烺满意,“等我猎了老虎,也给林妈妈一头。”   林司仪眼眸含笑,“猎场不是在庄子上,这里猛兽多,虽说有侍卫,殿下也要凡事小心,别伤着别累着,奴婢就比得了老虎还高兴。”   “林妈妈,你就放心吧。你没听楚将军说么,禁卫军先布阵合围,边儿上都是咱们的人,猎物在中间,怎么可能有危险呢。”   荣烺早早收拾好,她并不令宫人去叫姜颖等人,是她今儿起早了。   不过,显然姜颖几人也都醒的早。连带荣杏荣文两个,收拾好过来说话,“我们还担心今儿起的早惊扰殿下,不想殿下也起的早。”   “这怎么睡得着,我还是头一回来猎场打猎。”荣烺见人齐了,就带大家伙儿一道往祖母那里请安去了。   荣烺的住处就与郑太后挨着,出门便是。   院中老槐的叶子沙沙作响,枝上雀鸟已经开始啾鸣觅食,不知哪里的花木香袭来,带着微微水气,拂在脸上清爽极了。荣烺看青白色的天空,赞一声,“今儿必是个好天气。”   郑太后还是以往的作息时间,姜颖等人在外间坐着吃茶,荣烺遛达遛达的就先进去了。   荣烺一进去便吓一跳,祖母竟然也一身猎装,荣烺忙问,“祖母,你也会打猎么?”   “许多年未曾拉过弓,也不知能不能有所斩获。”今日行猎,郑太后也便令宫人梳个简单的巾帼髻。   “祖母,你只管放心。我一定能猎到许多猎物,到时,我把我猎到的送给祖母,就跟祖母猎到是一样的!”荣烺高兴的围着祖母转一圈儿,拉拉身上的小袍子,“祖母,你看咱俩衣裳一样。”   郑太后悄悄告诉荣烺,“我是看阿烺这衣裙好看,让针线房专门学着做的。”   荣烺就更高兴了。她喜欢跟祖母穿的一样,她说,“那等回宫,我也要做件跟祖母一样大的,等我像祖母一样大时穿。”   郑太后笑,“那还得许多年哪。”   “怕什么,我先存着。”   待郑太后收拾妥当,女孩子们进来请安,郑太后见几个女孩子个顶个的神采奕奕,心里便很欢喜,留她们一道用早膳。   早膳后,郑皇后徐妃一道来给郑太后请安,不一时,荣晟帝也来了。   今天是行猎的正日子,还有个简单的秋狝大典。   荣烺与郑皇后、徐妃、顺柔长公主侍奉在郑太后身畔,荣绵则随侍荣晟帝一侧,另有宗室藩王、藩王妃、宗室贵女,还有随扈官员、外命妇、受荣烺相邀的姑娘们,其实就是听荣晟帝讲几句话,大家就能开始狩猎了。   先是荣晟帝骑在马上射出第一箭,荣烺见父亲驭骏马之上,雕弓拉满,清晨的阳光下,箭矢似闪电破开空气,传来呼啸的气音,宣告秋狝的开始。   除了姜颖几人,白姑娘楚姑娘等人也都到了荣烺身边,荣烺原本计划是狩猎开始就带着小伙伴儿们直奔猎区,然后挥刀拔剑,刷刷刷弄他几车猎物。   不过,她按捺住刷刷刷的冲动,很贴心的守在祖母身边,“祖母,我今天先跟你一起打猎吧。”她担心祖母很多年不打猎,会有困难。所以,荣烺决定留在祖母身边,鼓励帮助祖母。   郑太后笑,“也行。”轻轻一扬鞭,驱着身下一头枣红骏马往自己猎区走去。   女眷们便先随郑太后往猎区去。   刚到猎区,就有侍卫快马捷报,说陛下得一鹿。郑太后颇是喜悦,郑皇后顺柔长公主皆赞起荣晟帝骑射。   荣烺是个实诚人,心里就有些急,她恨不能也立射一虎。不过,还是先安慰祖母,“祖母别急,一会儿等咱们把虎豹豺狼都射一遭。”   郑太后手挽长弓,身下马儿跑的并不快,荣烺眼尖,“祖母,兔子兔子!”   “看到了。”郑太后懒洋洋的应一声,箭矢先一步飞射而出,正中一兔。   原本荣烺还担心祖母射不到猎物,不料一箭正中野兔,荣烺又惊又喜,直拍巴掌,“祖母,您射的可真准!”   “也有些年没射过,先练练手。”郑太后对郑皇后、顺柔长公主道,“你们不必陪我,都去各种猎区,尽情享乐才好。”   郑皇后、顺柔长公主都与郑太后关系极好,二人也不客气,便在马上行一礼,辞了郑太后,“母后,那儿臣们便先去了。”   “去吧。晚上咱们一起吃烤肉。”郑太后兴致亦是极好。   荣烺带着诸闺秀在马上送别郑皇后、顺柔长公主二人,她的兴致也已按不住,眼尾余光扫见一只五彩斑斓的野鸡,荣烺拉开自己的小弓,也咻的就是一箭。   那鸡一拍翅膀,飞的也不高,却是飞远了些,落入草丛。   郑太后见状,抽出长箭,补上一箭,长箭没入秋草,野鸡扑愣两下,就没了动静。侍卫跑过去将鸡捡回来,高声禀道,“娘娘中了一鸡。”   荣烺郁闷,“祖母你真多年没打过猎了?”   郑太后,“是啊,总有几十年了。”   荣烺说,“你几十年没打过猎的,比我射的都准。”   郑锦忍不住说,“殿下,皇祖母年少时就是百发百中,我祖父常说,他箭术都不及皇祖母。”   “都年轻时候的事了。”郑太后同荣烺道,“这骑箭就是一种感觉,不要总去想手里的箭会落在何处,心会知道的。”   “这样很自然的,很轻松的,就能射中。”郑太后说着,缓缓张弓,又中一羊。   荣烺连着又射两次,还是啥都没射中。   郑太后不急不徐,“多练练就知道感觉了。”让其他姑娘也只管放开玩耍。   猎物渐渐多起来,大家也就不客气了。   如楚姑娘这样有些柔弱好洁的,就是出来骑马的。如楚王越王家的宗室女,骑术都是现学的,也是来凑数在郑太后跟前刷好感的。   真正有兴致的就是荣烺姜颖白姑娘杨华等人,连颜姑娘对狩猎的兴致都很好。   尤其荣烺,命中率虽低,可她胆子大,也敢引弓去射。射的多了,也能有所斩获。   箭术最好的依旧是荣玥,荣玥性情温和,凡事不争先,有旁的姑娘看中的猎物,她便不射,但每次张弓,必有所获。   荣玥的箭术,也受到郑太后的肯定。   郑太后道,“我少时学箭就似阿玥这般。”完全没有荣烺这种乱七八糟一通射,中不中全看命。射箭有什么难得,张弓就能知道中不中?   怎么可能不中?   依郑太后的天分,是很难理解大多数人的箭术水准的。   郑太后顺手指点荣玥,让她射猎物时瞄准猎物的眼睛或是头部,这样能最大程度保持皮子的完整。   荣玥试了几次,很快上手。直把荣烺羡慕不轻。   荣烺别看菜,兴致最高。   她骑着自己的小红马,跑的小脸儿红扑扑,额发被薄汗润湿,一双杏眼又圆又亮,每次中个小鸡小鸭的,能欢呼上半日。   荣烺骑着小马哒哒哒走在前,她自封的前锋将军,给祖母探路。   她还跟祖母一起射了一头鹿,这事儿郑太后是承认的,原本那鹿已穿眼而过,荣烺哇哇怪叫,张牙舞爪的也射了一箭,正中那鹿的屁.股,好好一张鹿皮,算是叫她毁了。   她还挺美,高兴的说,“祖母,你看,咱俩一起射一鹿。”   去捡猎物的侍卫都险叫这话给呛着,明明太后娘娘的箭在前,公主您那箭迟了一步,而且您射的这位置……一看就是初学者瞎射的——   全无章法,中了就行。   郑太后见荣烺这么高兴,也笑了,“是啊。”   “冬天我给祖母做个皮褥子,就用这张鹿皮。”   于是,大家纷纷马屁送上,“殿下对太后娘娘一片孝心,真令我等敬仰。”   荣烺还能大家夸的怪美的,谦虚的说,“这是应当的。我还要猎一头老虎送给祖母。”   女孩子们多是头一遭狩猎,兴致都很高,但最高的仍是荣烺。大家一直玩儿到下晌,郑太后都有些累了,荣烺半点儿不累,依旧兴致勃勃。   不过,祖母要回去休息,看一下小伙伴儿们的神色,荣烺也就一起回去了。   寿膳房的厨子现做烤肉给大家享用。   荣烺还特意吩咐,令厨下用她猎到的野鸡吊鸡汤,除了烤肉,她还想吃凉面。倒给郑太后提了醒,郑太后道,“今儿有些热,倒适合吃凉面,浇些米醋,最清爽开胃。”   正说凉面,荣晟帝带着荣绵等人就回来了。   都不必郑太后开口,荣烺已经上前迎接父兄,“父皇,你跟皇兄都猎到什么了?我跟祖母猎了好些东西。”   荣晟帝向后一指,两个抬着猛虎的侍卫上前,荣烺哇的一声,赞叹着就奔了过去,直围着老虎转了两圈,羡慕的两眼放光,转头同父亲道,“父皇,您这么快就猎到老虎了啊!哎呀,怎么这么快啊!我今天连老虎的一根虎毛都没见到!”   荣晟帝看闺女天真可爱,哈哈大笑,“这老虎就送给你。”   荣烺说,“原我想猎头老虎送给父皇的。”   “等你猎到再送父皇是一样的。”   荣烺便高高兴兴应了,她又转头去问皇兄都猎了些什么,荣绵说,“就是一些鹿羊之物。”   荣烺便骄傲的说,“我也猎到好些东西。”   非但郑太后斩获颇丰,郑皇后的骑射亦是不错,顺柔长公主更不必说,是故,女眷这边的猎物并不少。   下午宴会,荣烺方见到丁相的孙女丁姑娘。   丁姑娘的相貌与丁相那种斯文清雅不同,丁姑娘是另一种出类拔萃的明艳大方,荣烺一见丁姑娘就很喜欢,亲热的说,“早听人提起你,偏生不凑巧,先前我一直忙秋狝的事,就没再举办宴会。你刚来帝都,是不是还不会骑射?”   丁姑娘点头,“以往并不知女子也可狩猎。”   “没事儿,有许多女子都还不会,我骑射也不熟,慢慢练就会了。”荣烺想,秋狝的日子,丁姑娘不通骑马,也不能一起狩猎,多孤单啊,送将荣杏荣文介绍给丁姑娘认识,“阿杏阿文也都还不会骑马,你们没事在一处说话,也热闹。”   丁姑娘原想,公主殿下乃天之骄女,且年岁这样小,实未料到公主殿下这样细心,还介绍朋友给她认识,连忙认真谢过。   如此,丁姑娘正式进入帝都闺秀圈。   自从接到公主殿下的请柬,丁姑娘也想过到行宫可能有机会参加宫宴,丁姑娘对于皇家宫宴也曾有过自己的一番想像,庄严肃穆、奢华端贵。   一切与她想像的,似乎不尽相同。   荣烺先举着酒盏,“我以蜜水代酒,敬祖母一杯,祖母您的箭术真的是太厉害了。”   郑太后也便举起酒盏,与诸诰命们道,“今日是秋狝头一日,大家共饮此盏。”   于是,大家先一道饮了一盏酒。   宫宴的气氛并不严肃,荣烺更是近前同郑皇后、母亲徐妃、顺柔长公主说起祖母的箭术如何如何厉害,她原就嘴巧,说的活灵活现。   待说一时狩猎的事,荣烺顺道同母妃感慨,“母妃你不通骑射真是太可惜了,打猎可有意思了。”   近几年,徐妃在郑太后跟前一向低调,尽管心里不赞同闺女习骑射,嘴上却是道,“我可不成,我一见马就害怕,哪里还敢去骑它。”   “母妃你就是胆子太小。”荣烺很替母妃遗憾。   荣烺是个热心肠,凡她认为好的事,恨不能都告诉人知道。她连史夫人都劝了一遭,“夫人您年岁与皇祖母相仿,我看您平时走路都格外干练,您要觉着成,也练练骑射,明年秋狝,咱们就能一起打猎了。”   史夫人笑,“孩子们练习骑马时,我也练过。我骑马还成,就是拉不开弓,更别提射箭了。”   “这有何妨,明儿就骑马一起玩儿去。你今儿没见,阿史中了好几只兔子和鸡。”   但也不是所有贵眷都赞同荣烺的观点,郢王妃就吞一口闷酒,侍女为郢王妃添满酒,郢王妃原想,如今万寿宫势大,能不说话时,她便不开口。   结果,就听到荣烺夸赞荣玥的箭术。   “阿玥姐就是天生的神射手,姨妈,你骑射如何?怎么没同我们一起去猎场?”   荣玥是随祖母、母亲一起坐的,郑氏闻言摆着手笑,“我可是不成的,我对骑射一窍不通。阿玥是像太后娘娘,天生就通这窍,我是怎么学都学不会。”   郢王妃闻此语,忍不住道,“阿玥你胆子一向小,射杀猎物,不害怕么?”   荣玥说,“开始有点怕,我是想借此练一练胆量,多练一练,就不怕了。”   “佛祖都有好生之德,女孩子家,何苦打打杀杀,造此杀孽。”郢王妃悲天悯人,特意点名一向温顺的儿媳妇郑氏,问,“儿媳,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郑氏道,“母妃,这要不造杀孽,平时吃的猪牛羊肉,从哪儿来?还有母妃喜欢的海味儿,也得活着捕捞才新鲜。”   郢王妃不悦,“这是一码事么?”   郑氏不解,“难道不是?母妃,就拿鸡来说,得杀死才能炖汤,才能煎炒烹炸。”   平日里,郑氏最柔顺,郢王妃说一,郑氏不说二。可正因柔顺惯的人,越容不得一丝忤逆。郢王妃沉了脸,“我是说这里不是女子该驰骋之地,猎场是属于男人的。女孩子家,还是当以贞静柔顺为要。”   郑氏这才明白郢王妃的意思,她是个实诚人,说,“母妃,以前是这样。现在不是了,现在是新规矩了。”   郢王妃心下蹿火,“什么新规矩?”   郑氏天真的说,“就是以前女子不可打猎,现在可以了。所以,猎场也是女子可以驰骋的地方了啊。”   郢王妃好悬没叫郑氏气死,郑氏没注意婆婆神色,郑氏担心闺女被婆婆吓着,转过头笑呵呵的跟闺女说,“没事,如今是没妨碍的。”   郑氏跟荣烺关系也不错,她性子好,对谁都温柔的紧,她说话亦是不急不徐、细声细气,与荣烺道,“臣妇说句逾越的话,今儿见着殿下带着阿玥她们神采奕奕的归来,臣妇心里对殿下,既仰慕又喜欢。”   荣烺险给郑氏夸红脸。   荣玥性子跟她娘一个模子刻出来,此刻她娘的话简直说到荣玥心坎儿。荣玥拉着荣烺的手,跟母亲说,“娘,我跟殿下是要做一辈子好姐妹的。殿下平时就特别照顾我,我也好喜欢殿下。”   郑氏喜悦的双手合什,动情道,“以前我跟公主也是这样要好。”这说的是与顺柔长公主的情分。   楚王妃越王妃俱出身名门,只是对郑氏了解不深。但看郑氏这蜜糖般的梦幻笑容,都犹豫要不要提醒她:哎,郢世子妃,你婆婆好像要厥过去了诶。 第174章   殿下 正文第一七四章   郢王妃觉着,自己没被郑氏气死当真命大。   在郑太后的宴会上,郢王妃不敢发作,但回到别院,郢王妃对郑氏劈头就是一通训斥,“你跟阿玥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郑氏不明白婆婆哪里不高兴,郢王父子也一起回来的,见郢王妃发怒,郢世子忙问妻子,“你如何令母亲不悦?”   郑氏满脸疑惑,极是不解,“并没有。晚宴时,太后娘娘还赞我教女有方,赏了我一对多宝簪。”   侍女手中正捧着太后娘娘所赐之物,闻言上前给世子看。世子也不懂了,郢王摆摆手,与儿子儿媳道,“你们母亲有些累了,你们先去休息吧。”   郑氏看婆婆一眼,同公婆行一礼,与丈夫下去了。   郢王打了一天猎,也累了,坐下吃茶,说老妻,“何苦刚来猎场就发作儿媳。”   “你不知道,成天跟阿玥说些不着四六的话,如今阿玥跟个野人似的骑马打猎,哪里还有半点宗室贵女的体统。”郢王妃气的拍桌子,“仗着太后娘娘,她眼里哪儿还有我这个做婆婆的!”   郢王也很看不惯如今风俗,感叹一声,“当年皇兄在位,春搜秋狝,何尝曾带过女眷。如今这世道,宫里只拿孝压着陛下,陛下有什么办法呢。”   郢王妃更气的是,“孝慈娘娘定下的规矩,说改就改!女孩子都疯疯颠颠的,不成个样子!”《贞烈传》原为孝慈皇后所作,一向奉为闺中经典,却是被郑太后改的七零八落,面目全非。孝慈皇后是郢王妃亲姑妈,是故,郢王妃心里这口气不是憋了一会儿半会儿。只是,郑太后势大,郢王妃即便不满也没法子。只是言语间就爱带出些个,她却也不敢当着郑太后的面儿说。   郑氏却是郑太后的娘家侄女,一想到郑氏,郢王妃更是难受的如心中生吞了一团炭火,揉着胸口道,“她就是仗着万寿宫,装伤充愣,不把我放眼里。”   “你略宽宽心,儿媳不是这样人。”郢王是知道这个儿媳的,一向柔顺,只是胆子小,不大机伶罢了。   “怎么不是!你不知道,宫宴那么些人,只知道去讨万寿宫的欢心,浑不将我这做婆婆的放眼里!”一想到郑氏那种眼里全然没她这个婆婆的样,郢王妃就气的肝疼。   郢王还略讲些理,“万寿宫本就是儿媳的姑妈。”   郢王妃憋的就是这口气,一摆手,“以后孩子们的亲事,高低不能娶姓郑的。”   郢王妃再不满,碍于郑家势大,也只能抱怨一通了事。   其实私底下还有不少人羡慕郢王府,多少藩王府,也独郢王府的贵女能入宫同公主殿下一起读书。这份体面,不全因郢世子夫人而来么。   且,郢世子夫人素有贤名,这是阖帝都都晓得的事。   倒是郢王妃,宫宴上就拉脸,好似不待见世子夫人一般。   是故,郢王妃觉着自己浑身是理,其实,她论名声真没郑氏好。   郑氏少时便有注释《贞烈传》的才名,及至成亲嫁人,也是众所周知的贤良。为人不嫉不妒,是出了名的天真善良。   郢世子夫妻一并回房,郑氏令侍女将太后娘娘赏的簪子放梳妆匣,“明日也好插戴。”   郢世子宽慰妻子,“母亲上了年纪,性情就跟老小孩儿似的,一时好一时恼的,你别放心上。”   “我怎会将这点小事放心上。”郑氏由侍女服侍着去了披风,坐在妆台前卸妆,“皆因我太笨,总不能令母亲欢喜。”   “这怎能怪得你。”   郑氏惆怅,“世子有空多陪陪母亲吧,我看她待你还和气。”   郢世子少不得陪郑氏说了许多宽慰之语,郑氏有些劳累,将郢世子打发到通房那里休息了。   第二日,大家仍是好兴致。   荣烺更是特意邀上史夫人一起,即便不打猎,骑马遛达遛达也比总闷屋里强。史夫人虽有些年纪,素来举止俐落,如今骑在马上也别有一番英姿。   荣烺都是大为赞叹,“夫人真是英姿飒爽,神采飞扬。”   史夫人笑,“多谢殿下称赞,臣妇就是觉着,这外头可真好,草场这样宽阔,天空都比往日湛蓝。”   “就是啊,花草香也跟宫里的不一样。”荣烺深深呼吸一口,一脸灵动,“这是天地的味道。”   史夫人道,“天高地阔,不外如是。”   “正是正是!”荣烺道,“夫人这话,简直说到我心坎儿里。”   看她小小年纪总说大人话,史夫人忍俊不禁,笑弯了眼。   郑太后带着大家打猎,郑太后荣玥姜颖小冰这样的熟手不提,生手的经过昨天的煅炼,也都有了进步,如荣烺,就猎到一只狍子。   虽说可怜的狍子也是身中三五箭,体力不支倒地蹬腿,但对荣烺而言,这可是了不起的进步,迄今为止,这是荣烺猎到的最大的猎物!   荣烺高兴的,骑着自己的小马足围着狍子转了三圈儿,招呼史姑娘,“阿史,你替我记着,今日我猎到我这辈子的第一只狍子。”   史姑娘道,“是,我记得了。”   “以后写进史书,别落这笔。”   史姑娘的理想是做一位史官,她当初就说说,不想殿下还替她记着。史姑娘摩挲着肩上的小弓,有些羞涩的点点头,“一定不忘。”   姜颖一听打猎还能记史书上,立刻也跟史姑娘说,“阿史,我昨儿就猎了一头獐子两头狍子三只黄羊,你也给我一起记上。咱们是跟殿下一起打的猎,书上光殿下一人多孤单哪。”   白姑娘、杨华闻言,也马上同史姑娘报上自己的猎物。要是打猎就能跟公主一起上史书,她俩也不能落下。   荣玥悄悄跟小冰商量,“小冰,咱们回去也理个单子给阿史吧。”小冰是顺柔长公主送给荣烺的侍女,骑射非常出众。   小冰犹豫,“奴婢不过宫人。”   “宫人怎么了,小冰你有这样的本领,焉知以后就没大作为了!”荣烺趁机鼓励大家,“以后要有猎到獐狍麂鹿的,就都记下来告诉阿史,让阿史记到书里去。小鸡小兔的不算,不然后人一翻咱们的史书,满眼鸡兔,就太不威风啊。”   大家都称是。   郑锦箭术一般,她一看大家都有可记的,自己昨今两日却只猎了些鸡兔之物,比较没面子,立刻开始满世界的找猎物,一门心思的想猎两只大的,也好叫阿史给她记上。   颜姑娘也属于猎物少的,不过,她沉得住气,她面儿上一点儿不急,她不着痕迹、既悠然又淡定的找大猎物。   一向喜洁不爱狩猎的楚姑娘也招呼自己侍女,“快把弓箭给我。”   史姑娘低声问荣烺,“殿下,那太后娘娘的,我也能记么?”   “当然可以了。”荣烺就在祖母身边,“等今儿回去,连母后、顺柔姑妈那边儿的狩猎情形,也由阿史你来记。”   史姑娘倍觉荣耀,“我一定好好写,等写好了,我交给殿下亲览。”   荣烺笑应,“好啊!”   郑太后看向史姑娘,道,“等写好了,也给我看一看。”   史姑娘当即欢喜的涨红脸,大声回答,“是!臣女回家就马上写,写好立刻呈给娘娘!”说完又觉声音好大,羞的脸更红了。   郑太后一笑,“那我就等着了。”   “是。”史姑娘克制的恢复平时音量。   经荣烺这临场一发挥,大家狩猎热情高涨。   待下午宫宴,郑太后赞史夫人陪伴懿驾有功,赏赐颇丰。郑皇后见状,也赏赐了史夫人一番。   随侍的外诰命见状,皆羡慕非常,心说,史夫人不过是骑马随侍太后娘娘,便令太后另眼相待,只恨她们不能骑马,不得近侍太后。   在行宫的荣幸荣文听说了打到大猎物还能和公主一起被写进书里,心下羡慕不已。荣杏几次叹息,“在家时我就想学骑马,我娘总是不肯。要是学上几日,如今就能随驾殿下了。”   荣文也很惋惜,她也不会骑马。   荣文悄悄跟荣杏商量,“我听说秋狝得大半月才会结束,骑马不见得多难学,我爹出门都骑驴,我家的驴很温顺。猎场马多,咱们不如求殿下帮忙,看有没有多余的马,咱们也学学骑马。”   荣杏也是个胆大的,“成,我看行!咱们这就跟殿下说去。”   俩人正往外走,荣杏止步,“咱们再去问问丁姑娘,有这样的好事,怎能不叫上她?”   荣文一笑,“也是,我一时急,就忘了。”   因为荣烺亲自介绍荣杏荣文给丁欢认识,三人相处的不错,荣杏荣文叫丁欢一起,丁欢笑,“我也愿意学些本领,就是担心这事儿太麻烦殿下了。”   荣杏宗室出身,虽说家里与皇室有些远了,也是正经宗室。她道,“麻烦不麻烦的,咱们去问问,要是不成,就算了。殿下特意邀咱们一道来,也是想咱们尽情玩乐。等学会骑马,就能跟殿下一起打猎了。说不定也有能跟殿下一起记在史书的机会,这得多荣光啊!”   丁欢也极心动,她是个有决断的姑娘,当下便道,“好。咱们一起去跟殿下说。”S   三人一起去找荣烺,荣烺当即就应了,让人安排了温顺的马匹,令骑射出众的禁卫军教三人骑马。   随驾诸人看在眼里,心道,待秋狝结束,家中女孩子的骑射可得赶紧安排起来。还有家中女眷,倘有年轻健壮爱骑射的,学一学也不为错处。   连郢世子回别院都随意提了一嘴,这话险好悬没把亲娘郢王妃给噎死。 第175章   殿下 正文第一七五章   没想到,回家连儿子都“叛变”了!   郢王妃觉着,这个家再多留一刻都得疯!   可出门吧,又都是清一色的“太后娘娘英武过人”“公主殿下才多大年纪,骑射当真了得”,种种吹嘘奉迎,更令郢王妃不适。   郢王妃想了想,抬脚往徐妃那儿说话去了。   徐妃不懂骑射,也不能随驾狩猎,每天也无聊的事。郢王妃一来,俩人还颇有共同语言。   郢王妃心下颇是舒畅,想着,世间还是有明白人的。   当然,外面是另一种欢乐。   郑太后连续三天狩猎,终于有些累了,第四天决定休息。荣烺可不累,她依旧神采奕奕,精神焕发。   不过,要是小伙伴儿们有累的,可以自己留下休息。   除了楚姑娘体弱,不敢多劳累,留家休息,大家依旧跟着荣烺打猎。   楚姑娘在家着急,“我这也出不去,得什么时候才能猎到大货。”   楚老夫人笑着安慰孙女,“这急什么,磨刀不误砍柴功,待休息好了,事倍功半,一拉弓就能猎到了。”   “你猎不到,旁人也不一定能猎到。”楚夫人想得开,“再说,今年猎不到还有明年,我看太后娘娘、公主殿下的兴致都很高,明年必也来的。”   “娘,你别说这话,万一我这次真猎不到大货,就是叫娘你这话说的。”楚姑娘还迷信起来。   楚夫人笑,“行了,好好歇一歇。”   荣烺带着小伙伴儿,干脆往自己猎区看看。荣烺是块小猎区,里面也是鸡兔獐狍较多。如今,女孩子们的箭术渐渐熟练起来,几乎人人或多或少都有所获。   大家信心愈足。   荣烺还猎到了一头獐子,她正高兴着,就见不远处的林中冲出一头黑色猎物,那猎物跑的飞快,如同一道黑色闪电,转眼就到近来。荣烺张弓便射,箭矢在猎物身上一挨即落,颜姑娘立喝,“侍卫,护驾!”   荣烺也明白,这东西必是皮极厚,故而,她射出的箭根本没能透皮而入。   女孩子们有些慌乱,好在两翼护卫反应非常迅速,一队银白铁甲驭马护在女眷身前,身着银甲的小楚将军驰马上前,右臂扬起,手中银枪猛的掷了出去。那枪去势更快,空气发出极短的一声哨响,就听一声兽类惨叫,来势一滞!   小楚将军却是飞马上前,俯身握住扎在猎物身上的银枪,猛然一拔,登时兽血飞溅,又是一声兽吼。   那野物受此重创,却是未死,反激出死前最后一发凶性,对着小楚将军便拱头撞来!就在同时,小楚将军持枪一跃,银枪枪头反射出刺眼日光,向下猛刺,银枪贯颈而下,将野物死死钉在地上!   秋风拂来,兽类的血腥气弥散开来!   这也只在小楚将军的一二起落间,却是将许多女孩子看傻了。   也有女孩子受不得这样浓郁的血腥气,又害怕又难受,一歪头便吐了。荣烺没吐,她也看直了眼,小楚将军拔出银枪,随手擦了擦,回头走向荣烺,至荣烺马前,小楚将军单膝跪地,“殿下受惊了,是一头成年野猪。”   “原来是野猪。”荣烺看看那野猪,先道,“小楚将军请起。”   小楚将军起身,荣烺说,“我得去看看,我只在画上见过猪。”   “请殿下允臣就近随扈。”   荣烺没反对。   荣烺上前看猪,其他姑娘也壮着胆子一起去。公主殿下都去看,她们怎么能不去?虽然有点害怕。   就近血腥气更重。   好在这几日打猎,虽是头一回见这种超大货,但自己也有猎过野鸡野兔,也见过血,故而哪怕胆子略小的,也可支撑。   荣烺倒是不怕,她盯着这黑乎乎拱嘴獠牙的家伙半晌,问,“平时就吃这家伙的肉么?”想到皮肉的连她的箭都射不动,荣烺奇怪,“我吃炖猪肉挺软呼的,这家伙的皮怎么这么厚啊?”   连最渊博的颜姑娘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小楚将军道,“殿下,这是成年野猪,成年野猪皮厚肉糙,肉是很难吃的。宫中进上的猪肉,若是野猪肉,也必是小野猪的肉。”   “哦,原来是这样。”荣烺明白了,而后感慨,“原来猪这么凶猛。”   小楚将军道,“这头野猪有些大,得三四百斤了。”   “小楚将军你也十分勇武,亏得有你,我才能安心打猎。”荣烺也没忘记小楚将军的功劳。   “保护殿下,原就是臣份内之责。”   荣烺说,“这头野猪就给你,是小楚将军的猎物。”   “谢殿下赏赐。”   荣烺对野猪没兴趣,她还有些不好意思,问小楚将军,“我看野猪长的很糙,皮也很糙,刚听你说,肉也粗,哎,这给你了,有什么用呢?”   小楚将军道,“野猪皮可做盾,野猪肚做药膳健胃补虚,这头野猪颇壮,肉虽粗,咱们纵不吃,送到外头给寻常百姓,也是人人争抢的好东西。”   “那就好。”荣烺就放心了,她不想给别人些无用之物。   小楚将军向后轻轻一挥,两名禁卫军上前,抬走野猪。   荣烺研究了一回野猪,她不急着打猎了,随马儿慢慢走。荣烺随意的问,“小楚将军,你头一回打猎是什么时候?”   “臣七岁还是八岁的时候吧。臣也记不大清了。”JG   “你头一回打猎什么感觉?还记得么?”   小楚将军道,“这倒是忘不了。那时臣已经开始习武,一想到父亲要带我去打猎,头一晚就高兴的睡不着觉。臣记得第一次猎到一只兔子,侍从把兔子捡回来,臣见到猎物,既高兴,又有一点不能说出口的恐惧。”   “小楚将军你也会恐惧?”   “第一次打猎,会害怕。”   “那你第一次打野猪时,怕不怕?”   “最怕的时候是打狼。”小楚将军回忆着,“臣十一二岁的时候,去姑妈家探亲,路上遇到狼群。臣那时,打过最大的猎物就是鹿了。突然见到狼,不瞒殿下,腿都软了。只是没法子,若不把狼砍完,我们就都得叫狼吃了。”   小楚将军俊朗眉宇间透出三分少年意气,“一通砍杀后,我们把狼吃了。”   “那之后如何了?   “从此,臣无所畏惧。”   荣烺满意的鼓掌,趁机对身边的小伙伴儿们说,“看,小楚将军这样英勇,也不是天生的,都是慢慢煅练出来的。大家都不用怕,咱们不用吃狼肉,这猪肉谁没吃过。想一想,那野猪虽大,也不过是咱们的盘中餐。”   她早看到有小伙伴吓白了脸,荣烺并没有安慰她们,而是借着问小楚将军的话跟大家讲道理。   小楚将军也上道,很明白公主殿下的心意。   荣烺对小楚将军暗暗点头,投个满意目光,小楚将军微微一笑,驱马在公主身畔,却是慢慢将位置让出来,方便公主与诸闺秀说话。   颜姑娘看在眼里,心道楚家真不愧简在帝心之臣,在揣摩君心上,全不比文官逊色! 第176章   殿下 正文第一七六章   将野猪赐给小楚将军后,荣烺继续狩猎,又猎了几只鸡兔,颜姑娘还猎到一头黄羊,荣烺为颜姑娘高兴,“阿颜,你也猎到大货了。”   颜姑娘收回锦弓,也很高兴,“总算猎到一头大的。”   大家逐渐投入到狩猎中,时过晌午,荣烺带小伙伴儿回行宫的时候,都恢复了往日说笑。   待到行宫,大家暂做休息,已有准备好的丰盛筵席。   荣烺还传了宫中歌舞,有舞乐助兴,大家说到今日狩猎之行,都十分欢乐。   只是没有参加狩猎的闺秀们就只能听旁人说了。J   荣杏几人尚好,荣杏荣文家境平常,寻常也不懂骑射这些,故而只是羡慕。丁姑娘也无妨,她之前跟父母外任,父亲保守,丁姑娘就从未想过骑射之事。   可楚越两家王府的贵女们不同啊,她们平时在封地也是顶尖人物。这来了帝都,自也做好要服侍公主殿下的准备,只是这跟她们想像的完全不同啊!   就是先前听闻公主殿下喜爱外出,也曾有骑射传闻。可她们都没信,公主殿下才多大啊,黄口小儿,这么小,难道还真能骑射?   她们都以为这就是传闻,不一定为真。   如今见荣烺每天小弓小箭骑小马,像模像样的出去,还每天都能带猎物回来……   原来,公主殿下是真的能骑射……   楚越一系贵女都懵了。   直至现在都有些缓不过来。   好在公主殿下也没忘了她们,像有宴会,都会邀请她们参加。   可就是……   不是滋味。   她们都是亲王贵女,原该在公主殿下身边伴驾,现在,因她们不懂骑射,即便想跟随公主,也没办法跟随。   荣烺先是带着大家吃吃喝喝,填饱肚子后,她就张罗,“今天痛快,当有诗词相和。”   联诗是都能玩儿的游戏。   大家都肯捧场,请荣烺起个头,便有说有笑的联下去。只是,狩猎的日子,便是诗词,也是狩猎内容。   没能狩猎的,也可想像着公主殿下的狩猎风采联句,可与那些真正跟随公主殿下狩猎的闺秀们的感觉怎能一样呢?   于是,宴会结束后,楚越两家的贵女们按捺不住,回府便跟家里提了,她们也想学骑射。   越王妃想了想,“这也好。我看现在的确是新风俗了,公主年纪小,都能骑射,你们也都学起来吧。”   待越王回府,越王妃同丈夫说起此事,越王有些不乐,“女孩子天生文弱,何况她们姐妹自幼娇生惯养,莫说骑马了,见到马能不怕?万一摔了碰了,如何是好?”   越王妃道,“我看公主年纪那样小,骑一匹小母马,也骑的很妥当,还能张弓射箭,有所斩获。”   “咱家孩子,岂能同公主比。公主身边有女官有女师傅保护着,都练好几年了。她们姐妹临阵磨枪也不行,容易受伤。”越王道,“骑射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越王妃道,“也有两家宗室的姑娘,还有丁相的孙女丁姑娘,在一起跟着侍卫学骑马。”   越王不管丁姑娘的事,而是问越王妃,“哪两家宗室的姑娘?”   “一个是镇国中尉家的姑娘,一个是奉国中尉家的姑娘,都是在帝都的小宗室了。”越王妃这些天都陪在郑太后身边,也认识了荣杏荣文。   越王眉心微皱,低声道,“这些个不着四六的家伙。”   越王妃听这话,知必有缘故,问丈夫,“你这是什么意思?”   越王没说话。   越王妃推他一下,“你倒是说话呀。”   越王方一声喟叹,“没什么意思。”   越王妃看他,“你我夫妻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不晓得,随驾的闺秀们都懂一些骑射,这些天,每日早早跟随公主打猎,就咱两家的女孩子,先前也没学过,可不就被落下了。孩子们也是有些急,才跟我说想学骑射。我想这也不是大事,就答应了孩子们。”   越王看妻子一眼,他们是结发夫妻,越王妃膝下便有三子一女,夫妻情分极好。越王便与妻子说了,“那些跟随公主的闺秀,都是帝都公府侯门朝中重臣之女。可咱们宗室,焉能没有一点骨气,难道什么事都是万寿宫说改就改?”   越王妃一惊,道,“骑射也不过是件小事。”   “看着小,可不小。”越王容色冷俊,“这才几年,《贞烈传》都能有了新解。前年还把郑家人派到江南,郑家的手未免伸的太长了些。”   越王妃自然知晓此事,三年前,陛下新政失败,江南官员多有调换,郑家好几位子弟都派去江南为官。越王身为吴越藩王,越王妃都没少同郑家女眷打交道。   “你可别说这事儿。”越王妃道,“我看陛下对太后娘娘很恭敬孝顺。老话还说,疏不间亲。”   “我自不会说这个,只是宗室有宗室的规矩,也不必处处都依着万寿宫的心意来。”   就这样,越王妃只能寻个由头,同家里女孩子说,骑射非一时就能练好的,也没合适的师傅,待回家后,再给她们安排。   楚王府那边也没动静。   郢王妃与楚越二位王妃也相处的极好。她与徐妃相近,偶尔三位藩王妃会结伴到徐妃那儿说话。   当然,这是在不失礼于皇后娘娘的前提下。   荣烺并不知这些私下风起云动,不过,她不留心,有人帮她留心。颜姑娘就私下提醒荣烺,不要冷落了楚越两家宗室女。   对此事,荣烺也无奈,“你何时见我故意冷落过谁,可她们不懂狩猎,咱们打猎时,她们也不能一起玩儿。”   颜姑娘道,“我知道殿下一直想带她们一起玩,她们既不会,何不像阿杏她们那般,赐她们好马,再找几个骑射娴熟的侍卫将领,教她们也就是了。”J   荣烺道,“就是不知道她们愿不愿意学,阿杏她们是主动跟我提的。”   颜姑娘笑,“殿下,不如我先私下问问她们,若她们想学,我来回禀殿下,殿下可得帮帮她们。若她们无此兴趣,咱们也不勉强。”   “这主意好!”荣烺一口应下,她一向喜欢帮助人,可也从不勉强人。   有荣烺首肯,颜姑娘就去办这事儿了。   楚越两家的女孩子早想学了,只是碍于家中长辈不允。可长辈更深的思量,她们并不懂。两家的女孩子都很坦诚,越王家的说,“我母妃说,学骑马挺难的,在行宫这几日也学不会,说待回家后再给我们请师傅。”   颜姑娘笑,“没那么难。我跟公主学的时候,一开始就是骑在马上慢慢走,练几日就熟了。咱们的马都是特别训练出的马,最温顺不过了。何况,都是矮脚马,学起来就更快了。你们去看看阿杏她们,这才几日,她们都不用侍卫牵马,能自己骑了。”   楚王家的女孩子说,“祖母说,祖父上了年纪,担心我们骑马,会受伤。”   “这不必担心,公主年纪比咱们都小,太后娘娘多疼公主啊,也照样让公主学骑射。公主是想这机会也难得,你们三年才来一次帝都,这次不能一起狩猎,再有下遭,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两家女孩子没想到公主殿下这样关心自己,都很感动,何况她们也很想学,当时便纷纷答应下来。   等楚越二王知晓后,公主殿下已经赐下师傅与骏马,没有一个正当理由,他们也不能把公主所赐再退回去。   于是,也只能这么着了。   只是,在知道是颜姑娘劝说他两家女孩子,楚越二王还迁怒到颜相头上,心说,真不愧万寿宫头号狗腿子的亲闺女,父女一脉相承,都是一肚子的坏水! 第177章   殿下 正文第一七七章   楚越两家的女孩子学骑射,荣玥知道后主动跟荣烺请了假,做陪练。   荣玥也是宗室女,郢王嫡长嫡出,从出身就很能跟楚越两家女孩子说成块儿去。更难得,荣玥性情好。她从不争先,按理,她骑射也是上佳,尤其是与这些初学者比,但荣玥从不炫耀。   她是那种发自心底的不炫耀,能细心的照顾到每个人。   柔弱的就要多歇一歇,不要累着了。有愿意多练习的,多练一练也无妨。其实,骑马并不难,马都是驯好的,小跑一段路都没什么。   待大家在马上放松些了,荣玥组织了一次秋游,大家骑着马,寻一风景优美的地界儿,用午饭,看风景。   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在一处,总能找到共同语言。   大家相处的都不错,荣玥还结交下了一位性情爽朗的朋友,荣可。   荣可是楚王家的孙女,比荣玥大两岁,已经及笄。活泼开朗,尤爱说笑。“去岁三月节,我们随王妃出门踏青,我就觉着外头柳青青草青青,比我们府里大多了。如今来了猎场才知道,还有这样大的天地。”   已有人暗笑荣可没见识,到猎场就激动成这样。   荣玥不觉好笑,她反觉这话很实诚,简直说到她心里。荣玥忙道,“可不是么,我也这样觉着。路上走的时候,我就走一会儿就悄悄从车窗往外看一看,走一会儿,我就看一看。我还是第一次出这样远的门,也是第一次见这样大的湖。”   女孩子们选了湖畔用餐。   其实大家都是第一次到猎场,见荣玥也这样说,便纷纷言说起自己的激动来。一位楚王家的女孩子就说,“第一次到帝都时也是这样,先时我觉着我们彭城已经很大了,一到帝都才知道,我以前是生活在井里。”   大家笑起来,说到帝都繁华,这些外藩宗室女是真有些羡慕。   荣玥说,“彭城,会稽都是好地方,不说旁的,丝绸茶叶,你们那边儿是顶顶有名的。”   这也是,两地都是富庶封地,只是论及端严气派,不及帝都罢了。   还有人问荣玥,“阿玥姐,我听说帝都现在都有女子抛头露面做生意了,是不是真的?”   “我也听说了,有沽酒的,有开绣庄的。还听说帝都街上就有女子出行。”   “这还用听说,咱们出门不是经常看到么。”荣可插一句。   “这怎么能看到?咱们出门都是坐车里啊。”说话的这女孩子叫臻,荣臻。   荣可道,“掀开车帘不就能看到了。”   荣臻,“嬷嬷说不能那样。”   荣可道,“偷偷看一下又没事儿。”   荣臻坐姿优雅,在外也没有一丝懈怠,“那不是女子该有的规范。”   荣可将手里捡到的小石子一粒一粒丢在湖水中,随意的说,“像鱼这样多好,自由自在的。”   “你又不是鱼,你怎么知道鱼就自由自在了?”荣臻问。   “我心里觉着它自在,它在我心里便是自在的。”荣可丢完最后一粒石子。   荣臻笑,“你这是狡辩。”   “你才是狡辩。”荣可反驳。   荣可打算从根本上把荣臻辩倒,继续刚刚的话题,“就说现在,咱们现在都能骑马打猎了,哪儿还就车帘都不能揿开往外看一看?”   荣臻想了想,“现在是可以了。但你不能说的这么鬼祟,看就大大方方的看,让嬷嬷打开车帘,何必要偷偷摸摸?”   荣可给她气死,“反正什么事你都能挑出毛病!”   荣臻得意,“那是因为我比你对。”   荣可站起来,“骑马敢比一比么!”   荣臻是嘴炮高手,论骑马不及荣可。她道,“我不比,比不过干嘛要比。”   这回换荣可得意了,荣可一扬下巴,“知道比不过就行。”   荣臻优雅的抽了抽唇角,优雅的别开眼,不去看荣可那副嘴脸。   荣玥笑眯眯地跟旁边的族姐妹说,“阿可姐阿臻姐情分真好。”   荣臻:阿玥妹妹你眼睛有问题么?   大家都能骑马秋游了,第二日就跟随公主殿下一起打猎了,虽然不会拉弓射箭,也先凑凑热闹。   这一凑热,大家看公主殿下和许多帝都闺秀左一箭右一箭,大大小小的都能猎到一些野味儿,她们心下也急啊。荣可当即要了弓箭,让侍卫现场教她,虽则这一天啥也没猎到,荣可也兴致大涨,直说,“这可太有意思了!”   荣烺笑,“有意思吧。猎不到也别急,我第一次打猎,足放了三天空箭,才猎到第一只野鸡,后头就慢慢开窍了。”   如荣玥这样的神箭手到底是少数,大家箭术都一般,哪怕一通乱箭,殊不知越菜的人瘾头越大呢。   故而,女孩子每天都是欢欢乐乐出门,高高兴兴回家。   楚王越王那边还想教导教导女孩子关于贞静的美德,奈何有荣可这样的天生反骨,还有荣臻这种凡事按规矩来的——   规矩一变,她们立刻跟着改变。   于是,楚越二王只得自我安慰,女孩子的事,原也不十分要紧。   何况,女孩子本就当不得大用,随她们去吧。   猎场除了狩猎,还有旁的活动。   譬如:射箭、比武。   荣晟帝去郑太后那里请安时说起,“总打猎也枯燥了些,不若令勇武侍卫各展才能。若有武艺出众的,另有赏赐。”   郑太后道,“听着就有意思。”   荣烺也来了精神,“父皇,这你可得出个大彩头。”   荣晟帝笑,“自然。”   荣绵说,“父皇,别光咱们的侍卫比,叫各王府的侍卫也一起比。”   荣烺拊掌,“这个好,人多热闹,也有意思。父皇,到时多摆些座位,我要邀请我的朋友们一起看比赛。”   荣晟帝颌首,“我知道。阿烺你朋友可是不少的。”   “当然啦。”荣烺拿块栗粉酥,骄傲的说,“我朋友可多啦。”   有啥热闹事,荣烺都爱叫朋友一起。   只是,既有女眷参加,桌椅几案怎么设,倒难住了内务司总管。毕竟,自太.祖皇帝立国,正式国宴便是男女分开的。   听说太.祖皇帝初期,偶有几次太.祖携皇后、皇贵妃的宴乐,至如今也已是口耳相传的传说了。   自内务司张总管在内务司当差几十年,是没有男女一起的宴乐的。   这要怎么安排呢?   张总管拿不定主意,只得先设计了几种方式,然后求见皇后娘娘。宴乐安排,皇后娘娘所辖。   郑皇后翻着内务司所作章程,先剔除几页,“不必设屏风,比赛争先,屏风一挡,就看不到了。”   “是。”   “就按陛下的陪驾名单,令诸臣携妻子儿女一起参加,这样人就全了。你把这名单再给公主去看看,公主朋友多,看有没有落下她那边的人。”郑皇后吩咐张总管。   张总管领命,过去公主殿下那边回禀。   荣烺看后,觉着很好,她的朋友也都在了,便没什么再嘱咐张总管的。   只是在去给母亲请安时,说到比赛的事,徐妃竟不打算去。荣烺大为遗憾,“多有意思啊,母妃你身体不舒服么,干嘛不去?”   徐妃倚着引枕,“我身子无妨碍,只是我生来胆小,最怕这些打打杀杀的。”   “这只是比试,又不是战场冲杀。”   “比试也不好,刀枪剑戟的。”徐妃知道荣烺性子野,还是与她道,“你这好几天打猎不停,不如寻空歇一歇。”女孩子家,没事在家看看书,绣绣花,养性怡情,太狂野总归是不好的。   “我一点儿都不累,要不是父皇举行弓箭比赛,我还得继续打猎哪。”荣烺说,“我哥猎到了好些鹿好些獐子狍子,现在都知道我哥武功特别棒!”荣烺很为兄长高兴。   荣绵笑,“等你像我这般大,也能猎许多。”   “阿绵打打猎倒罢了,你毕竟是女孩子。”徐妃拉着闺女的手,“别把手累粗了。”   “打几天猎怎么会粗?”荣烺跟母亲完全两个思路,很遗憾的说,“母妃你不去,错过这比赛真是太可惜了。”   只是,比赛也没荣烺想的有趣。   荣晟帝令禁卫军挑十个好手,藩王各家,一家出十个侍卫,比赛为三项,一是射箭,二是骑射,三是比武。   按理应该很激烈才是,可每次禁卫军一射,各藩王就纷纷称好,拍荣晟帝马屁。楚王眯着昏昏欲睡的老眼,“不愧是朱雀卫,这孩子箭术真好。”   越王也说,“百步穿扬也不过如此了。”   郢王道,“不愧陛下近侍之名。”   荣晟帝笑眯眯的听着,再谦逊几句。   荣烺就坐郑皇后下首,她对面坐的是越王,所以,听的一清二楚。荣烺左右瞅瞅,祖母面含微笑,母后也面貌端庄,顺柔姑妈百无聊赖。荣烺终于找到知音,她凑到顺柔长公主身边,低声说,“姑妈,这比赛咋这没劲,我都要睡着了。”   顺柔长公主唇角一翘,“你就当看着玩儿就行了。”   荣烺原打算看一场战况激烈、叫人秉息凝神的比赛,结果,竟是表演赛,这怎一个无聊了得。   荣烺扭头低声问姜颖,“阿颖姐,你们嘉平关比赛也这样么?”   姜颖摇头,不过,姜颖道,“殿下,藩王谦逊也是好事。”比赛是无聊,但身为藩王,难道真敢赢陛下的亲卫军么。   荣烺正是活泼的年纪,她可不愿意看这种糊弄人的比赛,她眼珠动了动,就说话了,“父皇,我看战况不够激烈,有些无趣。”   荣晟帝含笑问,“哦,这样啊。那怎样才有趣啊?”   荣烺站起身,“父皇虽备彩头,这是给赢家的。那输了比赛的,得罚些什么才好。”   荣晟帝问,“依你说罚什么?”   荣烺道,“不如就罚些俗物。每次比赛评名次,名次最低那家,就拿出五千银子。这银子咱们谁都不要,也给前三名侍卫去分,第一名赏三千两,第二名一千五,第三名五百。”   三位藩王一听,脸险些绿了。   咱们不好跟皇帝陛下您争先,把第一让给您,这是咱们恭敬,您这还要罚银是闹哪样啊!   就见荣烺一脸坏笑,“要是有不认真比试的,非但要得个倒数第一的名声,还罚一大笔银子,然后令文吏写在宗室邸报中,下发各地宗室同赏。”   说话间,荣烺视线扫过三位面色各异的藩王。   此时,三位藩王都没顾得上想你一个公主,小丫头,适合在这样场合说话么。此时,大家纷纷想的是,这丫头可忒坏了。   她知道咱们不好赢陛下,这是叫咱们三家互相较劲啊!   是啊,输赢也不十分要紧,可若输一场就得出五千银子,藩王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呀!   纵他们不缺这银子,但因着输了比赛出钱,还要被写进宗室邸报给诸宗室同赏……这就有点没面子了。   这啥馊主意啊!   三位藩王正要反驳,就听郑太后赞许的声音,“这主意不错,提神。”   郑太后都说不错了,荣晟帝自然应允,三位藩王也得捏鼻子点头。荣绵也想明白她妹是嫌藩王太敷衍,悄悄扬起唇角。   规矩既改,战况立刻不同。   说到底,三家藩王谁也不想得个倒数第一出银子。   一时间,赛场气氛胶着起来。   连原本懒散看赛的丁相、齐尚书等人,都不着痕迹的坐直身体,注意力被比赛所吸引。 第178章   殿下 正文第一七八章   藩王可以出银子,也可以得个最末丢丢人,但既出银子又丢人,藩王也不是泥捏的,藩王也是有脾气的。   三人倒没合计各输一场算做平均,就荣烺满肚子坏水托腮看好戏的模样,就是三家私下商量好,估计这小丫头还得有坏主意出来。   侍卫们先射靶,这次就很像样,神态都不同了。高大英挺的侍卫张弓驰箭,箭矢迅若流星,呼啸着穿透靶心,发出阵阵声响。   每人十支箭,最后计数。   先不说射的好坏,侍卫的英姿就颇有看头。   荣烺满意的点点头,顺柔长公主赞道,“这方是咱家气派!”   荣晟帝亦颌首称许。   决出前十名。   前十名中有亲卫四人,楚王侍卫三人,越王侍卫一人,郢王侍卫两人。   这前十名再进行复赛。   复赛将靶子移至一百三十步。   荣烺终于相信,神射手是存在的。   战况胶着在亲卫与楚王侍卫之间,两人都是极好箭法,箭箭力透鹄心,难决胜负。   荣晟帝道,“都是一等一的好箭手。”   楚王笑着恭维荣晟帝,“陛下,臣这是侍卫长,臣府中最拔尖的。陛下的这位亲卫,只是普通近卫中的一人。”   “叔祖过谦了。”荣晟帝温言嘉奖,“既难分胜负,便并排头名吧。”   楚王道,“都听陛下的。”   二人上前谢赏,荣晟帝不认得这名亲卫,问其姓名,亲卫道,“臣闻峻宁。”   荣晟帝一笑,“想起来了,先前你还为帝都府立过功,芙蓉城闻斌后人。”   楚王一听,坐直身子仔细看闻侍卫两眼,对闻侍卫道,“我眼有些花,你近些前来,让我瞧瞧。”   闻峻宁看向荣晟帝,荣晟帝微微点头,闻峻宁起身上前,在楚王跟前单膝跪下。楚王仔细打量闻峻宁一番,连连颌首,“是这个眉眼。”   “楚叔祖你也认得闻斌将军?”   “当年跟在太、祖皇兄身边,闻斌的父亲闻言是咱们同乡壮士,跟着太、祖皇兄一起起兵的。闻言战死沙场,闻斌继续征战,当初打蜀地,做过运粮官。”楚王一声长叹,拍拍闻侍卫的肩,问,“你父亲还好么?”   闻峻宁道,“家父已经过逝,臣得陛下关爱,今在禁卫军当差。”   “是咱家的好儿郎。”楚王看他年纪极轻,便生得蜂腰猿臂,眉清目秀,且这一手好箭法,心下十分喜欢,赞道,“你这般青出于蓝,日后必能光宗耀祖,光耀门楣。”额外赏了闻侍卫一对玉璧。   姜颖悄悄跟荣烺咬耳朵,“我看闻侍卫要发达。”   荣烺早便认识闻峻宁,与姜颖道,“闻侍卫发达也是靠自己本领,难道靠楚王夸赞。”   姜颖摇头,“殿下不知,楚王年轻时有个不得了的名号?”   荣烺望着一头银发面容红润的楚王,随口问,“什么了不得的名号?”   “人称开口必中。”   这下子连颜姑娘也凑近些,这些宗室八卦是颜姑娘也不知道的。   荣烺来了兴致,“这话怎么说?听着像能掐会算。”   “差也差不多。”姜颖道,“听我祖母说,当年太.祖皇帝招兵买马,就有族中长辈忧心忡忡,说怕是惹祸的征兆。那时楚王还很小,说,家业大兴,必自堂兄起。从家里偷了一包金子送给太.祖皇帝。”   荣烺瞪大眼睛,“还有这样的事?”   “是啊。楚王少时就天资聪颖,师从前朝名士,十五岁时他的老师过逝,他与朋友四处游历,后来在楚地遇到太.祖皇帝的军队,就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姜颖悄悄讲起楚王逸事,“当年太.祖皇帝被匪军围困,就是楚王亲去郑家,请郑家援手,还帮着做成了先孝烈皇后与太.祖皇帝的亲事。”   “还兼做媒。”荣烺边点头边说。心道,郑家是又出兵又嫁闺女啊。这事儿干的果然颇具水准。   怪不得楚王与自己一脉血亲颇远却仍得封亲王。入伙早,且有功绩。   “这做媒跟言出必中没啥关系呀。”荣烺说。   “有一件事,殿下必然没听过。”姜颖道,“殿下知道林相吧?”   “知道,犯罪赐死的那个人。”   姜颖道,“林相原是先显德皇后的父亲举荐给太.祖皇帝的,那时刚立国,林相初及冠,太.祖皇帝原没太放心上,只是随口问几句,林相对答如流。太.祖非常欢喜,将一件难办的事交给林相去做,林相做的又快又好,很令太.祖满意。太.祖皇帝就曾得意的与楚王说起,他为国家找到了柱石。”   “你猜楚王怎么说?”   “难道说林相以后会被赐死?”荣烺道。   “那倒没有。楚王说林相才华盖世,世间难再,可惜不能明悟大道,实在可惜可惜。”   “这话有点像天祈寺和尚们说的,还明悟了悟的。”荣烺说。   “那时楚王笃信佛法,时常与人讲佛说法,大家也都这样说,便没当回事。林相在官场平步青云,最后却身死名败。想先时楚王之言,岂不正中?”姜颖道。   荣烺琢磨一二,“嗯,是挺有先见之明。”可每想到正当妙龄的楚王妃,荣烺不知因何,心下总有几分说不出的感觉。   荣烺小声说,“你们有没有觉着,楚王娶楚王妃有些奇怪?”   颜姑娘提醒,“殿下,比武开始了。”   接下来是骑射、比武的比试,同样很精彩,比武因时间不够,还移到了下午。   中午用过膳,荣烺先回自己宫室休息,姜颖颜姑娘都是与荣烺一起,荣杏荣文回自己屋后,颜姑娘单独留下,千万叮嘱荣烺,“咱们说说楚王逸事无妨,殿下不能在外头谈论藩王婚配之事。不然,若给些坏心眼的人听去,于殿下不利。”   荣烺也知道这些,她拉着颜姑娘的手,“我就是一直感觉怪怪的,才没留神说了出来。”   颜姑娘道,“这有什么怪?”   “楚王都什么年纪了,楚王妃才多大,不是很怪?”   颜姑娘道,“楚王是亲王爵,楚王妃不算低嫁了。”   “就是很怪。”荣烺撅撅嘴巴,“阿颜你这话我听好多回了。”   颜姑娘真是受不了荣烺的迟钝,低声道,“殿下,楚王原与郑家有旧,郑家,那是先显烈皇后的娘家、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的娘家。今楚王妃姓孙,孙家是先显德皇后的娘家。被诛的林相,八百年前刚在太.祖皇帝跟前露头时,楚王就说林相以后要倒大霉,而林相是显德皇后的父亲,老承恩公举荐的。可知,楚王先时与孙家不睦。这突然一把年纪娶孙氏女为正妃,您当然觉着别扭了。”   像是一处无形屏障被打破,荣烺豁然开朗,“哦,原来如此。我说嘛,我总觉着哪儿别别扭扭的。”   对哦,而且,祖母挺不待见孙家,楚王怎么在耄耋之年迎娶妙龄之年的孙氏女为正妃呢?   嗯,阿颜说的更透。   颜姑娘也服了荣烺,公主殿下学什么都快,人也很聪明,就是有时,一些显而易见的事反想不明白,嘴上还没个把门。   颜姑娘再三叮嘱荣烺,“殿下可别把我的话说出去。”   “阿颜你放心吧,我嘴巴可严了。”   颜姑娘还真不大放心,却也知道荣烺不是乱说话的人。窗外秋叶在风中飘落,荣烺在临窗的小炕上盘着腿,手肘支着小炕桌,心里有一种,好像要有什么大事要发生的感觉。 第179章 结盟   殿下 正文第一七九章 S   荣烺隐隐有一种风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这是一种卓越的天分,尽管现在的她还意识不到。   不过,荣烺观察一遭,也没哪里不对。   荣烺有个优点,她想不透的事,会向旁人请教。因为颜姑娘千叮万嘱不让她乱说,荣烺琢磨着,这事事关显德皇后娘家孙家,还有宗室藩王,也就没同祖母、父亲提,她令内侍请齐师傅过来,向齐师傅请教。   在猎场,大家并无太多公务,齐尚书正与同僚们商量着弄些野味儿来烤肉吃,公主殿下的内侍官就来了,闻说公主有请,同僚们皆笑,“齐尚书快去,回来时给咱们要些野味儿,公主殿下向来看重你,你一开口,必然有的。”   齐尚书含笑起身,“那我得多请殿下赏些,好堵你们的嘴。”   史太傅与齐尚书说,“如今到了猎场,公主读书也不提了。齐尚书你过去,也问问殿下,大殿下每日功课照做的,公主殿下是不是也要一起做些课业。”   “好容易出来玩儿一回,还读什么书啊。”齐尚书正一正帽子,说的话让史太傅皱眉,未待史太傅多说几句,齐尚书抬脚随内侍官去了。   出了值房方问,“殿下找我什么事?”   “必是要紧大事。”内侍官年纪也得四十岁了,与齐尚书像两代人,天生一双笑眼,很和煦的模样。或因跟着公主,谈吐便活泼起来。   齐尚书也猜不到公主找他何事,难道是想邀他一起打猎?   齐尚书一到,荣烺便令宫人把刚沏的好茶端上来。齐尚书心下好笑,公主但有事要他帮忙,必得先这套上茶赐坐吃点心的腔调。   “坐。齐师傅你坐。”荣烺笑眯眯地,又请齐师傅吃点心。   齐尚书还真好几天没吃到上等点心,便捏了块栗粉酥吃了。荣烺也爱吃点心,她拿块雪花糕,“雪花糕也好吃。”   师徒俩先喝茶吃点心,吃喝过后,荣烺才把心中不解的事同齐师傅讲了,她说,“齐师傅,楚王现在跟郑家是不是关系不好了?”   “殿下何出此言?”原来是关于楚王的事。   “这不明摆着么。皇祖母特别不喜欢孙家,郑家跟孙家关系也不好,以前显烈皇后与太.祖皇帝的亲事,还是楚王给搓合的。可见楚王以前跟郑家很好,现在他娶孙氏女,可见心里是偏着孙家这边儿的。”荣烺把自己的分析说出来。   “话不能这样说。百官如百花,你喜欢牡丹艳丽,他喜欢白菊清纯,各花入各眼,如各人入各眼。殿下你不还特讨厌赵尚书么。”   “是啊。要是我的朋友跟赵尚书好了,我肯定不高兴。”荣烺还挺会推己及人。   “殿下,你这就是小孩子的想法。”齐尚书先批评荣烺一句,“藩王豪门世宦大族都不会这样想。”   “那他们怎么想?”荣烺追问。   “藩王正妃,这代表的政治身份,代表楚王与孙家的结盟。就这两样,没别的。”齐尚书的教学简明扼要。   “我听阿颖姐说,楚王年轻时特别了不起,可我看他虽说上年纪,也没到瞎头瞎脑的时候哪。”荣烺说,“他要不是老糊涂,干嘛跟孙家结亲,我听说过好几件孙家很丢人的事。”   “殿下都听说什么事了?”齐尚书问。   荣烺道,“说他家子弟都没啥出息,给女孩子结亲都只看有没有钱,特别势利眼。”   “都是些没啥大用的。”齐尚书道,“看一个家族,要明析他的强弱。如孙家,这些年的确没有出众子弟,结亲上也受到一些诟病,这是它的弱项。可孙家,依旧是国公府第,显德皇后的娘家。皇德皇后,那是太.祖皇帝的原配。就是在太.祖陵寝,显烈皇后棺椁摆放的位置也要逊于显德皇后。”   顿一顿,齐尚书呷口茶,继续道,“还有,今郢王生母,便是孙氏女。郢王妃也出身孙公府。郢王妃育有嫡子嫡女,嫡子已赐亲王世子爵,嫡女也是宗室郡主,嫁入高门杨家。”   “何况,显德皇后素有贤名,女子皆读的《贞烈传》,一向被视为女子闺训良言。这些便是孙家的强项。殿下,孙家即便一时落魄,也不是寻常门第能及的。您怎么能说楚王瞎头瞎脑,楚王那眼睛,比你我都好。”   荣烺想了想,显德皇后的原配地位是公认,显烈皇后是身故前被太.祖赐封的,这里还有一桩狗血,以后再论。郢王一脉与孙公府相近,这也是事实。   不过,荣烺颇有主见,她说,“显德皇后就算贤惠之名比天还大,我也看不起她。”   齐尚书给这话吓一跳,“殿下这话就比天还大了。显德皇后毕竟是殿下长辈,殿下怎么能这样说呢。”   “长辈有不是,晚辈也得指出来,这才是孝道。”荣烺对显德皇后意见不小,“你瞧瞧《贞烈传》那书,那写的都是什么呀。”荣烺读书三载,如今有了些自己的见识,“前朝女子什么样?经商、打仗、议政,史书中多么精彩。瞧瞧现在,骑个马就新鲜的不得了。先时女子当街卖酒,都被视为奇闻怪谈。”   荣烺一叹,“以显德皇后的身份,竟写就《贞烈传》这样的书,束缚住了天下女子。显德之名,誉在当下,罪在千秋。千年万年之后,必为后世所不耻。”   “殿下说的是个人观感。”齐尚书说,“在政治中,谁看千年万年,谁都是看眼前。”   荣烺道,“这也太短见了吧?”   “眼前搞不定,明儿不是失势就是死。人要死了,哪儿还来得千年万年。”齐尚书道,“人得活着,志向才能实现。”   荣烺是读过史书的人,她在书中看到过历史的残酷,但听齐师傅这般点评现实,荣烺依旧有些不适。   齐尚书道,“就譬如钟学士,他离开帝都,就代表一种失势。”   “他是自己差使没当好。”   “我不是责怪殿下。钟学士若在,殿下要改制官学恐怕没有这样容易的。请走他,官学改制如臂指使。”齐尚书清寒如冰雪的眼睛泛起一丝笑意,“殿下,在钟学士外放时,你敢说心里没有一丝快意与轻松?”   荣烺不好意思笑笑,她也不死要面子,“我是有地放矢。我其实没想到钟学士会外放。”   “我相信。但官场就是这样,想取而代之的大有人在,想谋求大利的大有人在,平日间无是且要生非,况且钟学士的确差使有误,他必然会被外放的。”齐尚书道。J   荣烺把钟学士抛脑后,她说,“可楚王跟孙家联盟,是为什么呢?楚王这次来,还要给家里女孩子请封爵位,他这亲事结的可不好。”   “好不好要看利弊相权。楚王有楚王的考量。”   “楚王这是啥考量,他觉着孙家能起来?”荣烺嘀咕一句,同齐师傅道,“齐师傅你帮我盯着些,要是孙家有复苏迹象,你就来跟我说。”   齐尚书好奇,“殿下打算怎么做?”   “还没想好。但我是绝对不会让孙家起来的。”荣烺正色道,“平时郢王妃就是一嘴的陈年旧腔,要叫孙家得了势,郢王妃还不把显德皇后的牌坊搬我跟皇祖母跟前去!”   荣烺没有一丝犹豫便站定了立场,她跟祖母又是写书又是以身作则,民情刚有改变,这个时候,断不能让孙家起来坏事。   “齐师傅,这是百年大事,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你可得替我尽心。”   齐尚书郑重应允,“殿下放心,臣必会尽心的。”JS   荣烺伸出小胖手,做个击掌的动做。   齐尚书也伸出手,与她击个掌。   荣烺颌首,又握起小拳头。齐尚书也握个拳,俩人又碰了碰拳头。   击掌碰拳的仪式过后,荣烺无师自通的给齐师傅画个饼,“齐师傅,等咱们这事儿做成,以后千秋万代的女子都得感谢你。”   “不用不用,感谢殿下就行了。”齐师傅很谦虚。   “那不行,我不能抢齐师傅的功劳。”荣烺特别仗义。   “无妨无妨,殿下您是掌舵的,我是卖力的,您是首功。”   “唉呀,咱俩谁跟谁,我的就是师傅的。”   齐师傅不禁感慨,“你看咱俩,事儿还没干成,先把功劳分了。”   荣烺被逗的哈哈大笑。   虽略自信了些,但用荣烺的话说,“有我跟师傅你,没咱俩干不成的事!”   齐尚书微笑,“必应公主之言。”   俩人盟约就此结成!J 第180章   殿下 正文第一八零章   将重要大事拜托给齐师傅后,荣烺便继续自己愉快的狩猎生活了。   每天早上,荣烺就一身小猎装,带着自己的队伍出发。及至下晌午,她才会带着队伍,带着小伙伴一起回宫。   荣晟帝都担心闺女累着,“歇两天无妨,你要喜欢,明春还来。”   “父皇,那可说好了,明年春天还来。”荣烺说,“我一点儿都不累,越打猎越精神。”   闺女的确精力充沛。   用膳的模样都透着那么股子朝气蓬勃。   荣烺每天打猎,胃口格外好,把碗递给林司仪,“林妈妈,再给我添半碗。”   荣烺问兄长,“皇兄,怎么都不见你去打猎了?”   “这也玩儿好几天了,我上午得读书。”荣绵道,“史师傅让我问问你,要不要做些功课?”   “秋狝还读什么书啊。”荣烺一幅“打猎还打不过来”的模样。   荣绵说,“秋狝得大半个月,难道就不读书了?”   荣烺点头,“当然了。齐师傅跟我说,人这辈子长的很,该玩就玩,该乐就乐。”   荣绵给齐尚书的高论惊的不轻,他说,“我听丁师傅讲,齐尚书少时读书可用功了。”   “是啊。齐师傅说,他命运不济,没投个好胎,不得已只得自己加把劲。”荣烺反过来劝他哥,“皇兄,该玩儿时就玩儿,哪儿就得天天读书。田里干活的农夫,还有个农闲休息的时候哪。”   荣绵给这话逗笑,“咱们又不必如农夫般四时劳作,但也不能懈怠。”   荣烺夹块焖羊肉,摇摇头,感慨,“受累的都是皇兄你这么想的。我就不这么想。”   荣绵笑,“你玩儿就行了。”   有荣烺这么个狩猎狂热人士带着,小伙伴们的骑射技术也是一日千里的进步,如丁姑娘、宗室女这些临阵磨枪的,竟也开始小有斩获。   丁姑娘就射到一只尾羽斑斓的野鸡,侍卫将鸡捡回来时,鸡还没咽气,丁姑娘念声佛,双手握着小弓,忍不住激动,“天哪,竟然射中了!”   荣烺说,“这鸡正可给丁师傅煮汤,野鸡吊汤再鲜不过了。”   丁姑娘喜上眉梢,“尾羽收拾干净,插瓶也好看。”   这是荣烺的规矩,谁猎的归谁,大家拿回去,都是自己的战果。就是如荣文荣杏颜姑娘等家人未能随驾的,荣烺便令人做成腌肉腊味,待回帝都再给她们带回家。   要说鸡兔羊鹿等野味儿,谁都吃过,可这跟自己猎的怎么一样呢。   这也是大家兴致高昂的原因之一啦。   晚上史太傅就夸家里羊肉烧的鲜,史夫人给他布一筷子,“鲜你就多用些,我尝着味儿也好。”   史姑娘眉开眼笑,这是她猎的黄羊,也是她迄今为止猎到的最大猎物了。   史太傅问,“今天又跟公主去打猎了。”   “嗯,公主今儿猎了一头狍子一头獐子。”   闻言,史太傅颇觉不妥,让孙女寻空劝一劝公主,“即便取乐,也应适当。古人说,一日不读书便觉面目可憎,公主这都多少天不读书了。”   “啊?要劝殿下读书啊?”史姑娘顿时觉着饭不香了。   “怎么了,难道看殿下荒于嬉戏,不该劝谏?”   “那倒不是。”史姑娘还是第一次在祖父面前直抒胸臆,她有些腼腆,“祖父,我也还没过瘾哪。”   史太傅:……   就见这个一向文雅端庄的大孙女说,“我也喜欢打猎,祖父你刚不还夸这羊肉鲜么,这是我今天猎到的黄羊。野味儿就是不一样吧,格外鲜嫩适口。”   史太傅莫名惊悚,羊肉都顾不上吃了,“大丫头你不是想做史官的么,史官可是文官。”   史姑娘不好意思的说,“太后娘娘说我像祖母,有飒爽气。”   “女孩子家,文文静静的多好。没事绣绣花,读读书,骑马多脏啊,大野地里跑,灰尘一扬一脸。”史太傅于骑射平平,自身兴趣也不大。   “我没事儿。以前公主就说我不像文官家的姑娘,一点儿不娇气。”史姑娘说,“公主说了,她要做个文武双全的人。我是比不上公主的,正因如此,才更得向公主学习。丁姑娘今天也猎到了野鸡。”   史太傅问,“丁相家的孙女?”   “嗯。”史姑娘点头。   对于官场前辈,史太傅还是很尊敬的,说一句,“洒脱虽好,丁相偶尔也太洒脱了些。”就像丁相那鼎鼎有名的弟子齐尚书,更是让人一言难尽。   史夫人给丈夫夹些青菜,“我今儿见着丁相家的孙子,斯斯文文的一个孩子,眉眼生得颇肖丁相。”   史太傅不吝称赞,“读书也好,知书识礼的。”   史姑娘说,“丁姑娘性子也极好。”   史夫人也说,“是个端庄孩子。”   史太傅接着说,“就是打打杀杀的不好,女孩子家,还是要以端庄贞静为佳。”   史夫人给他布一筷子青菜,“明儿太后还说要去狩猎。”   史太傅不好说太后娘娘的不是,他也不敢管太后娘娘,先管自家孩子。   “太后出身武勋豪门,祖上就是打仗的,好武功不足为奇。咱家可是正统书香门第,满腹诗书才是咱家的气派。”所以,甭看史太傅颇有些古板腔,史太傅不反对女子读书。家里从史夫人到史姑娘姐妹,都是自幼启蒙,正经读书的。当然,人家对外总称,没读过什么书,约摸认识几个字罢了。   史夫人继续给他布菜,“说不定咱家血统里也有悍勇气。”   “胡说,这怎么可能。”史太傅自认世间第一斯文人。   “你以前不是给我讲过,有一回送母亲归宁的路上,一行人在溪水边休息,忽然来了只老虎,其他人都吓死了,大姐姐从车轿中出来,手持圆棍,一声娇叱就把老虎吓跑了。”   史太傅急忙道,“这可不能往外说去。”   史夫人笑,“自家人说说有何妨。”   史太傅感叹,“世俗更爱娇弱些的女孩子,要叫外头人知道大姐姐把老虎吓跑,哪儿还敢跟大姐姐家提亲,会影响女孩子说亲的。”   史姑娘是头一回听闻老姑太太的逸事,大为惊诧,“我记得老姑太太就是身子骨特别好,旁的都跟常人无异,竟能吓退老虎!”   史太傅道,“这主要看胆量。人惧虎,殊不知虎也惧人。”   想孙女年少,史太傅叮嘱,“可不能往外说去。”   “祖父放心吧,我一准儿谁都不说。”   史太傅便放心了,高高兴兴起饭,低头一瞅,半碗青菜!   史太傅最不喜欢吃的就是青菜,他可爱吃羊肉了。哎,偏他又见不得浪费食粮,故也不肯把青菜挑出来扔掉,只得自己夹几块焖羊肉,拌着青菜一起吃了。   丁相今日心情不错,见到孙女的猎物还赞了几句,丁欢也说姐姐骑进的快。“姐姐你骑射练的颇不错了。”   丁姑娘笑,“也是猎场猎物多,撞上的。”   “就是再多,也得能拉弓引箭才猎得到。”丁欢说,“公主殿下真的好喜欢狩猎。”大皇子这几天要读书,都不去狩猎了。丁欢并非大皇子的伴读,他只能自由活动,还跟着祖母去给太后娘娘请安来着。公主殿下就很喜欢打猎……   “是啊。公主殿下的箭术也很好,现在公主都能猎到獐狍一类的大猎物了。”丁姑娘自幼性格恬静,喜爱诗书,习骑射就是想能在公主身边随驾,没想到这骑射也颇是有趣。她年龄长荣烺六岁,对荣烺的骑射是很佩服的。   丁欢则是想到年纪比他还小的公主殿下,竟然如此熟谙弓马,丁欢想,他可得好生学习骑射,不然,以后女孩子都骑射娴熟,他堂堂男子汉,也不能落下。   丁欢羡慕的问,“姐姐你们打猎打一整天么?”   “也没有。我们下晌就回来了,公主在行宫设宴,我们一起宴饮取乐。”   听的丁欢又是一阵羡慕,公主殿下的活动真的好丰富。   其实,公主殿下的活动并不多,无非就是打猎、宴饮。只是,每每宴饮,公主殿下还喜欢赏舞赏乐,行歌作词,那真是,别宫每日笙萧鼓乐不断。   连郑太后、郑皇后、顺柔长公主都喜欢参加荣烺的宴会。   这一家人里头,要是有个爱热闹的,很容易一家子都给这爱热闹的带起来。荣烺每天打猎宴会,郑太后歇了几日,便说再去狩猎。   郑皇后顺柔长公主都是能骑射的人,便都随郑太后一起去。这事儿自然落不下荣烺,荣晟帝原想随侍母亲,郑太后说,“你一来,藩王大臣的都要惊动。不必你,我们女眷自己取乐。”   荣烺说,“父皇你就放心吧,有我服侍祖母,还有什么担忧的呢。”   荣晟帝笑,“那就把服侍你祖母的事交给你了。”   “只管放心,我一准儿把祖母照顾的妥妥帖帖的。”荣烺拍胸脯保证。因为荣绵提前定好要与史太傅到城里去看一看民情,故而也未随侍太后。   郑太后出行,随驾女眷中能随行的都随行的,只是诰命中懂骑射的太少,除了郑皇后顺柔长公主外,就一个史夫人,一个云安郡主。云安郡主是郢王的女儿,郡主最擅机变,到猎场现学的骑马。她年轻,现在骑的有模有样的,如今在郑太后跟前,比亲妈郢王妃更有体面。   大部队是荣烺带领的帝都闺秀与宗室贵女。   郑太后见到这些女孩子也很喜欢,笑着与皇后、长公主道,“老话都说,青出于蓝。看着孩子们,以后必是比咱们都要好的。”   郑皇后看身边挎着小弓的女孩子们,点头,“一代更比一代好。应当如此。”   郑太后的猎区既大,猎物也多。没多会儿,荣烺就中了一狍一鹿,高兴的举起小弓挥了好几下,“祖母,中午就吃我这鹿啊!”   郑太后的猎物只有比荣烺更多的,笑道,“一定先吃你这鹿。”   荣烺颇有些爱显摆的毛病,“鹿狍猎的太多了,接下来我准备猎上几头虎豹豺狼。”   郑太后道,“你这水平,先把狍鹿猎明白再说吧。”还虎豹豺狼。   “祖母你别小看人。”荣烺对自己的箭术是很自信的。   大家狩猎兴致正浓,就见有内侍快马驰到,只见那内侍帽子都丢了,滚下马扑跪过来,喊道,“娘娘,帐营那边被猛虎袭击,请娘娘暂避。还得请娘娘派些将士过去救援,有两头猛虎,帐营防御不足。”   楚将军闻言,立刻驱马上前,“娘娘,臣先护送娘娘回宫。帐营那里,着楚安率五十人过去救援。”   郑太后四下看一眼,“咱们这边又没老虎,让楚安带一半人过去。”   “五十人足够了。”楚将军说。   郑太后骈指一挥,“莫啰嗦。”   楚将军立刻分出一半人手给儿子,小楚将军率将士过去驻营救援。   荣烺说,“祖母,着两人去把御医接营帐那边儿,肯定有人受伤。”营帐原是准备女眷们中午休息用膳的地方,多是宫人与寿膳房的人,做护卫的将士并不多,不然也不是内侍快马求援。   郑太后道,“这话是。”着一禁卫军快马回别宫宣太医。   营帐遇袭,大家也没了狩猎的兴致。   楚将军道,“娘娘,先回宫吧。”   空中远远传来鹰鸣,两只猎鹰由远而近,郑太后取下长弓,缓缓拉满,一箭射出,猎鹰坠地。另一只鹰疾飞欲逃,但第二箭已至。   两鹰接连坠地,侍卫捡回猎物,禀道,“两只皆穿胸而过。”   众人皆赞太后娘娘好箭法。   荣烺久久回神,真心实意的感慨道,“那两头老虎是没遇到咱们,要是撞咱们跟前,皇祖母刷刷两箭,立刻就能给它射没了。”   郑太后唇角一翘,与大家道,“今日便先打道回宫,择日再猎!” 第181章   殿下 正文第一八一章   郑太后一行还没出猎场,荣晟帝已带着将士赶来,见到母亲闺女都没事,才算松口气。   郑太后看荣晟帝明显放下心来的神色,一笑道,“我这里有楚将军,又有许多侍卫,便是真遇上虎也无碍的。”   荣晟帝在马上行一礼,“总得亲眼见到母后,朕才能放心。”驱马到母亲身畔,荣烺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给父亲,余人随荣烺都移了些。   荣晟帝问侯过母亲,见闺女依旧精神完足的模样,依旧问一句,“阿烺没事吧?”   “父皇放心,我一点事都没有。”见随驾大臣中有齐尚书,荣烺还朝齐尚书眨了眨眼,齐尚书轻轻一笑。   大家一起回别宫,藩王与诸诰命已在别宫等着了,显然都是担心慈驾安危。   荣烺见这许多人,颇是吃惊。郑太后道,“一点小事,都无需担忧。赐座。楚王你这把年纪,怎么还把你折腾来了。”   楚王扶着妻子的手坐下,“娘娘万金之躯,再如何小心都不为过。老臣一听说猛兽袭击帐营,哪里还坐得住。只恨上了年岁,不能与陛下一同去猎场迎娘娘慈驾。”   “你过忧了。有众多侍卫护驾,一两头猛兽也惊不了我。何况,狩猎原是去打猎的,倒叫猎物吓着不成。”郑太后不以为然,随意谈笑,接过柳嬷嬷奉上的温茶虽了两口。   荣烺也觉着有些大惊小怪,“就是啊,楚王您是没见我皇祖母的箭术,刷刷两箭,就射了两只大鹰!老虎有什么好怕的,我父皇头一天就猎了一头虎!”   楚王道,“公主年少,又有诸多女眷,还是小心为上。”   “这有什么好怕的。我这么小都不怕,其他人肯定更不会怕了。”她觉着旁人都跟她一样傻大胆。   不过,荣烺这话一出,起码许多心里还提溜着的随驾女眷也觉着有道理。是啊,公主这么小都不怕,咱们更不能显出怕来。   一时间,心里倒安定许多。   越王道,“千金之体,坐不垂堂。总归还是小心为上。”   荣烺说,“皇家之人,怎可太过惜身?想当年,太.祖皇帝为救黎民于水火,刀山火海,几经征战,方有这太平江山。我们不能忘记先祖英武啊。”   “再说,我们皆太.祖皇帝之后,难道还怕几头猛兽。”荣烺英武上身,总结经验,发表讲话,“不过,今次帐营遇袭也给咱们提了醒,以后要多派些侍卫保护营帐。吃一堑长一智,今日之失,未必不为后事之得。”   荣烺巴啦巴啦就把局面稳住了,郢王苦口婆心,“今日太平盛世,怎可拿当年天下大乱相比。娘娘跟公主,但有半点磕碰,咱们都是百死之罪。”   荣烺有些看不上郢王这胆小如鼠的样,他说,“郢叔祖,你也是太.祖皇帝的儿子,你胆子可真小,还不如我大呢。”   郢王险给她气死,郢王怒,“这不是公主该说的话。”   “你说话就给我这种感觉,胆子怪小的。”荣烺骄傲的一拍胸脯,“我父皇可是能猎虎的人,听说皇祖父当年也是武功出众,时常来猎场,每次虎豹熊狼,皆有斩获。我们家人胆子都大。”   也不知荣烺是不是故意装傻气郢王,反正荣烺那幅郢王你胆子真小的神色,令郢王大失颜面。荣玥觉着,自己这胆小的性子,约摸是像祖父的。   刚刚听到营帐被猛虎袭击,荣玥也是有点怕的。   哎,祖上遗传的胆小,只能慢慢改了。   正说话间,小楚将军回来复命,两只猛虎皆已射杀,营帐那边伤了二十几人,有三人重伤,无人身亡。   郑太后道,“令太医好生诊治,让他们安心养伤。与他们说,只管放心养着,待好了,依旧往原处当差。”   内侍与女宫下去安置伤员。户部赵尚书问,“楚将军,太后娘娘的猎场,之前没有巡视过么?怎么会有这样的猛兽出现。”   荣晟帝也看向楚将军,楚将军忙禀道,“昨日臣着闻校尉亲自带人巡视太后娘娘猎场,有猛兽已经赶走了,也不知为何会有猛虎出现。”   荣烺瞪大眼睛,楚将军竟然提前着人巡视过猎场,还把大型猛兽都赶走了!   荣烺立刻联想到自己满猎场的小鸡小兔,怪不得在自己猎场打来打去都是鸡兔鹿狍等物,原来好的都叫赶走了!   这可真是太不地道了!   荣烺瞪着楚将军,不满的哼一声。   这一哼,楚姑娘先心中一颤。   不少人心中暗惊,想公主果然恼了!   楚将军跪下请罪,“臣当差不谨,令娘娘公主受惊,令陛下担忧,当万死!”   小楚将军也跪在父亲身畔,一并请罪。   荣晟帝看向郑太后,郑太后道,“也没生出大事,况楚将军随驾,护哀家周全。小楚将军又及时猎杀猛虎,罢了,罚三月俸禄便是。”   荣烺不满,“这也太轻了,罚的也不对。”   荣晟帝,“阿烺。”当着文武百官,宗室宗亲,不可太过随意。   郑太后伸手拦下儿子,好笑的问荣烺,“除了御史,还是头一回说我罚错了?哪儿罚的不对?”   荣烺道,“当着不谨是有的。若能在营帐多派些侍卫,便是打不老虎,也能将老虎赶走。让祖母受惊就不是事实,我都没受惊,难道祖母会受惊?咱们分明没事,为什么要说我们受惊了。这个是第一个不对。”   郑太后拍拍宝榻扶手,“看来还有第二个。”   “是啊。还有件事大将军都没意识到。”荣烺极为不满,“既然我们的猎场都巡视过,那之前我猎场里怎么还冲出一头野猪!”   原本以为公主看楚家挺顺眼,不想竟然算后账!   荣烺问楚将军,“野猪算不算猛兽?”   楚将军性忠厚,答,“算的。”   “难道我猎场没有提前巡视过?”   “巡视了。约摸是旁边猎场跑到殿下猎场去的。”   “为何会跑过去?”   楚将军无奈,“殿下,猎场只是分区域,周边也没设围墙铁网,偶有一二只跑到殿下猎场,也是难免的。”   “唉哟,原来你知道猎物是长腿的啊。”荣烺说,“那还瞎巡视什么?叫你们巡视的,我猎场就剩些小鸡小兔了,我打了好些天,就想猎头熊狼虎豹,结果连影子都见不着一个!”   荣烺说楚将军,“你这不哄我玩儿么!要这样,我还不如去顺柔姑妈庄子上,那儿尽是小鸡小兔。从笼子里放出来,还不带搀杂的哪。”   荣烺小手一挥,“少弄这造假的东西。糊弄谁哪。”   荣烺说,“你前头的不是,罚了俸禄。那跟我没关系,你也没惊着我。但你糊弄我了,这账得算。不多要,拿一千银子,这事儿就算了。”   楚将军哭笑不得,“是。臣认罚。”   荣晟帝道,“楚将军也是奉我的命令,我是想你初学骑射,担心有猛兽惊着你们小孩子家。怎么还罚上银子了?”   “那父皇也罚一千银子给我。”荣烺撅着嘴,“我都跟父皇说多少回,我想打一头老虎。父皇就光听着笑,原来早知道我猎区没老虎!”   荣晟帝哈哈一笑,“这真是倒打一耙。”   荣烺哼一声。   荣晟帝摆摆手,让楚家父子起来,未再责备,转头与郑太后道,“母后累了吧。儿子这就带诸藩王臣子下去,母后也歇一歇。”   郑太后说,“只出去半日,哪里累。”   荣烺出主意,“父皇,今天皇祖母打猎未能尽兴,不如咱们就请大家在宫里用膳,舞乐司排练了好歌舞,正可同乐。”   荣晟帝看母亲闺女的确精神极好,看母亲也不反应,便一笑允了。   诸多满肚子谏言的宗亲大臣,那谏言都没能出口,就顺道算在一起参加宫宴去了。荣烺出名的乐,女眷都在郑太后这边,大家看着歌舞,说说笑笑,很快把营帐遇虎的事忘脑后去了。   太后娘娘公主殿下都面色如常,她们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宗亲臣子那边也没什么好说的,先时刚启个头就被公主胡搅蛮缠的顶了回去。太后与公主一点事没有,如郢王多说几句,还被公主定性为胆小如鼠。   这简直……   此事后,赵尚书私下很是给史太傅提了提意见,公主性情娇蛮冲动,该劝着公主些。“楚将军先时巡视女眷猎场,拳拳忠心,天地可鉴,就这还叫公主罚了一千两银子。嫌楚将军多事,给她巡视猎场,害她没猛兽可猎。”   赵尚书简直无语,“就公主这年岁,真遇着猛兽,还不知吓成什么样。”   史太傅刚从太后娘娘狩猎险遇虎的事件中平静下来,听赵尚书的话,深有同感,“公主年岁尚小,待大些会明白的。”   赵尚书商量着,“怎么也不该罚楚将军那一千两,公主怎可私罚朝臣金银呢。”   史太傅不说话了。公主以前常罚他身为公主师的薪俸,是真的直接把银子罚走的那种。哎,赵尚书还是见识浅啊。楚将军被罚银啥的,公主的常规操作啊。   楚将军身边暂时没一千银子给荣烺,只能先欠着,待回帝都再交银子。   楚家不差这一千银子,相反,楚姑娘心里还挺感激荣烺。公主殿下插科打诨的,大家都能知道此事楚家冤枉。   楚将军细查了两头老虎一番,只是最终也没能查出什么。   郑太后并未放心上,哼一声,不屑道,“袭击营帐,只这点胆子,也没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 第182章 初议   殿下 正文第一八二章   此次营帐遇袭后,郑太后再去狩猎,荣晟帝荣绵都会随驾,郑太后倒也不反对。在回帝都前,皇室又举行了一次大型狩猎活动,也就因时令即将入冬,准备回朝了。   荣烺也换上缀着风毛的夹衣,每天骑着她的小马,随大部队回帝都。是的,经秋狝后,荣烺出行就不肯坐车了,每天都是骑着她的小马哒哒哒、哒哒哒的给皇祖母在外伴驾。   郑太后都随她,只是可怜过来请安奏事的大臣,见太后娘娘之前,先得给公主殿下行礼。   荣烺还特别的喜恶形于色,遇着她喜欢的大臣就眉开眼笑的,“齐师傅不必多礼,你是给朝廷当差做事的,咱们这又是在外头,没的这些琐碎规矩。”   遇着她不喜欢的,譬如赵尚书,她就坐马上等赵尚书行过礼,再假假的一挥手,“赵尚书无需多礼。”   再令赵尚书郁闷的是,他跟齐尚书前后脚,一道来的凤驾前,这差别,真是天上地下。   尽管赵尚书也不稀罕荣烺的另眼相待,但荣烺这样大咧咧的摆出来,仍是令赵尚书想吐血。   路上行了三五日,御驾回到帝都,颜相等百官提前在宫中等侯。母子二人携皇后皇子皇女在昭德殿前的广场见了百官,嘉许几句后,便令百官各回衙门,随驾的宗室也各回家休整,明日再进宫说话。随驾的官员也回家休息,明日再到衙门当差。   如此,荣晟帝奉母亲回万寿宫。   万寿宫里等着的是留守的几位妃嫔,皇后奉太后秋狝,后宫诸事,郑皇后便托付给了德妃。   因荣晟帝独宠徐妃,宫中后妃不显,德妃也是宫中老人,回禀后宫诸事,其实没什么事。亦可见德妃稳妥,后宫一切如常。   郑太后荣晟帝都赞了德妃几句,荣晟帝道,“你们也回宫歇了吧。”   这一通礼仪下来,也就快中午了。郑太后让荣晟帝、郑皇后、徐妃、荣绵都回自己宫去休息,荣烺送走长辈兄长,也与姜颖各回自己院儿里换衣裳。   她这一走就是一个月,赶紧回院看看屋子有什么变化没?   梨树的叶子已经掉没了,荣烺跟林司仪说,“咱们回宫的路上,路边儿的叶子也掉了大半。”   林司仪道,“都要入冬了。”   “是啊。”院子也没太大变化,就是院中留守的宫人内侍都等着给公主殿下行礼了。   桌椅屏榻还是原来模样,花几上供着新鲜的桂花,荣烺深深吸一口,“真香。”   留守的大宫人道,“是花房一早送来的。”   “这花儿好。”   荣烺坐在正中宝榻上,留守的宫人内侍上前请安,荣烺问她走的这些日子院儿里有没有旁的事?   这不问也知道是样样都好的,谁还敢亏待她不成?   大宫人道,“平常奴婢们都是各司其职,只是殿下不在,觉着院儿里冷清许多。针线房把下个月给殿下做的新衣送来了,上月的,她们是送到行宫去的,不知殿下可见到了?”   “我穿的就是。”荣烺摸摸身上绣着凤凰的大礼服,还有头上的七尾小凤钗,荣烺忍不住说,“林妈妈快把凤钗先给我取下来,怪重的。”   林司仪上前帮着荣烺将小凤钗取下来,说,“今儿是回宫的正日子,戴上好看。明儿奴婢令内务司将这凤钗退回去,让他们重做,做的轻便些,哪儿用这么足的料,缀的慌。”J   荣烺深以为然,跟大家伙儿说,“这回我在猎场猎了好些东西,还没收拾出来,待收拾出来,大家都有份儿。”   宫人内侍纷纷笑着向殿下谢赏,上前服侍殿下更衣、洗漱。   非但凤钗沉,大礼服也不轻。荣烺都感慨,“亏得我身子骨儿好,要换个风一吹就倒的,这会儿都累瘫了。”   大家都叫这话逗乐了。   林司仪给她换了轻便夹袄衣裙,洗漱后搽过面脂,就有宫人凑趣问,“殿下,猎场肯定很大吧?”   “那不用说!有大片大片的草场,还有湖,还有山。我骑着马,身上背着弓箭,只要看到猎物,我立刻拉弓取箭,咻一下子,就打中了!”荣烺本身就有点小吹牛的毛病,再配上一帮子爱捧哏的手下,那说的真叫一个热闹。   姜颖过来时,远远从院门口就听到院儿里的笑声,走到正屋门,荣烺正说到小楚将军英武猎杀野猎的事迹,见姜颖来了,荣烺说,“我的弓箭虽好,比阿颖姐还是差一些的。阿颖姐一个人就猎了两车猎物!”   “哇!”宫人内侍震惊不已,忙请姜颖过来一起拍马屁。   姜颖笑,“我是自小就习骑射的,这在嘉平关寻常的很。”又与荣烺道,“这就要午膳的时辰了,咱们这就过去吧,别说皇祖母等咱们。”在宫中日久,姜颖早便改口,直接喊皇祖母了。   荣烺便笑着一同往万寿宫正殿去。   这一次秋狝得了不少皮子,荣烺这里自然是大头,也仅在郑皇后之下,与兄长荣绵齐平,较母妃徐氏那里还要略胜一头。   荣烺一个人穿用不尽,她素来大方,从姜颖颜姑娘几人,到教导自己的几位师傅,连教她武功的两位女道师傅也都有,还有与荣烺关系好受邀随扈的宗室女、帝都闺秀,都有所赐。   给师傅们的都令针线房做成成衣,其他人的便直接赏的皮子。   尤其荣烺这偏心眼儿的,她与齐师傅关系好,还额外多给齐师傅一件。   帝都哪儿有秘密,这事儿办的,史太傅私下很是醋了一回。他自认比齐尚书更加用心,像这次秋狝,公主都不读书,史太傅便秉承师傅的职责,进谏了一回。虽则公主依旧没读书,史太傅却认为,自己尽到师傅之责。   哪儿像齐尚书,就知道哄着公主玩儿。   这真是啊,什么时候都是佞臣小人更得君上喜欢。   对于此事,齐尚书就替荣烺摆平了,与一二嘴碎朋友感慨,“殿下心软,总说我孤家寡人,故而对我多有照顾。”   这话传出去,大家一想,这也是。齐尚书无妻无子,家里就他一个,公主多照顾他些,也是人之常情。   齐尚书私下还是提醒了荣烺一回,“臣与史太傅都是殿下的师傅,论官场行走,史太傅还在臣之上。另有其他师傅,也各有各有长处。殿下尤为厚待臣,臣心中感激。只是,都是殿下的师傅,殿下还是一碗水端平的好。”   荣烺说,“在我心里,齐师傅你最好。我有东西就想给你。干嘛一碗水端平。内阁还有首辅次辅哪,这能一样么?”   齐尚书失笑,觉着荣烺总有些歪理,他道,“我竟辩不过殿下。”   “那是因为我说的在理。”荣烺有点得意。   除此之外,荣烺还额外赏赐了唐祭酒和白馆长。   白馆长管理官学向来得力,国子监的情形则有些复杂,荣烺知道国子监改制失败,唐祭酒在官场怕要受冷落,她想鼓励一下唐祭酒。   还有因父亲在病中,在家侍疾未能随驾的永安公府的李姑娘,荣烺给她的赏赐与其他帝都闺秀是一样的。   大家收到公主的赏赐,自然要寻日子进宫谢恩,于是,又有一番热闹。   只是,郑国公的病越发不好,太医回禀后,郑太后沉默片刻,亲自驾临郑国公府。荣晟帝知晓此事后,道,“朕陪母后一起去看望舅舅。”   “也好。”郑太后道,“叫上皇后,她心里没有不记挂的。”   尽管郑太后荣晟帝都提前说了,一切随简。郑家人还是一大早到门前迎侯,郑老夫人一把年纪,头发全白了,拄着郑太后所赐的沉香木拐杖,颤巍巍的还在行礼。内侍连忙上前扶了一把老夫人,荣晟帝先服侍着母亲下车,郑太后道,“母亲也太多礼了,咱们又不是外人。您这把年纪,天气又冷,何需亲自出迎。”   郑老夫人道,“娘娘与陛下恩深,礼数却不可轻废。”   荣晟帝虚扶着母亲问,“外祖母,舅舅身子如何了?”   “这两日瞧着,精神又略好了些。”郑老夫人由内侍与长孙搀着,亲自引路。   郑太后自先帝时入宫起,这是第一次回娘家省亲。不过,平时常见娘家人,一向亲近。郑太后道,“皇后与你祖母、母亲去说说话,女眷一概不必服侍,我与皇帝先去看望国公。”   大家都听郑太后的吩咐。   自郑国公称病,也有两年多的光阴,时久未见,郑国公更加枯瘦了,脸上皱纹深刻,一双与郑太后肖似的眸子尚且清明。   见郑太后荣晟帝亲至,郑国公连忙让人扶他起来。   荣晟帝温声拦了,“舅舅不必多礼,您这样,倒让母后与朕担忧。”   郑世子取过床头的引枕给父亲靠在身后,垂手侍立一畔。郑国公道,“我这也是老病,竟惊动娘娘与陛下亲至,心中委实难安。”   “寻常人家亲戚长辈病了,也得来看望。咱们本是骨肉至亲,兄长切莫多心。”内侍摆到两把太师椅,郑太后坐在郑国公床畔,“我原想自己来,皇帝听说后也要一起来看你。”   “臣好多了。”郑国公轻轻喘息,望向荣晟帝,“臣有幸生于盛世,得见明君,乃臣之幸事。”   荣晟帝道,“朕永远记得舅舅这些年的扶持。”   郑国公道,“陛下,为臣忠君,乃是本分,更谈不上扶持。”   虽是甥舅至亲,荣晟帝与郑国公的感情其实一般。这并不是双方冷淡,或者有旁的缘故。可能就是天生的不投缘,郑国公帮郑太后铲除林相,掌握大权时,荣晟帝还小。   荣晟帝并没有参与过那段惊涛骇浪的岁月,待荣晟帝长大亲政,他急于在朝独立,更亲近清流。但亲政后的第一次改制并未成功,荣晟帝不得不与母亲妥协,从而造就了如今的局势。   荣晟帝宽慰郑国公几句,便离开留母亲与郑国公说话了。   郑国公轻轻叹了口气,郑太后问,“兄长可是有不放心的事?”   “我之心事,也是娘娘的心事。”郑国公看向郑太后。   兄妹二人这几十年不知经了多少刀光剑影,见惯生死,此刻也不必说什么客套话。   郑太后道,“总归我还在。”   “娘娘在,郑家总是无忧的。”郑国公道,“自姑妈起,连续三代,郑氏女入宫为后。郑家,这些年,总以外戚为贵。老臣想着,能与皇室联姻,自然是郑家莫大体面,但其实,也不必总令郑氏女入宫。”   “阿锦年纪大了,我见过姜家孩子,颇是出众,俩孩子年纪也般配。”   郑太后道,“阿洋那孩子倒是很稳当。”   “若娘娘也看着好,臣就问一问嘉平大长公主的意思,若俩孩子有缘,还得请娘娘赐婚。”   郑太后道,“若有好消息,兄长只管让大郎同我讲,阿锦在宫里这几年,与我的孙女是一样的。”   “臣也常听阿锦说,她与公主也如亲姐妹一般。”郑国公道,“臣还有一事,想请娘娘个主意。”   “兄长只管说。”   “臣想为阿衡求尚公主。”郑国公平静的眼眸望向郑太后。   郑太后眉心极快的蹙了一下,回视郑国公,“兄长,不说旁的,阿衡年纪也不相宜。”   “阿衡可以等。”郑国公言辞恳切,“娘娘,这既是臣之私心,也是臣之公心。娘娘,我并非以老病私情相挟。娘娘,公主会需要郑家的。而郑家,也需要公主。”   即便郑太后也得承认,这的确是一桩极佳的联姻。荣烺长大嫁人,而郑家是勋贵之首,荣烺与郑家联姻,那么,荣烺顺理成章得到的就是整个勋贵集团的支持。郑家也可以保有现在的超凡地位,甚至,郑家能得到一位才干非凡的家主。   郑太后道,“这桩亲事与我、与阿烺、与郑家,都好。可有一样,儿女成亲,也要看性情是否相合。当初,我们看皇帝与皇后也都好。”   郑皇后不得荣晟帝欢心还在其次,让郑家焦灼的是,郑皇后膝下空空,宫中唯有的皇子皇女都出自徐妃腹中。   相较于郑家,皇长子荣绵更亲近母族徐国公府。   荣烺则不同,荣烺与郑家关系亲近,在宫里同郑皇后也好。   徐公府已经让郑公府打残了,可如果几十年后,荣绵登基,徐公府未必不能东山再起。郑家必需未雨绸缪。   可也如郑太后所言,如果是两相厌的联姻,怕要势得其反。   郑国公道,“让阿衡回来吧。三年前他在帝都跌了一跤,也看一看他如今可有长进。”   郑太后同意将郑衡召回帝都,“正好,我也看一看阿衡。”   “我的身子,勉力还能再撑半个月。”郑国公道。   郑太后道,“太医也不是阎罗王,兄长撑一撑,必能转危为安。”   郑国公不禁露出一丝笑意,“我也盼能应了娘娘的话。只是,若有万一,一切任由娘娘安排。”   郑太后握住兄长的手,“我会尽我所能。”   郑国公回握住妹妹,轻声道,“一切就托付娘娘了。” 第183章   殿下 正文第一八三章   郑太后与郑国公议过大事,便令郑皇后过来了。   郑皇后素来清冷,此时见父亲病容,也是眼圈儿一红。郑国公反比女儿看的开,“人生百年,谁都有这一遭,不必悲伤。”   郑世子强忍伤感,抚抚妹妹的背,“娘娘,你这样倒让父亲不好过。坐下说话。”   郑皇后轻吁口气,愈觉人世萧索,纵富贵至极,如今老父病中,她做女儿的也只能来探望这一回,这富贵又有什么意思呢?   “娘娘,人这一世,十有八九是不如意的。”郑国公温声道,“我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后悔让娘娘进宫。只是,若嫁寻常勋贵,难道就一定夫妇和美么?人这一生,只有在少年时才会希冀十全十美。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世上没有这样的人生。”   郑皇后道,“寻常人家,父子兄弟总能寻常走动,何其亲热,哪似如今……”   “如今举族显贵,娘娘位居凤仪,也无甚不好。”郑国公道,“这后位,是我的姑母用性命换来的。”   “太.祖皇帝何其无情,转战天下时,郑家族人战死泰半,登基后却不肯守诺封我姑母为后。为辖制勋贵,先帝明明是长子,他却几番夸赞郢王,甚至在先帝议亲时都要选孙氏女。如果不是为救太.祖性命,我姑母不会因伤而逝。人死了,假惺惺的哭厥数次,追封皇后,谥显烈。”   郑国公冷声道,“太后娘娘因此才能成为先帝正室。我当年也无比气恼,想这样的正室,不如不要。我们郑家,正经武勋之家,原也不必非攀附皇室不可。当年太后娘娘说,姑母付出一生,付出生命,留下的权位难道要拱手相让?”   郑国公病久,说一阵便停下来,微微喘息。   郑皇后初听这等秘辛,惊愕的望向父亲。郑国公双眼亮的惊人,“娘娘,这就是郑家。我们不是靠谄媚皇室得到的权位!我们郑家,为这江山流过血泪,我们的先人,为这江山交付性命!”   “寻常人家主母就好当么?看看你姐姐,你就知道了。做皇后,所有人都会在你面前俯身。”   “娘娘,我只有一句话叮嘱娘娘。”郑国公病中忆及前事,忍不住说几句,也半点没忘正事。   “父亲请说。”郑皇后正色倾听。   “娘娘很喜欢公主。”   “阿烺那孩子,的确招人喜欢。”相对荣绵这个唯一的皇长,郑皇后的确更喜欢荣烺。   “那娘娘不妨就将公主当做自己的孩子。”郑国公道。   郑皇后望入父亲眸中,一种微妙的默契在父女间流转。静了片刻,郑皇后方道,“我原也与阿烺投缘,她叫我母后,自然是我的孩子。”   郑国公颌首,“如此,我便放心了。”   “父亲不必担心我,安心养好身子。”凤凰衔珠步摇在耳际轻颤,郑皇后道,“我在宫里,一切都好。”   “我这一生从未看错过。”郑国公病中枯瘦的面容忽然流露出一丝极为愉悦的笑意,衰老的脸上竟浮现一丝年轻时的意气风发。   不待儿女多想,郑国公已对郑皇后道,“我尚未至油尽灯枯的地步,娘娘早些奉太后娘娘回宫吧。”   郑皇后再三叮嘱,“父亲好生保养。”   郑世子上前,“娘娘放心,父亲这里有我。”   郑皇后这才辞了父亲,郑世子送妹妹出了父亲的房间,郑皇后见宫人在院门听侯,轻声问兄长,“镇北军那里怎么说?”   “父亲已召阿衡回帝都。”   郑家的根基并不全在朝廷后宫,自太.祖立国,郑家便是镇北军统帅。   郑皇后心头微酸,父亲的身体是真的难再支撑了。父亲一旦病故,二哥必然得卸职回帝都守孝。   郑皇后望向兄长,郑世子悄悄将父亲为嫡长子求娶公主的事同妹妹说了。   郑皇后脸色一松,相较于在后宫经营,联姻荣烺,对郑家对荣烺都是不错的选择。   “父亲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就想联姻荣烺了?   “公主的光彩如日东升,谁都看得到。”郑世子微露迟疑,“只是看姑母的意思,并不十分允准。”   郑皇后在后宫多年,转瞬便明白姑妈郑太后迟疑在何处,轻声道,“阿烺年纪尚小,不懂婚嫁何意。这桩亲事,若能彼此和睦,才是上佳。若似我与陛下,即便联姻,能得到的又有多少?”   郑世子道,“正因如此,我也有些担忧。”   郑皇后道,“阿烺一向爱与人交朋友,她与阿锦就很好,跟祖母也说得来。”想到荣烺竟与自己祖母郑老夫人很有共同语言,郑皇后便觉有趣。“只要阿衡人品出众,阿烺不难相处。”   说到长子,郑世子自信许多,“这几年,阿衡稳重不少,已不是先前孩子模样。”   “那就好。”郑皇后也愿意有个出众的侄子。   郑家子弟众多。论年岁,长兄嫡次子郑徽与荣烺更相宜,但如果郑衡堪配公主,不论郑皇后还是郑太后,都希望联姻之人是嫡长子郑衡。   不然,郑家长房怕要因爵位生出许多动荡。   初冬凛风穿过精美壮丽的回廊,拂起郑皇后衣袂。郑皇后道,“让阿锦阿徽都回家侍疾吧。”   郑世子一声喟叹散落风中,“也好。”   兄妹俩一起到祖母所居的松鹤院,郑太后见他们过来,起身对母亲郑老夫人道,“母亲只管安心,我看兄长还能支撑。”   “只盼应了娘娘这话。”郑老夫人颤巍巍的要起身,郑太后拦了她,“母亲上了年纪,别动了。我这也就与皇帝、皇后回宫了。”   郑老夫人依旧扶着儿媳的手站了起来,“陛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恩深,可我怎能恃恩而骄。何况我这年岁,也是见一面少一面了。还请娘娘准我送您到院门。”   郑皇后听祖母这话,已忍不住眼圈发烫,郑太后依旧是温和模样,“母亲切不可心中伤感。”   “不会的。”郑老夫人说不会,可长子这般病重,做母亲的心中怎能好受。尤其郑家富贵已极,便格外重视血脉亲情。好在郑老夫人一生经的风波多了,并不就因此倒下。   郑老夫人一直送了闺女孙女到院门口,荣晟帝再三不许她老人家送了,莫说这是嫡亲的外祖母,便是帝都上年纪的妇人,荣晟帝也要优怜。   这样的老人家,哎……   荣晟帝心中轻叹,与郑皇后一左一右扶侍着母亲登车而去。   回宫时辰已将中午,荣晟帝请母亲先休息,“回宫路上,皇后说了想让阿锦阿徽回家侍疾的事。朕想,这也是人之常情。这眼瞅就是下午,没有让孩子下午回家的理。明天吧,让内务司派车送他们回去。”   “也好。”郑太后坐宝榻上呷口茶,“还有一事,国公求了我。”   郑皇后看向姑妈。   荣晟帝心下一沉,面儿上只不露出来,温声道,“咱家与舅舅是至亲,何用得一个求字,母后只管说。”   “是这样。阿洋来帝都这几年,国公见过他,觉着他不错,想问一问嘉平大长公主的意思。”郑太后道,“皇帝也知道,阿洋与阿锦年龄相仿。”   荣晟帝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问一遍,“阿洋与阿锦?不是阿锈,母后听错了?”郑锦在宫为伴读,年纪与自己的长子阿绵也相近。   郑太后好笑,“我还没到耳聋的地步。”   “看我。”荣晟帝大喜之下竟忘了自称“朕”,他笑道,“这如何不好呢。俩孩子都是咱们看着长大的,舅舅家也是武勋起家,阿洋父祖皆为朝廷镇守西边。朕瞧着挺合适。”姜洋是个好孩子,嘉平姑妈一向忠心。何况,这约摸也代表郑家对皇子妃的退出。   郑太后笑了笑,抚着宝塌扶手上的龙凤雕刻,对喜出望外的皇帝儿子道,“既然皇帝也瞧着好,就让国公府向大长公主提一提亲事,倘有此缘分,少不得得皇帝赐婚。”   “这样的喜事,莫说一桩,就是十桩八桩,朕也乐意。”   “行了,我乏了,你们也忙了这大半日,各自回去休息吧。”郑太后打发皇帝皇后回自己宫室。   荣晟帝心情大好,“那朕与皇后就不扰母后了。”又叮嘱柳嬷嬷好生服侍母亲,方与皇后一起退下。   郑皇后看郑太后根本没提尚主之事,自己便也将此事死死按在心里,不露半点口风。   待中午,荣烺放学回来,还特意问了问郑国公的病情。郑锦尤其担心,也认真听着。郑太后道,“我瞧着精神还好。”   “对了,阿锦今天下午上完课,明早与阿徽一起回府。你祖父想你们哪。”   郑锦连忙点头,“我也很挂念祖父。”   荣烺安慰郑锦,“阿锦姐你放心吧,老国公一定会没事的,不是有句话说,吉人自有天相,这就是说老国公的。”   郑锦满心都是对祖父的担忧,点点头。   陪郑太后用过午膳,郑锦就先带着侍女回院儿收拾东西了,颜姑娘几人也都回了各自院子,荣烺留下来跟祖母一起午睡。她也不老实睡,哎声叹气个没完。   叹的郑太后也睡不着,不得不问她,“你叹什么气?”   “我一想到老国公身体不好,就很不好受。”荣烺明净的眼睛里有明晃晃的担忧,她圆圆的小脸儿趴到祖母怀里,“祖母跟父皇、母后都亲自去看望老国公,肯定是病的很重了。祖母,我不想有人死。”   郑太后摸摸她的发顶,“人终有一死,你我皆不能免。”   “哎,我算是知道为什么许多人都求长生不死了。”荣烺天真的说,“我想大家都好好的,永远都好好的。”   这是只有孩子才能发出的感慨。   第二日一大早,郑锦便与二哥郑徽坐着内务司备好的马车回家去了。他二人急着回家,也没有多与宫中其他人告别。荣烺荣绵各带着自己的小伙伴们目送他兄妹离宫回府。   身边乍然少了郑锦,尤其郑锦平日里爱说爱笑,荣烺与颜姑娘几个都不大适应。荣烺没再叹气,她想了个主意,拿了六百两银子打发内侍给天祈寺、三清观送去,一家三百两,让他们给郑国公念念平安经。   这个时候,太医院已经没啥好法子,只能寄希望于飘渺的神佛之力了。   郑太后荣晟帝郑皇后都未就此说什么,大家闲话时提一句而已。荣烺是公主,做此事可以,但三宫都是主上,祈神佛佑臣下,便恩遇过重了。   倒是徐妃,闻知此事险没呕出一口血来,问荣烺哪儿来的银子,“不先前还从我这儿拿好几千去给齐尚书,这你又有钱了?”   “这点小钱还是有的。”荣烺根本没把银子当回事。   “你这么有钱,以后别找我哭穷。”徐公府这般落魄,皆拜郑公府所赐,徐妃对郑公府意见大了。别看郑国公也是亲舅舅,再亲也比不过娘家亲啊。   荣烺眉眼一抬,懒得跟她娘撕巴几千银子的事,“行,你就偏心眼儿吧,只给皇兄别给我。”   荣烺刚知人之生死,正满心惆怅无处诉说。于是,转头又做了件更叫徐妃堵心的事:荣烺趁休沐无事,带了两车礼物,亲自到国公府探病去了。   把国公府搞的百愁之中也生出几分受宠若惊,哎,公主殿下简直就是天生与咱家投缘啊。   此事除了徐妃堵心,丁相也略有烦恼:怎样才能体贴又不伤害大皇子自尊的提醒皇子殿下一声——   那也是您外公,国朝第一公府,帝都勋贵之首的老国公,病笃!您妹妹又出银子叫佛道念经,又亲去探望的,皇子殿下您是不是也动一动啊!   丁相在清闲的教学生涯中重温当年教导儿子的快乐,简直愁去半条命。 第184章 辅佐   殿下 正文第一八四章   其实,人的选择无所谓对错。   荣绵与郑公府先前就不大亲近,突然之间亲近,也惹人注目。   何况,丁相这几年教下来,皇长子的确更近清流。   丁相发愁的是,不论清流,还是勋贵、宗室,说到底都是臣子,陛下御天下,不可能只择一用之。   郑家如今还是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的母家,陛下的亲舅家,勋贵之首,哪怕以前不亲近,这时候也该问候一二。   为上者,对朝臣,不能表现出太明显的偏颇。   丁相照例到宫中给荣烺上课,荣烺问丁相,“三皇五帝时,人纵不能长生,彭祖也活了八百岁,如今可还有长寿法门?”   丁相说,“要有这法门,臣先用了。”   荣烺嘴角一翘,“我看丁师傅起码能活九百岁。”   “谢殿下吉言,老臣可没这野心。”丁相看出小公主是真同郑家有些情分,开解她说,“生死之事,顺其自然既可。”   “丁师傅,你不想活久一点么。我可想活久一点了,我想永永远远的活着。”荣烺说。   丁相很喜欢与孩子说话,孩子天真自然,丁相也格外有耐心,“若人长生不死,岂会珍惜朝暮,钟爱时光?我倒喜欢人生最多不过百年,正因短促,对我们爱重之人、爱重之物,方更会郑重相待。因为时光那样快,咻的一下,就过去了。”   荣烺也不钻牛角尖,“这也有理。”   丁相翻开书,给荣烺讲自己写的杂记。   丁相因十几年前退休过一次,没少游览祖国大好河川,他又是满腹诗书之人,文人都爱写书,丁相便写了不少。   这给荣烺讲课,课本就是自己的书。   丁相讲课一向风趣,何况他学识渊博,游历天下,朋友故交极多,何地何人有何典何事,荣烺每每听的如痴如醉。以往她每位先生都是一个时辰一节课,独丁相的课,荣烺让丁相每次都讲满两个时辰。   且三天就要听一次。   丁相说到年少时与朋友游学趣事,“蜀中道路最难行。有些路,马都走不了,马帮送到路边,把行李卸下来,他们帮我们扛行李,一起走山路。走过去,跟那头儿的马帮汇合,这样才能继续走。”   荣烺问,“那那头儿马帮的马是怎么来的?”   “一则是当地马繁衍的,二则外头马小时候,由人背过去的。”丁相道。   “唉哟,这可太不容易了。”   “是啊。”   “路这么险,丁师傅你还能看风景?”荣玥说,“要搁我,一准儿全幅心神都看脚下的路。不然掉下去怎么办?”   “那会儿谁还有心看风景。”丁相道,“战战兢兢都怕掉崖下去,惊险处,汗湿重衫,心里后悔,这万里路可行的太苦了。可等过了险处,再回头看,大好风景,就觉一切都值了。”   大家都听笑了。   丁相说到蜀地饮食,“我自小不食辛辣,可到蜀地,除了茶水,没一样是不辣的。刚开始真吃不惯,却也不能整日以点心充饥,慢慢学着吃,竟也品出些滋味。”   荣烺说,“我也不喜欢吃辣,我爱吃甜的。”   荣烺觉着奇怪,“我在书上也看到说蜀人好辛香,喜食茱萸姜芥之辣,所以菜都是辣的。我从没吃过辣的菜。”   荣烺来了兴致,“中午让膳房做几个蜀菜尝尝,丁师傅你也别走,一起尝尝,看看是不是正宗。”   上着课,她就张罗起午饭的事。   丁相笑着一拱手,“那臣就谢殿下赐饭了。”   “不客气不客气。”   荣烺颇爱请客吃饭,中午一放学就把丁师傅带万寿宫去了,看到父亲也在,荣烺就更高兴了。先说了请丁师傅一道用午膳的事,又问柳嬷嬷,“嬷嬷,我让膳房烧几个蜀菜的事,你帮我安排没?”   柳嬷嬷将备好的花露茶给荣烺,“这能不安排么?奴婢一听到殿下的吩咐就着人跟他们说了。”   “谢谢嬷嬷。”荣烺很高兴,仰头把一茶盏花露茶喝光,擦擦嘴角说,“丁师傅,你先陪祖母、父皇说话,我们去换衣裳,一会儿就来。”   丁相起身,“殿下请便。”   “不用这样多礼。”荣烺请丁相坐着说,就带着荣玥等人回院儿换衣裳去了。   丁相与郑太后早是旧交,荣晟帝道,“丁师傅与阿烺颇投缘。”   丁相道,“上午恰讲到蜀地饮食风俗,殿下生出好奇心,想尝一尝蜀地风味。”   “我猜就是这个缘故。”郑太后无奈,“前儿跟齐尚书出门,带了个酱猪头回来给我们尝。她觉着稀奇极了,想我们定是没吃过的。”   丁相忍笑,“这是民间粗食,陛下与娘娘怕也是第一次吃。”   荣晟帝道,“朕尝着滋味儿不错。”   郑太后摇头,“十分肥腻。”与荣晟帝道,“阿烺吃东西这口味儿,就是像皇帝。”   荣晟帝笑,“的确,阿绵更似母后,肥的不吃,甜的不用,我都说他有些挑嘴了。”   “人天生脾性,哪儿就个个似你们父女,什么都吃。”郑太后道。   “我们这是有口福。”   郑太后想到长孙,问,“把阿绵叫过来,一道用午膳,岂不热闹。”   “他今天去户部了,恐怕还没回来。”   “那就算了。”   说到长子,荣晟帝道,“我正有事同母后、丁师傅商量。”   “什么事?”   荣晟帝道,“阿绵如今开始学习部务,身边就阿洋几个跟着,都年纪不大,我想选一老成持重的长者辅佐阿绵。”   荣晟帝说着看向丁相,“想来想去,我就相中丁师傅了。”   郑太后也觉着该有个稳重人教导长孙政务,荣绵其他师傅都在衙门当差,或领一部之差,或为一衙之主,并不能时时陪在荣绵身边。   郑太后颌首,“皇帝眼光不错。就是还得问问师傅的意思?”说着看向丁相。   这不是件能拒绝的事,丁相没有丝毫犹豫,起身一礼,“蒙陛下与娘娘天恩,不弃老臣这乡野之人,老臣必尽心竭力,辅佐大殿下。”   荣晟帝亲自上前扶起丁相,神色郑重,“那朕便将皇长子托付给丁相了。”   郑太后嘴角含笑的看向二人,丁相再次行礼,“必不负陛下所托。”   荣晟帝扶丁相坐下,丁相说,“那臣给公主授课的差使……”   “照旧便好。”闺女的课是三天一次,并不占用太多时间。荣晟帝也不能给儿子请辅导,就把闺女的课停了。   荣烺换衣过来,大家一道用午膳。   荣晟帝吩咐尚食女官,“丁夫人是蜀地人,赐一席膳食给丁夫人,她定喜欢的。”   丁相替妻子谢过陛下赏赐,荣烺笑,“丁师傅,你祖籍冀州,师母怎么是蜀地人,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丁相很端庄,“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郑太后唇角一翘,丁相面不改色,宫人捧来道道佳肴,丁相连忙说,“殿下看这道红油爆鱼,就是蜀地名菜。只是有些辛辣,殿下用时须得小口尝。”又同林司仪道,“给殿下备些温水漱口。”   荣烺注意力就在菜上了,宫人夹了鱼腹处最肥美的鱼肉,剔掉鱼刺再放到荣烺面前,荣烺夹一小口放嘴里,登时辣的不轻。   她巴嗒两下嘴,猛的吃了一大口米饭。口中辣味儿顿解,那酥肥香辣的鱼肉伴着米香软糯的大米饭,竟有说不出的合适。荣烺咽下去,“嗯,有些好吃。”   其实让丁相说,茱萸放的有些少了,不过,荣烺年纪小,郑太后也更偏爱清淡饮食,膳房自然会减些辣味。   大家分案而坐,郑太后略尝两口便令宫人撤了下去,荣晟帝吃着还好。最喜欢的就是荣烺姜颖二人,姜颖舀些红油鱼汁浇米饭上,更觉滋味足,还说出了丁相的心里话,“再辣些就更好吃了。”   荣玥刚喝完水,忙说,“这已经辛辣的不得了了,还要再辣?”   “嗯!我觉着再辣些好吃。”姜颖竟是天生的食辣高手。   荣烺已经三两口干了半碗饭,不是她吃饭快,是这鱼太下饭了。荣烺道,“我吃着刚好。丁师傅,你觉着呢?”   丁相道,“臣吃惯辣的人,这在蜀地算是微辣。”   荣烺说,“那以后你跟阿颖姐的多放茱萸。”J   辛辣之味儿格外开胃,荣烺平时也要吃一碗饭的,今天吃了一碗半。她辣丝丝的漱过口,嘴巴还是红红的,吃的新吃食很高兴,中午午睡前跟林司仪说,“林妈妈,晚上还吃这个。”   “辛辣吃多容易上火,晚上清淡些。蜀地菜多的很,明天午膳再用也一样啊。”   “那好吧。”   荣烺在床上打个滚,跟林妈妈说,“明天再让膳房烧一回这个鱼。烧两条。”   “烧两条做什么?”   “林妈妈你一条,我一条。你也尝尝,真的很好吃。”   林司仪给荣烺把枕头摆正,“谢殿下赏赐。殿下睡吧,下午还有课。”   荣烺午睡时,荣晟帝单独跟丁相说了几句话,“阿绵年纪尚小,之前一直读书,不论政务还是人情世故,都很稚嫩。丁相你看他何处不足,只管提点他。”   “是。”   “你与舅舅也是少年相识,舅舅这几年一直在病中。明日你便随阿绵过去,看一看舅舅,说说话。”   荣晟帝直接把这桩难题解决了,话明白至此,丁相也知以后在哪方面辅佐皇长子了,一揖道,“臣遵旨。” 第185章 添堵   殿下 正文第一八五章   荣绵原也要去郑公府看望郑国公的,因赶上秋银入库,户部较忙,这才耽搁。父亲一提,他第二日就与丁相一道去了。   荣绵出行也有轻车简从的习惯,何况,这是探病,更不易大张排场,倒扰的病家不安。丁相骑马相随,二人有说有笑,刚进公府街就见郑公府门前扰攘,隐隐有哭声传来。   “这是怎么了?”荣绵就要快行。   丁相拦了他,“殿下莫急,不如让白侍卫快马去看看。”白侍卫是荣绵身边的侍卫长。荣绵出行,都是白侍卫长带青龙卫护卫。   “也好。”荣绵看白侍卫一眼,白侍卫立刻带了两人快马过去。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国公府门前,敢扰攘的自然不是寻常人。   白侍卫去去就回,近前低声回禀,“殿下,是徐公府老夫人的马车被拦在门外。”   徐公府老夫人,那不就是自己外祖母!   荣绵立刻打马过去,丁相刚要拦,结果手伸到一半,荣绵已驭马小跑过去了。公府街上行人不多,丁相与姜洋等人也只能打马跟上。   徐老夫人是郑国公的妹妹,也是郑太后的妹妹,自徐国公过逝,徐老夫人自动升了一级,由夫人升为老夫人。   此时,徐老夫人正流着泪喝斥门前挡着的仆从,“老身堂堂正一品诰命,你等竟敢拦老身,简直岂有此理!”   此时,徐老夫人气的面色雪白、浑身乱颤,何况她又是鬓发斑白的老人家,莫说是自己嫡亲外祖母,便是不认识的陌生人,也是极引人同情的。   荣绵下马,快步过去,“外祖母,您这是怎么了?”   扶着徐老夫人的是长子徐世子,世子之位虽早册,但如今徐家出孝,朝廷也没让徐世子袭爵的旨意。   徐世子一见荣绵,“殿下,您怎么来了?”   徐老夫人见着外孙,当即泪如雨下,一畔的徐夫人忙拿了帕子给婆婆拭泪,“老太太,您上了年纪,可别这样,悲大伤心。”   郑公府的仆人见皇子殿下来了,连忙行礼。荣绵皱眉问,“这怎么回事?”   一位青衣男仆禀道,“殿下明鉴,是家里老夫人吩咐,请徐国公夫人回府,不必相见。”   徐老夫人哽咽道,“我亲大哥病了,我回自己娘家看望大哥。纵我们母女兄妹有何不好,也是我们的事,你等下人焉敢拦我!”J   男仆只向荣绵回禀,“殿下,小人们也是依吩咐办事。老夫人之命,小人不敢违逆。”   荣绵是知道徐郑两家有些不对付的,可也没想到了如此境地,他十分不忍外祖母这把年纪在门前痛哭……   丁相刚刚赶到,在一畔道,“殿下,不如您替徐老夫人去看看郑国公。回头再打发人同徐老夫人说一说郑国公的情况,徐老夫人也就不担忧了。”   荣绵原想帮两家说和一二,心下却也知此时有些不相宜,一听丁相的主意,荣绵问徐老夫人,“外祖母看这样可好?”   徐老夫人哽咽道,“我就是想去看兄长一眼。我们兄妹已是这把年岁,殿下,说句不当说的话,还能见几面呢。”   丁相柔声劝道,“老夫人的心情,我感同身受。只是如今郑国公病着,老夫人也得想想病人的心情。倘令病人不自在,岂不有违老夫人探病的心意了?”   丁相对徐世子微一点头,“世子扶你母亲回吧。老人家上了年纪,忌大悲大痛。”   转头向郑公府门前一抬手,做个请的姿势,“殿下请进。”   男仆从地上爬起来退至一畔,荣绵看外祖母一眼,携丁相等人一道进去了。里头人闻了信儿,都出来迎接荣绵,郑世子一直在老父身边侍疾,容色憔悴,见到荣绵,一撩衣摆便要下跪,“不知殿下降临,有失礼数,还请殿下恕罪。”   荣绵扶了郑世子,“舅舅不要这般多礼,我既没令人提前知会,舅舅你当然不能知道。”   郑世子又与丁相见了礼。   荣绵又与郑世子道,“舅舅,切勿阖府惊动,让外祖父安心休养就好。曾外祖母上了年纪,我过去见曾外祖母才好。”   尽管满心忧虑,郑世子仍很高兴荣绵能来,“殿下恩深,郑家岂能失礼。”   “外祖父身子如何了?”荣绵问。   郑世子叹口气,“这些天精神一日不如一日。”   荣绵问,“外祖父可醒着?”   “正醒着。”   “舅舅先带我去看望外祖父。”   “是。”   丁相也随着一起去了,他当年在朝为官,与郑家自有交情。郑国公见到荣绵,在榻上抱拳行礼,“殿下怎么来了,老臣还好,还好。”   郑国公病骨支离,荣绵见了也有些不好受,坐在榻前太师椅中,“我来看看外祖父。”   “老臣无事。”   阳光从纱窗洒落,映的郑国公白发稀疏,郑国公看向丁相,丁相道,“我这新差使,陛下看我清闲,尚有可用之处,令我在殿下身边行走。”   郑国公心说,怪不得咱们这位大殿下突然开窍,肯来看老朽一眼。   他却不知此事是荣晟帝安排。   荣绵又问如今服用何药,然后将带来的赏赐颁下,都是药材补品之物。荣绵说,“还有六样鲜灵水果,是阿烺托我带来给外祖父尝鲜的。她说人要嘴里没味儿,吃水果格外开胃。”   郑国公病容中浮起一丝笑,“谢公主殿下想着老臣,老臣如今不能亲去谢恩,待老臣好了,一定亲去谢公主。”   又问荣烺可好,皇帝陛下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可好。   荣绵说,“都好。”   说些问候的话,荣绵也没久待,担心郑国公会疲倦。   郑世子送荣绵出去,荣绵又与侍读郑徽说了些安慰的话,让他安心侍疾,待郑国公安康,再进宫一起读书学习。   郑徽道,“都听殿下的。”   然后,荣绵又去看望了郑老夫人,这是郑家的老祖宗了。   看郑老夫人的容色,荣绵再三思量,未提徐老夫人之事。待辞过郑老夫人,离开的路上,荣绵方低声问了郑世子几句,“我看徐老夫人在门前哭,也不是常法。”   郑世子颇觉晦气,知道徐老夫人是荣绵亲外祖母,还得强忍恶心解释,“家里现在这样,父亲那儿不敢惊动,老太太一听就生气。父亲这样病着,倘再把老太太气个好歹,我们家真就……”   郑世子说着滴下泪来。   荣绵见郑世子这样,也不好再劝,便说,“凡事也好好说,别在门口,倒叫人看笑话。”   “殿下说的是。”   郑世子送荣绵出门,徐老夫人徐世子还在门前等着哪,郑世子道,“殿下上马吧。剩下的事我来办。”   荣绵不放心,亲自同徐老夫人道,“外祖母,您先回吧,我瞧着外祖父还好。”   这称呼听的丁相都有点儿不适应,想皇室就是亲戚关系复杂。   徐老夫人含泪点头,“谢殿下告知,我这就回了。殿下不用担心老身,殿下先上马。”   “我得看外祖母上车才能放心。”荣绵道。   徐夫人柔声劝婆婆,“母亲别让殿下担心,我服侍母亲上车。”   徐世子上前同郑世子低声道,“母亲就是担心大舅,表兄您别气恼。”   郑世子道,“你多虑,长辈们的事,原也没咱们置喙的余地。”   徐世子先与妻子一道服侍母亲登车,又亲自上前,与郑世子一起服侍荣绵上马,荣绵辞过两位舅舅、外祖母、舅家,便先驾马携丁相等人回宫去了。   丁相都替郑公府心塞一回,皇子殿下亲临的恩典,硬叫徐家添了堵。   看来徐家是真不打算近期袭爵了。 第186章 处置   殿下 正文第一八六章   丁相一直陪荣绵回到宫里,白侍卫等人都已退下,丁相方问,“殿下今日出行,是提前知会徐公府么?老臣看,并没有。”   荣绵微讶,“当然没有。丁相您怎么这样问?您是不是觉着遇着外祖母有些巧了?”   大殿下人并不笨,丁相再一次确定。   丁相正色进谏,“殿下,是有些巧了。”   荣绵不愿意往坏处想外家,含糊道,“可能就是凑巧吧。”   丁相略欣慰的老心顿时给噎的不轻,丁相道,“殿下千金之体,偶遇外祖母没什么。当年太.祖皇帝微服出行,偶遇了刺客。您的曾祖母显烈皇后拼死相救,太.祖皇帝龙体无恙,显烈皇后却伤重不愈过逝了。”   荣绵被丁相谏的脸上一热,丁相行一礼,“臣多言了。”   “丁相都是为我着想,我明白。”   “殿下贤明纳谏,乃臣等之福。”S   丁相接了辅佐荣绵的差使,这又是今上万亩地里的一根独苗,丁相自然会用心。倘荣绵行动都会泄露,那也太不将他丁某人放眼里了。   荣绵心慈面软的性格,丁相心中有数,帝王仁慈不是坏事,却也忌优容太过。   丁相谏完就退下了。   荣绵今日去郑公府的事在宫里不是秘密,可宫闱中事,并不会轻易传到外面。这事从哪儿传出去的,荣绵隐隐有些猜想。   外祖父的孝期都三年多了,依旧没有舅舅袭爵的旨意,母妃同他念叨过多次……这些,荣绵都是知晓的。   荣绵觉着,外祖母也没恶意,无非就是想借机跟郑公府化干戈为玉帛。   这事倘要深查,岂不令母亲为难?   可要不查……   想想丁相说的话,丁相怕要不乐意的。   “皇兄,你是不是有什么难事?”荣烺背着手歪头看向兄长。   兄妹俩去凤仪宫、麟趾宫定省,今日夕阳若云霞,荣烺没坐辇轿,荣绵便与她一道步行。荣绵说,“没事。”   “我看你都愁的眉心打结了。”荣烺追问,“到底什么事啊?”   兄妹俩向来情分好,这也不是朝政事务,荣绵就与妹妹说了。荣烺道,“这不用问,肯定是母妃宫里阿李说的,她是李嬷嬷的侄女,跟外祖母家走的很近。上回我就警告过她,嘴巴再管不严,我就给她缝上。”   荣绵道,“我猜也是她。哎,你不知道,外祖母可怜的紧,连国公府的门儿都进不去。”   荣烺说,“这有什么可怜的?”   “外祖母那么大年纪了,头发花白泪流满面,连娘家都回不得,不可怜?”   “这必有缘故。皇兄你想,要好端端的,哪个娘家不愿意闺女回去啊。”荣烺说,“这也不是秘密,都说因当年江南市舶司的案子,徐郑两家早翻脸了。皇兄你不会给徐家做和事佬去了吧?”   “没。我就问了问郑世子,旁的没说。”荣绵道,“实在瞧着不是那么回事。让外祖母那么大年纪的老人家临门痛哭。”   “有因才有果。皇兄你就是心太软,看谁都可怜。”荣烺跟徐家感情不深,她也没兄长这般悲天悯人。   荣烺倒是说,“为这点小事,也不值得皇兄你愁眉不展。”   “丁相特意为此进谏。可处置了阿李,她是母妃的贴心人,我不想因此让母妃伤心。”   “哎,看皇兄说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要个个都似阿李似的把咱们出行的事到处说,宫里就成筛子的。再者,旁人看阿李向外传递消息不受惩处,以后个顶个跟着学,谁还将咱们放在眼里?”荣烺早看阿李不顺眼。   “还有,你要不把这事办了,丁师傅得想,他一片好意进谏,你却不肯纳谏。”   “正是。”荣绵正为此发愁。   荣烺给她哥来剂猛药,“要是这事叫祖母知道,由祖母来办,母妃怕更没面子。”   “你可别告诉祖母。”三年前,母妃便受过训斥,罚了贵妃衔。为个宫人,牵连到母妃就不好了。   “所以叫母妃自己清理门户。”荣烺道,“我是不会故意说,可也保不住什么时候不留心就叨叨出来。”   荣绵看她,荣烺一幅天真无邪的模样。   “我看你这嘴也不严。”   “那得分什么事。为着个往外泄密的宫人,我还要给她保密?这样的人,留在母妃身边也是祸害。”   “母妃不过是想知道些外祖母家的事。”   “别让她瞎操心了,徐家现在没好事,净是让她帮忙的。”   “原也是亲戚,能帮还是要帮的。”   “那得看什么事。公爵爵位,那是小事?必得经朝议,岂是母妃一两句话就能定的?”荣烺也听母亲絮叨多次,耳朵都长茧了。   “我看徐家不走正路,外祖母就是想见你,正正经经的递句话进来,正正经经寻个地界儿,好好说话。何苦要在郑公府门前哭哭啼啼,人家家里有病的起不来的人,多讨人厌啊。”   荣烺一想这场景就心烦。   “外祖母那肯定也不是一到就哭。”   “没她这么办事的。”荣烺给徐家下了定论,“皇兄你太心软了,就是借此利用你也说不定。”   “那不能。”荣绵断然驳斥妹妹,“你把外祖母、舅舅想成什么人了?”   荣烺不以为意,“我当然也希望他们样样比人好,可看他们办的这事儿,真不像有志气的人家办出来的。”   俩人说着,就到了凤仪宫,荣绵今日去郑公府看望郑国公,也把郑国公的情况告知嫡母,“外祖父精神尚好,母后不必担忧。外祖父还说,待他好了,进宫来说话。”   “那就好。”郑皇后与兄妹二人说了几句话,便打发他们往麟趾宫去了。   徐妃也早等着儿女过来,备好果子茶点,先拉着儿女坐了,打发宫人们都下去。林司仪是要守在荣烺身边的,徐妃笑,“我让她们在外头备了果点,林司仪你也去歇一歇,我们母女有些私房话要说。”   林司仪道,“太后娘娘早吩咐过,不令奴婢远离公主身畔。”   徐妃脸上的笑极短的僵了一瞬,“阿烺是我亲闺女,我心里疼她还疼不过来。阿烺,让林司仪歇歇吧。”   荣烺也有徐家的事要问母亲,便说,“林妈妈,你放心去吃茶,有事我叫你。”   林司仪这才行一礼,退了下去。   徐妃直说,“这林司仪,什么都好,就是太古板了,不知变通。”   “林妈妈负责。”荣烺可不愿意听人说林妈妈的坏话,亲妈都不行。   “行了行了,我知道。”徐妃不再说林司仪,她拉着儿子问,“阿绵,见着你外祖母了吧?”   荣烺翻个白眼,荣绵也不用存疑,心下为母亲开脱了。荣绵皱眉问,“母妃打发阿李往外祖母家送的信,知道我今天去郑公府,是吗?”   “是啊。郑国公病的重了,你外祖母是亲妹妹,想去看望亲大哥,几次不能成行。我想,正好你去,郑家看你的面子,总会让你外祖母一道进去的。”徐妃问,“郑家让你外祖母进去没?”   荣绵头发晕,“母妃怎么能把我的行踪告知外祖母家!”   “那又不是旁人,那你亲亲的外祖母,她爱你还爱不过来。这是有难事,不顺带脚么。”徐妃觉着自己挺有智谋,一径说道,“都是一家人,郑国公是我亲大舅,你外祖母亲大哥,都不是外人。”   荣绵硬是给亲娘这逻辑整的说不出话,荣烺口齿比她哥伶俐,荣烺说,“母妃你想的不错,就是这事儿我皇兄事先不知,丁相已经进谏,说有人泄露皇兄行踪,事干皇兄安危,请皇兄慎重。”J   “哎呀,这是我没提前说,是我的缘故。”徐妃轻轻松松的与儿子道,“明儿你见了丁相,跟丁相说明白也就是了。”   荣绵头疼,揉着额角,“那就是告诉丁相,母妃你在宫内沟通外官,丁相便不是想令母妃难做,可他既知道,就不能不告知父皇。”   “那就再跟你父皇说一声,不就行了。”徐妃受宠,觉着这也不是大事。   “父皇要怎么说,没事,小事一桩,不必在意。”荣绵受的是正经儒学教育,他最敬重的先生就是史太傅这样端方肃正之人。荣绵道,“内宫里通外官,向来是皇家忌讳。就算父皇不讲较,这事难道真瞒得住?跟在我身边的侍卫、内侍,哪个是瞎的?”   “他们纵看到能怎样,谁敢乱说,那就是造谣。”徐妃拉着儿子的手,“我的儿,这世上,谁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人会乱说的。”   “你还小,不知道这世上的事,大家都是稀里糊涂来的。何况,知道你今儿去郑公府的人多了去,哪儿就确定是我这儿泄露的?只要咱们不认,就是没这事儿!”   徐妃在宫中多年,自然懂宫里的规矩,可她也有自己的一套规则。   荣绵还是担忧这事会牵连到母亲,荣烺忍不住凑两句,“可不是么,别人瞎不瞎的两说,但肯定是傻的。一说到徐公府,谁都想不到母妃您这儿。”   这还要攀诬旁人,就徐公府如今的不得意,谁会主动给他家传消息啊。一想就是麟趾宫了,荣烺打趣她娘,“我这才知道什么叫自欺欺人。”   “你少胡说。原也是件小事,谁敢查我这儿来。”   荣烺掰着手指给她数,“皇祖母、母后、父皇,谁不敢查你啊。无非父皇装聋作哑,只当不知。皇祖母、母后那儿呢?”   徐妃尤怵郑太后,自从她这贵妃衔儿去了,现在还没能升回去。徐妃嚅嚅几句,“我就不信,为这么件小事,太后娘娘就要查我。”   “您可真会说,这是小事?”荣烺懒得跟她娘说,自己拍屁股起身,“反正我不会给你告状,你自己寻思吧,出事儿再后悔可就晚了。”   荣烺就要走,徐妃忙抓住她的胳膊,“我这不一时心焦么?实在也是想替徐郑两家缓和一二。”   荣烺懒得就个宫人啰嗦,她道,“母妃你要想没事,就把罪魁自己处置了,到时就说是管理宫人不善,也算有个交待。”   “那怎么行?阿李伴我这些年,如我的姐妹一般。”徐妃再舍不得,这是陪她嫁入宫的,自小伴她一道长大的侍女,也是她的心腹伙伴。   “你自己想吧。你干这事儿前也不跟我们商量,出了事才抓瞎。你不把她交待出去,就得把自己个儿交待出去了。”   荣绵绝不能让个宫人牵连到自己母亲的,当下便道,“以后外祖母家再有事,正正当当递牌子进宫来说,少让宫人内侍传话。窃听宫禁可是大罪,叫御史知道,母妃你还如何在宫中立足!”   徐妃也是一哆嗦,她再恃宠而骄,也知身为宫妃不能拿到前堂叫御史讨论,那她的名声就完了。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叫兄妹俩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徐妃也拿不定了。   荣烺趁机追问,“阿李每天在宫里,她一个人也把消息传不出去,必然还有下线。母妃你想好,这事儿得圆的叫人挑不出毛病才行。”   长子已在朝理政,闺女也能在万寿宫说得上话,徐妃没了主意,只能跟儿女商量。毕竟她自断一臂,总比真叫万寿宫凤仪宫捏住把柄处置的好。   徐妃把下线也都告诉了儿女,李女宫将事情告诉麟趾宫膳房的内侍,内侍托负责宫中采买的一位内侍官,把消息传出去的。   徐妃犹豫,“我看眼下无事,待真有事,再说不迟。”   “事发就是让别人来查了。”荣烺道,“母妃你这里禁得住查么?你既往外递消息,少不得通书信,要查抄出书信来,你如何自辩?”   徐妃忙令人取来书信,又要了炭盆,一把火烧干净。   荣绵:……   盆中炭火映红母子女三人的面孔,荣烺原不过是想收拾掉李女官,她没想到,母亲竟有好几匣子的信。   此事至此,荣烺心中也郑重起来,她眼珠动了下,当机立断,“把人都找来,对好口供,让他们都知趣些。”   徐妃六神无主,看向你儿子。   荣绵欲言又止,这不是造假么?   可心里也知道,真坐实了私通宫外的罪名,母妃就完了。   荣绵深吸口气,暗暗咬牙,没有阻止。   母子女三人商议妥当,林司仪进来禀说要回万寿宫用晚膳,荣绵荣烺便辞了母亲,乘软轿回万寿宫用膳去了。   第二日,徐妃亲自向郑太后、郑皇后自陈对宫人管教不严之过。   “一个个的,嘴上没个把门儿的。昨儿阿绵到我宫里定省,说在舅舅家门前遇着我母亲,丁相说这事也忒凑巧。我也觉着不对,昨儿招来宫人一问,可不就是阿李这多嘴的,往我膳房传膳时跟内侍闲话几句,说了阿绵要出宫的事。那内侍也爱说话,同采买上的窦内侍说了,就传到了宫外。我母亲听说阿绵要出宫,她正好也想去看望大舅,便遇到了一处。”JS   徐妃再次行礼,“这都是我的疏忽。倘叫歹人知晓阿绵出宫,生出歹意。我就这一个儿子,阿绵要有个好歹,我也不能活了。”   说着眼圈一红,滚下泪来。   郑皇后道,“母后你看这要怎么处置?”   郑太后道,“自来祸患都是起于身侧,宫里也有些日子没整顿了。如今也给底下人作个法,李宫人两个内侍都交由慎行司审理,徐妃管束宫人不利,罚禁足半年,罚俸一年。”淡淡扫徐妃一眼,“去吧。”   徐妃不敢多言,想再给慎行司递句话,介时将人打顿板子,悄悄放出宫则罢。   却不想,慎行司一通审讯后,三人都死在了慎行宫。   也省得徐妃再递话操心,慎行司直接三领破席一卷,往化人场送了去。   徐妃得知李宫人死讯,很是哭了一回,偏她如今尚在禁足,不论荣晟帝还是儿女都不能来看望,只得自己哭了两日,小病一场,也无起死回生之法。   心中难免怨恨两宫毒辣,竟为此小事害人性命,枉为天下之母。   郑太后与兄妹二人道,“一旦内外勾连,莫说传递消息,毒药禁物,什么不能传进来?故而,但有此事,绝不能姑息。”   两人都郑重应了。   徐家爵位也不必操心了,宫中下旨:先徐国公有罪于江南,削爵免职,收回国公府,着徐家上下交还府坻,另行安置。 第187章 郑衡   殿下 正文第一八七章   徐家削爵,朝堂颇是肃穆。   前脚内侍官宣旨,后脚内务司就着人到徐家收宅子。   当然,也得给徐家搬家的时间。念着荣绵荣烺兄妹,毕竟皇帝陛下就这唯二的皇子皇女,故而内务司不算刻薄,给了徐家十天的搬家时间。   不管你搬哪儿去,你得把宅子给我腾出来。   荣绵很吃惊,就想去徐家看看,可有要帮忙的地方。   丁相劝他,“徐家也是帝都大族,名下屋舍无数,焉能无安置之所?殿下放心,您现在去,徐家是收拾东西还是招待您呢。不如等徐家都弄好,殿下再打发人去看望。”   姜洋看荣绵坐回椅中,也劝他,“都知道徐公府豪富,他家在天祈寺边儿的宅子,那是三套五进大宅连起来的,当年每套价值数十万两。”   荣绵问,“阿洋哥你怎么知道?”   “我还在老家的时候,听到嘉平关贩货的商贾说的。当年徐国公令人到东海采明珠,西北购毛皮,南洋买珊瑚,就是为了装修园子。恰逢陛下万寿,渤海国王将自己王冠上的红宝石取下来,献给陛下。陛下令人做了一盆红宝石盆景,赐给先徐国公装点新宅子。”姜洋给荣绵添好茶,说着自己知道的典故,“我听说那会儿都称徐公府的新宅子为万宝园。就是说,陛下所赐盆景珍贵,称为万宝之宝都不足为奇。”   另一位伴读罗殷亦道,“我听家里父祖说,那颗红宝足有小孩儿拳头大小,暗夜生辉,极是不凡。”   另另位伴读姚杨也说,“最初帝都府不晓得这宝物,夜间见半边天都被映红了,还以为是失火了。上门去问才知道是那宝物之光。”   大家都不想大殿下在这当口去问候徐家,朝廷刚发旨意除爵,您这会儿去嘘寒问暖,叫宫里怎么想呢。   徐公府,不,徐家还能少了宅子安置。   荣绵呷口茶,想了想,好像是有宝石盆景的事。不过那时他还小,大约是听母妃说过。   既然外家家资不匪,自然也就不必操心了。   嘉平大长公主的回信很快,既是陛下与太后娘娘做媒,姜家对这桩亲事也是极乐意的。郑国公病重,荣晟帝看过嘉平大长公主与驸马的奏章后,同母亲商量后,就下了赐婚旨意。   至于当事人姜洋、郑锦,长辈们象征问一句,“你觉着阿洋(阿锦)如何?”   虽不说自小一处长大,也在宫里一起住了三年,都没有明显不足,也不是难相处的孩子。贵胄之家子女联姻多是如此,没有明显不和,双方门当户对,便联姻了。   姜洋先是被大家伙儿恭喜一番,荣晟帝格外鼓励几句,“以后就是大人了,好好努力,为朝廷效力。”   姜洋道,“侄儿时刻准备为皇叔上阵杀敌。”   “好!好!”荣晟帝拍拍姜洋脊背,心中也颇是欢喜。   荣烺看姜洋好几下,说,“我都没想到,阿洋哥跟阿锦姐做了一家。阿洋哥,你这得开始准备聘礼了吧?你懂不懂这个,要备哪些东西,我来帮忙。”   姜洋也是刚赐婚的少年,颇有几分羞涩,连连摆手,“公主妹妹你得念书,不劳你不劳你。”   荣烺爱凑热闹的不成,连连道,“劳我劳我,我得帮忙!”   郑太后笑与荣晟帝、郑皇后道,“阿洋阿锦都是自家孩子,大长公主那里自然有准备,咱们这里也给俩孩子备一份儿。”   荣晟帝笑着一拊掌,“这样才好。”   荣绵说,“到时阿洋你同阿绵妹妹成亲,我给你做迎亲使。”   姜洋笑,“不敢劳动殿下,介时您能来吃杯水酒,我就欢喜极了。”   “便是你不请我,我都要去的。”荣绵替姜洋欢喜,这桩亲事很不错。阿绵妹妹是自小认识的人,并不难相处。   荣烺问姜颖,“阿颖姐,等阿洋哥成亲,你得在阿洋哥这边儿帮着待客吧。”   “当然了。”   荣烺问荣玥,“阿玥姐,到时你在阿洋哥这边儿,还是去阿锦姐那边?”   荣玥说,“我当然是去阿锦那边了。我跟我娘参加过好几次大婚礼,大婚时,新娘子在娘家等着新郎倌儿来接,那时身边要有许多姐妹亲眷陪伴。”   荣烺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那到时我先去陪一陪阿锦姐。然后再到阿洋哥家吃喜酒,还能再陪一陪阿锦姐。”   荣烺同姜颖、荣玥、颜姑娘道,“到时咱们都这么着,两头都跑一跑,多好啊。”   姜颖年长,这些世俗热闹知道的比荣烺多,她一向爽快,忍不住吐槽荣烺这乱七八糟的主意,“没听说我哥成亲,我做小姑子先提前跑嫂子家陪嫂子的。要不知道的,还不得以为我家是怕嫂子跑了,提前派我去看着。”   哄堂大笑。   大家笑一回。   第二天郑世子郑世子夫人夫妻带着女儿进宫谢恩,因家中长辈病重,也没多留,说些话便告辞了。   郑锦以往都是住宫里与大家朝夕相处,如今进宫也不能多待片刻,可知郑国公病情尚无好转。   姜洋也带着药材礼物看望了一回郑国公,这以后就是太岳丈。   郑国公看姜洋懂礼数,虽家中长辈不在帝都,也知亲疏,更说明姜洋对这桩亲事是愿意的,心下颇欣慰。   一天中午放学,荣烺照例辞了师傅,带着颜姑娘等人回万寿宫。刚进正殿就见一人坐在祖母郑太后下首,那人生侧着身子,肩背宽阔,矫健精悍中尚有三分贵气优雅。   宫人一声通传,“公主回来了。”   那人自椅中起身,看向荣烺一行,荣烺眼睛瞪圆:好高的个子!   咦,面相有些眼熟!   荣烺先给祖母见礼,过去祖母宝榻上一起坐了,就近更觉这男子身量高俊,有些迷惑,“祖母,这是谁,好眼熟。”   郑太后笑,“难怪你都不认得了,阿衡刚一进来,我也吓一跳。”   荣烺大惊,跳下宝榻到郑衡面前,“阿衡哥?你怎么长这么高这么壮了?”   郑衡向荣烺行一礼,“时久未见殿下,殿下安好。”   “我都好。倒是阿衡哥你可是大变样了,我记得你以前像竹子一样,又高又瘦的,现在比以前更高了。”荣烺伸手扶起郑衡,仔细打量郑衡一番,笑着说,“现在不像竹子,像一棵树了。”   郑衡听的一笑,“殿下也长高许多。”   “那是当然了。”荣烺每年都会把身高刻在门框上,跟去岁比,她是长高很多,可碍于身边如颜姑娘几人都是比她大的,她还没从身高上找到优势。   郑衡道,“阿玥也长大了。”   荣烺话多,荣玥这时才跟郑衡打招呼,“阿衡哥。”荣玥与郑衡正经姑表兄妹。   荣烺把颜姑娘姜颖介绍给郑衡认识,都是帝都勋贵,即便彼此间不相识,父祖辈也都是认识的。像姜颖,与郑衡也算拐着弯的亲戚。   大家都是亲戚,荣烺又问,“阿衡哥你什么时候到的帝都?这一路可顺遂?”   “我是昨天下午到的,见过祖父,今早进宫给陛下、姑祖母、姑姑请安。”郑衡说,“路上都好。”   “那就好。”荣烺说,“我看外祖父嘴上不说,心里挺想你的。镇北关的二舅一家也都好吧?”   皇家亲戚多,如今领镇北军的是郑家二房,也就是郑衡表兄的二叔。荣烺对这位镇北大将军全无印象,也都问侯到了。   郑衡都耐心答了。   郑太后留侄孙在宫中用午膳,膳后郑衡告辞出宫。荣烺犹感慨,“阿衡哥真是大变样啦。”   郑太后道,“军中与帝都怎能一样。”   “军中挺煅炼人的,看阿衡哥这一回来,像换个人。”荣烺说两句就午睡了。   郑衡回家便守在祖父身边侍疾,郑国公喝碗参汤,趁着精神头还好,与长孙提起荣烺,“你看公主如何?”   “挺好的。待人亲切,活泼不少,我记得公主小时候很端庄,每天都一本正经的坐姑祖母身边儿。”   “孩子小时候多学大人样,大些才会显出自己性情。”郑国公道,“公主对咱家非常亲近。”   郑衡并不意外,“公主在姑祖母身边长大,自然与咱家情分不同。”   郑国公道,“我与你姑祖母提过了,想让你尚主。”   郑衡吓一跳,“我大公主九岁,这怎么合适?”公主现在……不说公主身份,就是平时,郑衡也是看妹妹的眼光。   “这有什么。”郑国公瞥长孙一眼。   差上十来岁的婚姻倒也不少见,郑衡一时不能适应,想到大妹与姜家的赐婚,郑衡问,“姑祖母没答应。”   “公主还小,眼下提不合适。太后娘娘的意思,待公主过了及笄礼,正式议亲时你二人若合得来,便为你们赐婚。”郑国公看向长孙。   郑衡当然不能说这亲事不好,除非脑袋被驴踢了,今上唯公主一女,且与大皇子荣绵是同胞兄妹,可知公主殿下的尊贵。   尊贵之外,公主还代表着巨大的政治利益。   万寿宫对公主的爱重满朝皆知,今上新政失败后,许多朝中大事都要问太后娘娘的心意。随着太后日渐年迈,太后手中的权力会传给谁。   公主不一定能全部得到,可公主这样得太后喜欢,太后不会不为公主考虑。   郑太后初掌权时就已将太.祖皇帝“女子不得干政”的训诫碑送到太.祖陵前,让太.祖英灵日夜赏鉴。   所以,荣烺不会似嘉平大长公主,靠下嫁武将得到话语权。她也不会似顺柔长公主,困于豪门联姻而两败俱伤。   荣烺将是自太.祖立国以来,最据天时地利的公主。何况,公主本身便是宗室,与宗亲也有天然联系。   要知道,荣烺又是被太后娘娘一手养大的,她的人品、教养已经有太后娘娘做背书。   一个性情稳定的,养在太后膝下的,今上唯一公主的下嫁,代表什么。   这代表——   公主与勋贵联姻,那么,勋贵集团便能借助公主在朝中站在更稳,甚至,更进一步。   公主与武将联姻,武将便会拥有更多话语权。   同样,如果公主下嫁清流,如今朝中分散的清流势力会瞬间朝公主靠拢,进而向勋贵浸透。   郑公府能先一步向郑太后提出联姻,是郑家拿下一代凤仪宫之主的位子,以及与郑太后这些年的血脉亲情,才有这样的机会。如果郑衡不合适,郑家立刻会筛选其他郑氏子。   只要公主愿意下嫁,郑家一定会促成联姻。   争夺驸马之位的人,绝不会比盯着下一任凤仪之主的人少。   窗外的天渐渐阴下来,转眼便是一场鹅毛大雪,反映的室内格外亮堂。花几上腊梅开的格外娇艳,暖若三春的屋室内,郑衡叹口气,“公主现在的年纪,不一定知道她的亲事代表这么多的利益权衡。”   “你不应小视公主。”郑国公道,“公主身在皇室,天生便在这权利场内。公主很快会长大,会超越我们这一代老去的人,成为天下举足轻重的人物。”   郑衡的出身,自会不会有“女子不得干政”的蠢想法。郑衡唇角微翘,“给祖父说的,我心里没底起来。”   郑国公笑了笑,“只是给你提个醒,娶公主的好处是无尽的,可同样,你得付出真心真情,用心待公主。”   郑衡摸摸鼻梁,露出些少年气息,“先争取不让公主讨厌。”   “公主讨厌你么?”   “那倒没有。”郑衡摇头,“现在不能想这事,我一直把公主当妹妹。等公主大了吧。若我得入公主的眼,便是我尚主。我不成,就让阿徽试试。”   “只是趁我还有力气,跟你提一句,这话不要再往外说。为事最忌泄密。”   “我明白。”郑衡心下十分佩服祖父,都这会儿了,还能给他操心这么件大事。郑衡想,我祖父上辈子肯定是个顶级算盘,真的太会算了。   好在郑国公没有透视人心的本领,不然,非从病榻跳起来不可。 第188章 郑骁   殿下 正文第一八八章   先是与宫里沟通的管事被慎刑司抓走审问,紧跟着便是夺爵、收府,徐家屁都没敢放一个。一家子战战兢兢收拾东西腾宅子,另外就是想法子打听一下宫里娘娘的消息。   待打听出来,娘娘叫禁足了。   徐家原想要不要走一走大皇子的门路,大皇子虽救不下徐家,也跟大皇子卖卖惨,别叫大皇子忘了咱。   徐家还没做,便传出郑国公的丧信,这下子,徐家是半点儿动作不敢有了。   郑国公,郑太后嫡亲兄长,郑皇后亲爹,荣晟帝岳父,这个时候谁要招致两宫不悦,那是绝不会有好下场的。   徐家在宫里仅存的那点体面,郑太后能直接给他家揭干净。   纵有心理准备,郑太后看到满眼泪水,捧着父亲遗折的郑世子时也是怔忡片刻,一时忘了反应。   荣晟帝忙端起茶水递给母亲,温声劝慰,“母后,您喝口茶。”   郑太后摆了摆手,让郑世子起身,问他,“你父亲什么时候去的?”   “夜里子时正。”   郑太后道,“他这几年,身子一直不大好,你们都是孝顺孩子。哎,大哥这一生,唯寿数上缺一点,也是美中不足了。”看郑世子双眼红肿,满眼血丝,郑太后反是开导他,“你也不要悲痛太过,寿数如此,人力难改。”   郑世子面色惨白,快步上前,“姑母,您节哀。”   这许多年,甚至终荣晟帝一生,这都是唯一一次看到母亲流泪。他一直以为母亲是铁石一样的人,铁石一样的手段,铁石一样的心肠。   原来,母亲也是会流泪的。   荣晟帝将手帕递给母亲,郑太后摸摸脸颊,才发现自己流泪了。她接过帕子,拭去眼泪,对皇帝道,“按双例赐郑公府丧仪,谥武毅。”   “是。”既然母亲已想好,荣晟帝自然遵母命。   荣晟帝道,“舅舅这一去,表兄世子位早立,当袭承爵位。”J   “皇帝想的周全。”郑太后道,“传谕北安关,让镇北将镇北军安排好,回朝守丧。”   “都听母后的。”   安排下大事,郑太后有些疲倦,打发荣晟帝、郑世子去了,格外叮嘱郑世子一句,“照顾好老太太,别让老太太伤悲太过。”   “是。二妹和侄媳妇闺女日夜陪着祖母。”   荣晟帝郑世子不敢再多打扰郑太后,轻轻退下。出了万寿宫,荣晟帝又问了几句丧事如何准备的话,额外赐了许多保养药材给郑老夫人。   老夫人上了年纪,郑国公是她长子,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还不知如何伤心。   荣烺中午放学听说郑国公过逝了,看祖母伤心的午膳都没吃,自己也有些伤心,还很担心好朋友郑锦。   还有荣玥,外祖父过逝,当时就哭了,说想回家陪伴母亲。   郑太后道,“阿玥说的在理,午膳后先送你回家。到家跟你母亲说,寿数如此,当宽心且宽心,莫要悲痛太过。”   荣玥含泪应了。   心情不好,荣烺午膳也没用多少,只吃一碗饭就不吃了。   荣玥东西都没收拾,就带着侍女辞过郑太后、荣烺和小伙伴儿们回家去了。   荣烺午睡就跟祖母一起,也不淘气捣乱,她睡在外面,端水给祖母喝。   待下午,荣烺也不急着上学,先带着小伙伴们到凤仪宫看望嫡母郑皇后。   郑皇后死了亲爹,更是伤心。   荣烺特别贴心的劝嫡母,“母后你别伤心了,外祖父肯定是盼着咱们都好好的。要是知道你这样伤心,他得多不放心啊。”   郑太后眼皮粉红,显然是哭过了,叹口气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想到国公故去,我怎能不伤心呢。”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问过御医了,世上没有长生药。我看书上说,人去逝只是不在人间,不存,魂魄却能去黄泉,在黄泉看着阳间的人。”荣烺很有逻辑,“所以,我们只是看不到外祖父,外祖父却是能看到我们的。”   荣烺陪郑皇后说了很久的话,人多,一人说一句也能热闹些。宫里孩子少,郑皇后每日处理宫务,凤仪宫鲜少这样热闹,再有宫人端来茶桌,大家一起说说话,总能分散郑皇后些许悲伤。   待辞别嫡母,荣烺在路上跟大家伙商量,“老国公是我的长辈,阿锦是咱们的朋友,我想跟祖母商量,明儿去国公府看看,也祭奠一番,是咱们的心意。”   姜颖道,“殿下说的是,老国公既是重臣也是皇亲,不如晚上问问大殿下,看是不是一起去。”   颜姑娘也赞同此事。   晚上父兄到母亲这里一道用晚膳,荣烺把这事说了,荣晟帝道,“那就明天一起去,代你们皇祖母、朕、还有皇后一起祭奠你们外祖父。”   结果,第二天兄妹俩还没动身,便又传来丧仪,老夫人也故去了。   老夫人并非因病过身,当然,因长子过逝,老夫人这两日也有些不舒坦,是晚上睡梦中故去的。   以老夫人的年纪,说声“喜丧”不为过,只是在郑国公刚故去的时候,郑家又添一桩丧事,也是令人唏嘘。   甚至不少人想,再大的权势富贵又如何,终抵不住寿数如此。   郑太后决定亲自过府祭奠。   郑太后既然要去,荣晟帝郑皇后自然要服侍在侧。便有大臣觉着礼仪过重,不过这当口,谁也不敢上书说不让郑太后去祭奠自己亲妈。   于是,便是朝臣跟齐尚书叨咕。   齐尚书正管礼部,祭祀礼仪之事,礼部正管。   齐尚书道,“法理也无外乎人情。太后娘娘去祭奠自己的母亲,这有何不可呢。”   于是,大家纷纷将火力转向齐尚书,暗地里说他只会溜须拍马,全无清流骨骼。好在齐尚书原也与清流走的不近,随他们如今乱吠,他亲自写了祭文,还有一应祭礼之事都准备的妥妥当当。   荣绵荣烺也跟着长辈一起去了。   一连失去两位长辈,郑公府阖府悲痛,好在家中族人多,故而,虽吊唁的人多,各项事务都井井有条,丝毫不乱,可见家族底蕴。   郑公府在新国公的带领下,阖府出迎。   朝中公卿重臣一并随驾,郑太后亲至灵前,为母亲上香。静默片刻,又取了香,为兄长也上了一束。   等长辈们上过香,荣烺也给长辈上了香。   她年纪小,第一次见生死事,老国公她不大熟,可老夫人她挺喜欢的,以前她还常来国公府听老夫人讲古。   想到老夫人故去,以后直到入黄泉都不能见了,荣烺就很难过,不禁流下眼泪,哭了起来。   齐尚书看着抽抽嗒嗒的女弟子,那湿漉漉的大眼睛里,是真情实意的泪水啊。心下感慨,我家弟子是真重情义啊。   荣烺就在郑太后身边,她一哭,郑太后心里更不好过。   郑皇后也扭头垂泪。   不少朝臣都觉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伤心还罢了,人家都是亲的。公主殿下这又不是您亲外祖父、亲曾外祖父,您哭什么呀!   新国公上前相劝,大家也都回忆一番郑国公生前的丰功伟绩,主要郑国公是病死,且寿数不短,当真不必太伤感。   当然,这是不相干人的想法。   大家正在说话,就见内侍匆匆进门回禀,“娘娘、陛下,镇北大将军回来了!”   郑太后道,“快宣!”   就见一位素服将领大步迈进灵堂,那人肩宽腿长,身量高大极了,行走间仿佛带着辽北的风雪与金戈铁马的肃杀。   这是与帝都将领完全不同的气魄。   这也是荣烺人生中第一次见到边塞大将。   镇北大将军,郑骁,郑逸之。 第189章 冬日   殿下 正文第一八十九章   郑骁先给郑太后、荣晟帝、郑皇后见礼,抬头时已是双眸含泪。   郑太后也颇有动情,同他道,“先给你祖母、父亲上炷香吧。”   哎,郑骁常年驻兵辽北,三年一次回帝都陛见,今年本是陛见的年份,却不想也是父亲与祖母的丧礼。   郑骁长子郑弢、次子郑弘随后而至,郑弢年纪稍长,十五六岁模样,郑弘要略矮兄长一线,素服衬的肤色略深,眉宇肖似郑骁,神色沉稳悲伤,有一种不同于帝都贵胄子弟的气质。G   郑骁向荣晟帝解释,“臣心急,骑马快些。”J   两位少年也是先见礼,然后给长辈上香。   灵堂之上,纵君臣至亲也只能说些节哀的话了。   何况,郑太后荣晟帝不能多留,略说些话,就在郑家人的侍候中登辇回宫了。荣烺找到郑锦荣玥,低声安慰她们好几句。郑锦说,“殿下的心意,我都明白。如今时辰不早,殿下随皇祖母上车吧。”   荣玥跟在郑锦身边,一同送别朋友。   郑家男子便以新国公为首,郑骁次之,其次为郑衡郑弢堂兄弟按年纪排序,恭送郑太后、荣晟帝回宫。   郑家丧事大办,能去祭奠的都去了。   荣烺赐的祭礼是她单独的名字,并没有同郑太后或郑皇后一起。   待丧仪过去,也快年了。   郑太后并不是会长久沉湎伤痛的性子,荣烺也早恢复了正常课程,只是因有郑家丧仪,荣烺停了两次小宴。   荣玥在外祖父的丧仪后就继续进宫随荣烺一起读书,郑锦却不能来了,她有九个月的祖父孝。得孝期满才能来,那得明年了。   可明年是郑锦的将笄之年,她已有亲事在身,多半是不来了的。   荣烺没想这许多,她吃到什么喜欢的东西,得了什么稀奇玩意儿,都会打发内侍出宫,给郑锦送一份。   有时出宫还会去郑家看看,待回宫就能告诉祖母、嫡母郑公府现在的状况。   郑皇后很知荣烺好意,郑太后说,“国公府现在是丧家,你怎么总去。”   “那可怎么了,已经过了七七。”荣烺从来不理这个,她拿个桔子也不吃,搁鼻尖顶着玩儿,闻桔子的香气,“我看阿锦姐好多了。先前瘦了一圈儿,这才补回来。”   郑太后问她,“就跟阿锦就呆了一天。”大早上出去,天黑才回来。虽说冬日天短,郑太后也很佩服荣烺这种一串门就串一天的本领。   “当然不是了。我看阿衡哥阿弢哥他们练武了。”荣烺说,“现在都在守孝,阿骁舅舅说不能成天在屋里呆着,那就呆废了,指导他们在校场练习拳脚。祖母你真是没见,那真是,啪啪啪啪啪!”   荣烺舞晃着小胳膊小腿的瞎比划两个,跟祖母说,“两个人两个人打的啪啪作响,我看阿衡哥的拳头这么刷的打过去,阿弢哥的拳头这么啪的也打过去,俩头一撞,我手都觉着疼。”   荣烺抖抖手。   “你抖什么手啊?”郑太后不解。   “看着就疼。”荣烺绘声绘色的描绘给祖母听,“阿衡哥的拳头,啪的就给撞散了。哎,别看阿衡哥年纪大一点,他论拳脚真打不过阿弢哥。”   郑太后道,“阿弢自小同他父亲生活在辽北,长在军中,胜过阿衡不足为奇。”   “阿衡哥也这样说。”荣烺说,“本来我打算住下,晚上一起吃烤肉。可又没带铺盖,就回来了。”她还怪遗憾的。   郑太后哭笑不得,“没听说公主不住皇宫住亲戚家的。”   “我听齐师傅丁师傅说,民间走亲戚都会互相住些日子的。阿锦姐不也在咱家住过好几年。”荣烺特会举一反三。   “两码事。你要住在国公府,国公府还得收拾院落,给你准备仆从婢女,岂是短时间能备好的?”郑太后道,“何况,这是在帝都,没听说去住臣子家的。只有君王出巡,偶有不便,下宿臣府。喜欢吃烤肉,待出了孝,宣他们进宫吃就是。”   “这不一样的。”荣烺说,“得到了那个气氛,吃起来才有趣。”   郑太后倒明白荣烺说的意思,朋友几人,畅谈甚兴,寒天雪月,升起热汤热炉,的确是说不出的快意。   荣烺这爱串门以及不拿自己当外人的脾性也很令久驻辽北的郑骁的意外,郑骁每年往帝都送节礼年礼,都会单独给荣烺备一份。这是因为荣烺养在万寿宫的缘故,不独郑骁如此,但凡来万寿宫孝敬和,都会预备荣烺的东西。   郑骁也听父兄在信中提及姑妈甚爱公主,却不知公主与家族这般亲近。   郑衡道,“以往祖母在世时,公主常来,跟祖母颇能说到一处。”   郑骁是信这话的,他回家那日,见到荣烺流泪。依荣烺的身份年纪,是不会假装,也没必要假装的。   郑骁也不禁对荣烺升起好感,“公主殿下天真良善,更难得这样好相处。公主能随意出宫么?”   “你尽是在辽北,这几年,帝都风俗也大有变化。”郑国公遂与弟弟说起如今的变化,颇多提到荣烺之处。   “咱们族中子弟也有几个去官学的,官学现在办的很不错,多赖公主之力。”   郑骁颇意外,“我真是小看公主了。”官学向来归翰林管,能从翰林院手里把官学弄到手,这本领可不寻常。   “我看公主并非有私心,就是一片好意,想把官学办好。”郑国公呷口茶,“只可惜国子监改制没成,我看唐祭酒明年得左迁了。”   郑骁给兄长续上茶,更是意外,“公主竟敢去动国子监?那可是清流地盘。”   “什么地盘不地盘的,公主不见得懂。何况还是齐尚书支持她,也没成。”   国子监是礼部正管。   郑骁唇角一翘,自己端了茶喝两口,没忍住兴灾乐祸,“清流要是让齐康干成这事,他们就完了。”   即便如今说到此事,郑国公也是忍俊不禁。   郑骁问,“那齐康这不是利用公主么?”   “算不上。齐尚书本就是公主的史学先生,公主同齐尚书关系极佳,公主出宫,除了来咱家,就是到齐府去。”郑国公道,“但凡过年过节,公主给齐尚书的赏赐都是最好的,远胜其他几个师傅,便是丁相如今也是公主的师傅,在赏赐上,也是不及齐尚书的。”   郑骁道,“齐康此人虽略有刻薄,行事远胜常人,公主这师傅选的好。”   他放下茶盏,低声同兄长道,“我看同样有伴读情分,公主对咱家远比大殿下要亲近。”   郑国公叹口气,“大殿下更近徐家一些。”   郑骁鹰眸微眯,这可不是好兆头,今上自从诞下公主,再无其他子嗣降世。接着,郑骁又听到一个坏消息,“大殿下最敬史太傅。”   史太傅。   众所周知的清流头部人物。 第190章 更好了   殿下 正文第一九零章   人有个喜恶偏好,再正常不过。   龙子凤孙也是人,不足为奇。   郑家觉着大皇子不亲近他家,还是小公主更天真可爱。人家清流还觉着大殿下端庄稳重,人品贵重,至于公主殿下,举止聒噪吵闹,全不懂恬静之美德。   所以,人的评价一般都是片面的。   荣烺与郑家相近,原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郑家本就是外戚,与皇家血脉亲近,正经亲戚,公主略近些,谁也挑不出毛病。   事实,朝臣并不在意荣烺亲疏为何,一个公主罢了。   年节渐近。   一进腊月,皇家便有各种祭礼。   头年得先给祖宗供奉好,才好过年啊。   如今荣绵年纪渐长,凡祭礼,荣晟帝都会带着他。这一向没荣烺的份儿,荣烺刚开始是很不乐意的,现在也习惯了。   荣烺会给自己找乐子。   郑皇后也需在宫中准备祭礼,这都会带着荣烺,让她学着熟悉宫务。荣烺觉着这些事不难,她给自己另寻了两宗事。   她决定去天祈寺、三清观为朝廷祈福。   “我看父皇、皇兄这么大冷天的也不歇着,还得去祭陵祭祖,我也得为父皇分担。”她就想了这么个主意,还把名单都拟好了,拿给祖母看,“去岁我就是带阿颜她们一道去的三清观。今年我已经是大人了,不能只去三清观,天祈寺也一并去。”   名单上都是同荣烺关系不错的闺秀,郑太后道,“行,去吧。先定好日子,提前知会好寺观,祈福流程问一问礼部,他们更熟。既是去,就得有模有样。”   “嗯,我去跟齐师傅说。”   晚上荣晟帝过来,听说闺女要带着女孩子们到寺院道观给朝廷祈福,想就是小女孩儿们出游,也大方允了。   齐尚书听过荣烺的事,直按额角,“祈福这样的事,都得提前打招呼。您用什么车驾、去寺观走哪条路,给寺观哪些赏赐,行什么样的礼,还有祈祷的祷文,都得要功夫准备。哪有您这样,今儿一说,恨不能明儿就给你办好。”   荣烺也知自己这事儿有些仓促,笑眯眯的请齐师傅喝茶,“齐师傅你先喝茶,去去火。看你急的,我要求不高。我有自己的车驾礼服,这内务司都准备好了。至于走哪条路,哪条人少好走就走哪条,礼仪方面不用太盛大,祈祷的事主要是心诚。祷文也不用费事,心到神知,写一篇就行,我不挑。”   齐尚书提醒她,“还得去钦天监投吉日。”   “我来跟钦天监监正说,让他们投两个好日子。”荣烺乐观的替齐师傅分析,“你看,这么一拆,这事儿挺简单不是?”   齐尚书无奈,“殿下的事,便是不简单,臣点灯熬油也得给您办妥啊。”   荣烺立刻甜言蜜语哄人,“要不还得是齐师傅你,我就跟你最志同道合。”   齐尚书笑,“眼下有陛下祭陵祭祖的事,我得亲自盯,怕是不能随你同去庙观。”   “这无妨,原本就是我带着几个朋友一起去。”   齐尚书道,“殿下得把随行名单给臣,臣好提前做安排,祈福时站次也要有讲究的。”   名单荣烺早备出来了,令林司仪取来递给齐师傅。J   齐尚书一目十行看过,向荣烺建议,“帝都不只殿下一位公主,还有顺柔长公主,是殿下的长辈。殿下为何不邀长公主同行?”   荣烺说,“去岁就是我们几个小姑娘一起去的。”   “殿下又要臣给你张罗祈福流程仪式,又要臣给你准备祷文,可见此事郑重。依臣看,虽不好惊动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便以殿下与长公主为首,召在帝都郡主、县主、郡君、县君、有爵宗女、有爵贵女、帝都有贤名宗女、闺秀,一道同往,在仪礼上更显庄重。”齐尚书道。   荣烺甚爱排场,对这主意挺喜欢,只是她原是想祈福后在寺里观里玩儿半日的,弄这么多人,可就玩儿不了了。   齐尚书一眼就看出荣烺贪玩儿私心,脸一板,“要是殿下假公济私,名为祈福,实为玩耍,恕臣不能奉令。”   “没有的事!”荣烺坚决否认,为自己辩解,“我刚是在想,一下子多请这许多人,到时排场太大,齐师傅你们不好安排。”   齐尚书不屑,“臣连祭天地大典都排得过来,殿下这去庙里烧香的,能排不过来?”一幅您不是在说笑的眼神。   荣烺打个哈哈,“既然齐师傅你这么说,那就这么办吧。”还得夸齐师傅两句,“齐师傅你这主意不赖。”   齐尚书似笑非笑,“殿下别心里怪臣多事就好。”   “我岂是那样人。”荣烺说,“我的心与齐师傅的心,是一样的。”   齐尚书给荣烺说的浑身发麻,唇角一翘,将名单还给荣烺,“明儿殿下把新名单给臣,臣保管给您安排好。”   齐尚书告辞后,颜姑娘感慨,“到底是齐师傅见多识广,比咱们想的更周全。”   荣烺小声说,“这许多人,也游玩儿不了了。”   颜姑娘笑着劝她,“殿下想游玩,什么时候去,庙观都提扫阶相迎。可这祈福的事,一年只一次,如今咱们把定例定下来,以后就照着办了。”   姜颖也说,“也就是跟着殿下,咱们才能去为朝廷祈福,这可是什么游玩儿都比不了的。”   荣玥也说,“想都不敢想,还有齐师傅给咱们写祷文。殿下,齐师傅可是状元出身啊。”   见大家这么积极,荣烺也就把小小憾事抛诸脑后,高高兴兴的拉着小伙伴儿们商量新的祈福名单。   人都好请,莫说是这样体面的事,谁会不给荣烺面子呢。   顺柔长公主还笑着说,“我是沾阿烺的光,白担个虚名,一切都靠阿烺你阿罗了。”   荣烺越大嘴越甜,“这既邀宗亲贵女,又有帝都闺秀,就得姑妈你帮我,不然我心里真没底。”   顺柔长公主乐得有些事做,也能指点荣烺一二,这既有宗室女又有臣女,到时排位啊,说话啊,便要一碗水端平。   哪怕心是偏的,面儿上也得平稳着。   还有人数上,最好相等,谁都不怠慢。   荣烺一向顺遂,极少注意这些,“还有这些讲究。”   “当然了。”顺柔长公主道,“朝中勋贵、清流、武将、宗室,他们同朝为臣,也各有各的讲究。”   荣烺倒是知道,出身不同的女孩儿,性情也有些不同。   顺柔长公主看她不在意,提点她一句,“譬如你的伴读,颜姑娘是文官之女,阿颖则是武将门第,郑姑娘来自勋贵家族,阿玥不必说,她是宗室。”   荣烺仿佛被打通任督二脉,“还有这些讲究?”   “自然。”顺柔长公主笑,“难道你以为是随便挑的?”   “我以为就是关系好,亲近,就一起读书了。”   “关系好、亲近,这话没错。若各方面都得考虑到。”顺柔长公主给她正正头上的小凤簪,“岂不就更好了。” 第191章 红人   殿下 正文第一九一章   荣烺的帖子一派出去,先是叫楚越两家藩王开了眼界。   因藩地路遥,荣晟帝让两家藩王明春再回藩地。   他们都是头一回听说公主能带着宗室女、帝都贵女去庙观为国祈福的,还有这样的事!   不眼见都不能信。   心下未免觉着万寿宫太能张罗,是的,这两家根本没往荣烺身上想。荣烺年少,这肯定是万寿宫的主意。   两家都对这事有些不喜,并不是不喜此事本身,而是荣晟帝亲政以来,万寿宫依旧不肯完全退出朝政,藩王对此有些担忧。   是故,凡女子之事,他们便想的多。   可看着家中女孩子欢欢喜喜准备随行,又不能说不叫家里孩子去。主要也不只他两家的孩子,旁的帝都宗亲勋贵之女也有受到邀请。单你不让孩子去,宫里立刻能另寻人补上,对这事本身没有任何影响。   更不好大马金刀的说,公主这事不妥。   谁能说不叫公主去庙观为朝廷祈福呢。公主兴许还能为祖母、为父兄祈福哪,你能不让公主去?这不是阻止公主行忠孝之道么?   其实,主要除非万不得已,没人愿意得罪公主。   公主与皇位无干,故而地位超脱,好端端的,得罪公主做什么?公主又挺受两宫喜欢。   你把她得罪了,以后见天在两宫面前说你坏话。哪怕两宫圣明烛照,咱们做藩王的,又不能常在帝都住着,公主可是在宫里的,她要数年如一日的说你坏话,这谁受得了!   于是,哪怕荣烺这次排场颇大,朝中也无人置喙。   礼部再忙,齐尚书也能给她将整套仪式准备的既不太过张扬也端庄肃穆,足以令见者称赞。   齐尚书没空相陪,遂遣礼部司郎中负责此事。   礼部司与公主的亲卫将领沟通过,然后又一并去庙观准备公主祈福的各项流程。如此,礼部、亲卫军、庙观主持,三方沟通过,荣烺方在钦天监测出的吉日,先去三清观,再到天祈寺。   受邀的诸贵女也十分重视,有爵的皆身着自己的爵位礼服,无爵的也都穿最华丽庄重的衣裳。   此次有礼部拟流程,去年那种去三清观拜拜,简直没的比。   一大早,礼部司郎中李易就带着官员到万寿宫外侯公主登车,荣烺一身红底绣凤凰的裙子,让林妈妈给她戴上小凤钗。   “这回凤钗改的好,轻便多了。”荣烺是公主,可戴七尾凤钗。公主年纪小时,一般不预备这样太过繁复的首饰。这不内务司觉着公主殿下外务多,又想讨荣烺喜欢,便提前备下了。之前在猎场戴过,荣烺嫌沉,让他们拿去改轻便再送来。   待荣烺打扮好,顺柔长公主挽着她的手辞过郑太后郑皇后,便出门登车,在礼部官员与亲卫的服侍下,往宫外去。   受邀的诸贵女都提前到了,此时皆按礼部规定的顺序,各自登车,随凤驾而行。   腊月民间也格外热闹,国家承平数十年,百姓日子宽敞,如今将年了,便是帝都郊外家有盈余的人家,也愿意来帝都逛一逛,买年货,开眼界。   清道使提前清理过街道,这时节,全让百姓回避也不可能,便令亲卫兵在前,后面是执凤旗、对牌、对伞、对扇、金瓜待仪仗的宫人内侍,两侧皆亲卫骏马护驾,顺柔长公主的凤车在前,荣烺次之,其后再是宗室有爵贵女与其他随驾贵女。   荣烺坐车里,听到外面有人声喧哗,就打开车窗,拢起垂着珊瑚珠的锦帘,向外看去。果然街道热闹的紧,路畔男女老幼行人拥挤,有人见荣烺向外看,立刻欣喜高呼,“公主殿下!唉哟,那是公主殿下!”   还有人喊,“公主殿下千岁!”   荣烺时常出宫,不过,这样正式坐在凤车的时候并不多,见人家跟她打招呼,她也朝人们挥挥手。   人群一下子就激昂起来,许多人都说,“公主殿下跟咱们挥手哪!”   “我看看,我看看!殿下在哪儿哪!”   “唉呀,你别挤我!”   “殿下千岁!”   荣烺看大家这样热情,有这么多人想看她,她并不害羞,大大方方的跟大家打招呼。一直整条朱雀街走完,荣烺才意犹未尽的跟林司仪说,“林妈妈,大家伙儿可真热情。”   林司仪笑,“是啊。民间百姓哪儿得见殿下呢,您这样平易近人,他们见您这一面,回家能说到过年。”   “过年也说不完,能说几十年。”大宫人取出茶具,倒茶给荣烺喝。   荣烺握着茶盏道,“那我可得用心向神明祈祷,祈求明年风调雨顺,大家都顺顺利利的。待明年我还来,后来也来,以后都来。”   林司仪道,“好啊,到时咱们都跟殿下一起来。”   荣烺就很高兴了。   待到三清观,一套流程其实与去岁大致相仿,但给礼部一操办,还有雅乐伴奏,这感觉就很不一样了。   荣烺与顺柔长公主一起向神明祷告,祈求国泰民安。   三清观观主准备了起居之所,供公主贵女们休息,还有茶点等物,请大家享用。另有吉祥缕数条,祈福灯笼一人一个,用观主的话说,“挂上福安灯,系上吉祥缕,定是一年平安吉祥,福寿绵长。”   吉祥话一说,简直不挂都不行。   荣烺去岁找寺观捐过银子,也知他们腊月都有这些祈福吉祥的经济事务,心下暗笑,嘴上一本正经的说,“去岁我系了吉祥缕,果然就挺顺利。”   “殿下福泽深厚,又笃信三清,自然有神明庇佑,福安寿全。”观主一幅大仙模样,拈着一把美须,就把公主殿下的信仰给定下了。   荣烺不计较这个,接过灯笼,亲自在上面写了个倒着的福字,交给道人挂在三清正殿的屋檐下。   另又在吉祥缕上写下自己的心愿,这吉祥缕是要挂殿前龙槐上的。   观主亲自去挂的。   顺柔长公主不大信这些,也都写了。   在三清观略做休息,荣烺与顺柔长公主起驾去天祈寺。在天祈寺的流程与三清观相仿,先颁下公主令旨,赐下赏赐。然后礼部官员与住持一起随驾公主到大雄宝殿祈福,祈福毕后,住持也是先请公主挂了福灯,然后陪公主一道欣赏一回天祈寺的梅花,就已近中午。   天祈寺预备了斋饭,荣烺与顺柔公主商议后,索性就在天祈寺用的素斋。   每次在天祈寺用素斋,荣烺都要赞一回天祈寺僧人厨艺不凡,格外赏赐了做饭僧侣一套经书。   总的来说,祈福行程非常顺利,下晌回宫,荣烺说起来也都高高兴兴的。   郁闷的却是天祈寺,天祈寺自立寺始,就从没在祭典上输过三清观。可这次公主殿下祈福,却是先去的三清观,再来的天祈寺。   虽说各种赏赐都一样,殿下还在天祈寺用毕素斋方回宫。   可心里就是憋闷啊!   知客僧道,“公主殿下身边有女道相随,听说是公主的武师傅。”   在这上头,僧侣就十分不便了。虽则少林也有绝世神功,可总不能让少林武僧去教公主武功。   住持道,“我看公主与佛家有缘,日后必知佛法精妙,远非寻常能及。”以后再有佛家法会,多邀公主参加,以此增加佛缘。   倒是荣烺在民间的名声,一下子就传开了。   帝都人爱热闹,虽然皇帝陛下的御驾更加威风,可皇帝陛下坐龙辇,咱们也看不到陛下龙颜。公主殿下不一样,公主殿下跟咱们挥手了哪!   于是,自荣烺出宫祈福这日起,一直到大年三十,过了年三十,再到上元节,民间市井的话题都是:   “唉哟,咱们公主殿下出宫为国祈福你见了没?”   “没见?!”   “唉哟,天哪!你没见哪!唉哟,阿弥佗佛,殿下那一身的气派,那一身的福气……我的天哪,我这双瞎窟窿总算没白长,竟得见公主殿下!你们说说,这是多大的福分!”   ……   “不敢想不敢想!哪儿就想着能见到公主殿下哪!”   “唉哟,殿下那一身的气派!还有公主在三清观挂的那灯,系的那缕!嘿哟,没的说!我也去挂了!”   反正,一下子,公主殿下就成了帝都红人!   声名之大,传播之广,连跟随公主殿下祈福的诸贵女也都跟着出了名。   大家一听说你跟公主去祈福了,当时眼神态度就不一样,既羡慕又亲热起来。 第192章 官学   殿下 正文第一九二章   庶民的好恶无人关心,重要的是,荣烺在帝都低品官员的认知里不再是高贵冰冷的“公主”二字。在民间的口口相传中,公主殿下有了名声,有了形貌——   年画儿上观音菩萨座下的龙女般,尊贵,福气。   公主殿下的尊贵毋庸置疑,更难得那一脸的福气,真招人稀罕啊。   民间对孩子的审美绝对不是纤细为美,在这个医术水准寻常的年代,孩子圆润些,更让人喜欢。   因为代表家里养孩子养的好,孩子身体健康,即便有什么灾啊病的,也能平安渡过。   荣烺个子并不矮,但也没到抽条拔高的时候,她还是圆脸,带一点婴儿肥,白嫩圆润的孩子。别说她是公主,她便是寻常小姑娘,这也是最招人喜欢的长相。   过了上元节,荣烺就收到白馆长的邀请,官学举办蹴鞠比赛,邀请公主观赏。   新年新气象,白馆长一身新官服,更见潇洒俊秀。   “上次殿下驾临,官学上下无不欢喜。如今要举办开年比赛,若殿下有暇,臣代官学上下叩请殿下降临。”   “有空有空。”荣烺打开帖子,见是白馆长铁勾银划的字体,笑着合拢,“你知道我最爱凑热闹,若不嫌弃,我还要多请些朋友一起去看。”   白馆长笑,“那他们还不更得勤加苦练。”   荣烺问,“我以为你们去岁底就得举办蹴鞠赛呢,怎么换年初了。”   “年尾有季末考,这又是关系到学生排名挣奖银的大事,我看学生都在拼命学习,就与他们说改到今年初。”白馆长徐徐道长,“一则可防止过年过懒,二则新的一年,大家踢一场比赛,精神头也能提起来,投入到学习中去。”   白馆长道,“还有一事想托殿下。”   “你说。”   白馆长自袖中又取出一张同样的请帖,双手上呈。宫人接过转呈荣烺,就听白馆长道,“这张帖子是给大殿下的。臣与大殿下不熟,因为比赛是在休沐日,不知大殿下可有空闲,若大殿下有闲前来,臣等欢喜不尽。”   “行。”荣烺一口应下,“晚上我帮你问问皇兄。”   送过请帖,白馆长又向荣烺回禀去岁年末季考的学生成绩,取了前十的试卷呈献公主,请公主有暇品阅。   当然,两所官学的成绩是分开算的。   白馆长一视同仁,各取前十奉上,并不厚此薄彼。   白馆长还有一事同荣烺说,“镇北将军的两个儿子,也想到官学读书。前儿递了条子过来,臣想总要考一考才好安排。”   “这很好。”荣烺道,“阿弢哥阿弘哥武功都不错。诶,骁舅舅不回辽北了么?”   白馆长道,“按礼制,父母丧,子女当守孝三年。时下是要守二十七个月的。”   “驻外武将关系国境安危。”荣烺说,“我还以为骁舅舅今年就回镇北军。”   白馆长不好答这话。   不过,公主待他甚厚,于他有恩。白馆长提点荣烺一句,“殿下,战时夺情是没办法。如今天下太平,郑将军在帝都守孝,约摸是无碍的。”   这话很有理,只是荣烺总觉着哪里不对,微微皱了下眉。她道,“要我说,倒不必在意这些俗礼。”   荣烺自有一番道理,“孝之一事,在心不在行。年轻官员,倘是不巧,先是父丧,守三年,再母丧,守三年,再祖父丧,守一年,再祖母丧,守一年。这么一算,八年过去了。人有几个八年。要是上年纪的,本就要致仕,这么一守,直接就能致仕。”   “用这光阴好好给朝廷效力多好。”   对于荣烺的高论,白馆长连忙提醒她,“殿下在外可不要这样说,国朝以孝治天下,殿下不以规矩为束缚,这是殿下的高明。可世上许多时候,要是用笨办法的。”   “我知道。”荣烺知白馆长好意,她也不是什么不以规矩为束缚,她主要是觉着,朝廷哗哗发着俸禄,干啥要让官员在家守孝啊,全该拎出来干活。   荣烺应下去看蹴鞠赛的事,白馆长便告退了。他还要去翰林院,向张掌院汇报官学季末考的事。   待傍晚,荣绵过来,荣烺把官学的帖子递给她哥,邀她哥同往。荣绵看时间就在这个休沐,道,“史师傅邀我一道同察护城河,怕是不得空,你代我跟白馆长说一声吧。”   “护城河什么时候看不行。皇兄你就一起去吧。”   荣绵笑,“史师傅一直说不能因私废公,贪欢享乐,我都答应他了。”   “我给你出个主意,请史师傅一起去看蹴鞠,史师傅一准儿去。”   “史师傅向来不喜这些玩乐之事。”   “别的地方的玩乐不去,官学他能不去?”荣烺问她哥,“皇兄你不知道史师傅是白馆长的亲大伯么?”   荣绵还真不知道,“他们不同姓,怎么会是亲伯侄?”   荣烺便把她知道的八卦告诉了兄长,同兄长说,“史师傅可关心白馆长了,叫史师傅一起去,也能促进他们伯侄感情。”   “我还要多请些朋友,把阿楚阿白她们都叫上。对了,还有楚王越王家的族亲姐妹,她们难得来一回帝都,也看一回咱们帝都风采。”荣烺惯爱热闹,干啥都是呼朋引伴。   “皇兄,你要一起去,也把宗室里那些族兄族弟一起请来。他们出正月就要回藩地,咱们也热闹热闹。”   荣绵在玩乐上面向来自制,不过,给妹妹一说,荣绵也有几分心动,他道,“行,明儿我问问史师傅。”   “成,这事就定了啊。”荣烺说,“你可快点,我请的朋友名单都写好了。你这里好了,跟我说一声有多少人,我让白馆长提前准备。”   “好。”   荣晟帝见兄妹俩商量好,同荣烺道,“我有件事得走走咱们阿烺的门路。”   荣烺被父亲逗的咯咯笑,大言不惭,“什么事啊,父皇你说。”   荣晟帝笑,“你郑骁舅舅想你两位表兄暂到官学读书,以免守孝期荒疏学业,这递了条子,竟不管用,还得考试。”   荣绵惊奇的看向妹妹,“官学这么严么?”   郑太后呷口茶,荣晟帝说,“咱们不是外人,你跟官学说一声,哪个班好,就安排哪班。”   荣烺说,“这事我知道啊。白馆长跟我说了。这当然得考试,每个班的讲课进度不一样,得考一考,看两位表兄的课业什么水平,才能安排合适的班级。怎么能不考就瞎安排呢?”   她还挺有理。   “原是这个缘故啊。”荣晟帝想想也有道理,“那也跟白馆长说一声,这都咱家亲戚,让他照顾些。”   “这不用说啊。白馆长一定严格要求。白馆长管官学管的可好了,现在官学生出去,人家都夸一表人材。”荣烺无师自通的给白馆长吹个小牛。   荣晟帝道,“管官学还行,就是为人处事略显刻板,不知变通。”   “这样才好。先前那个方承学,可不就机伶的过了头,一家子往西北吃沙去了。”   荣晟帝忍俊不禁,“咱们阿烺,真是什么时候都有理。”   看皇兄祖母都笑,荣烺才不怕笑,她自信的很,一拍小胸膛,“那是因为我本来就有理!” 第193章 比赛   殿下 正文第一九三章   荣绵邀请史太傅一起去官学,看官学生的蹴鞠赛。还真如他妹所言,史太傅略作犹豫便应了,拈着薄薄的一把短须道,“虽说不当在游戏上耽搁时光,不过,官学近来治理的不错,颇有书院风骨,臣随殿下过去,也看看传言真假。”   荣绵走了些促狭心,说,“我也听说白馆长将官学管的挺好。”   “好不好的,重要的是有原则。既定下规矩,便当一视同仁,这一点上还是可以的。”关于镇北之子入官学的事,史太傅不吝夸赞,“由小及大,可见一斑。”   难得史师傅也能这样直白夸人,荣绵心下忍笑,“是啊,我听阿烺说,现在官学生在外头提起来,人也多是称赞。”   “可不敢这样说。”史太傅到底是史太傅,正色道,“凡书院学生,必有课业优异的,也有寻常的。圣人之道,有教无类。先生用心教,学生用心学,也就是了。”   荣绵一笑,“师傅说的是。”   这事便定下来了。   荣绵要请的人可没有荣烺多,主要荣烺平日就好饮宴作乐,所以,除去颜姑娘几个伴读、以及宗室亲戚,还有一部分朝臣之女是荣烺的宴乐之友,与荣烺交好,也都受到邀请。   待荣烺将与兄长的名单递给白馆长,白馆长一看,心下有数,直接找匠人搭了看台,另设起居坐卧之所,提前备下点心茶水。   荣烺也没闲着,令内务司赶制出一面与去岁相同奖牌,只是奖牌落款不独写她一人名字,让内务司将她皇兄的名字刻上,她兄妹二人名字并立。   比赛当天,天清气朗,艳阳高照。   荣烺一身火红戎装,腰挎宝刀,脚踩皮靴,浑身上下,那叫一个英姿勃勃。荣绵都看不明白他妹的打扮,“这又不是出城狩猎,阿烺你穿猎装做什么?”   “威风啊!”荣烺按按自己眉心贴的金花钿钿,闪闪发光的,问兄长,“皇兄你看我这身好看不?衣裳花钿都是新做的。”   荣绵笑,“威风威风。”   荣烺就很得意扬扬小脸儿,颜姑娘几个也是清一色的猎装,显然是与荣烺做同一打扮。   因为身穿戎装,荣烺便不肯坐车,她今儿要骑马去。荣绵都随她,只是到官学有些傻眼,出门迎接的白馆长、史师傅、丁相、以及受荣绵相邀的宗室子弟都是正常打扮,该官服的官服,该常服的常服,就是受荣烺邀请的宗室女、贵女们,清一色的猎装。   这要不知道的,还得以为官学要举行的不是蹴鞠赛,而是狩猎赛了。   荣绵心下感慨着,看她妹一眼。荣烺眉宇舒扬,挺胸抬头,一脸很骄傲的向他看来,“皇兄,你看,我们都穿猎装!”   这显然是女孩子们提前约好的,荣绵只得说,“好啊。”然后请大家不必多礼。   史师傅丁相都伴在荣绵身边,白馆长应在荣烺身畔的,这会儿却隐身般随荣绵身后。公主殿下正在跟自己邀来的朋友打招呼,“族姐,你们来了。阿白阿楚阿湘、杨华姐……”   女孩子们一说话,立刻满场娇声翠语,整个氛围都欢快起来。   相形之下,荣绵这边则是,“上回来官学是一年多年的事了。史师傅,你来过官学没?”   史太傅,“新官学是第一次。”   丁相是常来的,他兼职在官学做先生。   女孩子那边已经是,“我们燕坐起居的屋子外头有几株梅花,半开不开,香气丝丝缕缕的,还真有几分可赏之处。”   “公主,您这花钿我没见过,是内务司的新样式吧。”   “官学还挺宽敞的。”   “点心也不错。”   ……   女孩子们活泼娇俏的声音不进传来,连史太傅都不太有寒暄的兴致了。史太傅也是来的早的,刚随意一瞅,我的个老天,得三五十位小姑娘。   哎,虽说是来看蹴鞠赛的,官学这样的地方,请这般多小姑娘就不大稳重。   哪怕自己孙女也在受邀之列,史太傅还是这样的看法。   其实,这是史太傅眼花,也没三五十位,连荣烺一道加起来才三十人。只是女孩子出门必有侍女随侍,她们迎接公主殿下,都没多带侍女,一人带一个,这也就五十几号人了。故而显得热闹些。   白馆长问两位殿下是否先略做休息,荣绵看妹妹的意思,荣烺说,“咱们出来时就不早了,眼看就要开始比赛,不能误吉日。皇兄,咱们就直接去赛场。待看完比赛再参观官学。”   荣绵笑,“好。”与白馆长道,“按公主的吩咐办。”   白馆长便随两位殿下直接去了赛场。   赛场也提前做了准备,座次排序也是经过两位殿下认可的。   看台中间视野最好的座位当然是兄妹二人的,荣绵这边便是官员与他邀请的宗室子弟。同样,荣烺身边是她的朋友。侍从侍女都站最后一排,等着主人吩咐。   今日非但皇子公主两位殿下亲临,还有这许多小娘子来看咱们比赛,当下间,比赛还没开始,两队人马已是杀气腾腾,战意盎然。   荣烺也是激动的不行,跟兄长介绍去岁的比赛,“去年是红袄队赢了,今年不知胜负如何。绿锦队可努力训练了。”   相较之下,荣绵镇定多了,“比一比就知道了。”   “嗯!嗯!”荣烺点头,就听场中一声哨响,两队青葱少年穿着各自队服昂扬出场。   少年们的确踢的精彩,不似父兄们在朝为官,总有诸多顾虑。官学的蹴鞠赛完全看实力,反正都是官宦子弟,你爹是高官,我爹官也不低啊。   就算我爹官不高,我家祖上也显赫。   所以,少年们全无顾虑,就是比高低。   荣绵都觉有几分好看,荣烺更不用说,她高兴的茶也顾不上喝,点心也顾不上吃,全心都在赛场上,遇到精彩时刻,立刻拍桌叫好。遇到遗憾时,就唉声叹气。   把史太傅折磨的不轻,连连看荣烺好几眼,想提醒公主殿下注意仪态,结果,荣烺根本没察觉,全心都在看比赛哪!   比赛分上下场,上半场结束,红袄队略胜一球。   两队人各坐在自己场区擦汗休息,商量下半场的战略战术,力要压倒对方。   荣烺也趁这休息时间跟大家讨论上半场比赛,还问丁相,“丁师傅,丁欢也在蹴鞠队啊!”   丁相笑,“是啊。自打过了年,就每天跟队友寻场地练蹴鞠,就是为今儿做准备哪。”   “阿欢踢的挺好。”荣烺说,“他就是年纪还小,个头体力不如同窗,不过准头儿高,技术好。”   “殿下过奖,可见没白练。”丁相呵呵笑,“看孩子们蹴鞠,觉着自己也回到年轻时了。”   “丁师傅你现在也不老。”荣烺看着丁相雅致瘦削的面庞,真心实意的说,“就是头发白了,心也是年轻的。”   史太傅心下略醋,想小姑娘家就是以貌取人,不懂看人内涵。   荣烺也没冷落史太傅,劝史太傅,“史师傅你也要注意煅练身体,史师傅你当差认真,我盼你能当差到八十岁。”   史太傅顿时欢喜,没忍住唇角一翘,拈须道,“若能如殿下所言,老臣愿终生为朝廷效力。”   “必如我所说。”虽然史师傅偏心眼,爱絮叨,但荣烺也是很欣赏史师傅这种拿了俸禄就玩儿命当差的性格啦。   得瑟之下,荣烺感慨一句,“白馆长这当差上就有些像你。”   史太傅一听这话,简直如闻仙音,顿时眼尾褶子笑开花,“哪里哪里,白馆长比起臣当年,更胜一筹。”   荣绵忍笑,史师傅真是举贤不必亲了。   荣烺看白馆长面无表情,没再说他伯侄间的话,心下反觉着,这一言不合就臭脸的性情,俩人是真有些像啦。   转头与阿颜几人讨论起上半场比赛的事。   经过上半场的剧烈运动,下半场都进行了换人。如丁欢这样年纪略小,体力普通的,都换了下来。   因为比分胶着,相差极近,下半场比赛也激烈的要命。两家比分始终难分上下,在最后一刻钟,绿锦队穆然荣柒利用最后一次换人机会,换了郑弢郑弘兄弟上场。   荣烺瞪大眼睛,“阿弢哥他们还进了蹴鞠队啊。”   荣绵也看着场中比赛。   郑家兄弟球技娴熟,这不足为奇。让人大开眼界的是,郑弢接到蹴鞠后,一脚飞出,蹴鞠如流星坠地,穿过风流眼时,刮的周边彩带飞起,红袄队前排队员没敢接这球,避身闪过,后头队员箭步上前纵身用肩头一撞,蹴鞠撞飞,他竟也被这股力道撞的后退三步,险退出场地。   荣烺猛的站起,大叫一声,“好!”   欢呼喝彩场响彻赛场!   史太傅忍不住了,说一声,“殿下坐着看比赛即可。”   荣绵忙拉妹妹坐下,荣烺激动地,“这可踢的太棒了!皇兄,你看到没!这一脚踢的好!”   荣绵无奈,“看到了看到了。”   郑家兄弟配合默契,体力极佳,显然是绿锦队准备的秘密武器,待比赛结束,绿锦队胜红袄队五分,获得冠军。   上半场领先的红袄队自然失落,还有队员流下泪来。   为红袄队加油的学生们也很低落。   相较下,绿锦队那边儿则是一阵又一阵的欢腾,队员们彼此拥抱、击拳、大笑,阳光下满是汗水的笑容熠熠生辉。   荣烺看了一场精彩比赛,笑着称赞,“踢的真好。”   她说,“都踢的很好。”   两队人回休息室略做整理,就是颁奖了。   先是颁奖牌,这是独属于胜者的荣耀。荣烺把颁奖的光辉时刻让给兄长,她在边儿上跟着,笑眯眯的跟大家说话,“真的太精彩了。”这里面的队员,有荣烺认识的如穆然、荣柒、郑家兄弟、丁欢,也有不认识的,她一一问过姓名,表示了祝贺。   荣烺也鼓励了红袄队一回,楚宣她早便认得,还有白大将军家的孩子,再有面生的,也都问了姓名,鼓励大家再接再励。   还有比赛里最精彩的时刻,荣烺看比赛投入,她都记得。   荣烺忽来灵感,她一挥手,豪气干云,同大家道,“中午都来一起用膳,咱们热闹热闹!”   她中午还要在官学跟大家伙一起用膳。   荣绵原想下午去户部看看的,经他妹一张罗,算是去不了了。   无奈只得跟着一道欢乐玩耍。 第194章 家族人才   殿下 正文第一九四章   荣烺对膳食要求不高,向来是到哪儿就吃哪儿的例饭。如今在官学,就去食堂,白馆长令人设几架屏风,单独隔开一区,这样既不令在食堂用饭的学生太过紧张,也有殿下们交谈的空间。   荣烺特别指了穆然,穆然是绿锦队的球头,让穆然与他们同席。   穆然已换了官学的学子服,统一青袍,越发衬得穆然身量俊秀,若风中劲竹。他天生好相貌,气质干净出尘,敬陪下座,举止淡然,说话也口齿清晰,虽没显出哪里出众来,但在这席上,皇子公主、朝廷相辅、官职最低的就是白馆长,也是探花出身的正五品。穆然这样的表现,已令人刮目相看。   荣烺同兄长介绍,“穆然课业也很好,去岁季末是同班级第一。”   荣绵笑,“一看就是俊才。”   面对夸赞,穆然微微欠身,淡然处之,“两位殿下过奖。学生全靠苦读,天资其实寻常。”   荣绵喜欢功课好的人,看他这样谦逊,道,“课业好是好事,天资用功缺一不可。”   荣烺坏笑,“皇兄你不知道,以前穆然都是很悠游的,怎么考都是第一。后来阿欢入学,穆然竟然考了回第二,叫比了下去。他就用起功来,我看他们季考的文章,以前穆然是一支独秀。如今他俩较着劲儿,蹭蹭的把同班人落下好远。白馆长说让他们今年跳一级读。”   荣绵笑起来,看穆然长长的眼睫垂下,神色有些尴尬,荣绵安慰他,“人伴鸾凤飞翔远。有志同道合的同窗,这是难得缘法。”   “是。”穆然点头,认真的说,“感觉忽然就从井里出来了。”   引得大家一乐。   如丁相史太傅白馆长等人,都是自幼天资卓越,罕有敌手,很明白穆然说的,突然遇到与自己相仿的朋友兼对手的那种感觉。   官学的饭菜也不错,在荣烺看来,虽不及宫中美味,也颇能入口。荣绵更不是挑剔的性子,故而,一席午膳,大家都吃的挺高兴。   期间还有红袄队球头楚宣带着几个队员过来给两位殿下敬酒,其他席也都有人过来敬一回,便都谈笑用餐了。   用过午膳,休息片刻,荣烺还让白馆长与穆然为向导,带大家参观了官学。学生读书的教室,习武的校场,可以借书读书的藏书阁,以及老师们办工的地方。再有官学内的寻常的景致,花草树木都有围栏,或木制或青石垒就,俱整洁干净,令人耳目舒畅。   荣绵点头称赞,“比上次来的更好了。”   白馆长道,“全赖同僚用心,学生们也受教。”   荣绵道,“能在这么短时间内便让官学脱胎换骨,白馆长功不可没。”   “谢殿下赞誉,这是臣份内之责。”   荣绵一笑,不再多说。   荣烺问荣臻,“比楚地官学如何?”   荣臻是楚王的重孙女,道,“殿下可是问住我了。我没去过楚地官学,可想来定没有帝都气派。”   荣烺摇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既这样,待阿臻姐你回了楚地,也同姐妹们一道去官学看看,到时写信告诉我。”   “好啊。”荣臻笑着应了。   荣烺继续问,“宗学你们去过么?”   荣臻摇头,“我们都是在家里跟女先生读书。”   荣绵笑,“你问族妹,她定不知道。宗学好坏,一问族兄便知。”楚王家也有重孙辈承台驾。   就听一个叫安的楚王家的重孙回道,“课业是分了文课武课,文课是习四书五经、国史,武课则是骑射一类。”   荣烺问,“平日间饮食如何?”   荣安道,“三餐皆有供给,下午还有一顿点心。”   荣绵点头,“倒也尚可。”   荣烺叫了荣柒上前,“是这样么?”   荣柒对荣安说,“五哥你又不在宗学读书,你这都是道听途说。”   荣柒是在藩地宗学读过书的,他生就一副眉眼活络,大大咧咧的相貌。此时说话也直接,荣柒说,“我们那儿的宗学多是些家里请不起先生的宗室子弟去读的,三餐是有供给,下午也有点心,就是东西很粗。有一回还不大洁净,我叫着大家伙闹了一回,这才好了。学里的课程也跟我五哥说的一样,只是教书的都是些混日子的老先生,每天过去念经,翻着书叨叨叨一节课,学生在下头怎么样,先生就跟死人一样的。”   荣柒说,“去那儿的很多人是家里生活不济,过去混饭的。真想读书的,也没法儿读。”   荣安先听的面红耳斥,问荣柒,“是这样么?除了朝廷拨给宗学的银子,咱们府里还有额外贴补的。”   荣柒看着这位嫡出五哥的目光有些怜悯,没再说话。   荣安心里也明白他与荣柒虽不亲近,可都是一个爹生的,荣柒没必要造谣抹黑藩地宗学。   荣安气的手脚发颤,先向荣绵赔罪,“臣弟所知不清,险误了殿下。”   荣绵看他这样,不好多责,“这跟族兄有何相关,无非是下头人作鬼,糊弄咱们。让楚王回去严加整顿便是。”   荣绵赞荣柒,“阿柒你敢于直言,就是造福楚地宗室子弟。”吩咐内侍,“赏阿柒玉璧一双。”与其他宗室子弟道,“盼大家都如柒弟这般,直言正谏,不讳方好。”   大家皆应了,“是。”   心中对荣柒的感触当真是五味陈杂,荣柒可不管这些,他高高兴兴收下皇子殿下的夸赞,还拍一记马屁,“非开明盛世,不能有直谏之臣。”   荣烺也很满意荣柒,起码是个敢说真话的。   不过,荣柒这只敢自己拍皇子殿下的马屁,直接把自己曾祖父楚王殿下埋坑里去了。傍晚,楚王就从荣安那里知道了这事。   荣安颇为自责,“也是我少去宗学,竟不知宗学乱成这幅田地。”   楚王摆摆手,“这怎么能怪你呢。无妨,天下哪里有不生虫的稻米,我上折同陛下赔个罪就行了。”   打五重孙打发走,楚王眯了眯老去的眼眸,一不留神,家族里竟出了个人才。 第195章 新一代人   殿下 正文第一九五章   荣烺出宫一趟,非但看了场精彩的蹴鞠赛,还带火了帝都城内的女式猎装。公主殿下都这么穿了,那些没机会同公主殿下一道穿猎装的闺秀们,也在家做好几身,换着穿,可流行了。   还有,公主殿下出门好骑马。   于是,便有不少贵女效仿,也骑马出门。   当然,官学的名声也更上一层楼。   皇长子殿下与公主殿下一同去官学参观,这还了得,直接导致今年官学报名人数激增。   荣烺过的挺好,第二天,楚王就上了请罪折子,自陈身为藩王,管理藩地不力,疏忽了藩地宗学治理,有失藩王之责,在折子里再三叩首,请朝廷降罪。   藩王是不必上朝的,于是,楚王就颤巍巍的来万寿宫请罪了。   郑太后荣晟帝都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您不必这样自责。”安慰楚王不少话。   其实这的确不是大事,帝都宗学还丢过大人哪。何况藩地的宗学。荣晟帝原本也没对藩地宗学有何冀望。   进宫一趟,尤其返回藩地在即,楚王便陪两宫说起话来,到中午,郑太后留膳,还特意叫了荣绵过来一道用膳。   于是,荣烺放学就看到楚王,她也挺高兴,跟楚王打过招呼,先回自己院儿换衣裳,换过衣裳才带着颜姑娘几人过来,她中午都是跟祖母一道用膳,这午宴自然有她一份。   楚王见到荣烺后,特意起身谢荣烺一回,“若非公主殿下英明,我也还被蒙在股里。咱家孩子岂不都要被那起子尸位素餐的给耽搁了么。”   荣烺一摆手,“不用谢。我那就随口一问,哎,你也别自责。谁还没个糊涂的时候哪,郢叔祖还不如您哪。”   人楚王就是客气两句,他不知道荣烺实在,你一谢,她真当真。   而且,年轻直率,那真是,有啥说啥!   什么“糊涂”,什么“郢叔祖还不如您”……   楚王险没吐血。   我,我就藩学没管好……就糊涂了?   还有,怪道郢王时常说公主活泼,你俩是真有点不合啊。   荣晟帝听的眼角直抽,笑,“你哪里知道楚王随太.祖皇帝征战天下的风采。”   荣烺说,“我知道啊。我在国史上学到过。”   荣烺知道说话要给人留面子,她笑着打个哈哈,“吃一堑长一智,楚王肯定能把宗学管好的!”   然后问,“楚王你没怪荣柒在我跟皇兄面前直言直谏吧。”   楚王一笑,“我焉是那等心胸狭窄的小人。不瞒殿下,我家孩子多,孙辈的我还能认清,重孙辈就不行了。若不是此事,我尚不知我重孙辈中有阿柒这样的好孩子。我赏他都来不及,怎么会罚他?”   荣烺点头,“看来国史说您识多才广、心胸阔大,是真的。”   楚王:忽然觉着公主还挺会说话。   嘴上笑,“殿下过誉,老臣也就是一平凡人矣。”   荣烺嘴上笑,“你这就谦虚了。”   心说:是挺平凡的。先前听说如何如何了不起,藩地宗学的事都不知道。   中午用过午膳,荣烺就辞过祖母、父亲,以及楚王,与颜姑娘几人回自己院儿午睡去了,她下午还要继续上课。   吃了这顿饭,楚王倒对荣烺生出几分喜爱之心,说,“公主聪明活泼,难怪娘娘陛下格外钟爱。老臣若有这么个孙女儿、重孙女儿的,定也是一样喜爱。”   荣晟帝想到女儿就忍俊不禁,“成天跟个小大人一样,比朕还忙。”   郑太后道,“孩子这个年纪,正是爱管事儿的时候。阿绵十来岁时随我看奏章,每次看到哪里有灾险,比我跟皇帝还愁。”   荣晟帝回想,笑看端正陪坐的长子,“还真是这样。”   荣绵有些不好意思,“我都会很担心百姓受苦。”   楚王正色赞道,“非有仁义体贴之心,不能这般忧民之疾苦。”   荣绵倒常受官员各种马屁赞美,他道,“这都是应当的,楚王您过誉了。”   “太.祖皇帝当年就是这般为民劳心劳力,我都劝他,当休息时且休息,当宽心时且宽心。太.祖皇帝说,但还有江山百姓在受苦,他如何能宽心休息呢。”楚王感慨道,“都说皇帝是天下至尊,却也是天下至苦、天下至难。”   这话简直说到荣晟帝心坎儿。   郑太后淡笑,“为君便有为君的责任,各安其责,各守其分,天下太平矣。”   心说:皇帝受天下供养,自当以天下为己任,不然难道屁都不管?   荣烺刚回院,内务司就在廊下侯着哪。   荣烺与张总管挺熟,看张总管身后一排捧着填漆描金匣子的内务司差人,笑问,“张总管,你这是来给我送礼了?”   张总管笑着一揖,“今春内务司新供的绢花儿得了,臣趁中午殿下有空,给殿下送来。”   “行,你进来说话。”   荣烺与颜姑娘几人说,“咱们一起看,这也有你们的。”   新供上的绢花,这花做的栩栩如生,精致至极,近了一闻,还有各自花香。   荣烺拈了支桃花,“这纱的颜色好,仿佛真的一般。”   问内务司张总管,“我让你做两匣子素些的绢花,你做没?”   “已经得了。”张总管从手下那里接过匣子,亲自打开,上前给公主殿下看,介绍,“殿下,共两匣,各十二花样,都是素的。”   荣烺拿起来看了,见做的一样好,便让林司仪安排人送给郑锦。郑锦在孝期,不能用鲜艳的衣裳首饰。以前在宫里时,四季衣裳,簪花首饰,大家都有的。如今荣烺也并不忘了她,总是让内务司按制做一份,郑锦自己戴也好,分给家里姐妹们也好。   说到郑锦,姜颖道,“可惜阿锦在孝中,不然一起看蹴鞠,她最爱热闹的。”   “是啊。等休沐那天,咱们去找阿锦姐玩儿,也去瞧瞧她。”荣烺提议,大家都说好。   颜姑娘陪着看过这些绢花,建议荣烺,“殿下,楚王越王这就要回藩地,殿下何不也赐两府宗室女些绢花,既是殿下心意,也是个念想。”   “这也是。”荣烺向来大方,让林司仪取来两府宗室女的名单,按身份嫡庶各有赏赐,另外荣烺熟悉的荣臻荣可各多加一匣。这二人是楚王家的重孙女。   计算出所需绢花数目,张总管便又领了这新差使。   荣烺问,“张总管,你大中午的过来,用膳没?”   张总管立刻表示自己差使用心,忠心耿耿道,“臣想殿下的东西要紧,如今给殿下过了目,回去就用。”   “你做事不错。”荣烺同林司仪道,“林妈妈,差人传一席膳食,给张总管送到内务司去。”   张总管忙谢过公主殿下赐膳。   荣烺笑笑,让他回去吃饭了。   楚王下午回府,休息片刻便令长史将荣柒找回来,他来帝都这些日子,也没见这重孙子过来孝敬。如今他要回藩地,重孙子不来,他就把人请来,总得说说话。   长史的随从约摸半个时辰回来,禀道,“小的随长史大人到官学,小柒爷在上课,跟小的说,待放学就回。长史大人在官学等着小柒爷放学,说一放学就接小柒爷回府。”   楚王颌首,令随从退下了。   楚王妃道,“我令厨下先做几样可口小菜,待小柒回来,让他陪王爷吃几盅酒。”   “好啊。”   荣柒傍晚才回的楚王府,他还假惺惺的同接他的长史官说,“按理,曾祖父相召,我该立刻就回的。奈何我们官学课业紧,要是曾祖父生气,长史你可得替我圆说一二。”   长史官道,“柒爷您这是为了学业,王爷知道也只有高兴您一心向学的。”   “那就好那就好。”荣柒又问他,“曾祖父找我回去干什么,不会是因我说了实话,他老人家不高兴吧?”   “王爷在府里都赞您敢于直言,是同辈中的楷模。”   荣柒嘿嘿嘿一阵笑,假假谦虚,“过奖过奖,楷模不敢当。主要是公主殿下问到我,我不能撒谎,他老人家理解就好。”   荣柒上半日课,还有些饿了,路上见有包子铺,令车夫去买了十个羊肉包子,分给长史一起吃。   长史不好辞,咬一口热腾腾的肉包,“这味儿真不赖。”   “那是当然了。”荣柒小心的吸着里面有些烫嘴的肉汁,“帝都就是帝都,咱们楚地虽也百业繁华,论气派就远不及帝都了。”   俩人路上分吃了十个包子,长史吃了仨,剩下七个都叫荣柒吃了。他正长个子的时候,很容易饿。   楚王就在惯常呆的屋舍休息,屋子自然温暖舒适,四处摆着鲜灵花卉,楚王爱侍弄花草,荣柒到的时候,楚王正在给兰花浇水。   下人回禀一声,“王爷,小七爷来了。”   楚王就见荣柒瘦高跟螳螂似的给他作了个大揖,“曾祖父,孙儿来了。”   “行了,自家人,不必这样多礼。”楚王将水瓢递给侍女,让荣柒近前坐下说话,“原我想着,你得先来找我。嘿,你倒跟没事人一样,非得我打发人找你,你才来。你谱儿倒挺大。”   “这哪儿的话。我无时无刻不记挂着曾祖父,刚我还在车上说,我是心里惶恐,担心您老怪罪,我才不敢来的。”荣柒生的大眼睛高鼻梁,原是副好相貌,可因正在生长期,光蹿个子不长肉,瘦佻的竹竿一样。若只是瘦也无妨,偏他张嘴就透着那么股子市井油滑气,于是,给他这气质一拉,啥模样都显不出来了。   更不必提跟楚王这般至老都是满头银发、文雅端贵的比了。   楚王打量他片刻,给了个评价,“猴子。”   这叫啥话!荣柒险没当场倒地,他讪讪的摸了摸下巴上刚稀疏长出的几根汗毛,“外头人奉承我,都夸我像您老年轻时,说咱爷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话简直没叫楚王恶心死,楚王笑斥,“少给自己贴金。”   荣柒也笑了。   侍女端来茶,荣柒先接一盏奉给楚王,自己取了另一盏,就听楚王说,“你是个有机缘的孩子。我这些子孙中,我看你是个出头。如今我就要回封地,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么?可直接告诉我。”   荣柒颇是惊诧,他把楚地宗学的实情告知两位殿下,自然是让王府丢脸的。他父亲已经骂过他了,不过荣柒向来不在意这个。王府的前程轮不到他,还不准他自己谋前程么。   公主问,他当然要说实话。   至于王府是不是丢脸,那能怪他么?   他原想这事糊弄过去就算了,没想到曾祖父竟要给他好处!   荣柒当然不会放过这机会,他立刻就说,“需要帮忙的地方可是不少,曾祖父,我啥都不缺,就是缺钱。”   楚王:……   一阵无语后,楚王故意问他,“你要多少?”   “一千两千不嫌少,十万八万不嫌多。曾祖父您给多少,我要多少。”荣柒诉起苦来,“您不知道,帝都居,大不易。以前在官学,我只能住中等寝舍。好在后来新官学规矩改了,食宿都不用钱了。可我们同窗出门,也有一些应酬。我官学成绩还不赖,以后谋差使,也得各处打点。我这一想,都是用钱的地方。您说是不是?您要看我还成,就多资助我一些。”   说着还一幅小狗眼的跟楚王讨好,楚王给他逗笑,“你想的挺长远啊。”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么。”荣柒笑嘻嘻地。   楚王是经历立国之战的人,他位居亲王,尊贵已极。他的子孙也都得享富贵,如荣柒这样敢赤果果谈钱的已是凤毛麟角。   就冲这脸皮,这小子以后也差不了。   楚王道,“好吧。我看你是个有成算,就给你个十万八万。”   荣柒想,我这是十年前拜的多宝天尊显灵了么!他险没高兴的跳起来,先起身给曾祖父又作了个大揖,喜笑颜开,“这世上能这么信我的人,也就是曾祖父您了。小柒我永远记得曾祖父您对我的好。”   要不说还是有血亲哪,曾祖父真乃大财主,哗的给他这许多银子,这可真是……叫他怎么说呢。   这可真是要发财的节奏啊!   楚王道,“我把刘长史留给你如何?”   荣柒想到接他的长史,说,“您要留就让他留王府,处理咱们藩地与帝都事宜就行了。我身边不缺人。”   “嗯,那你有什么事,只管过来找他。”楚王问,“你这些银子,打算做什么?”   荣柒说,“挣钱啊。过日子坐吃山空可不行,我打算拿出一半做本钱,请个行家里手,在帝都做些小生意。这样钱生钱,等我以后当差,就不用吃拿卡要弄银子了。”   楚王看他眼泛金光的样,心道,这还是个财迷。楚王懒得再问他打算,留荣柒吃顿饭。因为得到曾祖父大笔馈赠,晚膳时荣柒真是把曾祖父伺候的周周到到的,种种马屁更是轮番的拍。   他在官学颇读了几本书,因为楚王也是能在国史有个人篇章的人物,荣柒就挑着楚王往昔的光彩时刻奉承,饶是楚王知他有意讨好,也给他拍的身心舒泰,由衷升起一种银子没白花的感觉。   晚膳后,荣柒告辞时,楚王就让楚王妃取了银匣,递给荣柒,便打发他去了。   荣柒高高兴兴谢过曾祖父曾祖母,接过银匣潇洒离去。那背影,既没有对亲人的留恋,也没有对王府的不舍,亦无对银钱的贪婪。   楚王不禁有些怅然:新的一代人长大了。 第196章   殿下 正文第一九六章   郑锦如今在家守孝,平常除了庙观之地,也就只能跟家里人说说话了。不过,她时不时就能收到荣烺差人送来的东西,她也不小器,都会给家里姐妹一起分了,人人有份。   妹妹郑绣也簪上新绢花,正在说公主,“公主年纪这样小,处事真周全,心地也好,这一看就是特意给姐姐准备的。”   “也不是给我一人。公主赐下这许多,其实是给咱们大家的,只是叫我应个名儿罢了。”郑锦也很会给公主赚名声。   “那也是公主想着姐姐,爱屋及乌,我们也跟着一起受益。”   姐妹俩正说话,郑夫人打发侍女叫她姐妹过去,姐妹二人便一道去了母亲那里。   郑夫人屋里摆着许多衣料饰品,郑绣好奇,“如今咱家在孝期,母亲采买这许多衣料首饰做什么?”   郑锦说,“你怎么忘了,阿玥姐的及笄礼快到了。“   郑绣道,“哎,可惜阿玥姐的及笄礼,咱们都不得去。”   郑夫人拉两个女儿坐下,“我听你姑妈的意思,是想延后,起码你们祖父满一周年,你们姊妹都出了孝,也能一道过去庆贺。你姑妈那时心里也好受些。”   出嫁女是不必守三年孝的,只是亲爹过逝,守不守孝的,做子女都不好受。   郑夫人是让两个女儿过来看给外甥女准备的及笄礼。荣玥是郢世子嫡出,以后必封郡主,她父母皆是一等一的显赫人物,又在宫里给荣烺做伴读,往日里同舅家也很亲近,她的及笄礼,郑夫人自然不会薄了。   郑锦跟妹妹商量,“咱们也单独给阿玥姐备一份。”   “这主意好。”郑绣笑,“大姐姐你今年也是将笄之年。”   郑锦说,“咱家正在孝期,自己家庆祝一下就行了。”   郑夫人检视着匣中宝光盈盈的珍珠,“这怎么行,女孩子一辈子也就一个及笄礼,等我想想法子,必得给你办的体体面面的。”   郑锦说,“母亲,今年阿颖姐也及笄呢。她家人不在帝都,她的及笄礼,咱家也得备份礼。”   “这我想着哪。”郑夫人问,“你看郑姑娘平时喜欢什么?”   “阿颖姐喜欢鲜艳绚烂的东西。”郑锦指了指桌上的红宝石,“她不喜欢珍珠,总是说珍珠太素了。”   “这珍珠是给阿玥备的,阿玥那孩子温柔和顺,就像这东珠一样。”   休沐日时,荣烺带着姜颖,同颜姑娘、荣玥一起来郑家看望郑锦,她时常来,郑家上下都有习惯公主殿下的探访了。   荣烺不只同女孩子玩耍,她也爱听郑家两位舅舅说话。郑国公邀请公主去看自己新菜园,在花园里辟的一处地方,现在啥都没有,但已经翻过土,施好肥,天气暖就能种菜了。   “待丰收了,给殿下尝尝。”   荣烺环顾四下,看一眼新扎的篱笆,很真诚的说,“我宫里养着十几只鸡,等我回宫,送给大舅舅两只。这样既有菜畦,又有鸡,就更有田园野趣了。”   说完,荣烺望着郑国公,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大舅舅你以前管户部的人才,也不能成天种菜呀。”这不白拿朝廷俸禄么。   郑国公道,“也只守孝时种一些。我们虽不能结庐守墓,也要在家中寄托哀思。”   “这守孝,光哀思就很浅显了。”荣烺生来就特会讲大道理,“你们得继承老国公的心志,发扬光大,这不比成天种菜寄哀思强。”   郑国公说,“我们焉能比得父亲他老人家。”   “所以才更需努力。”荣烺说着坐一畔竹椅中,有些怅然,“我是不大看重这些表面礼制的,不过听说这东西是个要紧事。你跟二舅舅,原就比不过老国公了,你俩再这么闲三年,我看以后更是拍马都比不上。”   “我十分替你俩担忧。”   郑国公兄弟给荣烺担忧的有些懵,荣烺已经开动脑筋为他俩考虑,忽就灵光一闪,“当下就有个好差使!”   郑家兄弟震惊不已,郑骁久不在帝都,更不晓得如今公主都能替守孝大臣寻差使了么?   郑国公看向荣玥,外甥女也是懵的,显然其他人都不晓得公主殿下说的是啥好差使!   就见荣烺一拍手,“你们现在虽不能在朝当差,可也不好总闲着。我忽然想到有件事十分适合两位舅舅。”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眼下只能说,“殿下说的是?”   “官学的先生。”荣烺颇觉这主意好,“现在官学有很多课程供学生修习,大舅舅你之前在户部当差,钱粮之事何其要紧,你肯定比翰林院的翰林见识更深,我想聘你到官学讲课,就专讲钱粮之事。”   “二舅舅你的差使我也替你想好了。楚将军白将军都在官学兼职,一月能讲四节课,他们都是帝都将领,肯定与你这镇边将领不同,你若有闲,去官学任教如何?”官学是在荣烺手里进行的改制,是故,她对官学非常了解。荣烺分析给兄弟二人听,“一则阿弢哥阿弘哥都在官学读书,你能就近看着他们。二则,你也看看咱们帝都的官学,里面人才可多了,都是你的晚辈,你做长辈的,给他们开开眼界。”   兄弟俩再想不到公主殿下真给他们寻了“新差使”,二人都笑着应下。郑国公道,“臣虽没想过教书育人之事,但臣这点微末学问若有能可用之地,臣求之不得。”   荣烺见他俩答应,不禁笑道,“这就太谦了。”   她认真的说,“教书的事,一时可能看着不显,这得等许多年后,哪怕你们只教过他们一日,若他们所学来自你们,将来说起来,都会念一声先生。彼此见了,也是一段师生情分。”   郑家武勋起家,勋贵们的首领,当真是几辈子都没想过做老师的事。可经荣烺一提醒,这还当真是件极不错的差使。   官学里都是官宦子弟,而且,官学经整顿后,颇有欣欣向荣之气象。   不然郑骁也不能把俩儿子安排到官学读书。   的确,教一教这些孩子,对郑家没坏处。   郑骁说,“殿下百忙之中,还总是记挂着我们,臣与臣兄定不负殿下所托,一定用心教导。”   “这我放心。”   给郑家两位舅舅弄了俩干活的差使,荣烺也挺高兴,在郑家玩了一日,回宫就把给郑家两位舅舅安排差使的事说了。   荣晟帝道,“郑国公与镇北将军都还在孝中,他们愿意去么?”   “愿意。这怎么不愿?”荣烺说,“我看郑国公舅舅都在种菜了,父皇你想,大舅舅正当壮年,每天种菜多浪费啊。教教书也好。二舅舅也不能闲着,我听说他打仗的本领十分厉害,还不趁他守孝的时节,让他把本领也传授一二。以后有出息的学子,不全是给父皇当差么。”   “你倒挺会算。”荣晟帝笑,“成天往官学搜罗好先生。”   “那当然了。有这样的人才,干嘛放着不用。”   荣晟帝同母亲商议,“阿烺倒是提醒了我,官学的兵法课不错。不如朝廷也办一个,让楚将军、白将军他们,还有镇北,都抽些时间,给年轻出众的低阶将领讲一讲兵法。”   郑太后道,“这法子不错,只是得正经拟出规矩来,才好施行。”   “明儿我召他们过来商议一二。”   郑太后没有反对。   接到荣晟帝口谕进宫的郑骁对皇帝陛下的提议表示了赞同,还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出宫时,天已近午,正月的日光并不强烈。郑骁的面容与初春的冷风一样,是带着暖意的料峭。眉心竖纹是经年对战累积的习惯:   郑家在辽北经营数十年,郑骁回帝都前自然都安排妥当。三年孝期,郑骁等得起。只是,连公主都觉他们兄弟在家闲置可惜,而皇帝陛下透露出的迅号,就令人有些担忧了。 第197章 权衡J   殿下 正文第一九七章   帝都的春天像一池波澜不惊的潭水,表面平静,内里却多了些心照不宣讳莫如深的东西。   荣烺尚年少,一无所觉。   出了正月,过了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楚越二位藩王上书请回藩地,荣晟帝允,令皇长子出宫相送。   荣烺爱凑热闹,也跟着送了一回。   荣烺特别会说话,叮嘱楚王,“平安顺遂的话皇兄都说了,为免啰嗦,我就不说了。倒是楚地宗学的事,您可得记心里头。”   楚王头一遭见送别还有这般扫兴的,好在,皇长子立刻道,“阿烺,这不提,楚王也不会忘的。”   楚王面无殊色,向荣烺做保,“臣时时铭记心头,再不敢忘。”   “那就好。”荣烺想楚王这把年岁,遂叮嘱楚世子一句,“楚王上年纪了,世子你多分担些。”   楚世子也只能恭谨应诺,心里倒是很愿意替父亲分担。   荣烺转头与荣臻道,“待楚地宗学改制好,你们亲自去看看,到底是表面儿好,还是真的好。别再给人糊弄了,到时给我写信,让我知道,我才放心。”   荣可道,“殿下只管放心,必能改好的。”   荣烺看向越王,“越王你家藩地也勤巡视着些,咱们自家人,肯定比旁人可靠。”   越王委实有些听不惯荣烺小小人儿故作老成说话,他颇是庆幸自家藩地没叫寻出错漏,此时也应道,“殿下放心,臣等必然用心。”   然后,荣烺照便安排了越王的两个孙女做自己的检验官,让她们回藩地亲自去看,然后给自己写信。   搞的两位藩王心下都觉怪异,公主这是找我自家孩子监视我哪。   哎,小小女娃,人不大,事儿不少。   过了三月的桑蚕礼,嘉平大长公主上奏章,想回帝都给两宫请安。郑太后荣晟帝欣然应允,荣烺听闻此事,跟祖母说,“祖母,给姑祖母布置宫室的差使就交给我吧。姑祖母好几年没来,我给她好好布置,到时让姑祖母也在宫里住几日。”   郑太后笑,“行,那就交给你了。”   荣烺悄悄朝姜颖挤眼睛,姜颖也极欢喜,她也有三年没见过自己祖母了。今年又是她的及笄之年,祖母肯定是来给她过及笄礼的。   郑太后显然也想到了,与郑皇后道,“既然大长公主回宫,阿颖的及笄礼就往后延些时日,待大长公主来了,咱们再一起举办。”   郑皇后道,“我也正想同母后说这事。”   郑太后道,“还有一事。今年也是阿锦的将笄之年,阿锦六月就出孝了,国公他们还在孝中,他们怕是不好张罗,明儿打发个人过去,跟他们说,待阿锦生辰,我在宫里给她办。”   郑皇后道,“那可好。原本姐姐还说,国公府不方便张罗,想让阿锦与阿玥一起办。可这又不太合规矩,郢王府毕竟是藩王,郑国公不敢托大,就没答应。”   “这不必烦恼,阿锦既叫我皇祖母,自有我替她张罗。”   嘉平大长公主这次回帝都,除了给长孙女姜颖办及笄礼,还有长孙姜洋的亲事。陛下已经赐婚,按理两家便要先择吉日过小定礼。   这不赶上老国公病重过身,大长公主一家子都在外地,如此小定礼的事就耽搁下来。   郑国公一代人守完孝得后年了,那时郑锦十七岁,姜洋十九岁,正当成亲。   郑锦是孙辈,孝期短,九个月除服出孝。   今年也是郑锦的及笄之年,嘉平大长公主算着日子,想若是凑巧,也能一起凑个热闹。再有姜颖的亲事,也要有个筹划了。   微晃的车轿中,大长公主眯了眯眼。   郑公府刚刚收到万寿宫要亲自为郑锦举办及笄礼的信儿,府中上下皆是欢喜,郑锦也松口气。先时大姑母想替她筹办,姑妈是好心,只是家里与郢王府这几年不是十分对付,且郢王府并不热络,父母都婉拒了。   家族中也有族人可愿意为她操持,却终不及宫里体面。   郑国公兄弟都感念姑妈郑太后的慈心,郑夫人私下同丈夫商议,“阿锦过了及笄礼,我想就别让她再进宫了。”   “这是为何?”小辈们都已出孝,他们这代还得再守两年。闺女年岁不大,过两年十七,正好跟女婿成亲。   “阿锦这几年都在宫里,我想,让她在家同我学着当家理事。还有咱家这些亲戚故旧的,多少走动来往,咱们守孝不好出门,有阿锦在家,也是我的一个臂膀。”在郑夫人看来,自家同宫里关系牢固,闺女过两年就要出嫁,这会儿该练习掌家技能了。   郑国公听着有理,点头同意,“成。那就别让阿锦去了。”   “我有点自己个儿的私心。”郑夫人已打发了侍女,悄悄同丈夫道,“我想,阿锦不去。能不能叫咱阿绣去。”她俩闺女。   郑国公也挺想让次女去宫里做伴读,可这事这样做不大妥。郑国公一摇手指,“姑母对咱们,关怀备致。待阿锦,也是亲孙女一般。咱们有为难之处,姑母都替咱们想着。咱们既决定不让阿锦再进宫,怎能让公主殿下空着位子等阿绣呢?这既辜负了姑母待咱们的心,也辜负了公主待阿锦的心。”   郑夫人心里也明白,原也应你抬我、我敬你。   只是她做母亲的,难免心偏。   她找丈夫商量,就是因拿不定主意。既然丈夫这样说,郑夫人便道,“那咱们就托大妹妹进宫时跟姑母说一声,别让公主再空着伴读的位子,倘有别的闺秀合适,另选旁的闺秀补阿锦的缺吧。”   “嗯,就这么办吧。”S   郢世子夫人郑氏进宫说了此事,傍晚,郑太后问荣烺的意思,荣烺怪遗憾的,“阿锦姐不来了啊。”   “阿锦定了亲事,得在家学着当家理事了。”   “这在宫里不能学么?”荣烺问。   “这还有个缘故,你舅妈也想她能在家分担些家务。这也无妨,你若想她,召她进宫便是。何况你又常出门,以后宫外有什么趣事,阿锦进宫也能跟你说说。”   荣烺虽不乐意,也没勉强,将话一转,“下回我出宫,叫阿洋哥请我去最大的酒楼吃饭。要不是他跟阿锦姐定亲,阿锦姐还在宫里一起住着哪。”   大家都叫她这歪理给逗笑了。   郑太后问,“你这伴读就差一位,你心里有想补的人选没有?”   荣烺原是要等郑锦回来的,她从没想过选新伴读的事,一时间心里好几个人选,正琢磨着,就听父亲说,“你不常夸丁相家孙女才气过人么,不若选丁家姑娘。”同母亲道,“丁相家的孩子,总不会错。”   郑太后眼底有一丝幽深的光芒,斜倚玉榻看荣晟帝一眼,见荣烺有些犹豫,道,“听一听阿烺自己的意思。”   荣烺说,“父皇,我原想着,阿锦姐出身勋贵,再找伴读,是不是也找个勋贵家的女孩子?”这是姑妈顺柔长公主提醒过她的事,阿颜她们各自出身,也代表朝中不同的派别。就荣烺本身,她有交好的勋贵出身的闺秀,递补郑锦留下的伴读空缺。   荣晟帝一摆手,“哪里的事。咱们皇家,只看谁当用谁不当用。有用的合适的留下来,这就是了。”   荣烺有些懵,她说,“丁姑娘也不错,可她年纪也不小了,兴许也很快就定亲哪。”   “想那么远做甚。丁相与社稷有大功,他是已致仕的人,如今又回朝教导你们兄妹,这也是加恩丁相。”   既然父亲这样说,荣烺便答应了。   郑太后有些意兴阑珊,“那就把阿锦住的屋子收拾出来,给丁姑娘住。”   “先不要。”郑锦是荣烺最初的伴读,情分是不一样的,“给阿锦姐留着呗,等她出孝我还要邀她来宫里小住哪。另让宫人收拾出一间小院给丁姑娘就是了。”   郑太后令女官安排。   第二日,荣晟帝单独召见丁相,告诉丁相点其孙女为公主伴读之事。丁相极为意外,他不掩惊讶,先行谦虚,“陛下天恩,臣孙女长于乡野之地,焉能入宫为公主伴读?”   荣晟帝摆手,“丁相不必多礼。朕时常听母后提起当年,丁相匡扶社稷于危时。朕当时年纪小,可丁相的功绩,朕一直记在心上。”   “此乃臣份内之责。”丁相心如电转,公主身边已有颜相之女为伴读,陛下为何又点一位清流之女为公主伴读。   当然,公主身边的位子不若皇子重要。   可丁相从不疏忽任何细微小事。   不管如何,回家先把孙女的亲事定下来。   丁相刚想此事,荣晟帝已道,“你家长孙女的亲事,暂不要急。”   丁相心下迅速袭来一股极不好的直觉,他露出一丝惶恐,躬身一礼,“臣惶恐。”   “不必惶恐。”荣晟帝眼中流露出淡淡笑意,亲自上前扶起丁相,拍了拍丁相虽瘦削却依旧笔挺的肩头,“丁相的肩背,扛过社稷,扶过危难,是朝廷的邸柱。丁相的孙女,必也是极好的孩子。”   丁相诚惶诚恐的自昭德殿退出,想了想,还是往万寿宫请安去了。   丁相如坐针毡,从自家庶民出身,一直说到自己战战兢兢的求学生涯,为官生涯,再三谦逊低门小户,恐怕孩子不堪为公主伴读。   郑太后道,“昨日陛下特意点的你家孙女,我看那孩子也不错,诗词也写的好,进宫来与阿烺一起读书。放心,我将她当孙女待。”   郑太后这里不露分毫口风,丁相也不知皇帝陛下这主意,太后娘娘到底知不知道。简直愁死丁相了。   扣着郑镇北不让回军中,老国公生前已将皇子妃之位让出,又主动联姻大长公主之后,这皇子妃之位必属姜氏女,如此既可短暂安抚郑家,毕竟皇子正妃不算外人——郑家女婿的亲妹妹;也使姜家拼死效力,帝恩至此,非肝脑涂地不能为报。   当然,皇子不会只有一位正妃。   丁相清流出身,他极不愿孙女为侧室。   可如今,皇帝陛下都直接说了,他也不能反对。   依凭他的资历,孙女即便为侧,也必是良娣品阶。   哎,宫中荣华富贵至极,可规矩繁复,日子不见得比小户人家自在。   好在丁相这辈子风浪见得多了,既然皇家要联姻,让孙女进宫熟悉一下宫廷生活也好。 第198章 灯灭之一   殿下 正文第一九八章   丁相回府把宫里想让孙女进宫给公主做伴读的事说了,丁璎既惊且喜,看向祖父祖母,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丁夫人也问是真是假。   丫环端来新泡的茶,丁璎接了奉予祖父。丁相看孙女还只是高兴,心下一叹,面儿上不露,只道,“陛下和太后娘娘亲口同我说的,这还能有假不成。”   丁璎向来稳重,十分沉得住气。即便心下狂喜,也未失态,反是道,“前几次受公主邀请进宫,公主身边都是三位伴读,我想大约公主是要等郑姑娘出孝后再进宫的。祖父,宫里怎么会突然让我进宫给公主做伴读?”   哎,孙女非但生的好,人也聪慧。   丁相当然不会觉着让他家长孙女给大殿下做侧室是委屈了他家。陛下就大殿下一个儿子,除非郑皇后有子,不然,以后储位也多半是大殿下的。   大殿下的侧室,也必出自名门。   丁相单纯是不想家中与皇室结亲,事儿怪多的。   你有本事,别人看你家是外戚,都得说你靠裙带关系。   你没本事,酸言酸语更不会少。   总之,在丁相看来,这是件好坏参半的事。   丁相道,“约摸是郑姑娘不进宫了。”   丁璎纵生来稳重,此时仍有许多不可置信,她犹豫的说,“这自然是件大好事。我几次进宫,与公主也相处得来。可咱们来帝都的日子浅,公主在帝都有很多好朋友,其中许多都比我交情深。公主怎么选我呢?”   “这是陛下与太后娘娘定的,原我也想着宫里规矩多,不若在家自在。两宫既看你好,你就大方受着,这有何妨?”丁相拈须道,“我为官时,也是朝中忠臣。你亦不逊其他闺秀,只管放心进宫,我每个月都要去给公主讲功课,你也莫妄自菲薄。”   祖父这样说,且她知祖父当年曾任首辅,自家家世也并不算低。   丁璎心中有些底,也便稍稍放了些心。   待丁太太听闻闺女要进宫给公主做伴读,更是喜动颜色,忙着同婆婆打听进宫要带的东西。   不必她忙,不多时,宫里便有女官过来,传太后娘娘口谕,宣丁姑娘进宫做伴读。女官十分细致,宫里的一些规矩,还有带的东西都指点到了。   这样约好,明日再来接丁姑娘进宫。   晚上丁大人回家,亦是欢喜。   只有丁欢,既为姐姐高兴,又因以后不能每日与姐姐相见,不禁叹气。   丁璎看他小大人似的叹个没完,亲自到厨下做了他爱吃的醋焖鸡,丁欢闻着焖鸡的鲜香酸爽味,不禁道,“原本我得明日姐姐你进了宫才会想你,你这专给我做好吃的,我现在就开始想了。”   丁璎笑着给弟弟布菜,“我又不是不回来,十天一休沐就回来的。”   丁欢说,“那也不如每天在一起好啊。”   丁大人素来严谨,最见不得儿子这啰嗦劲儿,脸一板,“吃饭还堵不上你的嘴,快吃饭。”   丁欢只能扁扁嘴,闷头吃饭了。   丁相瞥儿子一眼,你这总当着老子面儿发号施令是啥意思?   丁大人一缩脖子,生怕他爹怼他,也忙闷头吃饭了。   第二日,丁璎便带着一位伴自己长大的侍女,带了些平日常用的物件儿,随着宫里来人,坐车进宫去了。   荣烺一向待人不错,颜姑娘几个也都是好相处的闺秀,大家凑在一处,丁璎虽来的晚,她性子温柔大方,学识亦佳,为人不卑不亢,上上下下的,很快就熟了。   唯有不少帝都豪门夫人扼腕,她们多少也闻了些郑家姑娘不再进宫做伴读的信儿,正想这些日子多带着自家女孩儿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哪,这大好差使就落在了丁家姑娘头上。   怎不叫人既遗憾又羡慕。   还是丁相,非但有教导皇子皇女的差使,家中孩子也跟着近水楼台先沾光。   荣烺听不到这些声音,便是听到她也不在意。   马上就是荣玥的及笄礼,荣烺正张罗着大家裁新衣,到时好去观礼。荣玥的大礼服也是宫里做的,荣烺把自己的凤凰锦送了阿玥姐一匹,让阿玥姐做礼服。   荣玥连连摆手推辞,“这太贵重了。我听我母亲说,凤凰锦是蜀中供品,向来只供凤仪宫的。公主你这锦肯定是皇后娘娘所赐,怎么能给我呢。”   “这可怎么了。阿玥姐你这辈子也就一次及笄礼,又不是平常穿,就及笄礼时穿一次。”荣烺说,“要不我去问母后,她肯定也同意我的。”   荣玥摇头,“不妥不妥,公主你是好意,可正因这样,我才不能逾矩啊。”   荣烺知阿玥姐素来胆小,便不再问她。晚上嫡母到祖母这里定省时,荣烺同嫡母提起,“阿玥姐担心逾矩,可我想,就这一次,这可怎么了。母后你跟阿玥姐说说。”   荣玥悄悄看荣烺,小声道,“公主您怎么还跟长辈们说啊。”S   荣烺道,“我说你总不应么。”   荣玥说不过她,挺不好意思的,“就这么件小事,不应该让姨妈和公主为我操心。”   “这怎么能是小事呢。”郑皇后道,“及笄礼可是女子的大事。”她略一沉吟,同婆婆兼姑妈郑太后道,“母后,按规矩凤凰锦向不赐臣子之家,阿玥的担忧也有理。不过,阿玥不一样,她母亲有注《新贞烈传》之功,此书惠及天下女子,便破例一次也无妨。”   郑太后笑允,“这话是。”   郑皇后与荣玥道,“这是因你母亲之功,恩荫于你,司礼尚宫那里会记清楚的,你就放心接受吧。”   荣玥忙起身谢过郑皇后所赐。   宫里赐凤凰锦给荣玥做及笄礼的礼服,这自然是郢王府难得的体面,只是下赐原因令郢王府颇有些,嗯,说不出的感觉。   既非因郢王乃宗正令,为宗室操心劳力所恩赏。也非旁的特赐郢王府之类的原因。而是因郢世子夫人郑氏注解《新贞烈传》,恩荫其女。   不知多少人羡慕郢王妃有郑氏这样会注书,又柔和孝顺的儿媳妇。   云安郡主都特意回了趟娘家,里里外外的把大嫂夸了一通,郑氏叫小姑子夸的羞红脸,“我也只有爱读书这一样爱好,旁的都不成。”   “这就了不得。像我,一看书就头疼。”云安郡主一直挺喜欢郑氏,不争不抢,贤良温和,娘家也硬。对侄女荣玥的及笄礼,云安郡主也很关心,问,“大嫂,阿玥的正宾请的谁?”   及笄礼上,正宾最是要紧,必得一德才兼备的女性长辈方可。   郑氏颇觉不安,“我请了长公主。”   “这可真好。”云安郡主道,“亏得大嫂你跟长公主的情分,阿玥能有长公主做正宾,再体面不过。”   郢王妃淡淡,“我说让你舅妈给咱阿玥做正宾,谁晓得你大嫂有主意,不跟我商量就定了长公主。”   云安郡主道,“母妃,你这话说的,舅妈虽是国公夫人,也远不及长公主尊贵。”   “就长公主那性子,你放眼看看,阖帝都谁请她做正宾啊。”郢王妃不客气的说,“长公主与驸马多年不和,这及笄礼,有长辈对晚辈的冀望,必得请一位德才兼备,名声极好,夫妻恩爱的人才好。”   郑氏的脸就冷了下来,她跟长公主是好朋友,不喜欢听婆婆这样说长公主。郑氏问,“母妃是觉着长公主德才不兼,还是名声不好?”   郢王妃见郑氏竟敢跟她撂脸子,当下就怒了,“你这是什么话,阖帝都谁不知道她,仗着长公主的身份,与驸马不合,忤逆婆家长辈。她也就是仗着身份作威作福,要搁寻常人家,谁理她!”   郑氏的头嗡一下子,气的双手发颤,浑身发抖,可她天生不擅与人拌嘴,竟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郑氏猛然起身,一句话不说,扶着丫环走了。   云安郡主忙追过去劝郑氏,“大嫂莫恼,母妃说话不留神。”   郑氏脑袋嗡嗡的,连云安郡主说什么都听不清,只管扶着侍女往外走。云安郡主劝两句,看她不说话一径往外走,也没法子,只能讪讪回了正院。   郢王妃刚出了口恶气,正在吃茶,见闺女回来,又说闺女,“你还去劝她?你没见她怎么跟我说话的?亏她也算大家出身,还成天看书啊,我看她连孝字都没看明白。”   云安郡主也有些生气,“母妃你也是,长公主再不好,论身份也比舅妈高贵一千倍不止!谁家能请到长公主不用,去用国公夫人的!你怎么里外不分哪!”   郢王妃刚被儿媳撂脸子走了,又叫闺女排揎,也恼了,一拍桌子,“我里外不分?我哪句说错了,除了她,谁会请长公主做正宾?”   “除了大嫂跟长公主有交情,你以为要是你去请,长公主能应你!”云安郡主气的也不想在娘家呆了,“还说什么仗身份的话,你是说长公主还是含沙射影说大嫂,你心里清楚!你要不是生在国公府,你能嫁给我父王,你要不是仗着我们荣家的身份,你能做王妃!”   云安郡主一惯有些势利,却看不惯她娘这么拿捏自己家人,简直是祸家的根本!JG   郢王妃气个仰倒。   云安郡主一甩袖子,午饭也没吃,回自家去了!   云安郡主原想郑氏软弱,估计也就回屋自己哭一会儿。没想到,郑氏是气狠了,她坐车也没回娘家,娘家现在守孝,她这样哭着回去,万一把兄弟的性子激起来就不好了。   郑氏朋友不多,也没别处好去,她就哭着进宫去了。   她姑她妹,都在宫里。 第199章 灯灭之二   殿下 正文第一九九章   郑氏气坏了。   跟姑妈说,“要是母妃说我,我听着就是。长公主是我的朋友,她竟然当着我的面就说长公主的坏话。我是再不能忍的。”   郑太后看她眼睛都哭肿了,问她,“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我先在姑妈这儿住几天,我暂时不想回去。”对郑氏来说,皇宫就是她姑妈家、她妹妹家,她自小就给长公主做伴读,在宫里住过很多年。别人可能觉着宫里规矩多,拘谨,郑氏完全没这感觉。   郑太后说,“那你就跟阿玥一起住吧。”   郑氏答应下来。   郑太后说,“郢王妃素来有欠分寸,这也并非一日。你何必为这等浑话气恼,没的伤了自己身子。”   郑氏很实在地,“我一听就控制不住,就好生气。”   “你去看看皇后,跟皇后说说话。”   郑氏就去见自己妹妹了。   郑皇后没耽搁,当天就把长公主宣进宫,把郢王妃如何说的,叫郑氏的近身侍女一五一十跟长公主学了。长公主立刻就找荣晟帝评理,“我好端端的,没半点得罪她的地方,她一个王妃就敢这样说我!陛下管不管,陛下若不管,我也长着嘴,我也能去外头叫她现现眼!”   荣晟帝只得先解决家事,毕竟是他婶子得罪了他妹妹。   荣晟帝找来郢王,郢王在宗正寺当差,啥也不知道,哪儿就能知道他媳妇这嘴能把儿媳妇、长公主一下子都得罪完了。   郢王心里虽偏着郢王妃,到底也不能说郢王妃这话就对,光背后说人,还叫人知道,这就大错特错了。   郢王满面愁容,无奈的看向荣晟帝,跟长公主说好话,“大侄女,这是你王婶的不对,回头我叫她给你赔不是。你就看我面子上,别与她个糊涂人计较。更不要同她生气,为她一个糊涂人气坏了你,不值当的。”   顺柔长公主冷冷道,“还敢说我仗身份!端着我们皇家的碗,欺负我!幸亏陛下是我亲兄,能替我做主!当年皇祖父为您择妻时,怕也没料到今日一外姓王妃,就能欺到我们公主头上来了!”   顺柔长公主不肯罢休,“当着陛下与母后的面儿,必得给我个交待!今天是我,明儿好不好就得轮到阿烺,轮到嘉平姑妈!”   郢王灰头土脸,虽然他心里也十分不喜长公主,且看不惯长公主往日间不守妇德的作派,可他并不愿就跟长公主翻脸。   皇家公主都是联姻朝中重臣,从来地位超然,就是荣晟帝,也不愿见自己皇妹被郢王妃背后说坏话。   郢王道,“这样,我若向你赔礼,就是将你架火上烤了。明儿我让你兄弟来,亲自同你赔不是。那个糊涂人,你莫与她计较。”   长公主冷哼一声,又看向荣晟帝。   荣晟帝看母亲,郑太后道,“这事既与顺柔有关,也与郢世子夫人有关,我若处置,未免要说我偏闺女偏娘家侄女。皇帝做主吧。”   荣晟帝心想,一个是我皇妹,一个是我堂婶,我自然是偏皇妹的。   这事原也要给皇妹些补偿,当然,也要给郢王妃相应责罚。   荣晟帝道,“那就郢王妃罚俸三年,着其在家反省过错。皇妹看如何?”   长公主稍稍满意,“我都听皇兄的。”   郑太后郑皇后都没反对意见。   郢王觉着,虽略伤脸,能就此揭过也就算了。   郢王抱拳行礼,“陛下,老臣这就回府,教训那口舌不谨搬弄是非的老妇去。”   荣晟帝点头。   郢王看向郑氏,“儿媳,你也随我一道回家吧。”   郑氏摇摇头,小声道,“父王,我就不回去了。以后世子那边儿,让孙氏多服侍。母妃那里,也让孙氏多留心吧。”   郢王心中未尝不愿郑氏多事,要不是郑氏来宫里诉苦,这事也闹不起来。可一听郑氏不回,郢王有些急,“这叫什么话,孙氏只是侧妾,如何能与你相比。你母妃只是一时糊涂,怠慢了你。你放心,回家我必告诉她,必得待你好,不叫你受委屈。”   郑氏继续摇头,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衣襟上。她素来都是柔弱不肯生是非的人,平常吃些亏也都是不计较的。   故而,见郑氏流泪,连荣晟帝都难免心生怜惜。表姐若非受了大委屈,也不能这样。心中对郢王妃不满更甚。   郢王连忙说,“谁家过日子也有个磕磕碰碰,你一向是个有心胸的,你母妃上了年纪,你莫与她计较才是。”   长公主递帕子给她,“你有什么委屈,只管告诉我们。哭有什么用,你就是哭瞎眼,心疼你的也就是在乎你的人。”   郑氏的眼泪越拭越多,她哭着说,“我就是觉着人太没情义了。母妃不是故意说长公主的,她是在说我。她以前说我,还能讲些道理。现在都不讲道理了,我知道是因为我父亲过身的缘故。要是旁人因此轻视我,我是不在意的。我嫁给世子十八年了,我叫了十八年的母妃,从嫁给世子那天起,每天晨昏定醒,从未延误。原来母妃待我从没有一点真心,因为要挑剔我,还连累到我的朋友。”   “我不想回去了。十八年都暖不透的人心,我觉得好冷漠。” 第200章 灯灭之三   殿下 正文第二零零章   荣晟帝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他不大喜欢郑家,自来帝王便不喜权臣。荣晟帝也一直想削一削郑家的权,但这是掌权者之间的牵扯,并不意味他就看得上这种欺负女眷的手段。   简直不入流!   荣晟帝望向郢王,郢王额角微微沁出冷汗,刚要辩白,就被郑太后面有倦色的打断,“好了。郢王退下吧。”   郢王就要诉冤,郑太后对荣晟帝骈指一挥,“皇帝,你们都退下,我有些累了。”   连荣晟帝都一并打发出了万寿宫。   荣晟帝起身保证,“母后放心,有朕在,没人敢欺负舅家。”   “我知道你的孝心,你们先去吧。”郑太后有些厌倦的挥了挥手,荣晟帝也就带着诸人退出正殿。   沿阶而下时就安慰了六神无主的表姐几句,“表姐放心,万事有朕。你若想在宫里住些日子,只管当自家是一样的。”   郑氏眼睛红肿的点头,“那我跟阿玥一起住。”   荣晟帝交待郑皇后,“照顾好表姐。”   荣晟帝一一安排好,其间根本没看郢王一眼。荣晟帝乘步辇离去时,郢王快步追在辇旁,气喘吁吁的解释,“陛下,陛下听老臣一言,老臣绝没有……”   郢王也羞的说不出口,急着,“陛下看老臣这些年,迂腐有,无能有,可老臣岂是那样的卑鄙小人!”   荣晟帝轻轻一拍步辇扶手,步辇停下,郢王追了上来,荣晟帝的目光像是淬了冰,没有丝毫容情,“让郢王妃好好反省,且不说她是宗室王妃,就是寻常无知妇人,但有良心也做不出这种势利下作之事!朕深以为耻!”   说完,荣晟帝一抬手,步辇继续前行,独留郢王在风中萧瑟而立。良久,郢王咬了咬牙,低声怒斥,“这混账妇人!”   抬脚匆匆出宫。   紧跟着宫里就颁下郢王治家不言罚俸三年,郢王妃刻薄成性罚俸十年,收缴亲王妃七尾凤钗,禁足自省的圣旨。   郢王妃脸上一个淤紫掌印,刚上了药,一听这圣旨,郢王妃直接厥了过去。   自郢王火冒三丈的回府,怒斥郢王妃,暴怒之下还动了手,家下人见吵的太厉害,连忙到二门打发人送信给世子,将世子请了回来。   郢王也气的不轻,靠着引枕气若游丝,“上辈子造孽,娶了这么个祸家妇人。”   郢世子先得问究竟怎么回事,下人说半天也没说清楚。   这事儿忒丢人,郢王都说不出口,让子晴先生同长子讲了。子晴先生都得说郢王妃是脑子有病,郢王妃出名的面人,全帝都知道的好性情。   就是子晴先生,都能时不时收到世子妃着人送来的笔墨之物。   虽是郑氏女出身,全无郑氏那起子霸道不容人的性情。世子妃出名的温柔贤惠。   世子妃这样的出身,她就是不贤惠,你不也得忍么。   人家有这样的出身,还能温柔似水,那就是真贤惠。   郑家现在如何,你是她亲婆婆,旁人还没来踩,你先踩。   不怪世子妃心寒,子晴先生都觉着郢王妃为人,无情无义,刻薄寡恩,他听着都心寒。   郑家只是在守孝,今上尚未收郑家兵权,郑太后郑皇后也好端端的一个万寿宫一个凤仪宫的住着哪。   你这样做事,无怪世子妃都忍不了,往宫里诉苦去了。   郢世子听完也是个大无语,别家都是当差上出事,受贬受罚。他家却是内眷之事,令阖府蒙羞。   郢世子叹道,“世子妃也是,什么委屈不能等我回来,还非往宫里诉苦去。”   子晴先生默默看了世子一眼,郢王已大怒,指着长子道,“这是什么混账话!那婆娘是非不分,你也是非不分么!”   “什么是一家人,外人来欺,咱自家人都要护自家人,这才叫一家人!自家人反作贱起自家人,这是人吗?”郢王痛骂长子,“孙家这些年不得意,我可有就怠慢你母妃,就让别人欺她头上去!她倒好,你岳父刚刚过逝,儿媳妇还没缓过父丧之痛,她就刁难刻薄儿媳,不怪儿媳心寒,我都心寒!哪天我有不得意之时,她怕要重披红妆改嫁他人了!如此心胸狭隘,是非不分,焉配亲王妃之位!”   郢世子膝盖一软,直接跪在父亲榻前,指天誓地为母亲辩白,“母亲有了年岁,她又无甚学问,难免见识短些。可母亲嫁给父亲这些年,待父亲待家里都是一心一意。她就是有些婆婆看儿媳的挑剔,并不知会酿出这样的大事。若她知晓,就再如何心中不快,也不会挑剔儿子媳妇的。”   “父亲放心,儿子这就进宫,给长公主赔礼,给儿子媳妇赔礼,定把儿子媳妇接回来,也定能让长公主消气。父亲看在儿子们和妹妹的面子上,就饶恕母亲这遭吧。”   要是郢王妃年轻,还能人道毁灭,大不了让郢王妃出家念经。可如今,儿女双全,孙辈满堂,纵再如何厌弃这老婆子,也得为儿孙考虑。   一念至此,郢王愈发灰心,摆摆手,“你说的容易。原本咱家虽与长公主不近,也没明面儿上的冤仇。你媳妇,更是咱家人。给你母亲这糊涂人一闹,长公主心中有了嫌隙,你媳妇也心寒。内外都给她得罪玩了,陛下圣旨一下,咱家更成了帝都笑柄。有你母亲这样的‘好名声’,算是把阖府的颜面都葬送了。”   郢世子这样的身份地位,自然明白名誉重于一切。   他也不明白,母亲如何就失心疯骂长公主,人家长公主是要给他闺女及笄礼做正宾的,这事儿既体面又好看,旁人求还求不来哪。   郢世子硬着头皮,“过日子,都难免有些沟坎。父亲放心,如今孩子们还小,过一二年,这事淡了,也影响不到哪儿去。”   说着看向子晴先生,想子晴先生帮忙劝一劝父亲。   子晴先生对郢世子为人叹为观止,原不想理他,不过,郢王待他有恩。子晴先生道,“王爷不妨借此机会歇一歇。王爷乃宗室长辈,这些年的情分还是在的。何况,这事一想,了解王爷的都知道必是王妃的妇人作派。”   “王妃这一闹,陛下势必要安抚郑家的。”子晴先生感叹,真是糊涂妇人坏事。   郢王也正因此极为恼怒。   陛下眼瞅要削郑家兵权,这时候抬举郑家还来不及,可恨他家糊涂婆子竟在此时挤兑刻薄儿媳妇。儿媳妇只是软弱,又不是傻,往宫里一哭诉,郑家能不警醒?   这可恨的婆子!   就会坏事!   再如何恼恨,也得商议出个章程。   眼下没旁的法子,只得给长公主送礼,给太后皇后送礼,还得是重礼。郑公府那里也得走动,纵先前郢王与老国公已有些不对付,可两家并未撕破脸儿,面儿上还是好的。   这些事,还得郢世子去办。   郢世子豁出脸面,四处赔礼,他一人也顾不过来,同父亲商量,“把大妹妹叫回来,我头一回往宫里去,怕得不了什么好脸面。大妹妹时常进宫,跟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长公主关系都还行。少不得要请大妹妹帮着说项。”   这说的是大妹妹云安郡主。   郢王一想到老婆子丢人现眼,全家都跟着赔礼,连出嫁的闺女都要为娘家去跟人赔笑,气的脑门子一蹦一蹦的疼。   没用人去请云安郡主,她消息灵通,听闻老父被罚俸,母亲直接叫宫里收缴了唯亲王妃可佩的七尾凤钗,顿时心里一跳,已有不好预感,连忙吩咐下人备车,匆忙往娘家去了。   一听这事儿,云安郡主就担心是不是她娘同大嫂拌嘴的事叫宫里知道了。回家见老爷卧病在榻,兄长满面愁容,再一打听,就是这事。   云安郡主身为见证人之一,最清楚来龙去脉的,一叹坐在椅中,“我该拉住大嫂的。我也说了母妃几句,让她收了那些糊涂念头,待大嫂客气些。没想到大嫂恼怒至此。”   “你母妃算是把你大嫂伤透了心。”郢王揉着眉心,“不知道的得以为咱们阖家都是那等凉薄人。”   “那不是。父王你这也多虑了,母妃就是放不下她那点当婆婆的威风意气。”云安郡主道,“这也没旁的法子,无非就是多进宫讨太后娘娘欢喜。我勤进宫,多陪太后皇后说说话,再跟长公主辩白辩白,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郢王拍拍闺女的手,欣慰滚下泪来。   儿女连忙说了无数宽慰的话,这真是神人也想不到的事。哎。丈夫遇着糊涂妻子,儿女遇着糊涂母后,能怎么着呢?   当然,郑氏的出身也实在硬的过分。   郢世子跟妹妹说,“你大嫂平常也没这么大的脾气。”   云安郡主比兄长更了解大嫂,“大嫂不一定就故意去宫里告状的。她兴许就觉着,跟姑妈姊妹说一说心里苦楚。”   郢世子险没叫这话噎死,那是普通姑妈普通姊妹么!   云安郡主凤眼一眯,看出兄长心中所想,当下便把兄长怼了个跟头,“别怨天怨地的,得好处时怎么不说了?这些年,阖帝都的夫人贵女,有哪个似大嫂在宫里的体面!看哥你这样儿,沾光时没见你谢大嫂,这会儿唉声叹气。你找母妃叹去,都她惹的乱子!”   “待我进宫,带着华儿,她跟阿玥跟公主都说得上话。”云安郡主是个爽快性子,怼兄长几句,又开始想主意,“放心吧,大嫂素来心软,不看僧面看佛面,只要大嫂气消了,咱们始终是一家人。”   郢世子跟妹妹发不出火,眼见连外甥女都要为他家的事出力,也知妹妹一心为娘家好,兄妹俩又商量一回。   如今天色已晚,云安郡主未再多留,便坐车回家去了。   云安郡主算盘打的不错,结果,她闺女杨华一听这事的始终,当下拒绝,“我才不去哪。这怎么张嘴啊!”   “有什么不好张嘴的,你就说,你外祖母已知道错了,现在都改好了。”   “这话能有人信么。”杨华说,“朝廷一下旨,罚了外祖母,她立刻就成明白人了?”   “那你也该去看看阿玥,你们平时多好啊。如今你大舅妈受了委屈,阿玥心里定也不好过。”   “这是该去。但我话说前头,我可不会帮外祖母说情。”   “行了,不求你去说情。你去瞧瞧阿玥,跟阿玥说说话,给她宽宽心。”   母女俩商量好明天进宫,郢世子却不能等到明天,他当天下午就进宫到万寿宫请安。不过,却是连宫门都没能进,宫门口守着的内侍客客气气的说,“世子爷,不是咱们不给您通传。里头早传出话来,说若您来了,让您先回去。”G   郢世子已有心理准备,此时半点不恼,温和的同内侍道,“娘娘的懿旨,我只有遵从的。我就在门口给娘娘请安了。”   说完一撩袍摆,恭恭敬敬的在宫门前磕了三个头,也不让内侍为难,磕过头便回了。   万寿宫内,荣烺放学听闻此事,那简直,满肚子的义愤填膺。荣玥担心母亲,辞过皇祖母就去看母亲了。   郑氏伤心难过了大半日,如今稍好了些,看女儿忧心忡忡的面容,郑氏抚摸着女儿的背,感慨道,“你也别担心,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以往我也不知你祖母凉薄至此,乍见她这样,我一时惊痛,哭也是哭我这些年的孝心白费了。好在我也看清了她,总比一辈子混沌的强。如今你也看清了,更不必伤感。世上并非每个人都值得我们付出情义。”   荣玥气的眼中含泪,“我就是觉着祖母太没良心了,母亲你那么孝顺她,她竟然这样待你。”   “我也没想到。”郑氏拍拍背,“别为这个生气,不值当。今天都学什么功课了,跟我说一说。”   母女俩慢慢说起话,荣玥看母亲无大碍,也就把没良心的祖母抛一边儿去了。   母亲说的对,不值当为这些没情义的人生气。 第201章 灯灭之四   殿下 正文第二零一章   第二日,郢世子到长公主府为母亲赔礼道歉,原以为依长公主的脾气,必有一番为难。出乎意料,长公主并没有令郢世子难堪。   “昨天我乍听闻那些混账话,着实气恼了一回,今天好多了。”长公主站在树下,看侍女们在校场练习骑术,转头与郢世子道,“我是开府的长公主,以往虽不曾与你母亲深交,却也没得罪过她。若她今年十岁、二十岁,说出这样的话,我还能原谅她。时间还长,她还有明白的机会。如今她也是五六十岁的人了,即便她亲自到我面前赔礼也不过碍于宫中的态度。你回吧,我不会原谅她,不过,也不会迁怒旁人。”   长公主心平气和,郢世子更有些不好意思,他与长公主年龄相仿,少时也是以兄妹相称。郢世子惭愧的叹了口气,“我母亲那个人,哎。”   郢世子有些说不下过,抱拳向长公主行一礼,“大妹妹你心胸豁达,兄长谢你。”   长公主一摆手,翻个白眼,“走吧走吧,我也没完全消气。”   郢世子失笑,“还有件事,想请大妹妹帮我参祥参祥。”   “阿郑的事你不用跟我提。”长公主道,“她素来好性子,可你家也忒欺负老实人。”   这正是郢世子与郢王府的难处,郑氏真的是举世公认的老好人,成亲这些年,除一回卖嫁妆补贴婆家的事叫郑公府知道,上门来讲了回礼。郑氏还百般护着夫家。这些年,简直没说过夫家一句不好。   的确是把老实人气着了。   郢世子道,“我们这些年的夫妻情分,我知道伤了她的心。我跟父王商量了,以后叫母妃在小佛堂念经,平时儿女孙辈一概不能打扰她老人家清修。”   长公主看郢世子一幅老实人的诚挚模样,心里有些厌烦,只是脸上没露出来。微风拂过长公主的发梢,长公主道,“你是一等一的聪明人,阿郑是一等一的笨人。你们俩呀,哼。”   长公主摇头笑了笑,自嘲道,“我与驸马相看相厌多年,你倒来跟我讨主意。我跟阿郑如亲姐妹一般,难道我会替你向她说情?把你带来的那些金珠玉宝都带走,我不要。”   “这是我送给妹妹的,无干他事。”   “我不喜这个。听说帝都来了几十匹的西域宝马,你给我弄两匹来。”   郢世子一揖,“遵命。”   告辞时也并没有将礼物带回去,心下想着,长公主其实待他还好。   女官来禀此事,长公主也没放心上。想到郢世子那些小聪明,长公主真是不屑一顾,但凡有脑子的人,娶了阿郑这样的妻子,若非德行有亏,怎会十几年都捞不到朝中实缺,只能在宗正寺打转。   还真以为自己聪明绝顶哪!   长公主已不再追究,郢世子就一门心思专攻郑氏这里。郑太后不令他踏进万寿宫的门,郢世子就在宫门口行礼。   他每天来,日日来。   郑氏听说后,待郢世子再来的时候,到宫门口同郢世子道,“你别总这样,叫人看到,该说姑母偏着我了。”   郢世子一幅歉疚模样,上前去拉郑氏的手,被郑氏躲开,郑氏轻斥,“怎能在外这般失礼!”J   “我实在心中有愧,也见不到你,只好每天来碰碰运气。”郢世子露出讨好的笑容。   郑氏是个实在人,对这些小意讨好的话并不喜欢,她说,“平常我们也有三五日不见的时候,我就来姑母这里住些日子,想想事。”   “回家想不一样么?”   “这怎么回家想?”   “在想什么事,你说出来,我帮你办。”以为郑氏在趁机要条件,郢世子早想好了,不管郑氏提任何条件,他都应。   “等我想好再知会你吧。”   “到底什么事?”   郢世子追问个没完,郑氏就与他说了,“我在想,咱们不如和离吧。”   郢世子眼前一黑,险当场厥过去,他扑过去握住郑氏的手,“这叫什么话!咱们夫妻多年,从没红过脸!这回是母妃不对,你想想,我没待你不好吧!”   郑氏去拂他的手,却拂不动,只得一叹,“可我是绝不能同我所鄙视的人在一起过日子的。”   郑氏正色道,“人要有情义,要懂情义。你母妃不是这样的人,我也绝不会再侍奉这样的人做我的婆母。但她毕竟是你的母亲,她对你有生养之恩。不论她怎样,你都得对她不离不弃。在这件事上,我们是不可能再到一块儿的。与其两相别扭,耗干情分,不如早日分开。这样两不相干,彼此也都能过的舒坦。”   “这怎么舒坦?我不舒坦!”郢世子从来便鄙弃郑氏软弱无能,但此时,郑氏面容肃穆,没有丝毫躲闪,郢世子反是慌了神,他握着郑氏的手,“母妃这样,我也无能为力。我投胎时,阎王爷就这么安排的,我一投胎就是母妃的儿子。可我也不会让你受委屈,我同父王说了,以后就让母妃清净念佛,修身养性,咱们不去打扰母妃清修,让母妃好好修行。”   郢世子望着妻子,动情的仿若情圣附体,“这样,母妃得佛法之乐,咱们依旧清清静静的过日子,你看可好?”   “这怎么行呢。你母妃最喜欢吃炸的酥脆的小酥肉了。”郑氏很为丈夫考虑,“念佛可是不能食荤腥的。”   “母妃近来性子暴躁,未尝不是食荤腥过多的缘故。食素能养心。”   食素养心的说法,倒也是有的。   因为郢世子解决了郢王妃,郑氏和离的理由就没有了,郢世子又与她百般赔礼哀求,郑氏心软,说道,“你先回吧。我还得在宫里住几日,今儿皇后娘娘跟我说,让阿玥在宫里办及笄礼,我得帮着做些准备。”   郢世子也知不能操之过急,便顺了她的话,“那我明儿再来瞧你。”   “你在家服侍父王他们吧。这念佛也得不少准备,你别总来,还是得把心思放在长辈身上。她虽待我不好,待你还是很好的。”郑氏通情达理的说。   许多时候,郢世子都怀疑郑氏的愚笨是装出来的。看说的这话,这不就是让他把母妃关起来,再来接她么。   可夫妻这些年相处下来,郢世子又深知,郑氏不是有这些心机的人。   只能说老实人坑起人来,真是往死里坑。   容不得一丝虚假。   郢世子柔声应了,“行,我都听你的。”   “你回吧。”郑氏道。   “我看你先进去,我再走。”   郑氏受不了这种粘乎乎的拉扯,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便先回了。郢世子看她进门走远,方转身离去。 第202章 灯灭之五   殿下 正文第二零二章   荣烺素有侠气,对郢王府很有些义愤。   同时,她也是个会思考的孩子。   她一琢磨,就觉着有些事不大对。   这几日,杨华时常随母进宫,她与荣烺是朋友。荣烺问杨华,“就因着老国公过逝,郢王妃就欺负姨妈。郢王妃肯定是觉得老国公一走,就没人保护姨妈了。我看她平时挺聪明,她就没想到,宫里还有我们,就是宫外也有两位舅舅哪。”   杨华尴尬的挠桌角,“有这想法就不对。一家人就不能这样想,一家人应该同甘共苦。”   “正常人当然都跟咱们似的。我就说郢王妃这种势利眼,都没势利对时候。”荣烺评价一句,“在势利眼派里,也是不入流的势利眼。”   杨华心有同感,“谁说不是呀。”   荣烺看杨华,看来阿华姐也啥都不知道。   丁姑娘进宫日子晚,面对荣烺直言直语的性情,很担心杨华不好意思。只是,她也不知要怎么劝。   见颜姑娘姜姑娘都很习惯的模样,丁姑娘端起茶,慢慢呷一口,慢慢淡定下来。   近来,荣烺心中有个谜团。   这谜团,就是郢王妃带给她的。   郢王妃脑子有点问题,这是必然的。   不过,荣烺也不认为郢王妃就是个疯子。   在荣烺看来,老国公虽然过逝,但爵位已经有大舅舅承袭,二舅舅官位也在,除了两位舅舅在守孝,其他并没什么影响。   那为什么郢王妃会认为郑公府已经失势到可以随意欺压姨妈的地步了呢?   荣烺从没觉得郑公府失势。   她觉着郑公府还跟以前一样。   可明显,郢王妃必然有另一套判断标准。   郢王妃是怎么得出的结论呢?   荣烺好奇的要命。   只是,这事儿不能跟阿颜她们说,也不能去问姨妈。祖母这几天也不大欢喜,荣烺试探一回杨华,杨华瞧着啥也不知道。   好在荣烺朋友多,她另有主意。   等到上齐师傅的课,下课就要吃午膳了,荣烺让颜姑娘几人先回去休息,她有话要跟齐师傅讲。   颜姑娘几人虽有些意外,也依了荣烺。姜颖笑,“还要跟齐师傅说悄悄话不成?那我们先回了,殿下也别耽搁太晚。”   “我知道的,就几句话。”荣烺神神秘秘的。   待颜姑娘几人走后,她把宫人内侍都打发出去,让林司仪在外守门。   齐尚书收拾好自己的书本,望向荣烺,“殿下有什么事要单独问臣?”   荣烺勾勾手指,齐尚书过去,在她跟前俯身倾听,荣烺小声问他,“郑公府失势了么?”   齐尚书惊讶的一挑眉,“殿下怎地这么问?”   “先别管这个,快跟我说说。”荣烺催促。   “殿下先坦诚,臣才能坦诚啊。”齐尚书不急,笑着拉把椅子,坐在荣烺案前,俩人面对面。   她就知道齐师傅难缠,荣烺只好把实情同齐师傅讲了,“要不是认定郑公府失势,郢王妃敢那样刻薄姨妈?”   哦,原来是郢王府的事。   这事齐尚书知道,不过事关宗室,又因女眷,清流们都没兴致理会。   荣烺说完,就等齐师傅回答了。齐尚书弯了下唇角,“原来是这事。殿下多虑了,在臣看来,郑公府一如从前。”   “那郢王妃为何会认为郑公府势不如前呢?”   “应是郑国公郑将军都在守孝的缘故吧。”   “这是为何?”荣烺更不解了,“守孝结束自然可继续当官啊。”   齐尚书摇头浅笑,“殿下想的浅的。官位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父母丧,要守孝二十七个月,这就将三年的时间。官员守孝,不能当差,可官位上的差使是不等人的。故而就要另委他人。”   “可待孝期满,不一定能起复么?”荣烺问。   “这就要看运气了。若起复时有合适官缺,便能当一好差。若没合适官位,就要等了。”   荣烺道,“两位舅舅跟咱们啥关系,没谁的缺也不能没他俩的缺啊。”   齐尚书打个比方,“殿下觉着臣同殿下关系如何?”   “这还用说。”荣烺斩钉截铁,“所有师傅里,我最亲近最敬重的就是齐师傅你。”   “假如郑将军的官位,给臣坐了。待郑将军起复,殿下你会让臣再把官位交还给郑将军么?”齐尚书问。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事,齐师傅是文官,不可能担武职。   但齐师傅的意思,荣烺明白了。   荣烺道,“那另找个官位不就行了。”   齐尚书道,“道理是这个道理。”   “怎么,现实还跟道理不一样?”荣烺挑起小眉毛。   “一样。”齐尚书哄她,“咱们明白人都觉着一样,有些笨的偏觉不一样。”   荣烺说,“世上竟真有这样小鼻子小眼睛的人。”   齐尚书笑,“哪儿个个似殿下浓眉大眼呢。”   荣烺被齐尚书逗笑,她立刻恭维齐尚书一句,“我这比起齐师傅你,也尚有不及之处。”   “可算了吧。”齐尚书问,“殿下就是要问臣这个啊。”   “是啊。我总觉着这事蹊跷。郢王妃是比较笨,可平时那些个小聪明,一堆一堆的。”荣烺说,“她应该像史书中那些特别会见风使舵的人一样才对。我就奇怪,她是见了那股风得出的结论。”   聪明是真聪明,但公主殿下的生长环境太过单纯也限制了公主的天资。   齐尚书不能直接同她说朝中权位之争,他换了个说法,“从来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见风使舵不过小人行径,天之大道必有方向,不论顺流逆流,大道就是大道。只有对大道坚守如一的人,才会是最终的胜者。”   荣烺听惯大道理,史师傅大道理更多,她问齐师傅,“那啥是大道?”   “殿下所学,无一不是堂皇大道。”   “那不过是教做人的道理。”荣烺感慨,“齐师傅你什么都好,就有时说话太玄,直接说不就行了。”   “这就是直言了。殿下难道没听过,道可道,非常道。”   荣烺一笑,“我不跟你辩。你道理太多。要我说,什么事都简单些来不更好。”   齐尚书但笑不语。   荣烺解决烦恼,就辞了齐师傅,回宫用膳去了。   齐尚书送她到宫门口,看她进去,自己方带着侍从走了。午间晴明,无风,阳光的影子都很短,齐尚书一步步踩在宫中的青石板上,走的稳之又稳。 第203章 灯灭之六   殿下 正文第二零三章   荣烺回到万寿宫,远远从殿下就听到笑声。她快走几步,门口宫人都没来得及打帘子,荣烺就自己掀帘子,跑了进去。   宫人匆匆通传一声,“公主殿下回来了。”   荣烺定睛一瞧,满屋子人,怪道这般热闹。   父亲兄长都在,还有郑家两位舅舅、郑姨妈都在,嫡母郑太后、祖母,大家说说笑笑的。   荣晟帝道,“刚朕还说,你怎么放学还留下先生,这忒用功了。”   荣烺最爱热闹,她高兴的说,“我不知道今儿这样热闹,我要知道大舅舅二舅舅来,我早回来了。”   大家彼此见过礼,郑太后道,“换衣裳再过来。”   荣烺便辞了长辈,先回自己院儿换衣裳了。   颜姑娘几人已换好衣裳在荣烺院儿里等她,待荣烺换身常服,便随她一并去了正殿。荣烺一到,更添几分热闹。她是个话多的性格,问题更多,先问,“大舅舅你怎么没带阿锦姐一起来,我有好几天没见到她了。”   郑国公道,“陛下召臣等进宫说话,臣不能携私。阿锦在家也时常念起殿下,托臣给殿下带了东西。”   “咱们又不是外人,下回你只管带阿锦姐一起来,父皇绝不会怪你的。”荣烺张嘴就透着亲近,问父亲,“父皇,是不是?”   荣晟帝笑,“正是。国公切勿拘谨,咱们不同别人。我同表兄是自幼一起长大的,阿锦同阿烺也是一起长大的。”   郑国公谦逊道,“正因陛下恩深,臣更要谨遵规矩,才能回报陛下隆恩。”   荣晟帝嗔怪,“表兄就是太一板一眼了。”   “也不怪大舅舅谨言慎行。”荣烺一幅很有经验的模样,“主要御史话多。以前御史还参过我,还有翰林院的头儿,特别会糊弄人。大舅舅你是得小心些。”   荣晟帝无语,“你那是好几年前的事儿了。”   “父皇,你得这么想。我堂堂公主,他们都敢诬蔑。大舅舅不过国公而矣,他们更敢造谣了。”荣烺装模作样的感慨。   郑国公浸润官场多年,温声道,“那些是对殿下有误解的人,只要见过殿下的人,认真了解过殿下,都会明白殿下聪慧良善、心怀坦荡。若他们有朝一日真正明白,必为自己当年的言行羞愧汗颜的。”   “我都不跟他们计较的。”荣烺是真的心胸开阔,主要她有仇当时就报了。   荣烺先跟大舅舅说几句话,转而问二舅舅,“二舅舅,官学不赖吧?”   郑骁一向严骏的脸上露出几丝暖意,点头,“颇有一二可造之材。”   “是哪两个?”荣烺问。   郑骁道,“不止两人,有六个。”   “二舅舅快跟我说说。”荣烺追问。   “楚宣、白皓、丁欢、穆然、荣柒、闻峻英,这几人都不错。”郑骁道。   荣烺笑,“上回蹴鞠比赛,楚宣他们队输了,我听阿楚说,他们现在每天傍晚都拼命练蹴鞠,就等季考后的比赛赢回来。”   郑骁道,“军中也有蹴鞠赛,蹴鞠能煅练将士们的协调作战的能力。”   “这话有理。“荣烺道,“就是二舅舅你真是太谦虚了,只说旁人好,阿弢哥阿弘哥难道不好?我看阿衡哥的武功也很不错的。”   郑骁道,“他们出身将门,自小耳濡目染,略有出众是人之常情。”   “好就是好,关耳濡目染什么事?能耳濡目染,这是先辈们的血汗战功换来的。二舅舅当引以为豪,不要这样谦虚。”   郑骁好笑,“难道出门就说祖上如何,那与些无底蕴的暴发有何区别?”   “当然有区别了。无底蕴的暴发想夸耀祖上,没的夸。咱们有的夸,干嘛不夸。”荣烺说,“我读国史时,每每读到太.祖皇帝率诸将平定天下的英雄岁月就禁不住热血沸腾。”   荣烺激动的一扣小拳头,“我就是晚生了几十年,没赶上。”   郑太后每每听荣烺这满嘴闲扯都忍不住想笑,“那真是挺遗憾的。”   “当然了。”荣烺感叹,“当年是满地枭雄,与枭雄争,输赢皆轰轰烈烈。哪似如今,都改绵里藏针了。”   荣晟帝低头呷口茶。   郑皇后道,“阿烺文史学的不错。”   荣烺得意的扬起下巴,“我这跟祖母比还差的远。”   “你可别这么谦虚,你这眼瞅就青出于蓝了。”郑太后笑着打趣荣烺。   荣烺一向自信爆棚,“这都是祖母你教的好啊。”   引得大家都笑起来。   中午摆开家宴。   因郑家还在孝中,便只上了素酒。   荣烺与祖母郑太后一席,捏着自己雪色薄胎的小酒盏问,“大舅舅,阿锦他们出孝,你家中摆酒么?”   郑国公道,“他们小孩子愿意热闹便热闹一日,我们做长辈的便不参与了。”   荣烺道,“那到时我带朋友过去同阿锦她们热闹一日。”她凡事爱叫着兄长,“皇兄,咱们一起去。阿徽哥出孝就能继续在你身边当差了。”   “这很是。”荣绵颌首。   荣晟帝问,“阿弢阿弘年纪尚小,阿衡的差使,你们可心里有数?”   郑国公道,“皆由陛下做主。”   荣晟帝笑,“表兄先前就没想一想?”   “朝中差使,陛下看他哪里合适便哪里合适,臣断不能以私心害朝纲。”   “这话过了。大家都凡夫俗子,阿衡这里朕一定给他个好差使。”荣晟帝同母亲商议,“我记得阿衡守孝前是正五品,不如先到羽林卫做个千户。”   羽林卫是十二禁卫中的一卫,隶属禁军。   郑太后颌首,“皇帝看着好,一定是好的。”   “那就这么定了。”   郑家本就是正经亲戚,说句心里话,皇室与郑家的血亲,较之郢王府半点儿不远。   荣晟帝亲自在万寿宫设宴款待两位表兄,又给即将出孝的郑衡一个禁军实权五品武职,连郑锦的及笄礼都交待给郑皇后好生操持,最后家宴结束,更是厚赐郑氏兄弟。   这下,满朝人都能知道陛下看重郑家。   更令满朝震惊的是,郑衡出孝之日,荣晟帝非但赐下官职,连同世子之爵,一并赐予郑衡。   郑家感激涕零。   连郢王都带着郢世子亲去贺了一回。   就在郑家与郢王府重归于好的祥和气氛中,自嘉平关千里归来的嘉平大长公主一行,浩浩荡荡的回到了帝都城。 第204章 灯灭之七   殿下 正文第二零四章   得知嘉平大长公主回帝都的时间后,荣烺特意把功课停了一日,带着小伙伴们到城外迎接大长公主。   荣绵原想同去,跟史太傅请假没请下来。史太傅为此还求见荣晟帝,言说皇子公主功课要紧,不能随意耽搁。   荣绵善纳谏,只能听史太傅的。   荣烺属于刁钻的,她直接拿眼斜视史太傅,不耐烦的说,“我是公主,我说怎么着就怎么着,休要啰嗦。”   史太傅气的眼前一黑,当场就跟郑太后告了荣烺一状。   “公主平日功课虽好,可业精于勤荒于嬉,老臣一片忠心,全是为公主着想。”   郑太后还没说话,荣烺就伸手招呼宫人,“赶紧上茶上点心,把咱们史师傅的嘴堵上。”   就她这副无赖样,史太傅无端想起一句圣人之语: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史太傅只盯着郑太后,请太后娘娘拿主意。   郑太后不急不徐,慢呷口茶,方与史太傅道,“学习也要宽严适当,少个一两天有甚要紧。大长公主与国有功,让阿锦阿烺一起去迎迎自家长辈,无妨的。”   史太傅正色道,“皇子公主出行,身边焉能没有贵女命妇、朝中大臣相随,除此外,还要有相应仪仗。大长公主即便位尊,这样的仪使也过了。娘娘熟读经史,定不会让大长公主背负逾制之名。”   “那便依史卿的,让阿烺带阿颖几人,微服出宫,只当是迎长辈,也就是了。”郑太后呷口茶。   见郑太后没有再让皇子出宫相迎的话,史太傅也做出让步,没有再反对荣烺出宫的事。   史太傅告辞后,姜颖有些不安,私下跟荣烺说,“我祖母素来轻车简从,不讲排场。我看史师傅特别反对,不然,殿下就别去了。我去迎一迎祖母,将殿下的心意带到,也是一样的。”   “不用理史师傅。”荣烺道,“读书读傻了,不懂情义。大长公主这是回宫省亲,外嫁的老姑奶奶回娘家,娘家人当然应该远远的去迎接了。”   荣烺说,“这是亲情。”   不说姜颖如何感动,便是荣玥丁璎颜姑娘听了,都觉着心里暖乎乎的。   荣烺还有个毛病,啥事越不让她干,她干的越起劲。   原本她只管带着阿颖姐几人,再带上宫女侍女,去迎接大长公主就行了。因为史太傅实名反对,唧歪半天,荣烺决定,她得弄个大排场出来。   荣烺先同嫡母说了要用车辇的事,这是她的小凤辇,内务司早做好了,不过都是有正经大事时才乘坐。与小凤辇配套的还有相应的羽扇、卤簿、凤旗等物。   然后,荣烺又找来顺柔长公主商量,既然皇兄不过,就叫长公主姑妈一起去。   顺柔长公主与荣烺关系极好,给荣烺出主意,“这是迎接嘉平姑妈,要郑重些才显出朝廷的重视。除了咱们一起去,不如再宣两位外诰命,两位宗室妇人一道。”   俩人商量后,定下人选。   外诰命两人,一位是史夫人,这是荣烺的小心眼儿,就是叫史师傅堵心的。   另一位是罗公府的国公夫人。   这两位夫人应召后,她们各自的孩子也都沾了光,帝都闺秀里,荣烺就叫了两人,一个是史姑娘,一个是罗湘罗姑娘。   宗妇二人,荣烺请郢世子妃郑氏与另一位宗室的国公夫人相随。   另有女官内侍宫人数人,自不消提。   总之,她这一张罗,简简单单就弄了上百人的排场。   荣烺对这种出行啊迎接啊之类的事向来热情,她一大早起床,匆匆用过早膳,换上正式礼服,就带着姜颖等人与长公主一道登辇,率领大队随从,车马仪仗,浩浩荡荡出了宫。   当下有上朝的官员见了,自凤辇知是两位公主殿下出行,打听一二,方知是一大早出城迎接大长公主。   大家难免议论一回。   不过,此事在规矩礼法上全挑不出毛病,大家便也只是望着暗蒙蒙的天说一句,“这大早上的,公主殿下倒不怕辛苦。”   天气尚早,深蓝夜幕尚有星辰闪烁,街上除了骑驴坐轿往宫里上朝的大臣,并无多少人。故而,行路十分顺畅。   一路经朱雀大街出朱雀门,到了外城再行十里,至十里亭处,车队便停了下来。   此时,星辰隐没于天光之中,极遥的东方天幕上,层云被染出深深浅浅的玫瑰红,不久后,太阳星就会从云层后跃出来,照耀大地。   树上有许多不知名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唱歌,亭边柳树枝条已抽出嫩芽,几丛迎春染着朝露,不远处歇脚卖茶的店家边收拾热气腾腾的蒸笼锅灶,时不时好奇又惶恐的往这边儿望上几眼。   还有些提篮挑担的农人或小贩,额间一层细汗,远远或蹲或坐在路边休息的。   宫人放好坐垫,请两位殿下坐下休息。荣烺瞅着路边休息的人说,“往日他们定是在这亭子里休息的。”   顺柔长公主道,“这亭子原就是朝廷建来给给歇脚的,今日既相遇,便是缘分。将咱们带来的点心分他们一些,也就是了。”   荣烺赞同,“这主意好。”   林司仪摆好茶桌,另有大宫人将随带的点心小食拿出来,去分给了路边百姓。那些百姓接了东西,翻身朝着亭子叩拜。   荣烺经常被人行礼,这会儿却很有些不好意思,忙说,“不用这样的。“   顺柔长公主就很淡然,与荣烺道,“我们看来平常的东西,可能是这些百姓一辈子都难得享用的。对百姓来说,些微善行就能改善他们的生活。”   百姓们休息片刻就提篮挑担的走了,他们或是将点心珍而重之的放在篮子挑担里,或是小心翼翼包小揣怀里,走前向亭子再行一礼,方各自离去。   荣烺说不上什么感觉,她望着那些粗布大衣离去的百姓,说了句,“要是每个百姓都能吃的好,就好了。”   顺柔长公主道,“平时能吃饱,过年有肉,就是盛世了。”   荣烺经常跟着齐师傅丁师傅到宫外逛,知道一些民情,故而也知顺柔姑妈所言非虚,不禁叹了口气。   顺柔长公主好笑,问她,“叹什么气?”   “外头人过日子太不容易了。”   在亭中又等了片刻,便有前去哨探的侍卫快马回来禀报,“回两位殿下的话,再有一刻钟,大长公主车驾就到了。”   荣烺站起来到亭口眺望,现在还啥都看不到。   姜颖也脖子伸的老长一起看,可惜宽阔官道只有早上来往的车辆人马,并不见她祖母的车驾。她劝荣烺,“殿下先去坐,我来帮殿下瞧着,一见祖母车驾我就告诉你。”   荣烺想阿颖姐肯定是很想大长公主了,她点点头,“嗯,好。”   大长公主昨儿就得了信儿,知道荣烺与顺柔长公主要来迎接她。大长公主心里是很高兴的,帝都是她娘家,她回娘家,自然愿意亲亲热热、热热闹闹的。   不过,大长公主也没料到排场这般盛大,还有外诰命宗室妇女随驾相迎。   大长公主下了辇,荣烺与长公主姑侄二人向大长公主、姜驸马行礼,另有姜家其他男丁女眷见过两位公主殿下。   大长公主一手一个,挽住顺柔长公主与荣烺,笑的眼睛弯起来,“不必这样多礼。我说我时常回来,很不必惊动你们一大早上出宫迎我。”   顺柔长公主笑,“姑妈知道,我往日就是一闲人,阿烺特意跟先生请了假,说姑妈你千里迢迢归省,必得出城相迎,才是咱们皇家的气派。”   荣烺笑眯眯地,“本来就该这样啊。姑祖母,阿颖可想你了。”   把阿颖姐推到姑祖母身边。   大长公主摸摸孙女的头,又与罗史二位夫人、两位宗室夫人道过辛苦,彼此各自上辇,荣烺让姜颖陪大长公主一起,她带着荣玥三人登辇,然后,车驾以大长公主为先、长公主次之、荣烺车驾排第三位,大家浩浩荡荡直往皇城而去。   郑太后郑皇后都在万寿宫说话,见顺柔长公主与荣烺接了大长公主回来,都是万分欢喜。一时,荣晟帝得信儿过来,中午大摆宫宴,迎接大长公主。   宫里宫外的住所都已安排妥当,第一天回帝都,大长公主还是歇在宫外的公主府。姜颖姜洋都得了假,往宫外与祖母一起住去了。   姜颖说起来,宫外的宅子是太后娘娘着内务司做了修整的,宫内的殿宇则是荣烺带着她一起收拾的。   大长公主倚着软榻休息,“我也时常回来,顺柔和阿烺太客气了。”   “公主原本想邀大殿下一起迎接祖母,史师傅说这样有逾制之嫌,大殿下就没一起来。”姜颖盘腿坐一边,剥桔子给祖母吃。   大长公主吐出粒桔子籽,“那怎么还劳动公主呢。你该劝着公主些,我原也不在意这个。”   “公主才不会听史师傅的,她说史师傅做学问做方了脑袋,一点不懂亲情。说祖母您三年才归省一次,就该热热闹闹的,让世人都知道朝廷对您的尊敬,让大家都看到皇家的和睦,这样才是万民表率。”姜颖笑起来,“我看公主说的比史师傅在理。”   大长公主笑起来,与驸马道,“阿烺这孩子,一向有主见。”   姜驸马已年过六旬,西北的风沙染白他的鬓角,眉宇间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美。姜驸马心中也对荣烺很有好感,“怪道你早就同我说,公主颇有不凡之处。”   “那是。”大长公主道,“我们都老了,以后还得看孩子们哪。”心里很待见荣烺,小小年纪就有帝室公主的气派。   咱们皇家人,要事事都听那些道学先生的,他们还不得造了反! 第205章 灯灭之八   殿下 正文第二零五章   嘉平大长公主回帝都,宫里也添了许多热闹。   久不出门的郢王都特意去看望了这位长姐一遭,嘉平大长公主看他须发灰白,满面皱纹的模样,不禁道,“你虽比我小几岁,也有年纪了,差使虽要紧,也得多留心保养。”   郢王笑叹,“我也想保养些,只是难省心。”   “儿孙自有儿孙福。”嘉平大长公主年轻时与郢王不大亲近,如今都上了年纪,过往旧怨也淡了。嘉平大长公主听说了他家的事,私下问他,“现在你身边可有贴心人服侍。”   “也有的。许侧妃也还周到。”郢王身为亲王,身边自少不了侧妃妾室。   他如今这幅老掉渣的模样倒不全因郢王妃言语有失之故,实在是家丑不可外道。   郢王妃被关佛堂念经,王府内务得有人接手,郑氏在宫里住着不回去,郢王便让二儿媳暂且管家。   这里头有郢王与郢世子的私心,二儿媳是孙公府的姑娘,总不能委屈到郢王妃。   结果,这位孙氏接了账簿没三天,就称病请辞了。   这家没法儿管。   一本子烂账。   以亲王府的进项,竟然寅吃卯粮!   孙氏不过二儿媳,家中爵位与二房无关,她也不会拿自己私产填补公中。   而且,那账一看就不对。   孙氏自己也有嫁妆田,她嫁妆田不过中等,收成竟比上等的王府田地还多,这一看就知有猫腻。   这还只是粗翻账簿,再有王府的当铺店面,或自己经营或赁出去收租,也不该只这些收入。   孙氏不敢说也不敢问,只得病了。   郢王还不糊涂,亲儿媳都不接这管家的差,可知必有缘故。郢王问二儿子也没问出来,直接令身边管宗室银粮的幕僚来理他府中的账,不理还好,这一理,饶郢王亲娘也姓孙,也险没给郢王妃气死。   孙公府近年不大得意,郢王是知道的。   王府略作些补贴,郢王都是睁一眼闭一眼。   可你他娘的不能把我整个王府都贴给他孙家啊!   郢王气个半死,先把郢王妃身边的女管事拎出来挨个拷问,将这些作死的婆子抄家后发落到庄子上做苦头。   将郢王妃的私房抄个干净后,把佛堂里外都换了新人,让郢王妃只管安心念经!   府中处置了这吃里扒外的,府外庄铺上那些个蛀虫,郢王也没饶了他们。   所以,这些天,郢王都在处理府里的事。   跟孙公府的关系都淡了不少。   将里外处置干净,郢王正催着长子把长媳接回来,二儿媳也有私心,长媳却是个再公道不过的性子。   主要依郑氏的性情,叫她中饱私囊,她估计都不会。   郢王亲自到该大长公主府,还有一事相求,“皇姐,我那大孙女阿玥,跟咱们阿颖是同年,阿玥生在三月,生辰比阿颖大些。今年是孩子们及笄之年,前番我那蠢妇做的蠢事,我想请皇姐做阿玥及笄礼的正宾,不知皇姐可愿意?”   嘉平大长公主笑,“我若远在嘉平关是没法子,如今既赶上,自然乐意。我回帝都前就想着阿玥的及笄礼了,我还给她带了礼物。”   郢王再三谢过皇姐。   有大长公主做正宾,又是郑皇后亲自操持,荣玥是郢王府的嫡长孙女。且她母族出身勋贵,父亲也是宗室世子,她的及笄礼遍邀勋贵与帝都宗室,极为盛大。   及笄礼当天,郑太后便赐了荣玥一个郡君的贵女爵位。   这虽是恩赏,却并不出格。   郢王府是亲王爵,将来郢世子袭爵,即便降等,也必是郡王府,郡王嫡长女,一个县主是有的。   若郢世子得袭亲王,荣玥便是郡主。   所以,现在先赏个郡君,并无妨碍。   宗室女赐爵,本有常例。   但万寿宫赐的这么痛快,与去岁楚越两位藩王亲来帝都陛见请安时才给两家女孩儿赐爵,显然大有不同。   荣烺更是请来宫外的朋友们,一道为荣玥祝贺取乐。   也有朋友打趣荣玥,称她为郡君。荣玥脸颊微烫,连忙说,“怎么还跟先前不一样了?以后你们得了赏赐,我也一样打趣你们。”   能到荣烺跟前的,出身都不错。   对荣玥既羡慕又为她欢喜,即便有醋意也不会表现出来。有个郡君朋友又不是坏事,何况咱们跟公主殿下搞好欢系,若家中得力,说不得以后也有爵位。   一时间,宴会更加热闹。   郑锦吃了几盏酒,脸上发热,侍女取来蜜水,她就着侍女的手随便饮了两口,鬓间蝴蝶钗在天光下闪烁着五彩宝光,两根极细的蝴蝶须随着郑锦的动作微微细颤,仿佛活了一般。   不过,这样华美的首饰在闺秀中也并非独一无二。   凡家境好的,奇珍异宝、纱绢锦缎,大家都是怎么华美怎么来。   郑锦过来拉丁璎的手,“阿璎,走走走,咱们去射壶。”   这也是贵女们常玩儿的游戏。   丁璎看向在跟大长公主说话的荣烺,“不等一等公主殿下么?”   “没事儿,咱们先过去,也让长辈们清清静静的说说话。”   丁璎便随郑锦去了。   饶她进宫将两月,有时面对这样的奢华盛宴,都有种身似梦中的错觉。这与她旧日所读之书,民间对女子贞静贤德、俭以养福的要求,简直是天地倾覆都想像不出的场景。   荣烺特意去敬嘉平大长公主酒,大长公主背靠引枕,笑着逗荣烺,“阿烺莫饮醉。”   荣烺一摆手,“还差的远。姑祖母,我敬你。我还有事要跟你说。”   “那你这是两件事,得饮两盏才可。”   “没问题。”荣烺一向爱吃果酒,她仰脖就是一盏,宫人在边儿上持壶,立刻给公主殿下再满饮一盏,荣烺接着又喝了。   大长公主笑着举杯,“那我也陪饮两盏。”也爽快的喝了。拉荣烺在她身边坐,问她,“有什么事?”   “姑祖母,我看你今天给阿玥姐及笄礼做正宾,委实气派。等我及笄礼时,也请姑祖母给我做正宾,好不好?”   大长公主大乐,一口应下,“这不用说,就这么定了。”   两人说笑片刻,大长公主提醒她,“我看阿颖她们都出去了,定是去玩儿了。”   荣烺往后一瞅,可不么,这些家伙,三五结伴都往殿下走,定是去游戏了!荣烺当下就坐不住,又敬大长公主一杯,“姑祖母,那我也去玩儿了。”   大长公主摸摸她的头“去吧。”   荣烺忙找小伙伴们玩儿去了,还谴责她们几句,竟然不等自己。   大家笑着请她第一个玩儿,荣烺很懂游戏规矩,大家还是抽签子定先后。   荣玥的及笄礼,大家很是热闹了一日,待五月就是姜颖的及笄礼,郑锦生日小,要到十月了。   宫中最不缺宴会,有的是热闹时候。   不过,荣玥及笄礼后,颜姑娘回家一趟,再回宫就带了个惊人消息回来:她要定亲了! 第206章 灯灭之九   殿下 正文第二零六章   颜姑娘论年岁比荣玥姜颖郑锦都要小,她得明白才及笄,没想到定亲却走在大家前面。   荣烺已按捺不住,拉过颜姑娘,跟着就是一连串的问题扑向颜姑娘,“定是哪家公子?怎么之前都没听你说过?阿颜,这还保密,可太不仗义啦。”   颜姑娘笑,“殿下别急。我之前也不知道,这次休沐回家,我父亲才告诉我的。”   姜颖追问,“定的是谁?我们可认识?”   荣玥也充满好奇的看向颜姑娘。   “肯定不认识的。”颜姑娘大大方方的告诉大家,“是江南人士,姓陈,单名一个绍字。去岁秋闱,他是苏地解元。”   “原来是个才子。”荣烺有整饬官学的经验,一向喜欢有学识的人,问颜姑娘,“那陈公子现在来帝都了吧?”   “来了。我这次休沐与他见了一面,两家已经交换了信物,待投好吉日先定亲。”   “这陈公子长什么样?”荣烺问。   颜姑娘说,“个子跟我父亲高矮差不离,有点瘦,相貌很斯文,学识好,就有点儿爱害羞。”   荣烺笑起来,“他见你还害羞啊。”   颜姑娘点头,“一句话没说,耳朵根就泛红。”   丁璎颇觉有趣,柔声道,“可见平日里是个端方自持的人。”   颜姑娘道,“我父亲说,陈家门风淳厚,他人品也很不错。”   荣烺道,“他既然在帝都,等下次休沐邀他出来,一起玩耍,也让我们见见。”   “行啊。”颜姑娘一口应下。   荣烺给人下帖子,都会提前几日。这位陈公子接到公主的请帖,还特意去请教了自己岳父一遭。他跟公主素无相识,倒是他未婚妻是公主殿下的伴读。   颜相将帖子看过后还给爱婿,与他道,“公主约摸是想见见你。不必紧张,只管大大方方的。”   虽然岳父让他不必紧张,陈公子还是很郑重的裁了十身新衣。   荣烺既然邀人出行,自然不可能只有陈公子一位男子,她另邀了郑锦与郑衡郑弢郑弘三位表兄,还有姜洋与姜家其他几位随大长公主一道来帝都的子弟,一同出行。   反正都是亲戚。   郑夫人见到这帖子,亲自给长子挑出行的衣裳。老国公临终前的安排,郑夫人听丈夫提起过。眼下公主年纪远不到谈婚嫁的时候,可若能提前攒下些眼缘,岂不更好么。   郑衡听他娘三叮六嘱的,无奈道,“原本我好好的,叫娘你这一啰嗦,我怪不好意思的。”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你年纪都弟妹们都大,出门多照顾他们些。更要照顾好公主,公主年纪最小。”   “你弄得好像别有所图一样。”   郑夫人笑着挑了顶春天戴的新式纱冠给长子,“不能这么说。谁会不想在公主跟前好好表现呢?我虽有私心,也是人之常情。你不知道,现在帝都年轻的贵胄子弟,都在学习蹴鞠,还不是因为公主喜欢看蹴鞠比赛么。”   郑衡随便在果盘挑个苹果咬一口,点头,“多练蹴鞠,强身健体。”   “大殿下休沐日也不休息么?”郑夫人说。她小儿子是大殿下的伴读,平日都是跟在大殿下身边侍奉。   “嗯,大殿下勤勉,肯定是不得闲的。”郑衡道,“要我说,书是读不完的,六部那些事,也不用急。大殿下年纪也不大,何必这样自苦,有闲暇多休息玩耍,也消谴一二。”   “大殿下为人端正,不喜玩笑。”郑夫人把长子明日要穿的衣冠准备好,让他明白穿戴。   结果,白操了大半日的心。   郑夫人选的银灰暗花锦袍配镶银花丝纱冠的搭配,郑衡根本没穿,他就一身简单的玉青长袍,用同色发带簪根玉簪便罢了,气的郑夫人没法。若骂一顿就得耽搁时辰,总不好公主殿下相邀,他们反去的迟了。   郑衡带着弟妹们往三清观而去。   这是荣烺相邀的聚集地,今天就在三清观碰头,然后去观里逛一逛。   陈公子到的还更早些,姜家子弟也不晚。他两家人并不相识,陈公子看他们车马不凡,也是在门口等,心中一动,便上前去打了招呼。   姜家孩子为首的是姜洋的堂弟姜泌,听陈公子自报家门,“在下苏州陈绍,受公主之邀在三清观门前汇合。不知几位可同样也是受公主相邀前来的?”   姜泌也有十四岁,较陈绍小三岁,个子也略矮,不过,他皮肤略黑,浑身透出彪悍英武之气。闻言一报拳,“正是。”然后也自报了家门。   姜泌好奇,“陈兄怎么猜出我们也是在等公主殿下?”   陈公子一指他们的车马,“这样高大矫健的骏马,帝都并不多见。我也只是偶尔在西北马商那里见到过,再有你们的马车,也与帝都常见的马车有所不同。前些天大长公主还朝盛事,我有朝听闻一二。”   姜泌笑,“看陈兄文质彬彬,我还只当你是个书生。怪道以前常听人说,帝都多奇人。”   “不敢当不敢当。”   几人就在门前闲聊起来。   一时郑家人到了,郑姜两家的孩子是相识的,姜泌介绍陈绍给郑家兄妹认识。郑弢郑弘还在读书,郑衡郑锦皆消息灵通,郑锦不着痕迹的多看陈绍两眼,郑衡更爽快,笑道,“一直听闻颜陈两家的喜事,我们与颜家妹妹都是自幼相识的。今一见陈兄,果然名不虚传。”   “客气客气。”陈公子一身崭新的月色衣袍,文雅干净至极。他是读书人,又是刚定下亲事,听人提起便有几分羞意。   大家见状便不再说这个,转而说起三清观的景致。   陈公子慢慢也就好了。   结果,马上荣烺一行就到了。   荣烺扶着林司仪的手下车,大家纷纷上前见礼,荣烺摆摆手,“在外头可不要这样,那就繁琐死个人了。”   大家便都笑着说,“我们都听殿下的。”   姜郑两家都是熟的,荣烺一眼就认出站在边儿上的陈公子。   陈公子不愧是颜相亲自定下的乘龙快婿,陈公子论相貌并非一等一的俊美,但也绝不难看。他生的面皮白皙,身量修长,五官端正,尤其身上那么一股有斐君子、温润如玉的气质,活脱脱诗经中走出来读书人的一般。   荣烺看向颜姑娘,再瞧着陈公子赞一句,“当真不愧苏州解元,我虽从没去过苏州,但一见陈解元,就仿佛看到了江南的山水,江南的灵性。”   陈公子原就是个易害羞的人,给荣烺这么一赞,不只耳朵,脸颊都红了,连连道,“岂敢当殿下谬赞,不说江南英才遍地,在帝都,学生也只勉强腆居末流而已。”   “你还这么年轻,不必跟那些年纪能做你父祖的人比。”荣烺道,“他们也是打你这年纪过来的。”   荣烺老成的说了几句,观主就小跑着迎了出来,一挥拂尘,“无量天尊。不知殿下驾到,小道未曾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我就是不想大作排场才没告诉你。”荣烺自幼是与两个女道学武功,故而与道家颇熟,“你自去忙,我们自己消谴便是。”   观主笑,“那小道去给殿下烹茶,殿下也尝尝我们观的道茶。”   陪了几步,便烹茶去了。   荣烺先游览三清观的春景,她性情活泼,腿脚伶俐,登高望远啥的,半点不累。好在她邀请的也都是年轻人,春天来赏赏景,心情都不错。   就是一直害羞的陈公子,偷空瞅公主殿下一眼,发现公主殿下还只是个小女孩儿。哎,刚听公主说话,还真不像这么小的。   陈公子悄悄想着,目光追随到未婚妻的背影时,不禁又有些耳根发烫。   几年年纪小的少年见他这样,心下有觉有趣,想读书人都这样害羞么?   郑锦与姜洋早就相识,他们更是赐婚的未婚夫妻,俩人还时不时悄悄说几句话,态度都是坦诚中带着一丝丝甜蜜。   陈公子心中颇是羡慕,想在江南是断然没有未婚男女相约出行之事的。果然帝都风气更显国朝气派,非寻常地界儿能及。   大家游玩过三清观,品了观主推荐的春茶,便去了三月街的月辉阁,这里是一处专供女眷的戏园游赏之地,饭菜制的也好,荣烺提前打发人包了场。   宫中歌舞也好,荣烺也同样喜欢民间的曲乐。   这样大家用过午膳,一直玩到下午,林司仪看时辰不早,方劝荣烺早些回宫。   荣烺想,今日也算尽兴。   不过,刚下楼到月辉阁门口,就见一行车马自门前经过。这车马很朴素,无可显眼之处,偏车马上载的东西,几乎要将车辕压弯,荣烺好奇的看几眼,指着问,“这车上载的是银子么?这么沉?”   她年少,童音清脆。前面一位骑马的中年人闻言回头,笑道,“小姑娘,这可比银子值钱。”   “比银子值钱,难道是金子?”荣烺说,“若是金子,一匹马可拉不动。”   中年人大笑,见她一行衣裙鲜丽,必然非富即贵的公子小姐外出游玩。这青衣中年人不欲多言,视线扫到人群后面的陈公子时停了马,唤了声,“阿绍?”   陈公子也有些惊讶,上前行礼,看着这好几车的行礼,陈公子问,“欧阳叔叔,是你么?你是刚来帝都么?”   “我奉命前来接掌国子监祭酒一职。去岁听闻你中了解元,真为你高兴。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帝都?”   “今年开春。”陈公子说了自己的居所,“请欧阳叔叔下马,我为您介绍贵人。”   欧阳大人下马,不必陈公子介绍,他便已猜出荣烺身份。周围这些孩子只将这小女孩儿拱卫当中,可见这小女娃身份最高。   若只是郡主之爵,陈贤侄也不必特意让他下马行礼。   荣烺直接免了欧阳大人的礼,“在外头,不要引人注目了。”   荣烺就是好奇,“你这车里装的什么东西这么值钱。”   欧阳大人爽朗一笑,“鞍不离马,甲不离身,这是说武将的。臣乃文官,别无所长,车中是臣这些年收集的书卷,您想世上还有比书卷更珍贵的么?”   荣烺不禁笑起来,“这话有理。”   心下奇怪,欧阳大人来帝都接掌国子监,那么,原来的唐祭酒要是转任其他官职了么? 第207章 灯灭之十   殿下 正文第二零七章   荣烺令欧阳大人自行离去,然后她也就与大家分别,各自回家。姜洋自然是要随荣烺她们一同回宫的,不过,荣烺很体贴,“阿洋哥,阿锦姐说有东西给我,你帮我去取一下。”   姜洋心照不宣的翘起唇角,“是。”   郑衡瞥眼姜洋笑出大牙的模样,怎么看都觉着这家伙有些傻里傻气,上前对公主道,“殿下这就上车吧。”   大家先服侍荣烺登车,待荣烺一行先走,其余人方各自或登车或骑马,准备回家。   傍晚行人渐多,大家车马都走的慢。郑衡同陈公子道,“咱们长辈也曾一道同朝为官,你自小长在江南,咱们方不相识。如今认识了,以后闲了,只管多走动。”   陈公子点头,“我听阿衡哥的。”   郑衡听他说话斯文,心里也觉着颜相这乘龙快婿选的好。郑衡问他现在跟谁读书,是自己在帝都还是有亲人照应。   陈家也是世宦之家,说来郑衡嫡亲娘舅陈国公府也姓陈,不过,与陈公子的陈是两码事。陈公子家世代读书,家中一水文官。其祖父当年曾任吏部尚书,如今家中叔伯兄弟也多在外任官。   陈公子道,“我原想住家中老宅的,自我祖父过逝,帝都老宅久无人居,这些年一直赁出去,我就借住了族叔的宅子。岳父让我搬他那儿去,我想待定亲后再搬。等定了定亲的日子,就请在冀州随我二叔任职的二婶来给我张罗定亲礼。”   陈公子父亲远在蜀地为官,母亲随父亲在任上,路远难行,便是就近叔婶为他操持。这在大家族中十分常见。   郑衡道,“待你定亲,有用我之处,只管说。”   陈公子笑,“必得请阿衡哥你替我挡酒的。”   郑衡一口应下。   待到三月街头,转入朱雀大街,一行人同行约一刻钟的路程。姜泌兄妹几人先辞了大家,往北面的皇亲大街去了。   郑衡则往东去,那一块是勋贵聚居之所。   陈公子则往西走,朝之重臣爱在城西置宅。   陈公子一向是个淡定人,他被岳父看中就颇受宠若惊的,虽则族叔官职高,他祖上也显赫过,但陈公子父亲只是五品知州。   如今沾未婚妻的光,非但得见公主殿下,还能与公府子弟、大长公主之后来往。   陈公子想,怪道我爹常说,男子同女子一样,学识多寡,或论天赋。但品性一事,只要克己复礼,便会被人看重尊敬。   岳父见过的青年才俊,定比我吃的饭都多。能得岳父许以爱女,难道是因我考中解元么?   阿弥陀佛,老爹的话再不错的。   陈公子很得郑衡好感,郑衡再一看姜洋,骑马伴在他妹妹车畔,车帘半拢半开,俩人一车内一车外,有说有笑。   郑衡长叹:当初我若在家,我得多给妹妹把把关。   看人家陈公子,多庄重的人。   姜洋不得大舅哥眼缘,却很得岳父岳母喜欢,尤其岳母郑夫人,一见女婿来家,立刻吩咐侍女,“阿洋喜欢吃烧羊肉,让厨下备上。”又与姜洋道,“你岳父有好酒,晚上跟你大哥多吃几盏。”   姜洋笑,“岳母疼我。”   郑衡黑着脸,郑夫人问姜洋,“这一日都玩儿什么了?”   “先游览三清观,我看阿锦妹妹挺喜欢三清观的茶,我找观主多要了几罐,这两罐是孝敬岳父岳母的,这两罐给阿锦妹妹吃。”人家姜洋没空手来,还事礼物了。   郑衡道,“我没注意,你倒细心。”   姜洋谦逊,“我也就这点优点了。”   郑衡看他说半日都围绕着阿锦妹妹,觉着这傻妹夫是说不到点子上的。同母亲道,“今天见了颜相的爱婿,陈解元。”   郑夫人果然问,“只听人说颜相相中了一位江南举子,你们如何遇见他的?啊,想是因着颜姑娘,公主请他一道出游。”   “唉哟,能得颜相看中,想来人品十分出重。”   郑衡颌首,不吝称赞,“不怪他得颜相看重,为人斯文知礼,谦谦君子,概莫如是。”   “颜相的眼光,那能差了?”郑夫人满意的看向女婿,她女婿也不差!   姜洋把茶端给岳母,“陈公子是挺好。”就是看陈公子出来这半日,也没跟颜姑娘说上几句话,姜洋还挺同情他。   荣烺回宫的时间并不晚,她今日既游览了道观风景,又看了半日的戏,整个人都是高高兴兴的。   路上就忍不住跟颜姑娘说,“我看陈公子是不错。”   颜姑娘抿嘴一笑,矜持地,“还行吧。”   姜颖说她,“你这也忒谦虚,颜相还不知怎样细致考察过多少适龄公子,最后才千挑万选的定下陈公子哪。”   颜姑娘说,“哪里的话,人家适龄公子又不是田里菜,随谁挑选不成?”   姜颖笑,“这可怎么了。谁家说亲都是一样啊,女家为女孩子考虑,当然得多斟酌。男家也是一样,谁家都不是看一人就定了的。都得挑选比较,最后定个最好的。”   颜姑娘一想,也笑了,“也是这个理。”   荣烺问姜颖几人,“阿颖姐,那你跟阿玥姐、阿璎,你们年纪比阿颜都大,是不是也要开始说亲了。”   荣玥羞涩的嗔怪,“哪儿有你这样问的。”   姜颖则很大方,“是啊。不过这事也不要急。咱们汉家女儿都是及笄礼前后议亲,阿颜这个算早的。我及笄礼还没到,不急的。”   去岁年底刚过了及笄礼的丁璎面色如常,心下却想到自身,公主身边的伴读都是十一二岁时进宫陪伴公主的。她过了及笄礼,却被点为公主伴读。   丁璎是个细致女子,虽则祖父说是陛下念及祖父之功,可丁璎总觉着,眼前似有许多她看不透的迷雾,在丝丝缕缕萦绕而来。   回宫后,荣烺不忘叮嘱林司仪准备一份仪程,这是送给唐祭酒的。   虽则唐祭酒对国子监的改制并未成功,可这一年多,国子监仍在唐祭酒的严格管束下有了许多进步。   今春春闱,国子监的上榜人数就选超前科。   如果让唐祭酒能继续连任,荣烺觉着,潜移默化的,唐祭酒也能完成当初设计的改制之事。   没想到唐祭酒竟然要外放了!   荣烺问祖母,“为何不让唐祭酒连任,我看他在祭酒任上十分用心,而且,再做一任,未偿不能将国子监管好。”   “他三年任期,去岁得了中评,按朝廷规矩要左迁的。”郑太后道,“吏部也是按规矩做事。”   荣烺想了想欧阳大人来帝都带的那十几车书卷,“新任的欧阳大人,看着倒也是个爱读书重学识的人。”   “欧阳钟原任岭南学官,岭南原是荒僻之地,他这几年任职,今科竟有岭南学子登了黄榜,可见他在学官差使上称得上用心。”郑太后与荣烺道,“选人用人,除非经天纬地之材,破例无妨。寻常官员调动,要依朝廷常例选任合适官员,不能太过循私。皇家偶有循私,是人之常情。太过循私,就会打破公平,一旦坏了规矩,法度有失,就会引得小人蜂拥来讨你欢喜,从而得到权势。二则也导致其他有才之人没有施展的位置,这样也可惜。”   荣烺道,“唐祭酒就是有些时运不好。”   “他外放两年,待时运好了,天时地利人和,再回帝都不迟。”   荣烺点点头,没再说唐祭酒外调的事。   唐祭酒外放前求见公主一面,向公主辞行。   荣烺问,“你要外放到哪里?”   “扬州,任江南盐运使。”   “这差使主司江南盐课,十分要紧。”荣烺放下心,令林司仪取来给唐祭酒的赏赐,“这是今年内务司贡上的新笔墨,我知道你在国子监尽了心力。国子监今年考的也好,若将来国子监能脱胎换骨,除了沿用你留下的新规章,我不认为还有其他更高明的办法。”   唐祭酒听的心头一热,勉力压住心中酸楚,不能在公主殿下面前失态。   荣烺继续道,“待到江南,你也只管好生当差,有什么事,写信给我,我会帮你想法。就是没事,江南风物与帝都大不相同,我也希望能听到你的消息。”   唐祭酒外放肥差,不知引得多少人羡慕。可如唐祭酒这样的大世族出身,自然更重祭酒这样的清要之位。   唐祭酒感激的向公主殿下行礼,道,“臣铭记殿下吩咐。”   唐祭酒就此离开帝都,远赴传闻中繁华风流的扬州就任去了。   哎。   三月梨花盛开,花瓣如细碎飞雪,荣烺在仲春的风中叹了口气:唐祭酒虽算不得经天纬地之才,若她能做主,依旧愿意给唐祭酒一个机会。   毕竟,今年春闱,国子监的成绩是真的大有进步。 第208章 灯灭之十一   殿下 正文第二零八章   唐祭酒外任没几日,一直在宫里住着的郑氏也打算回家去了。郢世子见天来看她,如今家里也能呆了,郑氏就打算回去。   荣玥叮嘱她爹,“父亲你多照顾我娘,我娘胆子小。”   “这你放心,我能不晓得这个。”郢世子看着郡君闺女,想着整个宗室里,世子之女得封郡君的,也独他闺女这一份儿了。   郑氏要回王府,自然没人阻拦。   倒是她回府后,郑公府接她过去吃饭,兄弟姐妹聚在一处,也很高兴。   郑夫人尤其问她,“我听说王爷与世子都想让你管家,如何怎么样了?”   郑氏仍是万年如一日的天真无邪,“挺好的。也不是我管,是我跟二弟妹一起。”   郑夫人是知道郢王府一些不体面事的,当初小姑子刚嫁去没几日就让小姑子管家,管的小姑子填补进不少嫁妆。国公府听说后这能干的,过府一叙,就把填进去的嫁妆叙回来了。   郑夫人私下问她,“你没拿嫁妆补公中吧?”   “没有。我得把钱留给阿玥哪。”郑夫人记性颇好,“嫂子你忘了,你以前还叮嘱过我。”   “你记得就好。”郑夫人放下心来,拉着小姑子的手,“要你家里钱财不够,就跟世子说。自来都是男人赚钱给女人家用,咱们不贪公中的东西,那不是咱家的气派,可咱的东西是留给自己儿女的,不能不明不白的就填补了。”   “我知道的。”   郑夫人问,“你们府里还宽裕不?”   “挺宽裕的。”郑氏也并非全然不理世事,她有陪嫁的侍女人口,都是郑公府几辈子的老人,忠心的很。郑氏道,“我听慧娘姐说,我在宫里的这些日子,王爷可是把府里整饬了一番,很多府里的管事都革了去,换了新人,追回不少银子。”   郑夫人也听闻了一些风声,说是孙公府老夫人的八十大寿,郢王都称病未去。郑夫人问,“郢王妃没为难你吧?”   “没有。她老人家如今在佛堂念经,王爷下了吩咐,谁都不准打扰王妃修行。”郑氏叹息,“她是该修行修行,我看书上说心眼儿坏的人以后到了地下是要受苦的。”   郑夫人忍笑,“是啊,佛法广大,兴许能挽救她。”   “就是这样。”郑氏很笃定,“嫂子,你什么时候有空,咱们一道去庙里烧香,我有些日子没去庙里了。”   “行啊。”   姑嫂俩又约了天祈寺一日行。   郑氏回婆家过的挺好,郑公府也就放心了。   待傍晚,郑氏准备回婆家。郑骁起身,“我送大姐。”   郑国公唤住他,“何劳你,这不有阿衡么。”让换班回家的长子送大妹妹回王府。   郑氏也说,“让阿衡送我就行了。”知道这个弟弟性情火爆,郑氏担心弟弟到王府打架。   郑骁无奈,“我都多大人了,难道还去打架?”   郑氏笑眯眯地,拍拍二弟的肩背,“我没事了。”   郑骁道,“我是想我难得在帝都久待。”   “这也是。”郑氏道,“那就二弟送我,阿衡你刚回来,在家歇一歇吧。”   郑骁早不是当年的爱冲动的少年,郑氏在王府受了委屈,郑公府一直默默的,什么都没做。并非不想为郑氏出头,只是当初情势,沉默比出手更有力度。   郑骁扶着大姐上车,一路默默的送大姐到郢王府。   郢王郢世子都还没回府,郑氏便邀弟弟到自己院儿里坐。郑氏住着王府仅次于郢王夫妇的院落,屋宇连廊无一不美,院中花木也随着节气繁茂,修剪出随适又自在的模样。   郑氏一向是偏厅待客,不过弟弟来了,她引弟弟到正厅。她正厅里沿墙通到顶的大书架,上面垒着满满的书,更像书房,也更像在娘家时的闺房。   郑骁环顾四周,“大姐还是这样喜欢看书。”   “当然了。”郑氏让侍女慧娘去泡茶,“用铁观音。”   侍女笑,“这还能忘。奴婢让厨下做几个二爷爱吃的好菜,夫人同二爷也好好说说话。”   “好,就这样。”   郑骁道,“慧娘姐还是老样子,做什么都风风火火的。”   郑氏让弟弟坐下说话,“是啊。亏得有慧娘,府里上上下下的事都得她提醒我。”   慧娘端来茶,就带着小丫环下去了。郑骁呷口茶,“那大姐你知道世子在外头的事么?”   郑氏瞪圆眼睛,郑骁道,“大姐不知道?”   “不。我是在想,你说的哪件。”   郑骁真服了他大姐,“那大姐你还这样淡定。”   郑氏不在意的笑笑,“阿弟,我们女子天生就与男人是不同的。虽咱家显赫,我也不能去做嫉妒之事的。一来,我不擅与人争强。二来,这世上的事,就像一杆称,一边称的是因,一边称的果。谁想多得一分都不成的。有人看着得的多,其实并没有。”   大姐一直这样,你要觉着她软弱,她还有自己的一套做法。   郑氏请弟弟看她新作的画,待饭菜做好,姐弟二人一同用饭。郑骁尝着,一半是大姐的口味,便知姐姐在王府过的还算自在。   吃到一半时,郢世子回府,一见郑骁便令厨下另置席面,嗔怪郑氏,“如何不着人去寻我,我若知二弟过来,必一早便回来的。”   “二弟又不是外人,我们姐弟说些私房话,你一来倒扰了我们。去去,别扰我们说话。”郑氏打发走郢世子,“你去陪陪父王,说开春了,天仍有些寒,我让厨下炖了黄羊煲,你去看看父王用的可香。”   郑骁也懒得见郢世子,道,“姐夫不必见怪,我陪姐姐说话是一样的。”   郢世子笑,“那我就不扰你们了。”知道小舅子看他不顺眼,赔笑几句便去了。   姐弟俩消消停停用过饭,辞别郑氏后,郑骁又往郢王那边行了个礼,说了两句话便回家去了。   郢王寻子晴先生商量,“郑镇北过来,我还以为他是想跟我说辽北军权的事,倒是一字未提。”   子晴先生摇头,“郑家在辽北经营多年,郑镇北便是不提,万寿宫也要为他想法子的。”   郢王重哼一声,知道子晴先生说的是实话。 第209章 灯灭之十二   殿下 正文第二零九章   郑氏回王府后,隔日进宫,气色一如平常。   郑太后郑皇后便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倒是荣烺,课后齐尚书有事回禀。荣烺看齐师傅一说话就皱眉的模样,问,“齐师傅你是有什么难事让我帮忙么?”   “想哪儿去了。”齐尚书又不自觉的皱了下眉,“是国子监新任的欧阳祭酒,想过来同殿下请安。”   荣烺十分意外,“我与欧阳祭酒只是在路上匆匆一面,又同他不熟,他来向我请什么安哪?”   朝中清流大都有一种傲慢的偏狭,对女子颇为轻视。   哪怕荣烺身为公主,朝中愿意与她来往的清流大臣也很少,算起来拢共也就三个半。   其中唐祭酒还外放了。   如欧阳祭酒这种来帝都都要拖十几车书籍的人,多是渊博且刻板,怎会主动向她来请安呢?   “欧阳祭酒听闻如今国子监的规章都是殿下与唐若拟定的,先是大赞唐珍才干,又同我说想来给殿下请安,不知可妥当?”齐尚书照实告知荣烺,“他也是堂堂朝廷命官,虽说国子监属礼部管辖,可他要来跟谁请安,我如何管得住?他不过是想让我代为问一问殿下的意思。”   荣烺对欧阳祭酒的看法就是没看法,“听着倒像是个知恩感恩的人。”   荣烺随口一说,就见齐师傅皱了第三次眉。荣烺忍不住了,“齐师傅你是不是不喜欢欧阳祭酒?”   齐尚书挑眉,“这么明显么?”   荣烺点头,“几乎是写脸上了。”   齐尚书全无掩饰,轻轻摇头,“我也不知为什么,说来我与欧阳祭酒还是同科,可从相识起就不喜欢。”   荣烺一幅很懂的样子,“这就是天生不投缘吧。很正常的,像我一见齐师傅就很喜欢。那天我在路上见到欧阳大人,就觉着很寻常。”   齐尚书弯了弯嘴角,“殿下见不见欧阳祭酒?”   荣烺没什么兴致,“算了吧。我现在没空,挺忙的。”   师徒几年,齐尚书深知荣烺,要是荣烺想见的人,啥忙不忙的,她才不管。要是宣召不至,她还要恼火的。   而且,荣烺的性情,不挺爱跟朝中大臣聊一聊说说话啥的。   齐尚书奇异,“那欧阳钟也是有名的学富五车之人,颇擅治学,他接手国子监应能令国子监更上一层楼。”   “我就不信能有比我跟唐祭酒制定的规章更好。”荣烺摇头,“要是个明白人,无非是萧规曹随。”   “殿下真不召见欧阳钟?”齐尚书再次问。   “说了没空的。”   “殿下不见他。他就要想法子向大殿下请安去了。”   “去就去呗。反正朝中大臣都想跟皇兄说上话。”   “欧阳祭酒另有缘故。”齐尚书不喜欢欧阳钟,却肯就事论事,分析给荣烺听,“唐祭酒一年多的新规章不是没效果,但也引得诸多监生不乐,更是断了许多人的生财之道。如今换了欧阳钟,许多人都盼着能改回旧规矩。欧阳钟是不会如他们愿的,只是,他新来国子监,需要有人支持他。殿下无意,他就要去找大殿下了。”   荣烺更奇了,“他应该先找皇兄才对呀。”荣烺虽自信,却也不会自视过高,昏馈起来。兄长如今由丁师傅辅佐学习政务,而且,兄长询问政务什么的,那些个大臣一个个乐的屁颠屁颠的。哪似她,她略问一两句,一个个就摆出“这不是公主殿下该过问”的死样子来。   齐尚书眼皮一抬,不满荣烺这话,“欧阳钟又不傻,既知道是殿下与唐祭酒拟定的新章程,他若想沿用,自然会先寻殿下。”做事跟巴结大皇子是两码事好不好?   一听这话,荣烺笑,“看来这位欧阳祭酒还是有些真本事的。随他去吧。皇兄说话比我有用。”   欧阳钟听到齐尚书的答复略有讶意,他听闻公主殿下颇具才干,一手主持了官学与国子监的改制。   如今官学的风采,是人都看得到。   国子监的改制却不算完全的成功。   欧阳钟是想借公主之力的,没想到,公主不肯召见。   欧阳钟既能来国子监接替唐祭酒,自非凡俗之辈。史太傅亲为他引荐给大皇子荣绵,荣绵与欧阳钟畅谈一番后,对欧阳钟赞不绝口。   荣绵还问妹妹,“欧阳祭酒想求见你,阿烺,你怎么不见呢?”   荣烺说,“我多忙啊。顺柔姑妈邀我去她府里赏花,姑祖母也要设宴请我去吃烤肉,哪儿有空?”   荣绵既无语又无奈,只能笑了,“那我问你,你之前应诺的每年捐给国子监的银子,还捐么?”   荣烺瞪圆双眸,不可思议,“不会是欧阳祭酒托皇兄你来跟我要银子吧!”   荣绵忍笑,“我说我替你出。欧阳祭酒说谢过我的捐赠,还是托我问你,说能多得我这份,他替国子监监生谢我。”   荣烺简直被欧阳祭酒刷新人生观,大作感慨,“天底下竟然有为银子这么厚脸皮的人。”   荣绵笑,“这不算什么。你没见史师傅,工部时有工程,每回户部哭穷,史师傅平日间那样的斯文人都能找到户部把赵尚书骂半个时辰。”   虽然祖母说要一碗水端平的看待朝中大臣,荣烺可不是这样的人,她就是比较爱重外任的唐祭酒,对欧阳祭酒很平淡。   于是,荣烺斩钉截铁的拒绝了兄长的相问,“没有!我以后都不管国子监的事了!”   荣绵拿她没法。   其后几日,隐的辽北匪患犯边的消息。荣晟帝与母亲商议后,决定让郑骁回辽北,只是朝中有许多大臣反对。匪患并不严重,不至于夺情陷忠臣于不孝之地。   反对声颇多,此事只能按下再议。   因荣烺平时就住在万寿宫,这些奏章的事自然瞒不过她。郑骁自己也来万寿宫请辞,拿出奏章想继续为父守孝。   荣烺素来爽快,不屑的撇撇嘴,“二舅舅你理那些个长舌男做甚!”   郑骁正色道,“孝乃人之本,以往我在辽北驻扎,不能在祖母父亲身畔尽孝,心中十分惭愧。如今父亲孝期,我必要为父亲为祖母完完好好的守孝四年!”   “哎,二舅舅,虽则孝要紧,忠也一样要紧啊。你守好国土关隘,护一方平安,老夫人老国公泉下有知,都得欣慰不已。”荣烺叹道。   荣晟帝颌首,“阿烺这话在理。”   荣烺颇得意,“当然啦。”   郑骁起身一礼,“陛下说的是。若国有危难,臣义为容辞。任何时候,只要陛下相召,臣必一召即至。”   荣晟帝亲上前扶起郑骁,眼眸带着感动,信任的拍拍郑骁宽阔结实的手臂,“有阿骁为柱石,朕必四海安稳。”   荣晟帝照旧中午赐膳,郑骁下午回府,兄弟二人到书房议事。   听过郑骁的御前对答,郑国公长叹,“我真是没想到,陛下疑咱家至此。”   郑骁冷哼,“公主都明白的理,陛下倒拿些堂皇之词来安抚我。不过是心胸不够罢了。”   “二弟。”郑国公提醒,他们身为臣子,不应对君王出言不驯。   郑骁英俊的面容在阳光中泛起淡淡冰森寒意,“姑母实在是将陛下保护的太好了!” 第210章 灯灭之十三   殿下 正文第二一零章   丁璎休沐回家,正见到来家中拜访的欧阳夫妇。   丁夫人同孙女介绍,“这是你欧阳伯母,以前欧阳相爷跟你祖父同阁为臣,咱们两家便交好的。”   丁璎行礼见过长辈。欧阳太太见她相貌秀美气韵端庄,心下便十分喜欢,忍不住挽了丁璎的手称赞,“上次见面还是阿璎牙牙学语的时候,一转眼,阿璎都这么大了。真是大姑娘了。”   “哎,这孩子!”欧阳太太赞叹不已,与丁太太道,“不怕妹妹恼,阿璎比你当年还要出挑几分。”   丁太太笑的见牙不见眼,“阿璎不大像我,眉眼更像我们老太太。”   丁夫人与孙女道,“你这位欧阳伯母,家里五个儿子,平生最盼闺女,见谁家闺女都爱的了不得。”   欧阳太太笑,“这是实话。哎,我一回家就是满屋子小子,真是做梦都想身边儿有个软糯秀美的闺女才好。”   妇人间无非就是说些儿女之事。   欧阳家与丁家的确称得上颇有渊源,非但有上辈人同朝为官的缘分,当年丁相是春闱主考官,欧阳大人还得唤丁相一声座师。   如今欧阳大人来帝都任职,自然要来丁家拜访。   男人那边说的便是旅途风物,衙门趣事了。   丁欢与欧阳家的三个儿子在边儿上陪坐,听长辈们说话。   欧阳大人道,“大郎夫妻带着孩儿们外放,二郎我留他在芙蓉书院读书,三四五郎还小,听闻阿欢也在官学读书,丁叔叔你都在官学任教,官学气象定非比从前,我想也让他们去考一考。”   丁相道,“那就要等秋招了。”官学原本一年只招一次学生,因办学出色,许多中途来帝都就任的官员也有子嗣入学要求,官学招生便改为一年两次。   欧阳大人不愿孩子在家耽误,问,“这能否提前入学旁听?”   丁相道,“明日有我的课,我帮你问一问公主。官学规矩非常严,有时陛下说情都不大好使。”   自打来了帝都,又因接掌的是国子监,欧阳大人颇听了两耳朵公主殿下的丰功伟绩。他只那日街边偶遇了一次公主,除了胆大活泼,尚未看出有何奇异之处。   听丁相这样讲,欧阳大人惊奇,“还有这样的事?”J   丁欢在官学读书,对此事知道的颇为清楚,“欧阳伯伯,是真的。镇北将军家的公子要进官学,也是得先考过。听说陛下原是直接令郑家公子进官学的,公主听到不依,说陛下坏了规矩,必得考试才能进。碍着陛下的面子,未令郑家公子等到第二年的春招,让馆长单独考较过,成绩合格才让他们进的。”   欧阳三郎很懂事,“咱们家可没郑家的权势,丁爷爷,我们等秋天的入学试也无妨的。”   欧阳四五郎在边儿上点头,他们自小跟着父亲在外任,也听闻过郑家的名声。   连郑家这样的显赫人家,陛下亲自走后门,都只走了一半,他们家断不敢与郑家比的。   欧阳大人也觉这事轻率,不应令恩师为难。丁相倒不介意,笑道,“问一问又无妨。刚没一口应你,就是这缘故。公主做素向有章程,虽说少了便利,可官学能有当下声势,也多赖公主章程清明。”   丁相道,“你既接掌国子监,国子监的许多新章程,公主也有参与。”   欧阳大人极为赞同,“我看过如今国子监的规矩,称得上法度严谨。”只是,听闻先前唐祭酒颇受公主照顾,如今换了他,公主殿下则颇为冷淡。   眼下孩子们都在,欧阳大人便未多说。   当晚,丁相留欧阳家人在府中用膳。   两家人都家风不错,晚宴也颇为和乐。   欧阳太太颇是喜欢丁璎,尤其她家中儿子多,二子已有举人功名,且尚未婚娶。晚上与丈夫谈及婚姻之事时,欧阳大人何,“恩师的孙女,自然不差。只是阿璎如今在宫中给公主做伴读,她的亲事怕是不易。”   欧阳太太也只是见到好女孩儿提一嘴。   第二日,丁相课后说及欧阳家孩子想进官学读书的事。不出意料被荣烺拒绝了,荣烺说,“要是阿欢,我当他弟弟一样,他是可以直接考试的。欧阳祭酒家的公子不成。”   丁相听这话都笑了,“殿下这是只肯给老臣走门路啊。”   “当然了。丁师傅你又不是旁人,你既是我的师傅,又曾与朝廷有大功。”荣烺私也私的很分明,她摇头道,“欧阳祭酒身为国子监掌舵人,怎么能让官学为他家子弟破例?他别去给国子监破例才好。”   “欧阳祭酒并非这样的人。”丁相倒是提醒荣烺,“殿下莫因钟爱唐祭酒,便对欧阳祭酒挑剔才好。”   “我这人向来对事不对人。欧阳祭酒初见颇有些书生的狂狷气,我观他为人,并非如此。”   丁相哈哈一笑,“即便是圣人,有了子女便有凡心。狂狷书生难道不是人?殿下求全责备了。”   “我才不信欧阳祭酒是狂狷书生。”荣烺道,“我喜欢丁师傅、齐师傅这样的人,就是史师傅成天刻板的跟庙里的经书似的,也有令人敬佩之处。”   丁相其实待欧阳祭酒也只是较寻常师生略近些罢了,丁相最亲近的学生是齐尚书。故而,听荣烺议论大臣,丁相也早习惯了。   颜姑娘道,“殿下你别这么大声说史师傅,叫史师傅听到,又得说殿下偏心。”   “我当他面也是这么说。”荣烺一向都是十分正直坦率的。   姜颖笑,“殿下就是太直率了。”   荣烺不以为意。   丁璎虽也时常听荣烺点评大臣,她来的日子浅,至今不大习惯。那些朝中一等一的高官,她在外都要恭恭敬敬的称一声叔伯,公主殿下兴致起来,随口便能做评论。就好似,他们在公主的眼里都只是寻常普通人而矣。   此事未成,欧阳家也有心理准备。   连丁相亲自开口都求不来情面,那么,除非请得陛下金口,不然这门路是断然走不通的。   欧阳家显然不是郑家,他家还没这么大的面子。   倒是颜姑娘与陈绍陈公子的定亲礼到了。   颜相做事俐落爽快,取了陈公子的生辰八字请高僧一合,在三个吉日里择了最近的,四月二十八做吉日。   荣烺已经将颜姑娘的定亲礼准备好了,因颜姑娘年少,她家中也没什么事,颜姑娘定亲后还会继续留在荣烺身边做伴读。   只是,四月多事。   先是四月中接连传来辽北剿匪不利的折子,荣晟帝召来众臣商议应对之法,还有给辽北的补给粮草,都需筹备。   齐尚书提议郑镇北夺情,回辽北主持剿匪之事。户部赵尚书却不同意,言说匪患不过小事,守孝却关乎德行,焉能因小事陷大臣于不孝之地。   齐尚书专司礼部,孝不孝的还能由赵尚书说了算,当时俩人便在御前辩了起来。   又有刑部尚书言如今的代大将军主持兵事不利,不若另换名将去辽北剿匪。兵部尚书都要冷笑了,有熟手不用,派生手去?难道战事是给生手涨经验值的?   万寿宫直接吵成一锅粥。   荣绵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见大臣争的面红耳赤,不禁有些着急。   荣晟帝一摆手,看向边儿上一直未曾言语的武将,先问郑骁的意见,“镇北你看这战事如何?”   郑骁谨慎道,“从奏章上看还不是大匪患,但辽北匪患多要看关外气侯,倘气侯好,夷人羊马丰足,匪患便少。若他们遭了灾,必要来寻衅的。”   楚将军很干脆,“臣于辽北之事知之甚少,不敢多言。”   白将军看楚将军一眼,“辽北之事,镇北最清楚。”   荣晟帝便问郑骁,“你觉着要如何处置?”   郑骁道,“战事瞬息万变,除了臣说的气侯,也要看夷人内部,若他们内部强大,也会来试试深浅。还得陛下拿主意。”   荣晟帝请教母亲,郑太后问,“阿绵你说呢?”   荣绵犹豫不定,想了想,“我听说辽北驻兵二十万,皆百战精兵。想来即便有匪患骚扰,短时间于大势无妨。心里又担心如今主持辽北的人不够精明强干。”   郑太后继续问,“你看他们谁说的有道理?”   荣绵道,“嗯,各家有各家的理吧。”   荣烺放学回来,听说内阁与几位将军在正殿议事,她蹑手蹑脚偷偷躲门边儿偷看。就她一人这样,颜姑娘几人劝不动,只能离远远的,不跟荣烺一起同流合污,干这偷听偷看的丢人事。   郑太后坐上首宝榻之上,早看到她了,唤她进来,“偷偷摸摸的做什么呢?”   “我放学了。看大家吵的这么凶,就没好进来。”荣烺大模大样的过去,宫人忙搬个绣凳过来,放在郑太后宝榻斜下方的位置。   荣烺坐下后,郑太后开始点名,“颜相为何一言不发?”   颜相道,“臣于兵事只是纸上谈兵,不敢妄议。”   “无事,除了武将,除了徐尚书是武官转文职,你们都是纸上谈兵。纸上也谈一谈。”   颜相行一礼,“战事不容有失。”转而对郑骁道,“镇北纯孝,我们都是知道的。如今战事焦急,何妨以心为孝,以行为忠,如此忠孝两全,方是大忠大孝。”   然后,颜相向荣晟帝道,“臣请陛下夺情,令镇北将军立刻北上,重掌辽北战事。”   赵尚书坚决不同意,“几百匪事而已,焉能因此便夺镇北将军守孝之情?以后朝中必有人诟病镇北将军贪慕军权,有失孝道!”   郑骁立刻道,“请娘娘陛下明鉴,臣如今满心父祖之丧,已无征战之心。还请娘娘陛下另寻良将。朝中人才济济,择一能臣,荡平辽北匪寇,小事耳。”   刑部尚书立刻跟上,“楚大将军也是当世名将,若接掌辽北,必能平叛匪患!”   楚大将军险没扑上去一口咬死刑部尚书,他破口大骂,“真无知蠢才!只要随便读过几本兵书之人,也明白天时地利人和的道理!我久在帝都,从未到过辽北,辽北的气侯地理,我一概不知!此乃地利有失。何况,我从未掌辽北兵,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何人有何长处有何不足,这岂是到辽北便能知晓的。此乃人和有失。三失其二,我去就敢保打胜仗?见过纸上谈兵的,没见过李尚书这连谈都没谈明白的!”   李尚书也不能就让楚大将军劈头盖脸的骂,当即还嘴。赵尚书显然与李尚书一个看法,时不时帮腔一二。   楚大将军英勇豪迈,无奈论口才实在不是这些文官对手,当下气的不轻。   荣烺看看时辰,有些饿了。她不耐烦起来,“吵什么吵!这么点小事还用吵么?”   荣烺站起来,先指了指李赵二人,“你俩觉着,镇北将军领兵与楚大将军领兵,谁胜的机会大?”   这俩人都曾与荣烺有过小小摩擦,不过,是极小之事。只是,二人都不愿意回答荣烺的话。荣烺最恨人轻慢她,她沉下脸,嘴角一翘,讥讽道,“哎哟,你们不知道啊。”把俩人嘲得脸色变幻。   荣烺眼珠一转,学着祖母的样子点名,“嗯,徐尚书,你是兵部尚书,你说说看。”   徐尚书比较识趣,“郑镇北于辽北经验更多,自然是郑镇北更适合辽北战事。”   荣烺站起来,大声道,“若朝中无事,边境太平,谁家里老人过逝,都得给人寄托哀思的时间。若国朝不靖,要打仗了,将士就该披甲上阵,杀敌剿匪,这是将士的职责!别总拿孝说事,当年太.祖皇帝亲娘刚死,第二天便有逆贼攻城,太.祖皇帝难道不想给亲娘守孝?要那时放下战事不管,就没有今日!”   “你们读书比我多,道理比我清楚!旁的事容你们吵闹,战事没情面可讲,谁合适就用谁!”荣烺扫过李赵二人,越看这俩人越像奸臣。   荣烺的视线落在郑骁身上,依旧是冷冷的,“镇北将军不必推辞,辽北是朝廷在北方的屏障,那二十万的将士也是你郑镇北的袍泽,你早去一日,早一日剿完匪患,你的袍泽便能少死一人少伤一人。你若因一个孝字迟步不前,那他们的死伤,你是有责任的!”   “不要做蠢人。”荣烺转头对祖母父亲说,“皇祖母、父皇,别听那两个不知所谓的蠢货啰嗦。让二舅舅起复,谁要不同意,谁就一道去辽北剿匪!”   赵尚书直接疯了,忍无可忍,昂头大声驳斥,“陛下,公主不过女眷,焉能随意插手朝中政务!”   楚大将军刀光剑影一剑封喉,“赵大人,太后娘娘也是女眷。”   赵尚书脸色一白,郑太后深不可测的眸光已经扫了过来,赵尚书冷汗涔涔,荣晟帝斥他,“越发昏馈了!出去!”   赵尚书惨白着脸退了出去。   李尚书死死盯着脚下金砖,将呼吸都放轻,更不敢说话。   荣晟帝面色如常的同母亲商议,“阿烺是孩子话,颜相却是老成持重,朕看还是让镇北起复。辽北战事,交给旁人,朕也不放心。”   郑太后颌首,“皇帝这话很是。”   荣晟帝看向郑骁,温言抚慰,“阿骁,事急从权。朕知你一片孝心,可想想当年舅舅在世时,心中最牵挂的就是朝中安危。外祖母她老人家,更是最通情理的长辈。如今,你是为朝廷不得已夺情,更是为了朕。如此,为辽北太平计,你便起复吧!”   郑骁一片感动,起身跪下,“臣领旨!”   荣烺在边儿上补一句,“二舅舅,你到辽北好生算一算,他杀咱们多少人,咱们就要杀他们多少人。他抢咱们多少财物,要照样再抢回来。只能多不能少!”   这话带劲,郑骁振声道,“殿下的吩咐,臣记住了!” 第211章 灯灭之十四   殿下 正文第二一一章   郑镇北起复之事即定,接下来就是启程去辽北了。   荣晟帝留郑骁午膳,余者诸臣,颜相与兵部徐尚书被留赐膳,其他便散了。   颜姑娘几人见状,在外行过礼,回自己院中用膳。   膳食摆上,荣烺已经饿了。   于是,大家讨论郑骁出征之事,她也不插嘴了,只管在饭上浇上肉汁,吃的双颊鼓鼓,香甜的不得了。   待吃过一碗饭,林司仪给她又添了一碗。   荣烺就不急不徐了。   听到兄长问,“二舅舅,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郑骁道,“战情如火,越快越好。臣想下午回家便清点人手,家中马匹尚有,明日一早便带上亲卫赶往辽北。”   荣绵点头,“这一路劳苦,辽北又有战事,我没旁的可赠,我那里还有些药材,二舅舅拿去,用不到最好,若有旁人用到,也比外处买便宜。”   大殿下虽平庸,心地倒说不上坏。   郑骁郑重谢过。   荣烺没药材送,她大包大揽,“二舅舅只管放心去,国公府有我哪。对了,二舅舅你要不要带阿弢哥阿弘哥一道去?”   荣晟帝眼眸微沉。   颜相夹菜的动作慢了些。   徐尚书直接看向公主殿下,心道,公主这是何意?是在试探郑镇北?不过刚看你挺维护郑镇北的啊!   郑骁道,“战事尚且不清楚,还是暂不带他们了。待战火平息,让他们到辽北历练一二无妨。”   “这也有理。”荣烺点头,“二舅舅你好生打仗,把辽北平定了,到时我也去瞧瞧。”   徐尚书惊讶太过,视线都忘收回:这又是何意!   颜相也停了箸筷。   荣晟帝笑斥,“这都说哪儿去了。”   “父皇您不知道,我听阿弘哥说,辽北可好了,地方特别大,冬天特别冷,雪一下就是三尺厚。出门都要带着弓箭,威风的不得了。”荣烺跟郑骁说,“二舅舅,到时你可得招待我。”   郑骁笑,“招待招待,只要娘娘和陛下允殿下去,臣一准儿好好招待殿下。”   “这你就放心吧。我已经跟姑祖母说好了,过几年还要到西北去瞧瞧。”   郑太后道,“看你这架式,东南西北要走个遍啊。”   “我是这么打算的。”荣烺笑嘻嘻地,“今天这道羊羹烧的真好,鲜嫩肥软,大家都尝尝。颜相、徐尚书,你们切莫拘谨。咱们都不是外人,徐尚书虽见得少,我也是久仰大名了。私下常听祖母父皇赞你做事精干俐落,兵部的事都是办的井井有条。”   徐尚书刚领教过荣烺“直率”的讽刺李赵两位尚书,心里又对荣烺随口言谈展开了过多联想,心情尚未平复,忽听荣烺竟然平易近人的赞起他来,不禁受宠若惊,微微欠身,“殿下谬赞,此皆臣份内之责。”   荣烺已经吃的差不多,她可会招呼客人了,还惋惜的说,“可惜现在要忙军务,不适合饮酒。这顿酒就先欠着,待二舅舅凯旋,咱们宴饮庆祝。到时把父皇珍藏的好酒拿出来,每人喝他十八碗!”   郑太后双眸含笑,问她,“近来在读什么书?”   “在读《国史》。”荣烺道,“当年太.祖皇帝打胜仗就是这样庆祝的。”   颜相笑赞,“殿下这书读通了。”   “一般吧。我主要人才平庸,故而更得心向圣贤。”荣烺谦虚的徐尚书浑身起鸡皮疙瘩,心说,殿下您要人才平庸,我们这等凡人就连平庸都算不上了。   荣晟帝举盏,“来,咱们为圣贤干一杯。”   大家笑着共饮素酒。   有荣烺打趣说话,一餐饭用的活泼有趣。   主要郑骁起复,颜相与徐尚书压力都小了不少。   外头散去的齐尚书楚大将军等人,也心头自有计量。楚大将军是把赵尚书给记恨上了,这王八羔子,竟然敢让他去辽北抢郑家的位子!   今日看赵尚书这官儿估计也长不了,楚大将军琢磨着,怎么快点让姓赵的滚蛋!   李尚书神色郁郁,一旦郑镇北起复,辽北必会重新落入郑家之手!内有太后掌政,外有辽北铁骑,陛下想重掌山河,谈何容易!   更让李尚书担忧的是,公主小小年纪也已显露出泼辣厉害的性情,长此以往,怕不跟万寿宫有样学样,要干涉政事了!   一畔的齐尚书则神态闲适,步姿优雅,与丁相低语说笑。   廷前未曾发言的史太傅则忧心忡忡公主殿下的教育问题,哎,大臣与陛下、娘娘在议国政,公主殿下您不好像个小泼才一样大放厥词啊。   虽则史太傅没觉公主说错。   眼瞅辽北有战事,自然应当让郑镇北起复。楚大将军一直掌禁卫,他去辽北比不得郑镇北合适。   史太傅决定要私下跟太后娘娘谈一谈公主殿下的礼仪问题。   荣玥几人聚在一起用饭,大家在殿下都听到一些,尤其荣烺发言,她年少,堂音足,声音又清又脆,叫人不听清楚都难。   姜颖先赞,“虽则咱们没能进去,我听殿下的话真带劲!”   荣玥也目露激动,她生性柔弱,最钦佩的就是荣烺这样擅决断的人。   颜姑娘让侍女为她盛碗素汤,也颇感骄傲的说,“这才是咱们殿下的风采!”非有这般风采,才能成为世间女子的榜样,才能改变时下女子的困境。   也唯有这般风采,才让她颜琴心甘情愿的追随!JG   丁璎有些拿捏不定,问,“我来的晚,殿下以前也是这样么?”   “性情还有变的?”姜颖道,“殿下打小就有主见,人也聪明。小时候就常给太后娘娘念折子,我比公主大好几岁,刚来宫里时,公主认的字一点都不比我少。”   荣玥也说,“是啊,公主读书也是又快又好。”   颜姑娘看出丁璎心中不解,喝口汤说道,“你这样的聪明人,怎么总囿于外头那些流俗。譬如我等都出身官宦之家,以后也必嫁入官宦之家。我们虽是女眷,难道以后不是在家孝敬舅姑,在外替夫君与别家女眷走动交际么?”   “这自然是的。”丁璎已经明白颜姑娘的意思。   颜姑娘唇角一勾,“所以那些妇人不得干涉外务的话都是蠢话。既要随夫君与同僚朋友家的女眷来往,他们外面的事难道我们会不知?世上也的确有对外务一无所闻的女子,可那样蠢钝的女子,是没有大家大族愿意聘来做儿媳孙媳的。”   荣玥听的心下一紧,饭也顾不得吃,先反省自己是不是那种对外务一无所闻的女子。   颜姑娘无奈,“阿玥你就住在宫里。外头人再如何交际往来,所谋者无非权利富贵,天底下还有比皇家有更多的权利富贵么?”   荣玥不好意思,“我还从没想过这个。”   “阿玥你性情纯善,方会如此。”颜姑娘与荣玥关系很好,按理,荣玥出身宗室,又是太后娘娘的侄孙女,身份最高。玥从来不以势压人,平日也是性情温柔,非常谦让。   丁璎低声道,“我是担心朝中人未免对公主有异议。”   姜颖不以为意,“他们凭什么对公主有异议,朝廷都是皇家的,朝廷事便是皇家事,公主有何不能问不能说的呢?难道我们不能问自家的事?”   丁璎也是读书极多的,道,“这自然不一样,天家无私事。”   颜姑娘笑,“尽信书不如无书,这都是糊弄人的鬼话。天家无私事,那宗室是什么?天家也是家。公主是陛下的女儿,是大殿下的妹妹,女儿妹妹不能过问家里的事?为什么?公主受天下供养,理应报偿天下。一家人,共荣共辱,这才是实话!” 第212章 灯灭之十五   殿下 正文第二一二章   公主为天下供养,理应报偿天下。   这是颜姑娘的话。   丁璎在心里想,公主贤良淑德,为天下女子表率,不也是报偿天下么?   但想到颜姜二人对公主议政的态度,丁璎没有继续谈论这个话题。因为她忽然意识到,如果女子不必依靠男性而获得权利,那必将是……   丁璎捏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那必将是一个令人难以想像的年代!   嘉德门。   齐尚书要往礼部去,与丁相分别,“相爷要往宁安宫去么?”皇长子荣绵居宁安宫。   “自然。”   齐尚书春风拂面,“相爷先请。”   丁相挑眉,“这样得意?”   齐尚书略上前,在丁相耳际低语,“恩师以往曾指着我与林相道,得我为弟子,远胜居高位得富贵之欢。以往觉着恩师言过于实,今日方知恩师全然出自真心。”   丁相忍俊不禁,“真怀念你年少时硬似坚石的模样。”   “若我如今还那样,岂不太愧对恩师教导了。”齐尚书得意的不假掩饰,“恩师看,公主殿下如何?”   丁相不吝赞美,“天生霸气。”   齐尚书神采飞扬。   丁相好笑,当初有人在我跟前赞这小子,我估计也是这幅见牙不见眼的傻模样。   丁相有些奇怪,低声问弟子,“为何当初是公主抚于万寿宫,而不是大殿下?”这事颇奇怪。   齐尚书摇头,“万寿宫之事,太后娘娘若不想外臣知晓,我等断闻不到半点风声。”   丁相微微叹息。   齐尚书道,“天性如此,非人教也。”   丁相道,“一刚一柔,也可互补。”   “何尝不是呢。”齐尚书虚伪的安慰一下恩师的老心。丁相瞥他一眼,懒得再听这敷衍之语,转身就走。   齐尚书快赶两步,追在丁相身畔,“我跟师母说了,晚上过去吃饭。”   “恕不接待。”   “没事,那我跟师母吃。”   “你滚吧你。”丁相笑着把弟子骂走。   他师徒二人皆非拘泥刻板之人,丁相亦非第一日教导皇长子。皇长子勤勉好学善于纳谏,于朝中评价极高。   但丁相明白,仅这样是不够的。   居上者,勤勉忠厚善良宽仁,都不是最要紧的。   最要紧的是,要有决断。   丁相揉揉额角,大殿下尚年少,还有进步空间。   郑骁回府先令亲卫去召集人手,准备明日快马赶赴辽北。   兄弟二人到书房说话,郑骁将御前之事大致说了,“原我料想,怕还要再耽搁些日子。”   “我听你说,公主倒不像受人叮嘱说的那些话。”   “断不是。”郑骁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且不说谁能指使得了公主,姑母原就嘱意我起复,不会再多此一举。何况,面对重臣,即便嘱咐了,孩子要是学来的,难保露出破绽。”   郑国公道,“我听阿衡说,公主偶尔会露出些不赞同大臣守孝的意思来。”   郑骁也难免感慨,“今天真是借了公主的光。”   “公主与咱家也性情相投。”   郑骁望向兄长,“父亲的眼光,从来不会错。”   郑衡颌首。   第二日一早,郑骁便带着亲卫快马往辽北去了。   荣烺没觉着自己办了件大事,她依旧老样子读书上学游戏玩耍,以及准备参加颜姑娘的定亲礼。   荣烺要亲自参加,城中诸多贵女自然也要一起凑热闹。颜夫人特意请了几位能干的本家太太帮忙,必得将闺女的定亲礼办的体体面面。   还有陈家,陈公子的婶子来帝都为他张罗定亲之事,原本侄子叫首辅看中,这就把一家子荣幸的不得了。   如今连公主都要参加定亲礼,把陈婶子能激动的,侄子这亲事结的,可真是太好了!   陈公子找了四位同窗,以及郑衡郑弢还有姜家两兄弟一起,到时随他一道送定亲礼,吃酒时也要负责挡酒,以免把陈公子灌醉。   颜夫人到万寿宫请安时,也替闺女请了假,提前接闺女回府,准备定亲事宜。   郑太后很爽快便允了,还格外赐了一份定亲礼给颜姑娘。   因为定亲后还要回来,颜姑娘未做收拾,辞过荣烺与荣玥几人,只带了贴身侍女回府。   只是颜相略苦恼。   盖因公主殿下隔三差五便要召见他,问他闺女定亲礼准备到哪一步了。颜相直接叫公主殿下问懵了,说道,“这些事一应有内子准备,臣还真不大清楚。”   公主殿下就不满意了。荣烺皱着小眉毛,“原我还觉着颜相你是个细致体贴人,朝中事虽要紧,家里的事也不能撒手不管啊。你能有几个长女呢?不就一个吗?阿颜一辈子能定几次亲,不就一次吗?你这一问三不知的,可真是太不重视阿颜了。”   把颜相批评一顿,让颜相回家重视起来,明天再来回话。   颜相简直苦B的,原本他是一个媳妇俩婆婆,就够难伺候的。   如今难道要变仨婆婆?   颜相也无法,放眼整个帝都,能叫公主连定亲礼都这样细致关照的,他闺女是头一份。   于是,颜相白天处理国之大事,晚上回家还得跟妻子打听闺女定亲礼的准备事项,好第二天去给公主回禀。   颜姑娘听母亲说到此事,哈哈大笑。   颜夫人也是笑,“公主这是记挂你哪。”   “公主就是这样,朋友的事都放心上。”   颜夫人望着长女神采弈弈的面容,“你把公主视为朋友么?”   “当然了。母亲,我们在一起这么久,如果还只视彼此为公主臣女,那不是太悲哀了么?” 第213章 灯灭之十六   殿下 正文第二一三章   颜夫人很想告诫长女一番君臣有别的道理,但看着长女神采弈弈的双眸,忽然将话咽了下去。   这世间若只有君臣礼法,的确也太无趣了。   颜姑娘的定亲礼热闹非常,荣烺一大早就换上新做的凤凰纱袍,带着自己的小凤冠,带着姜颖几人去了颜府。   颜府下人早得了吩咐,今日公主殿下降临,故早上便派了伶俐管事在路口侯着,见到宫车仪驾,立刻跑回府报信。颜相带着家中大小人口出门迎驾,荣烺下车就看到颜府门口满当当的一片人。她扶着宫人的手下车,一面扶起颜相,一面嗔怪颜姑娘,“阿颜,你知道我素来不愿这样大作排场,怎么还惊动阖府的人?我不是说了一切从简么。”   颜姑娘就站在母亲身边,笑道,“殿下第一次来我家,我们并不是故意做这样的排场,实是家里人与亲戚们听说殿下要亲临,早盼好几天了。”   荣烺对颜相道,“颜相是朝廷柱石,我尊敬的长者,以后切莫如此了。”   颜相笑答,“恕臣不能从命。殿下降临,这样的喜事,臣怎能按捺得住在府中等侯呢。”   相较颜相,荣烺与颜夫人更熟。颜夫人身为外命妇,初一十五都会去万寿宫请安。荣烺谁都不冷落,与颜夫人道,“可见人逢喜事精神爽,颜相都风趣起来。”   说话间,大家簇拥着荣烺自中门进府。   许多颜氏家族子弟都想看看公主殿下生的何等形容,因公主殿下尚且年少,个子也不高,又被大家拥在中间,站在外围的子弟那是踮起脚尖儿都看不到公主殿下的头顶。   不过,知道公主殿下亲临,只这等体面,也够咱们吹牛几十年的了。   大家直接到颜姑娘的院子,荣烺带了许多礼物送给颜姑娘,这其中还有嫡母郑太后与生母徐妃的赏赐,荣烺一并带来了。   颜姑娘谢过赏,接了礼物。荣烺就很大方的对颜相夫妻道,“你们该忙忙去。我听说定亲日会来许多亲戚朋友,颜相还要带着女婿认亲戚。我陪阿颜就行了。”   颜相道,“那臣等便先退下,殿下有事只管吩咐她们。”   “去吧。”   颜相夫妇都下去后,荣烺叫颜瑟一起坐,盯着颜姑娘只簪了一朵新鲜蔷薇的鬓发看了一会儿,才捂着嘴笑起来。   颜姑娘瞋她,“有何可笑的?”   “我是为你高兴啊。”荣烺拉着颜姑娘的手,“我听说定亲时要婆家长辈为你簪发,我还从来没见过哪。”   “殿下可见见吧,过几年也就轮到您了。”   “我还早的很。”荣烺悄悄跟颜姑娘说,“我听说陈公子找了八个好友为他挡酒。”   颜姑娘笑,“我家都是文官,来往的叔伯也多是文官,大家都是文雅人,不会灌他酒的。”   姜颖道,“定亲原就是难得的大喜事,当然得多喝几碗了。”   丁璎荣玥都是眼含喜悦的望着颜姑娘,把颜姑娘看的都有些害羞了。   姜颖问她,“你这几日都在家做什么哪?”   “也没什么,就是听母亲给我讲一讲定亲时的规矩,帮母亲做些准备。”   荣烺好奇,“这还有什么特殊规矩不成?”   姜颖几人同好奇,连颜瑟都望着姐姐,想是不是有什么不得了的规矩啥的!颜姑娘无奈,“真没什么特殊的,主要是长辈们的事,我只要腼腆的坐闺房里就行了。”   “就这样?”荣烺问。   “不然还能怎样。”颜姑娘看姜颖几人,“你们虽没定过亲,也见过旁人家姐姐定亲是不是?你们想,是不是这样?”   “还真是。”荣玥想了想,说,“我跟我娘去参加堂舅舅家表姐的定亲礼时,表姐就是在屋里坐着。然后许多亲戚姐妹陪着表姐,待男方给插戴好,女方将给男方的礼物交给男方。中午大家陪着表姐用饭,外头亲戚们在一起吃酒,也认认新女婿。”   丁璎以往随父外任,也曾跟随母亲参加过定亲礼。大致流程就是如此。   荣烺说,“那咱们就陪阿颜坐着,也热闹。”   待一时,郑锦楚姑娘等人都来了。大家平常就是经常见的闺秀,今天是颜姑娘的好日子,自然要来贺一贺她。   亏得颜姑娘屋子宽阔,却也是里里外外的坐满了人。   陈家人也来的不晚,原是陈家婶子过来帝都帮陈公子主持定亲礼。因陈公子意想不到的被颜相给相中了,在洛阳任巡抚的陈老爷子不能轻离任上,陈老夫人跟丈夫商量,长孙得了这样的好亲事,咱们得郑重以待。   陈老夫人身子骨结实,干脆坐车来了帝都。   琐碎事有堂侄媳妇张罗,可有她这个人出面,就显得格外郑重。   更不必提陈老夫人听闻公主殿下都会参加孙子与孙媳的定亲礼,更加庆幸自己来了。   荣烺来固然体面,只是陈老夫人这正经的亲家老太太,还没见孙媳妇就先得给荣烺行礼。荣烺一抬手,便有宫人扶住了陈老夫人。荣烺道,“您老人家年岁不轻了,听说是特意从洛阳回来主持陈公子与阿颜的定亲礼。一路可顺遂?”   陈老夫人荣幸的不得了,忙道,“回殿下的话,都挺好。”   “那就好。”荣烺似模似样的叮嘱陈老夫人几句,“我跟阿颜自小便在一处,她如同我的姐姐一样。陈公子我见过了,知书识礼的人,可见您家家风教养都是好的。最好的人家,莫过于尊敬疼爱媳妇的人家了。”   荣烺说一句,陈老夫人应一句。   待荣烺说完,陈老夫人已明白,孙媳与公主殿下果然并非寻常交情。她老人家这辈子也有自己的见识,很为孙媳高兴,正色向荣烺保证,“臣妇家中也是有女儿有孙女的,臣妇如何疼她们,就如何疼孙媳。”   “果然是个明事理的老人家。”荣烺觉着,怪道陈公子瞧着不赖,家里人也很明事理。   陈老夫人上前给孙媳插戴,这么满屋子人,颜姑娘在听荣烺叨叨叨的叮嘱时,心里就很感动了。待荣烺叨叨完,连颜夫人都觉着,不仅是长女与公主有情分,公主待长女也有情有义。   荣烺说话半点儿不盛气装人,她自小长在郑太后膝下,言行都受祖母影响,她就那么跟你聊天似的,就把她的意思传递出去了。陈老夫人将镶着红宝石的金簪戴到颜姑娘头上,颜家将准备好的给姑爷的东西也呈上来交给陈家,这定亲礼就算完成了。   至于外头,颜相带着陈女婿见一见家中亲眷朋友,午宴时自然没少吃酒。好在陈公子提前找了帮手,总算没在自己大喜的日子醉倒失态。   荣烺一直坐到下晌方起身告辞,众人自然一并送她出门。荣烺与一众官客堂客道,“你们只管继续饮乐。不多吃几盏酒,咱们礼金岂不白送了。”   大家都笑起来。   荣烺在林司仪的服侍下登车回宫。   回宫后,傍晚去麟趾宫请安时,母亲徐妃还问了一回颜姑娘的定亲礼可热闹,都去了哪些人的话。   能到荣烺跟前的人有限,荣烺大致说了说,同兄长道,“皇兄,我约了阿锦阿弢阿弘休沐日出宫玩耍,你也一起去吧。”   徐妃一听郑家就皱眉,想都不想便替儿子回绝了,“你皇兄每日间多少正经事还忙不过来,哪儿有空跟你们小孩子一起玩耍?你也这么大了,别总贪玩儿。”   “这不是二舅舅夺情往辽北打仗去了么,咱们不该多照顾照顾阿锦他们么。”荣烺说。   徐妃险没气炸肺,说闺女,“你亲二舅现下连个体面差使都没有,你怎么不去照顾照顾!”   荣烺说,“差使哪儿有体面不体面的,当然是父皇安排什么做什么。母妃你要觉着二舅的差使不好,你叫父皇给他换一个不就行了。”   徐妃憋气,要能换就好了!   一个萝卜一个坑,好差使都有人占!   荣绵也的确没空,他基本比朝臣都忙,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荣烺只好自己去了。 第214章 灯灭之十七   殿下 正文第二一四章   郑弢郑弘兄弟熟谙骑射,荣烺喜欢跟他们玩儿。   而且,荣烺颇善解人意,她还叫上了姜洋。   “皇兄平日里可忙了,要不他也想一起出来玩儿。”荣烺对姜洋说,“皇兄那儿的差使是没个完的,阿洋哥你偷空歇一歇。”   姜洋笑,“那我得多谢殿下替我请假出来。”   “不客气。”荣烺觉着自己做了大好事。阿洋哥与阿锦姐是要做夫妻的,做夫妻的人,得多相处。所以,她但凡来找郑锦,就会把姜洋带上。   姜家兄妹的骑射也很出色,郑衡若赶上休沐也会一起。   荣烺骑的是矮脚马,大家并不跑快,就是看郑弢郑弘没啥精神,荣烺问,“你们怎么啦?昨晚上没睡好么?”   俩人也不说话。   郑锦笑,“二叔去辽北没带他们,他们这些天都这样,跟霜打的茄瓜一般。”   这事荣烺再清楚不过,说,“二舅舅是担心有危险才没带你们。”   郑弘道,“有危险不更该带我们一起么,起码还能多两个帮手。”   荣烺说,“那万一遇到特别厉害的贼匪,说不定二舅还得抽出人手保护你们。你们可急什么,等练好本领,还怕没去辽北的时侯。”   郑弢轻轻扬鞭,拂开迎面拂来的青嫩柳枝,“打仗本就胜负难料,许多将领都是从一次次的险地中历练出来的。习武之人,一不能胆怯,二不能惧险。”   “就是。”郑弘挺直小胸膛,附和兄长。   郑衡说,“都在官学读书了,起码这次季考考完。若辽北战事无碍,就送你们过去。”   “大哥!真的?真的!”   “大哥,我可记下了啊!阿锦姐阿洋哥,公主妹妹,你们都帮我做个证!大哥可是说了,这次季考完,就送我们去辽北的!”   兄弟俩高兴的驱马围着堂兄转,那模样简直巴结谄媚到了极点!   荣烺也赞同此事,“的确,学打仗还是得去战事多的地方。”   郑锦说他俩,“先前那么愁眉苦脸的,怎么没想到求一求大哥?”   “我们又不知道大哥能帮我们办这事。”郑弘亲亲密密的凑在堂兄身边,巴结的说,“要知道,我早求大哥了。”   郑弢年长些,比较知道要面子,同荣烺道,“我爹走的特别急,可见战事紧张。我们虽心里想去,又怕给长辈添麻烦,就一直忍着没说。”   “没事儿,想去就大大方方说出来,你看,你们一说,阿衡哥就帮你们想办法了。”荣烺说,“不过我劝你们珍惜在帝都的时光,你俩以后有一辈子时间在辽北,在帝都的时间反而少。”   郑锦好笑,“哪儿就一辈子了?”   “肯定啊。二舅舅在辽北打仗,以后二舅舅打不动了,阿弢阿弘你们就得接着。”荣烺看眼兄弟俩,“今儿咱们打的猎物,除了下午吃的,其他全送给阿弢哥阿弘哥!”   荣烺如同看着俩即将长成的壮劳力,鼓励他俩,“你们得多吃才能长的壮实,得壮实了,武功才能练好,这样以后才能青出于蓝,超过二舅舅!”   郑弘嘿嘿笑,“公主妹妹你说的真对!”   郑弢已懂些政治,想公主妹妹年纪虽小,却当真见识不俗。   郑衡望着荣烺与堂弟叽叽喳喳的说话,仨人越说越投机,豪情壮烈处,郑弘大声感叹,“我以往都说,世间知己难寻,我哥勉强算是半个!公主妹妹,如今见到你,我简直寻到了知己!公主妹妹,我们结拜吧!”   荣烺立刻上头,两眼放光的问,“就是书上说的那种,斩鸡头烧黄纸,结为异性兄妹!”   “对对!”郑弘当下就要让小厮去找公鸡黄纸!   “好啊好啊!这就办!让阿衡哥给咱们当见证!”   郑衡想,我今天跟见证有缘。郑衡道,“你们本来就是表兄妹!人家没血缘的才结拜,你俩结什么拜!”   荣烺郑弘对视一眼,这也是啊!   郑弘说,“我觉着,结拜更亲。”   荣烺显然也这样想。   不过,除了他俩,没人这么想。   姜洋还笑了一回。   郑衡对郑弢骈指一挥,郑弢得令,将他弟连人带马拎走!   大家一路说笑到郊外庄园,猎些鸡兔来食。待烤肉吃的饱饱的,喝一碗素菜汤,寻一处阳光温暖的地方,懒洋洋的斗牌玩儿。   斗牌郑弢郑弘就不成啦,姜洋姜颖也一般,荣烺却是个高手,郑衡的牌技也好,输赢都在他俩之间。   郑锦虽不在意输赢,可也不能一把都不赢啊。郑锦盯着桌上的牌,心里默默计算,就听荣烺说,“阿锦姐,你及笄礼的东西,母后都备妥当了。皇祖母说了,到时就在万寿宫办,跟阿玥姐一样。”   郑锦道,“我可不能跟阿玥姐比,阿玥姐是郡君。”   “及笄礼又不分爵位高低。”荣烺催她,“快出牌。”   郑锦掷出张三丙,“叫你说话,我刚算到一半!”   荣烺笑着将牌一摆,“胡了!”   郑衡看一眼荣烺的牌,转头说郑锦,“三丙这牌能出么?不是吃就是胡!这都不用算也该知道啊!”   郑锦把自己牌摆给大哥看,“那你看,我这牌不出三丙出什么!我已经等上了,桌上俩三丙,我还能单吊三丙么?!”   “那也不能出,憋着!”   郑锦输的直翻白眼,“你憋着去吧!”   荣烺伸出小胖手抖手指,“拿银子拿银子!”   三家都输她。   姜洋还因输太惨要跟郑衡借一些,郑衡说,“阿洋你这牌技不成啊!你一把都没赢过吧。”   荣烺憋笑,“阿衡哥,阿洋哥阿锦姐今天光给咱俩送钱了。”   “你俩真是大善人哪。”郑衡翘起一边唇角。   荣烺一脸奸笑,“可不是么可不是么。”   郑锦黑着脸,姜洋好性子,安慰郑锦,“不输房不输地,没事儿,闹着玩儿的。”   郑锦开始笃信风水,“不行,肯定是风水问题。咱们换换座位。”   荣烺没意见,就是嘴坏,她慢吞吞起身,一径叨叨,“不是我说,阿锦姐你原本牌就打的很烂,你换哪儿都没用的。”   “那我也换!说不定我风水就起来了哪!”   “行。那你坐我这儿。”   荣烺往下移一位,姜洋道,“阿锦,你坐公主下首,阿衡哥,你去坐公主上首,我坐公主对家。”   荣烺看一眼姜洋,“阿洋哥你真不愧学兵法的,这我还能吃上牌?”阿衡哥牌很精的好不好!   姜洋笑,“阿锦坐你上家,她就跟个送牌机似的,也忒没难度了。你跟阿衡哥这叫牌逢对手。”   郑锦隔空打他一下,“谁是送牌机?”   姜洋好脾气一笑,把她爱吃的果子推她手边儿。郑锦眉眼一弯,郑衡对荣烺一拱手,“牌桌上我可不让啊。”   荣烺斜他,“我用你让?”   结果,真是一张牌都吃不上!把荣烺郁闷的,边摸牌边碎碎念,“咱就不吃!咱自力更生,自食其力!”   倒是这一换位子,郑锦坐了姜洋上家,姜洋吃牌吃的不亦乐乎,还赢了好几把。   不过,高手就是高手。   郑衡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火力全开,连荣烺都把赢来的银子输给郑衡不少。郑衡笑的跟朵花似的,每次赢钱都是一幅欠扁的得意样,“承让承认,某又胡了!”   那笑的见牙不见眼的样儿,荣烺都忍不住感慨,“阿衡哥,这赢来的银子就是格外香啊。”   郑衡哈哈笑,“靠智慧赚的钱,自然香。”   荣烺倒不是输不起,她就是看不惯阿衡哥那样,“看阿衡哥,大牙都笑出来了!”   郑衡笑,“殿下,这还能不让人笑么?”   “我是说你一点儿不像外祖父,外祖父在世时,多么端方的老人家啊!”荣烺说。   郑衡端起茶,矜持的吃一口,“谢殿下赞。”   “我这可不是赞你。”荣烺说,“我是说你该多向外祖父学学。”   郑锦瞥眼她哥那装模作样的死样子,心里很同情荣烺,“殿下,你有所不知,我哥的牌技就是祖父手把手教的。”   荣烺怔怔的看向郑衡,郑衡以茶为礼,“过奖过奖。”   荣烺立刻别开眼。   事后,荣烺跟姜颖感叹,“我真宁可当时是个瞎子,也不想看阿衡哥那嘴脸啊!”   逗的姜颖一阵大笑。 第215章 灯灭之十八   殿下 正文第二一五章   荣烺决心苦练牌技,下次势必要将阿衡哥杀个落花流水跪地求饶!   当然,这是荣烺心下发愿。   她回宫后问郑太后,“祖母,你玩牌有什么不传之秘没?”   郑太后笑,“怎么还有不传之秘?”   “这肯定有。”荣烺拉着祖母的手臂撒娇,“祖母,你传给我吧。”   郑太后问,“这是玩儿牌了?”   “嗯。”   “还输了?”   “嗯。”荣烺忍不住跟祖母诉说心中的小郁闷,“你没见阿衡哥那得意的样子,下巴翘的这么高,恨不能把脑袋仰到天上去!”   荣烺边说边夸张的学起郑衡得瑟的死样子,连一向严肃的郑皇后都被逗的笑出声。嘉平大长公主更不必提,边笑边问孙子孙女,“你们没替阿烺赢回来?”   姜颖嘴也快,“祖母,还赢回来?我哥也输惨了!”   郑太后道,“阿衡玩儿心还这么大。”   郑皇后,“自小这样。”问荣烺,“输了多少?”   荣烺,“我、阿洋哥、阿锦姐,我们仨,把银子都输阿衡哥了。我还欠二百两哪。阿洋哥欠更多,他跟阿锦姐一起,输了五百八十两。”因为阿洋哥与阿锦姐是要做夫妻的,所以,阿锦姐的债,阿洋哥就一起担了。   郑太后,“唉哟,那下回见得记着还债,赌债可是不能欠的。”   “我下回得把银子赢回来!”荣烺颇有雄心,问嫡母,“母后,你有没有得外祖父真传?”   郑皇后抚额,“我自小就不喜玩牌。”   “玩牌挺有意思的啊。”荣烺喜爱各种游戏。   荣烺一定要皇祖母把不传秘技教她,郑太后道,“我难道还跟外头师傅似的,自己留一手?诀窍就那些。”   “那我怎么赢不了阿衡哥?”   郑太后真不想说她的牌技也是兄长教的。   嘉平大长公主想到往事,和郑太后笑,“我记得阿郑哥小时候也这样,一有空就张罗着大家玩牌,结果咱们都输他。”   郑太后道,“我父亲就因他好赌狠责他好几次。”   果然祖母的牌比老国公是差些的啊。   荣烺决定寻一高手。   既然祖母这里不成,荣烺对外打听。   她没找旁人,她找齐师傅问的。   齐尚书苦苦寻思片刻,“高手?嗯,我倒知道一个。”   “谁?”荣烺瞪圆眼睛,洗耳恭听。   齐尚书一指自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荣烺震惊不已,“齐师傅你还是牌道高手?”   “不敢称高手。不过,赢殿下应该没问题。”   荣烺当时就要一试,齐尚书笑,“这急什么,臣又跑不了。这都晌午了,中午殿下得午歇,下午也有一个时辰的课。臣等殿下下午课上完再来,玩儿一个时辰如何?”   “就这么定了!”   荣烺也要试试齐师傅的牌技深浅。   结果,这一试,齐师傅当真不算自夸。   于是,隔三差五的,荣烺就要找齐师傅一起玩儿牌。齐师傅还特别无私的传授她许多技巧,譬如怎么听色子,摇色子。怎么算牌,以及常见的一些打牌套路。   还有外头市井的一些常见的作弊手法,往色子里灌水银,藏牌之类。   对齐师傅这套本领,荣烺大为赞叹,“就是在牌桌上,齐师傅你也得是状元水准了。”   齐尚书大笑,“叫人听到殿下这话,天下读书人都得来找殿下拼命。”   “这可怎么啦。天下百行,赌博当然不好。可也不是唯有读书最清贵。”荣烺好奇,“齐师傅你那么年轻就中了状元,平时读书肯定很用功,你哪儿来的时间学打牌啊?”   齐尚书道,“家母略通牌技。”   荣烺吃惊极了。   齐尚书笑,“我外祖父年轻时做船货生意,南来北往的人见得多,也不知他从哪儿学来的。后来沾了个赌字,家产败的七七八八。”   “那你母亲还教你打牌?”   “我母亲常说,这些游戏技巧,知道些没坏处。只是不要去赌就行了,也不必杯弓蛇影。无能的人才会被牌瘾控制。”   在荣烺练习牌技的日子里,郑锦的及笄礼到了。   郑锦与姜洋亲事已定,嘉平大长公主自然乐得做主宾。   郑国公一代人都在守孝,不好进宫。但郑锦的及笄礼也办的热闹体面,郑衡一辈的兄弟姊妹都来了。还有郑锦平日里玩儿的好的朋友,也都有礼物相赠。   至于朝中贵妇,这是太后娘娘的侄孙女,皇后娘娘的侄女,她的及笄礼,大家只担心够不上凑趣的资格。故而,凡能来的,都来了。   郑夫人在家听次女说了一个时辰都没说完长女及笄礼上的热闹,脸上的笑就没断过。郑锦自己也很高兴,把笄钗取下来给母亲看,这是皇祖母特意令内务司给她制的,天上地上,独此一份。   郑绣凑过去一起看,五彩宝石嵌的福禄花钗,宝石粒粒纯净,在屋子里都熠熠生辉。   郑锦偏爱华美首饰,决定终生珍藏。   六月是荣烺生辰。   荣烺的生辰向来热闹,不过,今年最热闹的是七月皇长子的十五岁生辰。十五是礼书上的束发之年,成童之年。以往书上说的征兵,男子满十五即可征兵。   十五岁原就是大生辰。   何况,荣晟帝有旨,皇子年长,帝都各官宦名门之女,凡及笄之上,花信之下,容姿端秀,莺音正仪,复耽擅六艺之华者,皆侪甄进之列,品选昭媛,进奉良娣……   意思是,要给皇长子选妃了!   此圣谕一下,举凡帝都在列名门之女,不知多少蠢蠢欲动,意在皇长子后宫谋一席之地。 第216章 灯灭之十九   殿下 正文第二一六章   皇长子选妃的圣旨一下,帝都各权贵清流之家的目光,悉数汇聚到皇长子妃一事上。   连荣烺都受了影响,她听说兄长要娶嫂嫂,自然关心。特意到兄长宫里去跟兄长打听,是否有心宜人选。   当然,这种话被兄长严辞斥责了。荣绵板着脸说,“我平日里功课差使还忙不过来,再说,焉能背父母而有私情?你这脑袋成天在想什么?”   “我还不是好意。”荣烺哼唧两声,“人又不是木头,难道就没个喜恶?你要有喜欢的,我去告诉皇祖母和母后,待你选妃时,不就能选到自己喜欢的么?”   荣绵说,“这是国之大事,岂能有个人偏私。我只希望是位德才兼备的女子,以后上能孝敬皇祖母、父皇、母后、母妃,下能关照你,能为皇室妇表率。”   “你这跟没说有什么不一样?”荣烺吐槽,“那无德无才的,咱也不选哪!”   “那就行了。只要品行好,我自问不是难相处的人,自然能举案其眉,相敬如宾。”   荣烺觉着,她哥都快成佛成圣了。   荣烺道,“是人都有自己的偏爱,皇兄,你就没个偏好?”   荣绵道,“我等受天下供奉,理当为天下表率。我偏好就是德行出众的女子。”   荣烺无话可说了,茶也没吃就回自己宫去了。   刚进宫门,就有小宫人给她通风报信,“殿下,丁夫人姜夫人来了。”   荣烺奇怪,“今儿也不是请安的日子,她们来做什么?找阿璎还是阿颖姐?”   小宫人道,“两位姑娘已经过去了。”   荣烺就直接去了正殿。   果然,丁相夫人与嘉平大长公主的儿媳妇姜夫人在,丁璎姜颖两人在一畔陪着。   荣烺一到,大家起身向她行礼,荣烺奇怪,“你们怎么来了?是有事么?”   丁璎姜颖都面露羞涩,两位夫人笑道,“一则来向太后娘娘请安,二则也是来跟公主殿下告假。”   “告什么假?”荣烺还懵着哪。   姜夫人道,“陛下奉太后娘娘的旨意,凡帝都三品以上之家的适龄淑女要参加朝廷选秀。阿颖也在适龄之列,臣妇想暂让她在家学些规矩,以备选秀之用。”   丁夫人也是这意思。   荣烺眨下眼睛,目光移到秀美端庄的丁璎以及俊俏飒爽的姜颖身上,很想说,阿颖姐和阿璎不是我的伴读么?   她的伴读还得选皇子妃啊!   不过想想,伴读就是一起读书,像阿锦姐这出孝也要筹备亲事,就不来宫里一起住了。惊讶过后,荣烺表示体谅,“那你们就先回家学习选秀的规矩吧。我刚问过皇兄,他就喜欢德才兼备的。”   丁璎顿时羞的不行,连一向落落大方的姜颖也有些颊上发烧。姜丁二位夫人则齐声赞道,“大殿下行止出众,颇有古风。”   郑太后笑的温和,“我这皇孙,的确还没人说不好。”   荣烺大惊,她还是第一次见皇祖母这样夸人。   不过,眼下是皇兄选妃的关键时刻,荣烺也连忙点点小脑袋,很认同皇祖母的话。虽然她觉着即便皇兄身为皇子需要做个表率,但也不用表率到什么都依着书本来。   丁姜二位夫人亲自来给闺女请假,荣烺自然要准,俩人走前还私下同荣烺道别了一回。荣烺有些抱怨,“你们也不提前跟我打声招呼。”   丁璎羞涩道,“我也不知道要参选。”   姜颖也说,“是啊,这谁料得到!我还想跟公主一起读书哪!”   “算了。这也是正经大事。”荣烺说,“我估计还有许多朋友也都在应选之列,过些天宫里就热闹了。”   皇子选妃自然是大事,何况陛下唯此一位皇子。丁姜二人心中自也有计较,说了几句话,便辞过荣烺,跟各自母亲回家去了。   荣烺四个伴读,一下子走了一半。   颜姑娘是定了亲的,且她还未及笄,不在应选之列。荣玥是宗室女,自然也不会参加选秀。   荣烺总有种怪怪的感觉。   连摇色子的兴趣都小了许多。   颜姑娘掀开色子,“殿下你怎么了?”   荣烺有些忧郁,“要是咱们能一辈子在一起就好了。”   颜姑娘笑,“等大殿下大婚之后,难道就不叫跟殿下在一起了?”   “不能这么说。”荣烺道,“我想大家都住在一起。”   荣玥扎着手里的绣棚,“那以后公主你成亲有了驸马,我们也不能再跟你住一起了啊。”   荣烺十分义气,“到时我可以让驸马出去住,咱们依旧一起住。”   荣玥莞尔,“这倒也行。我娘也常叫我爹往姨娘那边去。”   颜姑娘无语,那是因你爹实在不上道好不好!   颜姑娘点头,“好吧。那就说定了。以后都住一起!”   荣烺问,“那阿颜你家陈公子怎么办?”   “到时我有事就回家看看,平日无事就跟公主在公主府。”   荣烺异想天开,小手一挥,“到时我多建两处府坻,一处咱们住,一处给他们住。有事就叫他们过来,他们有事也可以打发人往咱们府里送信。”   荣玥颜姑娘都说好,荣烺重新高兴起来。   颜姑娘催促,“公主你快付钱,你上局输了。”   荣烺仔细一瞧,果然自己的点数没有阿颜的大。她不舍的把银子输了二两,道,“我正发愁哪,阿颜你还赢我银子。”   “一码归一码。公主赢的时候,也没看我舍不得银子就不收银子哪。”   荣烺打叠起精神,挽起袖子,双手握着骰盅,“上把是我大意了,再来!”   荣烺抽空算了算,她的朋友中适选的当真不少。   旨意颁发后,许多诰命夫人都借着各种各样由头进宫请安。不论万寿宫、凤仪宫,还是麟趾宫,都是访客不断。   尤其此次选秀,郑氏嫡支女子已经指婚,郑氏女无意再入主皇室,那么,皇子正妃之位,咱们也有一争之力了!   不少人家都这么想!   当然,正妃之位只有一个,除正妃以外的良娣也是正三品侧室之位!   似荣绵荣烺亲妈徐妃就相中了良娣之位,徐妃很明智,知道正妃之位是甭想,这必得太后与陛下的商议。但良娣原有两位,她是皇长子的亲娘,她总能做一位的主吧!   于是,但凡荣绵去麟趾宫请安,徐妃就叨叨起娘家侄女来。   唠叨的次数之多,荣烺都听到过好几遭。   荣绵很无奈,“妃妾之事,自然是长辈为我做主,岂有我自己选的道理?”   “我知道。可我想着,你表妹无依无靠的,能照顾的时候,咱们何不照顾一二呢。”   荣烺就比较透彻,就凭徐公府那不受祖母待见的劲儿,母妃这是白忙一场。就是她母妃这话,听着也叫人不得劲儿。荣烺忍不住说,“母妃你真大方,你为了照顾娘家侄女,把亲儿子许出一半去。”   “哎,你这亏得不能做主,你要能做主,还不得把咱家江山分一半照顾给徐家去。”   “胡说八道!”徐妃笑斥闺女,“我这明明是为你皇兄添个体贴人,往家里弄人的!”   “良娣虽非正室,也是堂堂正三品侧室。人家正妃都是按选秀规矩来,你这良娣倒要直接添了。这说出去,得多少人不服啊。”   “咱们这不私下商量么。”徐妃处事颇为灵活。   不过,这种灵活是荣绵不能答应的。荣绵正色道,“选秀选的是贤德,应是光明正大之事,怎能私下商议定夺?母妃,你身为父皇后宫,若是看哪里有不妥,提出来倒罢了。怎能自己不遵法度,肆意行事?”   面对儿子的过分正直,徐妃瞠目结舌,“我,我是你亲娘!”   荣烺险没笑出声,心里对兄长竖个大拇指。   兄长的固执守礼简直完克母妃这一肚子私心私利! 第217章 灯灭之二十   殿下 正文第二一七章   百试百灵的诉苦大法竟然失效!   徐妃眼睛里透出的不可置信好像在说,这还是我的儿子么?!   荣绵轻咳一声,“就这么着吧。天晚了,母妃早点歇息。”给妹妹递个眼色,兄妹俩起身一起告辞。   徐妃因为生命中第一次被儿子拒绝震惊过度,直到兄妹俩走到门口才反应过来,哎了两声,“不行,咱们再说说!”   “以后再说吧。我都饿了,我得回去用膳了。”   荣烺摆下手,直接跑了。   荣绵叫他妹,“稳当些。”也跟着快步走了。   徐妃气的跺脚骂两句,也无法子。   出了麟趾宫,荣烺哈哈大笑。   荣绵也是忍俊不禁。   往日里照看徐家些无妨,但选秀这样的大事,岂能由人随意插手?想选,大大方方参选便是,不好选都未选便直接内定。   那还选秀做什么?   荣绵尚年少,正直好少年。   荣烺主要看不惯她母妃数年如一日的为徐家占台。这种全赖血缘的偏私,时间久了会让人生出许多反感。   兄妹俩回万寿宫用晚膳,至于选秀本身,荣烺其实兴趣不大,她也不关心谁来做自己的皇嫂,更没有嘱意谁的意思。   反正不论谁做皇子妃,她都是公主。   荣烺琢磨着再选个伴读,她心里早有人选,直接跟皇祖母说的。   “乐平郡主的孙女。”郑太后知道罗湘,“我记得她才学不错。”   “是啊。阿湘今年十三,不用参加选秀。”荣烺说。   郑太后道,“只添一个么?你身边还缺俩吧。”   “阿颖姐说她就回家凑个数,估计她选不上,等选秀结束就再回来。”荣烺道,“阿璎今年十六了,她也没说要再回来,她就是选不上,肯定也得开始议亲了。我就先找阿湘补上。”   郑太后对罗湘做伴读的事没意见,她只是提醒荣烺,“你那什么阿颖姐凑数的话,不可再说。”   郑太后道,“选秀就是选秀,哪里有凑数一说。若姜家不愿阿颖参选,大长公主早来跟我说了。既是参选,就不是凑数,就是真心应选!”   荣烺说,“要是阿颖姐真心应选,那还用选哪。”   “你这话奇怪,怎么就不用选了?”郑太后笑问。   “哎呀,阿颖姐又不是那些不知根底的人。她在宫里这几年,咱们都知道她,心地宽厚,人亦爽快,这好几年,从未有失仪之处。二来,徐驸马镇守西北多年,劳苦功高。三则她是嘉平姑祖母的孙女,跟咱们关系近。”荣烺说。   郑太后道,“还有理有据的。”   “不过阿颖姐以前说,她长大后是想骑马打仗,为阿洋哥分忧的。”   郑太后道,“在帝都虽不能打仗,可一场战事,既需前方冲锋,也要有后方粮草兵械的供应。若对战事有兴趣,不必局限于冲锋陷阵。孙膑不良于行,也没耽误他成为一代兵法大家。”   “这也是。要是阿颖姐能长长久久留在帝都,我们就能几十年都在一起了。”   郑太后听这孩子话只是笑,与荣烺道,“你再选一位伴读吧。”   荣烺琢磨心中人选,“阿楚本来是极好的,可她身子不大结实,每年总要病一两遭。阿白很豪爽,可她在应选之列。阿史怎么样?”   郑太后点头,“不错。这孩子很稳重,又不似史太傅刻板。”   “全赖史夫人教导。”   郑太后笑起来。   荣烺说,“祖母你先别急着召她们进宫,我得先跟阿颖姐说一声缘故,再召阿史阿湘进来。”   “行。”   荣烺为此抽空去的大长公主府,她跟大长公主说过话后,就拉着姜颖一顿唧咕。姜颖有些没精神,“嗯,祖母也跟我说过了,让我安心选秀。”   “你怎么了?不愿意嫁给我皇兄么?”   “说什么哪。”姜颖嗔怪荣烺,“以前咱们在一起读书,我也只当大皇子是兄长,怎么会想婚嫁之事。”   “现在想也不晚。”荣烺还有些媒婆特质,跟姜颖说,“皇兄起码是早就认识的,你看阿锦姐跟阿洋哥,也是一早就认识的。”   姜颖笑,“这也是。”   “本来就是啊。书上不是说么,结亲就是结两姓之好。咱们两家,再亲近不过的。何况你们还一早相识,你又是打小在宫里一起住的,你想想皇祖母、母后,大家都熟的。再说我皇兄,人品相貌也是一等一,还知根知底,肯定比旁的同龄男子都好。”荣烺拉着姜颖的手,“听说民间还有刁钻的小姑子,你看,我也不刁钻。”   姜颖被她逗的大笑,戳她痒处,“你还刁钻哪!”   荣烺边笑边躲,“哎呀,看,有人欺负小姑子了。”   姜颖去捂她的嘴,俩人玩笑一阵。姜颖只是觉着,帝都规矩多,她要是嫁大皇子,以后一辈子都要在宫里了。她打小生在嘉平关,更喜欢时不时能出门狩猎,肆意快活的日子。JG   不过,祖母说的也有理,便是在嘉平关,嫁了人,上有公婆下有孩儿,出门游玩打猎的都是未出嫁的姑娘家,出阁的姑娘,也没几人有闲暇能日日玩耍的。   何况,大皇子是一早认识的,便不论出身,人品相貌也都是上乘。   姜颖问荣烺让谁顶她的缺,荣烺说了人选。姜颖笑,“她俩不错。”   “你身边也别太冷清,还特意来跟我讲一声,就是不讲,我也明白的。”   “那怎么行?总得亲自告诉你啊。”   姜颖一笑,“正好你来了,我现在也不能出门,咱们一起说说话。”   在家也没什么规矩好学,她自小跟着祖母长大,规矩就不错,又在宫里住好几年,举止都刻在骨里。   看过姜颖后,万寿宫正式宣召乐平郡主与史夫人明日携两位姑娘进宫说话。   罗公府接到万寿宫的口谕,乐平郡主就打听出是给公主选伴读的事,心中很是欢喜。当初郑锦不再进宫,空出的伴读位子,罗公府就想过。可没想到,还没等家里往太后娘娘跟前奉承一二,就定了丁相的孙女。   如今家家都在忙孩子应选的事,罗公府嫡支没有适龄女孩子,倒是旁支有几个。乐平郡主刚拿了私房给女孩子添置衣裳首饰,让身边的嬷嬷去教教规矩。公主伴读的事,大家心里也没个准头,毕竟宫里尚未传出要再为公主选伴读的话。   而且,宫里现在也都忙着皇长子选妃之事。   没想到啊,都没等咱们去万寿宫请安,太后娘娘就相中了咱家孩子。   饶是素来淡然的乐平郡主都露出些许自得,令孙女好生打扮,明儿随她进宫。   罗湘让侍女把新制的珠钗准备出来,一面跟祖母说,“我跟阿史也熟的。”   乐平郡主颌首,“公主爱热闹爱交朋友,你们也跟着受益。”罗公府与清流来往是不多的,但因着公主爱设宴请客,这些小客人们彼此间也都渐渐熟了。   这次选伴读,说不得就是公主自己选的。   便是素来有些骄傲的史太傅,落衙回家听闻此事,也有些欢喜。特意叮嘱孙女要好生服侍公主读书,以尽陪伴劝谏之责,不许跟着公主胡闹淘气。   史姑娘笑,“祖父你就放心吧。公主性子那样好,书也读的多,我也爱读书,我们一起读书还来不及,怎么会胡闹呢。”   史太傅不担心自己孙女,主要担心公主。以前还只是爱大放厥词,现下听说在玩牌,哎呀,小小年纪,就有耽于享乐的苗头了。   史太傅决定要私下跟太后娘娘谏一谏,这可不行啊,游戏也要适当,万不可沉溺其间。   史太傅忧心忡忡的想。   结果,史太傅白叮嘱了一通。   孙女进宫才一旬日,就学会好几样赌博窍门!   尤其大孙女还把这些技巧带回家传授给二孙女,你说把史太傅气的,头发险没炸了。偏偏妻子还招呼他,“过来一起玩儿。”   史太傅黑脸,“没钱!”   “无妨,可以写借条。”   史太傅一挥袖子走了,史夫人笑眯眯地同两个孙女道,“你们祖父好面子,他年轻时玩牌就没赢过。”   就听二孙女充满怜悯的叹息,“那也太可怜了。”   可怜个头啊!   大丈夫应志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好不好!   玩牌什么,原就是玩物丧志之事!   本来就不该玩的!   而且,干嘛比玩牌啊!   有本事跟他比对对子写文章啊!   这才是正经事!   还有公主玩牌的事,果然是不正经的齐尚书教的!   年轻人,不稳重! 第218章 灯灭之二十一   殿下 正文第二一八章   由于史太傅总背后告她小状,荣烺心里都给史太傅叫告状精。荣烺根本不怕他告状,她又没去赌博,玩玩儿小牌罢了。   而且,现在有阿史做她的伴读,荣烺从阿史那里知道,史太傅也不是没克星。荣烺就把史夫人叫来,让史夫人回家教训史太傅。   你说把史太傅郁闷的……   史太傅自问学腹五车,口才也不错,偏生辩不过妻子……   每每挨收拾后,愈发苦闷。   史夫人都不知道他苦闷个啥,成日介忧天忧地的。   史太傅复杂的苦闷暂不提,宫中正式开始选秀已是九月。入选秀女依旨进宫,暂居兰心殿、兰佩殿,略休息后,再进入正式的选秀流程。   自打秀女一进宫,徐妃可就坐不住了。   荣烺下午一放学,就见到麟趾宫的宫人在等她,说是娘娘做了可口的点心,请公主殿下过去品尝。   荣烺不问都知道她母妃是为的何事,无他,徐环表姐也在秀女应选之列。   荣烺说,“哪儿就急这一口点心,我先去祖母那儿说一声,再过去母妃那边。”   荣烺先带着颜姑娘几人回万寿宫洗脸换衣裳,她才不急哪,柳嬷嬷已经准备好她下午吃的点心了。荣烺吃着点心说,“祖母,秀女是不是都进宫了?”   郑太后道,“你这两天别去找她们玩儿,你跟里头的几位姑娘都熟,你一去,就显得别的姑娘孤立了。”   “我知道。我是说这点心不错。她们在家也是样样齐全的,母后也不会忘了她们,但这跟祖母你特意赏赐下的怎么一样呢?”荣烺喝口茉莉花茶,“让寿膳房赏赐些点心去吧。”   郑太后笑,“果然大了,办事更周全了。”   “那还用说。”荣烺有点得意。   她吃过点心,又玩了一会儿,射了一斛箭,直待兄长过来万寿宫请安时,兄妹俩一起去麟趾宫定省。   麟趾宫来传话的宫人等荣烺等的脸都灰了。   一到麟趾宫,先受一通埋怨。徐妃问荣烺,“我让翠儿去叫你,这都一个时辰了,怎么才来?”   “祖母恩典,令寿膳房给秀女们送了点心去。”荣烺说,“我一见翠儿,就知道她是为啥来的。现在秀女刚进宫,我过去不好,倒显着徐家表姐宫里有人似的。这样即便她真的人才出众,人家也得说她是靠着母妃你的缘故了。”   “靠我怎么了?我倒想关照她,只是我这做姑妈的无能,照顾不了亲侄女。”徐妃说着还拈帕子点了点眼角,一幅伤感又自怨自艾的模样。   “所以我才跟祖母说,给秀女们送些点心去啊。这样大家都有,徐家表姐也吃得上。”   徐妃暗叹闺女年纪小不顶用,理解不了她的用心。徐妃道,“你外祖家纵不及以前,你表姐也不缺吃穿。她又不似你,成天就知道吃点心。”   荣烺都习惯她娘了,跟兄长说,“你看母妃,这还用我办事哪,都不知道说几句好听的哄哄我。”   徐妃笑斥,“咱们亲母女,还来那些虚的假的做甚?我心中有忧愁,自然要跟你们说。”   荣绵知道外祖家不大得意,温声安慰母亲,“母妃放心,秀女那边自有母后照料。母亲处事一向公允,你又说徐家表妹样样出众,如此更无需担忧,只待正式选秀那日拿出本领来就行了。”   徐妃道,“我的儿,你可别傻了。当年我跟皇后倒也应了选秀的名,可提早就来宫里请过安,那是必中的。”   荣绵不知此事,一时有些愣住,难道选秀还有这诸多内情?   荣烺素来嘴快,她淘气的学着母亲的口吻,用民间的叫法,“我的娘,你不打小就三不五时的常进宫么?那叫什么提前请安啊?就是不请安,估计你也要来。”   徐妃不禁逗,指着荣烺笑,“就一个顽皮,我这说正事哪。”   徐妃看闺女实不是可托付之人,还是儿子可靠。徐妃笑好了,与儿子道,“你心里记着这事,别叫你表妹受屈。”   荣绵身为史太傅高徒,再正人君子不过的。他正色道,“母妃你只管放心吧。宫里的事有母后有祖母,还用不到儿子操心。儿子每天要读书要学习朝中差使,史师傅常说,内闱之事,不当男子插手。”   徐妃险没叫儿子这一脸正气噎死。   她除了一儿一女,也没人好托。   俩人一个插科打诨不牢靠,一个铁面无私不应承,徐妃无法,只得想待陛下过来,央一央陛下,必要给侄女求个好位子。   结果,荣晟帝这几天都歇在了凤仪宫,直把徐妃郁闷的揪坏好几条锦帕。   选秀那日,徐妃也到了。   正中宝座坐着郑太后,郑皇后居次首,徐妃坐下首。   荣烺也不上学了,虽然郑太后明确表示选秀的事不必她操心,荣烺对于她哥选妃也没什么真知灼见。可她正处在一个爱管事爱打听的年纪,恨不能宫里大大小小的事,她都跟着掺和掺和,于是,她特意请了假,陪着大家伙一起选秀。   荣烺还特别正式的戴上自己的七尾小凤钗,坐的端端正正,睁大眼睛一起看秀女。   颜姑娘几人也都端端正正的站在荣烺身后。   因此次选秀主要是选父祖三品以上过了及笄礼的帝都贵女,人数也并不很多。一共有三十来位。   正殿摆了十张书案,前十位先上前,分坐案后。郑太后令人将题目发下,一共三道题,分别是默写一段文章,依题目做一首诗,最后一道则是算术题。   半个时辰交卷。   荣烺就看到云安郡主家的杨华表姐托腮发愁,荣烺猜她肯定是诗做得不好,杨华表姐最不喜欢做诗了。要是比武功,杨华表姐肯定前三之列。   阿白也面露苦恼,不是发愁诗文,就是发愁算术。每次投壶计分,阿白都能算错。   第一拨考完后,第二拨考,一直到所有秀女都答过题目。   荣烺就看到好几个秀女面色发白,约摸是题答的不好,心里没底。   上午考试结束,诸秀女回宫用膳,午休后继续下午的考试。   下午考较的是针线。   题目并不难,给布料针线,做个荷包便可以。   待下午的荷包做完,秀女们便可以回兰心殿休息了。   荣烺跟着一起检试今天的考卷成绩,两样都出众的姑娘还不少。当然,诗文自没法跟朝中大臣比,但也平仄无误,读起来挺顺口。   当然,也有诗文或针线不那样出众的,荣烺道,“也有不擅诗文针线,这并不是她不好,就是没这天分。”   郑太后一个个评过等,身旁有尚宫拿笔记录。   荣烺主要看白姑娘杨华表姐都不错,郑皇后道,“不必急,明天还有考较。”   “母后,明天要考什么?”   郑皇后笑,“先卖个关子,明儿你就知道了。”   徐妃其实也想知道,但她自数年前对后位冲击失败后,两人来往就很平淡了。徐妃忍着没问,视线再次落到秀女的诗文荷包上:她娘家侄女的诗文针线都很出挑。   当晚,徐妃打发宫人往兰心殿送了回汤水,让侄女安心准备明日考较。   徐环躺在床上,久久未能入眠。她知道家族的期望、姑妈的期望……她父亲官位已革,也未能袭爵,虽说大皇子时有垂询,可大皇子年纪尚小,做不得主,也抬举不了徐家……她在家是说不到好亲事的……   可在宫里,姑妈虽与她亲,却做不得主……   莫说正妃之位,连良娣她都不敢想……   服侍的宫人就在外间,徐环在被子里躺的笔直,死死忍着心内酸楚,眼角溢出一滴眼泪。   第二天上午考较的是骑射。   清一色温顺的小矮马,连弓箭都是为女眷特制的,就是荣烺平时用的小弓小箭,轻巧的很。   结果,就这小矮马,也生生吓退了好几位秀女。   有一位胆子实在小,刚朝马走了两步,就直接面色泛白,厥了过去。   这几位自然是不成的。   不过,寻常秀女射箭不成,骑马倒也无碍。在宫人服侍下,能大着胆子上去。由宫人牵马,还能在小校场走一两圈。   也有骑射娴熟如丁璎丁姑娘的,说来丁姑娘骑射还是在猎场启蒙的。因为荣烺每天有骑射课程,丁璎做伴读,也练出来了。还能在马背上拉弓,只可惜三箭中只有一箭中了靶。   但在贵女里,已是出挑的了。   徐环的骑术也不差,只是射箭不成。   真正出众的是姜颖白姑娘杨华三人,这三人都能马上拉弓,箭入靶内。其中准头最好的就是姜颖,她三箭均中靶心,拔得头筹。   姜颖下马时拍拍马的脖子,可惜这马小了些,骑着不大威风。   最后一场考校的是琴乐。   这些大家都有修习,或多或少都会一些。   待四场考校结束,排出名次。   郑太后再令内侍请荣晟帝商议,“如今皇帝膝下只阿绵一子,他的亲事,必得郑重。这些姑娘们我看了,选了拔尖的五个。”   将名单递给荣晟帝。   荣晟帝接来扫过,“都是名门淑女。嗯,阿颖咱们都知道,朕也是看她长大,很懂事的姑娘。白家杨家的闺女想来也不差,时常见云安进宫,朕记得她那闺女性子也似她,干脆爽俐。丁相家孙女朕也见过,丁相与朝廷有功,孙女也教的好……”   点评后,荣晟帝问,“母后的意思呢?”   “结亲自然是结两姓之好。我看阿颖不错,其他几位姑娘也都挺好。”郑太后道,“阿绵尚年少,便是定下亲事,成亲也要明年才好。”   “我也这样想。明年十六,也是半个大人了。”   荣晟帝道,“阿颖我看也不错。我一直想加恩于丁相,况阿绵身边,还有两位良娣的位子。眼下无需一下子纳两位良娣,不若阿颖丁姑娘二人,一为正妃,一为良娣。”   郑太后问,“谁是正妃,谁是良娣?”   “姜家镇守西北多年,素来得力。况有嘉平姑妈的面子,阿颖为正,丁氏为副,母后看如何?”   郑太后含笑颌首,“就依皇帝的。”   荣晟帝笑,“儿子遵母后谕。” 第219章 灯灭之二十二   殿下 正文第二一九章   皇长子第一次纳妃,自然不可能一次性全额纳满。   一正妃一良娣足矣。   姜丁二人皆出身名门,名单颁布,圣旨颁出,除了几个微末小官私下说丁相功高,立丁氏女为正妃未为不可,大多数人是无异议的。   皇室选妃就是这样,正妃首看出身。   丁相固然功高,然丁璎之父不过正四品太常寺卿。姜颖之父则是正三品边关大将,再有其祖母嘉平大长公主多年随驸马镇守西北之功,姜颖居正妃之位,也算众望所归。   丁家接到圣旨。   府中上下颇为喜悦。   虽非正妃之位,咱家也没敢妄想过正妃。其实,就是被筛下来也无妨,那不那么些将军府、国公府的闺秀也没选上么。   选上也不错,宫里是有规矩的地方,虽非正位,可依着丁相之功,还有丁相如今辅佐皇长子的差使。再有皇长子为人温和友善,这不只是人说,丁璎做伴读的这大半年,自己也见过皇长子,待她们从来都温文有礼,有君子之风。   进宫就是正三品良娣。   纵嫁寻常之家,也不见得就样样顺遂。   丁家接了圣旨,丁夫人丁太太都高兴,府中下人也上来恭喜。丁太太放了一拨赏,下人们领赏后愈发用心当差。   丁太太拉着闺女的手,“原我想着,这次许多入选的姑娘,比咱家门楣高的很多,并不就盼你选中。我的儿,怪道打小就有道士说你命里有福。”   丁璎羞涩的说,“我也没想到。”   丁夫人道,“这是好事。让厨下多烧几个菜,晚上咱们一家子吃酒也乐呵乐呵。”   丁太太说,“母亲,咱们得准备阿璎进宫的事了吧?”   “不必急,得看宫里算出的吉日。”丁夫人也知道皇子良娣算是不错的位子,但一想到孙女头上还有个正妃,心里也并不全是欢喜。   丁相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唯丁欢有些遗憾,“要是姐姐嫁寻常人家,若是受了委屈,我还能打上门去替姐姐撑腰。”   丁大人骂儿子,“这叫什么狗屁话!你姐姐自小就样样懂事,懂礼之人都不会慢怠她。还用你撑腰,你就不会说几句吉利话让我高兴高兴?”   自从进了官学,第一就拿的少了,以至丁大人对儿子颇有不满。可因有老父惯孙子,他又不敢放手去管,只能偶尔斥上几句,好规束儿子行止。   丁欢笑着朝姐姐一揖,“这话是我说错了。我在学里也听说,大殿下人品斯文,学识亦佳。”   丁璎道,“这倒并不是假话,以前在万寿宫遇到,殿下也从来有礼。”   丁太太笑弯了眼,“宫里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也是最讲礼法的。”   丁璎并不担心进宫的事,她担忧的只有一样,皇长子的生母,麟趾宫徐妃。   徐妃在万寿宫颇受冷待,丁缨也听闻过徐公府没落的传言,就是这次选秀,也有徐妃娘娘的娘家内侄女,原本丁缨猜度,这次郑公府未参选,应有徐姑娘的一个位置。   没想到,徐姑娘竟然落选了。   丁缨做过伴读,所以,她也知道,徐娘娘在陛下那儿是极受宠的。   而且,大殿下与公主都是徐娘娘所出。   哎,眼下无妨,长久看来,这是个难事。   此时,姜家亦是阖府欢喜。   嘉平大长公主出身皇室,自然愿意孙女能做皇子妃。便是姜驸马,亦觉此事体面。家中女孩子能出一位皇子妃,足以说明他家孩子教养出众,可配皇子。   姜颖自己对亲事也算满意,固然再回不去嘉平关,帝都她也都熟,每年猎场打打猎也能过过瘾。   嘉平大长公安排着,“今天接了旨,明儿要去宫里谢恩。”   姜驸马说,“明儿我先去。来之前也没想到宫里要为皇子选妃,更没想到咱们阿颖能选上,就没让阿颖父亲一起来朝。”   姜颖说,“祖父,我要认真选,当然能选上了。”   姜驸马笑,“你先前不还说自己凑个数么。”   “那是我之前没想过做皇子妃。”姜颖捏粒葡萄剥了递给祖父吃,自信满满,“皇祖母、皇后娘娘待我那么好,咱们又是亲戚,我又不比旁人差,认真选当然能选上!”   听得老夫妻二人都笑起来。   嘉平大长公主夸孙女,“对,这是咱家的气派。”   就是姜洋在宫里,也顺带受了大家一通恭喜。   当然,大家主要恭喜的人是大皇子。   亲事定下来,荣绵自然也有喜色,他道,“待宫里摆酒,你们都来。”   大家笑道,“殿下百年之好,我们自然要来。”   又贺姜洋,“阿洋你跟殿下又多了一重郎舅之喜。”   姜洋谦道,“我实在没想到。”对荣绵行一礼,“以后妹妹还得殿下多担待。”   荣绵虚扶,“哪里话,阿颖妹妹很好。”   都是自小相识,一起在宫里长大。荣绵并非全然不关心自己的亲事,他想过,他的妻子必是出身高门的贤惠姑娘。   姜表妹性情开朗,明快大方,原就是很好人选。   见大殿下赞自家妹妹,姜洋心下亦是喜悦。   陛下唯一皇子,这样的亲事,天底下也没有更好的了。   帝都其他人家听闻皇子妃人选,也是服气的多。   如郑家,就颇乐见此事。   郑夫人都同丈夫说,“我看阿颖那孩子也是极好的。”   郑国公笑,“非但你看着好,宫里姑妈、娘娘看着更好。”与妻子道,“准备一份驾礼,让阿衡阿锦过去祝贺一二。咱两家不比旁处。”   “我早备好了。”   郑国公打趣,“夫人有先见之明。”   郑夫人笑,“论门楣论人品论亲疏,也该是阿颖。”   郑国公亦做此见。   如白家杨家落选的,也没觉着如何,宫里就选俩,咱家门第虽不差,也没自负到有一无二的地步。   反正依凭家里,给闺女说门好亲事不难。   要说最落寞的,末过于孙徐两家。   孙家自显慈皇后之后,在皇室唯有一位郢王妃出身孙公府,余者即便入宗室,除了楚王妃,还有郢王二儿媳是正室,余者多居侧位。   这次选秀,更是颗粒无收。   家中孩子还吓病了,如今还在吃汤药。   没错,见马吓晕过去的,正是孙氏女。   另有一位郁郁的,便是徐府了。   徐环落选。   对照当年徐妃入选的轻松,再看如今光景,徐老夫人又尝了一遍什么叫五味杂陈。   徐珍回府后到妹妹院里,见妹妹神色尚好,道,“看来不用劝了。”   徐环倒了两盏茶,一盏递给兄长,“宫里只选两人,落选也是意料之中。只是没能为家里尽力。”   徐珍慢慢喝着茶,“即便入选,育有皇子公主的姑妈尚且左右不了什么,何况你呢?落选便落选,寻一门殷实厚道人家,平平安安过日子,也不一定就比宫里差。”   是啊。   不一定比宫里差。   可也不一定比宫里好。   如果不是家中出事,当年选为公主伴读的人里应该有她一席之地。那么,依凭家中门楣,依凭家里与宫中的关系,今日入选皇子正妃之位的,未尝不会是她。   而非旁人。 第220章 灯灭之二十三   殿下 正文第二二零章   原本荣烺还想去大长公主府贺一贺阿颖姐,郑皇后听她这话笑道,“不必你去,明儿大长公主与驸马必要进宫的,阿颖定也一起来。”   “是这样么?”荣烺问。   郑皇后道,“驸马要依礼来谢恩。”   “原来如此。”荣烺马上同柳嬷嬷说,“嬷嬷你跟膳房交待一声,烧几样姑祖母和阿颖姐爱吃的菜。姑祖母爱吃菌子,阿颖姐爱吃烤肉。”   柳嬷嬷笑着答应。   荣烺忙问嫡母,“母后,那接下来要举办定亲礼的吧?”阿颜那会儿就是这样。   “是啊。这得请一位德高望重的宗室来操持,到大长公主府纳采问名,再令钦天监测算吉日,还有纳吉纳征请亲这些事。”郑皇后跟郑太后商量,“母后,请谁来操持此事合适呢?”   郑太后道,“如今在帝都的宗室,依郢王为首。”   荣烺不喜郢王,立刻说,“郢叔祖上了年纪,别再劳累坏了他。”   郑太后好笑,问,“你觉着谁合适?”   “齐师傅就挺合适。”荣烺举贤不避亲,她跟齐师傅关系最好。   郑太后道,“齐尚书论官位论人品都好,就是一样,他未成亲。这得寻一位成过亲的,子孙满堂的才好。”   荣烺马上又有人选,“史师傅也不错啊!跟史夫人夫妻恩爱,家中儿孙也多,我听阿史说,她有四个叔叔三个姑妈,堂兄弟姐妹表兄弟姐妹加起来,二三十人都打不住,人丁兴旺极了。”   史姑娘刚来不久,见公主推荐自己祖父,还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她家的确人丁很旺。她父亲叔父都外任为官,两个姑妈也是随姑丈在外头,只有小姑丈在翰林当差,故小姑妈一家是在帝都的。   郑太后想了想,与郑皇后道,“这也好。史太傅学识渊博,又是阿绵的师傅,他们师生一向亲近融洽,就请他做这个媒人差使吧。”   郑皇后,“是。”   史太傅这个人选,荣晟帝也没意见。   第二天上午,嘉平大长公主便带着一家人进宫了。   姜颖略有一点羞涩,不过她到底在宫里住好几年,与大家再熟不过的,说几句话,姜颖便恢复了往日的落落大方。   郑太后正在嗔怪大长公主,“选秀时我还叫你来一起帮我参详参详,你还避起闲来。”   嘉平大长公主笑道,“阿颖也是秀女之一,皇嫂也知道我这人,对自家孩子总有偏向,所以得避闲。”   “不只你看着阿颖好,我们瞧着都好。”郑太后说,“这孩子跟我住这几年,从来都妥妥当当、爽朗大方,我向来喜欢性情开阔的孩子。”   总之就是俩长辈一起夸自家孩子。   嘉平大长公主也记得谦逊两句,“我虽瞧她好,也没想到能有这样的荣幸体面。”   “皇帝只有阿绵一位皇子,我也只这一位皇孙,为他选妃自然是家世品性样样都好的孩子。”郑太后道,“如今也九月了,你跟驸马今年就留在帝都过年,操持阿颖的亲事。我跟皇帝商量了,这些礼仪走完也得明年。待钦天监算出吉日,大婚就定在明年。”   嘉平大长公主道,“我倒无妨。驸马若不回西北,嘉平关那里还得陛下有所安排。”   “这你放心。大郎也稳重了,之前不就是他代掌军务,让他继续代掌便是了。”   嘉平大长公主点头,“我听皇嫂的。”   既然孙女要嫁大皇子,嘉平大长公主也想留在帝都,一为操持孙女大婚之事,再者,不若就此时机让驸马退下来,将长子袭大将军的事定了。以后他们夫妻就可留在帝都了,一则帝都本就是她的家,二则孙女大婚后,也得有娘家长辈指点教导。   中午自然有宫宴,荣晟帝也带着荣绵亲自到了。   荣绵姜颖一见面,俩人都是羞涩中带着喜悦。长辈们见了,都在心下暗暗欢喜。   这桩亲事是两姓之好,亲上加亲。大人们是没意见的,如今看孩子们彼此心悦,那是再好不过的。   荣绵特意敬过大长公主姜驸马以及姜夫人,三人都笑着饮了。荣烺道,“皇兄,你也得敬我一杯吧。”   荣绵唇角轻绽,放下酒盏,“这话奇,不是你敬皇兄,反要皇兄敬你?”   荣烺道,“因为你得先把我打点好,这样我以后才能做个好小姑子啊。”   荣绵这样庄重的人,且尚未大婚,颇受不了这种打趣。他连忙对他妹一举酒盏,“赶紧堵上你这嘴吧。”   兄妹俩逗的大家一阵大笑。   大家在万寿宫饮酒为乐,麟趾宫里,徐妃已是将双眼都哭肿了。   她嫡嫡亲的侄女,竟然落选出宫去了。   下午,嘉平大长公主带着一家人告辞。郑太后令柳嬷嬷亲送。   出了万寿宫,姜颖想说什么,看祖母神采弈弈,她想了一下,没说。一直待回了家,她才悄悄问祖母,“祖母,咱们不用去麟趾宫看望徐妃娘娘么?”   嘉平大长公主接过儿媳端来的茶,与孙女道,“徐妃那性子,自她年轻时就是个掐尖好胜,得寸进尺的性子。你给她一个,她就想要俩。给她俩,她就掂记三了。”嘉平大长公主呷口茶,“那不是个聪明人。无需与她太近,谨守本分就够了。”   姜颖虽在宫里好几年,与徐妃来往当真不多。   既然祖母这样说,她就记心里。   史太傅那边也被荣晟帝委派了大皇子大婚的礼仪官,简直羡煞一众同僚。   荣烺也没忘跟史太傅表表功,第二天课后,她就跟史太傅说,“看,平时你总告我状,有好事我还都想着你哪。”   史太傅说,“正因殿下待臣好,臣才要对殿下严格要求,这才对得起殿下对臣的看重。”   “不用这样。史师傅你平时少告状就是报答我的看重了。”   史太傅忍笑,“那不行,非臣为人。“   荣烺嘟囔,“白替你出力了。”   史太傅露出笑意,声音都柔软下来,目光慈祥的仿佛在看自家孙辈。他说,“臣心里记得殿下待臣的好。”   荣烺白眼,“就是不改,有什么用。”   史太傅笑起来。   荣烺也笑了。   她也并没有将史师傅总告她状的事放心上,就是心里跟史师傅亲近,所以有好事就想着史师傅了。 第221章 灯灭之二十四   殿下 正文第二二一章   荣绵亲事定下未久,辽北那边也传来捷报。   这场战事颇有几分艰难。   犯边的说是关外流匪,普通流匪焉能有那样流畅的进退配合,当初留守辽北的大将便怀疑这是渤海国边军假借匪类名义犯边。因他连吃三场败仗,只能退守关门,闭门不出,颇为窝囊。他那奏章便受到朝廷的怀疑。   待郑骁亲至,确定了这一猜想。   绝对是正规军。   不过,寻常渤海国的边军,郑骁是打过交道的,断没这般强悍!   就是渤海国守将,也是郑骁的老熟人,这支悍军打法凌厉,亦是以往未见过的。郑骁亲自率军交战,见过那将领一面——   辽北渐起风雪中,银色狐皮围领围住将领的大半张脸,长眉之下,是一双极冷厉的凤眸。   那眼眸中肃杀不禁令郑骁心下生出一股危机:他未用全力。   郑骁握紧手中银枪,正欲再战一场。那将领振臂一挥,那些穿着各色皮毛的骑匪如潮水般护送着年轻将领退去。   郑骁经验老道,当下就判断出,这必是渤海国新一代的年轻将领。   且这样年轻就能率领这样一支悍勇骑兵,这位将领必然身份贵重。   有此敌手,辽北要早做准备,朝廷亦要早做准备!   荣烺清脆的为祖母念完折子,自己就发表意见了,“唉呀,虽然我从来不小看那些小国人,不过,他们竟然有让二舅舅都另眼相待的人才啊。”   郑太后听这话嘴角直抽,说,“唉哟,你这还不算小看啊。你这话都是站天上说的。”   荣烺笑,“咱们这不天.朝上邦么。”   荣晟帝忍俊不禁。   荣绵忧心忡忡,“这事可如何防备?”   “是啊,渤海国打死也不可能承认是他们边军犯边。”荣烺道,“二舅舅也没确凿证据。”   荣晟帝问长子,“阿绵,你认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荣绵想了想,“让辽北那边防范严些,勤加练兵,是狐狸总有露出尾巴的一日。再有,当以朝廷的名义向渤海国发一封国书,问他们,是不是有边军假冒流匪骚扰我国边境?哪怕辽海国不承认,也是一种警示。”   荣晟帝颌首,看向母亲,这应对称得上严谨了。   郑太后也满意。   荣烺忽地笑出声,“皇兄,你这太君子了。”   她想了个坏招,“你这样,等渤海国否认后,你就再发一封国书,对那流匪头子大赞特赞,要把他赞成人中龙凤,有一无二。就说,有这人的存在,你们渤海国其他将领就是一群废物啊!”   荣绵说,“渤海国肯定能识破咱们这是在捧一踩一,挑拨离间。他们既能识破,这计谋就不好用了。”   荣烺信心满满,“有时即便知道是计谋,人也依旧会上当。要不怎么会有嫉贤妒能这样的词呢?”   “反正就是多发一封国书的事,没用就没用,要有用,咱们这就是歪打正着。”   荣绵一笑,“这也有理。”   荣烺合上折子,“眼下辽北总算太平了。起码今冬是无碍的,父皇、祖母,咱们今儿晚上好好烫壶酒,也喝两杯。”   辽北平安,荣晟帝也觉轻松不少,“这话很是。你还小,只准喝果酒。”   “我哪回不是喝果酒的。”荣烺说,“那晚膳来碟醉鸡。”   荣晟帝,“知会膳房一声,醉鸡也用果酒醉。”   荣烺翘着嘴巴抗议,“那还能叫醉鸡么?果酒是甜的!”   荣晟帝安慰闺女,“等再大些就能吃酒了,也不必拿碟子醉鸡过瘾。”   “那得多大才能吃?”   “过了及笄礼吧。”   荣烺心下一算,那得猴年马月啊!她说,“我虽然外表还离及笄礼有点远,但我的心已经长到及笄礼那么大了。”   即便知道她在扯歪理,荣晟帝都会被荣烺逗的哈哈大笑。   荣晟帝就不再坚持原则,“只许吃两块醉鸡。”   “好吧。”荣烺答应下来都不忘替自己刷些光彩,“父皇,你看我多听话,你一说,我就听了。”   荣晟帝笑,忍无可忍,“你要真听话就醉鸡也不吃,这才叫听话。”   “那是违背天性的。”荣烺说,“其实我小时候根本不喜欢吃酒,是你们总这也不让我吃,那也不让我吃,我就特别想吃了。兴许你一下子给我吃个够,我就再不想吃了呢。”   她拿起梅花几上的茶递给父亲,软软的声音像是小猫挠耳朵,“父皇,你要不要试试这个办法?”   荣晟帝头疼,跟母亲说,“兴许是朝中没奸臣的缘故,我越看阿烺越像个奸臣。”   这下子,荣绵都撑不住笑了。   荣烺自小就好个面子,再听不得这种话,递出的茶当即收回,小嘴叭叭叭的跟父亲讲起理来,直讲的荣晟帝连连求饶,“好了好了,我收回前话。不是奸臣,是朕最喜爱的小公主。”   荣烺哼一声,“要世上奸臣都像我这样,心地好,心胸宽阔,还会主动帮父皇分忧。那奸臣从此就是赞美的意思。”   总之,荣烺自信的很。她说,“祖母,既然辽北匪患已平,打发个人往国公府说一声。辽北的战事,除了咱们最牵挂,就是国公府了。”   郑太后铁面无私,“明日自然就知晓了,何需另行知会。”   “明天是明天,这怎么能一样呢。”荣烺道。   郑太后,“朝廷自有法度。”   “法度也不禁人情嘛。”   荣晟帝道,“是啊。母后,不说旁的,阿骁夺情启用,独身赴辽北,家里还不知如何牵挂。”   郑太后眼中露出笑意,已是不反对。   荣晟帝令内侍跑一趟,让国公府安心。   荣烺对林司仪说,“林妈妈,你也去跟母后说一声,让母后一并高兴高兴。”   不论郑皇后还是国公府,得此佳音,皆十分喜悦。 第222章 灯灭之二十五   殿下 正文第二二二章   转眼便是新年,这一年依旧过的忙碌且热闹。   荣烺除了她的小宴会,还帮着嫡母郑皇后管了两样小宫务,算是替长辈分忧。趁年下时节,她还去逛了人生中第一次庙会。   宫里当然不会答应她去逛庙会,那样人多的地方,磕碰了如何是好?   荣烺想了好几天,想出个名头。   她不是跟旁人一起去的,她是跟齐师傅一起去的。   其实齐师傅年下也忙,不过,相较其他五部,礼部的事虽繁琐些,也不至于忙不过来。荣烺便提前跟齐师傅说了,休沐时出宫转转。   齐尚书说,“前儿刚下过雪,天寒地冻的,在宫里烤火多好。再说,礼部过年最忙了,陛下祭陵祭祖,我都得盯着。”   “休沐那天又不祭。我就是看天儿冷才出去的,之前在折子上看,帝都府说今年雪大,帝都府开仓放粮赈济贫寒百姓,我得去瞅瞅,那粮食真发到百姓手里没有?”荣烺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我还得去看看今冬米价,看是不是跟折子上写的一样。”   齐尚书一听就笑了,伸手在熏笼上方暖一暖,“看不出,殿下年纪不大,还净考虑百姓的事。”   “这不都是齐师傅你教我的么。你不是常说,为上者要体察百姓疾苦。我都是记心里的。”荣烺说,“天儿这么冷,不能咱们吃的饱饱的,穿的暖暖的,就忘了百姓啊。齐师傅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齐尚书眼角一抬,瞥荣烺,“我要说不是,那还是人么?”   荣烺笑两声,“我就知道齐师傅你不会拒绝我。你不是怕冷么,我让针线局给你做了领又厚实又暖和的披风,最适合冬天挡寒了。”   齐尚书心下生疑,看着荣烺,奇异道,“不就是出宫转转么,怎么还贿赂上了?”   “这怎么能是贿赂?我给师傅做件袍子,明明是我的关心!”荣烺哼道,“你不要,我就收回来。”   “那能不要么。”齐尚书看出这里头必是有鬼,“我都答应了,还不要袍子,岂不更亏。”   荣烺转瞋为喜,“这是我的心意。”   齐尚书听的牙发酸,看女弟子如今还是略带圆润的小女孩儿模样,待过几年,相貌长开,再加上这么张喜怒无常会哄人的嘴,真不知谁有这大福能接住。   此事说定。   荣烺当天特意穿一身玉青色锦袍,头发梳成少年一样的单髻,荣烺照照镜子,让宫人把她最喜欢的錾着小兔子的缠丝金冠拿出来戴上,再左右瞅瞅,晃晃耳朵上小兔子形状的坠子,这才满意了。   时下流行的首饰,不是葡萄就是葫芦,要不就是双喜字、喜雀鸟、凤凰纹之类大吉大利的东西,荣烺长大了,她有自己的审美,她喜欢小兔子,腰带都要绣三五只,衬着领口袖口的雪白风毛,别提多可爱。   她连披风上也是绣的小兔子与月亮,这身一穿上,荣烺多臭美了一刻钟。   齐尚书在正殿陪郑太后说话,郑太后道,“我看阿烺不知在打什么主意,这几天神秘兮兮的,你在外头别什么都由她。”   齐尚书说,“娘娘说的晚了。公主前儿刚赐了臣一领狐腋裘的斗篷,把臣收买了。”   郑太后一乐,“你这也够刚正不阿的。”   齐尚书谦逊的欠欠身,不再玩笑。“臣估摸着,公主约摸就是想各处看看。娘娘放心,臣已叫上了小楚将军,我们多带些人,纵是去人多的地方,也冲撞不到公主。”   郑太后颌首。   小时候挺沉静的孩子,越大越皮,可小孩子还不能闷着养,不然,闷的蔫瓜一样,岂不闷傻了。   荣烺臭美完毕,过来这边说话,辞过祖母,就同齐师傅一道出行了。   她当真先去帝都府施粥的地方看施粥。荣烺经常出宫,她并不是没见过穷人的孩子,这些百姓的穿戴自然不大好,模样也是透着寒苦。   其实,看不大清模样,寒冬腊月,身上多是打着补丁的旧袄旧衣,衣裳保暖性差,人们就围的格外严实,露在外面的眼睛冷滞瑟缩。只有几个孩子好奇又胆怯的打量着荣烺一行。   荣烺一行,浩浩荡荡,守卫的官兵都没敢拦。   荣烺看一眼锅里在咕嘟咕嘟冒泡的粥,看眼成色,挺稠的,书上说,要插筷不倒。荣烺要来筷子一试,虽然插筷有些歪,不过的确没倒。   她嗅嗅气味,同齐师傅道,“这粥味儿很怪,有点难闻。”   齐尚书为她细心解释,“小姐,这是陈年糙米,自然是有些陈旧味儿的。”   “这不是坏了么?”荣烺很有怀疑精神。   边儿上一个穿着酱色袍子一把稀疏胡须的老年官吏说,“贵人放心,前几日皇子殿下亲自来叮嘱过,让小臣等必得将粥熬好,周济贫寒百姓。这米虽陈,小臣们却不敢有丝毫马虎。”   荣烺点点头,“你有心了。”   老年官吏道,“陛下天恩,开仓赈济,小臣不过依吩咐办事。”   “那也有办好办坏。你管得严些,别叫人在米面上做文章,这些百姓得食,熬过今冬,你就是他们半个恩人。将来因果录上都得给你记一笔善行。”   既然她皇兄来过,那必是没问题的。   然后,荣烺又往米粮油店转了转,米价只较往年略贵一些,却也不算虚高。   转了这一圈,荣烺玩耍的心也淡了,跟齐师傅说,“真希望天下人每天都能吃的饱饱的,在暖烘烘的屋子里过日子。”   齐尚书道,“此亦我等臣子毕生所愿。”   看她不大乐,齐尚书慢慢开解她,“今年其实不错,辽北虽有小战事,对朝廷影响不大。米价会上涨,是因为近年百姓们日子好了。物价上扬,米价自然也会跟着长。”   荣烺的眼睛天真清澈,“那为什么日子好了,还有那么多排队吃赈济粮的百姓呢?”   齐尚书望着荣烺,“天下大同只是书生的想像。朝廷能救济穷苦,能安定四方,能让这世道安稳,这就是盛世的模样了。”   荣烺叹口气。   她不喜欢看到不幸,她希望所有人都好好的。   齐尚书看她小小年纪就锁着个小眉头,路边买支糖葫芦给她吃,零钱都不用老汉找。老汉喜的千恩万谢,将整整一木把子的糖葫芦都送给了齐尚书。   齐尚书自己取支核桃豆沙的,剩下的着随从分给大家吃。   荣烺那支是山楂的,咬一口,嘴角沾上亮晶晶的糖浆,里面山楂酸软,和着糖的甜,颇是不错。   宫里有糖葫芦自然比市井的好吃,却没有市井中这种平凡又鲜活的味道。   荣烺年少,吃过糖葫芦就打起精神,跟齐师傅商量,“这眼瞅就中午了,我不能白吃齐师傅你的糖葫芦,中午我请客如何?”   “那我得点大餐。”   荣烺笑起来,拿帕子擦擦沾在手指上的糖,“我想好了地方,到了随齐师傅你点。”   齐师傅问,“是哪儿啊?”   “天祈寺外头,就有特有名的店,听说大厨手艺比御厨不差!”荣烺摆出一幅很义气的模样,“我带齐师傅去尝尝。”   齐师傅戳破她,“原来是想逛庙会。”   荣烺说,“这不赶上了么。我这辈子第一次逛庙会,跟齐师傅你一起逛,这事儿我得记一辈子,永远忘不了。”   齐尚书道,“直接说不就行了。”   “我这就是直说。”荣烺觉着自己又坦诚又大方。   齐尚书无语:小孩子都这样要面子的么?   齐尚书先跟荣烺约定好,“庙会人多,不许乱走。”   “你看我什么时候乱走过?我就是想来看看。要是一辈子连庙会都没逛过,多可怜啊。”   “这话说的,没逛过庙会的多了。”   “我就想逛嘛。”   齐尚书拿她没法,想荣烺的确素来守信,何况逛庙会也不是什么大事。齐尚书便答应了。   天祈寺那边热闹极了,路两旁都摆着各式摊位,吃的用的,看的玩儿的,一应俱有。荣烺也不急着请客吃饭了,她每个摊位都要看两眼,有喜欢的便买下来。   齐尚书直念叨,“刚还说要请齐师傅吃好吃的,这又买起东西来了。”   “齐师傅你饿啦?”   齐尚书真奇怪荣烺这脑瓜子怎么长的,他指指太阳提醒荣烺,“刚是你说要请我吃饭的。皇帝还不差饿兵哪,我岂止饿了,我都要饿晕过去了。”   荣烺不知道齐师傅这么不禁饿,只得先找地方带齐师傅吃饭。   齐尚书不紧不慢跟她身边,掖揄,“你刚不说有极好的店,在哪儿呢?”   “别急呀,我也是听人说的。”荣烺不用人帮忙,留心观察饭店来往出入人多人寡,就寻到一家客似云来的店,“这家饼肯定特别好吃。你看多少人哪,还有人拎着油纸包出来,定是外带的。”   齐尚书笑着摇头,“这家店虽旺,你看进出人穿戴的皆是短打,这说明他的客人多是贩夫走卒,可见这家店的饼必然实惠可口。这样的店是没雅间的,咱们进去,想坐下就得驱赶别的客人了。”   齐尚书带荣烺到一家清净茶楼,荣烺还没到喜爱品茶的年纪,她说,“大中午的,难道空肚吃茶?”   齐尚书道,“庙会这时节,也就茶楼清净。”   直接包下茶楼,令随从去街上置些地道的好汤好菜,还有荣烺刚刚指过的饼店里的肉饼。连小楚将军与林司仪等人的午饭也一并都置齐全了。   齐尚书举手投足都带着淡淡雅致,他给荣烺盛碗汤,“慢慢吃。可急什么呢?想逛庙会,下次我同娘娘做保,陪你来,如何?”   “真的?”荣烺高兴的给齐师傅夹块烧羊肉,“那可说定了!”   “说定便说定。”齐尚书舀些羊肉汤汁浇在雪白的粳米饭上,“殿下是公主,应该多看看这人世间。皇室生来便担负着安抚万民的使命,若不熟知民之艰辛疾苦,如何能有爱民怜民之心呢?” 第223章 灯灭之二十六   殿下 正文第二二三章   荣烺买了许多礼物,下午天色将晚,齐尚书说回宫时,她虽心有不舍,也还是听了。   像齐师傅说的,来日方长嘛,以后想来就来。   荣烺还送了齐师傅一箱,里头是一套木制茶具。用料寻常,做工也不多精致,跟宫内玩器没法比,却独有一种朴拙之美。   荣烺一眼就相中,送给齐师傅。   齐尚书将她送回万寿宫,将今日之行大致禀明郑太后,“殿下有模有样的,去检查了帝都府赊粥的几处地方,粥锅辰初支起,到傍晚酉初熄火。臣看那粥熬的挺浓稠,用的陈米也过得去。大殿下先前检视过,帝都府派了得力人看管,这差使办的比往年要好。”   “殿下这一去也长学问,还问臣,米粥味儿有点难闻。以往殿下只听过陈米,这回才算见到闻到了。”   郑太后道,“以往是纸上谈兵,读再多的书,也不如亲去瞧瞧,就知道赊粥是怎么一回事了。”   齐尚书深以为然。   荣烺更是同意这话,立刻像小鹦鹉般附和起来,“对对!就得多看看才行!”   郑太后好笑,问她,“庙会可热闹?”   “热闹的不得了!”荣烺说,“人比平时集市上还多,卖什么的都有,虽然卖的东西一般,可我看大家都挺高兴。我也买了许多礼物孝敬祖母。”   郑太后道,“看来庙会上治安还不错?”   荣烺说,“有帝都府的官兵巡逻哪。官兵们穿戴整齐,握着长戟,排成一列,还有点威风的。”   正说话间,荣晟帝带着长子荣绵来了。见齐尚书也在,听到说荣烺竟然去逛了庙会,荣晟帝道,“那里人多的很,万一冲撞了你如何是好?”   荣烺道,“不会的。父皇,我还带了小楚将军,还有林妈妈、齐师傅,二三十人在我身边,谁能冲撞到我啊。再说,我不是为了玩儿,我是看看帝都的治安。现在过年了,人很多的。”   “看来治安不错。”   “嗯。”荣烺道,“皇兄的话还是顶用的。”   荣绵说,“欧阳祭酒邀我明日去国子监巡场,你要不要同去?”   “明天我得读书了。”自唐祭酒一走,荣烺对国子监就没啥兴趣了。她问,“欧阳祭酒干的还成吧?”   荣绵不吝赞美,“我瞧着以往国子监那些陋习都渐渐改了,欧阳祭酒每月一考,考完成绩排位封存,待年考后各送回监生们的家。监生们现在可努力多了。”   荣烺笑弯了眼,“这法子不错。”   齐尚书瞧着时辰告退。   荣绵现在可当半个劳力,荣晟帝也不心疼儿子,许多差使都交待给长子去办。朝中大臣亦乐见于此,凡是大殿下的差使,都尽心尽力的帮衬指点。   相较之下,荣烺就轻闲多了,她又抽空去逛了庙会。然后,就听说了一桩震惊帝都的案子。   这案子不大,但影响力大。   无他,这是一桩妻告夫的案子。   因在腊月里,各衙门忙着年终总结。寻常人家辛苦一年也要张罗着置办年货,店家更家趁此机会卖些货物,好过个肥年。   故而,这也是帝都一年中最热闹的时节。   这案子的传播范围就大了去了!   颜姑娘休沐结束,自家回宫,上了一天的课,这天从下午就开始撒雪,到傍晚已呈纷扬之势。   颜姑娘抱着自己的掐丝珐琅小手炉说起来,“我这回回家,听说了一个震动帝都的案子。阿史阿玥阿湘,你们听说没?”   史姑娘看向颜姑娘,“你是说卖酒的案子?”   宫人切好新鲜水果,室内溢满果香,荣烺已经好奇的不得了,“什么案子什么案子?”   “哦,那个案子啊,我也听我娘说了。”荣玥和荣烺脱鞋到热乎乎的暖炕上坐着,接过宫人送上的小银叉,一边说,“特别可怜,也不知道要怎么判。”   罗湘说,“这事儿虽惨,我看那男的也判不了什么罪责。”   “到底什么事啊?”荣烺追问。   话头是颜姑娘起的,事情便也是颜姑娘讲述。   “是这样。以前说过的,帝都有位妇人当垆卖酒的事,殿下还记不记得?”   “记得啊。不是说那酒铺生意还挺不错的么?是酒铺出事了?”   “不全是。”颜姑娘说,“那沽洒的妇人挺能干的,原本她家就是一间小铺子,后来变成三开间的大酒铺,听说给许多酒楼供货,日子也是越过越好。妇人谋生不易,殿下您想,但凡她家里男人靠得住,也不是她出来张罗生意。”   荣烺很有想像力,“兴许那男人是残疾哪,挣不了银子,只能让妻子去赚钱了。”   残疾……   史姑娘险没叫葡萄噎着。   荣玥唏嘘,“还不如是个残疾哪。”   荣烺更想听下文,催颜姑娘,“阿颜,接着说。”   颜姑娘叹口气,“这有些人,天生无福。像这样无能的男人,能有这般能干的妻子,真是上辈子烧高香。若是个老实人,有儿有女,家资富裕,好生过日子多好。听说,自从酒铺生意越做越大,这男人就看妇人不顺眼了。就在前几天,竟拿刀在妇人脸上砍了一刀,说妇人不贞洁!这妇人逃出家,直接告到了帝都府!说男人冤枉虐打她,她要跟男人和离!现在全帝都城都知道这事了!”   荣烺瞪圆眼睛,“竟然有这事!”   颜姑娘,“可不是么。”   罗姑娘把剥好的桔子给荣烺,“现在又不禁和离,这男的也是,有事说事,大不了你写封休书,往人家脸上砍一刀,殿下你想,这得多大的恨哪!”   荣烺吃着桔子问,“帝都府怎么判的?”   “这案子也不大,可现在知道的人忒多,我祖父说帝都府兴许有些踟蹰。”史姑娘还把其祖父史太傅的推论说了出来。   荣烺寻思一二,“这可是件大案子。”   她与四人道,“你们想啊,自《新贞烈传》印发,明白写了夫妇不谐可和离。当然,咱们也盼着成为夫妻的人能岁月静好的过日子。可若真有过不好的,不妨和离。”   荣烺转头跟林司仪说,“林妈妈,你替我想着点,明天打发内侍官到帝都府去,告诉帝都府尹,那酒铺女掌柜的案子我听说了。”   林司仪行一礼,“是。明儿一早奴婢就让内侍官去传殿下的话。”   罗湘高兴的说,“有殿下这话,帝都府尹定得依律而判,起码在律法上不会委屈了谁。”   “是啊,这案子定能断的明明白白的。”荣玥也说。   颜史二人也很高兴。   她四人出身虽高,听闻这样的事,最多只能感慨几句,可公主不一样,公主位在皇室,这世上的事,只要公主想过问,就能过问! 第224章 灯灭之二十七   殿下 正文第二二四章   帝都府尹简直愁死了。   原本他也才四十出头,正当年富力强。   这个年纪能做帝都府尹,还一坐好几年,可见是位官场高手。   可就这样一位官场老油头,愁的头发都要掉光了。   公主殿下打发内侍官来与他说,“酒铺女掌柜的案子,她知道了。”   这是啥意思啊啊啊啊啊!   公主殿下您真是小小年纪就已知官场三味啊!   您这模棱两可的话说的——   真是有志不在年高,臣这几十年算白活了!   您老人家到底是个啥意思啥交待,您倒是说明白些啊!   府尹大人亲自将个鼓鼓囊囊的荷包塞给内侍官,再三打听,“那殿下的意思是?”   内侍官掂掂荷包,很想给府尹大人露些风声,可他属实无能为力,“殿下这么传的话,到底什么意思,奴婢也不清楚。”   内侍官颇厚道,解释一二,“您也知道,殿下身边都是嬷嬷姑姑们服侍,我们是专管传话的。不过咱们公主殿下素来英明,那是谁都糊弄不了的。大人您是个聪明人,想必能明白公主殿下的意思。”   府尹大人拱手道谢,“多谢您指点。”   客客气气的送走内侍官,府尹大人就开始发愁:他明白个啥啊!公主殿下这是站哪一边儿的?   话说公主您老高居皇城,您这么关注市井小案做什么呀!   府尹大人召来幕僚商议,公主说她知道了,这是否有何深意?还是说公主对这案子有啥想法?   俩幕僚一个府尹,三人商议半日。   从公主殿下所作所为——官学改制,以及公主殿下的睚眦必报——搞走钟掌院,分析出一个结论:大人,这案子虽小,您可得往死里查啊!必不能漏过一丝线索,定要将案情扎扎实实的还原。   然后,您审案前过去万寿宫请安,问公主殿下一声,要是殿下没啥确定吩咐,咱就按律条判!   这样,纵无功,起码无过。   不然,这里头若有分毫不妥,岂不叫小人捅给公主知道。   公主一旦知道,凭公主对太后对陛下的影响力,那两位圣人会如何看您呢?   府尹大人将肚子里上下狂跳的心神定一定,点头,“就这么办!”   荣烺并不知她一句话便令帝都府尹心惊肉跳好几日,在她尚未完全了解权利时,她已经开始运用它。J   荣烺在宫里依旧是按时辰读书学习,有一日,安国公夫人携女进宫请安,李家姑娘给荣烺带了去往江南做巡盐御史的唐御史的书信。   李姑娘亲自交给荣烺,解释说,“唐家虽有族人在帝都,官职都不高,不得来给殿下请安。这信是表舅着押运盐课银子的官员带来的,表舅信中特意叮嘱我母亲,要将信亲自交给殿下。”   荣烺接过,顺嘴说,“唐大人是你舅舅啊?”   “是啊,我们两家是几百年的交情了。”李姑娘也是荣烺小宴的常客之一。   荣烺没急着看信,问李姑娘,“你父亲的病好些了么?”安国公久病,有时李夫人进宫请安,皇祖母都会赏赐些药材。   李姑娘眼中愁绪渐起,“御医说,能过了这个冬天,到明春就无碍了。”   荣烺安慰她,“你别担心,你家祖上跟神仙是有交情的,安国公必得神仙保佑,一定能平平安安的。”   “借殿下吉言,定是这样。”   宫人取来竹刀裁开信封,荣烺大致看过,信上写的是唐大人携家人安置下来,江南风姿秀丽,名不虚传。然后就是差使上的事,大致是顺遂的,让荣烺尽管放心。又提了江南也受益于娘娘与殿下的《新贞烈传》的传播,民风渐开。另有越王府女眷也时常宣扬《新贞烈传》,如今江南街头已有出行妇人云云。   荣烺很快看完,点点头将信折起放回信封,交给林妈妈保管。   “顺利就好。”   “这也赖殿下恩泽。表舅给我母亲的信里说,他初到扬州,如今的扬州巡府出身郑公府旁支。表舅与巡抚大人本无交情,这一说起话来,知道表舅倍受殿下器重,巡抚大人对表舅多有照顾。”   这话听来自然令人喜欢,荣烺却不信他们会没交情。唐李郑这三家,都是自前朝就是一等一的显赫人家了。说来倒是郑家显赫时间最短,便是先前没交情,往祖上一论,也就有交情了。   荣烺说,“我知道唐大人的心性本领,方才器重他。扬州巡抚必也是因此,对唐大人多有照顾。”   “是。”   李姑娘走前,荣烺让林妈妈取来二斤血燕给李姑娘,“你家里必然不缺这个,这是不给安国公的,是给你的。安国公病着,你母亲有了年岁,你就得更要保重好身体,帮父母分忧。”说的李姑娘眼圈湿润,郑重行一礼,“殿下的关怀,我都记心里。”   宫人送李姑娘出去。   荣烺心下轻叹,安公府的难处还在以后哪。安国公府啥都好,据说安国公年轻时也是一等一的俊才,三十二岁就官至兵部侍郎,外任过总督巡抚,四十岁便官至兵部尚书。   就一样,成亲多年膝下空空。   安国公这要的身份地位,还是个痴情人,他与发妻是青梅竹马的情分,膝下无子也不肯纳小,常说,“若我命中有子,自然会有。若命中无子,便是再纳小,也是无用的,反害我夫妻情分。”   说来也玄,一过四十,安国公夫人忽然有娠,李姑娘就是安国公夫妇的老来女。   要说当初不盼儿子,那也不可能。   据传闻,安国公夫人见生下来是女儿,当时就哭了。安国公极豁达,宽慰妻子,“当初咱们无子无女,一样过的恩爱。如今有了女儿,是天赐珍宝于你我,高兴还来不及,岂能哭泣呢。”   安国公夫人这才欢喜起来。   如此过了十年,安国公五十,安国公夫人也四十八了,忽然又有身孕。   四十八的妇人生子也不算稀奇,书上还说有八十老太生子的哪。   可那是书上,现实这样的事毕竟不多。   安国公夫人小心保养,十月后为夫家诞下一子。   可想而知国公府上下是如何的欢欣喜悦!夫妻俩暮年得子,儿女双全,何况又有这样的家世。偏安国公身子骨不大成了,连朝中差使都辞了,在家安心养病。   当初唐祭酒被外放江南做巡盐御史,齐师傅就私下说过,“倘安国公康健,唐祭酒不至于此。”   感慨过安公府的事,荣烺就收到帝都府尹递的请安牌子。   这是宫里的规矩,大臣但凡求陛下,要先递牌子,由内侍官统一安排。   帝都府尹不是个大官,但因位在帝都,也有上朝资格。他平时往昭德宫递牌子的机会都不多,更别提万寿宫了。   要是往万寿宫递牌子求见太后娘娘也不稀奇,稀奇的是,万寿宫内侍官见到帝都府尹的牌子,再一回:嗬,来给公主殿下请安的!   内侍官不敢耽搁,先回禀太后娘娘知道。   郑太后知道是为什么,她早听荣烺提过。这案子不大,郑太后不管,直接让内侍官问荣烺的吩咐。   内侍官跑到荣烺读书的文昌阁,请教公主殿下之意,然后安排帝都府尹中午过来。   为见荣烺一面,帝都府尹折腾一上午,待被内侍引路,穿过一扇月洞门,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到处装饰精美至极的屋子,便有宫人奉上香茶,令帝都府尹安坐。   约摸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另有宫人过来,传了帝都府尹到偏室说话。   帝都府尹跟着宫人,穿过两间屋子,到一处方正偏室。公主殿下就坐在上首主位,帝都府尹躬身行礼请安,公主殿下非常温和,“坐下说吧。”   府尹如实说了,案子的来龙去脉已查清,他准备择日开审,想请公主殿下的示下。   公主殿下说,“那查的挺快。你什么时候开审?”   府尹道,“如今天寒,既查清楚也不必拖了,臣想明日上午审判。”   “行,明天我过去。”   府尹一惊。   公主已道,“你去吧。”   府尹便由宫人引着,自偏室退了出去。   自始至终他也没抬头看看公主殿下生得何等形容,只记得地上金砖亮的反光,还有公主室内果品的清香。   一直出了万寿宫,太阳暖暖的照在身上,晒的人有些热剌剌的。   府尹方回了些神:   他刚刚,是真的拜见了公主。   不是陛下,不是太后,不是大殿下,而是,公主。 第225章 灯灭之二十八S   殿下 正文第二二零章   按下心底不安,帝都府尹这样的老油条,自然不可能只求见荣烺一人。公主非要关注这案子,他也不晓得公主是啥意思,却也得告诉陛下一声。   毕竟,哪怕都知道太后娘娘掌政,到底陛下才是坐龙椅之人。   太后娘娘也不可能真的千岁万岁……   哎。   做主的人太多,差使便难当。   帝都府尹正往昭德殿去,就遇到一身明黄暗花锦袍披狐裘披风的皇长子携随从而来。帝都府尹连忙躬身侧立,荣绵前些日子刚巡视过帝都府的赊粥事宜,认得帝都府尹,脚步一滞,“陈府尹,你这时进宫来了。”   “是,臣刚从公主殿下那边儿出来,想去给陛下请安。”   荣绵猜出是何事,“酒铺娘子的案子结了?”   “还没有。”帝都府尹心下一松,公主殿下将这事过了明路,他就好应答多了。“各证据线索都查清了,臣想明日开审。公主殿下关注此案,臣进宫跟公主殿下说一声。公主殿下说,明天过去看臣审案。”   荣绵看陈府尹可能有些不适应他妹旁观审案,道,“公主年少,心地善良,好奇心也重。你好好断案。去吧。”   “是。”   陈府尹待皇长子一行走后,方继续往昭德殿去。   姜洋多瞥陈府尹一眼,这老油条!   陈府尹在昭德殿将自己拜见公主殿下的事又说了一遭,荣晟帝表示知道了,便打发他出去了。   回到衙门已过未初,陈府尹腹内空空,下车时腿脚发虚,扶着长随的手才算站稳了。待用过饭食,已是未正。   放下长筷,陈府尹心下长叹:这帝都府尹真不是人做的!   可怜他也是正经公府子弟,就因那不懂事的侄子把长公主得罪完了,阖府前程都跟着艰难!   叹息一回,陈府尹令人将案子卷宗拿来,重新看一遍,以备明日升堂时审断之用。   哎,放下卷宗,陈府尹亲自带着长随去收拾前堂后衙,以备公主殿下明日驾临之用。   哎,这短短半日,可如何收拾得好哟。   陈府尹又是一愁。   公主殿下倒不知她旁听案子的事险把陈府尹愁老十岁。   为着旁听案子,荣烺把课程调后,特意空出时间来。   用过早膳,她就带着颜姑娘几人出宫了。荣玥有点紧张,在车上还说,“我是第一次进衙门,不知道审案是不是像话本子写的那样。”   荣烺说,“哪儿是第一次进衙门啊,阿玥姐你忘了,咱们之前去过礼部。”   “是哦。”荣玥笑,“这感觉还不一样,审案断案的,总觉着有些肃杀。”   “没事儿,去过一次就知道了。”   荣烺一行到帝都府的时候,衙门口已清扫的一尘不染,两位衣着干净模样周正的府衙官兵挎刀肃立,目不斜视。另有机伶小子早在大街上侯着,一见浩浩荡荡的车驾过来,立刻撒腿就往县衙跑,赶紧知会自家大人,公主殿下的车驾到了!   远处许多闲汉聚集,都是听说今日要断酒铺娘子的案子,来看热闹的。   官府已撵了好几次,奈何这些多是街上好事闲逛的,腊月无事,就爱看个热闹,岂是能驱走的。   不过,如果官员在二堂审案,百姓们是看不到的。得开大堂,才允百姓围观。   荣烺车驾一到,那些闲汉都被禁卫军赶的面墙而立,陈府尹带着手下属官在门前相迎,“臣帝都府尹陈诚携大小属官迎公主殿下玉驾,公主殿下金安。”   荣烺踩着车凳,扶着林司仪的手下车,一面道,“大家都起来吧,不必多礼。”   后边乘车的罗湘与史姑娘也过来,荣烺便说,“咱们这就进去吧。”   然后,禁卫开路,众人簇拥着荣烺进去。   留下外面早早侯着看热闹的百姓,嗡一下子,愈发热闹起来。   “天哪——天哪——”   “那是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来啦!”   “哦,天哪——我见到公主殿下了!”   “公主殿下是来看审案的么?”   “这谁知道!唉呀,公主殿下来了——”   荣烺隐隐听到后面的议论,她并不放心上,百姓会好奇她,就如同她在中里也会好奇百姓人家是一样的。   陈府尹在前做个向导,“臣都准备好了,还得请殿下先到后堂略作休息,臣令他们置好椅案,供殿下与几位姑娘安坐。”   颜姑娘眸光一闪,插了句话,“陈府尹不必备我们的,我们原是服侍殿下一起来的。堂上备殿下坐的椅子便可。”   陈府尹有些着急,一时忘了尊卑,看向公主,您几位的出身,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你们都是千金小姐,在我这儿站半日,累着了委屈了可不都是我的罪过么?   荣烺的视线从颜姑娘身上掠至陈府尹,已经明白颜姑娘的意思,她对陈府尹道,“府衙正堂是审案断案之地,就按阿颜说的办。”   陈府尹不再坚持,虽依旧觉得怠慢了几位千金小姐,心里又有些隐隐敬重,到底是大族出身,知道规矩礼法。公主殿下也很明理。   陈府尹侧身,继续引路,“殿下这边请。”   正堂有些干净陈旧,屏风、公案、公座、偏椅、依序而列,公案披大红云锦锦缎桌围,上面有一座玄色笔山,笔山上搁着两支笔,一支为红,一支为黑。笔山右侧是一方形制规整的砚台,硕台旁则是断案用漆红的签筒,签筒边是一个空着的桌上几架。   荣烺心下颌首:嗯,衙门正堂就应是这么个地方。   陈府尹请荣烺示下,“殿下第一次来府衙,帝都府管的是帝都辖下百姓的纠纷案件。殿下,百姓多是不通礼仪的。且他们在牢中呆了这几日,纵洗漱过怕也不大洁净。殿下,臣斗胆在屏风后也备了一张椅子。殿下若爱清净些,屏风后旁听也是一样。臣就在这偏椅审案,您有吩咐,着宫人女官知会臣一声,臣就明白。”   荣烺看他啰嗦这一通,道,“你还以为我是第一次出宫,第一次见百姓啊。多此一举。屏风后能看到什么?我就坐这正堂。”   陈府尹连忙,“殿下请上坐。”   荣烺挺习惯上座,她自小就经常跟祖母坐在万寿宫正殿的上首玉榻上,她过去坐下,朝偏椅一指,陈府尹谢恩后过去坐了,先传三班衙役,再令衙役将涉案之人带上堂来。   荣烺说,“正堂审案不都有百姓旁听么?怎么不见有百姓来?”   陈府尹连忙说,“殿下千金之体,百姓扰攘,若惊扰了殿下当如何是好?”   荣烺唇角一勾,“若惊扰了我,就当你这两任帝都府尹白干的。别自己吓唬自己,这么多侍卫衙役,能惊扰了我?”   陈府尹没法,只能让府兵放百姓进来。当然,进来前都做简单搜身,万不能身藏利器。   很快,堂外就围了黑压压的三五层人,他们平日里最爱看热闹传闲话的一类人,此时知道堂上有公主殿下在,竟都不再言语,只是好奇的看向正堂上坐着的公主殿下。   嗳,公主殿下看着年岁不大啊!   当然不大了,去岁公主殿下到庙观为国祈福还更小哪!   这基本是所有人的心声了。   荣烺看着堂下原被告两家人,那女子脸上疤痕狰狞,从右脸眼角斜直而下,长得有两寸的模样,可见是下了狠手。   荣烺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这样可怕的伤痕,她天生胆子大,竟不觉如何可怕,心下反有些可惜,这女子生得秀丽,这样一刀,算是将脸毁了。   荣烺视线移向男子,这人站在堂下,个头中等,带些虚胖,数日牢狱让他神色发恹,脸上浮肉泛黄,一见到女子,顿时目露凶光,凶光中却还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这案子非常简单。   就是夫妻二人争执,男的说女的偷人,女的说男的虐待,女方要和离,男方不和离。   陈府尹先说虐待的事,这事好审,“本府已令女衙役验过,赵氏除了脸上的伤,身上也多有旧伤痕。李顾,平日间,你是不是常打骂于她?”   男人道,“大人明鉴,乡里妇人不同大家小姐,乡间妇人泼辣,有几家不打的?夫妻打架,素来床头打来床尾合,越打情分越好。”   陈府尹为官多年,面容一凛,“寻常拌嘴吵架无妨,可你打的旧伤多年难消,可见当时不是寻常打闹!这你可认?”   李顾不敢嘴硬,“草民跟赵氏成亲时年纪尚轻,不懂分寸,草民已知错了。可那不过是夫妻间的争吵,赵氏抛头露面无妇德,这却是事实,还望大人给小的主持公道。”   陈府尹问这妇人,“赵氏,你丈夫说你与人私通,你可认?”   赵氏冷冷道,“此皆子虚乌有,是李顾污蔑于我!”   陈府尹传双方证人上堂,李顾的证人就是他娘李老太,李老太言之凿凿,“我老几次去酒铺,见她与男人有说有笑,每回都是不同的男人,这不是有了首尾是什么?”   赵氏道,“我做生意,来了客人,难道对客人冷眉冷眼?”   “谁知道你做的是酒水生意还是旁的生意!”李老太朝赵氏眼睛一横,头上金簪闪闪发光。   赵氏羞愤难抑,“你胡说八道!我铺子开在正街上,生意也是堂堂正正!”   “你说堂正就堂正?你一个妇人,若不是用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如何能把生意做大?也就我儿,天生老实,受了你的蒙骗。”李老太说着还哭了起来。   赵氏脸色涨红,气的浑身颤抖。   陈府尹惊堂木一拍,“都肃静!”   李老太受此一吓,顿时不敢哭了,重新跪好。   陈府尹道,“私通不是谁上下两张嘴一说就算的?什么事都得有证据?”然后传来李家街坊亲戚数人,连李顾的三个小妾都传了来。   赵氏是真会做人,街坊说句公道话还罢了,李家这些亲戚里,一半说不清楚不知道,还有个老婶子颇义气,“侄媳妇没去卖酒时,他家都要典卖宅子了。如今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哪样不是侄媳妇赚回来的。不知她的好也罢了,怎能朝人泼这样的污水?不说旁的,家里哥儿姐儿的名声,你们是一点都不顾!”   表示,绝无此事!   赵氏的娘家嫂子也说自家小姑子冰清玉洁品行无暇,李顾所言皆为污蔑,绝无不德之事!   最令陈府尹无语的是,连李顾的三个小妾也说主母待人宽厚,洁身自好,绝无通奸之事。   李顾气的大骂小妾,“她们卖身契都在我这贱内手里,故而受她驱使!”又骂婶子,“当年我父在世时,婶子就觊觎家中老宅,与我父母多有龃龉,她自然相帮赵氏!”   陈府尹怒道,“合着有利你的全是真的,不利你的全是似的。专你也是堂堂监生出身,难道在你心里,本府乃糊涂虫不成?”   荣烺奇道,“这样的人竟然是监生?”   陈府尹道,“花银子买的。”   李家老婶子被李顾怼的脸色发青,当下拆李顾老底,“还是侄媳妇拿银子给他买的官身,说以后孩子出门好看。”   赵氏道,“我若知有今日,我把银子扔护城河我都不会给这烂人花上一分!”   李顾骂,“不给我花,给你那奸夫用不成?”   赵氏气的浑身颤抖,那李老太更是气焰逼人,竟忽的扑上要打赵氏。原被告站的分明,她如何打得到,被族人拦住却仍是嚣张的朝赵氏挥胳膊,“我打你这不贤妇人!今儿就教教你规矩!”   荣烺大开眼界,世上竟有这样的恶婆婆。   陈府尹怒,“敢咆哮公堂,李老妇你好大的胆子!”   俩衙役上前,直接按跪李老妇,往那叫嚣的嘴里团团塞满,直塞的李老妇再也叫不出一声。   省略掉这无知的李老妇,案情已清。   陈府尹问,“李监生,你心里也清楚,你并没有赵氏私通的证据!且所有证据都表明,赵氏清清白白!本府看你们总是吵闹,如今又动起刀来,情分已无,不如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李监生道,“学生与赵氏毕竟有一儿一女,为着儿女,学生愿意原谅赵氏一次。只要她回家,学生愿意退一步向她赔礼。从此我二人夫妻恩爱,必能白头偕老。”   赵氏冷冷道,“大人,民妇意已绝,民妇绝不与这等小人再做夫妻!请大人判我们和离!”   陈府尹问,“赵氏,我看你先前为你丈夫买监生,又为他生了一儿一女,夫妻这些年,必也有恩爱日子,你不再考虑么?”   赵氏道,“若他只是不擅理家,不擅挣银子,这都没什么。有人天生不通庶务。日子过的不好,也没什么,民妇并非嫌贫爱室之人,只要夫妻同心,我们年纪都轻,努力过活,总有个奔头。可我看不起心胸狭隘的人,开始民妇去沽酒,他只觉面子上难堪,并未说什么。待民妇挣了些银钱,他就开始阴阳怪气,我略有还嘴,便要被打。铺子越开越大,他就打我越厉害。我知道他的缘故,因为自卑,因为觉着不如我这个妇人,就要打我,用拳头证明他比我强。”   “我从心里瞧不起他,瞧不起这样的男人。”   “民妇如今面容已毁,与他和离后名声必要受损,下半辈子再嫁也不易。可民妇拼着一辈子不嫁男人,也绝不再跟他做夫妻!跟这个的男人过日子,民妇宁可做姑子!”   不说赵氏瞧不起这样的男人,陈府尹也很瞧不起,便是在门口听热闹的也按捺不住议论起来:   “是啊,连个妇人都不如。”   “说的你好像如似的,你有赵娘子做生意的本领?”   “我没有,可我不打媳妇啊!”   “我要有这么个能挣银子的媳妇,叫我天天供起来我都愿意。”   众人的奚落生令李顾羞愤难当,他面色一时胀红一时气白,控制不住朝赵氏怒吼,“你不过是外头有相好的,故而使计与我和离!你休想,我告诉你,俩孩子都姓李,你好好想想吧!”   赵氏看向陈府尹,“请大人着我与李顾和离,着儿女由我抚养,这样的不堪之人,岂能养好孩子?”   陈府尹觉着,这俩人日子是真过不下去了,不过,孩子有些为难。   就像李顾说的,这是人李家的孩子啊。   陈府尹看向荣烺,禀道,“殿下,臣看李赵二人情分已尽,再勉强过日子也是不美。只是这俩孩子,李监生非有德之人,可到底孩子姓李,给了赵氏似也不妥。”   咋这么不知变通?   荣烺问,“孩子可来了府衙?”   陈府尹点头,“臣令人将他们带来了。”因为公主殿下要来旁听,他准备充分。   荣烺道,“把孩子们带过来。”   俩孩子年岁都不大,男孩儿瞧着七八岁,女孩儿更小些,穿着干净的细布棉袄,拉着哥哥的手。荣烺摆摆手,“孩子不用跪了。我问你们,你们愿意跟你们父亲过日子,还是跟你们母亲过日子?”   俩孩子都往母亲那边瞅,李顾急的叫儿子,“尚哥儿!你傻了不成,谁跟着妇人过日子!”   男孩儿根本没理父亲,抿着嘴一脸严肃,拉着妹妹走到母亲身边。他面容也酷似其母,生的白皙秀丽,大声道,“大人,我们跟着娘!”   抬头一看,堂上坐的怎么不是老大人,而是小姐姐啊!   荣烺笑与陈府尹道,“孩子自己就知道跟谁好。”   陈府尹也觉这法子好,孩子自己选的,他道,“以后臣三五个月打发女衙司去看看俩孩子的日子,若果真好,就让他们随赵氏过。”   堂下赵氏大喜,再三叩头,“谢贵人谢府尹大人天恩!”   李顾已是恨的眼里蹿火,若非在公堂之上,怕就要打骂妻儿出气了。   接下来还有家产划分,这没什么好说的,陈府尹已经提前调查了李家家业。说来,酒铺子是真赚钱。   李家原本只剩一处老宅,二十亩近郊田地。赵氏开酒坊三年,便在冀州置下千亩良田,城中一处三进宅院,城郊一处五进大宅,还有外城三间铺面,另有赵氏开的酒坊一座。   陈府尹道,“李家祖业仍归李家。赵氏你后来置办的产业,因你们是夫妻,也要分与你丈夫些,你可愿意?”   赵氏十分爽快,“一切凭大人做主!”   陈府尹心说,真是个明事理的妇人。   陈府尹是这样给他们分的,冀州田地一家一半,城中宅院归赵氏,毕竟赵氏养孩子,城里有宅子便宜些。城郊大宅归李家,方便李家照顾近郊祖产。外城铺面一间给李家,两间给赵氏,另有酒坊也给赵氏。   陈府尹解释,“赵氏要抚养孩子,故而铺面多判一间给她。”   李顾急,“大人,旁的学生无议,酒坊原是我夫妻二人的,岂能都给赵氏?”   陈府尹十分瞧此人不起,沉了脸道,“你既自称学生,就该知道自己身份,监生不可经商,你要这酒坊有何用?”   “便是无用,学生也不想便宜赵氏?”   陈府尹斥李顾,“便是以后你们不再是夫妻,也曾有过数年姻缘!”他一指赵氏,“这也是你孩子的母亲!你多给她些怎么了?男子汉大丈夫,焉何这般没有胸襟!”   李顾被骂的双颊赤红,心下虽极舍不得酒坊这只金母鸡,却不敢再说话。   陈府尹将孩子、财产都给这二人分割好,颇觉功德圆满,看向公主殿下,公主殿下若无吩咐,这案子就这样判了。   荣烺接收到陈府尹请示的眼神,提醒陈府尹,“李监生砍伤赵氏,至赵氏面容毁损,这要怎么判?”   陈府尹心下一惊,这还要判?   连围观的闲散人等听到公主殿下清清脆脆的声音,都议论起来:这还要判吗?   荣烺看向陈府尹,“先时被殴打,赵氏未告,你自然不必管。今天赵氏告了,且伤人之事属实,身为父母官,如何能不管呢?” 第226章 灯灭之二十九   殿下 正文第二二六章   定一定神。   陈府尹为官多年,对律法尚算熟悉。   以夫伤妻,折伤倒是可以论罪。   只是赵氏脸上受伤,便是勉强也算不得折伤。   也不能因着公主殿下偏颇赵氏就胡乱判案,将孩子判给赵氏抚养已是按男子无德方归女子所养,破例了。   这是有法可循的破例。   无法可循,例如何破?   陈府尹斜签上前,躬身低语,说出这件事的难处,“殿下,夫伤妻者,折伤以下勿论。”   荣烺自打启蒙便有律法课,她看向陈府尹,“的确是有这一条。但那是论夫伤妻,如今他二人夫妻之义已绝,怎能还以夫伤妻而论?”   意思是,律法规定丈夫打妻子,只要不打的筋骨折断,就不犯法。可如今他们都不是夫妻了,难道还以丈夫打妻子论?   陈府尹心下一惊,饶是他在官场多年,也断过成百上千的案子,却也为公主殿下的明察善断心惊。   陈府尹此时才明白,公主殿下说来旁听,并不是想来看个热闹,人家是真懂律法。   陈府尹连忙一脸谦卑,“殿下说的是。”   坐回偏椅继续审。   这回好办了,公主殿下给他指了明路。陈府尹道,“李监生,今你与赵氏恩断情绝,已为陌路。你以物伤人,至赵氏流血。按律,当笞四十。”   “不过,你是监生,监生可免刑。但朝廷明文规定,监生有负德之行,可革其功名。今本府就先革你功名,再打你板子。”   今日先失财产再失孩子,如今连功名都被革了。   李顾面色惨白,如丧考妣,曲膝求饶,“求大人看在学生是被流言所误,一时冲动,误伤赵氏的面子上,饶恕学生这遭吧。”   此时,李顾也不死挺着架子了,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甚至要膝行过去求赵氏,赵氏带着俩孩子厌恶的躲开。   荣烺见堂上竟无人制止这样的恶心行为,不禁看向陈府尹,惊觉陈府尹一脸唏嘘同情。颜姑娘站在荣烺身后,见状大喝一声,“公堂之上,岂能由被告行哀兵之策!律法如山,岂是能随意更改的!还不拦下他!”   颜姑娘过年就十五,个子也高,旁人只当她是公主殿下的女官。见她说话,衙役们立刻上前拽回李顾,将他压跪在地。那年纪较小的女孩儿已吓的哭起来,赵氏搂在怀里小声哄着。颜姑娘缓一缓声音,“先把孩子带下去照顾,不要委屈他们。”   陈府尹此时已回神,连忙说,“对,孩子们先下去吧。”   公堂恢复肃静。   荣烺瞥陈府尹,陈府尹面色一辣,自签筒取出签子就要掷下行刑。结果,门口一个颤抖的声音响起,“大人请慢!草民有话要说!”   陈府尹望去,是位头发花白的拄杖老者。那老者颤声道,“草民乃东郊三十里铺的里长赵驽,也是赵氏父亲,草民有话,想为李监生求情。”   嗡——   的一声。   门口看热闹的闲汉先议论起来,“赵老汉,你为李监生求情啊?”   “你没说错吧?”   “天哪,难道的确是赵氏德行有亏?”   ……   荣烺也是一惊,她的目光迅速扫过赵氏与其娘家嫂子,原她以为赵氏娘家无人,所以才由李监生欺负多年。   如今看来,倒是她想错了。   既是赵氏亲爹。   衙役检查过他身上未带锐物,便放他与搀扶的中年男子进去了。   李监生一见前岳父驾到,顿时激动的泪流满面。   赵氏与其大嫂在讶异过后也恢复镇定。   赵里长看一眼冷冷的女儿,再看一眼流泪的女婿,就是一声长叹。他跪在堂上,说起两家渊源,“我与阿顾的父亲是至交好友,当年我家里穷,李大哥家比我家好过。我家里兄弟姊妹多,住的地方都不富裕。李大哥就叫我在他家去睡,三不五时的,饭也在他家吃。有一年我生了重病,一两银子一副的汤药,吃了十副才好。我家里没钱,李大哥把他家的牛偷偷卖了给我买的汤药。李大哥对我有恩哪。所以,后来我两家结了秦晋之好。大人,求您看在李家恩情上,饶了我这女婿吧。”   要往日,陈府尹肯定得饶。   这过逝的李老汉听着的确是位义士。   不过,今时饶不饶得看公主殿下的意思。   陈府尹看向荣烺,荣烺问,“赵氏,你愿意谅解李顾么?”   赵氏捂着脸上隐隐作痛的刀疤,咬牙怒视李顾,冷冷道,“民女绝不谅解此人!”   赵里长见闺女这般心若铁石,登时大怒,指着赵氏骂道,“你这不孝女!当初我就说,妇道人家哪有抛头露面做生意的?若不是你一意出来瞎张罗,女婿岂会疑心?若你肯安安分分在村里过日子,现在还是一家子和和美美!皆因你不守妇德,方有今日之事!”   赵氏这种全无背景,却能在帝都张罗起偌大生意的人,绝不可能一点脾气没有。赵氏冷冷道,“不出来做生意,难道等着饿死么?说的跟李家天好地好,我回娘家但凡多吃一口饭,就是一个闺女三个贼!我做生意抛头露面不安分!我拿银子给你置房置地时,你不也欢喜的找不着北么?我拿银子给你当里长时,你不也乐的睡梦里笑醒么?你身上穿的潞绸长衫,是我买的!头上的金簪,也是我给你置的!你什么时候才穿上细棉布的鞋,是我出来抛头露面做生意以后!”   “闺女不是贼么?你拿我孝敬时怎么不嫌是贼给你的呢?怎么不找你儿子要呢?”赵氏眼眸喷火,“你要还李家的情,你自己去还!你自己嫁给李家!你把你手里的宅子田地都给李顾!你自己去还!”   “拿别人的苦去还自己的恩!真是卑鄙透了!”   赵氏说话又急又快,直接揭了赵里长老底。赵里长刚做体面人的时间不长,故而格外重体面人的面子。如今被揭老底,当下脸色胀红,要去打赵氏,却是一句话没上来,两眼往上一插,厥了过去。   那中年汉子一把接住老爹,朝赵氏喊,“你少说两句!”   赵氏冷笑,“我在夫家受尽委屈,你们谁帮我撑过腰!我来府衙打官司,连李家叔伯街坊邻里都愿意为我说句公道话,我娘家人呢,除了大嫂,一个个缩头鳖似的躲着不见!到府尹老爷要打李顾板子时,我亲生父亲亲生兄长终于露面了,可他们不是为了我,是为了给李顾求情!”   “我为什么要少说!我心里有苦,我为什么要少说!”   话到最后,李氏双眸喷火,声音哽咽。   荣烺安慰她,“这世上是有许多人,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你没钱时,嫌你穷。你有钱时,嫌铜臭。受了铜臭的好处,又跟你掰扯礼法拿辈份压你。越是无能无才的人,越是如此。不如此,他们哪儿还有活着的价值。”   荣烺道,“既然苦主表示不谅解,依律,打四十板。”伸手自签筒中抽出一支红签,啪的掷下堂去!   两个如狼似虎的持水火棍的衙役上前,一棍打在李顾背上,李顾应声而倒,一人用水火棍压住李顾的背,一人压脚。另上前一人,抡棍便打,啪啪啪啪啪,四十棍,转瞬即完。   李顾先时叫的惨,待打完,连声都听不大到了。   荣烺忽然问陈府尹,“你刚刚给他们分割家产,赵氏的嫁妆怎么没听你提?”   陈府尹道,“殿下,赵氏的嫁妆早便卖的卖当的当,不剩分毫了。”   荣烺轻哼一声,“说来,赵里长跟李顾还真是有些翁婿缘法,一个靠闺女养,一个靠媳妇养。老天生人,你们俩倒是天生一对。”   陈府尹百般愁绪都险被这话逗笑,门口看热闹的没陈府尹的定力,都笑起来。   荣烺好人做到底,与赵氏道,“赵氏,如今这案子结了。你前半生运道欠佳,给这么个糊涂人做了女儿,又嫁了个卑鄙人。如今前缘已了,前尘已清,以后你就带着儿女好生过日子吧。”   要说赵氏最感激的就是荣烺,连磕三个响头在地上,“是。谢贵人公断。”   “你有什么事,就来帝都府找陈府尹。”荣烺对陈府尹道,“你是父母官,案子虽断了,后头他们的家财具体分割的事,上点心。”   “是。殿下便是不吩咐,臣也会给他们分割清楚的。”   荣烺起身,“那我就先回宫了。” 第227章 灯灭之三十   殿下 正文第二二七章   “哎,这个帝都府尹真不大行。”荣烺摇头,咬口手里的桃子,跟祖母说,“做事死板的很,一点儿不知变通,还瞎同情。赵氏说的可怜,陈府尹就一副很瞧不起李监生的模样。等李监生扑通往地上一跪,向赵氏哀求道歉,他就又去同情李监生了。摇摆不定,一点儿立场都没有。”   郑太后耐心听完荣烺吐槽,“陈府尹在府尹位也是第二任了,可见,任期内没出过大差子。”   荣烺,“非能臣也。”   郑太后道,“你先别为陈府尹操心了,我看你要有大麻烦。”   荣烺瞪圆一双猫眼儿,“我有什么麻烦?”她刚刚活青天一般断了一桩公道案。   郑太后笑,“现在不说,明儿后的你就能知道。”   荣烺不信,“不可能。”   郑太后端起茶碗,不急不徐的呷口茶,“那咱们就等一等。”   “等就等。”   “我是什么都不怕的。”   荣烺翘着下巴说。   荣烺挺得意,她觉着自己做了一件大好事。   出去一天,颜姑娘在自己屋歇着,颜姑娘也感觉不错。还是得殿下出马,看这案子断的多好,有理有据,公允公道。   凭谁也挑不出错来。   嗯,如果硬挑的话,也有一处。   不过,那算不得错,顶多是有争议罢了。   身为首辅之女,颜姑娘根本不惧小小争议。   结果,第二天早朝,御史台先上书,明刀明枪的说公主殿下妄自插手帝都府案件,偏帮偏断,至于百姓含冤。   奏章上还说公主身为陛下爱女,年岁尚幼,正当是同先生认真学习的年纪,不该插手衙门事务。   而且,不只一个御史上书。   荣晟帝虽当朝斥责了御史,下朝又被史太傅等一干老臣找谈话,话里话外就是让陛下约束公主的意思。   如史太傅这种犟头派,还到万寿宫请安,跟郑太后说了此事。   宗室中如郢王,亦出面表示对公主行为的不认同。   御史台左都御史方御史自然也在抗议之列。方御史还把陈府尹揪上了:这阿谀小人!   陈府尹那脸色就跟吃了黄连一般。   他觉着他这府尹之位算是坐到头了!   郑太后道,“我把公主叫来,你们同她说一说这其中的道理。”令人将正在上课的荣烺喊来。   荣烺正在上丁相的课,丁相也便一起过来了。   荣烺昂首挺胸,如同打了胜仗的将军般。她先规规矩矩的给祖母行过礼,待祖母免礼后起身。史太傅等给她行礼,荣烺装横作样的摆摆手,“不必多礼。”   过去在自己位子上坐了,“我听说你们找我有事。”   这嚣张气焰!   郢王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做为宗正,郢王先说,“公主殿下乃千金贵体,您身份尊贵,高居宫内,德行要为天下女子表率,何必要去衙门,若有哪里不解,吩咐一声也就是了。”   荣烺眼睛扫过史太傅方御史,“史师傅方御史,你们也为这事儿来的?”   史太傅素来直接,“殿下,帝都府有帝都府的职责,您不应插手帝都府断案之事,这岂非越俎代庖。”   方御史道,“正是如此。公主有自己的职责,帝都府也有帝都府的职责。公主今日问帝都府案子,明日是不是也要问大理寺,问刑部?”   “这有什么不可以吗?”荣烺反问,“我身为公主,不能过问大理寺?不能过问刑部?”   方御史道,“自然不能!陛下才是天下之主,我等臣工所奉,唯陛下之诏!若公主可问,皇子是不是也可问?宗室亲王是不是也可问?”   荣烺道,“宗室亲王不行,如郢王,他有自己的封地,他能过问的是自己封地的事。我可以,因为我是公主,我父亲是皇帝。天下是我父亲的,我问一问我父亲的衙门事务,当然可以。”   方御史活了四十几岁,打娘胎出来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狂话,当下被顶的眼前一黑,浑身颤抖,大斥道,“简直天下谬论!公主是陛下唯一爱女,若陛下有十个八个公主,难道个个可问?”   “自然。”荣烺问,“我问你,方御史,你是御史台左都御史,御史台职责为何?”   方御史黑着脸,“监察百官,典正法度。正因殿下此举与法度有亏,臣方直言进谏。”   “御史台为什么要监察百官,典正法度?是不是担心百官德行有失,法度有失?官员有失,必有贻害。而这贻害,一害朝廷,二害百姓。”荣烺学过官制,知道每个官位的来历职责,她镇定的说,“所以朝廷设御史台,查的就百官疏失。我担心帝都府有疏失,过去看看,这难道就于法度有亏了吗?”   “殿下担心帝都府有疏失,可着御史台大理寺刑部共审,便是天大案子,三司同审也能审个明白!”   “方御史,你可以建议我这样做,但你不能命令我这样做。”荣烺脸色一沉,“你明白吗?”   方御史恳切道,“臣岂敢命令公主,臣是说,这样做更合法度。”   荣烺道,“法度未做此规定,所以,这跟合不合法度不相关。”   荣烺直视方御史,“你们可以反对可以不认同,我愿意听一听你们的意见,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要接受。因为,我是公主。”   “皇家设御史台设三司,都是为了确保法度公平。你们都是朝廷忠臣,你们可以劝谏皇家节俭尚德,可以劝谏皇家心怀万民,你们可以代表皇家治理天下。但你们不能对我说,公主不能插手衙门事务。公主存疑,当如何如何。”   “方御史,我当你没有私心。但这种限制皇家的话,你以后不能再说。因为,皇家看到不公,比你们更急。皇家看到不妥,会直接伸手纠正。这是皇家的良心,也是皇家的权力。”   “你们代我父亲监察天下,我也是一样,难道皇帝女儿的忠心,就不及你们做臣子的么?”荣烺说,“不要劝帝王疏离他的儿女亲人,因为,那样会让帝王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亲人不可信,臣子难道就可信?”   方御史一听这话,再忍不住,当下欲辩,却被荣烺抬手压下,荣烺继续说,“更不要将皇家当成木偶,君王该在什么位置,皇子该在什么位置,公主该如何。皇家有自己的规矩礼法,可人永远不是木偶。我身为公主,更不会成为庙里的金身泥塑,只为等人跪下念一声公主千岁。”   “我看到不平就要说,有关心的事就要问,你们哪里不妥,我还要指出来。这才是我身为公主的责任。”   方御史大半辈子的人生观受到冲击,烺的话太厉害,他要再说让公主在宫中安分,怕要被扣上一个干涉皇家的罪名。   方御史不再纠结于言语官司,他直接说,“可这案子,您断的不对呀!”   荣烺眉角一挑,“哪里不对,说说看。” 第228章 灯灭之三一   殿下 正文第二二八章   荣烺完全不认为这案子判的有什么问题。   不过,对于方御史的质疑,她也耐心倾听。   这是身为公主的风度。   方御史道,“原被告双方,是在婚内发生争执,男子伤了妇人。殿下怎能以他们和离为故,便一视为以物伤人而断?殿下,男子伤人时,他们尚未和离。律法上明明白白写着,婚内以夫伤妻者,折伤以下勿论。”   荣烺说,“万师傅曾给我讲过楚地一件夫杀妻的案子。当年,一个丈夫逼迫妻子做暗娼,妻子誓死不从,丈夫恼怒之下大打出手,打死了妻子。按律,夫杀妻,杖八十发配三千里。当时,楚地府尹也是这么判的。但楚王知道此案后说不妥,丈夫逗妻子做暗娼,已失夫妻之义,故当以杀人罪论处。”   “后来,案子上禀刑部,刑部议后上呈先帝,先帝称善,以朱笔杀之。”   几十年前的案子,公主竟然知道!   方御史现在是信了,他闺女常说公主殿下有学识,看来的确是读了不少书。   方御史辩道,“可那是极不寻常的情况,便是我等也鄙薄其不配为人。如今岂至那等情形,殿下,您虽虑到人情,却因此颠倒法典,实乃因小失大,得不偿失。”   荣烺道,“那我问你,法典所立为何?”   “自然是设世间秩序,立世间规矩。”   “那秩序规矩是用来做什么的?”   “规范行止,约束不法。”   “还有最重要的,为安民抚民。”   荣烺道,“律法是行为的底线,律法的存在就是要告诉所有人,你的所为所行,不能迈过这条线。因为只有约束了不法,才能给世间最大的太平。而太平世间,能活更多人,能使更多人活的好。”   “这就是律法的意义。”   “可殿下您这不自己坏了规矩?”   “好,那现在就说说方御史存疑之处。”荣烺道,“你认为婚内以夫殴妻为小事,我问你,你看过赵氏脸上的刀疤吗?”   “今日匆忙,尚未得见。”   “那方御史也是有女儿的人,将心比人,若以后阿方嫁一不良人,也被人脸上砍一刀,深将见骨,容貌大损,终生不复。方御史要如何判?”   方御史脸色臭的跟刚从粪坑出来似的,仍是硬着头皮,“臣纵恼恨那行凶人,可臣身为御史,亦要有律依律。”   “那我就再给你讲讲这律的事。”荣烺道,“我记得史师傅跟我讲过科场的事,当年史师傅少年俊才,十四岁中秀才,十六岁参加秋闱,传为一时佳话。”   史太傅纵是来寻荣烺麻烦的,听到少年光辉,仍是忍不住轻咳一声,谦虚道,“都是旧年黄历,殿下不必再提了。”就是拍师傅马屁,师傅也是个公正人的。   “我记得史师傅同我讲过,秋闱报名前,要有府衙文吏记录各应试秀才的相貌,相貌分甲乙丙丁四等,依史师傅之容貌,当年得的是甲等。”   史太傅已知荣烺要说什么,也得答,“这倒是真的。”   荣烺看向一脸方正的方御史,问,“方御史你当年是几等?”   方御史虽不若史太傅文雅,也生的面貌端方,天生一股正气凛冽,黑着脸道,“不才,甲等。”   “若一应试男子脸上带了刀疤,他能得几等?以相貌便入了最末等。女子同理,别说容貌不重要,女子四德,德容言工,容貌仅排品德之下。一个丈夫,若是与妻子有口角争执,的确,没有筋断骨折,听着简直一点不严重。但一个故意毁别人容貌的人,不论他什么身份,其心地之阴,其行为之恶,不严惩不足以平民愤。”   荣烺道,“所以,我断定,在他刀砍赵氏脸的时候,其夫妻情义已荡然无存。在那一刻,他就不配再做丈夫。故,当以持物伤人判决。”   方御史叹,“殿下这样判,以后难免有人有样学问,只要夫妻间发生一点争执,一旦告官和离,便是以伤人罪论处了。”   “法典早已立好,执行却要靠人。两桩看似相同的伤人罪,细究根由可能是两种判法。方御史,若你为女方家人,你会感激我断案公正。如你为男方家人,你纵一时不理解,等你真正冷静下来,你起码不会怨我。卑鄙之人如果永远穿着仁义道德的人皮才会贻害无穷,今日若你纵了那男人,将来他另娶一妻,旧恶再起,那么,当年轻判的官员是有责任的。”   “放纵恶人,就是对善者最大的不公。”荣烺道,“御史监察天下,监察的不是善者,你们要监察的恰恰是为恶之人。”   “方御史,你应是最疾恶如仇的人。你要将目光放的更长远,而不是将心胸拘泥于男人还是女人。恶人不分男女,只要是恶,伸手诛之。这便是御史台的责任。”   方御史道,“臣担心的是,有此一案,以后和离的事怕要多了。”   荣烺不以为意,“夫妻不协,本就不必勉强。当年楚地妇人若能和离,何至被恶夫打杀。她若活着,和离再嫁,说不定还能生三五个孩儿。以后这些孩子会为国家滋生出更多的人口,国家要强,就得人多。”   荣烺漫不经心的扫了郢王一眼,“都说楚王乃贤王,起码断案的事儿上,是比常人明白一些。”   郢王听这含沙射影之语,险没当场气晕。 第229章 灯灭之三二   殿下 正文第二二九章   郢王被荣烺含沙射影的话一激,一脸正色迎上荣烺的视线,“臣自然无楚王之贤,可臣也有句话要说,朝廷自有行事规矩,若殿下觉哪里不妥哪里不好,自然可以问可以说。如今殿下年少,有事告诉大殿下陛下一声,一样会为殿下答疑,何需殿下自己出宫。殿下是女子,天道有阴阳,人间有男女,男女天生不同,所主人理自然不同。”   荣烺颌首,很认同郢王的话,“的确。似郢王所言,是不大一样。像父皇就要每天上朝打理朝政,母后在宫里管理宫中事务,接待来宫觐见的各宗室、诸官员的诰命。像父皇每年春天祭先农扶犁春耕,母后也会主持亲蚕礼。这的确是不一样的。”   方御史史太傅一见荣烺竟这般明理,齐齐躬身,“殿下英明,就是如此。”   荣烺说,“如郢王的职司就是掌宗正司事宜,郢王妃……嗯,郢王妃现在一心向佛了。”   郢王面色微窘,“臣不擅教妻。”   “不止,当初宗学的事也很难看。”荣烺指出。   郢王羞愤交加,可此事是铁案,事虽不是他干的,但宗正司掌宗学,他便负有管理不利之责。郢王难堪道,“是,臣无才。”   荣烺道,“你在自己职司上是做的很一般。”   “嗯,你们夫妻都很一般。”荣烺又加了一句肯定。   郢王这辈子头一遭被人羞辱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荣烺转头看向史太傅,“史师傅,我听阿史说,令姐颇有英勇气。”   史太傅立刻瞪向站荣烺身边的长孙女,我在家不是千叮万嘱,此事不能外传的么?   史姑娘望望天,这么有面子的事,为什么不能说啊?现在世道不一样了,女子英武,又不是坏事。   荣烺揭史太傅老底,“听闻当年史师傅你尚年少,你母亲带着你与姐姐回娘家省亲。路途远,天气热,你们中午在一处小河边休息,树林中走出一头斑斓猛虎,当时仆从吓的四散逃逸,你也吓坏了。是你姐姐挺身而出,手持圆棍,大喝一声,吓走了老虎。这是真的吗?”   史太傅惭愧,“是。”   方御史如此端方的人都忍不住看史太傅一眼,史家不素来文史传家的么。   “当年史师傅你多大?”   “惭愧,臣当年已中秀才,仍是吓的手脚无力,不若长姐英勇。”   荣烺转向方御史,“我听阿方说起过方老夫人的贤达之名,心下十分佩服。当年方老夫人年轻守寡,抚育你们兄弟,家境贫寒,十分不易。”   方御史是个大孝子,纵看郢王史太傅先后阵亡,方御史心中已是十二万分的警惕,此时听到荣烺提及母亲,也是心下一软,“是。”   “你家原也有些田地,可你父亲生前欠了不少债务,债主前来讨要,你家只能以田地相抵。你母亲为了你们兄弟能读书,纺绩织布,女红刺绣。后来熬的眼睛渐渐坏了,又替人浆洗做活,耕种采收,十分辛劳。”   方御史眼眶微热。   是,母亲这一生,为他兄弟吃尽苦头。   荣烺继续道,“在帝都城,现如今女子要抛头露面做些挣钱活计都不容易,不知要忍受多少流言蜚语。你母亲当年,想必更加不易。”   荣烺挥挥手,“你们退下吧。”   三人也没再继续与荣烺辩帝都府之事,拎着帝都府尹退出万寿宫。   帝都府尹眼含热泪:真不知道您是这样的公主殿下啊!臣好像看到官场之途的新希望!   颜姑娘几人虽一直没说话,但公主说的,就是她们想说的。   就是这样,世上有不妥的事,凭什么公主不能管不能问啊!   啊,男女有别。   哼!当初若不是史姑太太,史太傅就要被老虎吃掉了。还有方御史,败家的是谁?养家的是谁?你靠谁才有今天的?   忘恩负义!   颜姑娘亲自捧茶给荣烺,“殿下渴了吧,快喝点茶,润润嗓子。”   荣烺得意,“我说的还成吧?”   “特别好。”罗湘道,“简直说出了我们的心声。”   史姑娘说,“特别有道理。我祖父心里也很佩老姑奶奶的勇敢,常说当初要不是有老姑奶奶把老虎吓跑,他非没命不可。”   荣玥说,“公主说的对。你做的都是好事,我娘说,好事就是好事,纵有再多人抵毁,好事就是好事。”   荣烺说,“阿玥姐你跟姨妈这般明理,就是郢王,太糊涂了。”   荣玥也无奈,“祖父可能是许久不读书了,我娘说,人不能不读书的。”   荣烺跟小伙伴们显摆一圈,吃半碗茶,又去问祖母,“祖母,你看我说的怎么样?”   郑太后面露骄傲,摸摸孙女的头,“这才是公主。”   郑太后忽然明白,阿烺虽是自幼在她膝下长大,受她影响颇多,但她与阿烺终究是极不同的。   阿烺生在皇室,一出生便与皇权血肉相连,这种密切就是皇权本身。   所以,阿烺对天下有强烈的责任感,同时也有天生的睥睨众生、包容众生的气度。   面对有所置疑的朝中重臣,阿烺没有丝毫惧意、半分恼怒,她愿意包容臣子的置疑与反对,同时会想办法说服他们,甚至试图指点他们。   这是只有从未向皇权弯过腰的人才拥有的强势与霸道。   儒家讲究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皇家人不会这样想,因为对他们而言,家就是天下。   郑太后抚摸着荣烺的小小面孔,想,这个孩子会超越我。 第230章 灯灭之三三   殿下 正文第二三零章   丁相与郑太后君臣多年,他忽然明白郑太后的心情。就像他看到自己的长孙丁欢,那种感觉,并不是得到如何巨大的成就,而是从年轻孩子身上看到的,自己生命的延续。   荣烺转着圈儿的得意了一番,过去逗丁相,“丁师傅,你站这半日,也不替我说话。”   丁相好整以暇,“臣看殿下游刃有余,怎能贸然打断,那不有损殿下的光辉么。”   “丁师傅你是支持我的吧?”   “自然。”丁相斩钉截铁,“殿下深明大义,律法本就不能一味宽泛,若要治好万民,必得会拿捏其中的尺度分寸。”   荣烺熨帖极了,“丁师傅你真是明晓义理之人。”   丁相自然不是拘泥人,他还跟着在万寿宫蹭了顿午膳,下午到荣绵身边当差。相较于荣烺的锋锐,荣绵更斯文从容。   丁相说起朝中对这桩案子的议案,荣绵并不如何在意,“我听公主说起过,那男子委实不堪,略加严惩也是应当的。方御史他们是过于担心了,难道世间男子都似那不成器的一般?这样的事必竟是少数。”   就如荣绵所言,这件案子只是件微末小事。   对朝廷而言,搁平时,更是件刑部正眼不看的民案。   但因此案是荣烺出宫,在帝都府正堂之上旁听的案子,在民间引起的巨大讨论浪潮更在朝堂之上。   连丁欢这样在官学读书的都听说了,如丁璎这样在家里备嫁的也听家里的管事媳妇说趣闻逸事般说了一回。   丁太太掩口道,“竟能这样判?两个孩子都给了女方?那沽酒的女子可是与殿下有何渊源?阿璎你知不知道?”   丁璎笑,“殿下怎么可能认识沽酒的女掌柜?”   她想了想,说,“这案子虽判的前无古人,听着实在解气。”   丁太太快言快语,“哎,真是不容易,她一个女子,能在短短四五年间置下这偌大产业,寻常男人都没这样的本领。正因如此,才遭了忌恨。她那男人也是个蠢的,大树底下好乘凉,媳妇这么会赚钱,他在家教养孩子,一家子和美。有好日子不会过,难怪遭了天谴!”   丁璎说,“这也是那女子遇到公主,颇有运道,才能有这般了局。”   “谁说不是哪。”丁太太道,“这样命苦,嫁那样的男人,和离了好。自打到帝都,我可算痛快了一回。”   丁夫人好笑,“堂堂天子之地,你还不痛快了。”   丁太太捧了新鲜水果奉给婆婆,笑道,“母亲,不是这样说。以前,我跟老爷在外任上,地方虽小,官儿也少。不瞒母亲,媳妇我在小地方就是一等一的体面人了。这来了帝都,官儿多的就跟天上星星似的,各路规矩礼法,要不是有母亲指点我,我真不敢出门应酬,怕失礼数,丢母亲的面子。”   丁夫人给她逗的直笑,“你就这张嘴了。”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可帝都也有小地方没有的好处,当真是大地方有大气量,我以前出门都要戴帷帽,自打到了帝都,帷帽早扔库里生尘去了。我一把年纪,也学会了骑马。”丁太太说,“这些还在其次,如这样的案子,搁小地方再不敢这样判的,民风民情也不答应。帝都就不一样,人们眼界更开阔,也更明事理。”   “这案子虽与咱家无干,听着也痛快啊!”   丁夫人点头,“的确。”想说原来帝都可不是这样的,不过,近年的确民风更开阔,也更宜居了。   丁太太说,“母亲,我让厨下好好烧几个小菜,咱们娘儿几个中午喝两杯。”   丁夫人大乐,拊掌称赞,“这主意好。”   晚上丁欢回家,问起祖父,“我们上律法课,先生说起此案,让我们准备两日,后天上课结队相辩。”   丁大人显然也听闻了这桩官司,严肃着一张脸,“这还用辩么,这案子一听就有失偏颇。孩子竟然都判给女方,再怎么说也该把男孩儿留给那男子,这是人男人家的血脉!”   丁欢慢吞吞的说,“父亲,就算儿子不在身边,那一样是父亲的儿子啊。血脉是改不了的。”   “话虽这样讲,可都给那妇人,也太过了。”丁大人说,“按理,俩孩子本就都是男方的。”   “父亲,可那俩孩子跟着男人,能过好吗?”丁欢问。   丁大人瞪眼,“过不好还不过赖么,难道就因男人不似那妇人会赚银子,儿女便不认父亲了?”   “赚不赚钱是小事。”丁欢说,“那男人还拿刀砍人,还把媳妇嫁妆花完了。他媳妇挣的家业,他还老实不客气的分了一半,都没提还他媳妇嫁妆的事。父亲,难道你觉着这男人品行正常?”丁欢一幅不可置信的模样。   丁大人是道德先生,最看不起李前监生这样的品行,脸一沉,“这自然是个卑鄙无行的小人。”   丁欢拍拍单薄的小胸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父亲支持那男子呢。”   “我如何会支持这样的无德小人?我是说,纵这男子不堪,他家中也有老母,孩子跟着祖母过日子也是一样的。”   丁欢说,“哪个做亲娘的不是偏自己儿子胜过孙子的。不信父亲你问问祖母,她心里更疼你还是更疼我?”   丁大人薄斥儿子,“如何说这样嬉戏之语。”   丁夫人看一眼自己的榆木儿子,正色道,“我虽爱阿欢,更爱吾儿。”   丁大人一张老脸顿时羞红,不好意思的嗔怪,“母亲,孩子们都在哪。”   “在怕什么,在哪儿我也是这样说。”丁夫人说的丁大人更羞涩了。哎,真是的,母亲就是这样子。搁谁家不是老太太更爱孙子哪,偏他家不一样。   丁大人羞涩太过,一时忘了再纠正儿子的思想,心道,那李监生原也是先德之人,有此下场,也算遭了报应。   没廉耻的东西,媳妇嫁妆都能用!   丁相看孙子与妻子三言两语将儿子绕晕,心下颇觉有趣:他这儿子说坏绝对不坏,就是脑子不会转弯。可能因自幼家境太好,还养成个天真无邪的性情。 第231章 灯灭之三四   殿下 正文第二三一章   只要听说这桩案子的女性,基本都赞同荣烺的看法。   当然,也有唉声叹气如孙公府的。   孙公府一直秉承显德皇后的教导,对家中女孩儿的教导以柔顺为要,至今孙公府的姑娘出门都带帷帽,上次选秀被宫里小母马吓晕的也是她家女孩子。   今日竟有荣烺身为公主却端坐公堂,非但出宫抛头露面,更是插手衙门官司判案的离谱之事。   孙公府强忍着没写奏章谏上一本。   倒是郢王府郑氏的妯娌,虽也是出身孙公府,说来还与郢世子的姨娘孙姨娘是姐妹,这位孙二太太浑不似孙家做派。当初郢王妃相中的也不是她做二儿媳,郢王妃看中的是另一位娘家侄女,那孩子生的清秀乖巧,还是嫡出。   孙二太太是庶出,自小就张牙舞爪,牙尖嘴利。   是二儿子相中了,放出话来,除非是这位庶出表妹,不然宁可不娶。   孙家权衡再三,也就答应了。   孙二太太嫁进王府,全无给郢世子做二房的长姐的柔顺贤惠,她对郢王妃这位姑妈兼婆婆倒也挺奉承,但那都是为了从郢王妃那里挖好处。   银子衣裳、头面首饰,她啥也不挑。   她是庶出,在府里就不若嫡出姊妹体面,衣裳首饰就是那些大面儿的东西,嫁妆亦不丰厚。   长嫂倒是个大好人,时常补贴她。   可孙二太太是个怪人,长嫂有点忒好,她不忍心欺负老实人,就三不五时找姑妈兼婆婆哭穷,颇是哭回不少好东西。   如今郢王妃念了佛,可孙二太太也不是刚进门时那样穷了。她儿女双全,还有个嫉妒名声,故而丈夫连通房都没有。   孙二太太好打听,坊间的趣事,她知道的最快,跟长嫂一起理家事时就说起来。孙二太太跟长嫂郑氏说,“难得咱们妇人还能有得公道的一日?这定是因公主在的缘故,不然那些官儿我是知道的,个个四平八稳,宁可不露头也不想被人寻出不是。要搁他们判,哪有这样的公道。大嫂,今年给宫里备年礼,咱们多给公主备些,公主给咱们女子出了头,长了志气!”   郑氏原就与荣烺关系好,见妯娌夸荣烺,她眉开眼笑,“也是,这案子的确公道。《新贞烈传》都说了,夫妻要恩爱和睦,相敬如宾,倘彼此结怨,一别相宽便可。”   孙二太太有点好奇,她觉着自己大嫂是个神人。以前对《贞烈传》奉若神明,一言一行无不遵奉。如今对《新贞烈传》也是烂熟于心,无不遵奉。可这两本书,完全相反的呀。   孙二太太捏个五香炒杏仁搁嘴里,就问了,“大嫂,你先时最信奉《贞烈传》了,如今说改就改,也够厉害的。”   “这没什么。”郑氏说,“多看几遍就记住了。”   孙二太太:背书不难,难的是您这转寰自如、毫无滞涩的本领。   妯娌俩把给宫里的年礼又合计了一遍,一上午就这么悠悠闲闲的过去了。   给荣烺年礼加厚的夫人太太着实不少,大都如孙二太太所想,觉着公主殿下这案子断的漂亮。   当然,年下凤仪宫万寿宫对诸诰命也都有所赏赐。   以前荣烺不参与这事,她是公主,不能说没赏赐诰命的资格,可一般年节,这样大规模的赏赐,只能凤仪宫万寿宫。   今年,荣烺额外的,第一次特例的,在年下赏赐了方御史的母亲方老夫人。   赏赐还不轻,共四样,金玉如意,宫缎宫绸,另有金银锭各十对。   方家接到赏赐,还是给老夫人的。   方老夫人一时有些不解,虚着眼,疑惑的说,“平时我进宫请安,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待我都好,公主见的却是不多。如何特意赏我这许多东西?公主平时都是跟咱们大囡来往。”   方夫人也不解其中之意,方姑娘说,“等父亲回来问问父亲,说不定是父亲立了功,公主就赏赐了祖母。”   方老夫人虽年高,却并不糊涂,“这样的事我经历过,那也得是先赏你父亲,咱们是捎带的。”这个是指名道姓给她的,儿子儿媳都没有。   待傍晚方御史落衙回府,到母亲院里定省,以往他都是带妻子儿女一道。妻子刚已说过公主赏赐老太太的事,方御史知母亲必要问,便自己过去母亲那边。   果然,方老夫人说到此事。   方御史侍母至孝,与母亲也是无事不谈,便将此事来龙去脉说了。   方老夫人认真听完,叹了口气,说儿子,“公主这是以德报怨,你不赞成公主所为,公主却还赏赐我。可见,公主心里对你的犯颜直谏并无怪罪,还对你颇有包容之意。”   方御史在母亲面前全无在朝时的强硬,他认真的说,“儿子全凭公心。”   “因你父无德,你们兄弟皆时时留意自己的品行,这是好事。”方老夫人的眼睛早就看不太清了,灯烛之下,映的方老夫人一双瞳孔明亮璀璨。她说,“老大,你书读的很多,可这世上也有些书本上没有的智慧。”   “我难道不知你父亲在外败家么,我深知他为人有限,所以自幼对你们兄弟严以教导。有些话,只能我说,他能早死,我纵舍了那些田地也高兴。”   方老夫人面容平淡,说到先夫时的口吻如谈论一只苍蝇,“如果当年有现在的开明,我不会忍耐那些年,我会更早的带着你们兄弟与他和离,清清净净的过日子。”   “我没和离,不是因为我有外头传那些狗屁美德,是因为和离对我不利,会影响孩子的名声前程。我赚那些贤惠贞洁的美名,不是因为我真看重那些,是因为有那些美名能给我能给你们带来好处。”   方御史震惊的望向母亲,方老夫人没有丝毫回避,“这是我的心里话。许多年了,不吐不快。” 第232章 灯灭之三五   殿下 正文第二三二章   方御史是长子,他犹记得少时父母间偶有口角,父亲过逝时,他刚刚八岁。按理那个年纪的事在成年之后会逐渐忘却,他却一直隐隐记得父母间的口角。   后来,他逐渐长大。   母亲在乡间名声甚好,再如何忙碌生计,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去清理父亲坟莹上的细草。所以,尽管早些父亲埋葬的是土坟,仍是全村坟莹里最干净最体面的。   后来他中了秀才,族中长辈到家庆贺,送的贺礼里,母亲先挪出五十钱,买了旧砖,为父亲修缮坟莹,将坟修的更加体面。   母亲还在家族长辈来家时说道,“眼下钱财还得留着给大郎二郎念书,故先买了旧砖。待以后孩子们出息了,光耀祖宗,让他们将赚得的钱买新砖,给他们父亲将坟修的更新更体面。”   阖族上下,村里村外,就没人说母亲一个不字。   方御史亦因有这样贤惠伟大的母亲感到骄傲至极。   待他中了举人,得了知州青睐,县里也奖了他一百两银子,他将银子捧回家。母亲便让他去买了新砖,崭新的青砖,他带着弟弟,还有许多村民族人帮忙,将父亲的坟修成全村全族最漂亮最体面的坟莹。   就是他科考高中,锦衣还乡,接母亲弟弟到帝都生活。   走前母亲还特意雇了族中一位家计贫困的族叔,一年给族叔五两银子,请族叔代为照管父亲的坟莹。   必得初一、十五清理打扫,如他们在时一般才好。   所以,他一直以为,那些记忆中父母亲的口角,也只是年轻夫妻间的一些口角罢了。   母亲十几年如一日的在族人村人面前怀念父亲,虽则家计因父亲而败落,母亲却始终无一句怨言。   任劳任怨的抚养他们兄弟长大。   母亲青年守寡、纺纱织绩、下地做工,那些年日子并不好过。   他们三口咬着牙走了过来。   母亲笃信佛教,父亲过逝后,母亲就寻了一处小庵,在家做了居士。   母亲多年不食肉,以往他以为是因母亲信佛的缘故,后来家境好了,母亲生了一场病,他请了州府最有名的老大夫给母亲诊治,老大夫说母亲身体亏损太过,要慢慢滋补。他苦劝之下,母亲方开始进食荤腥。   不知为何,方御史忽然想到此事,问,“那母亲你食荤腥的事……”   “哎,那会儿咱家日子本就穷,想吃肉也吃不起呀。弄个居士名,非但适合我的身份,还能学念佛,谁家有丧礼,请我去念经。乡间虽出不起银钱,可去一趟,也能免费吃两餐饱饭,还能与我二斤精面熨亲劳,回家你们兄弟就能吃顿好的。”   “那后来……”   “后来你都出息了,难道我还要见天吃素?”方老夫人觉着,许多读书人,书虽读的好,脑子却真不见得多灵光。   方御史没法形容自己的感觉,他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喜更不是,他说,“那老大夫不会是母亲你串通好的吧?”   “生病还能装啊。不过是赶巧了,就是没大夫,我想吃肉你还能拦我?”方老夫人倚着软靠,与长子道,“那会儿真难哪,咱老家地方偏,我也没时运赶上如今。我看如今是新年头了,你别事事拗着来,人家公主是陛下的亲闺女,听说年纪比咱大囡还小,你几十岁了,过去跟比你闺女还小的公主说朝政,你还没说过人家。这就够丢脸的,关键你还没说赢,比丢脸更丢脸。”   “母亲,儿子也是为朝廷着想。”   “你没想对地方啊,老大。”方老夫人道,“我虽没你书读的多,可这世上的道理也明白一些。不说那些律法,世间就俩字,公道!”   “啥是公道?公道就是好人得好处,坏人遭报应,这就是公道了。”   “母亲,你不懂,公主小小年纪,屡次插手政务,这不合规矩。”   方老夫人嘿然一笑,看向儿子,“看来公主插手的政务,处理的都不错。”   方御史有些恍然,母亲多久没这样机警中又带着三分得意的笑过了。哎,不幸被母亲说中了。   方老夫人见长子闷不吭声,说道,“以前我帮绣坊跑腿,赚些辛苦钱。有人看我能赚着钱,眼气,就会酸了巴唧的说,一个妇道人家,成天三乡五里的蹿来蹿去,成什么样子。”   方御史脸色胀红,方老夫人道,“要是个男人,揽生意发活计,都得夸能干。因我是妇人,还是个寡妇,所以,就有这些议论。”   “我记得,你还跟这些人打过架。”方老夫人叹息,“当时站在母亲身边的大郎,现在如果遇到像母亲当年一样的女子,会怎么办呢?”   “母亲,那毕竟是咱家的事。且因父亲无德,才令母亲辛劳。当今朝上,陛下宽仁、大殿下温厚,并不需要公主对朝政有所建树。”   方老夫人为儿子做总结,“就是说,男人当用,女人就啥也别管。男人无能,女人再出面做事。”   方御史:……   “是这意思吧?”   方老夫人脸色猛然一沉,拍案而起,“我养你们长大,是因为你们是我的骨肉,不是因为你们姓方,是那个恶心败德的男人的骨血!你是不是傻!如果不是那些狗屁倒灶的规矩,如果这世道允女子经营耕种,自己讨活路,我就不用花费无数心血在那些无用的贤名之上,你知道咱们的日子会容易多少?!”   “你以为我必需靠男人才能过日子,在家靠父亲,出嫁靠丈夫,年老靠儿子。我告诉你,就是你那眼瞎的外祖父,把我嫁给你父亲那样的贱人。我是享了你的福,那是因为这世道,不准女人经商不准女人做官,若我为男人,你以为我会用你供养!你发什么春秋大梦!”   “母亲,母亲,都是儿子的错,你别动怒。”方御史连忙上前扶住母亲,迭声认错。   方老夫人大怒之下,抽手将他推的后退两步。方老夫人指着长子,“你为何要与那些庸碌男子一样瑟缩胆怯,你竟然忌惮女子到如此地步!你怕她们有才干,你怕同一件事,她们处理的更好。你怕她们更得人心,所以,你在内心深处告诉自己,她们生来不如男子,她们生来不能做事,她们生来要依靠男人,靠男人庇护生活。”   “读过书的男人,依旧是这样愚蠢胆怯吗?”   方老夫人轻声问。 第233章 灯灭之三六   殿下 正文第三三三章   方老夫人能年轻守寡一个人拉扯大俩儿子,且俩儿子都出众成材,这就绝非等闲之辈。别看人们对她老人家的评价是贤惠贤德之词,她可绝不是只会嘤嘤嘤的软弱人。   她老人家等闲不发怒,一怒之下,方御史都心惊胆战。   方御史一则担心母亲怒大伤肝,于身体不利,二则被母亲指责的颇不是滋味。他自问不是个无能为的,家里闺女也都有读书,对妻子也很尊敬,甚至因家中无妾受过同僚嘲笑。   好在朝中还有不婚不嗣的大怪人齐尚书,旁人只要看眼齐尚书,也就不觉着他无妾的事很怪了。   方御史跪地解释,“母亲,儿子也这把年纪,难道会嫉妒公主有才干?儿子是担忧公主干政太过,有碍纲常。纲常故然有暇疵,可这许多年,都是按这套纲常来的,一旦纲常颠倒,如我等这样的高官,只要愿意缩脖子,就能保全家人。但朝中不稳,受害的终是百姓。”   方老夫人虽恼怒儿子狭隘,毕竟几十岁的儿子了,她恨恨的打长子肩膀一下,拉他起来说,“你们这些男人,受尽天下偏爱,就不懂得抬头看呢。你自己说的,纲常如此。可在此纲常之下,公主的光芒都如锥处囊中,其末立见。你不能只懂纲常,你更要懂强弱。这世上,柔弱如我一个乡间妇人,凭自己的一点微末聪明,都能立足于世。你觉着我比乡里的族人乡间的男人弱吗?”   方御史摇头,“我从不敢轻视母亲。”   “这难道不是同样的道理?我儿,你在官场拼搏,拼的是强弱,你面对公主,比拼的依旧是强弱。在你说的纲常之下,你都不是公主的对手,只能说明一件事,公主比你强!“   方老夫人怒目圆睁,“纲常能匡束的永远是弱者,你就是被纲常匡傻了的。我问你,史太傅比你官高,你们同去的,史太傅怎么就不似你一般,说个没完?”   方御史道,“我看史太傅都没来得及开口,就叫公主堵的没话了。”   “那不见得。说不得是他看出胜败,既已落败,何必再失风度。”方老夫人奇怪,“公主殿下既赏赐了我,应也赏赐了史太傅的长姐。”   方御史对母亲的敏锐佩服至极,“正是。还特意写了‘勇武’二字,赐与史姑太太。”   方老夫人大笑。   方御史心惊肉跳,怒大伤肝不好,喜大伤心。方老夫人不管这些,拊掌大笑,拍拍儿子的肩,“起来说话。”   方御史这才从地上起来,坐在母亲身边的椅子里。   方老夫人模糊的瞅瞅这好几十岁的儿子,又不能不管这傻小子,说道,“咱家大囡,如今也是高官之女,在家何必要学理家管事,就吃吃喝喝岂不好?我看她这爱管事的样儿,以后出嫁了,说不定也还关心娘家的事哪。她为什么会插手,因为这也是她的家,这里有她的父母,她关心自己的家,关心自己的爹娘亲人。”   方老夫人道,“她以后出嫁,若嫁得顺遂,咱家就多了一门至亲。你、你儿子、你孙子、连带我、你媳妇,我们都多了一门亲人。若两家相处的好,以后就能互帮互助,彼此都多个臂膀。这就是女儿可以为你带来的好处。我跟你媳妇用心栽培孩子,就是想她们嫁人后能结两家之好,能在婆家站住脚。人心多么叵测,不把孩子教的厉害些,她以后出嫁能立足吗?会不会被夫家欺负?”   “我将心比心,女子一生不比男人容易。男人自生到死,都在自己家族,女子却是要嫁到旁人家。公主高高在上,可自来高处不胜寒,你以为高位是好坐的么?我叫大囡给我读的历史上的那些事,别说公主,皇帝略软乎一点都有奸臣作祟!”   “如今你连自己任上的一亩三分地都没管好,就敢对公主的行止加以指点,你这叫什么?你这叫逾越不知分寸!”   方老夫人不教子则已,一教就把方御史教出两身冷汗,骂的方御史头都不敢抬。   方老夫人最后还问,“我说的这话,你服不服?”   方御史不敢说不服,“母亲总能给我触动,儿子较愚钝,待儿子多想一想,会想通的。”   “你是该多想想,我把你们护的太好,你苦吃的少,不知普通人的疾苦。”方老夫人道,“我从未以高官之母为荣,唯愿做一个有良心知民疾苦为民做主的好官的母亲。”   方御史眼眶一热,起身道,“儿子时时不忘母亲垂训。”   “行了,天晚了,你也去休息吧。我既受了赏,明天就得去宫里谢恩。若有幸得见公主殿下,也能跟殿下说说话。”   第二天,方老夫人就在媳妇孙女的服侍下进宫去了。   如今年节将至,荣烺要帮嫡母管理宫务,所以课程就暂停了。方老夫人求见时,荣烺就在万寿宫。荣烺跟方御史的长女挺熟,没想到,这说起话来,方老夫人更加比方御史有趣百倍。   荣烺说,“若非老夫人不得为官,我看您比方御史可明白多了。”   方老夫人笑,“子高打小就有些憨直,他要想不通,那是存不住的,梆梆梆的全都得说出来。好在,有一样好处,一转过弯儿来,干活比旁人有劲。”子高,方御史的字。   荣烺哈哈直笑,问方老夫人平时做何消谴,方老夫人很谦虚,“我没读过书,后来跟着子高来帝都生活,他娶妻后,家里也不用我操心,我就学着认了几个字。上年纪眼睛终不大成,现在我有空就让大囡给我读读书上的小故事。娘娘跟殿下赐下的《新贞烈传》,我也让大囡一句一句读给我听了,写的真好,再没有比这更明事理的了。我胸中一口几十年的郁滞之气都排谴出来。”   荣烺说,“都立国这些年了,自当有新气象。沽酒娘子的案子,我就是想给普天下女子立个法。咱们女子好生过日子,勤勤恳恳的,自然有一份公道。”   方老夫人叹,“我昨儿还跟子高说,我当年是在乡间,要是赶上现在,我们日子也不会那么苦。以前真是不容易,全仗着一口气不泄,不然真撑不到如今。”   荣烺也很怜惜这位老人家的不容易,中午特意留了饭,还问方老夫人喜欢吃什么。方老夫人有些羞涩,“我这儿媳妇孝顺,我也着实享了福。在外不敢实说,怕人家笑我土。殿下问我,我就实说了,我这辈子,旁的不爱,就爱肉饼。”   “我也喜欢吃肉饼。城里三月街上有一家肉饼铺,香的不得了!”   方老夫人未料到她一乡间妇人,竟能在饮食上跟公主殿下灵犀相通,连忙问,“殿下说的是不是香三山肉饼铺?”   “对对对,就是那家!特别好吃,外头油煎的酥脆,里头是猪肉和了大葱做馅,咬一口,咔嚓咔嚓,香的冒油。”荣烺颇有心得,“就是不能吃快,吃快烫嘴。”   “对对,得小口小口,有时又按捺不住,越烫越想吃。”   “就是这样。”   于是,俩人对如何吃肉饼展开了一番讨论。J   连方夫人都没料到,年龄差距如此巨大,婆婆竟然能跟公主说成块儿。怪道闺女常说,公主殿下性情爽朗,很好相处。   既然荣烺、方老夫人都爱吃肉饼,中午大家就吃的肉饼。   晚上回到家,方老夫人不禁感慨,“不见泰山不知山之高,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不见公主,不知天人为之何?” 第234章 灯灭之三七   殿下 正文第二三四章   方老夫人进宫谢恩,方御史私下还颇有些担心,他是听说过公主殿下那睚眦必报的性格的,当年钟学士就因略有失仪,便被公主整出了帝都。   他娘在乡间多年,平时除了初一十五随大溜进宫请安,鲜有进宫的。   他这遭得罪了公主,就担心母亲受牵累。   待方御史担忧不已的落衙回家,见母亲院里满是欢乐,听妻子眉飞色舞的说起中午吃肉饼的事,真是把方御史惊讶的不知要做何反应了。   方老夫人由衷说,“那香三山的肉饼铺,去的多是卖力气的食客,哪儿想到公主竟然也爱吃他家的肉饼!我老婆子活了这大半辈子,再想不到能跟公主殿下吃一块儿去。公主问我喜欢吃啥,我还怕说出来土,叫公主笑话我哪。”   “怎么会呢。”方御史一改在外铁面,温声道,“谁还不吃肉呢?难道吃肉饼就是土,吃肉羹就高级了。再说,公主不是那样人。”虽然公主是把钟学士整出帝都了,但方御史始终认为,公主不是会嘲笑苦难的人。   方老夫人十分欢喜,方夫人也说,“以往都只是匆匆见公主一面,不想公主这样健谈。咱们大囡说的真是没错,公主殿下性情爽朗,待人也很诚挚。”   方姑娘道,“当然了。我们一起游戏的时候,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公主从不拿身份压人,我们都爱跟公主玩儿。”   方御史看老娘妻子闺女都是一另对公主殿下拥戴备至的模样,不禁想,这进一趟宫,就都叫公主收买了啊。   反正大家都挺高兴,方御史也不能自己板着个脸,于是,只得一同加入说笑中去。   还是感谢公主殿下礼遇厚待他的老母的。   方老夫人瞥儿子一眼,她这儿子败给公主真不冤,看公主说话办事那劲头,用她乡下人的朴实话说,那就是,谁不跟着这么带劲儿的主家干啊!   别看她读书少,可这人能不能成事,她说上几句话就能知道个大概!   荣烺能抽出时间见方老夫人一家,还留赐午膳,当真是对方老夫人很喜欢。她现在挺忙的,她现在的管理范围已经不仅仅局限于自己的梨花院了,祖母已经把整个万寿宫的管理都教给她啦。   过年事情可多了,荣烺整天操心的跟个小陀螺似的,忙进忙出。用荣烺的话说,那简直是没个闲的时候。   为此,荣晟帝还个人补贴了闺女俸银,叫闺女凡事别太累,没事儿多补补。   荣烺表示,“我在宫里累了就能歇歇,父皇,你跟皇兄明儿去祭祖祭陵,可得多穿点,别冻着。”然后,她就拿捏着今年刚升任“万寿宫大总管”的气派问父兄身边的大宫人,衣裳可备好了?手炉可备好了?炭可备好了?备的哪几样?   那挺胸凸肚当家做主的小模样,就甭提了。   荣晟帝荣绵强忍不笑,还得夸荣烺,“越发周全了,长大了。”   于是,荣烺就更得意了。   不过,有荣烺这么个爱跑跑颠颠分担宫务的人,不论郑太后还是郑皇后都轻松许多。过年是衙门忙碌的高峰,也是宫里忙碌的高峰,官员是在衙门忙,官员的妻子们就要来宫里给两宫请安送年礼。   三品以下诰命,郑太后郑皇后便都交给荣烺了。   这些诰命,平时进宫基本也就只能在偏殿磕个头,基本连太后、皇后的面儿都不大见得着。   可这些人,在帝都也算中等官阶了。   以往是由女官接待,今年换公主。虽说公主年少,可只要消息略灵通的,都晓得公主殿下多么得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的喜欢。   她们乐不迭奉承,这不比跟女官打交道好一千倍么。   再有如一些时常来宫里说笑的宗室贵女,若太后皇后不得闲,就交给荣烺。荣烺幼时话少,越大越往话痨发展,而且,她跟谁都聊得来。   像郑太后郑皇后,绝不比荣烺缺少智慧,这姑侄二人自幼接受的便是顶级贵女的教育,琴棋书画、四书五经、各类游戏博弈,都知道一些。   但跟方老夫人讨论三月街的肉饼,姑侄俩哪怕智慧突破天际也做不到。   但荣烺无此障碍。   这是一种了不起的本领。   虽然荣烺完全不觉着这有什么了不起,她本来就爱吃肉饼啊!   因荣烺负责担待三品以下诰命,头一批不知道能见到公主殿下的金面,当然给太后娘娘的年礼里也有公主的一份儿,但那是放一起的。   后头人知晓能见到公主,便纷纷将礼单独立开来,单独献给公主殿下。   荣烺收礼收的,整天笑眯眯的。   尤其荣烺还不白收礼,她一听这诰命丈夫的官职,就知道这是做什么的官,就会顺嘴问上几句,“你家某某大人近来差使可忙?都在忙什么?要有什么为难的事儿,只管告诉我,我跟父皇、皇祖母说。”   大家一见,公主殿下还能带话?   虽都不敢让公主殿下带话,可心里就觉着格外亲近,唉哟,公主殿下这可忒好。有些不知道的,就扯两句,“见天忙的天老黑才回来,每年都这样,我们也惯了。”   有些知道的,会说,“现在汇总一年的账,可不忙的脚不沾地。”   这是在朝有实职的。   还有诸多有爵人家的夫人,万寿宫凤仪宫见不过来的,就都给荣烺见了。这些人家多是上代人还成,这代人就没啥大出息,但仗着祖宗爵位,姻亲故旧,日子也不错的。   这些人跟皇室近,祖上都有功劳,舍得送礼,比较敢开口。关键,还很敢自夸,“我看他们诗还做的不赖,平时文章也写得,马也骑得。”   荣烺问,“你是不是想给你家孩子要个差使?”   “不敢不敢,臣妇就是想着,祖上世世代代都是为朝廷效力的,要是殿下看他们可堪驱使,让他们过来给殿下牵马坠蹬,也是他们的体面。”   荣烺说,“我每天在宫里念书,牵马坠蹬也有侍卫哪。我问你,你实话实话,想谋文缺还是武缺?”   “臣妇哪儿还敢挑文武,殿下恩典,不论是什么,臣妇阖府上下感激不尽。”   荣烺同林司仪说一声,“林妈妈,你记下来,这是锦国公家的事。”   荣烺并没有驳锦国公夫人面子,这位锦国公夫人出身宗室县主,锦国公府近年不显,祖上是真不错,仙逝的老锦国公深得先帝信任,以往掌过朱雀卫,这是如今楚大将军的差使。   荣烺对锦国公夫人道,“咱们不是外人,你亲口求了,我给你想个法子。不过,丑话说前头,你自己说的,你家孩子文也行得武也行得,只要似你说的这般,必不会埋没他的才干。可你要是跟我说谎,吹大牛,那你就什么都别想。”   锦国公夫人连忙说,“臣妇再不敢的。殿下放心,教导孩子这上头,臣妇是极用心的。”   “行,那你去吧,明年开春,我亲自考他。”   锦国公夫人再三谢过公主殿下深恩,告退后急吼吼回家,催着儿子练本领去了。有这露脸机会,可不能错过啊。   这些个有爵人家,一个个鼻子比狗都灵。立刻更新送给公主殿下的年礼,然后不知谁跟谁学的,先向公主殿下祝贺过新年将至,就开始夸自家孩子,那真是个顶个的文武双全、忠心耿耿。   荣烺统一回复,“明春考校,都回家好好准备吧。”然后记下该夫人名讳,以及该夫人对儿子的溢美之词。   朝廷御史消息更灵通,方御史立刻得知公主殿下明春要考较勋贵子弟的事,这回方御史没直愣愣的上折子,他先去求见荣晟帝,说及此事,“臣听闻,许多勋贵之家都知道这事了。陛下,还是问问公主,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何要考较勋贵子弟?考校之后呢?是不是要赋官赋职,这可不是小事。”   荣晟帝还真不知道这事,他每天去万寿宫晨昏定省,没听闺女说过。   想来闺女觉着这不是啥要紧事。   荣晟帝道,“朕知道,你先退下吧。”   荣晟帝傍晚到万寿宫用膳,问起荣烺此事,荣烺说,“很多诰命跟我说,她家孩子文武双全,做出的诗好的了不得,武功也学的很好,就是没差使,只能在家赋闲。我现在在统计她们的姓名,既然这么多没差使干,又很有才学的人,这不是浪费么,我想等统算好了,就交给父皇、皇祖母,明年准备一场考试,筛选斟别有用之人。”   荣晟帝有些责怪,“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现在我也没计完哪。”荣烺说,“父皇,这事儿不好么?”   “不是不好,只是干系大。”荣晟帝看闺女年纪小,不懂这些利害也是有的,先问,“你要如何考校?”   “很简单啊。让礼部出三套试题,第一套对比进士试,第二套对比举人试,第三套对比秀才试。这是考文。考武的话,就让兵部出题,同样出三套。这样一下子就能考出来,他们到底是什么档次的人才,不至使有才者被遗落。”   荣晟帝心说,他们要有考科举的本领,还用赋闲到现在么?有时觉着我闺女简直是天才,有时又觉着,咋这么天真!   荣绵说出父亲心声,“法子虽不错。可要这样,他们为何不光明正大参加科举呢?”   荣晟帝将茶一饮而尽,“就是这个理。”   荣烺说,“这又没关系,万一有沧海遗珠,就是咱们赚了,能多个当差办事的。若是他们考的丢人现眼,也是丢他们自己的脸。他们要还想成才,我也能帮帮他们。要是没这意思,就接着回家呆着去呗。还能怪我不给他们机会呀。”   荣绵瞠目结舌,“要是一个得用的都没有……”   “那就一个不用。”荣烺爽快的说,“不然让那些寒窗十年、苦练十年的情何以堪。”J   荣晟帝看向母亲,这怎么整?考半天,一个不用,会不会引起勋贵不满?   郑太后不急不徐,“我看这事,谁张罗的谁负责吧。”   荣烺很真诚的看向亲人,“这不大好吧,我还想请父皇、皇兄出面,还有皇祖母,这样才显得有气势!”   荣晟帝荣绵都表示,“我们就不掺和了。阿烺你自己做主就行!”   荣晟帝没把话说死,“要是有一二文章武功尚可的,不要求多高,能过秀才那一关的,你把人告诉我,我再见他们。”   “好吧好吧。”荣烺见竟无人参加她的考试大计,哼哼两声,“你们不来肯定会后悔的,我想了好多法子,可有意思了。”   荣晟帝含笑,“你先初选,初选过了,朕再去给你助阵。”   荣烺看向皇兄,荣绵连忙说,“我也是这意思。”   荣烺信心满满,“你们等着后悔去吧。父皇,你可得知会兵部一声,到时我要让兵部出武试的题。”   “一定知会。朕明儿就亲自告知兵部尚书,你有什么吩咐,只管告诉他。”   “行。”   这事既过明路,基本就属于满朝皆知了。虽则有官员对于公主要考校勋贵子弟表示不满,但因陛下、大殿下并不会参加考阅之事,也就不再聒噪了。   而那些落寞的勋贵之家则多少有些失落,好在,他们要不是在荣晟帝郑太后跟前说不上话,也不至于求到荣烺头上。   公主殿下肯给机会,该去撞撞大运的,就得去撞撞大运哪!   万一成了呢! 第235章 灯灭之三八   殿下 正文第二三五章   大过年的,大家忙的脚不沾地,公主还出幺蛾子。   好在是小孩子家闹着玩儿,小打小闹,睁只眼闭只眼算了。不然眼瞅大年下的,你愿意你去找公主说理,御史台左都方御史都败下阵来,你去试试看。   算了,别找这不痛快了。   还是消消停停过个年吧。   郑衡带着弟妹来宫里送礼,也独自给了荣烺一份礼单,“这是献给殿下的年礼。”   林司仪上前接过,荣烺笑眯眯地说,“阿衡哥阿锦你们也太客气了。我也准备了给你们的新年礼物。”   郑弢郑弘问,“公主妹妹,有我们的没?”   “当然有啦,难道我还厚此薄彼?”荣烺说,“我一人准备了一箱,一会儿出宫你们带回去。”   大家谢过荣烺。   说起话来就说到明春的勋贵子弟考校,郑弘说,“我听学里同窗说,他也想来考。公主妹妹,我们能来考不?”   荣烺说,“能是能。可你们在官学本来就成绩挺好,等再大些,就去镇北军任职了,何必明春考这个呢?”   郑弘说,“当然是为了在公主妹妹你跟前露露脸啊。”   荣烺说,“咱们早就认识,你要想我,来宫里找我不就行了。”   郑衡笑起来,“阿弘的意思是,许多勋贵子弟都想借机在殿下面前展才。”   “啊,原来是这样啊。”荣烺挺高兴,“看来大家都很想表现啊。这没事,愿意来参加就参加。”   郑弘说,“你要在正月里举办,我跟我哥也一起参加。”   “怎么还得是正月里?”荣烺不解。   郑弘高兴的看大堂兄一眼,告诉荣烺,“大哥说明年春暖花开,就送我们去辽北,给父亲做帮手。”   郑弢年长些,说话比郑弘稳重,“今年辽北好几场战事,我们以后都是要做武将的,在学里学了兵书,终归要践行,如今局势安稳了,我们就想去辽北,多少总能帮上忙的。”   荣烺想了想,“此事虽好,就是太辛苦了。不过,玉不琢不成器。过去也好,听说现在渤海国有一个年轻小将,也很出众。他那边儿若有这样出类拔萃之人,咱们这儿必也会有名将出世。你们说不定是宿命的对手。”   郑衡跟郑太后解释,“自从二叔去了辽北,我看他俩就不大心静。他们自小就在辽北,今冬太冷了,路远难行。不若待明年开春,就送他们过去,也好历练。”   郑太后点点头。   郑皇后说,“那也出正月再走,天气也暖和些。”   郑衡应是。   郑锦跟荣烺说,“殿下,可多人到我家去,打听明春考啥。我家也有族中子弟想来考一考,可文武范围太大,大家都不知怎么准备。”   荣烺说,“这也好准备。擅文的就照着秀才举人进士准备,擅武的就照着武秀才武举人武进士,就行了。”   郑锦颇惊,又有些糊涂,“那究竟是照着秀才还是举人还是进士?”   “阿锦姐,是这样。我都想好了,想来各人水准也有参差不齐,所以不论文武,都要考三场,然后就能试出考生水准了。”   郑锦没考过科举,不过也不会觉着这事容易,那此书生们读死读活也就为个功名。郑锦说,“这考试可不容易。”   “当然了。”荣烺说,“沙子跟金粒在一起,得过了筛才知道,谁是沙子谁是金子啊。”   荣烺还很大方,“阿锦姐,再有人来跟你打听,你就照实告诉他们好了。这是为朝廷选人才,可不是糊弄事儿的。”   郑锦笑着看荣烺,“我都不知道你怎么想出来的这些主意。”   “这还不简单,照猫画虎,咱们官学、还有国子监、功名,哪样不是考试来分门槛的。”   大家都觉着,荣烺这门槛虽设的高,法子也真是好。   兵部尚书也很快来找公主殿下报到,询问公主殿下出题的事。兵部尚书是个五十几岁,天生一张笑脸的中老年,相貌生得和气,身量也很和气,圆融融的。   过来请教公主殿下的吩咐,荣烺说,“你往前推十年,把帝都武秀才、武举、武进士的考题都给我,然后再给我各出三份新的就行。记得保密,万一试题泄露,我就找你,这就你干的。”   兵部尚书连连摆手,“臣可不敢。臣一定把试题出好,交给殿下。”又问,“殿下什么时候要?”   “这不急。眼下过年你也忙,过了年朝廷一开印,初八,把出的新题给我就行。旧题年前给我。”   “臣回去就令他们整理,明日就将旧题奉予殿下。”   荣烺挺满意,“行,就这么着。若能选出一二得用之人,你当居首功。”   “不敢,不敢。都是殿下吩咐,臣不过奉命而矣。”   兵部尚书看公主殿下没旁的吩咐,这才退下。   齐尚书也奉命前来问勋贵子弟考校之事,荣烺照样说了。齐尚书一口应下,“这事容易。介时监考阅卷的事,臣一并为殿下安排好。”   “还得齐师傅,对我的事最上心。”荣烺跟齐师傅关系好,过年也颇假公济私,给齐师傅收拾了满满两车赏赐,都是给齐师傅过年的。   齐尚书道,“这事本就不难。只是殿下第一次筹办这样的大事,未免思虑不周。”   荣烺眼眉一挑,“这话怎么说?我想好几天,觉着挺周全的啊。”   “殿下如今刚知勋贵的情况,愿意给他们个考校的机会。按理,这话臣不该提,碍于跟殿下的私交,臣就多嘴给您提个醒,您看接下来是不是似臣所言。”齐尚书收了笑,正色道,“在帝都,没差使的岂止勋贵闲散子弟。宗室里,也不知有多少人,若非出身宗室近支,想得个差使也是极不易的。他们因宗室身份,还讲究个面子,偏又本领一般,无可安置,便都闲着,靠些宗室祖产过日子。”   “今殿下要考校勋贵,这让在帝都的闲散宗室如何心平呢?他们一样需要出头的机会。您等着吧,过不了个三五天,宗室就得上门找您。您这事儿办的,真厚此薄彼。”   荣烺有些懵,“宗室,宗室没跟我说过,他们也想考试啊?”   “您别急,我看明日不说,后日必到。”齐尚书幸灾乐祸一笑,还可恶的笑出声。一掸朱红官袍,齐尚书风度翩翩的起身,“您自己想法子吧,臣先告退了。” 第236章 灯灭之三九   殿下 正文第二三六章   荣烺心说,宗室子弟要是愿意一起来考一考,这也没啥啊。反正考十人是考,考百人也是考,一套卷子,无非就是批卷的累些罢了。   她待宗室也是一样的。   不过,齐师傅特意提醒,怕还有旁的缘故。   齐师傅也是爱故弄玄虚,啥事不喜一下子说明白,就显得他聪明似的。   真是的,既然知道宗室也想考,怎么不早跟她说一声。   好吧,早她敢没告诉齐师傅。   荣烺琢磨一阵子,年下太忙,她没把宗室这点事放心上。   宗室找的是郢王,郢王也听说荣烺明春要考校勋贵子弟,许多在帝都的宗室也找到他,希望能一起参加考较。   家里孩子成不成的,起码进宫见见世面,万一得了殿下眼缘,也是福分。就是不成,也没啥。   郢王道,“此事我会禀明大殿下。”就是考校也是跟大殿下考校,在大殿下跟前露脸,公主什么,这事原就是公主仗着万寿宫逾越。   于是,郢王先进宫禀明荣晟帝,宗室听说明春考较勋贵子弟,是否也让大殿下一同考较宗室子弟,也看看咱宗室子弟的本领。   荣晟帝道,“那些无非是没录上差使的子弟,若宗室子弟也想参加考较,这人就多了,你去跟阿绵商量,公主一人怕忙不过来,让他过去搭把手。”   郢王犹豫再三,十分想劝陛下训导公主安于内宫,碍于他近来与公主有隙,这话说了,好像特意告公主状似的,郢王便没提,告退寻荣绵去了。   荣绵听郢王说是父亲的意思,便让郢王去统计愿意参加考较的宗室子弟的人数,傍晚到万寿宫时,跟妹妹说了宗室子弟一并参加的意思。   荣烺向来聪明,立刻知道郢王必是去找皇兄商量的,想着,郢王明知是我管勋贵子弟的事,还偏去找皇兄,显然是与皇兄更近。   他也不想想,我跟皇兄是同胞兄妹,不比他近一千倍。   真个小心眼儿!   大才干没有,小心眼儿一堆一堆的。   荣烺心胸宽广的没计较郢王,跟兄长说,“等郢王把名单递上来,到时无非多印几张卷子。那到时考较时皇兄你可得来,不能光我一个!”   荣绵笑,“来,一定来,我帮你助阵。”   “咱们俩才显得更威风!”荣烺跟兄长说,“我早想好了,到时就在昭德殿门前的广场上,让内务司置两顶五彩斑斓的大伞,咱俩一人一张赤红大椅,坐上头,就看他们考。连喊开考的人选我都想好了,不用旁的,跟父皇借他的殿前官,那人嗓子亮堂!”   荣绵一想到妹妹安排的五彩斑斓大伞,就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道,“不用这样,不用这样,这也太排场了。”   “就得这样才威风!”荣烺坚持。   荣晟帝在边儿上听的直笑,还说,“行,到时我让殿前官过去给你们支应。”   “要是父皇也一起来就更好了,我给父皇弄个双层大伞,上面贴金箔,阳光一照下来,金光闪闪,多好看哪。”   “不用不用,这就不用了。”荣晟帝自觉受用不了那双层黄金大伞。   郑太后笑,“你们好生安排,若能选出一二得用的,也能为朝廷出力。”   兄妹俩都认真应了。   徐妃听闻明春考较勋贵,还特意在闺女儿子到麟趾宫定省时嘱托了儿女一番,若有徐公府的人参选,必要照应一二。   荣烺就仿佛个听不懂人话的二傻子,很实诚的说,“母妃放心,一定严格要求。”   徐妃一急,荣绵宽慰母妃,“母妃放心吧,我听说外祖母舅舅教导子弟甚严,介时考较,也要请礼部兵部判卷,难道母妃还怕舅家子弟有志难伸?”   徐妃叹,“不说旁人,你珠表兄,这都当差几年了,也只升了半品。”   荣绵道,“官员升迁向来如此,三年升迁,若顺遂,便是三年升半品。可见珠表兄差使当的好,不然如何能升呢。”   “现在升了也只是个从四品小官。”徐妃不满。   荣烺找个现成例子,“阿衡哥也是从四品哪。”   “郑衡在朱雀卫,你珠表兄呢?不过是个巡城官。”说到侄子,徐妃颇心疼,“想你珠表兄,也是自幼苦读,满腹才学。”   荣烺说,“那为何不考个功名呢?”   徐妃瞪眼,“徐家堂堂公府,你珠表兄还是嫡长子,考功名做什么?”   荣烺看事比较现实,她说,“现在爵位没影儿,就不能再端公府的架子,要是想考,考一个又何妨?”   荣绵说,“那表兄就得卸了身上官职。想来舅家自有考量。”   “就是。便是考取功名,状元授官不过六品,这不越干越低么。再说,徐家乃勋贵起家,何需跟贫寒学子争饭碗。”徐妃自有一套逻辑。   荣烺并未反驳,“那你还报怨什么呀。你要嫌巡城的官儿不好,那你觉着什么官儿好?”   徐妃道,“我想着,做个侍郎,做个巡抚,总做得。”   荣绵瞪大眼睛,“母妃你说什么呢?侍郎是尚书副手,巡抚乃一省之首,自来哪儿有未到二十就居侍郎巡抚位的!”   好在徐妃一听也觉离谱,她笑,“我就随口这么一说,就是想你表兄好的意思。你不知道,现在你外家日子难哪。”   荣绵板着脸,“那母妃赏他们些银钱,官职之事,母亲不能乱说。传出去,对母妃名声不利,对珠表兄更不利。明明他靠自己本事升的官,一听母妃这话,都得说他是靠您哪。”   徐妃笑,“知道了知道了。我托你的事你记心里,勿必照顾徐家些。”   荣绵铁面无私,“考得好,我不会埋没他们。考的烂,自己就没脸,还求什么照顾。”   待自麟趾宫告辞,荣烺在路上就忍不住夸她哥,“哥你说的真好,咱母妃这颗心,多一半都给了徐家。”   荣绵还得说妹妹,“母妃妇道人家,书读的少,无甚见识,听听也就罢了。但咱们不能说母妃的不是。”   “我没说呀,我是夸你哪。”荣烺一副精灵相,荣绵笑着摸摸她头,幸而妹妹靠谱。   既一同给了宗室恩典,宗室子弟颇振奋。他们想求个实缺,实际比勋贵子弟都要难。宗室就沾了姓氏的光,可是吧,想弄个实缺,一不比勋贵大权在握,二不及清流自幼苦读,哪怕做生意,真弄个富可敌国也麻烦。   再说,若真有这样的本领,便是宗室也埋没不了。   如今既然朝廷考较,想出头的,自然要开始准备。   颜姑娘还进宫探了回荣烺的口风,“我好几个族兄弟,在外听郑公府的旁支子弟说,若官宦子弟想参加,也可以报名。他们有的在官学读书,有的在家读书,不知这信儿准不准,我想着,帮他们问问,我回去给他们个准话,不叫他们白准备一场。”   荣烺想,这是选拔人才的好事,便大手一挥,“省得官员们说我和皇兄偏心,既准勋贵子弟参加,也难宗室子弟参加,自然也准官宦子弟参考。”   准了。   颜姑娘含笑建议,“既如此,殿下何不与大殿下联名明谕,一则明晓那些不知道的人家,二则师出有名,方显郑重。”   荣烺一想,“这也成。待晚上我与皇兄商议后,就发明谕。”   颜姑娘道,“我忝为殿下伴读,如今休假回家,不能侍俸殿下左右,心里也一直记挂殿下的事,令旨我拟了一封,殿下看看,若大殿下允准,可做参考。”说着自袖中取出自己拟的令旨,奉给公主殿下。   荣烺接过,吃惊的说,“阿颜你这都想好了?”一面看颜姑娘拟的令旨。   颜姑娘谦虚一笑,“我跟殿下同吃同住这些年,知殿下能纳百川,必给官宦子弟这恩典,自然要为殿下分忧。”   荣烺觉着颜姑娘拟的颇不赖,听说颜相当年就做过翰林掌院,拟写诏书从来是一气呵成,号称一字不改。   当初荣烺训示内阁的令旨,就是颜姑娘拟的。   荣烺笑赞,“阿颜你以后必能青出于蓝,我看颜相在你这年纪时,都不一定有你拟的好。”   颜姑娘道,“这可不敢当。这道令旨是要明谕朝堂的,我已先请父亲看过。”   “嗯,就用这个。”   荣烺还把自己对考试的一些设想计划跟颜姑娘商量了,知年下事忙,颜姑娘并未留膳,俩人商量过正事,颜姑娘便告退出宫去了。   不过,她能进宫把这事问个准信儿出来,颜家诸长辈叔嫂都觉着,没白把大姑娘送宫里给公主做伴读,这就能在公主跟前说上话了,打听事儿也干脆俐落,果然是家族未来栋梁。 第237章 灯灭之四零   殿下 正文第二三七章   这件事,荣绵并不反对。   倒是许多清流听闻,颇动了些心眼儿,私下让家里孩子倍加努力,待明春考试,必要把勋贵宗室杀个片甲不留,也让两位殿下看看什么叫才子什么叫书香!   勋贵宗室们则有些拿不准了,哎,咱家孩子要论念书,恐怕不是书呆子的对手啊!   便又有勋亲宗室进宫找荣绵荣烺叨叨,大意就是,咱又不是靠念书,咱靠得是血统忠心啊!   原本一件荣烺随口应下的小事,就这么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滚出一堆问题来。   于是,兄妹俩就白天接收意见,傍晚在万寿宫商议对策。   而且,不论勋贵还是宗室、官宦之族,都很快将各自考试名单奉上。这一看,更是问题多多,年少有十一二岁的,年长有三四十的。   还有外地官员消息灵通,听闻后上书,想让自家子弟也来参考的。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更要紧的是外地藩王消息亦是不慢,上书要求自己藩地诸多宗室子弟闲置,希望来帝都参加考试。   荣晟帝不管这些,一律让内侍抬着奏章去让他俩处理,荣绵读了几十封,头晕脑胀,揉着额角,“藩王们这苦诉的,一封比一封厉害。”   荣烺亦有些愁,她说,“就是,你看楚王这奏章写的,多可怜哪,好像他藩地上的宗室现在都在挨饿,就等着帝都这口饭吃哪。”   荣绵长叹一声,“若外地宗室参加,考期必要延后,明年正月的日子,他们定来不及的。不让他们来,他们怕要心生委屈,觉着一样宗室,朝廷两样对待。可他们远道过来,一路上的食宿,来帝都考试,考过怕要刷掉大半人,再原路回去。”   兄妹俩还没商量出个所以然,颜相先去万寿宫请安,想问一问,考试选拔人才,选拔出的这些人才,娘娘打算如何安置?   朝廷怕没这么多的位子。   郑太后将事推给始作俑者,“这件事是阿绵阿烺在管,你问他们去吧?”   颜相便一起找了贤兄妹二人,荣绵也在寻思这事,若按原本荣烺的想头,就考较个把勋贵子弟,有出众者,随便哪里都能塞进去。   如今眼瞅规模扩大,真考出人家有才,也不能闲置。   可要说怎么安排,荣绵还没想好。   荣绵也挺灵光,立刻拉颜相问计,“正想跟颜相商议此事,颜相就来了。您来的正好,帮我们想想法子,我跟公主正为此事犯愁。”   荣烺道,“摊子越铺越大,不好弄了。”   颜相:原来您也知道啊!   颜相道,“原本殿下只想考较勋贵,如今连宗亲、官宦子弟都算进来,勋贵子弟人数可能是最少的,宗室与官宦子弟是大头。别个不说,外地的一路车马嚼费便不是小数。殿下们恩宽,臣估计户部尚书马上就要过来跟您二位请安了。”   荣烺道,“阿颜为我拟的令旨,颜相不也看过?”   “臣就是担心殿下们恩宽太过,才过来请安。”颜相那张文雅细致的脸庞露出少有的坚定,“外地宗室,录在册的五千人,其中男子六千有余,除去十二岁以下,四十岁往上的,在盛年的也有三千。他们平时未得诏不得擅离藩地,一旦要来帝都考试,这比三年一度的春闱都要多出两三倍。何况,在外的官宦子也不少,朝廷在册官员有五万余,这些人有多少子弟,一家算俩,也有十万众。这些人要来帝都考试,安置都是大事。”   兄妹俩一听到十万的数字,均在心中打了个冷颤,荣烺斩钉截铁,“就将恩旨限于帝都!外头的先不考虑。”   荣绵从震惊中回神,亦道,“是啊。这原只是想恩加勋贵,不想有太多人想考,就宽泛了些。何况第一年,细致的规则也还没弄好。且此事并不成定例,只是先试一试。何况,考试就在明年正月,外地的宗室官员家子弟,怕也来不及,就先考帝都的。”   暗暗发誓,以后做事必要思虑周祥,更不可随意施恩。   颜相优雅行礼,“殿下英明。公主果断。”   及至颜相告退,贤兄妹俩均有一种死里逃生的虚脱感。荣绵再三说,“到底是颜相,老成谋国,虑事周全。”   荣烺也觉着,颜相做事还是很细致的,不然,若真一发善心一股恼的应了,费些银钱还是小事,将来怕要丢人了。   原来齐师傅说的麻烦是这个。   荣烺气鼓鼓的,齐师傅竟然不跟她说明白些,害她险跌坑里去了。荣烺气的,当天就把齐师傅叫来埋怨一回,“颜相都知道来提醒我,齐师傅你早猜到,竟然不跟我说明白!”   齐尚书摇一摇手中折扇,“这还用说明白,这一想就该知道,从来朝廷选官都是走科举的。偶尔朝廷加恩,也是加恩科,从没听说像殿下这样直接出卷考勋贵子弟的。”   “我就是不说,殿下难道想不到,若他们真有本领,科举考个功名出来,还省得殿下补录拾遗?”   齐尚书折扇一合,加倍抱怨回去。   荣烺说,“害我险丢个大人。”   齐尚书笑,“不会的。便是颜相不来捅破窗户纸,户部也坐不住啊。”   荣烺道,“后来我想了想,颜相的话也有些夸大,我听说,只有举子来帝都考春闱,凭官府发的火牌,路上才可住驿站坐公车。他们这些没功名的,难道也能免费用驿站?”   “这不是不能的。可哪个当官儿的不能给自家子弟开个方便,应下公差名儿,自然便可住了。”齐尚书为荣烺解释这其中的猫腻,“说到底,用的一样是朝廷的银马。”   荣烺眼眸微眯,“官宦子弟还好,他们毕竟不指望这个,家里都书香门第。我只是替外地宗室操心,他们许多人都是一辈子窝在藩地,也挺可怜的。”   齐尚书道,“殿下,有才干的人不会永远被埋没,宗室只是不能擅离封地,他们一样可以科举。任何人,都可以科举。殿下有拾遗之心是好事,但也不要过分关注那些被筛下去的人,有大把苦读几十年方崭露头角的人,希望得到殿下的青睐。”   荣烺说,“哪儿啊,除了齐师傅你这样有眼光的,其他清流可高傲了,不愿意与我多来往。”   “他们如今不做此想了。”   “为何?”   “他们怕殿下来了兴致,年年拾遗,扰乱朝纲。”   荣烺笑,“这怎么可能?”   齐尚书也忍不住笑,“科举是最妥当最公正的晋身路径,若殿下总举办考试,会于科举选仕不利。清流不希望此事成为定例,所以,颜相才会亲自出面阻止。我不告诉您,就是在等颜相出面。”   “这是为何?”   “因为颜相是首辅,他代表整个清流。”齐尚书道,“殿下细心体会,清流的转变不会太快,但清流会慢慢接受您。起码,颜相会这样做。所以,您要给清流机会,也要接受清流。”   “我本来也不排斥清流,是他们小心眼儿,与我疏远。”   齐尚书微笑,“那就好。”   “要是颜相没来,来的是赵尚书呢?”荣烺不大喜欢赵尚书。   “赵尚书只能就事论事,殿下是个聪明人,也会纳谏。”   “希望殿下能有所得。”齐尚书微身告退。 第238章 灯灭之四一   殿下 正文第二三九章   此次考较范围限于帝都,荣绵担忧回绝了外地宗亲、外地官员的请求有伤人心,叮嘱拟回绝批语的文史尽量婉转轻柔些。   荣烺叫着她哥把精力放在明年的考较上,人数颇多,这可得好生安排。   至于回绝批语婉转不婉转的,荣烺对文史道,“就一个字,否。就行了。”   荣绵失笑,“这怎么成,他们要来奏章抗议的。”   “不用跟他们啰嗦,反正是不让他们来的。”荣烺说,“人这么多,武试还好,反正都在外头。正月里文试必得在房子里才成,不然要把人冻坏的。”J   荣绵想了想,“找贡院借几间屋子吧。”   荣烺也是这意思,“我跟齐师傅说。”   连勋贵宗亲以及要参考的官宦子弟都因明春的考试没能在年下大肆玩乐,倒是荣烺将事情安排好,上元节之后还邀请齐师傅一起去朱雀大街看花灯。   齐尚书白天当差,晚上还要加班,坐在车里十分郁闷,“殿下的恩泽应广施于众,像史太傅也很希望受到殿下的邀请。”   荣烺说,“史太傅这天肯定得陪史夫人,我想来想去,齐师傅你没人陪,我就陪你补过上元节吧。”   她还感觉自己很善良。   齐尚书提醒她,“臣昨日奉诏参加宫宴,就是庆贺上元节,殿下也在,难道忘了?”   “那倒没有。那是在宫里过,这是在民间过,这怎么一样呢?”荣烺惊奇的问齐尚书,“齐师傅你怎么看着不大高兴的样子?”   齐尚书抄着手,“臣原打算跟家中美婢一起吃酒赏月的,殿下非叫臣出来。”   荣烺说他,“齐师傅,你这就有点没品味,跟我一起过上元节,不比在家胡乱取乐好。”   林司仪在畔瞥齐尚书。   齐尚书笑,“那臣请殿下吃芝麻汤圆,把品味找回来。”   “还得有花生馅儿的,我也喜欢吃花生汤圆。”   “好吧好吧。”   荣烺出宫,又是上元节这样的日子,自然带足护卫。小楚将军已被荣烺煅练的经验丰富,哪怕人多到不行的灯会上,也不叫安排的妥当周全。公主在最中央,然后是女官宫人,最外则是护卫。   荣烺还去赢了好几个灯谜,猜出一个,人家送一盏花灯,她赢的可带劲了。还送了齐师傅一盏,齐师傅提着花灯看一会儿,上面绘着嫦娥绘着月兔,倒是与荣烺这一身的小兔装相得益彰,不禁一笑。   其实那些灯谜不难,荣烺赢几个就不再赢了,她主要比较喜欢这种热闹的氛围。花灯再送林妈妈一盏、小楚将军一盏,荣烺正在分花灯,就听有人叫她,“阿烺妹妹!你出来看灯啊!”   荣烺听着声音有些耳熟,抬头见是郑家一行人,荣烺连忙招呼他们过来,“你们也来看灯。”   “好几年没看过帝都灯会了。”郑弢说,“没想到刚出来,就遇见您了。”   荣烺还有好几盏灯,便一人送他们一盏,“这是我刚赢来的。”   “阿烺妹妹,你可真厉害。”郑弘提着花灯,夸赞荣烺的衣裳,“你这衣裳也好看,真应景。你看我这老虎披风怎么样?”展示下自己肩上嵌着包铜虎头的披风。   “好看。我瞧瞧这是怎么做的,明儿我也让针线局给我做这么一身!”   郑弘年纪小,跟荣烺相近,俩人就审美上很能说成块儿去。   他俩讨论一番披风,郑衡与齐尚书也寒暄了个来回。   “你们吃饭没,我打算去吃点汤圆,听说庙会有好吃的汤圆。”   “我们也打算在庙会吃汤圆来着。”   “正好,那咱们一起。”   荣烺其实很想坐在外头花灯旁的小摊子上吃,不过,想也不可能,正月里冷且不说,略小些的摊子也坐不下他们这些人。   好在诸多大店已预备下精致包间,等着的就是他们这样豪阔的客人。   除了汤圆,齐尚书还点了两头烤羊,一些清淡小菜。荣烺尝两个汤圆,“外头还热闹,这店里怎么一点人声鼎沸的意思都没有。”   郑锦说,“这不十八就是考试的事么,大家都在家玩儿命补功课哪,哪儿还能出来看灯啊。”   荣烺看向郑弢郑弘,“你们不是也要考么?不用在家补课。”   郑弢道,“功夫在平时积累,平时我们从不懈怠,这会儿也不用急,到考试那天直接考就行了。”   郑弘说,“其实他们也想出来,家里不让。后街的阿亮哥,可想出来看灯会了,昨儿都跑出来了,叫他爹拿棍子打了回去。”   荣烺笑,“也不用这样。”   “就是就是。”郑弘点头,夹块烤的酥香的羊肉放嘴里,惬意的眯起眼睛。   郑衡说,“阿亮不擅诗文,也不爱武功,我看他爱木工建造,想到营缮司谋个差使。堂叔说不体面,他给阿亮谋的差使,阿亮也不肯去。”   荣烺并不觉营缮司就不体面,她说,“圣人都说因材施教,营缮司怎么了,营缮司郎中也是堂堂正五品,在工部诸郎中里,营缮司掌土木修建之事,颇受重用。”   郑衡道,“主要阿亮不擅为官,他只爱营造之事本身,不喜处理官员事务。”   “那就去做建造之事呗。”   郑衡道,“希望族叔能想清楚吧。人各有所长,虽非擅文武,也各自天赋,若能做一生擅长之事,未尝不美。”   “对呀。”荣烺颇认同,“你那族叔有点死心眼儿了。”   齐尚书看郑衡一眼,倒真是勋贵新一代的中流砥柱了。 第239章 灯灭之四二   殿下 正文第二四零章   过了上元节,便是帝都勋贵宗亲官宦子弟考较的日子。   考文考武都可以,愿意两样都考的,都报上名便是。   当然,报名是要收银子的。   这是荣烺的提议,因为这是额外的由礼部、工部负责的事务,用荣烺的话说,总不能让大家白辛苦。何况印制考卷,安排考场,准备桌椅等皆需人力物力。   是故,报名费一位十两。   她收的还不低。   报名费在领取考牌时支付,不领考牌者,视为报名作废。   光报名费,荣烺就收了一万多银子。J   荣绵怪不好意思的,可他妹坚持要收,一副不给银子不罢休的财迷样,只能答应他妹了。   文考在前,武考在后。   文考三天,武考三天。   文考就在贡院,为示郑重,荣烺还叫着她哥去巡考来着,连着三天都去了。因此,齐尚书也跟着巡了三天。   毕竟,文考由礼部负责,皇子公主都到了,他这位主理官自然也要在场。   这与春闱不同,无需举子自备干粮,应考者只需早上辰正过来,中午贡院提供的餐食,下午申正收卷,答多少算多少。   收卷后即可回家,第二天再来赴考。这样连考三天,三套卷子考完。   文考结束后,便是武试。   武试里也有文试的内容,不过偏简单,主要是默写解析兵书,也就是俗称的纸上谈兵。其次便是头场马射,二场步射和技勇的考试。   马射也就是骑马射箭。在马道旁侧立靶子,纵马两回准射九箭,中三箭就算过关。   只有马射过关,才能参加步射。   若马射连三箭都中不了,可以直接回家了。   步射则是八十步射九箭,中两箭便可继续参加选拔,进入到技勇环节。   技勇分三项,其一为开弓,就是拉弓。分八个力、十个力、十二个力,都拉满才行。   其二为舞刀,刀为80斤,100斤,120斤,任选一样。不要求耍什么绝世刀法,身前身后舞一舞就行。   其三为掇石,分200斤,250斤,300斤三个档,选其中一个,能使石离地一尺,就算通过。   文试就是巡场,武试荣烺特意跟父亲借了宫里的演武场,安排武试。   然后,她请了一堆人,她的小伙伴们都请了,还有嘉平大长公主、顺柔长公主,兵部那位圆融融的尚书大人,还有朱雀卫的楚大将军、羽林卫的白大将军,以及宗室代表郢王。   荣绵也带着伴读们到了。   就似荣烺计划的那般,兄妹俩一人一把五彩斑斓的大伞,坐在红袱大椅中,那叫一个威风热闹。   郢王看着自己面前设的矮几上摆的瓜果茶点,心下吐槽,这是考武试,还是茶话会啊。   尤其那一堆小丫头,叽叽咕咕的。   荣烺忽然站起来,大家一见她站起来,除了嘉平大长公主、顺柔长公主、郢王外,都站起来了。   荣烺先走到中间跟大家说,“承蒙皇祖母和父皇恩典,知道咱们各家有许多有才子弟,故而令皇兄与我主持此次考试,就是为了拾遗补阙、招贤进能。今天是武考的日子,请皇兄过来跟咱们说几句。”   荣绵瞥他妹,这不临时加戏么。   荣绵生来是皇子,见惯大场面,这真不算啥。他也便过去,与荣烺同立,说道,“机会难得,大家既来了,便用心考试。有才尽展,以后为朝廷效力,为陛下尽忠。”   郢王颌首:到底是大殿下,这话说的多妥当。   荣绵说完,看向荣烺,荣烺对殿前官一点头,殿前官如响锣一般喊出两字,“开考——”   武考正式开始。   考试绝对准备充分,连太医院太医都带着小徒弟背着金创药在边儿上侯着,担心武考时有考生受伤。   受伤的考生还真有,就是,受伤的方式真不体面。   第一关骑射就有从马上摔下来的,荣烺看的目瞪口呆,就骑马在马道上跑两圈,拉弓射九箭,九箭中有三箭中靶子,这就算过关。   这么简单的事,竟然能从马上摔下来。   考试的马都是御马,这些马是经内务司特训的,就是搁马旁边放两挂小鞭,马都不会惊,如何就能摔下来。   好在是训过的马,没有再踩上两脚,就这样,落马考生被抬出考场。   荣绵直接脸就黑了,荣烺比较直接,感慨,“这也太菜了吧。”   如杨华白姑娘这样爽郎类型的,听荣烺这话直接笑出声来。姜颖说,“骑马大概也是新学的。”   荣烺,“这得多不行啊。”   兵部尚书&楚大将军&白大将军:公主殿下真是个直爽人。   有些马术稍好些的,无非就是射不着靶子,好在不至于摔下来。原本荣烺觉着,九箭中三这么简单,随随便便都能过,结果,能过的倒成了佼佼者。   当然,也有骑射颇俊逸者,不论骑马还是射箭,姿势都很漂亮,就是那随手一箭能射天上去。阖着光顾漂亮,不看箭靶。   荣烺啪的一拍茶几,大吼一声,“脑子是不是有病!给老子往靶子上射!”   骑手被这一嗓子吼的,险没从马上摔下来,匆匆挽弓,堪堪中了一箭。   荣绵脸色也很不好看,还是劝他妹,“息怒息怒。”   兵部尚书&楚白二位大将军:公主殿下这脾气有点暴啊。   荣烺转头对林司仪说,“林妈妈帮我把这臭美小子的名字记下来。”   臭美小子九箭中四,过了骑射关,可以参加步射了。   骑射从上午考到下午,三百人里,只有一百人能参加步射。   傍晚荣烺跟父亲祖母大吐苦水,“一个个的,不考不知道什么叫无能啊。都跟菜瓜一样,就骑马跑两圈射九支箭的事,三百人里,刷了两百人。”   “还有那脑子不好使的,穿的跟花孔雀一样,骑着马迎着风瞎射,也不知是在武考还是在开屏。”   荣晟帝料到必是不成器的多。荣绵说,“颇有些不成样的。”又劝他妹,“你何苦动怒,也不值当。”   “我一见满地废物就蹿火。皇兄你不蹿火?”   “有真本事的早谋实缺当差去了,剩下的这些,多是无甚本领的。”荣绵道,“今春秀才试,今秋秋闱,明年春闱,这才是朝廷正经的抡才大典。”   郑太后微微颌首。   荣烺道,“我看他们一个个都还年轻,若有可用之处,也能拿去用用。”   给这些家伙一比衬的,如郑弢郑弘兄弟当真是其中佼佼,出众的还有楚白两家的少年。这些少年年纪都小,以后自然也不愁差使。   待到步射,又刷了二十余人,剩下七十余人参加第三项的技勇。如拉弓舞刀,都还成。但到掇石,年少者就不要求参加了,他们身体尚未长成,用力过猛反容易伤着筋骨气力。实际武考的成年人也没几个能抱动200斤石盘的。   最后得入选名次的,也就是这七十来人。   刨除年少不必当差的,剩不到五十人。   可说武考笑料百出吧,竟比文考强的多。   文考那考出来,荣烺自己都说,“以后我再信她们的鬼话我就是个傻子!”知道有吹牛的,不知道竟有敢吹这么大的!   齐尚书也说,“是不大好看。便是秀才水准的,都是凤毛麟角。”   “别侮辱凤毛麟角了。”荣烺直接放弃通考的文试,转而问,“自荐试答的如何?”   这是受郑衡的启发,就像郑衡说族弟郑亮,既不擅文亦不擅武,独爱建造之事。故而荣烺就在文试中加了一科自荐试,就是你擅长什么就写什么,不拘种类,不限文武。   齐尚书道,“这个礼部懂的人就不多了,我请了匠作监、营缮司、武备院、太仆寺,还有钦天监的人帮着看了,写了评语,倒也真有几个不错的。”   说着,递上名单。   这几个都是各有所长的,有擅建造的,有喜计算的,还有爱做首饰簪子的,还有一人,爱观星看相的。   另有一人,喜欢马匹,擅相马,擅医马。   齐尚书特意请人到太仆寺找了几匹病马,没几天就给治了个七七八八。太仆寺养马的老吏都说,这是个高手。   齐尚书尤为看重此人,对荣烺道,“得此一人,胜万人。”   “这样的人不该埋没啊。”荣烺说着看此人出身,还是锦国公府嫡支子弟。   齐尚书有些惋惜,“听说锦国公夫人生他时难产,这孩子出生后就不大机伶,没正经读过书,一直是由家中一位守望门寡的姑母抚养。他姑侄二人住在别院,鲜少回帝都。我去见过他了,四书五经都通读过,与常人无异。因锦国公府在那庄子上养马,他自幼与马儿亲近,就因缘际会练就了这么身相马医马的本领。”   这可太惊喜了。   荣烺起身,来回踱了两步,“我要给他找个好去处。” 第240章 灯灭之四三   殿下 正文第二四一章   荣烺也特意召见了这位锦国公府的公子,他姓宋,单名一个福字。   名字取得着实朴实。   见到人之后,嗯,有些普通。   相貌普通,谈吐也一般,见到荣烺时怪拘谨的,话也说的少。莫说如荣烺平日所见神采飞扬如齐尚书,端方雅致如史太傅,就是寻常她身边的宫人内侍也皆各有各的特点,或稳重,或机灵,说话做事没有不周全的。   宋福宋公子,很普通。   荣绵看向妹妹,这就是妹妹说的,一人抵万人的锦公府的公子。   荣烺也觉着有些普通了,不过,齐师傅向来眼光挑剔,这般推崇宋公子,自有其道理。她的视线落在宋福粗糙的双手上,和颜悦色的说,“听说你很懂养马,我也有几匹马,来,你帮我看看。”   荣绵荣烺起身,带着宋公子到自己的小校场看马。   颜姑娘几人与姜洋几人相随。   待一见到马,荣烺才知道,人家可能只是对人没兴趣。宋公子一见荣烺的马,立刻就将几匹马的产地说了出来,“这是大理的矮脚马,别看马匹不好,耐力极好,价格也不贵,商贾若要走山路,这是最实用的马。这匹是西北马,还是小马哪,这马结实耐寒。”说着拍拍小马结实的后腿。   “这匹黑马是天山马,殿下您看,它的头偏小,眼睛又大又亮,头颈高,四肢健壮。”   “这个是草原马,草原上的部落多用这种马。这匹栗色的是三河马,比草原马要高壮。”   ……   宋公子马讲的头头是道,整个人都像会发光,他还顺带解决了小矮马食欲不振的问题。   荣烺好奇,“你怎么学的医马啊?”   宋公子在自己专业上颇自信,也不大紧张了,说道,“我从小就喜欢马,看到马生病会很着急。我姑妈懂一点医术,会细心的观察马儿,找出他们生病的原因,再对症下药。我慢慢跟着学,也就懂一点医马的办法。后来找书学的。我们庄子上的马都是我在管,有时马市上的马商也会请我去给他们的马看病。”   “那这回请你看看太仆寺的马。”荣烺有点喜欢宋公子了,当下便令人备车,带宋公子去太仆寺看马。   宋公子说,“我去过了呀。有一回陛下的马生病,太仆寺就请我去帮着治过。太仆寺将马养的很好,就是太肥了,应该多让马儿出去跑一跑。”   颜姑娘:头一回见这么会说话的。   荣烺并不在意,说到太仆寺的马,“帝都城没跑马的地方,他们其实该把马养到郊外。”   宋公子颇赞同。   荣烺又请宋公子讲一讲马匹常见的病症,还有养马的注意事项,宋公子讲到午膳时,才只讲了一小半。荣烺干脆留他用膳,大家边吃边聊。   荣烺本是话痨,可到养马上,她只能说,“原来是这样啊。”“啊,还有这种讲究。”   然后,宋公子便会说,“自然。”接着大段为荣烺讲述这其中原理。   他讲的并不快,还能深入浅出,最后饭菜都冷了,只能再换新菜。荣烺很喜欢宋公子,荣绵也对这样有真材实干的人充满好感,觉着这半日功夫没白费,问他,“你这样的才干,必得有更广阔的空间,你想当什么差使,只管跟我说。”   宋公子很坦率,“我也干不了别的,殿下若看我可用,让我养马就成。”   荣烺可比宋公子会宣传,她先在晚膳时跟祖母、父亲讲了宋公子的才干,“皇兄也说宋公子人才难得。我说他上辈子约摸是天上养马的,对马的事儿,无比精通。别人求差使,都是怎么官儿高怎么体面,宋公子不一样,宋公子说,干不了别的,就想养马。”   荣绵亦道,“是个很实在很实干的人。”   荣晟帝笑,“那便让他去养马。马政是军国大政,若能将马养好,也是大功一件。”   郑太后道,“先锦国公也曾主持过马政,说来陇右马场就是他主持建立的。我看近年出产平平,不若令宋福过去,就主陇右群牧之事。”   荣晟帝点头,“那便以太仆寺丞兼任陇右群牧。”   郑太后同意。   荣烺反是有些担忧,“我看宋公子虽擅养马,庶务不一定精通。”   郑太后笑,“这你不必担心。锦公府又不是没人,自然会派些老成家人跟随他,为他打理谋划。”   荣晟帝说闺女,“还真选出了人才来。还有没有得用的,只管告诉我与你祖母。”   “还有好几个,等我和皇兄见过他们,再跟父皇祖母说。”   其他几个,荣晟帝也都给安排了。似郑公府旁支郑亮,即喜建造,便去工部营缮司做个小官。还有爱计算的,户部算算账总成的。观星看相的,往钦天监去吧。就是那爱做簪子首饰的,考察过后可往内务司金银署当差。   勉强也算各有所长了。   不过,差使最好的就是锦公府宋福,直接从六品太仆寺丞,兼任陇右群牧事宜,虽说陇右远离帝都,条件艰苦,却是实打实的实缺。   接下来就是那五十几个武考过关的,这些人骑射尚且过关,还识字,不论编入朱雀卫还是羽林卫,都没问题。   荣烺跟楚白两位大将军一说,俩人无二话,公主殿下又不是给这些人谋官,先进去当差,这好安排。   结果,荣烺好心好意,竟没几人肯去。   还各有各的理由,不是说身上有病的,就是身上有事的。   荣烺心说,爱去不去,反正给你们安排了。   就你们这点本事,还想做什么体面差使不成。   当然,荣烺还有点小心眼儿,旁人不去可以,那天耍俊臭美的孔雀小子,你就身上有天大的事有天大的病,你除非咽了气,你得去。   荣烺暗搓搓的想,我叫你臭美!   荣烺还想好了,到时跟阿楚说一声,让楚大将军好好调.教这臭美小子,什么差使苦什么差使累,全给安排上。   林司仪多了解荣烺啊,劝她说,“唐公子是唐祭酒的长子,虽不大稳重,殿下不是特看中唐祭酒么。”   荣烺大惊,“孔雀竟然是唐祭酒的儿子!唐祭酒不是带着妻子都去扬州了么?”   “长子留在帝都读书。”   荣烺感觉像被雷霹了,“唐祭酒那么斯文那么温和的人,怎么儿子长的像孔雀啊。”   林司仪笑,“父子多有性情不肖的。”   荣烺从林司仪手里拿来楚白二人送来的札子,林司仪指给她看,“唐公子单名一个辰字,那天武考,殿下特意让我记下他名字的,殿下还记不记得?”   “嗯,我还想等有空好好收拾收拾这臭美小子。”荣烺见唐辰未赴差的理由是,准备秀才试。   荣烺说,“这不脑子有问题么,既然要考秀才,去参加什么武考啊。”   算了,看唐祭酒的面子上。   待安国公府李姑娘进宫请安,荣烺知李唐两家素来亲近,忍不住跟李姑娘吐槽,“唐祭酒的长子跟他实在半点儿不像。”   说到这位表兄,李姑娘也略觉无奈,“表兄自幼就与常人不同,阿舅说,秉性如此,也难改。不过,他没坏心,他就是想在殿下面前多表现,为了武考,他足足裁了十六身新袍子。”   荣烺:……   “裁那么多袍子做什么。有那功夫还不如把武功练好些,我看他要不是忙着臭美,箭还能射的更准些。”   李姑娘羞于出口,她,她表兄其实还做过异想天开的大梦。不过,公主殿下一嗓子“给老子好好射!”,据她表兄跟她讲,顿时啥梦都散了。   荣烺问,“他书读的如何?”   李姑娘道,“秀才试前三没问题。”   荣烺惊,“这么自信?”   李姑娘点头,“一般他说的,都能做到。” 第241章 灯灭之四四   殿下 正文第二四二章   看在唐祭酒面子上,荣烺没再计较孔雀的事。   待将文武试这摊子事做完,荣烺算长了教训,以后再有这样的考试,全不必设文试,门槛儿忒高,不如直接自荐试,倒能选出一二有用之人。   这些事处理好,已到二月初。   荣烺休沐时特意把郑衡找来,“亏得阿衡哥提醒我,人各有所长,我才想到加一道自荐试,还真选出几个不错。”   郑衡谦逊道,“臣不过随口一提,是殿下将选拔人才的事放心上。若是臣,也得烦恼怎么才能选出他们所长来。殿下这道自荐试加的真好。”   “阿衡哥你也太谦虚,咱们又不是外人。”荣烺道,“阿衡哥,你以后就直接跟我说。”J   郑衡倒非故意藏拙,只是选才之事,他外戚勋贵子弟不好大咧咧插手,“若想到,必然会告诉殿下。”   郑衡也有事相邀荣烺,“近来天暖,阿弢阿弘说待学里蹴鞠赛后,就想回辽北。我应了他们,我想趁春暖花开,择一日到庄子上玩儿,没旁人,就是我家族中兄弟姐妹,还有阿弢阿弘学里交好的同学。殿下若有空,一起来,我们在庄子上烤肉。”   “好啊,到时把阿洋哥阿颖姐都叫去。”荣烺特别乐意接受邀请,“要是我哥不去衙门,我也叫他一起去放松放松。别整天没个闲的时候,休沐不就用来休息的。”   郑衡道,“大殿下是忙正经差使,不好轻易打扰。”   “没事。他该多跟阿颖姐见见面。不然以前在宫里每天见,这定了亲,好长时间不见,反生疏起来。”   郑衡看她年纪不大,还说的头头是道,心觉有趣,不禁露出笑意。   荣烺也挺关心羽林卫,问了郑衡不少差使上的事。   羽林卫的差使其实有些无聊,管的是宿卫和仪仗队,荣烺说,“那平时有训练么?”   “自然有的。”   “都什么时候练?”   “怎么,殿下想去看?”   “我就是去也不告诉你,我要突击过去,这样你们就不会故意拿准备好的演练糊弄我。”荣烺还挺懂套路。   郑衡笑,“那我回头得跟大将军说一声,让他时时准备,争取给殿下留个好印象。”   “不许说不许说。”   郑衡,“好吧,那臣就不说了。”   还告诉荣烺,“我们平时差使不忙,一般是三班倒,若不是我们当值,就是在校场训练。羽林卫朱雀卫是陛下亲掌的禁卫军,军中无四十以上兵丁,帝都所有兵甲加起来,怕也没有朱雀羽林更强悍的了。”   “这么厉害?”   郑衡点头,“自然。”   荣烺问,“那较之镇北军如何?”   郑衡道,“镇北军常有厮杀,实战上经验更丰富。禁卫军装备精良,若能在实战中锤练,必成一支铁军。”   “帝都日.日.太平,哪儿有锤练的机会。”   “现在盛世太平,不打仗是福气。”   “刀放久了,怕要生锈。”   “殿下,刀的家人不会这样想。”   待到中午,郑太后看郑衡还没走,就一并留膳了,问他俩,“说什么哪说这半日?”   荣烺到祖母身边坐下,随意的一挥衣袖,“我跟阿衡哥在说军务。”   郑衡险没叫荣烺这口气呛着,“殿下,咱们那就是随便说些军中闲事。”   “这不差不多么。”荣烺还觉着自己用“军务”特别高级特别威风哪。   郑衡戳破她的牛皮,“差野了去。”   随着年龄增长,荣烺脸皮厚度也跟着增长,她哈哈哈自己笑,“原来这样啊。没留神,没留意。”   郑太后懒得理她这惫赖样。   午膳后郑衡告退,荣烺把兵部礼部呈上的名单算了算,帮她和皇兄准备文武考的官员文吏兵丁的名单,这不能让人白忙。   荣烺每人都多赏一个月俸禄,当然是以他们兄妹名义赏下去的。   银子就从一万多两的报名费里出。   还有来帮忙的太医也都得了赏。   这么一算,也没赔,还剩两千,荣烺干脆就替她哥一起捐给官学了。   然后,兄妹俩一起参加过官员的蹴鞠赛,郑家的烤肉会,荣绵就没去了。听说是河南春涝,打开春这雨就没停过,荣绵得去户部忙赈灾的事,荣绵就自己带着阿颖姐、阿玥姐一起去了。   郑弢郑弘兄弟走后,便是秀才试。   在帝都,秀才试只是一场小到不能再小的考试,科举起点而已。往常除了考生家人,都没什么人关注。   今年却大为不同,三月榜单一出,顿时惊了半个帝都。   原因无他,上榜者颇多少年。   秀才试虽是科举起点,其难度也并不很容易。寻常人中秀才,二十岁就算俊才。如齐尚书当年十五岁案首,十六岁解元,十八岁状元,这是天才中的天才。   齐尚书十八岁得状元后,足过十年,方有白馆长再次经弱冠之龄再得状元之位。   所以,秀才绝不是随便考考就能上榜的。   但这次的县试榜单一出,前四名都是二十岁以下的年轻人。且,第一名第三名第四名都是官学学生,还都是荣烺认识的。   第一名是穆然。   第三名丁欢。   第四名荣柒。   第二名,嗯,荣烺也不陌生,孔雀唐辰。   看来人家说能取前三,还真不是吹牛。   端看这榜单,就知道官学得出多大的风头了。别说白馆长立刻在朝中得到诸多大佬的欣赏,就是荣烺也觉面儿上有光,白馆长的确是个人才。   待府试院试后,后头排名或有变动,前四排名依旧如县试时相同。   如史太傅这样的爱才之人,还特意把几人的试卷找来看,忍不住捏着胡子赞叹,“这是国家未来的宰相啊。”   听史姑娘说起此话时,不知为何,荣烺脑中立刻浮起一只五颜六色的华羽孔雀穿着宰相绯袍的模样,不由哈哈大笑。   颜姑娘几人不知荣烺为何发笑,均纷纷看她,荣烺摆摆手装正经,“我是为朝廷一下子涌跃出这么多出众的人才高兴。”   孔雀还是有真本领滴。   荣烺边笑边想。   令林妈妈取些上等笔墨纸张,让内侍送给穆然几人,让他们继续好好读书。   闻峻英也参加了秀才试,位在榜上,不过他名次靠后,已是二十几名,就不比穆然几个风光。可闻峻英年纪比穆然都要小,能中秀才已殊为不易了。 第242章 灯灭之四五   殿下 正文第二四三章   “啥?阿史你要定亲了?”   刚休沐回宫,史姑娘就带来这样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史姑娘有些羞涩的点点头,颜姑娘问,“是哪家公子?”   史姑娘唇角微微扬起,“你们都认得,就是今年春闱案首,穆然穆公子。”   荣烺惊的嘴巴都合不拢了,良久方道,“史师傅这手也太快了吧。”   史姑娘很不好意思,“我祖父说,穆公子才华出众。这次回家让我们见了一面,我看穆公子不错,我祖母也说穆公子天资过人,洁身自好,就暂时口头定下了。”   荣玥眼眸弯弯,“公主,现在穆公子几人可是帝都最有名的少年了。荣柒族弟都有很多人打听,因楚王不在帝都,还有人打听到我家去。我祖父说,要是荣柒族弟愿意,他就帮着说门好亲事。”   荣烺说,“一般不都是春闱后才会被抢么。”   “还不是史师傅说的,这是未来的宰相。”罗湘笑,“史师傅眼光再错不了,穆公子必然天资卓绝,非常人可及。”   史姑娘说,“我也看了穆公子写的文章,文字清雅,立意潇洒,难得还很务实。”   荣烺素爱八卦,问,“丁师傅家的阿欢,有人打听没?”   大家回一趟家,显然都听闻不少坊间趣事。颜姑娘道,“丁师傅已经说了,丁公子年纪还小,现下安心读书,待春闱及第再议亲事。”   罗湘说,“丁公子的确有些小,他还没十五岁呢。就是官宦子弟,除非亲上作亲,不然,这样早议亲的也很少。”   荣玥说,“我听说也有许多人打听唐公子。”   “这打听也是白打听,唐公子必然是跟阿李定亲的。”罗湘掰个红通通的杏子,一分两半,分给阿史一半。   荣烺听到这事,不禁讶意,“我看阿李进宫说起唐公子,没听说要定亲啊。”   罗湘出身公府豪门,安国公府亦是公府,两家来往较多,罗湘道,“唐李两家世代交好,安国公这几年不大结实,唐公子一直住安国公府,帮着处理外务。而且,除了阿李,估计没人受得了他那臭美劲儿。”   颜姑娘也听闻过唐公子大名,“听说唐公子衣裳非有花纹不肯穿,连喝水的杯子都得线条精致流畅,釉色深浅得宜,这才肯用。难道竟是真的?”   罗湘无奈点头,“他打小就这样,可臭美了。听说当年唐夫人有孕,生产前曾梦到天上一只五彩华羽的孔雀撞入怀内。我们都说他上辈子定是只花孔雀。”   荣烺感慨,“看来性格跟才华简直半点关系都没有。”   “他就是有点臭美,其实人挺好。”罗湘道,“有一回我和我娘出门,马车半路坏了,偏不巧还下着雨,我和我娘原打算跟后头车里的婆子挤一挤,凑合着先回家。就遇到唐家的马车过来,唐公子将他的马车借给了我们,他去路边避雨。他就是有时做事的方式跟常人不大一样,这次秀才试他考的很好,便有人恭维他,说他明年秋闱必有斩获。他也不知道谦虚,直接就说,明年秋闱,必也在前三之列。”   颜姑娘看向罗湘,“我也有听说,竟是真的?”   罗湘点头,“他这完全不是夸大,他说前三,那就是有前三的把握。”   荣烺很公允,“这要说了没实现,叫吹牛。要人家真能考中,这就是真牛。”   与林司仪道,“林妈妈帮我记着,倘明年秋闱,孔雀位列前三,我就送他一头牛。”   逗的大家都笑起来。   这么一次小小秀才试,引得诸多大佬关注。   国子监手也挺快,立刻就向秀才试中前十名发了录取书,邀请他们到国子监继续攻读课业,以备科举之路能再有较获。   不过,穆然几人不打算去国子监读书,他们一直在官学读的,对官学的同窗先生更熟悉,故而还是想留在官学就读。   欧阳祭酒十分不满,亲自去找齐尚书说此事。齐尚书道,“在哪儿读都一样。这读书么,他们既愿意留在官学,在官学也无妨。正好空出名额给想去国子监的廪生。”   欧阳祭酒道,“自来朝廷规矩,廪生优异者要到国子监就读的。”   “不用在意史太傅说的什么未来的宰相,天下俊才多了,不差一人,不差两人,不差三人。你是国子监祭酒,将梧桐树栽好,还怕没凤凰来。”   欧阳祭酒气的要死,“关键前四名谁都不来!这也太高傲了。”   齐尚书斟一盏茶给他,“那你说,还能把人强抢过来。第一第三第四都是官学生,第二名的唐家小子怕没空,我听说安国公府这一月就请了好几趟御医。”   欧阳祭酒茶都吃的没滋味,不由长叹,“不知唐祭酒若在,会如何应对?”   齐尚书心说,要是唐祭酒么,我兴许给他出个好主意。   不过你么……白馆长明显不是善茬,他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小甜菜,能叫你随随便便叼锅里去?   欧阳祭酒难以找到同盟,因为在哪里读书真的是学子自由。原本白馆长在朝无文官援手,可近来白馆长与亲大伯史太傅关系有所缓和,那穆案首又被史太傅招为孙女婿,他若一定要在官学读书,欧阳祭酒简直一点办法都没有。   同样失落的还有郢王,郢王看荣柒秀才试考的好,颇想荣柒去宗学就读,也给宗学提升些名声啥的。   然后,不出意外的被荣柒拒绝。   对此邀请,荣柒的感觉只有一个:郢王叔莫不是脑子有病吧。   秀才试俊才辈出,连帝都的书市都热闹不少,向学之风更胜往昔。   荣烺偶然听史太傅提起,就约了齐尚书休沐日一道去逛书市,他还没去过书市哪。   齐尚书道,“那边儿是因做书画古董生意的铺子颇多,且逢十允书商在外摆摊做生意,时间久了,人们便称那边为书市。我有空常去,既然殿下想去,那就一道。书铺掌柜到我府里说,他寻到一卷前朝孤本,请我过去赏鉴。”   荣烺兴致极高,“正好我也一起赏鉴赏鉴。”   当日师傅两人还约好一道去书市的早点铺子吃早点,故而,出门时间颇早。   夏季早亮,铺子们开门也早,晨间清风凉爽,齐尚书心情极佳,“你以往在外用饭,也只是去饭庄雅间用,怕是从没有在街边摊位上吃过东西。”   “没。林妈妈说街上灰大,怕不干净。”荣烺挺想试试,“我看许多人都坐街边摊子上,应该也没事。”   林司仪说,“那时小姐年纪小,又没大出来过,当然得妥当着些。咱们寻个干净地方,是无妨的。”   荣烺说,“就去齐师傅常去的早点铺就行。”   齐尚书说,“我知道一家炸油饼的铺子,还有炸的薄脆、糖糕,别提多好吃了。今天我请客,请小姐尝尝。”   师徒俩说着往早点铺子去,那铺子就开在书市附近,三间大的门面,早上专卖早点。远远就闻到炸果子的香气,这一打近,就见大大的油锅支在门口,油锅一边支着案板,上面是待炸的软面,还有一个很大的铁架子,摆放着刚出锅炸的油灿灿的油饼、薄脆、糖糕等,还有一个深色大蒸屉,忽忽的冒着白气,里头蒸的必是包子无疑。   另有一口平底的大圆浅底锅,是烙饼的,那饼烙的极威风,跟荣烺院里养金鱼的缸口一样大。   齐尚书是熟客,他一到,掌柜亲自过来招呼,“大人您里头坐,我给您留好坐了。”   “不了。今儿我们坐外头,收拾出几张干净桌子来。”   掌柜笑着应了,亲自将桌子又擦了一遍,才请荣烺一行入座。荣烺刚坐下,就见一行人有说有笑过来,“咱们今儿得早些,上回来得晚了,薄脆都卖光了……”   那是一行青葱俊竹般的少年,连声音都带着青春的笑意,荣烺一见他们,真是熟人,穆然荣柒闻峻英一行。   三人初见,还以为自己眼花。倒是听闻公主殿下喜欢微服出宫,但突然看到坐路边摊的公主殿下,三人一时都不敢信。   荣烺朝几人挥挥手,三人顾不上买早点,忙上前问候,“您怎么出来了?您在这儿吃饭?”   “齐师傅请客。”荣烺素爱热闹,便与他三人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们也是来吃早点的吧,一起吃。”   能与荣烺同坐的就是齐尚书、林司仪、小楚将军,这桌子挺宽敞,再加三人也不挤。   荣烺自然是居上首,她身边左右分别是林司仪、齐尚书,小楚将军坐林司仪下首,荣柒就近便能坐小楚将军下首,闻峻英在中间,便做最下首,穆然挨着齐尚书坐。   穆然道,“峻英年少,我坐下首便好。”与闻峻英换了位置。   闻峻英客气的对齐尚书微微一礼,齐尚书支着头,侧眼瞧向穆然,端起茶呷一口,不紧不慢的说,“穆案首真不愧史太傅最钟爱的孙婿,颇懂礼数。”   穆然欠身,“谢大人夸奖。”   齐尚书道,“你虽爱弟心切,不过今日若你案首坐下首,闻秀才荣秀才二人居你之上,明天传出去就成笑话了。看来官学没教过礼仪,本官身为礼部尚书,便给你们补上这一课。”   这话一出,荣柒闻峻英都尴尬的要命,穆然原就因太过白皙而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此时那脸色,真若冰雪雕琢一般。   大夏天的,格外冰爽。   其实荣烺不大在意,在她看来,反正都是秀才。不过,齐师傅说的也在理。故而,她便未开口。   齐尚书都这样说了,位子自然没换成,穆然便坐在原本齐尚书独享的板凳上。   当然,齐尚书也有病,他坐的大马金刀,亏得穆然年岁不大,身量未成,还是少年,坐在末角,也还凑合。   齐尚书惬意的喝完一盅茶,茶盅往手边一放,那不轻不重的,咄的一声。穆然眉心一跳,提起桌上天青色的细瓷茶壶,为齐尚书续上一盅。   齐尚书端起来把玩片刻,忽而侧头问穆然,“不会有毒吧?”   穆然脸色雪白,倒不是害怕,纯粹叫齐尚书给气的。他劈手去夺茶盅,齐尚书将杯子换至右手,左手轻松的拦住称然。   穆然怒发冲冠,“我喝给大人看。”   齐尚书莞尔,笑若百花初绽,轻轻松松的说,“看,怎么还恼了,玩笑罢了。”说着一饮而尽,“难得能令史太傅孙婿给我斟茶,自然得好生享用。”   荣烺说,“让史师傅知道你这么戏弄穆然,他肯定得找你拼命。”   “我又不怕他。”齐尚书悠然的说,“难道是个案首就配给我斟茶?” 第243章 灯灭之四六   殿下 正文第二四四章   掌柜端来炸的酥香的油饼、薄脆,还有又香又甜的糖糕,另有蒸的包子,烙的面饼、葱香饼,还有浇了满满一层肉汁的水豆腐。   齐尚书教给荣烺把葱油饼摊平,用筷子涂一层肉酱,然后放一角油饼,再放半个薄脆,这样裹来吃。还亲自包了一个递给荣烺,“小姐尝尝,特别好吃。”   荣烺接来咬一口,的确,葱油饼的香混着肉酱咸香还有油饼的筋道以及薄脆的香脆,荣还是第一次用饼卷着吃,吃的两颊鼓鼓,点头,“好吃。”   林司仪将豆乳放在荣烺面前,这样伴着喝,不至觉着口干。J   齐尚书看荣烺吃的开心,不由一笑。他回头瞥穆然一眼,穆然也刚从公主殿下可爱的吃相上收回视线,见齐尚书看自己,心下又是一堵,为免再受刻薄,只能有样学样,拿一张葱香饼,抹上肉酱放下油饼薄脆,卷好后放到齐尚书盘内,“大人请用。”   齐尚书满意颌首,“有劳穆案首,本官怎当得起。”   穆然憋气,还得说,“能服侍大人,学生三生有幸。”   齐尚书唇角一绽,“你我所见略同,本官也这样认为。”   荣烺:齐师傅你也太不谦虚了吧。S   好吧,齐师傅本来也从没谦虚过。   荣烺问,“齐师傅,你是怎么发现这么好吃的方法的?”   齐尚书笑,“这在外头不稀奇,我读书时早餐常这样吃,后来做官,发现大家都是路上买些早点顺道就用了。不过,这家手艺格外好。你尝尝这糖糕,里面是红糖枣泥豆沙馅儿的。”银筷夹个糖糕放到荣烺的碟子里。   糖糕不大,小小圆圆,炸成枣红色,咬一口,外皮酥脆掉渣,里面甜甜的枣泥豆沙馅儿热热的流淌到嘴里,有点烫,却又好吃极了。   荣烺吃完一个,忍不住又吃了一个,惬意的说,“我都撑了。”   “别撑,差不多就行了。”齐尚书吃了一个卷饼,瞥一眼穆然,穆然立刻将枣泥豆纱馅儿的糖糕给齐尚书搁盘子里。   荣柒闻峻英都是一言难尽,他们在学里与同窗先生相处都很好,秀才榜一出,也小小出了些风头,从来不知道跟朝廷大员相处要这般殷勤服侍。   他们白馆长也是朝廷官员啊,就没这么大派头。   好吧,白馆长正五品,齐尚书正一品。   齐尚书威风八面,素来圆滑的荣柒都不敢说话了,还得庆幸自己身边的小楚将军没摆官架子让他服侍。闻峻英更是只管闷头吃东西,一口气吃三个卷饼两碗豆乳。   穆然与他们正相反,侍候齐尚书卷饼豆乳斟茶,堵心的啥都没吃下去。   荣烺心地好,说,“穆然,你也吃点,尝尝葱香饼,这个红糖油饼也好吃。”还悄悄给齐师傅使眼色,别欺负新秀才啊。   穆然冰雪一般的脸上露出笑意,“谢谢小姐。”   穆然刚夹个红糖油饼。齐尚书拿帕子擦擦手指,“我还以为穆案首是不饿呢。”   “学生自当以大人为先。”穆然脸上的笑瞬间消息不见,淡淡的说。   “孺子可教。”齐尚书取出折扇摇两下,“就是态度再好点就行了。别对着小姐就一副春暖花开样,对本官就跟欠你八百吊似的。”   荣烺强忍才没笑场。   荣烺倒是知道些穆然的性情,对齐师傅说,“穆然不大爱笑,蹴鞠赢了也不大笑的。我都说他和白馆长很像,是那种将喜悦哀愁都放在心里的人。”   “哦,原来是这样,那我误会穆案首了。我还以为他对我有意见,故意不肯坐我身畔哪。”   凭良心说,荣烺也觉着穆然刚刚换位子有些奇怪。不过,她素来一团和气,“肯定不是这样。谁会不喜欢齐师傅哪?我们齐师傅这相貌这文采这风范这气度,我都恨晚生二十年,不能早认识你。”   齐尚书大笑,“你少哄我。”   “我这都是真心话。”荣烺也笑。   “真心个鬼,就知道甜言蜜语哄人。”   齐尚书一高兴,与荣烺斗起嘴来,没再理会穆然。   穆然匆匆吃了张油饼,喝了半碗豆乳,齐尚书与荣烺道,“太阳要起来了,咱们先去书铺子看书。”   荣烺看向穆然,穆然微不可察点下头,荣烺起身,“那咱们这就过去。”   小楚将军一直负责荣烺出宫的护卫工作,已经习惯荣烺与齐尚书的亲近,知道人家师徒是真的关系好。   荣柒闻峻英都有些惊讶,当然,都知道齐尚书是公主的先生,却想不到师徒关系如今之近。不似师生,倒似亲人。   穆然垂眸跟在荣烺身后,书铺并不远,走路便到。   店家掌柜亲自给齐尚书留的,非寻常前朝书册。掌柜先请一行人往楼上雅间坐,然后自怀里捧出一个红绸包裹的画轴。齐尚书忍不住说,“我的老天爷,老范你也是老书商了,怎么还揣怀里,你干脆揣肋条骨算了。”   范掌柜笑,“要能揣进去,我就揣了。”双后捧上前,放到桌上,然后轻手打开,一面儿说,“我的贵人,我的大人,我老范这辈子能见这宝贝一面,这就没白活。”   荣烺听他这样说,好奇的瞪圆眼睛。齐尚书道,“别听他瞎吹。上回也是千珍万藏的拿出副古画给我看,竟是假的。”   “那回是打了眼,这回一定是真的。”范掌柜笑着揭开最后一角,露出一副古色画轴,“大人瞧瞧,这可是前朝武皇帝真迹。”   齐尚书拿起来打开,荣烺凑来一起看,“这是前朝名臣的手稿啊。”   “贵人真是好眼力。”范掌柜解释,“林文贞公的亲笔诗帖。相传林文贞公与夫人恩爱非常,这诗就是林公写给夫人的。”   齐尚书颌首,“这一卷倒是真迹。”   “大人好眼力。”   “不过我无妻无子,收这夫妻情诗在家有甚用。”齐尚书道。   范掌柜不急,笑道,“大人未相中,无妨,这诗得大人一观,也是命中缘法。何况,大人亲鉴的真品,小的以后往外卖,就更有身份了。”   齐尚书笑嗔,“真是个铁算盘。”   “这是我们生意人的本色。”范掌柜笑。   荣烺说,“我看这手稿挺好,多少银子,你卖给我吧。”   荣烺看中了。   齐尚书说,“你家不好几件林文贞公的手稿么。”这东西在外稀罕,在宫里可不稀罕。   “是啊,但我很喜欢林文贞公,他出身贫寒,却有青云之志,少年苦学,后为一代名臣。说来跟齐师傅你有些像。”荣烺问掌柜,“多少银子我收了。”   范掌柜对齐尚书是敢报价的,对荣烺就有些犹豫了。刚上楼时,就见齐尚书请荣烺为先,他就猜到这必是位身份极尊贵的姑娘。听荣烺称齐尚书为“齐师傅”,范掌柜是个消息灵通的,当下就知自己猜的没错,这必是公主殿下无疑了。   范掌柜道,“难得这诗稿入小贵人的眼,我收时八百两,这样,您赏我八百银子便是。”   荣烺说,“那你岂不是一文不赚?”   齐尚书睨范掌柜一眼,范掌柜笑呵呵地,“行内都知这书稿在小人这儿,这书稿一旦出手,也瞒不住人。贵人相中我这儿的东西,这可是极大体面。”   荣烺对自己的身份还没有充分认知:就这?   齐尚书替范掌柜补充明白,“够老范吹三年牛的,他一点儿没亏。”   荣烺明白了,笑赞范掌柜,“怪道你生意兴隆,真是会做生意。”   范掌柜连连作揖,“您过奖,不值一提。”   荣烺一笑,见荣柒闻峻英,连穆然都望向那幅手稿,遂将手稿递给他们,“你们先拿去看,我家里还有几幅。我记得穆然你的字就潇洒飘逸,与林文贞公的有些相似,等你们看完再还我就是。”   穆然心下激动又欢喜,双手接手稿时都有些微微发颤,“这可太贵重了,谢谢小姐。”   荣柒读了几年书,已知学识的重要,当下就说,“小姐,中午我请客,请您吃好吃的。”   “好啊。”荣烺说,“知你中秀才,你祖父特意写了信来,我看他也甚是喜悦。”   “我也收到祖父的信了,他老人家赏了我许多银子。”他祖父是个实在人,赏他一万银子,还在信里明码标价,说明年若能中举人,就再赏三万。搞得荣柒那学习劲头,猛的很。   “那是得让你请客了。”荣烺也未冷落闻峻英,夸闻峻英年纪小,也中了秀才,肯定是用心读书的。   闻峻英笑,“我是运道好。题目不算难。明年秋闱就不行了。阿然哥阿柒哥明年也要继续参加秋闱。”   荣烺说,“肯定没问题的。”   齐尚书拿起一本书,“这都看得出来?”   荣烺说,“当然了。每年官学考过,白馆长都会将各班前三的考卷拿去给我看。穆然荣柒的文章我都看过,阿欢的也不错,比荣柒的要好,不及穆然。穆然更有锋芒,阿欢有些闲雅,荣柒很会扬长避短,论述不及的地方就爱填塞圣人之言。”   穆然荣柒没想到公主殿下竟这样了解自己,惊讶的同时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他们为了在帝都城立足,当初是死皮赖脸巴结公主,借公主名头虚张声势的支了个摊子。虽说年年过节给公主殿下送礼,可他们实力有限,也只能送些土物。   公主每次都有回赏,而且赏的都是很实用的衣料笔墨之类。   官学也总讲个出身的,他们出身寻常,但用着公主殿下赏赐的笔墨,学中同窗就不会小瞧他们。   没想到公主还一直关注他们的学业。   圆滑如荣柒都忍不住说,“殿下待我们这样好,我们要如何才能回报殿下呢?”   荣烺一摆手,“你们以后能为官造福百姓,为朝廷栋梁,为后世典范,就是报答我了。”   精明如范掌柜,见此一幕都觉着,他自忖经商多年,颇有见闻,如今方知自己是井底之蛙。   齐尚书的视线缓缓扫过三位少年,唇角露出个似有似无的笑意,随意翻了翻手中的书,对范掌柜道,“这书不错,给我包起来。” 第244章 灯灭之四七   殿下 正文第二四四章   当天荣烺还去吃了荣柒介绍的冰藕粉,藕粉用泉水调的糯糯软软的,上面码着井水湃过的时令鲜果,葡萄寒瓜蜜饯等,再浇上一层浓香的红糖汁,既冰且甜,解暑极了。   待到下午时间不早,齐尚书送荣烺回宫,穆然荣柒闻峻英三人也跟着送到宫门口。他们不能进宫,便站在宫门口看公主殿下与尚书大人的马车缓缓进入宫门,然后,三人骑马回家。J   回到家后,闻峻英见兄长也回来了,高兴的过去打招呼。闻峻宁当值回来,摸摸弟弟的头,看向穆然荣柒,“母亲说你们出去一整天。”   闻峻英说,“我们刚送公主殿下回宫,哥,我们今儿遇着公主殿下了。”   闻母正在院中柿子树下的木桌上切瓜果,闻言忙问,“什么时候遇着的?公主殿下出宫了?”   荣柒笑,“早上出去吃早点,没想到公主也在那摊子上吃的早点,可不就遇着了。”   闻母惊叹,“公主殿下那样尊贵,还会来民间小摊子上吃早饭?”   闻峻英说,“娘,公主可平易近人了,待我们也很好。”   闻峻宁看穆然几乎没说话,问他,“阿然你不会在公主跟前也这样吧?”   “他在公主面前可高兴了,这是叫齐尚书给使唤的。”荣柒拿起块瓜,先递给闻母,自己再拿一块,啃一口,说穆然,“你也是,好端端的,早上干嘛要跟阿英换位子。搁旁人,能坐一部尚书身边,不知怎么欢喜哪?”   穆然拉着脸,“那下回换你坐他身边。”   荣柒笑,“我坐就我坐,要我啊,我就把齐尚书当我亲爹一般从头服侍到脚,把他哄的欢欢喜喜的。阿然,不是我说,官场就是这样,下官遇着上官,都是当天王老子一样恭敬的。”   穆然道,“我是听说他品行不堪。”   他们在官学读书,对官场的消息也有所了解。齐尚书在坊间的确声名一般,传闻干过逼杀亲爹的事。当然,这事真假存疑,毕竟一部高官,不大可能有这样的污点。荣柒说,“他这种还好,起码刻薄在明面儿上。有些对谁都笑团团的,那种才危险哪。”   闻母听出缘故,知道穆然是被大官为难了。拉着穆然坐下,递给他一块瓜,“来,吃点瓜。要是不好相处的,咱以后少相处就是了。”   闻峻英道,“本来也相处不多,要不是偶遇着公主殿下,就是走路上,我们也没资格跟尚书大人说话的。”   穆然不屑,“阿英,你很喜欢跟他说话么?”   闻峻英连连摇头,“不不不!”他摆着手,直咋舌,“齐尚书太吓人了。明明只是个文官,一挑眉一说话,比我哥武刀剑时都可怕。”   闻峻宁很豁达,“放心,齐大人不会跟我们计较的。”   闻峻宁问,“你们服侍公主服侍的可好?”   闻母说,“公主对咱们有大恩,可得好生服侍公主。”   穆然笑,“婶婶,大哥,你们放心,公主身边虽则人多,轮不到咱们,中午二哥请公主吃冰藕羹,我们还去吃了鲜鱼坊,公主都赞味道鲜美。还是二哥机灵,我一直在想如何对公主尽心,全无插手机会。”   “我那也是话赶话。”荣柒道,“公主身边既有女官宫人,又有将宫侍卫,还有齐大人,咱们想服侍本也难。还是听公主殿下的,咱们好生准备明年秋闱,若一举得中,公主殿下必然高兴。”   “是这样。”穆然也想,必得再加把劲,非但明年秋闱,后年春闱他也要搏上一搏。待他能在朝廷立足,必要报答公主恩情。   公主殿下回宫也是乐呵呵地,齐尚书一直将他送到万寿宫正殿,亲自交给太后娘娘,此方告退出宫。   荣烺感慨,“再没有比我齐师傅更细致周全的人了。”   齐尚书一笑,“我只当殿下赞我。”   “本来就是赞你。”   齐尚书不与她多言,行一礼,就告退了。   荣烺叨叨一回今日行程,说,“祖母,下月初国公府就要出孝了,你还记不记得?”   郑太后能不记得这个,“亏得你提醒,要不我就忘了。”   “我想着哪,我给大舅舅找了个好差使。”荣烺说。   郑太后好笑,“你怎么又琢磨到郑国公起复的差使上去了?你相中哪个缺了?”   荣烺说,“是一个大大的好缺。”   她没卖关子,直接说,“我皇兄跟阿颖姐的大婚定在八月末,正好郑国公也出孝了,皇兄大婚的正使官是史太傅,礼部内务司一并帮忙过了前头的五礼,迎亲礼时,光一个正使多单调啊,不如再添个副使,让大舅舅做副使吧。”   郑太后思量,“皇子大婚,素来只有一个正使的。只要皇帝大婚,才会有一正使,两副使。”   “那太子成亲肯定有副使呀。”荣烺了解宫中礼制,她大大方方的说,“这许多年了,父皇就皇兄一个儿子,虽未册东宫,可除非母后娘娘有妊诞育嫡子,不然以后再有小皇子也要逊皇兄三分的。何不为皇兄添一位副使,这样岂不显得大舅舅与皇兄更亲近?”   郑太后是个着眼现实的性子,她稍一思量便笑了,“这主意倒不错。”   荣烺得意的晃晃大头,郑太后摸摸她因长个子有些瘦了的小脸儿,问她,“你何时想到这个的?”   “我早就想到了。”荣烺说,“我是觉着亲戚间总不嫌更近的。”清流成天念念叨叨的君臣父子,荣烺却觉着亲戚之间因有血缘,也是一种牢不可破的联系,可靠又能干的亲戚,当然得好好对待了。   郑太后笑,“早想到了,怎么现在才说?”   “兵书上不是讲,天时地利人和么,这得等大舅舅出了孝,或者快出孝时才能说啊。这就是天时的道理。”   郑太后,“唉哟,你这兵书读的不错。”   “还行吧。”明明一肚子得意,荣烺还很虚伪的谦虚了几句。只是眉眼间露出的得意样,简直令郑太后哭笑不得。   这事跟荣晟帝一说,荣晟帝也很乐意,夸闺女,“这主意好,我一时都没想到。”   荣烺说,“这是小事,父皇你要忙的是朝廷大事,小事我替你想着就成。”   倒是荣绵有些不安,推辞道,“皇祖母、父皇,这到底有些逾矩了。”   荣烺劝她哥,“皇兄,要是有人不同意,这叫逾矩。要是大家都同意,这就不叫逾矩。规矩是啥,规矩还是不大家定的么。”   荣绵,“你真会解释。”   郑太后道,“阿绵放心,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听父母总是对的。明日你母后知道,必也赞同此事。”   荣晟帝说,“是啊。别跟史太傅学迂了,便是史太傅,也会赞同的。”S   大家劝着,荣绵方不再反对。   第二日傍晚,嫡母郑皇后在皇祖母宫里说话,说到此事,也劝荣绵,“此事甚好,阿绵你别担忧,谁要不赞同,让他们来问我就是。”   荣绵这才应了。   果然,郑国公府出孝后,荣晟帝令郑国公为皇长子迎亲礼副使,即便古板如史太傅,闻知此事亦未反对。   整个朝廷都默许接受,皇长子大婚,迎亲以正副使二人相随,比东宫例。   史官甚至在册簿上多记了一笔:公主上谏,太后娘娘、陛下、皇后娘娘亲允。   这也是荣烺自出生以来,第二次正式有见于帝王起居注的记载。 第245章 灯灭之四八   殿下 正文第二四五章   这是荣烺生命中第一次独立的提出自己的政治建议。   尽管她现在并无此意识。   她认为自己只是提了一个小意见,她以前也经常发现自己的观点,啥她都爱发表意见,只要是她知道的,没有她不愿意叨叨两句的。   这是孩子在成长过程中都会经历的过程,民间俗称,爱管事。   但,以往她只是对现成事件发现看法。   这一次,她的意见促成一个政治事件的形成。   虽然只是很小的一件事,对于朝廷未来储君,对于皇长子荣绵,甚至,对于荣晟帝,对于郑太后郑皇后,对于朝廷中的后党与帝党,就是那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一发。   人们在心中已经种种默契,不过,谁都没料到,推动这种默契的人是荣烺。   可事情发生后,许多人都由衷认为,公主真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的确,荣烺深得郑太后喜欢,她与郑皇后关系也好,更重要的是,她与郑公府走的很近。   由她来推动这一步,而且,推动的这样巧妙——   以至,许多人怀疑,应该是有人借了公主的手。   但其实,没有这样一个人,就是荣烺自己想的。   自始至终,荣烺都未觉着这是一件大事。   尽管她得到了许多称赞,史太傅那样的刻板家伙都赞她聪颖灵慧,更胜往昔。   荣烺内心十分不屑。   她去麟趾宫定省时,生母徐妃也给她做了许多好吃的,夸她,“我的儿,越来越懂事,越来越会说话了。”夸荣烺主意出的好,有心想撺掇荣烺什么时候跟郑太后说说,把立太子的事也定下来才好。   估计徐妃也知此事成功率不高,也就没提。   荣烺对付她娘很有一手,直接说,“别来虚的,觉着我好直接拿银子。把去年的也补上,给皇兄多少就得给我多少。”   徐妃正想跟闺女拉拉感情,没想到荣烺这般市侩通俗,笑骂她,“堂堂公主,怎地一身铜臭味。”   “你就说给不给吧?不给就少说些虚的。”荣烺吃俩葡萄,“我可是个实诚人。”   “给给给。”   徐妃道,“我啥不是给你的,真是的,谁还能跟咱们亲,你可是我肠子爬出来的。”   荣烺听这话惊悚,她素有逻辑,“柳嬷嬷说,小孩儿得七个月才会爬,我难道在母妃肚子时就会爬了?净胡说。”   “我就这意思,你是我亲生的,你得跟我最亲才是。”徐妃说。   “那你就少偏点心眼,每年都得我来要才给银子,难道皇兄也是来要你才给他的?”临近婚期,荣绵又有衙门差使,日渐忙碌,今天就是荣烺自己来麟趾宫定省。   “你皇兄大了,外头有应酬,花钱的地方多,我才补贴他的。”   “我也有应酬,花钱地方也不少。”   “行行行,给你,又没说不给。”   徐妃现让侍女取来银票,荣烺翻个白眼,将银票揣怀里,“以后别让我来要,你给皇兄时就顺道打发人给我送去。”   又吃了点东西,就揣着银票回去了。   荣烺有些闷闷不乐,她又不是为这些人出的主意,她完全是为大家好,她觉着这样对皇兄对大家都好,郑家舅舅也得了体面差使。   她完全是善意的出了主意,这些人怎么搞的,好像她是为了他们一样,这跟史太傅跟母妃有什么关系呀!   要是母后生个小皇弟,肯定是以后小皇弟做储君啊。   她晚上跟祖母睡,悄悄问皇祖母了,“祖母,不能让母后生个小皇弟么?”   郑太后对她突然发性的想法已经习惯,问她,“怎么又想这个了?”   荣烺说,“我觉着人心好复杂,如果母后能生个小皇弟,能简单不少。”   郑太后道,“人心一直复杂,不在于今,不在于昨。”   荣烺说,“现在一个个的,哼!”   她还无法准确的描述这种心情,但无疑这令荣烺不大舒服。   郑太后笑,“阿绵也很好。”J   “我不是说皇兄,皇兄是仁义君子。我是说那些不相干的人,一个个的,哼,倒像我给他们干了什么事儿一般。”   郑太后心若明镜,点拨荣烺,“那兴许他们觉着能得着什么好处吧。”   荣烺没来由的气愤,“啥好处?一个个的不把心思放正经事上。”   气鼓鼓一回,荣烺半点儿点拨没接收到,倒头睡了。   郑太后:……   荣烺生气时间很短,第二天把白馆长叫来,把昨儿从麟趾宫要来的银票给了白馆长,让白馆长拿去用在官学建设上。   白馆长双手接过银票,“殿下放心,臣必将官学管好。”   “尤其官学生们,教他们将目光放长远,必得心怀天下,人才有出息。别总盯些小事小情,这样的人终归是有限的。”   白馆长不知公主殿下焉何做此感慨,还是恭恭敬敬的应了。   过了八月节,匆匆吃两块月饼,就是荣绵姜颖的大婚礼。   荣烺将心思都放在兄长与阿颖姐的大婚上,还亲自设计了礼物送给两人。除此之外,她时不时就往兄长的宫里转两圈,看看新房收拾如何。然后,再往大长公主府瞧瞧,给阿颖姐送信。   跟个小信鸽似的。   这些日子姜颖在家就是备嫁,家中虽有姐妹,都比她小,而且,家中能消谴的就那几样。又因她要嫁给大皇子,现在家里下人简直恭敬柔顺的过分,姜颖闷的够呛,很盼着荣烺颜姑娘几人过来,也说说话,热闹热闹。   姜颖的父母也提前来到帝都,筹备姜颖的大婚。   见荣烺常来,又与自己闺女这样要好,姜夫人心就放了一半,新媳妇跟小姑子和睦,以后到婆家日子便好过。   荣烺说,“明天阿颖姐的添妆礼,我已经跟祖母说好了,我代表她和母后过来。”   大长公主笑,“这都要嫁过去,太后皇后还要赐下添妆礼不成?”   “当然了。这是一码归一码。就是亲上加亲,也得分开来算。”荣烺一幅很懂的样子,“我也给阿颖姐准备了添妆礼。”   大长公主都笑坏了,连连摆手,“你可不用。你比阿颖还小,这添妆礼都是长辈给晚辈添妆,你是做妹妹的,不用添。”   荣烺说,“那就当是我给阿颖姐的大婚礼。我还给阿颖姐和皇兄准备了另外一份,已经做好了,等迎亲那日,我就送去给他们摆新房。”   姜颖问,“什么东西这么神秘?”   “现在不能说,等你们大婚就知道了。”荣烺将秘密守的可牢了。   颜姑娘道,“连我们都不知道。殿下跟内务司说了,谁都不准告诉。”   荣烺信心十足,“是一件特别特别特别好的礼物。”   姜颖的添妆礼自不消说,顺柔长公主、荣烺、郢王府、郑氏、郑国公夫人以及帝都能跟大长公主府搭上关系的豪门世族家的夫人都到了,足足热闹了一整日方罢。   这些豪族夫人,没一个穷的,添妆礼后,姜颖的嫁妆足又丰厚了三成。   添妆礼结束,就是大婚礼。   嘉平大长公主思量再三,单独跟孙女说了几句话,“这一嫁过去,就是皇子妃了。我看大皇子性情仁厚,很好相处,你嫁入宫内,日子会好过的。”   “只是还有几句话要叮嘱你。”   “祖母您说。”姜颖因在宫里养过几年,对于即将嫁入宫中的事,她是比较松弛自在的。不过,为皇子妃与做公主伴读、大长公主的孙女自然不同。   嘉平大长公主目光柔和平静,“宫廷是拥有世上至高权位的地方,宫里的人,宫外的人都在盯着皇家手中的权力。”   “如今宫中形势说简单也简单,陛下只大殿下一个皇子,所以,我盼着一切都会顺其自然。”   姜颖点点头,她亦是这样想。   “可你也知道,大皇子是徐妃的儿子。宫里的事,还是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做主的。待你大婚后,阿洋跟阿锦的定亲礼也要办了。我们与郑家的关系很近,便是我也与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交好。”   “但是,你进宫后,不要理会这些远近亲疏。你是嫁给大皇子为妻的,你要把心放在大皇子身上,关心他,了解他,照顾他。不要将夫妻过的跟君臣一样,但也不要身心都寄托在他身上。你也还得是你。你得有自己的乐趣,有自己政见主张,最重要的,要懂得保护自己。”   姜颖说,“祖母,别的都容易,我的政见主张是什么?”   “等你做做皇子妃就会懂了。”嘉平大长公主道,“我父皇登基后,并不喜欢女子干涉政务,我嫁与你祖父后,就与他到嘉平关去了。皇家的女子是十分尊贵的,可同时,不论皇家还是朝廷,对皇家的女子又带着骨子里的轻慢。他们认为女子应安于内廷尊荣,不应插手朝中政务。”   “可是,廷前廷后,何时曾真正分离过呢?我在嘉平关,代表的朝廷公主,事实上只要我在就会影响嘉平关的局势。待我回帝都,太、祖皇帝都会过问我有关嘉平关的军务。那时,他不会再说女子不可干政的话。”   嘉平大长公主对姜颖道,“你既嫁入皇室,做为皇长子妃,你的身份就有极重的份量。你可能短时间还拿捏不准,待你多经些事,你会有自己的主见,有主见就不容易被人操纵。待你真正想完成一件什么事,当你有了远大的志向,那就是你的政见。”   “有政见主张,不一定会过的比随波逐流更好更快乐。但我依旧希望你能成为这样的人,如果终身固守于荣华富贵,那就太无趣了。” 第246章 灯灭之四九   殿下 正文第二四六章   时人迎亲在晚上,宫里的喜事也如同民间一般,提前十天半月就开始忙碌。大皇子住的宫殿装饰一新,郑太后携荣晟帝郑皇后亲自去瞧了一回。   荣烺自然也跟着一起去,她还令内务司张总管捧着她送兄长的大婚礼,那是个漆红的带金扣的方形匣子,里面放的什么,连荣晟帝都没打听出来。现在也是看不到的,因为匣子外有金锁扣,锁扣上锁的牢牢的,钥匙放在荣烺腰上挂的绣着月亮和小兔子的小荷包里。   皇长子大婚的新房,内务司自然不惜工料手艺,连院里花木都修整的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致。   新房外种了一株合欢花树。   郑太后赞,“合欢合欢,岁岁合欢。这树种的好。”   荣烺说,“这是我跟内务司说的,种一株合欢树,这棵树现在还小,等过很多年,就能长成很高很大,冠盖亭亭的模样。到时,皇兄和阿颖姐就能带着一群孙子孙女,给他们讲自己当年成亲的事。”   荣晟帝郑皇后都听笑了,这话多吉祥啊。   荣绵有些不好意思,“阿烺现在读书多了,懂的也多。”还孙子孙女,他这马上新婚。   大家看看,院内砖石整齐干净,廊柱填补新漆,花木不管是老的还是新的,都葱郁齐整。郑太后点点头,往正殿去。   正殿亦都收拾妥当,新房有些空,因为新房都是要新娘子嫁妆装饰的。   荣烺看室内有个博古架,这才让张总管将她送的贺礼摆上来。   荣烺取出钥匙,亲自打开礼匣,大家好奇去瞧,结果,上面还覆着红绸。郑太后忍不住吐槽,“这是啥宝贝啊?可够金贵的。”   “别急呀。”荣烺不急不徐的掀开红绸,里面宝光微闪,大家纷纷去看,就见匣中躺着两尊人像,一尊金的,比照的是荣绵模样,一尊玉的,比照的是姜颖模样。   荣烺取出人像交给宫人摆放,解释说,“我看书上形容俩人般配,都是说金童玉女,我就让内务司比照着皇兄和阿颖姐做了这一对儿金童玉女,送给他们做大婚的礼物。”   荣烺真的是极会送礼物。   荣晟帝连连点头,“这大婚礼送的好。”   郑皇后也说,“非但寓意吉祥,金玉都是坚不可摧之物,阿绵阿颖必然夫妻和睦、情比金竖。”   荣绵人逢喜事,也很喜欢妹妹送的礼物,忍不住摸摸妹妹的头。荣烺连忙拍掉哥哥的手,抱怨,“把我的珠花弄乱了。”   荣绵忙给她理正,“没乱没乱,好看着哪。”   荣烺还是让宫人拿来靶镜,左右照了照,这才满意。   大家心下忍笑,想着阿烺年纪不大,还有些臭美的。   郑太后跟荣晟帝商量,“这就把喜棚支起来,大长公主家的嫁妆也要送来了。”   荣晟帝问内务司可有准备好了。   张总管心下早背的滚瓜烂熟,何况,若这事都没准备好,他就可以回家吃自己了。   荣烺问的,比新郎倌还详细,譬如多少公卿大臣来参加婚宴,每桌有几个服侍的宫人内侍,谁管什么?可有责任到人?另外,当天厨事如何安排?如今天儿冷了,端上桌的东西必得热腾腾暖乎乎的才好。   张总管若非准备充分,真得叫问住了。就这,也是被问出一脊梁热汗。   荣晟帝笑道,“阿烺真是咱家的小管家。”   “这是母后娘娘教我的。”宫中但有大宴,郑皇后都会叫荣烺跟边儿上学,时间久,自然有样学样。   荣晟帝对郑皇后的管事水平还是很认同的,“皇后教的好。”   “此皆我份内之责。”   荣烺问张总管,“张总管,我的新裙子做好没?”   张总管道,“明日就能得了。明儿我亲自给殿下送来。”   “不必你,你忙皇兄大婚的事就行,让针线局送就是。”荣烺特意做了身新裙子,她打算跟她哥一起去迎亲。听说迎亲可热闹了,还得给新娘家塞红包,人家才让进门儿。   郑太后一听她这打算,坚决不答应,郑太后笑,“从没听说兄长迎亲还带着妹妹的,人女方一看,唉哟,新女婿还带着小姑子,那还不把亲家公亲家母一起带来?”   亲家公亲家母——荣晟帝郑皇后纷纷表示,“我们不去。”   荣烺一向灵活,“父皇母后,没事儿,你们要想去,咱们就一起去。”   荣晟帝郑皇后齐齐,“我们真不去。”   郑太后道,“而且,宫中娶亲也没塞红包的事。直接去了,行过礼,就能接新人了。”   “这样啊。”荣烺有些失望,“那做催妆诗的热闹有没?”   郑太后摇头。   荣烺失望透顶,“那不少许多热闹么。”   荣晟帝道,“皇家礼法庄重,自然与民间不同。你要想看这热闹,待阿洋与阿锦成亲时,必有的。”   郑皇后跟荣烺说,“我还有有件事要托给阿烺你,恐怕迎亲那天你真出不去。”   荣烺特别爱做事,立刻问,“母后,什么事,你只管说,我保证做好。”   郑皇后道,“大婚那日,得有个妥当人在阿绵宫里坐镇,我们都不能过去,就得阿烺你,去接待来贺的宗室夫人、朝中诰命,待阿绵将阿颖接了来,你也得照顾好嫂子。”   皇子大婚,皇帝皇后都是第二日等新婚夫妇过来请安,成亲那日无需去皇子宫。   皇子宫的宴会则交给宗室长辈主持。   像郑皇后已托了顺柔长公主帮忙招待女宾,男宾那边则是郢王负责。   荣烺说,“这些事不是有顺柔姑妈么?”   “长公主也需要个臂膀的,非阿烺你莫属。”   因为听说也无甚热闹可瞧,荣烺不再坚持跟着兄长去接嫂子。而且,兄长大婚,自然正事要紧。她跟嫡母保证,“母后你就放心吧,我跟姑妈一定把过来祝贺的夫人诰命都照顾好。”   见她不再要去迎亲,诸长辈心下暗松了一口气。   徐妃也很关心儿子的亲事儿子的亲房,兄妹俩到麟趾宫定省时,徐妃问起来,荣绵说,“母妃放心,一切都好。”   徐妃叹道,“这不亲眼看看,只听你们小孩子说,你们可懂什么,自然都觉着好。”   荣烺说,“皇祖母、父皇、母后、皇兄和我,都看过,我们都觉着好,还能不好?再说,母妃你不放心就去看嘛,干嘛唉声叹气的?”   自从得罪了郑太后,徐妃在宫里就说不上话了,她说,“我倒想去,就怕太后娘娘不允。”   “想去就去呗,又没人禁母妃的足?”荣烺觉着挺简单的事,不明白母亲为何发愁。   徐妃特意想去瞧瞧儿子的新房,“我在后宫,每天除了去万寿宫请安,没有皇后娘娘允准,再不能出仪凤门。”   荣烺说,“那跟母后说一声不就成了。”   提到郑皇后,徐妃也气闷,道,“宫里的事,皇后也是要跟太后娘娘商议的。”   “那你请安时直接跟皇祖母说不就成了?”荣烺捏着桂花糕,看母妃一眼,“母妃你这么犹犹豫豫的干嘛?”   徐妃心说,我不是发怵跟万寿宫打交道。她又不敢说郑太后不是,叹道,“你皇祖母是个有威仪的人,我胆子天生小,就怕提了,她老人家嗔我事多。”   “那我给你出个主意,你会做这么多好吃的点心,给皇祖母做些点心孝敬,再一提,一准儿成。”荣烺根本没当啥大事,“皇祖母怎会不体谅你做母亲的心呢。”   徐妃委实不放心儿子大婚礼的准备,哪怕再多人告诉她,样样齐备,她也非得亲眼瞧见才能放心。   为了儿子,徐妃硬着头皮给郑太后做了三天点心,这才战战兢兢柔声细语的提出想去儿子婚房看看云云。郑太后直接就允了。   徐妃松口气,带着宫人内侍过去细细瞧了一回,然后又问了一回,其实也没说哪里有需要添减的。她就给调整了下正殿摆设,就回麟趾宫了。   但心里,就这样有了底,慢慢的放了下来。   等阿绵成亲就好了。   大长公主一向与万寿宫交好,嫁了亲孙女,还能不跟阿绵一条心么?   待阿绵东宫之位定了,她也就能彻底安心了。   女人,到底得看儿子,得生得出儿子才行。   徐妃微不可察的轻轻一哼,转头唤来宫人,找出她准备的,给儿子媳妇的大婚赏赐又瞧了一回。 第247章 灯灭之五零   殿下 正文第二四七章   荣绵的大婚礼盛大而隆重,礼部翰林院内务司齐齐出动,迎亲前一日,皇子妃的嫁妆就浩浩荡荡抬进宫来预先布置。   荣烺还去瞧了一回,姜颖虽还未进宫,但新房什么样式什么尺寸,内务司张总管早就带着图纸去大长公主府回禀过了。大长公主家的嫁妆就按着新房来的,有大长公主身边的女官指挥着摆放,家俱摆设一应俱全,还有诸多不必摆出来的,就暂时封存在皇子妃的库房。   第二日,迎亲正日。   时人迎亲是在傍晚,荣绵这日,除了沐浴更衣打扮的红光闪闪外,忙的都是旁人。   如顺柔长公主、云安郡主、乐平郡主、郢王世子妃郑氏、郑国公夫人等这些宗亲皇戚,无不是一大早便进宫,陪着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说话。   荣烺自然也放假了,她带着颜姑娘、罗湘、史姑娘一起招待跟着母亲、祖母进宫的宗室女与官宦之家的女孩儿,荣玥不在宫里,荣烺让荣玥去了大长公主府,用荣烺的话说,“去陪一陪阿颖姐,听说成亲的女孩子要有许多朋友陪伴才行。”姜家重要子弟都在嘉平关,留在帝都的多是旁支,荣玥既是宗室,又与姜颖关系好,再合适不过。   如此,荣玥就去了大长公主府。   其实,跟皇家做亲很有些悲催。   就拿来到贺的人来说,大长公主府也亲戚不少,交友广阔,可关键是,大长公主的亲戚,同样是皇家的亲戚。她家的朋友,都是皇家的臣子。   大家当然也都会来大长公主府添一份热闹,但家族主要成员肯定是往宫里去啊。   以至大长公主府来贺喜的人,比照添妆那日,明显降一档次。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荣玥来了也没旁事,就是在姜颖房里与姜家姐妹们一起说话。也不用说旁的,荣玥就把昨日抬嫁妆布置屋子的事说一说,就够半日谈资了。   姜颖午膳后开始沐浴梳洗,请的梳头人也是帝都有名的全福人颜老夫人,颜相的母亲。颜老夫人与大长公主是至交,年少时曾做过大长公主的伴读,彼时大长公主在宫里是有名的不恭顺,与嫡母显德皇后不睦,还顶撞过太.祖皇帝,后来成亲,嫁了边塞将领,在公主里真不算嫁的好的。   颜老夫人能做大长公主伴读,属于出身成,但在家族不大受重视类型。后来,颜老夫人嫁了颜家。   彼时颜家可无如今的显赫,颜老太爷也非帝都出众子弟,属于那种出身家好,天资平,没啥大出息但我也不惹事类型。   颜老太爷还有一样好处,乐天知命,就在帝都做了个六品小官儿。因有家族庇护,官做的安安稳稳,而且夫妻恩爱和睦——   颜老太爷是帝都有名的怪人,坚绝不纳妾。年轻时因颜老夫人想给丈夫纳小,颜老太爷还生过一场气,到兄长家一连诉苦半个月。   传为帝都奇闻。   然后,颜老太爷就生了个不得了的儿子。   颜相少时便展露天资,颜家族长是他亲大伯,一见侄子出息,各种人脉资源重点培养。颜相成名极早,当年春闱,他与齐尚书同届,齐尚书是状元,颜相居榜眼。   颜家举倾族之力支持颜相,随着颜相登顶内阁,颜家由原来的中等家族,一跃为顶级官宦大族。   今日,大长公主便请好友颜老夫人来给孙女梳头。   也是盼着孙女如颜老夫人一般,年轻时夫妻恩爱,年迈时儿女成才。   颜老夫人将七尾凤钗稳稳的戴在姜颖梳好的发髻上,凤嘴垂下珍珠流苏映着姜颖眉心的凤凰花钿,相映成辉。   大家齐声夸好。   姜夫人更是激动喜悦不舍齐交加,明明是笑着的,却红了眼眶。   大长公主望着大孙女,心中亦是无限欣慰。   宫里荣绵也早早换了喜服,内务司张总管亲自看着时辰,提醒大殿下要起驾去迎亲了。荣绵还不能直接去,他得先辞过祖母、父皇、母后,然后才能带着史太傅、郑国公两位正副使,以及十二位勋贵官宦子弟的男傧相,还有八百护兵,往皇子妃娘家迎亲。   荣烺激动的不成,跟长公主说,“姑妈,咱们这就去皇兄宫里吧,一会儿阿颖姐就要来了。咱们先准备着,先去热闹热闹。”   顺柔长公主也是一身胭脂红的喜庆打扮,笑着起身,“这话是。”向郑太后郑皇后行一礼,“母后、皇嫂,那我们就先过去了。”   郑太后叮嘱几句便令女眷们都一起去了,这样的喜庆日子,自然越热闹越好。   徐妃望着大家都去了,心里无数酸楚,却不敢在万寿宫露出分毫,她亦起身行礼道,“娘娘,那我也先回吧。”   “你去吧。”郑太后未再多言。   徐妃一直憋到回宫才落下泪来,她堂堂一宫之主,位居妃位,她亲儿子成亲,竟没有她娘家人来参加婚宴。   后宫妃嫔,何尝有人受这样委屈。   宫人见徐妃哭泣,连忙上前解劝,“大喜的日子,娘娘纵欢喜,也别这样。叫大殿下知晓,该担心了。”   徐妃也知今天是儿子大喜的日子,勉强收了泪,哽咽,“你说的对。明天给阿绵阿颖的东西,拿来我再瞧瞧。”   宫人忙去捧来,又奉承无数宽心的话,才将徐妃哄的略好些。   荣绵一行到大长公主府,大长公主府已备下招待正副使与男傧相的酒宴,大家只是略坐而已。待荣绵向大长公主姜驸马、姜将军姜夫人行过半礼,就可去新房接走新娘了。   皇家婚礼,喜庆中都带着三分庄重。   姜洋亲自背妹妹出门,一直送到二门外的七宝凤鸾车上。姜颖握着团扇,父母亲人,连同祖父母都送到门口,望着她的眼神里满是牵挂不舍。姜颖一时间也生出无数舍不得。   有宫人在耳际轻声提醒,“娘娘,这就要放帘子了。”   姜颖顿了顿,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她。   荣绵似是看出姜颖的不舍,脸上有些发热,上前温声道,“没事儿,过三天咱们就回来。”   边儿上听到这话的都轻轻笑起来,大家都很矜持,担心笑出声让新郎倌儿大殿下不好意思。   三天回来。   那就是三朝回门了。   姜颖脸颊微红的点了点头,见兄长与荣绵都在车畔,祖母的腰背依旧那般挺直,心下顿觉安定无比。扶着宫人的手坐在车中宝座上,宫人上前放下车帘,随着内侍一声“起驾”,车驾缓缓移动,姜颖心中没来由的浮起一阵失落:啊,嫁人了。   嫁人,从此离开出生长大的地方。   到另一个地方去生活。   再回来,就不再是姑娘,而是姑奶奶,皇子妃娘娘。   姜颖想,原来我一直以为的家,是我注定要离开的地方。   从我离开的这一刻,那里就会成为一个新名词,娘家。   爽朗明快如姜颖,也不禁有几分郁闷了。   好在,她很快打起精神,她又不是嫁往几千里远的外地。祖母说了,以后就同祖父一起长住帝都。而且,宫里太后娘娘、陛下、皇后娘娘还有公主,都是熟的。   哪怕徐妃娘娘,也是一早就认识的。   车轮辘辘。   和着街上此起彼伏的赞叹声。   七宝凤鸾车自大长公主府出发,绕了大半内城,终于又回到朱雀门,伴着庄严的礼乐声,缓缓驶入这煌煌皇城。 第248章 灯灭之五一   殿下 正文第二四八章   宫中宴会自有规格,故而婚宴虽比平时更热闹些,却也不会离了格。   荣烺在后殿陪姜颖用过晚膳,看阿颖姐没什么不习惯的,她就借着更衣的名儿出去了。姜颖陪荣烺长大,再熟悉她不过,与颜姑娘交换个眼色,颜姑娘道,“我出去看看。”   姜颖点头,荣烺这必是听着外头热闹,要去外头瞧瞧的。   颜姑娘在更衣室门口等到荣烺,果然,荣烺拉着她的手,“阿颜,咱们去瞧瞧姑妈姨妈她们。你母亲也来了。”   命妇们在后殿用膳。   颜姑娘说,“殿下想看就看,不用找这些理由。”   荣烺正色,“有个理由不显得正当么。”让宫人去取一套酒杯酒具来。   颜姑娘一笑,与她一起去了。   后殿非但有宗室命妇们一起吃酒,亦有乐舞,热闹的很。荣烺有模有样,先举着杯子敬上首之位的顺柔长公主,长公主笑饮一盏,揽了荣烺在怀里,“你杯里是什么酒?”   “果酒。我今儿不能吃醉,我得照顾大家伙儿哪。”   长公主给她逗笑,问,“皇子妃用过膳了?”   “用过了。有阿湘阿史陪着阿颖姐,我出来跟大家说说话。”荣烺问,“姑妈今天席面儿还成不?”   长公主道,“要今儿还不成,内务司总管就该引咎辞职了。”   荣烺陪长公主说会儿话,下去敬了乐平郡主、云安郡主、郑氏郑国公夫人,其他诰命夫人、宗室贵妇见她过来,纷纷与她说话,大家说笑一回。   荣烺就辞了长公主出去了。   长公主令身边女官送荣烺到大皇子妃那里去,荣烺说,“我难道还不认识路。”她凑到长公主耳边,“我去前殿瞧瞧。”   长公主笑,“那有什么好瞧的?”   “没见过嘛。”   “去吧。”并不拦她,令女官随侍,“把公主照顾好了。”   万寿宫是在仪凤门外,以西的宫殿,并不属后宫。荣烺自幼在万寿宫长大,她对于前朝后宫的分野就不大看重。   如今去前殿,不过迈两步路的事,守门的内侍也不敢拦她。   荣烺过去,她不准人通传,守门口悄眯眯往里看。   郢王自然在首席,帝都宗室不多,郢王就带着两位郡马、郑国公等人招待几位姜氏族人。内阁以颜相为首,居次席。其三便是以楚白两位大将为首的武将,之外依旧是勋贵、朝臣依官爵位分席次而坐。   荣绵在外殿与大家吃酒,宗室文官都偏文雅,顶多做两首诗赞颂下今日大殿下之喜,武将那边就不一样了,能挨个轮着敬,明摆着灌酒。   好在荣绵一向以温和仁厚示人,他素来端得住,武将们也就不好闹得太过。   荣烺跟颜姑娘说,“阿颜,你看史师傅,笑的大牙都露出来了。”   颜姑娘笑,“史师傅这是为大殿下高兴哪。”   “谁不高兴?我也为皇兄高兴。”自从史太傅因荣烺提议给大皇子婚仪增加一位副使,而大赞荣烺后,荣烺就对史太傅看不顺眼,“就史师傅笑的这么欢。”   颜姑娘问,“殿下你要不要进去?咱们不能一直趴门口啊。”   “我还以为得什么样呢?原来就这样啊。”荣烺皱皱鼻尖儿,“酒气熏天的,没啥好看,咱们回吧。”   荣烺没进去,她直接回姜颖那里,跟姜颖说了一回前殿后殿大家吃酒的事,还自师自通故作玄虚,“我看皇兄被灌不少酒,估计一会儿得叫抬回来。”   姜颖吩咐女官,“让厨下备些醒酒汤。”   荣烺笑,“阿颖姐,你还挺关心皇兄的啊。”   姜颖自幼在嘉平关长大,羞涩中带着七分坦荡,“我们是夫妻,我自然关心他。”   大家都笑,“就是这个理。”   姜颖道,“你们别笑我,我年纪长,最先成亲。待你们成亲,也有这日。”   姜颖关心人也是大大方方的关心,又与女官道,“一会儿拿件厚料子披风过去,跟殿下的近侍说,夜里风寒,给殿下披上,可搪寒气。”   她这样大方,大家反不笑了,心里都觉着姜颖细致周全,待大殿下好。   待酒宴散去,大家先送大殿下,然后告辞出宫。   荣烺看她皇兄回来,也就告辞了。   回到万寿宫,荣烺去正殿找祖母一道休息,说到今夜宴会之欢,荣烺说,“我看比过年更热闹三分。”   又说到阿颖姐对皇兄的关怀,“祖母你真是好眼力。阿颖姐多好啊,担心皇兄吃多了酒,还让宫人备下醒酒汤,还打发人给皇兄送披风。”   郑太后也很满意,笑道,“他两个是很好。”   荣烺点头,“接下来我就等着做姑妈了。”   郑太后被她这神来之语逗的大笑,荣烺奇怪,“本来就是这样啊。我听林妈妈说,人成亲后就要生小娃娃了。”   郑太后搂着她,“是啊,我阿烺说的对。”   第二日新人过来参拜,郑太后看他二人一个温润如玉,一个端庄秀丽,两人眉宇间都带着新婚夫妇的喜悦,令人见了也不禁生出三分欢喜。   郑太后道,“既做夫妻,就是一生一世。盼你们恩爱和睦,白头到老。”   两人都有些羞涩的应了。   郑太后令柳嬷嬷亲自颁下赏赐,光礼单就念了半刻钟。   荣烺正式见过皇嫂,姜颖自然准备了给荣烺的礼物,是一整套的蔷薇花首饰,用桃粉、梨白、正红、碧绿各色宝石镶嵌的项链、步摇、发簪、耳坠、手镯、腰佩等,华美至极,美丽至极。   荣烺说,“真好看,谢谢皇嫂。”   姜颖见荣烺喜欢,心里也很高兴,“你一向喜繁华,太素雅的不适合你,我一见这个就觉着与你是极配。”   在万寿宫说会儿话,到了下朝的时间,两位新人就往昭德殿拜见父皇去了。J   荣晟帝的赏赐只略逊郑太后一线。   待到凤仪宫,郑皇后的赏赐也很丰厚。最后,两人去的麟趾宫。   徐妃虽遗憾娘家侄女没能入选,但心里也知道,纵侄女入选,也做不了正妃。她对姜颖还是很满意的,新人行过礼后,就一手拉一个坐下,眼圈儿微微泛红,“我可算是盼到这一日了。”   “我的儿,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徐妃拍拍姜颖的手,问她,“阿绵待你可好?”   姜颖:这头一天刚成亲……   姜颖做个极羞涩样,看荣绵一眼。荣绵轻咳一声,好笑,“母妃,昨儿刚成亲,儿还能欺负媳妇不成?”   徐妃自己也笑了,“我就这么个意思,你们都是好孩子,以后厮抬厮敬的,再没有不好的。我就是担心,白问一回罢了。”   徐妃想,儿子这一娶媳妇,我在宫里也不孤单了。拉着姜颖说了许久话,“阿绵宫里的事,我就交给你了。你放手去管,若有不听吩咐的,你来告诉我,我必不叫你吃亏。”又跟儿子说,“阿颖是你姑祖母捧在手心养大的,她在宫里这几年,温柔懂事,端庄大方,你们要好好相处,做一辈子的好夫妻。”   姜颖想,徐妃娘娘虽不及皇后娘娘威严,说话也挺暖人心。   徐妃瞧着时辰,没多留他们,“我是想你们在我这儿用午膳的,可今儿是成亲的头一天,你们得回自己宫去,我就不留你们了。你们这就回吧,别耽搁了午膳。”   二人辞过徐妃,就回自己宫去了。   荣绵既已大婚,史太傅与颜相商议,“大殿下如今也大婚了,我想着,咱们是不是上个折子,正式请大殿下入朝听政。”   颜相道,“史相与我想一处去了,我也正想这事。不如今日一道议议。”   这其实没什么好议的,打三年前,荣晟帝就令大皇子每天抽出半日到各部学习差使。如今大殿下大婚,今上只此一子,入朝听政理所应当。   此事奏上,郑太后荣晟帝即刻应允。   由此,荣绵正式入朝听政。 第249章 灯灭之五二   殿下 正文第二四九章   荣绵正式结束课业,入朝听政。   姜颖也开始学习管理宫务,后宫之事暂不必她,但她嫁过来,大皇子宫从此有了女主人,自然所有庶务都由姜颖接手。   三朝回门礼,姜颖说起来都感慨,“幸而我在宫里住过好几年,知道些宫里规矩,我们宫的女官总管还算得力。”   大长公主道,“凡事习惯就好。眼瞅就是重阳节,你们的重阳礼备的如何了?”   姜颖道,“小忠备了几样,礼单给我瞧了。我们宫里也没个先例比对,我跟许嬷嬷商量着拟了拟。”拿出来给祖母看,请祖母帮着掌掌眼。   大长公主看看,点头,“这就行。既无先例,你们就做个先例。四平八稳又照顾到各个长辈的喜好,这就不错。”   姜颖说,“那我就照这个备了。”   大长公主看她精神爽快,就知孙女过的不错。   姜夫人还拉着闺女问了些私密事,姜颖挺不好意思,“我与他都好相处,这能有什么不好的。”   姜夫人笑,“这做孙媳妇,跟以前可不一样。”   “公主也说,以前都叫阿颖姐,现在叫皇嫂,还有些不习惯。”   听的大长公主姜夫人婆媳都笑了,要说最令姜夫人放心的就是,闺女姑嫂关系好。   姜夫人道,“你这里安顿下来,我与你父亲也要回嘉平关了。”   姜颖难免不舍,问,“父亲母亲何时动身?”   “这天儿冷了,我们打算过几天就走,不然,过年时嘉平关没个主事人不成。”姜夫人道,“待明年开春我再来,给你哥和阿锦定亲。还有他俩成亲的事,也不能再耽搁了。”   姜颖点点头,“若非我这事折腾人,我哥跟阿锦应在前头的。”她做妹妹的,反是先于兄长出阁。   “话怎么能这么说?这得看算出的吉日。今年他俩的吉日都在前半年,咱们两家商量着,还是待公府出孝,既热闹,也不委屈了阿锦。”   姜颖问,“祖父祖母就在帝都吧,不回嘉平关了吧?”   大长公主道,“我们就不动了。过几日,你父亲继任大将军的圣旨就会明发,以后驸马与我就在帝都城长住。”JS   姜颖有些欢喜,可不知为何,又想起少时一大家子人在嘉平关热热闹闹的场景。今日之富贵自远非当年可比,只是,从此家人两地分离,兄弟姊妹各有归处,再想重聚怕是难了。   荣绵在前殿也受到细致招待,小两口在大长公主府用过午膳,略歇了歇方告辞回宫。   如此,大婚礼正式结束。   姜将军姜夫人回嘉平关前,宫里荣晟帝特意设宴,款待自己表兄兼亲家。   转眼过了重阳,便是年了。   这一年的帝都与往年差不离,只是辽北不大平静,虽无大仗,但小股匪类不断,郑骁恐明春匪患增多。   郑太后让荣烺读折子,荣烺说,“我听阿弢哥说,辽北冬天冷的不得了,滴水成冰,雪又大,等闲没人出门,怎么会有这么多土匪啊?”   她自顾自分析,“莫不是秋天收成不好,冬天没吃的,把土匪饿的受不住,出来打劫了?”   郑太后,“你怎么这么了解土匪啊?”   荣烺说,“古今同理。土匪都是些没收成的家伙,仗着力气大,只知打家劫舍,旁的一无所长。说来还不如街头帮派体面。”   祖孙俩讨论两句,荣烺继续读,“唉呀,还有村堡被屠的!这些狗东西,我是不在,我要在,一个个全都抓起来生剁了他们!”   待奏折读完,荣烺说,“这可怎么办?得让二舅舅想个法子,把这些狗东西全都抓起来!”   郑太后问,“什么时候学会骂人了?”   荣烺瞎得瑟,“我出宫时听人这么说的,有狗东西,还有臭王八,小崽子,都是骂人的话!特别威风!”   郑太后瞪她一眼,“别什么都学,学些好的。”   “祖母,这得先知道什么是坏的,才能对好的更有体会。”荣烺自有一套歪理,她问,“辽北的土匪这么厉害么?土匪又没朝廷的装备,大多是正常日子都失败的人,怎么会能屠一个村堡呢?”   郑太后阅历深,道,“辽北多山林,有些做奸犯科的往山林一逃,再带几个不识好歹的,便聚集成匪。这样的不成甚气侯。辽北事务更复杂,山高林密,路险弯多。有时,匪后面是人。”   荣烺瞪大眼睛,她想一想就明白了,“对,楚王当年乱世里还做过山大王的小弟哪。可现在太平盛世,还能有这样的事么?”   “太平是说江山大部分是靖平的。只是别高估人的道德,人为了权势钱财,所能做出的一切,是你难以想像的。”   郑太后面色从容,“同样,人性之光明,为了天下为了百姓,所做的一切,也难以想像。”   荣烺合扰奏折,问,“祖母,那这事要怎么办呢?”   “交给郑镇北便好,他驻辽北多年,自有分寸。”郑太后指尖微抬,“下一本。”   荣烺犹是忧心,“那这些死了的百姓,要怎么办呢?”   “死了只能埋了。待将匪徒绳之于法,他们的冤仇也便能报了。”   “是不是让辽北各村堡加强防卫?”   “你以为辽北是帝都啊。”郑太后道,“辽北民风彪悍,寻常妇人都能上马的。那里的村堡都有围墙,人们出行多结伴而行,便是遇着匪徒也能周旋战斗。这一股匪类,必奸狡狠辣,远胜寻常。这样的土匪,按理是不缺银钱的。”   “难道是渤海国官兵假扮的?”荣烺问。   “先前他们纵假扮匪类,也多是扰边,并没有屠杀平民的举动。”郑太后摇头,“这不像是同一拨人。”   “说不定是他们突然改变主意?”   “不是这样。”郑太后出身战功封爵的国公府,又掌政多年,对战事颇了解。郑太后道,“阿烺,你要知道,渤海国先前官兵假冒匪类扰边,那多半是年轻将军经验不充沛,他们又不敢轻易开战,故而假冒匪类打上几场,历练一二。”   “屠杀平民,尤其这种一村一堡的事,对战事影响极小,对正规军也起不到磨练的作用。难道他们缺衣少食,要屠杀一个小小村堡?”郑太后道,“刀在手,是不会缺钱的。哪怕是缺,也不至用这种不入流的法子。”   “这就是匪类所为。因为只有土匪,才会做出这种短视卑劣的事。”   郑太后问,“有没有辽北安抚使的折子。”   荣烺找了找,寻出来念给祖母听,与郑骁的奏章大差不差。荣烺说,“他跟二舅舅发折子前是不是商量过了,一点儿新意没有。”   荣烺促狭起来,说,“祖母,我替你批上一句吧?”   郑太后原本悠闲的倚着引枕,听这话不禁坐起来,笑问,“你皇兄还不敢说替我批上一句呢?你就要替我批了。”   “我这突然间手痒。”荣烺央求,“让我批一句吧,我现在字写的很好了。史师傅前儿刚夸过我。”   “你不跟史太傅闹别扭了嘛。”   “我不跟他一般见识,已经宽宏大量的原谅他了。”荣烺拉着祖母的手臂撒娇,“让我批一下。”   “批吧批吧,别胡乱写。”   “我知道。”荣烺提笔醮墨,把两份折子都批了,写的是,“你俩谁抄的谁?再上一样的折子,我就要火了!”   批好后拿给祖母看,郑太后:……   荣烺还一脸邀功,“看我批的好吧?以后再有这种糊弄事儿的,祖母你就交给我,我保管一回就把他们收拾好了。”   郑太后努力按下要飙脏话的冲动:这是批了个狗屁啊!   荣烺已经得意的放下批好的折子,拿起本新的,一脸孝子贤孙的体贴样,“祖母你躺着,我继续给你念啊!” 第250章 灯灭之五三   殿下 正文第二五零章   荣晟帝看到闺女批的奏章,强忍半日还是笑出声来。   荣绵凑过去看,哭笑不得,“阿烺你这写的什么?奏章是大臣用来禀事的,不能拿来玩儿。”   “我这是玩儿么?”荣烺指给兄长看,“皇兄你瞅瞅,这两份奏章,大差不差的,一看就是事先商量过。”   荣绵听政时间长,对政务更为了解,同妹妹解释道,“地方大事,既关军务又关政务,肯定是边军与巡抚衙门一起处理的,所以奏章相似并不奇怪。”   “虽是同一件事,但边军主边防安危,巡抚主地方政务。像镇北军的奏章,这样写大差不差,边防尚且安稳,流匪未再作案。巡抚这样写就不合适,地方遭遇流匪,巡抚手下也有官兵捕快,他既主政,应该做出相应的政务上的举措,而不是人云亦云。”荣烺指指辽北巡抚的奏章,“看这儿,啥啥没有。白吃饭的。”   “皇兄,你再看我这回批,通俗易懂,一语中的,直击要害,还恩威并施。”最后不忘把自己夸一通。   荣绵道,“那也该写的文雅些。史师傅一向主张辞令美,你这写的,市井俚语般。”   “这是为了让辽北巡抚感受到我的威严。”荣烺撇嘴,“辞令美是对当差当的好的大臣说的,这种奏章写个乱七八糟的,还想要辞令美,做什么美梦哪!”   荣烺觉着自己做的可对了,她问父亲,“父皇,你看我批的如何?”   荣晟帝笑,“甚美,甚美。”   荣烺愈发得意,朝兄长扬扬下巴。荣绵不赞成的看向父亲,父皇怎么能对妹妹的失礼视而不见呢?   荣晟帝对母亲道,“咱们阿绵是仁厚君子。”   荣绵郁闷,“这是夸赞么?”   “当然。”荣晟帝唇角微弯,“这折子,阿绵你也批一批。”   宫人捧来笔墨,移来灯烛。   荣绵只取了辽北巡抚的折子,放在身边茶几上铺平,提笔写下:未见汝有安民之举。   荣绵顺势教导妹妹,“你看,这就把话说明白了。又文雅又简单。辽北巡抚看到这折子,也就明白自己的不足之处了。”   荣烺点头,“皇兄你这批的是不错,也挺有威严,我估计辽北巡抚一见,冷汗都得下来。”   “只要他将不足改了,还是能继续任官的。”   荣烺向往的说,“等我像皇兄这么大,也要像皇兄这样既稳重又可靠。”   荣绵看妹妹眼睛里都是孺慕之情,不禁笑道,“阿烺现在也挺好。”虽然有点淘气,可小孩子哪儿有不淘气的。   荣晟帝看向母亲,郑太后微微一笑。   孩子们都渐渐长大了。   不过,第二天折子由内侍官送交内阁,内阁里没一个傻的。大殿下荣绵的字体,大家都认识。大殿下温厚稳重的风格,大家都熟悉。   一看就知道,下面这句是大殿下批的。   至于上面这句“你俩谁抄的谁?再上一样的折子,我就要火了!”的批语……   兵部尚书不得不拿着折子跟颜相商量,“这字瞧着生。”   颜相一看,召来史太傅齐尚书同议,齐尚书眉眼一弯,史太傅唇角一抽,喃喃,“简直太离谱了。”军政大事,怎么能让公主随意乱写?   刑部尚书户部尚书吏部尚书见有新鲜事,也一起过来同观。   颜相瞅向二人,史太傅说,“这是公主的字,想来是公主批写的。”   户部赵尚书皱眉,“公主尚在稚龄,如何能批写奏章?”   史太傅说,“公主每天要念书,这想必是在太后娘娘身边见了,得了娘娘允准才写的。”   “这不胡闹么。倘太后娘娘口谕,公主代为批写也罢了。何时见太后娘娘批过这样的话?必是公主自己的主意。”赵尚书道。   齐尚书拿起折子,又笑了一回,“我看批的不错。辽北李巡抚奏章惯来这般,不像一地巡抚,倒似郑镇北的应声虫。地方上军政不和是大忌,可也不是叫他去做应声虫的呀。赵尚书你前儿不刚说过此事么?”   赵尚书道,“一码归一码。公主没有批奏的权力。”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礼法无此规定,章尚书你正管刑部,刑法可有此限,不准公主批奏章呈。”齐尚书问刑部章尚书。   章尚书,“齐尚书,虽法无此限,可从情理上讲,自太.祖皇帝开国,从无此例啊。”   齐尚书一摆手,“这我就不多言了。不过,这事儿我可不管。你们谁觉着不妥,你们自己跟公主说。”   大家齐齐看向颜相,颜相顿觉一雷顶脑门儿上了。   颜相不负众望,“我会求见陛下,向陛下说明此事。”   除齐尚书外,大家纷纷道:   “可得跟陛下好生说说,这不成体统啊。”   “是啊,公主年少,也不能太过娇惯。”   “批奏章呈向来是国之大事,镇北将军跟辽北巡抚一收到回批,估计全得傻眼。”   “还是大殿下,这批的多稳重多周全。”   “是啊,奏章可不能给公主拿来玩儿。”   颜相淡然听完,颌首,“你们的意思,我知道了。”   齐尚书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脚下踩着暖烘烘的脚炉,唇角的笑映在腊月初的暖阳里。文史轻手轻脚的过来,为齐尚书续上一杯热茶。 第251章 灯灭之五四   殿下 正文第二五一章   颜相秉承首辅的职责,陛见时提及公主批奏章之事,委婉建议,“公主正当学习的年纪,朝务于公主而言有些沉重了。臣等见回批生疏,都十分震惊。陛下,还是让公主以学习为重,大殿下在公主的年纪,也是专心读书的。”   荣晟帝道,“这不过偶然罢了。卿等不必介怀。”   颜相传达到内阁的意见,便未再多言。   倒是史太傅给荣烺上课时,私下问她此事,荣烺说,“我还得跟皇兄学哪。”   史太傅道,“殿下有事,先跟大殿下商议,别直接就在奏章上写,把我们吓一跳。”   “这有什么可吓的?史师傅,你胆子可真小。”   史太傅,“我胆子小?奏章从来都是太后娘娘、陛下、大殿下回批,陡然见生疏字体,能不吓人。”   “旁人不认得我的字,你还不认得?”   “认得。所以我才私下提醒殿下,您可别写了,大殿下也是学着处理政务好几年,现在才开始学着批奏章的。”   荣烺说他,“史师傅,你知道你为何只能做尚书,做不到首辅不?”   史太傅脸一僵,“这叫什么话?”   “你就是太拘泥了。”荣烺说他,“成天揪着小事叽叽叽,还凡事都要寻个章呈,觅个先例。你是一部尚书,内阁辅臣,你得把视野打开,打开!”   荣烺做个推窗子的动作,“你得这样,才有望升首辅。”   “我,我,我可没想做首辅。”   “你现在想你也做不成啊。”荣烺直接把史太傅戳个半死,心里淌血。J   史太傅极力挽尊,“为臣者,为的是治国安天下,何在乎位尊位卑?”   荣烺啧啧两声,“口是心非。你就这点不好,不如齐师傅实诚。齐师傅就很想做首辅。”   史太傅瞪大眼睛,“有这样的事?”   “是啊。可他干不掉阿颜她爹,只能做尚书了。”荣烺鼓励史太傅,“史师傅你加把劲,把心用正道上。”   史太傅堂堂一部尚书,虽则震惊于齐尚书的政治野心,也没被荣烺绕晕,“我现在说的的不是正道?”   “那我问你,内阁说我的时候,你有没有为我说话?”   “当然说了。殿下虽是胡乱批的,也必是经太后娘娘陛下同意的。”   “顶多是批的不够好。那能说是胡乱批的么?”荣烺挑剔,问,“齐师傅怎么说的?”   史太傅道,“我可不是齐尚书,就知道向着公主。我得秉公而论。”   “秉啥公啊秉公?当初我说给皇兄大婚添位副使,你怎么不去秉公?说向无此例呢!”荣烺问到史太傅的私心,“你就不像齐师傅那般为我说话,也不能在内阁落井下石。你当时就应表态,你是我的师傅,跟我关系近,不便评论。”   荣烺道,“别跟那些起哄架秧子的学,我有利于你,你就使劲儿夸我。对你无利,你就不帮我?我就不信,你以为后没用我的时候?别到时张嘴家国闭嘴天下的,看我理不理你!”   “怎么能这么说呢?咱们可都是一片丹心可对日月的人。”史太傅道。   “少来。再叫我知道别人说我你不帮衬,还跟那些说我的人一伙,咱俩就一拍两散!从此各不相干!”   “看殿下,这都到哪儿去了。我还不是好意,担心你受人指摘。”   “你们做官不有句话么,当朝为官,岂能怕参。我可是公主,我怕你们说?”荣烺从来不带怕的,她眼睛微眯,瞅着史太傅,“我只是不想我在意的人站到我对面去。”   “老臣可没有。难道老臣放着诸多差使不做,故意跟公主做对?”史太傅自认一片好心善意,“可老臣天生这性子,遇着不妥的事难免要说上两句。公主难道是不能纳谏的人?您不常自诩度量宏大么?”   “再说,您得明白,此事既有议论,便有争议。”   “你站我这边儿就行了。争议不用管,我自有法子。”   “什么法子?”   “不告诉你。”荣烺问,“我说的话,史师傅你记住没?”   史太傅道,“就是时时刻刻站公主一边儿呗。”   “对。”   “人家看我这样没原则,以后我但凡为公主说话,也就没多少人能信我是出自公心了。”   “你现在替我说话,难道有人信你是出自公心哪。”   史太傅被这话刺了一下,呆了一刻,正色道,“臣每言皆自公心,不论人信与不信,臣自己是知道的。”   荣烺好奇,问,“那你凭公心论,我那奏章批的如何?”   “虽于礼不合,”史太傅顿了顿,左右扫一眼,见只有林司仪还远远站着,悄与荣烺道,“话直白些,却颇解气。”   荣烺一乐,低声问史太傅,“你也看辽北巡抚那奏章不爽啊?”   史太傅轻哼,“全无文臣气节。”   与荣烺道,“巡抚当安民抚民,与边军既合作又分离,彼此为后盾,保一方平安。繁衍人口,治理地方。不是叫他去给镇北军做手下的。”   荣烺问他,“你这些话在内阁说过吗?”   史太傅一噎。   荣烺继续问,“史师傅,你为何不说?你不是最正直最有公心的人么?”   史太傅脸颊热烫,继而通红,当天课未讲成,惭愧退下。J 第252章 灯灭之五五   殿下 正文第二五二章   如果史太傅只是寻常官僚,他其实有千百种借口搪塞荣烺的问题。   可如果一国太傅也只是寻常官僚,那便是朝廷与皇室的悲哀了。   史太傅神思不属的离开皇宫,他甚至没有回内阁回工部,他骑着马,漫无目的走了不知多久,心中盘旋的只有一句话:我现在成为了一个面目庸碌的官员吗?   当年。   当少年时立下的志向,还在吗?   史姑娘几人都等着上课,结果,等来的是史太傅离宫的消息。荣烺也没想到她一句话威力猛烈至此,哎,平时瞧着史师傅嘀嘀咕嘀嘀咕的没个完,还以为他把圣人之言当经念,没想到,史师傅还真有些明臣的自尊心啊。   荣烺替史师傅遮掩一二,“史师傅临时有事,咱们自己看会儿书吧。”   颜姑娘有些奇怪,自史太傅任公主的经学先生以来,从来都风雨无阻,便是偶尔公主请假调课,史师傅都会表露不满,觉着公主学习不用功。   这得什么事,才令史师傅主动请假啊。   荣玥不疑有他,“那咱们就自己读书。肯定朝廷有大事,史师傅从来不落课的。”   大家读一读书,这事于荣烺就这么过去了。   史太傅却直接跟朝廷请了三日假,说是心绪不宁,要反省自身。   大家都奇怪死了,依史太傅的名声威望,竟然心绪不宁到要反省自身的地步。不说内阁诸大佬,便是颜相都有些好奇,琢磨要不要拎二斤人参到史府一叙。   颜相身为首辅,毕竟矜持。于是,在长女放假回家时,漫不经心问及此事。“听说那日史太傅原是要去给公主讲学,结果,讲学未成便离宫而去。可是有什么缘故?”   颜姑娘不答反问,“父亲的意思是?”   颜相知道长女这是要他拿进一步的情报来换,只得无奈道,“之后史太傅请了三日假,如今虽重回内阁当差,性情却与往日大不相同。”   “不相同?”颜姑娘道,“我们上次结课后,就没再上过史师傅的课了。再上课得明年,父亲,怎么个不相同法?”   “话少,人却更端庄了。”   端庄这种形容字眼……   颜姑娘时常怀疑她爹当年怎么中的榜眼。她想了想,“那天是很奇怪,史师傅照常去了,结果,课没讲,自己就走了。”   颜相可不会被三言两语糊弄过去,“这当中必有故事。”   “什么故事我不清楚,公主没提。史师傅单独跟公主在讲堂边儿上的抱厦里说的话,就只有林司仪陪着,我们都没在眼前。”颜姑娘一向对荣烺有些无脑吹,感慨,“想必是公主的智慧启迪了史师傅,令他突然了悟人生,从此有了大境界。”   颜相强忍着没翻白眼,摸摸膝上打磕睡的白猫,看来史太傅的反常的确与公主相关。   指尖插进猫咪柔软润长的毛发里,颜相习惯性的给猫儿梳理毛发,他十分了解史太傅,单独与公主在抱厦说话,嗯,想来必是规劝公主批奏章的事。   依公主的性情,没跟史太傅翻脸挠史太傅两把,就是好修养了。   怎么倒是史太傅突然反常,还反省己身起来?   难道公主真有这种智慧把史太傅给启迪了?   室内蜡梅无声绽放,散发着淡淡幽香。颜相眼睛眯成细长形状,不过,这是好事,史太傅如今倒有些老成威望的样子了。   像齐尚书就走的直球路线,他与公主关系近,直接问公主,怎么把史太傅给点化了。   别看荣烺平日有点儿爱显摆,爱听好话的嗜好,她颇知轻重,并不说那日之事,反是说齐尚书,“这是哪里的话?”   “以前史老头还好糊弄,现在不得了了,我看他能去御史台当差,那一脸的刚正不阿,生人勿近。中午用餐时,我把胡萝卜挑出来,都给他瞥好几次。”   荣烺哈哈笑,“史师傅经常说,物力维艰,当俭仆为上。齐师傅你难道怕他看。”   齐尚书直叹气,“我倒不怕他看,可他一边看一边念叨江南的暴雪河南的饥荒,真愁死我了。”   荣烺一脸正直的感慨,“真是位令人敬重的长者啊。”   齐尚书瞥荣烺,眼神中的郁闷直接能把荣烺给吞没了。荣烺笑,“百人百脾性,哪儿能都一样?史师傅可能天生就这性子。”   齐尚书看她这没良心的样儿,也笑了,问,“史家过年应给殿下送些厚礼,以作酬谢。”   “只要大家有所进益,就是没礼物我也高兴啊。”荣烺只要史太傅别总来叨叨她就满意了,至于旁的,史太傅若能将心都用在朝政上,当然最好不过。   啥都没打听出来,齐尚书愈发笃定是荣烺点醒了史太傅。   啧,以前史老头有些傻,还好对付。现在一改往时迂腐,走正直忠良路线,怕真要老树常青了。   腊月事忙,齐尚书也没多少时间与荣烺斗嘴,午膳都未留,便辞出宫去。   宫里也颇忙碌,荣烺又过上去岁每天接待诸诰命贵女的日子。腊月底的时候,郢世子夫人郑氏进宫,既为送年礼请安,还有一桩喜事与姑妈郑太后、妹妹郑皇后、以及荣烺分享,“阿玥的亲事,我为她定下来了。”   荣玥羞的脸颊微红。郑氏笑,“这次进宫,除了给姑妈、妹妹请安,还想告诉你们这桩喜事。”   郑太后问,“定的哪家儿郎?”   郑皇后也等着听好消息。郑氏道,“我生于大族,嫁于宗室,深知家大业大担子重。阿玥这里,我就想给她寻一户简单的,知根知底的人家。”   郑皇后心说,姐姐还认识这样的人家?   知根知底的故交不少,可哪一户不是大家大族。   就听郑氏笑道,“这孩子姑妈妹妹都认得,公主也知道。”   荣烺急性子,“姨妈说的是谁?”   郑氏笑,“不是旁人,就是现在管理官学的白馆长,阿翡。”   郑氏择的这人,连郑太后都吃惊不小。   郑氏继续说,“我与阿翡母亲自幼相识,这些年也没断了来往。阿翡这孩子,才干是大家都知道的。他至今未娶,他母亲也急的不行。我其实许多年没见过孩子了,还是三年前他回帝都,我才见过几次。我看他相貌好,说话应答很有礼貌,年纪虽比阿玥大几岁,男孩子嘛,大些稳重。我仔细思量,觉着他很好,就跟他母亲提了提,他母亲一口就应下了。”   郑皇后,“姐姐你跟白馆长母亲提的?”   郑氏点头,“我既相中白馆长,自然得主动问询。”   荣玥害羞的小声说,“母亲,这该是请个媒人问吧?”   “这个没关系。我是诚心问,是真心相中白馆长,你也觉着他好。即便不成,咱们是真心的,想来他家也不会笑咱们。”郑氏教导闺女,“人贵在一个诚字,凡事有诚心有诚意,这便值得敬重以待。”   郑太后强忍着揉眉心的冲动,颌首,“这婚事不错。”白翡虽大龄未婚,但他少年成名,如今不过二十几岁。这几年把官学管的也不赖。   何况,白家史家都是一等一的大族,偏白翡是单独立户,这两家想插手他的事不容易。   的确称得上“既简单,又知根底”。   虽则面对郑氏时,郑太后时常无语,可在荣玥亲事上,郑太后真要赞一声,“难为你选出这样合适的人来。”   郑氏笑,“我也是选了好几年,直待看到阿翡才觉着合心意。又细心看了三年,的确是个好孩子。”   荣烺十分佩服,“姨妈,你给阿玥姐选亲事好严格啊。”   郑氏说,“那当然了,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我可是拿出注释《新贞烈传》的认真,给阿玥挑选的。”   荣玥既羞涩又温暖。   荣烺由衷赞叹,“姨妈真是个好母亲。”   荣玥拼命点头,“是的,我娘可好了。”   郑氏笑眯眯地,“这难道不是应当的么?”   荣烺说,“先前怎么没听姨妈提过,阿玥姐也完全没说过,怪突然的。”   郑氏道,“事还未成,不能先说。阿玥也是放假回家,我跟她提到白馆长,她也觉着白馆长人挺好,我们就先把事定下来,趁着进宫跟姑妈、妹妹、还有公主报喜。”   荣烺算算放假才不多几天,愈发佩服郑氏,“姨妈你可真是神速。”   “兵贵神速嘛。”显然闺女亲事定下来,郑氏很开心,“我虽不懂兵法,也听过两句。” 第253章 灯灭之五六   殿下 正文第二五三章   怎么说呢?   这是一桩人人都意想不到却也全挑不出不是亲事。   白翡论出身,并不能说配不上荣玥。   何况再加上他当年一甲探花步入仕途,且如今官学管理也令人称道,在朝也是一等一的青年才俊。   但他背影复杂也是真。   他原该姓史,因父母和离,一直与母亲依附舅家生活。   他若是武将,白家便能提携他,偏他是颗文曲星。   他与史太傅的关系也是近年方有所缓和,与亲爹依旧形同陌路,与史家其他族人也不熟。他这种与生父反目的状态,在舆论场勉强比给亲爹送鸩酒的齐尚书略强些。   所以,他在文官系统步履艰难。   当然,白翡才华横溢,且他相貌极佳,正当青春。他若能联姻得力的文官家族,必得岳家助力。   结果,他联姻的是宗室。   自太.祖皇帝立国始,内阁重臣,无一人联姻宗室。   白翡就这么干了。   基本上,大家都觉着,白馆长这辈子是跟内阁无缘了。   可要说这亲事不好……   太后娘娘嫡亲的侄孙女,郢亲王的嫡长孙女,郢世子唯一嫡出女,帝都知名贤良人郢世子夫人所出,及笄即封县主……   世间男子,只有配不上荣县主的,何尝有荣县主配不上的。   荣晟帝素来待郑氏这位表姐亲厚,听闻这桩亲事,干脆直接下旨赐婚,更添一层体面荣耀,还与郑皇后道,“阿玥成亲,你做姨妈的可得备份厚礼。”   郑皇后笑,“陛下做姨丈的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不手软了。”   荣晟帝大笑,“不必手软,不必手软。”   郢王府接到赐婚圣旨,郢王与郢世子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违和感才消散了一些。   并非这桩亲事不好。   但在郑氏提及白馆长之前,郢王父子是绝对没考虑过白翡其人的。   荣玥可是家中嫡出,有县主爵位的。   郢王一直想给这个长孙女寻觅一桩显赫亲事,朝中高官之家划拉个遍,郢王已有两家相中的,只是还没确定,是选文官家族好,还是武官家族好。   郑氏就提了白翡。   用郑氏的话说,“白馆长探花出身,才学自不必言。他舅舅是白大将军,他自幼在舅家生活,也有武人的飒爽气。文武双全,我很喜欢。”   郑氏一说喜欢,郢王也得郑重相待。   郑氏就荣玥这一个亲生女儿,她待庶子庶女也不错,但也仅是不错。荣玥的亲事,不经郑氏同意是不可能的。   郑氏别的本事没有,娘家一堆要命的娘家人。   她说相中谁,你就得认真对待。   不过仔细一想,白翡的确是个不错人选。   就如郑氏所言,白翡是一个处在文武界线上的存在。   虽则跟生父反目,但他那生父不过外任小官儿罢了,史家做主的是史太傅,白翡跟史太傅关系还行。   白家更不消说,扶养白翡长大,白翡都姓白了。听说要不是史太傅以上吊相威胁,白大将军当年就要将白翡记在自家族谱上。   更重要的是,小伙子自己还出众能干。   何况郑氏就相中了这个女婿,郢王郢世子一琢磨,也成!   如今陛下御旨赐婚,就更体面了。   只是眼前还有一桩难事,郢王与郑氏道,“儿媳妇你同阿翡母亲商量商量,这亲事他们那边儿是史太傅出面,还是白大将军出面呢?‘   白翡得有个男性长辈,不然接下来六礼怎么过?   郑氏道,“行,我明儿过去问问。”   白翡在家接到赐婚,拿荷包打沉了传旨的内侍,白翡素来温和冷淡的面容上也带了几分喜色。   他认识荣玥。   虽则来往不多,看得出是与郑氏姨妈一样温柔贤淑的女子。   这些年,荣县主一直在宫里陪伴公主读书,他偶尔面见公主时会见到。   白翡一直未婚,倒并非他有什么毛病或是心结。   就一直没遇到合适的。   要说什么是合适的,他也模模糊糊的说不上来。   再加上他少时全副身心都在考取功名上,就没顾上。待他科举高中,给他介绍的倒也不少,白翡原也打算借此机会寻一位温柔贤慧的妻子。   可恨的是,他那该死的生父借他高中之时,借势相逼,想他点头回归史家。   白翡一怒之下与生父彻底翻脸,生父没占着便宜,白翡声誉亦大为受损。那些原本对他有意的好家族都萌生退意,大致是觉着他性情激烈偏执,且与生父闹到这地步,并非良配。   剩下还有愿意与白翡结亲的,嫡女换庶女什么的,白翡年轻气盛,索性一并拒了。   后来他外放为官,一来二去,就耽搁了。   所以,好男也愁娶。   过了青葱少年期,白翡逐渐沉静,他并非一定要高门大户之女,但也得心理上觉着合适的女子才好。   不然,过不成日子,反成怨偶。   他完全没肖想过荣县主,一来他年纪略长几岁,二来县主是亲王世子的嫡长女,又早早赐爵,想来必有良缘。   可没想到,郑氏姨妈竟然相中了他。   白翡又不傻,他母亲与郑氏姨妈本就多年交情,荣县主的性情也是众所周知的好。天上掉下的好姻缘,白翡稳稳接住。   白氏将圣旨看两遍放起来,跟儿子商量,“我与你舅舅商量好了,咱们就请楚大将军做媒人。”   白翡没意见,“那我过去亲自跟楚叔叔说一声。”因自幼生活在舅家,白翡对武将都很熟悉。   “我备了几样礼物,你一并带去。”   白翡答应下来。   这事,史太傅知道的略迟。   白翡也没忘跟史太傅说一声,史太傅近来一直为侄子的终身大事操心,没少让妻子帮忙留意。   史夫人出门应酬,还真给相看好些闺秀,奈何史太傅要求高,他觉着自己侄子探花出身,属才貌双全的一等人物,必要给侄子寻个一等闺秀。   奈何一等闺秀就没滞销的,于是,这都寻三年了,还没寻到样样合意的。   陡然听侄子说定了郢世子嫡长女,史太傅问,“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早跟我说?”朝廷赐婚一般也是两家有意,再由陛下赐婚,添些体面。   白翡道,“就前几天。”   “议亲议多少日子了?”史太傅不满,议亲时就该知会他的。   白翡轻咳一声,“郑姨妈相中了我,跟我母亲提的。我与母亲先前怎敢妄想县主的亲事呢。”   史太傅教荣玥好几年,对荣玥评价颇高,“要说荣县主,德容言工,样样出众。更难得性情柔顺,的确是一等一的好闺秀。只是你是清流,怎不与我商量便联姻宗室呢?”   白翡不解,“这有何妨?”   史太傅叹口气,只恨这个侄子自小没跟随自己受些教导,误了前程。史太傅指点他,“你去看看内阁相臣的履历,有哪一位是联姻宗室的?”   白翡还当何事。   他并不在意,一笑道,“能不能入阁,看得是本事,难道还看娶谁做娘子不成?齐尚书一直为清流诟病,可谁能把他从内阁赶出去不成?”   史太傅平生最不喜的便是齐尚书,“提他做甚。你既有此心志,我便放心了。”   史太傅添了几分豪气,问侄子,“这事不消你操心,我让你伯母过去帮忙。”又问,“媒人请的谁?”   白翡如实道,“楚大将军。”   史太傅猜到必是武将,他一摸美须,“一个媒人哪够,我与吏部黎尚书是至交,我请他做你的媒人。”   白翡道,“何必这般大张旗鼓,伯父你也并非爱排场之人。”   “陛下都亲自赐婚了,咱们更当郑重以待。”史太傅心说,排场也得看什么时候使,这时不站出来,旁人还真得以为我史家无人呢。   史太傅一摆手,“就这么定了。”   白翡依从,道,“我还有事想拜托伯父。”   “只管说。”   白翡眼眸冷淡,“我成亲的时候,不想见到那个人。”   史太傅道,“我会劝说你父亲。”   “谢谢伯父。”白翡松口气。   史太傅劝他,“你眼瞅也是成家立业的人了,何不借此机会重归于好呢?长辈的事,不与你们晚辈相干。”   白翡道,“并不与长辈相干,我单是鄙夷其人品,不愿与之来往。”   史太傅凝视冷硬如玉的侄子片刻,终是不强求于他,“好吧。世间因果,总难释然。”拍拍侄子的肩膀,“成家立业,就是大人了。”   白翡,“我早就是大人。”   “这是不一样的。”史太傅脸上洋溢着长辈那种“终于放下心”的笑容,令白翡心下一暖,也露出些微笑意。 第254章 灯灭之五七   殿下 正文第二五四章   这一个新年,因为宫里多了大皇子妃,格外添了三分热闹。   姜颖将大皇子宫的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这一年,也是第一次,大皇子宫正式赏赐年礼予众人。   宫中礼仪繁琐,荣绵从十三岁开始每天上午读书,下午便跟着父亲学习政务。这几年,他没少往六部衙门去了解政务,但是,在荣绵没有正式入朝听政前,他仍属于少年皇子。   像许多节日,荣绵不必赐礼于臣下,他只需给皇祖母、父皇、嫡母、母亲以及妹妹送礼物就可以了。   这些事有荣绵宫中女官主理,于礼物种类数目上并没有过多讲究,只消注意以万寿宫为先为重,荣晟帝郑皇后次之,生母徐妃与妹妹再次之便可。   谁都不会来挑毛病。   但成亲后不同,成亲无论对男子还是女子,都是重要的身份上的转变。所以,荣绵大婚后,史太傅立刻提出让大皇子入朝听政,且无人反对。   从此,荣绵就要做为成年皇子行走于宫廷朝堂。   所以,他宫里的一切事宜也不能再以少年皇子一概而论。   就如同上次重阳节,大皇子宫奉给诸位长辈的礼物就比以往更加郑重,也更加讲究。在重阳节时,姜颖就请教了郑太后,如何赏赐大殿下老师的重阳礼,还有给诸亲戚的重阳节回礼。   大皇子成亲后,亲戚们送给他的节礼也与以往大不相同。   如今是二人成亲后的第一个新年,姜颖更得用心安排。荣绵先生就很不少,有教经学的有教史学的,有教音乐的,有教剑术的,林林总总加起来十来位。   这倒不是什么惊奇事,姜颖陪荣烺读书时,荣烺的先生也差不多这个数。   姜颖也给自己的先生安排了一份年礼。以往每年也有送,但她如今身份不同,自然要在年礼上做些调整。   姜颖问了荣烺给各位先生的礼单,真心觉着,没啥参考价值。   姜颖说,“你这有点偏心眼儿,给齐师傅的这么多,比其他师傅的加起来都多。”   “齐师傅不一样啊,齐师傅家里就他一个人,咱们当然得多照顾齐师傅了。”   姜颖戳破荣烺的心思,“你是因为跟齐师傅关系最好吧。”   “是啊。因为关系好,才更要格外照顾嘛。”荣烺说,“阿颖姐,你也多赏赐齐师傅一些。皇兄跟齐师傅来往不多,你得替皇兄拉拢齐师傅。”   姜颖笑,“以前殿下没有正式听政,自然来往的少,以后会多起来的。再说,君臣靠拉拢不能长久,得志同道合才行。殿下给他师傅的礼单依旧按他的心意,我给咱们师傅的礼单自然按我的心意。”   姜颖也更喜欢齐师傅,她在年礼上也略偏齐师傅,但也不会像荣烺那样离了格。   因为阿颖姐成为自己的大嫂,腊月放假后,荣玥等人都回了自己家,荣烺凡事就爱拉着阿颖姐一起。S   像接见命妇这样的事,荣烺都会叫着阿颖姐一起见。有阿颖姐不认识的,荣烺会先告诉她。去年,荣烺见的都是不大得宠的勋贵夫人或者官阶低的诰命,今年大致相同。   不同的是,朝中得意的诸位夫人在见过郑太后郑皇后后,如果没有见到荣烺,也会特意到梨花院去请安。   原本大家还思量着,这也得去给大皇子妃请个安。   不料能在梨花院见到两人,倒省得再跑一次大皇子宫。   荣烺就见了郑国公夫人郑锦郑绣母女,大家都是至亲,那些客套话便少了许多。荣烺问,“阿徽哥一直在皇兄身边我是知道的,今天休沐,怎么没见阿衡哥一道进宫?”   郑夫人笑道,“前儿不是刚下了大雪,他往几处族亲那里看了看,雪压房子不轻,就有些担心庄子上,昨儿打发长随去看了,说庄子上压塌了好几处屋子。我打发人送了银子去,让庄头帮忙料理。今儿休沐,阿衡不放心,亲自带了人过去。”   荣烺说,“阿衡哥真是事必躬亲。”   郑夫人道,“都是些老卒,战场上残了手脚,上了年纪,让他们在庄子上养老。”   姜颖道,“都是些可怜人。”   “是啊。”郑夫人不预说这些事,就听荣烺好奇的问,“有多少这样的人?”   郑夫人道,“有千把人。”   荣烺第一次听闻这些事,说道,“朝廷没有给他们安置么?”   郑夫人生于公府嫁与公府,对军中事非常清楚,“老兵们上了年纪,退伍回乡时,朝廷都会有一笔赏银。辽北因战事多,战亡的兵士也很多。战亡与致残的,也是有赏银的,他们若参军之前就有家室,多是带着赏银回家去了。还有一些则留在辽北,娶妻后做了军户。这些是实在残的厉害,又无处可去的,辽北气侯太过严寒,便将他们带回来,安置在庄子上,给口饭吃。”   荣烺细问,“都给多少赏银?”   郑夫人道,“依寻常兵士而论,退伍的,多是三倍饷银。若是战亡的,则是五倍饷银。致残的,有四倍饷银。其次,若家中有人入伍,赋税也有相应减免。有一人在军中,父母之赋税,妻儿之赋税,减半征之。若此人战亡,父母赋税全免,妻子若在家守节,赋税亦是全免,其儿女赋税,未成丁前皆免,成丁后减半征收。如有致残者,赋税减免如在军中一致,当地官府每日供米面两升。”   荣烺点头,“这是应当的。他们都是为朝廷出力,朝廷理应抚恤。”   她接着说了句,“舅妈不愧是家中贤内助,给我讲的很清楚。”   郑夫人倒不好意思起来,谦道,“我在家里,也就管管这些内务,所以知道一些。”   荣烺问,“阿颖姐,嘉平关也有这样的事吧?”   姜颖点头,“因战致残,边关都有。”   “那好,明天咱俩一起去看看那些老卒。”荣烺一向很有爱心,其实有点爱心爆棚,恨不能关怀全世界。“他们不容易呀。”   郑夫人都懵了,“殿下,娘娘,你们千金之躯,如今冰天雪地,路远难行。要不,你们赏赐他们些酒肉,或是待天暖和了再去。”   荣烺一摆手,“不用担心,我经常出门。舅妈提醒了我,带些酒肉去给大家伙吃,也过个乐呵年。”   她把这事儿定下来了。   郑夫人心里这个焦切,这么大冷的天,把公主跟皇子妃冻着可如何是好?郑锦笑,“娘,我别着急,那庄子远,我哥去一来一回都得在庄子里歇一日。如今这天气,皇祖母怎能放心。”与公主道,“殿下还是听我母亲的,先赐下酒肉,待明年天气暖和,我陪您和皇子妃娘娘一道过去。”   郑夫人脸色一松,荣烺瞪郑锦,“这么远么?”   郑锦道,“小庄子容不下那许多人,是处大庄子,快到冀州了。今年冀州大雪,我哥不放心,才去瞧瞧的。他走前特意把明天的当值跟人调换了。殿下要是想对军卒加以抚恤,去羽林卫看望羽林孤儿军也是一样的。”   荣烺学过军制,但只是在学官制时顺带学的,问,“羽林卫还是选战死将士的子孙入羽林么?”这也是军制之一,取从军死事之子孙,由朝廷训练,称羽林孤儿军。   这是羽林军的由来。   羽林卫是四大禁军之一,平日里供给丰厚,想在羽林卫当差并不容易。且羽林卫少有折损,每年补充的兵卒并不多。   郑锦道,“自然。白大将军治兵严格,从来都是按规矩征选兵卒,严以训练。”   荣烺给自己找到一桩事,与姜颖说,“阿颖姐,不仅羽林卫,还有朱雀卫、南军、北军,咱们明儿一并去瞧瞧。”   姜颖也想看看禁卫军与边军的不同,“好啊。”   因郑衡请假调休,不在军中,羽林卫也没提前得信儿。荣烺与姜颖两人,乘坐暖轿,由宫中各当值处查起,羽林卫朱雀卫纪律严明,但在不甚要紧的宫殿也显稀松。南军北军简直用松散不足以形容,用荣烺的话说,“这也配位列四大禁军!”   荣烺说话向不背人,再加上她的话素来掷地有声,整个皇室都没她声响这么足的,直接把南北军的大将军羞愧的御前请罪,自认有负圣恩。   羽林卫白大将军、朱雀卫楚大将军皆心惊肉跳,庆幸自己平时训练士卒从无松懈,不然今日公主这巴掌就是呼自己脸上的。   白大将军还私下拉着郑衡说,“你可别轮换了,有什么事儿勤打听着些。”上回公主就来过一次,但郑衡提前跟白大将军透了信儿,羽林卫丝毫纰漏没有,还得了公主夸赞。这次真是提心吊胆,侥天之幸,关键有两个吊车尾的南北军衬托,便有些小瑕疵也不显了。   郑衡哭笑不得,他也没想到公主又起兴致巡视禁军。   其实,哪怕大皇子的巡视,禁卫都不会这样紧张。因为大皇子是出名的宽厚仁慈,有啥不妥大殿下指出来,咱们立刻改。   大殿下给咱们改正的机会。   公主不一样,年纪小小,说话比刀子还厉害。   关键,公主还喜欢到处宣扬。   叫公主讽刺一句,丢脸是小,恐怕官职都难保,更有甚者,家族都要背个“无能”名声。   就像南北军得的那句评语,“你们也配位列四大禁军!”   白楚二人简直不敢想,若他们得此评价,别说仕途,那简直是人生都走到了尽头!   公主殿下,简直太可怕了! 第255章 灯灭之五八   殿下 正文第二五五章   原本过年事务就多,从皇室到朝廷,无不千头万绪,应接不暇。大家就盼着到年好好休息几日,结果,荣烺硬给整出南北军这事。   荣烺训斥过南北军的两位大将军后,又跟祖母父亲说,“简直不像话,松散的跟一盘沙似的。点名人头都不齐,演武场的刀都生绣了。”   郑太后荣晟帝都已接到来自南北两位大将军的请罪,此时脸都木了,大过年的,还得百上添斤,商议整饬南北禁卫的事。   皇家人口不多。   有事都是在郑太后万寿宫商量。   荣晟帝揉着眉心,他今天都在斋戒,准备后日出城祭陵。   “阿烺你看出南北军不妥,怎么不先与你祖母和我商量,就训斥了两位大将军?”   荣烺道,“我看南北军实在不像样。尤其南军将领,还谎报人头骗我跟阿颖姐。你说多可恨!我特别有心胸没立刻跟他计较,一试练南军,简直是一坨狗屎。人品不行,手下还菜,这还能忍!”   荣晟帝道,“重整禁卫是大事,这得有个章程。”   郑太后点名,“阿绵说说看。”   荣绵道,“不如先让内阁议一议,理出个头绪来。南北军堕化并非一日之事,要重整军威,还得急病缓治。”   荣烺直接说,“明天先把兵部尚书、吏部尚书、颜相叫来骂一顿,让他们去想法子。想个好法子算他们将功补过,要是想不出来,还想过年?哼!”   荣烺那一哼,哼的郑太后荣晟帝母子互看了一眼,咱家公主要发威。   荣绵想了想,“这事他们虽有失察,主因不在他们身上。”   荣烺敧斜着头,与兄长道,“主因是不在他们,毕竟他们不主管南北军。可如今南北军叫查出来,他们一样脱不了干系。”   荣绵素来体贴臣下,同父亲祖母商量道,“不若明日先召他们三位过来祖母这里说说话,再令内阁公议。还有南北军那边,大年下的,若免值职南北两位大将军,着谁顶上。南北军要整饬,莫生风波才好。”   荣烺同意他哥的看法,“禁卫之事,重于泰山。这回可不能再选俩废物。”   郑太后道,“那就这么办。你们想想明日如何吩咐他们,把这事儿办妥。”直接把这件事交给荣绵荣烺兄妹。   荣晟帝觉着闺女年纪尚小,不过,闺女一向有主见,何况这事是她发现的,现在又不上学,不让她参与肯定要抗议。   遂未反对母亲提议。   兵部徐尚书、吏部黎尚书、颜相,这都是官员中的翘楚,几人一听闻南北军受到公主训斥,而且,公主那话说的,属一剑封喉级别,足令整个朝廷记上三十年。   他三人皆料到,恐怕万寿宫与陛下要宣召他们商议重整南北军军务之事。   心里也提前打了腹稿,以应对君上垂询。   军务他们都不担心,就盼着到万寿宫时千万别有公主殿下在场,若公主像概括南北军一样给他们概括上一两句,恐半辈子老脸难保。   只是,据他们对公主性格的了解,能在大年下突袭巡视禁军,进而查出南北军不妥。接下来整饬南北军,公主肯定要插手的。   她就住万寿宫,近水楼台,又天生爱管事。   一念及此,颜相的额角都隐隐作痛。   就这样还有羡慕颜相的,吏部黎尚书心中就颇羡慕颜相家闺女正当龄,给公主做好几年伴读,看着这交情,估计公主肯定得给颜相留三分薄面。   黎尚书家闺女都嫁人了,他倒是有孙女,但当年公主伴读竞争太激烈,吏部尚书的孙女与颜相的闺女,那还是首辅之女更胜一筹。   第二日,三人穿戴整齐,皆清一色绯红官服,金玉腰带悬美玉,早朝后被召至万寿宫。抬头一瞧,太后娘娘、皇帝陛下、大皇子……以及坐在太后娘娘下首的一身小红袍的公主殿下。   郑太后威严依旧,“南北军的事,想必你们也听说了。都说说吧,你们是怎么想的。”   三人之中,兵部尚书官职最低,他虽也位居六部尚书之席,但他既不比吏部尚书有天官美誉,亦不及颜相为内阁之首。故而,他先上前请罪,“臣痛心疾首,臣有失察之罪。”   荣烺一听这话就忍不住翻白眼,说他,“你是得有愧。我才不信你不知道!你若是不好直接上本,私下告诉父皇一声,南北军不至堕化至此。你别觉着你不是大将军,就跟你没直接关系了。你带个兵字,还是内阁相辅,这能跟你无干?”   然后,连同颜相一同吃挂落。   “还有颜相,你是首辅,街头巷尾街坊拌嘴这事儿找不着你,禁卫大事,你也逃不掉。”   颜相躬身听训。   接着吏部尚书,“把南北军诸将三年内的考核评定全部调出来,是谁做的考核,你们吏部满堂都是瞎的么?”   荣绵经常与六部尚书打交道,每逢遇到问题,各位尚书为他解答的都是清楚明白。荣绵听他妹说话跟小刀子似的,缓声道,“臣体君心,想来各位大人心里已有应对。”   三人刚被荣烺训的狗血淋头,此时听大殿下的话,总算能缓过一口气。   被评为“瞎子”的吏部尚书也聪明的没自请“失察之罪”,他道,“经此一事,臣方知对武官考核的相应机制太过刻板,臣连夜重拟武官考核流程,望能亡羊补牢,弥补过失。”说着递上袖中奏本。“南北军诸将三年内的考核,臣回头就去整理,今日必上呈娘娘、陛下、两位殿下。另,南北诸将名册、任用升迁的案卷,臣一并整理出来,怕要迟上一日,明日也可呈上。”   荣烺气息稍缓,“可知你昨日用心想了,还是有知错就改的诚意。”   颜相接着说,“南北军之事,要有裁断。悬而不绝,反令军心不稳。两位大将军,是戴罪立功,还是革职查办,亦或折中处理,请娘娘陛下明示。”   吏部尚书兵部尚书皆躬身听吩咐,三品以上官员任免已非吏部管辖范围,何况是禁卫大将军的任免,便是颜相都不会推荐人选,一切皆君上裁定。   荣晟帝看向母亲,郑太后道,“先令楚大将军兼管南北,白大将军兼管北军。南北二人,我与皇帝要亲自召见。至于南北两军的具体情况,你们三人组成钦差,亲自去军中详查。年前我要看到奏章。”   三人躬身,“是。”   荣烺还有些不放心,“你们能查清楚吧?”   荣晟帝,“阿烺你对朝中不熟,颜相、黎尚书、徐尚书都是一等一的能臣,差使交给他们,只管放心。”   见父亲这样说,荣烺便不再说什么。   大冷天的,三人带着被公主殿下羞辱出的一头热汗,自万寿宫告退。   荣绵说,“阿烺,你对三位大人太严苛了,我知他们平时当差都很用心。他们皆朝中股肱,还是要客气一些,留三分薄面。”   荣烺不以为意,“皇兄,这是我的谋略,我唱黑脸,你唱白脸,这样他们才能用心做事。”   荣绵瞪大双眸,“这还用上谋略了?我看你挺情真意切的。”   “既是谋略,也是我的本性。”兄妹多年,荣烺道,“我可不是皇兄你,素来好性子。谁要叫我不满意,我必得说出来!你看,上天生咱俩多互补,我是天生的黑脸高手,你就是白脸高手,咱俩配合,这叫天衣无缝。”   听的荣绵笑起来,还是与妹妹道,“时间长了,岂不人人说你厉害,这对你名声有碍。”   荣烺笑两声,“厉害可不是坏名声,太.祖皇帝若不厉害,能压下那么多骄兵悍将打下这偌大将山么?皇兄你别叫书上那些温良恭俭让的话给骗了,那是教化百姓的。我们身为皇室,原就该是最厉害的。”   “皇兄,以后你有难办的事就告诉我。你跟父皇得弄个好名声,我不在乎这个。”   荣绵论辩才不及荣烺,摇头笑道,“名声不是弄出来的,名声是一言一行,是所作所为,我们得踏踏实实的做事,行王道,重教化,自然有好名声。”   “一听就是史师傅的口吻。”   荣烺给兄长出主意,“皇兄,你干脆别跟父皇去祭陵了,这几天不如跟颜相他们到南北军调查南北军的情况。”   “祭陵是大事,这岂能耽搁。颜相他们素来稳妥,我在他们反是要事事顾及我,不若等他们的调查结果。”   “就是祖宗知道你是因禁军的事没去,祖宗也会谅解你的。”因为女子没有祭陵资格,荣烺素不在意这些,“你要不去,那我跟阿颖姐去。”   荣晟帝深觉不妥,“军中都是男子,你们姑嫂二人过去,颜相他们势必事事请教你们。你知道怎么查么?”   荣烺眯细双眸,“正好试试他们是不是忠心,谁要问我怎么查,我就问他们是怎么干到尚书首辅的。”   荣晟帝:……   荣绵笑,“我看阿烺比朝中大臣难缠多了。父皇,让他姑嫂去吧。阿颖妹妹自幼在嘉平关,对军中并不陌生。兴许阿烺一去,颜相他们当差更有劲头。”   荣晟帝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阁臣生出些许同情,感慨,“那肯定有劲头。” 第256章 灯灭之五九   殿下 正文第二五六章   荣烺既决定去南北军,她打发内侍往四位伴读家送信过去,让她们明天一道去南北军。   颜家收到公主殿下的信笺,颜姑娘看后,递给父亲。颜相无语,公主殿下要去南北军看他们查案,还邀他闺女一道去。   颜姑娘的感觉完全不同,她颇有些兴奋,问,“爹,我需要准备什么不?”   颜相心头沉重的像压了泰山般,连给玉奴梳毛的心都没了,将信笺还给闺女,“你去了就跟在公主身边,不用准备。”   颜姑娘说,“爹,你可得好好当差。公主多不容易啊,大过年的不休息,还去巡视南北军。虽则公主责备了您,可爹你官居首辅,禁卫军有这样严重的问题,公主肯定要问您的呀。”   颜相说,“我不至于连这点心胸都没有。”   “那爹你愁什么?”天时已晚,颜姑娘倒杯温水递给父亲。   “军务上的事,公主叫你去做什么?”   “我是公主的伴读,公主有事,当然会找我做伴了。”颜姑娘认真的说,“再说,这样的大事,公主肯定会叫我的,因为我是公主的第一得力干将。公主是想我一起跟着长长见识。”   颜姑娘将荣烺心意猜的分毫不差。   “公主肯定也会叫上阿玥她们。”颜姑娘说。   颜姑娘道,“大殿下肯定也去的。禁卫的事,可不是小事。”   颜相喝口水,“大殿下后.日.要跟陛下出宫祭陵。”   颜姑娘说,“那也是后天的事了。”   于是,原本在家跟母亲准备嫁妆的荣玥,在家学习理事的罗湘、史姑娘,都放下手头的事,准备第二天进宫,陪公主殿下去南北军查案。   罗湘家无妨,她祖母乐平郡主、父亲是罗国公,原就是帝都一等勋贵,陪公主殿下查案肯定比在家理事要紧啊。   荣玥家,郢王听闻孙女明日要跟公主去南北军查案,当下头发险没竖起来。简直没了规矩!一介女流,竟然要插手禁卫之事!   郢王满肚子不满要爆炸,他去帮着查查倒罢了,怎么放着他这样忠心的老臣不用,反是这些啥啥不懂的小丫头们跟着瞎掺和。   奈何如今郢王府不似当年,郢王妃都被关起来念经了,郢王纵满腹怨气,也不敢拦着荣玥不叫去。   因为郑氏说了句,“这会儿殿下打发人出来送信儿,太后娘娘、陛下必然知道的。”   郢王也未自欺欺人,可心中这口气难咽,索性去寻幕僚子晴先生说话去了。   史家的情形比郢王府要好些,虽则史太傅也由衷认为,女子不当插手军务。但身为文官的史太傅很好奇南北军具体的堕落细节,既然孙女为公主征召,史太傅与孙女道,“凡事多留意,服侍好公主殿下。”   史姑娘自幼最好读书,因她有个做史官的梦想,经常受到公主殿下的鼓舞,史姑娘史书读的最多。她知道这样的机会有多难得,亦知禁军之事有多要紧,便是她祖父,想参与这样足以载入史册的大事都不易。史姑娘正色道,“祖父放心,我必跟随殿下用心学习。”   第二天,三人早早坐车进宫。   荣烺并未着宫装,她穿一身改良过的锦袍,介于宫妆与官服之间,没有宫妆的繁琐,比官服更华美。她今年已经十一岁,开始抽条长个子,不再是小时候圆乎乎的模样,锦袍勒出细瘦的腰,领口雪白的风毛扫过少女的脸颊,稚嫩的眉眼带着少年时期独有的生机勃勃。   姜颖的衣裳样式也与荣烺近似。不过,姜颖年长,柔美与飒爽并在,让她气质别具一格。   颜相黎尚书徐尚书一并过来,向姑嫂二人请安。荣烺奇怪,“你们怎么来了?”   颜相道,“昨日见到殿下给阿琴的信,知道殿下要去南北军,我们也要过去了,下朝后过来与殿下汇合。楚大将军白大将军那边,臣已知会了他们,他们先去南北军侯等殿下。”   荣烺想颜相做事的确周到,与阿颜很像,“行,咱们一道过去。”颜姑娘大名颜琴。   于是,荣烺姜颖同乘登车,荣玥颜姑娘等人依旧坐自己的车子,颜相等人也有自己的马车。   只是在马车排序上,无可争议,荣烺的马车自然在前,按官位,接下来应是颜相黎尚书徐尚书的马车,不过荣玥颜姑娘几人都是公主伴读,服侍公主的,再说,他们几位尚书首辅,难道让小姑娘的马车坠在最后。   于是,便让四个姑娘的马车随公主之后,然后,依旧是颜相、黎尚书、徐尚书的马车。   南北禁军衙门就在皇城附近,片刻钟便到了。   因南军衙门一出朱雀门就是,便先去的南军衙门。楚大将军已经侯着了,白大将军也在。二位大将军行礼后,楚大将军亲自引路,“不知殿下要来,没提前收拾,委屈殿下了。”将荣烺引至大将军的办公房。   荣烺抬头一扫,正面白墙上挂着一张完整的斑斓虎皮,下面的坐椅则铺置着雪白的狐皮坐垫,案桌上依次摆放着笔墨纸砚等物,桌前则是雁翅般的两排狐皮坐椅,这皮子就次了一等。临窗设一长条小炕,炕桌上单置一套茶具。   荣烺不耐坐那么大的椅子,不过,林司仪带着宫人将椅中的狐皮坐垫迅速换掉,又搬了一把太师椅共立,铺设好后,两位女官分别虚扶荣烺与姜颖往案后太师椅中坐了。   颜姑娘四人,皆侍立荣烺身畔。   宫人适时捧来香茶。   姜颖第一次这样正式的与朝臣议事,她是皇子妃,言行必要谨慎,并不开口。荣烺每这些顾虑,直接一指前面的椅子,“都坐吧。”   颜相等谢坐后上前坐了。   荣烺问,“怎么查?”   颜相没废话,更没问荣烺要怎么查。荣烺年纪小,对军务必然不熟。颜相道,“分批分次审讯。大将军之下设将军三人,每位将军下亦有中郎将三人,副尉、校尉、司阶、中侯、司戈、执戟长数人不等。兵将一同审问,口供对比,但有差池,重新再审。佐以搜查南北军账簿,堕化必至贪墨,贪墨必有账目,明暗账一对,南北军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也就知道了。”   “南北禁军之事,非同小可。臣请三司同查。”   荣烺道,“那就把刑部、大理寺、御史台都叫来,一并商议。”对身边的万寿宫总管于内侍官道,“于公公,你跑一趟,把刑部尚书、秦寺卿、方御史一并叫来。”   于总管领命而去。   颜相道,“殿下,三司同审,要请太后娘娘陛下下旨方好。”   荣烺道,“你能想到这里,皇祖母与父皇也定能想到。我回宫后必然请旨,眼下就别计较这些繁文缛节了。今儿把这事商量出个眉目,到底怎么办,每人负责哪一摊事儿,都得列清楚明白。军务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拖沓,更何况是禁卫之事。”   她对楚大将军道,“楚大将军、白大将军,你们是军中老手,调查南北禁卫军,必至他们心里不安。你想个法子安抚禁卫兵卒,另外,调谴一些稳重可靠的将领来兼领南北军的禁卫事务,务必让普通士卒安心。”   荣烺忽然提出这样有建设性的要求,便是颜相也小有吃惊,虽说常听闺女吹嘘公主殿下如何不凡,查案之初便想到安抚军心,的确是有几分不凡的。   于总管是万寿宫的大总管,他过去请人,哪怕没太后娘娘的口谕懿旨,听闻是公主殿下叫请,三位重臣纵心里再别扭,也没敢有丝毫磨唧,咱儿就听说此次颜相黎尚书共领南北军事务,这叫咱们过去,必是要查案了。   于是,三人放下手头差使,立刻便乘车过来了。   衙门离的都近。   三人里,秦寺卿最年轻,这位也是荣烺的熟人。当年认识时,秦寺卿还是少卿代寺卿职,因查办官学贪墨案得力,案子查完就正式升了寺卿。   荣烺在上面端坐,立等他们商议。   不知是不是公主殿下立等的关系,这次真是一句官场废话没有,三司立刻将南北军案拆解,各自划分出范畴,甚至连查案时间也做了商议。   他们皆是办案办老的,而且,非重案要案不会到他们的案头。   故而,南北军案子虽大,三司却没有丝毫慌张。待他们有条不紊的商议完毕,由秦寺卿执笔,他最年轻,官职最低,故由他迅速将商议事项拟成奏对,上呈公主殿下。   荣烺接过认真看了,这奏章上也只能写个框架,荣烺道,“务必要派得力之人过来。”   三人齐声应是。   荣烺将奏章递给姜颖,之后传与颜相,“颜相,你们瞧瞧,看可有需添减之处。”   颜相与黎尚书、徐尚书刚刚一起参与讨论的,再将奏章传给黎徐两位尚书看过,三人都觉着,没啥问题。   荣烺起身,“李尚书(刑部尚书),方御史(左都御史),秦寺卿,你们现在就回衙门安排人手。今天我要看到三司的人进驻南北军。”   转而看向颜相黎尚书徐尚书,“颜相与二位尚书随我进宫请旨。”   又对楚白二人道,“立刻派人过来接掌南北军军务,安抚军心!但有差池,提头来见!”   二人齐声称是。   荣烺早上过来,也只吃了一盏茶,连晌午都没到,便将此事捋的清楚明白,样样周详。诸位大佬都觉着,平常朝廷议事都没这么高效率。 第257章 灯灭之六零   殿下 正文第二五七章   郑太后都被荣烺的工作效率吓一跳,看过颜相呈上的折子,郑太后道,“就按这道奏章拟旨吧。”   三人领谕。   荣烺想到当初宗学的案子,要犯竟然死在宗正寺大牢,便补一句,“我听闻专有罪人喜欢在狱中自尽的。你们告诉三司,他们各衙门关押的犯人,要是哪个也畏罪自裁,在哪个衙门自裁哪个衙门负责让他们起死回生。”   颜相几人听傻了,纷纷想,听闻公主殿下有几个道姑师傅,莫不是道家故事听多了。颜相谨慎,没直接说。   徐尚书昨日被荣烺刻薄的不轻,他官小位卑,不敢再轻易发言。   黎尚书身为天官,不得不提醒一句,“殿下放心,三司必然用心办差。就是,人死不能复生啊。”   荣烺瞥黎尚书一眼,心眼这老头咋有点傻,“哦,那你就告诉他们,不能复生他们就自己抵命。”   原来公主是在讽刺。   黎尚书好悬没咬掉自己舌头,深恨自己嘴快。   颜相文文静静的等黎尚书难过完毕,躬身道,“娘娘殿下,臣等先去拟旨。”   荣晟帝的旨意当天中午便传至三司与南北军,当天傍晚,楚白两位大将军才有空进宫,细禀南北军的军务。   心有不安的都是将官,无职兵卒没什么不安的。   不过,两军缺员近三成,还有四十岁以上老卒有上万人。S   禁卫是帝都精兵,兵卒年过四旬便要退伍,或者下派到另外的军中服役。   楚白二人呈上奏章,荣晟帝脸色难看,一拍几案,“他们好大的胆子!”   按理,禁卫不可能出现缺员,因为禁卫每年都会定期募兵选拔补充人手,而且,禁卫待遇一等一,寻常百姓人家恨不能把孩子送到禁卫,莫说求个一官半职,但无官无职做个普通兵卒,饷银也能补贴家用。   吃空饷还罢了,更令人不耻的还有贪墨兵卒饷银之事。   楚大将军道,“臣奉命兼管南军,陛下旨意传遍军中,有许多兵卒告发此事,臣不敢不报。因臣初接管南军,眼下只收到六十三份举报,还未做细致梳理。此事当有三司详查,因臣知晓,上禀娘娘陛下。”   白大将军道,“北军那边也有类似举报,不过,并不是克扣军饷,而是一发饷就有长官家里办喜事,底下便要凑份子。”   荣绵很愤怒,“简直无耻。”   荣烺道,“这刮地皮刮的也忒不讲究了。”   楚白二人颇是认同,他俩皆是治军能手,到大将军的位子上,实在没必要搜刮手下人那几个饷银。   虽治兵方式各有不同,可说到底将与兵,原该相依相存。   荣烺跟祖母说,“南北军的案子固然要紧,兵卒的饷银不能耽搁,百姓日子苦,几两银子对他们用处可大了。祖母,先让两位大将军协助三司把饷银的事查清楚。”   荣绵跟着丁相学习政务,也知民间疾苦,亦道,“是啊,银子先给大家补上,也好过年。”   郑太后有意考较,“贪饷必非一日,眼瞅就是年,年前怕难查清楚。”   荣绵说,“每年过年都要赏赐禁卫,这次的赏赐必要发到每位将士的手里,不能少一分一厘。至于那些被贪墨的饷银,也告诉将士,将来必会一文不差的给他们追回来。”   荣烺给她哥出主意,“皇兄,到时发饷银,你亲自去发,安慰安慰可怜的兵卒。”   荣绵没二话,“好。”   荣晟帝眼中赞同,先时怒火都消散大半,“那这事就这么办。”   荣烺问楚白二人,“南北军这么些人,也不能一个好的都没有。我知道衙门的差使也有热门冷门之说,你们挑着那最不受青睐的差使里,查问一二,看有没有风评较好的。找几个,我有用。”   他二人官拜大将军,对公主敬重有之,却不能听公主派谴。楚白二人看向郑太后荣晟帝,郑太后心中有数,还是问,“你找这些人做什么?”   荣烺道,“谁都是把看不顺眼的往冷僻地方搁。南北军的事,还是他们自己军中人最熟悉,找几个来说说话,这样我心里有数,将来就能对比三司案子有没有用心查。”   楚白二人:公主殿下年纪不大,心眼儿真不少。   荣晟帝也是好笑,与他二人道,“公主既然要,你们便找几个来。”又问荣烺,“年下你还有宫务要忙,能忙的过来么?”   荣烺将手一摆,“宫务小菜一碟。”   荣晟帝忍住笑意,有些宠溺,“随你吧。”   荣烺道,“父皇,您还得下道口谕,令户部先行筹算给南北军的赏赐。”   荣晟帝道,“这是每年惯例,户部定已筹算清楚了。”   “那就把时间定在后天,让户部将银子准备出来。您跟皇兄祭陵回来,就办这事儿。”荣烺做事向来俐落,毫无拖沓。   荣晟帝同意。   荣烺还对楚白二人道,“南北军你们也看到了,普通兵卒委实可怜。以往都是年前一起赏赐,这回就先赏他们,你们别吃醋啊。”【吃醋说法,古而有之。典故来自唐朝。】   楚白二人叫公主说笑了,二人齐声道,“殿下用心良苦,臣等也同情南北禁卫的兵卒。殿下善待兵卒,臣等感同身受,欣悦至极。”   荣烺道,“把新统计出的南北禁卫兵卒人数给户部,让户部照着新单子拨银子。”   “是。”   荣烺不禁感慨,“皇兄,要人人都似楚大将军白大将军就好了。”   荣绵笑,“那是。两位一日便统计出南北军实有兵卒数目,实在帮了大忙。”   二人皆道,“娘娘陛下着臣等兼管南北军,臣等自当用心。”   荣烺把要说的说完,就没啥想说的了。她看看祖母、父亲,荣晟帝道,“南北禁卫陷于案情,禁卫的差使,朱雀、羽林多分担一些。”   二人领命。   郑太后摩挲着扶手上的凤凰雕花,“很久没考校武将了,朱雀卫、羽林卫的有品将领,对治军练兵可有见解?年下不跟你们要,年后每个人都写成折子,递上来,我看看可有长进。”   荣晟帝看向母亲,荣烺眼睛一亮,还是祖母更有远见,是啊,南北禁卫必要重整,该预备统御南北禁卫的新将领了。   楚白二人齐声,“是。臣等明日便知会全军。”   荣烺眯细双眼,嗯,有祖母提醒,她也有个主意。 第258章 灯灭之六一   殿下 正文第二五八章   荣烺说宫务小菜一碟,人家完全没夸大。   没南北军这事的时候,她就跟着掺和过年的事。如今有比过年更要紧的,她可来精神了。晚上就把第二天的宫务都安排妥当了, 第二天一早,她就让内侍到大长公主府把大长公主请了来。   荣烺跟祖母郑太后说,“姑祖母在嘉平关许多年,肯定知道练兵的事,先听姑祖母说说,这里头定有诀窍。”   姜颖刚过来,她昨日听丈夫细说了南北军的一些境况,闻言笑道,“诀窍就是用可靠的人。若将领清廉,自然不会贪墨手下兵饷。若将领擅兵,自然就能将兵练好,打胜仗。”   “这道理我也知道,可怎么才能选出可靠的将领呢?”   姜颖也只能泛泛而谈了。   嘉平大长公主平时也常进宫,不过因着年节将至,宫里事务忙,她公主府也有许多庶务处理,方来的少了。   荣烺特意着人请她,她就笑着来了。荣烺一见大长公主来了,立刻跳下去快走两步扶着大长公主,“姑祖母你可来了,你说把我盼得哟,望眼欲穿。”   她走的比姜颖都快,姜颖慢两步,扶住祖母的另一侧手臂。大长公主笑,“阿烺找我什么事?这样急。”   “大事。”把自己原本坐的铺着软软的狐皮垫的椅子让给大长公主,荣烺补充一句,“特别要紧的大事。”   姜颖眼中带笑,捧茶给祖母。宫人又搬了张椅子过来,荣烺指挥宫人,“给我放姑祖母这里,我挨着姑祖母坐。”   大长公主端着茶盏跟郑太后说,“皇嫂,叫她俩把我侍奉的,我这心里怎么七上八下的。”   郑太后笑,“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想是有事求你。”   大长公主就摸不着头脑了,荣烺坐在大长公主身边儿,亲亲热热的说,“南北军的事,姑祖母您听说没?”   “听到了一星半点。”可这跟她也没关系呀。南北军是禁卫军,嘉平关是边军。   荣烺便将南北军的堕落内情告知了大长公主,“昨儿我跟阿颖姐亲自去了南军衙门一趟,现在这案子交三司查办。”   大长公主颌首,“军务不能轻忽,一旦有失,就是自毁长城。交由三司是对的。”   “祖母已经在挑选新将领。我想姑祖母你对军务熟稔,就把你请来,跟我们说说嘉平关的军事。嘉平关有没有这样的事?”   大长公主笑,“哪有耗子不偷油的?”   荣烺震惊,“难道嘉平关也有贪腐之事?”   “自然。”大长公主道,“为什么要治军?治军并不仅指练兵。其实军中大半事务并不直接与练兵相关。相反,大部分军务都属文职。所以,治军很大一部分是考察军中官员,将官可有练兵的真本事,官员是否有贪墨,是否有渎职,这些加起来,才是治军。”   荣烺追问,“那一般都是些什么事?”   大长公主眼中有几分不以为然,“那些犯事的,不为钱,便为权,要不就是包庇亲族,受牵连。没旁的。”   荣烺问,“他们是钱不够用么?”   大长公主反问,“钱有多少是够用了?哪怕手里有星星,也想再要月亮。贪心一起,多少钱都不够。”   “姑祖母,那你们平时都怎么查的?我看嘉平关这样的事并不多。”   “我跟驸马刚到嘉平关的时候,驸马虽是三品将领,却非嘉平关大将军。当时军中军纪松散,还有手下将领做生意的,也是我生平仅见。”大长公主道,“全靠一点一点磨,先把手下人数清点明白。光这么件事,就用了三个月的时间。”   “肯定也是手下吃空饷,欺瞒你们。”   “是啊。”大长公主道,“可只要用心做,一点点磨也能磨好。你看楚白两位大将军,一天就能把南北禁卫人数弄清楚,可见朝廷对南北禁卫掌控力很强,这就无需太过担忧。”   荣烺很会问问题,“当时朝廷对嘉平关的掌控力很弱么?”   大长公主不急不徐的呷口茶,慢慢的说,“我堂堂公主、朝廷驸马亲去掌兵,连清点手下兵卒人数都要花费三个月之久,这能说掌控力弱?根本没有掌控力!那时嘉平关兵马是宋家说了算。”   荣烺读过国史,“我记得宋武襄公后来年迈,回朝任太尉,在太尉上病逝了。这么说武襄公还曾有弄权之过?”   大长公主摇头,“这样说也不大恰当。打仗跟文职不一样,当年又是刚平定天下未久。嘉平关兵马是宋家一手带出来的,真是一支悍兵,军中文武跟随宋家多年,自然感情深厚。太.祖皇帝立国,他们都是与国有功的人。”   “打仗会死很多人,乱世时,父子兄弟、妻子儿女,多少人在战乱中家破人亡,举族被灭。拿宋家来说,武襄公原有兄弟五人,族兄弟十三人,到太.祖立国那年,武襄公那代的男丁就只剩了三个,他曾娶妻四次,前三位妻室都在战乱中死去,子侄战死八人。武襄公的长子就是为救太.祖皇帝身亡。”   大长公主道,“这些事,国史上记录的怕没有我知道的详细。”   荣烺道,“宋家也是有大功的。”   “自然。”大长公主面容温和平静,评价宋家也极公道,“那时大家真的太苦了。亲人、同僚、战友、至交,许多人都在战乱中死去了。好容易江山靖平,太.祖皇帝登基,自然不能委屈这帮子老兄弟。功臣之家封公封侯,权掌一方,大家便富贵了。”   “朝廷不委屈他们,他们也不会委屈手下人。能活下来的,无不是九死一生。跟在身边的老将老兵,哪个不是一身伤痛。太平了,该过过好日子了。”大长公主道,“什么是好日子?他们读书读的少,觉着富贵就是好日子。可富贵无限极,人心也就慢慢不一样了。”   “看来,朝廷看在武襄公功高的面子上,还是容了情的。”荣烺道。   大长公主道,“开国功臣不一样。我当时刚到嘉平关,了解到军中一些事,也颇气愤。我性子又急,还是驸马劝我,让我缓一缓。宋家也有宋家的难处,手下这些将领,没事儿的少,也不能一气都杀了。宋家也算骑老虎背上了。”   “那两年过的,天天想着怎么把老虎安抚住,先让宋家从虎背上平安下来。”   荣烺就不大理解了,“凡事有军法有国法,姑祖母你们是对的,为何反是你们战战兢兢?难道宋家敢谋反?”   大长公主失笑,“不是那样说的。阿烺,你想边军是宋国公一手带出来的,他们对宋家感情深,还是对朝廷感情深?”   荣烺沉默片刻,“姑祖母您这一问,我心里没底了。”   “可见你是个明白人。”大长公主道,“何况,乱世打仗,那会儿没什么君臣。我父皇自封大将军,宋国公他们都是我父皇手下将领,我们都是以叔叔称呼的。乱兵来时,我们兄弟姐妹与宋家孩子都是躲一处的。这情分上就不一样。”   “宋家在边军威望高,这并不是他有心弄权,这是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是袍泽之情,是生死之交。边军的将士们,都是我朝百姓。能平安过度,就绝不能轻启战端。不然,就成了自己百姓杀自己百姓。”   “所以,再如何艰难,都得一点一点磨。平平安安的,比打仗好。”   大长公主笑,“就是过程得有耐心,而且,也没戏词上说的那样风驰电掣,雷厉风行的事。听着有些枯燥吧?”   “没有。”荣烺说,“我看姑祖父举止斯文,很有儒将风范。听说他老人家年轻时打仗极勇猛,原来还这样富有韬略。”   大长公主含笑抱怨,“可有韬略了,火烧眉毛都不急。我时常要急的。”   荣烺直乐。郑太后道,“这正是驸马的好处。当年我就说,你们一文一武,一急一缓,必然合适。”JSG   大长公主脸上闪过骄傲,那是一种发自心底的由衷认同,“皇嫂看得准。”   虽则嘉平关的情形与南北军不同,但听大长公主讲故事也极有趣。荣烺拉着大长公主,一直说到午膳后,荣晟帝荣绵父子祭陵回宫,天色不早,大长公主方辞出宫去。 第259章 灯灭之六二   殿下 正文第二五九章   姜驸马随荣晟帝祭陵回城后,荣烺还召见了姜驸马,她一向待人亲近,尤其对有本事的人,嘴就更甜了,一口一个姑祖父叫着,再拉上阿颖姐,听姜驸马讲治兵的故事。   姜驸马性情温柔,对孩子更有耐心,讲起故事来也是不急不徐的那种。   “太.祖皇帝为什么派我去嘉平关?”面对荣烺的问题,虽是几十年前的旧事,姜驸马依旧记忆深刻,“西戎与我朝有边贸生意,一向都是我朝用茶叶换西戎的马匹。那一年进贡的马品质极差,尚不及陕西马场养的马。太.祖皇帝戎马出身,一眼便看出这是西戎劣马,当下大怒,令太仆寺详查此事。后来查出嘉平关市舶司官员与将领勾结,以劣充良,将贸易而来的良驹换了次一等的马。”   荣烺对马了解不深,姜颖则道,“要是普通的次一等马,也不至于是劣马。”   “对。只是上有贪腐,下必效之。上面令换次马,下面的人也想从中得利,便换了再次一等的马。人人皆想从中伸手,到最后弄出不堪之事。”姜驸马如是说。   荣烺点点头,“那之前御史台就没有参奏嘉平关的折子么?”   “之前多是些小事。但马匹关系军政,不可有失。”姜驸马道。   荣烺说,“太.祖皇帝就因此派姑祖父您去的嘉平关吧?”   “是啊。”姜驸马颌首,将削好的苹果一分为四,请荣烺姜颖品尝。   荣烺问,“姑祖父那你当时什么感觉?”   “自然是奉旨而行。”   “不是说这个。这一听就是苦差使,我听姑祖母说,你们初到嘉平关可不容易了。”荣烺很懂人心,“朝中差使,有肥差也有苦差,你这一听就是苦差。你当时啥感觉啊?唉哟,皇帝岳父一点儿不照顾自己人,这差使真难办,有没有这样想过?”   姜驸马姜颖一起笑起来,姜驸马从果盘中拿个蜜柑,剥开果皮,溢出蜜柑清香。   “我出身寻常武官家族,我父亲当年是太.祖皇帝的侍卫,立国后得封三品将领。我最初当差也是在军中,对军务了解一些,自然知道这差使不易。太.祖皇帝在下旨之前召见过我,问过我的意思。我回家考虑了七天才去陛见,说了我对嘉平关的一些见解。太.祖皇帝便让我去了。”   读书这几年,荣烺自然晓得太.祖皇帝许多英明神武的功绩,但同样也是太.祖皇帝对女子进行了严厉的禁锢。荣烺并不是很喜欢这位祖宗,此时她也得承认,“太.祖皇帝还是很有章法的,也有识人之明。”   姜驸马温和儒雅的面容上浮现丝丝浅笑,是对荣烺小小年纪大言不惭的最大包容。   “姑祖父,你觉着治军最难的是什么?”荣烺问。   姜驸马道,“静而定,定而慧。”   “细说说看。”   “我家出身寻常,少年时经过战乱,不过我那会儿还太小,都是跟着母亲姊妹辗转在比较平安的城镇。后来太.祖立国,我们就被接来帝都。我少时的心愿就是每天能吃饱饭,能安静的读书。待当了差,我不是那种天资出众的人,与朋友们在一起时,才知道大家有多出众多厉害。我自幼生活在乡下地方,连行礼的姿态也不如朋友做起来优雅好看,心里既羡且妒,只能私下努力练习。”   “哎,他们总是一看就会,我回家可能要背上数十遍才能记住。他们处事也好,做事潇洒漂亮,我就在心里默默学习。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走了运道,竟然得到先帝青睐,太.祖皇帝许以公主,更不敢有丝毫懈怠。”   姜驸马声音温柔,“不瞒你们,在我被指婚你们姑祖母后,愿意与我交往的人忽然之间多了许多。还有人请我吃饭送我礼物,我时常不知要如何应对。阿郑经常说,喜欢就接着,不喜便回绝,不用理会太多,更不必因此烦恼。”   “阿郑是谁啊?”荣烺问。   “啊,老郑国公,殿下的外祖父。”姜驸马眼睛弯弯,“我们年少相识,叫阿郑叫习惯了。”   “他是个又聪明又潇洒的人,说话做事轻松极了,我都是望着他的画像在努力啊。”姜驸马说。   荣烺瞪大眼睛,“画像?”   “是啊。阿郑是我在帝都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不瞒你们,我当时可受打击了,心里在想,帝都人都这么既聪明又漂亮么?哎呀,心里都自卑了。”姜驸马说,“后来我才知道,阿郑这样的是极少数,大部分都是像我这样的普通人。”   “不过,为了努力追上他,我就画了一幅他的画像挂在我的书斋里,每当我累的时候就看看,便又能打起精神努力了。”   姜颖奇怪,“我怎么没在祖父书房里看到画像?”   “你祖母跟阿郑互不喜欢,让我把画像收起来了。”姜驸马有些遗憾。事实上,当年嘉平公主放出狠话,三天不收起来就送火盆火化。   荣烺捂嘴窃笑,唉呀,长辈间还有这许多有趣的事啊。   荣烺说,“我祖母跟姑祖母很要好。”   “是啊。太后娘娘跟嘉平在闺中时关系就很好了。”姜驸马至今难以理解,“嘉平跟阿郑可能就是天生不对盘吧。”   荣烺催促,“姑祖父你继续说。”   “啊。就是这样。待我跟嘉平成亲,大家就对我越来越好了,还有许多人夸我相貌好有才干懂礼数。许多以前从未听过的夸赞纷纷喷涌而来,像是要把我吞没一般。还有人送宅子送地,求我庇护。老家的远房亲戚也都来了。”姜驸马道,“我是个没有定力的人,心中会因别人的赞美而喜悦。每天夜深时,连秋虫都睡了,我就会闭目自省,我配得上那些赞美么?再想想我少时心愿,我从未想过这样的泼天富贵,我的心愿就是吃饱饭,多读书,做一个明事理的人。”   “我当然知道做了驸马会有更好的差使,可是那也得本领配得上差使才行啊。我就想办法让我的心安定下来,用心当差。”   “我的愿望很早就实现了。”姜驸马唇角泛起温柔又平和的笑意,“因为运道好,我长大时天下已大半靖平,吃穿不愁,也有书读。之外的,都是赚的。每当心有轻浮之际,就会想一想我最初的心愿。因有机会,也因三分运道,还能多做一点事。也不是每件事都能做好,不过也不用急,没做好就加倍努力,哪里不好哪里补救嘛。”   “我就这样平平安安过来的。”   姜驸马有些歉意,“真的是太平凡了,恐怕没有能帮到公主的地方。”   “怎么会呢。要是人人都像姑祖父这样,天下离盛世就不远了。”荣烺正色道。   姜驸马轻轻摇头,将剥好的桔子放在干净的碟子里,“我倒觉着殿下很像阿郑少时,你们都是那种一目了然的人,有着让人羡慕的天分,也注定要做更多的事,承担更多的责任。”   荣烺从来自信,极少谦虚,这次面对姜驸马的夸赞,却是难得的想谦逊一二。就见姜驸马含笑望着她,目光中带着鼓励,“会是既艰难又精彩的人生啊。” 第260章 灯灭之六三   殿下 正文第二六零章   温柔又谦逊。   不是那种假假的嘴上的谦逊,你能感觉出,姜驸马是真正发自内心的谦逊。   姑祖父真是令人喜欢。   荣烺想。   非但荣烺喜欢姜驸马,姜驸马在皇室的评价一向有口皆碑。荣晟帝听闻姜驸马进宫,特意留赐晚膳。   姜驸马婉言谢绝了,“陛下待臣至亲,臣心里欢喜不尽,就是心里记挂着嘉平,若臣在宫中用膳,晚上嘉平就要一个人了。”   荣晟帝笑起来,“好,那朕就不留姑丈了。内务司贡来几样南面儿鲜果,姑丈带回去与姑妈同享。”   “谢陛下赏赐。”   姜驸马行礼后告退。   姜颖跟着起身,“皇祖母、父皇,我送送祖父。”   荣烺也很喜欢这位姑祖父,想一同送,不过她还是克制着没去。让阿颖姐跟姑祖父单独相处,应该更好吧。   荣烺这样想。   虽然荣烺也认为阿颖姐若是想见姑祖父可以随时召见,可她心里就有这种感觉,阿颖姐应该想自己去送吧。   荣烺跟姜驸马摆摆手,“姑祖父,你有空多进宫啊,我还想听你讲故事。”   姜驸马眉眼弯弯,“好的。陈年旧事,也就殿下爱听。”   “我特别爱听。”   宫人取来姜驸马的披风,姜驸马多年军旅生涯,全不必宫人服侍,自己披上系好。姜颖陪着祖父走出万寿宫,傍晚夕阳隐没,天边仍余晚霞余晖,映着祖孙俩有些肖似的眉眼。   宫人远远缀在身后。   姜驸马心细如发,温声问,“阿颖,在宫里过的好么?”   姜颖新嫁未久,有些心事,“按理样样是熟的,皇祖母、母后、阿烺都待我很好,殿下也是宽厚的性子,我们也相处的来。我就是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   “说说看。”   “以前在宫里,跟阿烺一起读书玩耍,也挺好。现在阿烺也跟我很亲,有要紧事都叫着我。年底下宫务挺多的,她比我小五岁,万寿宫的事,她都晚上就把第二天的分派好了。还能忙一些要紧的朝务。”姜颖有些泄气,“以前只觉着她读书快,我现在,既想把宫务理好,也想跟她一起听听朝务的事,又有些顾不过来。”   姜颖烦恼的望向祖父,“我这顾哪头儿呢?”   姜驸马迈着不急不徐的步履,“一头一头慢慢来。你心里想先顾哪头?”   “我想先把宫务理顺。”   “那就先学习宫务。”姜驸马道,“听从自己内心。”   姜颖说,“阿烺有要紧事都会叫我一起,我知道她是想我也知道些朝中的事。我这样会不会辜负她的好意?”   姜驸马问,“你有心事都会跟我直接说,为什么不直接同公主说呢?”   姜颖愣了,步子也停了下来。   姜驸马也停下来,温柔的望着孙女,“我被指婚给你祖母的时候,也是患得患失紧张了好一阵子,有时见面都不知如何相处。待时间长了,才知道她虽贵为公主,也一样是有血有肉的人。你跟公主自幼一起读书,有时,即便没有血缘的朋友也会成为亲人。何况你与公主是血脉亲人。”J   “阿颖,好的亲人可坦诚相见。”姜驸马道,“想做什么,直言便可。”   姜颖有些不好意思,继续走了两步,才小声问,“祖父,我是不是太不坦率了?”   “不会啊。面对重要的人,都会患得患失,都会想更加郑重的对待。”姜驸马对晚辈永远无限包容。   姜颖一直送祖父到宫道尽头,再往前就能看到巍峨的昭德宫正殿了,“祖父,我就送你到这儿了。”   “好。回吧。”姜驸马对孙女挥挥手,就带着内侍风度翩翩的走掉了。   姜颖站了一会儿,远远看一行人往万寿宫方向来,瞧着像荣绵,便驻足片刻。待近了,果然是荣绵。   荣绵快走两步握住姜颖的手,“有些起风了,怎么站这儿?”   姜颖反握住丈夫的手,“我刚送祖父,远望着像殿下,就等了一会儿。”   “怎么不留老人家在宫里用膳?”   “父皇留了,祖父不放心祖母一个人在府里,连忙回去了。”   荣绵笑弯了眼,“两位长辈着实恩爱。”   两人一道往万寿宫去,姜颖顺嘴问,“殿下是从南北军回来么?发饷可顺利?”   “啊,要明天了。”   “怎么要明天?”原定是今天啊。   荣绵道,“户部要按新名单核算饷银,而且,从户部发下的饷银都是五十两一锭的官银,送到禁卫后,禁卫还要拿去兑换成碎银,才能发到每个将士手里。”   姜颖对政务了解不深,可她学习过宫务,不禁道,“这可真够磨蹭的。”   荣绵一向体恤臣子,“过年户部最忙,他们每天忙至深夜。”   姜颖扬眉,“忙到深夜差使也没办完啊。”   荣绵拍拍妻子的手,“过年都忙,互相体谅吧。”   姜颖这才没再多言。   只是到万寿宫,荣烺也记挂此事,听闻竟是因户部账没算完给耽搁了,也埋怨了户部一回。荣绵去了披风,姜颖接过姜茶给他吃,荣绵说,“明儿就好了。”   荣烺说,“明天我跟皇兄一起去。要是户部再拖拉,我就跟赵尚书谈谈心。”   荣绵知妹妹早便与赵尚书有隙,连连摆手,“你可饶了赵尚书吧。”   “都是皇兄待人太好。赵尚书成天一副尽忠王事的样儿,好不好他就是看皇兄心善,称忙表功。”荣烺不客气的说。   她还邀请姜颖,“阿颖姐,明儿咱们一起去。”   姜颖习惯性的要答应下来,话到嘴边想到祖父的话,她认真又坦率的同荣烺说,“有你跟殿下,必然妥当,我就不去了。这是我嫁给殿下的第一个新年,我得好生预备我们宫里的事,到时得叫人赞我一声,说殿下成亲就是跟以前不一样了,处处都比以前更好,这样才行。”   姜颖说的大家都笑起来。   荣晟帝忍不住同母亲赞一句,“果然新妇进门不一样。这样才好。”   郑太后也很欣慰,姜颖终于从公主伴读的身份中走出来了,这才是皇子妃的气派。郑太后并不在意姜颖更喜打理宫务,还是更关注朝务,这都没关系。重要的是,姜颖要明白皇子妃的位置,姜颖要驾驭皇子妃这个尊贵又独立的身份。姜颖可以做公主的伴读,皇子妃这样就不合格了。   郑太后眼中流露出真心的喜悦,“阿绵有福。”   小夫妻俩都有些不好意思。   荣绵轻咳一声,“现在咱们宫里也是处处都好。”   “这才一开始,以后还会更好。”姜颖信心满满。   或许是坦率的说出内心的想法,姜颖整个人都多了一种舒展又从容的感觉。荣烺虽然邀请被拒绝,她并未放心上。不过,看着兄嫂间克制又亲近举止,心里自然而然的涌上一个念头:以后要给阿颖姐叫皇嫂了。 第261章 灯灭之六十四   殿下 正文第二六一章   第二日一早,荣烺就把自己出门时穿的小红袍子穿上了,待皇兄下朝,俩人就一坐车一骑马带着近侍往南军驻地衙门。   他兄妹二人到的颇早,好在衙门也开门了,正见校场中数张桌子相连,接出数丈之远。桌上铺了靓蓝绸,每张桌旁站一位甲士。有穿着“库”字戎装的老兵卒双手捧着一盘一盘的散碎金银,放到桌上。   楚大将军大马金刀的站在校场,看司库准备饷银。   远远见到宫车驾临,楚大将军上前相迎。   荣绵骑马俐落,楚大将军见过大殿下后,看向宫车旁负责护卫的儿子,知车里必是公主无疑。   荣绵过去接妹妹下车。   楚大将军自然一同过去。   驾车的内侍放下车凳,先是两位大宫人下车,接着是林司仪。林司仪带着宫人站在车畔,荣烺掀起车帘,荣绵将手递给她,荣烺一撑兄长的手,根本不用车凳,直接就跳下来了。   荣绵习惯性的用另一只手护着妹妹,含笑责怪,“看摔着。”   “有皇兄哪,怎么会叫我摔到。”荣烺瞅瞅灰蒙蒙的天,朝行礼的大将军摆摆手,以示不必多礼,望校场一眼,先问,“户部什么时候把银子送来的?”   楚大将军道,“今儿一早便送来了。南军的已是齐了。”   荣烺问,“北军饷银也一并送过去没?”   楚大将军道,“听送银子来的户部官员说也送过去了。”   荣烺轻哼一声,这才不再说什么。   荣绵含笑问,“大将军,都知会将士们了吧?”   “前儿就说了,大家都盼着殿下给咱们发银子哪。”楚大将军道,“外头天寒,殿下,臣已准备好暖屋,殿下跟公主先去屋里暖和暖和。”   荣绵想妹妹年少,又是女孩子,别冻着才好。   荣烺说,“一路上车里就有手炉脚炉,我一点儿不冷。皇兄你是骑马来的,你冷不冷?”   荣绵道,“我倒喜欢冬天骑马,更觉精神。”   “那就不急着进去了。大将军传令给众将士,让大家伙儿都来吧。”荣烺做事,很少官场上的啰嗦琐碎,向来直奔重点。   楚大将军为官多年,建议道,“两位殿下不想先见一见诸将领么?”   荣绵瞅瞅天时,见一见也无妨。荣烺道,“待将饷银发下去再见罢。差使办好了,是一种见法。若乱七八糟,就是是另一种见法。”   楚大将军心下倒吸口气,暗道,难怪南北军的事能叫公主发现的。就公主这眼中容沙的性情,很有些武人的爽直。   荣绵笑呵呵地,“阿烺心直,大将军别见怪。那咱们就先发饷,也别令将士苦等。他们先时就受了不少委屈,我心中很觉对不住大家。”   楚大将军宽慰,“这都是那些个罪臣辜负圣恩,与大殿下何干。大家伙儿听说大殿下给咱们发全饷,给咱们主持公道,心里都感激殿下。”   荣烺一扬眉,“这才是刚开始,待三司将案子查明白,皇兄把那些被克扣被贪墨的兵饷都给大家追回来。皇家再苦,也绝不苦兵卒。将士们对皇家忠心,皇家绝不辜负大家。”   荣绵正色道,“这是应当的。兵卒不容易,赚些饷银养家糊口,怎么能贪他们这些银子呢。”   “殿下说的是。臣也顶瞧不上这等人!”简直是给将帅丢脸。   三人正说话间,一人过来回禀,“大殿下、公主殿下、大将军,饷银已经备好。”   荣烺正面一直瞧着摆放饷银的桌案,这人一身八品武官服饰,刚在桌案旁清点饷银数目,一直侧身而立,走远走近的,荣烺没太在意。如今上前禀事,微微躬身,极斯文细致模样。   荣烺见过的出众人物极多,论俊美以白馆长穆然为最优,齐师傅也是中年美大叔,尤其那种成年男子特有的风度,荣烺一向认为齐师傅美的最有内涵。白穆二人与齐师傅相较,略显稚嫩。   只是未料到竟在禁卫军中看到气质这般温文之人。   荣烺好奇,“这位是——”   楚大将军介绍,“这是陈司库,在南军管司库的差使。”   正八品。SG   这官职并不高。   楚大将军道,“我初接管南军就先封了库府,令人取来库府账目,着手下盘点。账物一丝不差,账目也一笔一笔很清楚,就令陈司库继续当差了。”   荣绵颇讶意,“难得南军还有这样的干才。”   荣烺迅速回忆吏部呈上的吏部官员文籍,微微一笑,“皇兄,这位陈司库家学渊源,若我没记错,陈司库应是出身陈公府。”   荣绵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竟是将门之后。”   陈司库不卑不亢答道,“小臣不才,是陈公府旁支。”   荣烺瞧他年纪虽轻,倒比顺柔长公主驸马陈国公强上许多。陈公府近年不大得意,子弟都很寻常。如今任帝都府尹的陈府尹经审过酒铺娘子和离案,倒是常到荣烺那儿走动,只是再怎么走动,就陈府尹浑身上下那三两才干,用荣烺心下的话讲,想提都不知道怎么提他。   倒是这位陈司库,举止谈吐瞧着不差。   难得人还不贪,出淤泥而不染。   说几句话,底下将领也带着各自麾下将士到了校场。南军到底有禁卫底子,横平竖直一排列,瞧着也还齐整。   这一次,将领都随侍在荣绵身后。其中徐珠也在,因为南禁卫许多将领被请去三司协助调查,楚大将军不得不将麾下一些将领调过来暂理南禁卫之事。   南禁卫以总旗小旗为列,按理,总旗手下满员满人,小旗则满员十人。   南禁卫并无裁军之事,应都是满员。只是将空饷一去,有些总旗下仅二三十人罢了。   荣绵强忍怒火,陈司库亲自捧着银盘,荣绵将足额银饷发到一个个兵卒手中。他一句话都没说,就是将兵卒应得的饷银发到每一位兵卒手中,便有不少兵卒红了眼眶。   南禁卫满额八千,实际人数也就三千左右。   荣绵将最后一份饷银发到最后一位兵卒手里,听到隐隐传来的哽咽声。   荣绵性情良善,最见不得这个,也不禁眼眶微湿。诸将纷纷动容,荣烺见状,刷的拉过一把椅子,抬脚就踩了上去,登时跟楚大将军一般高了。不过,还不够高。   接着荣烺再往上一迈,她直接站桌子上去了!现在全军她最高,比楚大将军都高出一截,直接把荣绵诸将都看傻了。   好几千禁卫更是齐刷刷的仰着脖子看荣烺!   荣烺小时候身体不大好,但她自幼嗓门足,据说吃奶的时候一哭起来能把万寿宫顶上的琉璃瓦震的抖三抖。   在普遍女子说话像蚊子嗡嗡一样的时候,荣烺就是个大嗓门儿了。   此时,天生的大嗓门发挥了重要作用,就见荣烺高声道,“大家兴许认识我,也许不认识我,我就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皇帝陛下的女儿,皇室的公主。刚刚给大家发饷银的,是我的皇兄,皇帝陛下的皇长子。大家受的苦,受的欺负,我皇祖母我父皇已经知道了!今天过来,就是来告诉大家一声,大家的苦不会白受,大家受的欺负,也不会白受!”   “现在就请皇兄跟大家说几句!”荣烺手臂一扬,对兄长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跳下桌子,请兄长站上去讲话。   楚大将军:哎,不知道殿下要站高处讲话,也没给殿下搭个台子,桌子椅子的有点简陋了。   南禁卫军已经激动的窃窃私语,低声交谈。荣绵知道这些兵卒大都书读的不多,他也未扯那些文绉绉的之乎者也,望着仰望他的兵卒,荣绵话少而精,先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从此以后,再不会有克扣军饷之事!谁再敢克扣军饷,斩立决!”   底下一阵欢呼。   荣绵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你们先时被克扣的被勒索的,我会替大家查清楚,一文不少的给大家补回来!”   欢呼声几可震天。   荣绵继续,“第三,诸君不负朝廷,朝廷永不负诸君!”   楚大将军政治素养不差,立刻带头高喊,“殿下千岁千千岁!”   手下将士齐声高呼千岁。   荣烺望向站的最高的兄长,也笑的眼睛弯成一线,嘴角露出两颗小虎牙,笑眯眯的欣赏兄长站在椅上略显僵硬的英姿。荣绵平生第一次受到这样的爱戴,激动中又有些不好意思。只是眼下情形,他身为一国皇长子,再不能露出羞窘之态,只能保持脸上微笑,接受大家的欢呼。 第262章 灯灭之六五   殿下 正文第二六二章   兄妹俩将南军饷银发完,又说了些鼓舞人心的话。然后,俩人就顺带在南禁卫用的午膳。   负责安排宴席的亲卫长有些发愁,倒不是没准备午膳,就是先前不知道公主殿下也会一起驾到。倘只有大殿下,大将军已有吩咐,到时咱们众将军围着大殿下团团一坐便可,还能跟大殿下亲近一二。   如今公主殿下也一起来了。   就是家中宴客,也是要分官客堂客的,官客在二门外设席,堂客在二门内摆酒。   公主殿下身份这样尊贵,听闻宫中是分案而席,侍卫长毕竟只是侍卫长,他也不知道宫中分案而食如何摆。   单独给公主弄个房间单摆一席……侍卫长直觉这样不妥。   咱们大将军夫人是公主殿下的乐理老师,咱家姑娘经常受到公主殿下的邀请去宫中赴宴,还有咱家公子是公主殿下的侍卫长。   侍卫长心中已有筹算,亲自到宴客厅调整座次,将末座将领撤下一位。上首之位依旧是大殿下的,其次便是公主殿下的,为示区别,这两张椅子上铺了大红锦缎椅袱。余下方是大将军与几位高阶将领的。   调整好后,侍卫长到公主殿下随从宫人留守的茶室,请教了宫女姐姐。宫女姐姐人很不错,代他过去悄声回禀了司仪大人。   林司仪亲自去看过宴会的座次安排,侍卫长说,“公主下首是姑姑的位子,方便姑姑服侍公主殿下用膳。”   林司仪明白侍卫长考虑公主殿下身份尊贵,故一畔是大殿下,另一畔便请她这位女官坐了。林司仪道,“我不过六品女官,焉能与公主同座,我在公主身后服侍便可。侍卫长不必担忧,按品阶排位便可。”   侍卫长放下心来,“那这里便请何将军坐了。何将军是咱们朱雀卫的三品将领,这次一并跟随大将军兼领南禁卫。”   林司仪对这样的安排无异议。   给公主殿下女官宫女们的膳食,侍卫长也一并安排周全,就在茶室隔间儿,这样大家就能随时轮换用膳。   果然,午膳时荣烺见这样的座次安排也挺喜欢,她右边是兄长,左边是朱雀卫何将军。倒是何将军有些紧张,好在刚刚见识过公主殿下站桌子上讲话的风采,何将军安慰自己,看公主殿下挺平易近人的。   “军中简陋,委屈两位殿下了。”楚大将军请两位殿下上坐。   荣绵道,“这就很好。”   荣烺随兄长一并坐下,扫视着桌间席面儿,虽不甚精致,鸡鱼肘肉也全了。她坐下后,楚大将军等方坐了,后面一应低阶将领也在次席再次席坐了。   荣烺道,“主要是给后来人做个法。南北禁卫腐化严重,我看但有贪鄙,难保便有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什么奇珍异味的都要讲究起来,接着就得有姚祟王恺【二人以斗富出名】的事了。如今皇兄与我同诸位共饮,席面就是如此。以后便是有胆大的,他也不敢在军中大作排场。”   武将除非官至大将军,深得帝心,不然,极少能有与皇子公主多来往的。大多将领都是第一次见荣绵荣烺兄妹,听荣烺不轻不重又仿佛泰山压顶的一席话,大家心中都是一凛,暗道殿下们果然一举一动皆有深意。   荣烺自幼在祖母郑太后身边,她打尚未记事的时候,郑太后就抱着她接见重臣。她耳濡目染都是郑太后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风范,便是以楚大将军来看,公主殿下似是温和,仔细看又似是严肃的神色,着实令人琢磨不透。   谁晓得荣烺话音一转,明显换了轻松口吻,“当然,这是在军中,大家既当官,在衙门在军中就要做出表率。在外随意,赚得俸禄,来路光明,愿意怎么花用怎么花用。”   楚大将军为人细致,因荣绵要来,他将如今南禁卫将领都叫上了,也是想借荣绵身份给大家安安心。故而,便低阶如陈司库,也能在外间门口有个座儿。   荣烺说话中气足,外间儿也听得一清二楚。   陈司库垂眸盯着餐桌,听说南北军贪腐之事也是公主巡视时发现的。   此时,大家听着公主殿下的训话,哪怕荣烺最后将口气放轻松,一时间大家也轻松不起来。荣绵温声道,“是啊,盼诸君都能有所建树,将来光明正大封妻荫子,青史留名,传为佳话。”   楚大将军都觉着,你们兄妹这一唱一和的,可真是太会了。   荣绵看一眼妹妹手边酒盏酒壶皆宫中制式,便知是宫里自带的果酒,举杯道,“来,咱们吃一杯。”   大家一起举杯,吃过酒,气氛逐渐轻松。   荣烺看何将军有些拘谨,问何将军,“这是什么酒?”   何将军半个屁股都离座儿了,荣烺摆摆手,“坐着说。”   何将军道,“回公主话,是梨,花白,这,酒,清淡,略,饮些,不会醉。”   荣烺平生第一次见有官员陪她说话紧张成这样子的,荣烺看何将军连菜都不敢夹了,便不再与他说话,不想他过分紧张。   真是的,就说说话,有什么可紧张的!   午宴后,兄妹俩往北军去,流程基本一致,同样发下饷银,发表讲话,然后与北军诸将说了会儿话,未留膳便回宫了。   兄妹俩到万寿宫时也已傍晚,荣烺说到今日之行,那真是眉飞色舞,主要夸她皇兄,“父皇、皇祖母、皇嫂,你们没见,我皇兄站桌上给大家讲话的风采,皇兄讲完后,大家都喊“殿下千岁千千岁”,震的我耳朵嗡嗡作响,你们在宫里听到没?“   郑太后笑,“虽未听到也想像的到。”   荣晟帝不解,“这说话怎么站桌子上去了?”   “桌子高啊,这样大家就能看到我们了。不然那么多将士,只有前排能看到,后排就看不到了。”荣烺说。   荣绵说,“你也不提前跟我说,突然就叫我去讲,一点儿准备没有。”   “我也没准备呀。我就是觉着气氛太好了,皇兄你把饷银一文不差的发给大家伙儿,大家都感激你哪。你发饷银看不到,我在前头看的可清楚了。”荣烺说,“普通士卒多容易满足啊,他们就是想每月有足额饷银,能养家糊口就行了。当时我就想,咱们可不能辜负他们,能叫大家知道皇家的良善,也得保护好他们。皇兄,你肯定也是这样想的吧。”   荣绵一笑,“自然。”   荣烺说,“皇兄,以后你每个月就去禁卫看看大家伙。让大家能感受到咱们皇家的恩典,是把大家放心上的。”   荣绵正色应下,“有空我一定去。”   荣烺喝口蜜水,“我要有空我也去,要是还有敢阳奉阴违耍小把戏的,包管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荣晟帝笑,“阿烺这么厉害,我看禁卫将领一见你都得提起三分小心。”   荣绵笑眯眯的看着妹妹,“岂止三分,今天中午在南禁卫用膳,阿烺训示诸将的话,她训完话大家都不敢动筷子吃饭了。”   荣烺眼睛眨了一下,颇为自豪,“这是威严。皇兄,你没看出来么?我是故意展示一下威严。”   “没看出来,我以为你临场发挥的。”   “也差不多。”荣烺说,“我看到普通士卒很淳朴,很知道感恩。就想,南北禁卫是坏在哪儿呢?多是上头坏了,底下才跟着坏。所以对官员要严厉起来!”   “现在南北军多是朱雀卫羽林卫的将官,他们又没渎职。”荣绵说。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荣烺永远理由充分,“把丑话说前头,叫他们也省视自身,别似南北军这样。”   然后,荣烺有些失落的跟祖母父亲抱怨了一句,“从楚大将军白大将军到一些小将官,跟皇兄就有说有笑。我也很平易近人,还主动跟他们说话,他们一个个就跟见鬼似的,也不知瞎紧张什么。真是奇怪,难道我性子不好?我性子多好啊。真是奇了怪了!”   郑太后荣晟帝强忍爆笑,荣晟帝还得安慰女儿,“兴许是觉着你是公主,心里很喜欢你,他们害羞,不敢跟你多说话。”   荣烺根本不信,“父皇,害羞是脸颊泛红,他们是脸发白,说话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跟结巴似的。”   荣晟帝忍笑,“无妨,朕喜欢你呀。”   荣烺皱着小眉毛,郁闷不已,“我想像皇兄那样与民同乐。”   荣晟帝,“那你得和气点。”   “我不和气么?我多和气啊!”   荣烺认为自己既威严又和气,简直是个完美人物。故而,她实在想不通那些见她就哆哩哆嗦的家伙们是怎么一回事! 第263章 灯灭之六六   殿下 正文第二六三章   自南北军回宫后的第二天,郑太后在正殿处理朝务,荣烺在隔间的小炕桌写写画画,姜颖带着一行宫人进来,还有内务司总管带俩内侍。   姜颖道,“刚我跟母后清点内务司准备的祭器。正好谢家奉的新纸到了,张总管一并给妹妹送来。”   荣烺颇喜爱谢家制的纸笺,在荣烺正式读书那年,谢家为讨她欢心,特制了一套十色锦的花笺奉上。荣烺颇喜爱,自此多用谢家纸。   自此,每逢节下年下,谢家都有特供公主的花笺奉上,时久便成了例。   张总管亲自捧上,荣烺一见便喜欢,“这绿色好看,难得这样新清淡雅的绿,真若春水一般。”   张总管笑着解释,“殿下目光如矩,一眼便看透了。这花笺名字正叫春月。”   “如今是腊月,怎么倒叫春月?”   “今年春打在腊月,提前迎新春,故而谢家便制了这套花笺,叫春月。”   清新淡雅的春水绿下压出细细的银枝暗纹,像是春天萌发的绿意花枝,荣烺说,“我很喜欢。”令林司仪取来一套画笔,与张总管道,“这套笔就给设计这套花笺的人,这人不仅手巧,心更巧。”   张总管替谢家谢了赏,“也得殿下这样的眼力,才能欣赏。臣就只觉着精细。”   “张总管太谦了。”荣烺时常同内务司打交道,问张总管,“给郑公府老卒的赏赐颁下去没?”   张总管道,“臣正是想来回禀殿下一声,都赏赐下去了。我让他们直接送到郑公府的庄子上,老卒们听闻是公主殿下赏赐他们的酒肉,都感激的不得了,连连给殿下磕头啊。”   “不必如此,他们都是为朝廷作战落下的残疾,朝廷并没有忘记他们。”荣烺虽喜听好话,这样的就过头了。送老卒酒肉,就是想他们过年吃些好的喝些好的,让他们知道,朝廷依旧记着他们。   这事原本大前天就交待下去了,那不是雪大路难行么,再加上酒肉数量多,也得要时间准备,便耽搁到了现在。   年下内务司也忙,张总管禀过事便带着荣烺赏赐给谢家的画笔退下了。   宫人摆上新制的桔饼,姜颖递一个给荣烺,“尝尝,我闻着味儿跟以前不大一样,听说寿膳房新换了方子。”   林司仪给换了新茶,姑嫂俩便就着茶水吃桔饼。姜颖看她桌上摆的似礼单,上面写着狐皮大裘,月白狐腋披风,白玉冠等字,问,“这是给谁的?”   “给姑祖父的呀。”荣烺对姜驸马极有好感,所以决定要给姑祖父送一份厚厚年礼,“姑祖父在嘉平关多年,都是为朝廷尽忠。如今他好容易回了帝都,我得好好照顾他老人家。”   姜颖拿起礼单细看,瞥荣烺一眼,“你这比我备的还丰厚。”   荣烺颇懂宫中规矩,她狡辩说,“皇嫂,你跟皇兄不一样,皇兄的事处处琐碎,大家还爱比较,看你们宫里给我的多,还是给他的多。所以,你们得谨慎些。我不一样,我是公主,我一向是看谁好就照顾谁,看谁不好就不理他的。”   倒真是这样,姜颖哭笑不得,将礼单给荣烺放下,“你这比赏赐郑公府的年礼都厚。”   “我跟大舅舅又不熟,要是外祖父在,我一定也多多的送外祖父东西。”荣烺怀念的说,“老夫人也跟我投缘,我可爱听老夫人讲古了。”   说着,荣烺对林司仪说,“林妈妈,你从我私库里拿二百两银子,着人往天祈寺送一百两,三清观送一百两,让他们给老夫人和外祖父念念经。”S   林司仪领命去了。   姜颖已经适应荣烺别具一格的处事方式,荣烺完全不考虑别人,像这种给仙逝的老郑国公、郑老夫人念经的事,她也不问问郑太后、荣晟帝的意思,她想干就干。   郑太后一般也不管她,因为荣烺做就是荣烺一人的意思,如果郑太后赏赐,那么荣晟帝郑皇后荣绵,各宫都要跟随赏赐。   吃了俩桔饼,荣烺继续关心姑祖父,“皇嫂,姑祖父身边肯定有很多上年纪的老卒吧?”   姜颖道,“是啊,他们跟随祖父多年,都是老家将了。祖父回帝都,他们就一起也回了帝都。”   荣烺问大约有多少人,姜颖道,“一二十人总有的。”   荣烺说,“他们既是姑祖父身边近侍,这些年仗打下来,也没得个一官半职么?”   姜颖叹口气,“朝廷有规定,身上有明显残疾的不能为官。他们多是打仗负重伤活下来的。”   “跟阿衡哥家的老卒很像。”   姜颖笑,“我们两家都是武将,还都是边军,这点肯定像的。”像帝都禁卫就鲜少有这样的事。   荣烺顺带拟出赏赐单子,令内务司准备酒肉,赏赐这些老卒。J   姜颖好笑,“你这真是爱乌及屋了?”   “也不全是。之前赏赐阿衡哥家老卒的时候,我想,姑祖父姑祖母不常在帝都,那些因战至残的老卒应多是安置在嘉平关。”   “前儿姑祖父进宫我就想着了,远的现在赏赐太迟了,不如就赏赐姑祖父身边的老人儿。他们也是很忠心的。没想到姑祖父还了老卒在身边。”   荣烺待人好时那绝对好的不得了,与刚回来的林司仪说,“林妈妈,让寿膳房多做些桔饼,给姑祖父送些去,请他老人家品尝。”   姜颖给她补一句,“就说是送祖父祖母的。”嗔怪荣烺,“你怎么还只送一人,让祖母一听,哦,原来只给祖父一人吃啊。”   荣烺哈哈哈,“一时忘了,没留意。”   姜颖才不信她是一时忘了。   嘉平大长公主也对荣烺送她家的东西哭笑不得,桔饼这样的吃食是极近的亲人才会赐的,嘉平大长公主心中很熨帖,她与荣烺一直很好。   但接着,荣烺赐了姜驸马一堆东西,从御寒的大氅到头顶的玉冠,足装了一车。这里头,一件给她这个姑祖母的都没有。   第二日,嘉平大长公主进宫时抱怨荣烺,“别人都是跟自家老姑太太亲,你这怎么反了呀。”   荣烺嘿嘿笑,“这不更显着咱家对老姑老爷好么。”   姜驸马郑重谢过荣烺对他身边家将的赏赐,荣烺忙扶住姜驸马,“姑祖父太客套了。过年了,他们是忠仆,他们保护您就是保卫了西北的屏障。也是应该的。大家都高兴吧?”   “自得了殿下所赐酒肉,肉还是大家一起吃,酒就不行了,一个个的都藏起来,我说尝一口都不给。”姜驸马风趣幽默,逗的大家一乐。   接着,又有郑国公夫妻前来谢荣烺对家中老卒的赏赐。   郑国公亦非外人,荣烺还问,“阿衡哥当差走不开,阿锦姐怎么没一道来?”   郑国公夫人道,“阿锦大了,我让她学着管家。腊月里事儿多,正好让她姐儿俩一道练练。”   凑巧了,顺柔长公主也是今日进宫。顺柔长公主看嘉平大长公主与姜驸马之间那种无形的亲近默契,只消大长公主眼神一动,姜驸马顺手将茶递给妻子。   郑国公生性寡言,郑国公夫人则言语伶俐,夫妻亦是和睦。   还有新婚的大皇子妃姜颖。   顺柔长公主忽然站起来,对坐上首的郑太后行了一礼,“母后,有件事我心中如梗在喉久矣。我与驸马夫妻失和,如今既有《新贞烈传》,民间尚不禁夫妻和离,我想与驸马和离。”说着便屈膝行了跪拜大礼,“请母后为我做主。”   顺柔长公主此言震惊四座,郑太后都慢了一拍。荣烺望着跪在地上的姑妈,立刻跳下椅子上前扶顺柔长公主,还顺带劝姑妈,“姑妈你起来吧,这又不是什么大事。这要实在过不了,也只能分开了。”   荣烺完全不觉和离有啥不好,民间妇人和离尚可自食其力,何况顺柔姑妈是长公主,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简直啥都不用愁!   唯有郑国公夫妇脸色凝重,尤其郑国公夫人,无他,顺柔长公主的驸马不是旁人,正是她娘家亲弟弟。   再有头疼的就是郑太后了,好容易南北军的事安定下来,又有顺柔长公主要和离,这个年是过不完了还是怎地?!   尤其看大家都神色郑重,独荣烺一脸轻松浑不在意的模样,郑太后又头疼又嫉妒,世上还真有这样心宽的人哪。   这要不是自己亲自养的,郑太后都不能信! 第264章 灯灭之六七   殿下 正文第二六十四章   荣烺能感觉顺柔姑妈与驸马比较冷淡,因为平时都是顺柔姑妈独自进宫,即便有宫宴将两人安排在一起,顺柔姑妈也要单独一案。   只有关系不好才会这样啊。   更深的内情,荣烺就不知道了。   她还小,还没到对夫妻这种关系感兴趣的时候。   荣烺对夫妻的简单了解就是,双方挺合适,就成亲了。过的不好,和离也无碍。要不“和离”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   荣烺的及时表态给了顺柔长公主极大安慰,同时唤醒了僵在当场的诸人。奇妙的是,除荣烺外,所有人都看向郑太后。   郑太后望着顺柔长公主,“起来说话。”   顺柔长公主起身坐回自己的座位,正在郑国公夫妻之上。郑太后道,“这门亲事是先帝定的,当初瞧着也是好的。先陈国公的风采,你们也都见过。那时,陈驸马也是帝都有名的青年才俊,与顺柔又年纪相当。”   “命运就是这样无常,大家瞧着都好,陈驸马当年也常来宫中请安,并未说不愿意。顺柔下嫁之后陈老夫人生病,她还亲自去照料汤药,待婆家上下都很亲近。”郑太后继续说,“顺柔的贤良,大家是知道的。”   郑国公夫人脸色愈白,相较他人,她更知内情。   “是陈驸马辜负了顺柔的心。”郑太后道,“驸马有几个爱宠,只要顺柔不在意,皇家也不会管这些事。但在顺柔病中,驸马与爱妾就在顺柔枕边打情骂俏,颇有不敬之语。”   荣烺是个爱憎分明的性子,登时大怒,“竟有这样的事!姑妈你怎么不告诉我!我要知道,早劝你和离了!”   “你那会儿还没出生。”郑太后道。   荣烺仍是不满,“那也该让顺柔姑妈和离,白耽搁这些年。”   郑太后叹息。嘉平大长公主道,“哪儿这么容易,先帝那会儿可不是现在,莫说和离,就是妇人被夫家休了,娘家也不容她归家,只有死在夫家的。陈驸马苦苦哀求,说顺柔病中听错了,亲自向顺柔赔了礼,也只能这样了。”   顺柔长公主冷冷道,“当年先帝以礼法之重不允我和离,但我也告诉过他,我绝不与我所鄙弃之人相处一室!”   “我母族不显,也是公主!陈公府轻视我,就是轻视皇家。我时时进宫都要提醒先帝这个事实,陈家就是如此不将您的女儿放在眼里!先帝过逝,我就时时提醒今上,这就是忠心的臣子啊,皇家下嫁公主,驸马过去探望,以为公主睡熟,就与爱妾商量,待爱妾产下儿子,就将爱妾扶为姨娘。若公主一病死了,就将爱妾扶正!”顺柔长公主恨意凛凛,“陈家敢这样想公主,未尝不会想别人!”   郑国公夫人脸色惨白,起身就给顺柔长公主跪下了,“长公主明鉴,此皆陈国公少时糊涂,冒犯公主。陈家世代忠心,断不敢有不敬之举!”   “陈家是不敢,陈国公的爱妾不好好的活着吗?陈国公也顺顺当当的袭爵了,听说他们恩爱的不得了,生了三子二女。我知他盼我哪天赶紧死了,把爱妾扶正,他那些庶子庶女也能沾上嫡的名分。”顺柔长公主冷笑,“别做梦了,我定长长久久的活着。我还告诉陈国公,我就是哪天闭眼,也要留下遗折,绝不允贱妾之子记我名下。”   “我要看看他怎么让孽种袭爵!”   顺柔长公主大怒,“当年是我求着下嫁陈家吗?他有一千个爱妾,他不愿意尚主,直接到宫里说一声,难道皇家公主嫁不出去了么?”   “我亲耳听到他与那贱人的盘算,你们陈家竟敢买通我的女官,坚称我病中听错了!”事隔十几年,顺柔长公主说到此事犹气的浑身颤抖,“我真得庆幸我当年无此气性,不然真宁可一头撞死!”   “真是拜陈公府所赐,我方知公府豪门如何势大,连堂堂公主软弱了都要受你们的欺负!我真得谢谢陈家,让我明白贤惠就是狗屁!我慢慢学着整饬身边人,管理公主府,慢慢明白我身为公主的权力。我特别喜欢陈国公到公主府给我请安,闲了再召他那爱妾过来说说话,尤其他护在爱妾面前大喊‘公主要杀杀我’,这话说的,我怎么会杀他呢,他是我的驸马。我不过就是喜欢欣赏他那满含憎恶、担忧、心疼、却又毫无办法的眼神罢了。”   “记得那年他来宫中觐见,母后让我见他一面,他站在杏树旁,一阵风吹来,杏花飘落沾染在他漆黑的鬓边。如今他也不过四旬,已经鬓角斑白,脊背微驼。”顺柔长公主抚摸着自己漆黑如墨的发丝,“你们真是太傲慢了。就算这些年没有和离,我相信他也过的很好。多么伟大的驸马家族,我每年茶会花会无数,邀请的都是帝都一等一的闺秀。我经常同孩子们讲一讲陈公府的礼法规矩,千万当心,谁晓得陈家子身边有没有商量公主死后自己扶正的爱妾呢?”   “陈家出多情子啊。”顺柔长公主嘴角逸出一抹冷极煞极的笑意,“女子地位再卑微,也有疼女孩儿的人家。哪怕两府联姻,那也得有共同血脉,这联姻才牢固啊。我堂堂公主都落得如此结局,真是陈家的活招牌。”   顺柔长公主冷冷盯着郑国公夫人,“郑夫人既已出嫁,何必再管娘家的事。倒是我,一日未和离,一日就是陈公府的主母。整整五年,陈家才明白公主并不好欺负,先陈国公、陈老夫人、陈驸马私下求见我,跪在我面前向我赔礼。我让他们上折子请罪,把当初收买我的女官的事一五一十讲出来。他们磕破了头也不肯。”   “我知道,无非还是轻视我。”   郑夫人眼中流下一行泪,“我如今的确不好插手陈家事,只是长公主这话错了。在先父过逝前,先父已悔恨至极,为消公主之怒,先父将当年之事阖盘托出,写在奏章中上禀先帝。并言长子失德,不堪世子之位。先帝痛斥了驸马。”   “当年收买殿下女官之事,陈家事先的确不知情。驸马见您大怒,拖着病体往宫中告状,六神无主,铸下大错。”J   “这些年,要说陈家没想过您只是一时之怒,终有一日您能回心转意也是假话。”   “一步错,步步错。终至错无可救。这些年,陈家兄弟子侄没一个不怨恨驸马。子侄结亲,人家都要再三斟酌。陈家子弟有了差使,因驸马当年有收买公主女官之事,别人就都当陈家子鬼祟。”   “大错已铸成,再说旁的也无尽于事。我愿意亲去陈家,让陈驸马上折请罪,说明当年真相,还长公主清白。”   郑夫人向顺柔长公主郑重一礼,而后起身,跪请郑太后,“求娘娘给臣妇这个恩典。陈驸马失德在先,令陈驸马自行请罪,如此德行有失之人,自然不堪长公主驸马之位。”   这是郑太后最想看到的结局,陈驸马早在十几年前就完了,顺柔长公主不必在这桩婚姻里蹉跎,由陈驸马上请罪折,也免了朝廷物议沸腾。   郑太后道,“那这事就交给你。”   郑夫人谢恩后道,“臣妇先行告退。”   郑国公担心自己碍长公主的眼,也一并告退了。 第265章 灯灭之六八   殿下 正文第二六五章   荣烺气坏了,恨不能当场把陈驸马切成八段,她还很心疼顺柔姑妈,拉着姑妈的手,拍拍姑妈的背说,“姑妈你别难过了,我看这事明儿就能办妥。等父皇过来,我跟父皇说,叫父皇砍了陈国公的脑袋。”   那种来自小小人儿的担忧体贴,让顺柔长公主不禁眼圈儿一红,搂着荣烺说,“此事按律即可,陈国公的确可恶,就是杀一千八百次也难消我心头之恨。只是还有律法条例,咱们也不好违背。”   荣烺一想,的确,这也不是能砍脑袋的罪过。她颇懂律法,说,“买通女官污蔑公主,这便是大罪。虽罪不至死,就这种德行,还配做国公?”   嘉平大长公主亦是性烈之人,赞同道,“阿烺说的好!这就是藐视公主!”   荣烺说,“顺柔姑妈,你就在宫里住下吧,别回公主府了。”   “这怎么行,眼瞅就要过年了。”   “这可怎么了。这是你的家呀。”   顺柔长公主抱了抱荣烺,“我住几日也好,不然郢王怕要去我府里聒噪,我懒得听他叨烦。”   嘉平大长公主说,“郢王那里我去开导他,就怕礼部、御史台说话,他们惯会拿礼法压人的。”   荣烺信心满满,“姑祖母放心,齐尚书是我师傅,他极通情理,我来跟齐师傅说,他肯定不多言。御史台方御史很有些固执,我召方老夫人说说话,方老夫人很明理。”   嘉平大长公主大喜,恭维郑太后,“果然是皇嫂的教导,看咱们阿烺千伶百俐的,这才多大,就颇能办事了。”   荣烺还挺会客套,“我离姑祖母还远哪。还且得学哪。皇祖母,你说是不是?”   郑太后斜支着头,“你们公主之间就别瞎客套了。”   说的大家都笑了。   郑太后当即令内侍总管请荣晟帝过来,商议此事。   荣晟帝对陈公府的印象本就一般,顺柔长公主与陈家久不睦,这在帝都不是秘密,甚至顺柔长公主性情彪悍,心情不好发作陈家也是常有的事。   就因此,顺柔长公主才落下个厉害蛮横的名声。   如今长公主要和离,郑太后已经着郑国公夫人去办了,荣晟帝顺阶而下,“陈家也可恶,皇姐受苦了,待陈国公上请罪折子,朕便允你们和离。”   他斟酌道,“只是皇姐亲事是父皇在世时定的,母后,若朝廷说起来,史官要如何记这一笔呢?”   嘉平大长公主也有些为难了。郑太后道,“这事容易,把当年先帝赐婚的圣旨收回,拿到奉先殿在先帝牌位前烧了,你再与先帝说一说这事的来龙去脉。实在是俩人无缘,勉强再做夫妻也不美。若先帝另有法谕,只管来我梦中与我相会,我亲自同他解释。朝臣若有问,你只管说是我的意思。”   顺柔长公主立刻说,“怎能让母后替我担不是,我自担着,朝中谁要有异议,只管跟我讲。”   郑太后摆摆手,“无妨,原也是我答应的。”   荣晟帝尴尬不已,解释道,“我不是这意思。母后与皇姐的心意,我明白了。放心,我召齐尚书议一议,想来古往也有这样的事。”   “有,有!父皇,史书上就说前朝武皇帝长姐就遇人不淑,驸马为人糊涂,武皇帝那会儿还没做皇帝,一听此事就怒了,当下抄着板砖就去了,咣一下子把驸马敲个满脸花!”荣烺有些遗憾,“父皇你比较文雅,我看你也干不了抄板砖打人的事。算了,咱们就文雅着来,和和气气的和离就行了。”   荣晟帝感慨,“朕就盼驸马皆似姜姑丈才好。”   姜驸马只能当赞美了,欠欠身,“臣不过平庸人。”   荣烺说,“姑祖父是凤毛麟角。”   然后,荣烺还深有所感,“说来,太.祖皇帝挑驸马的眼光也比先帝好。”   荣晟帝轻斥,“阿烺,怎能妄议长辈。”   “这又不是别的长辈。先帝就是活着,他也不敢说自己比太.祖皇帝强啊。”荣烺天真的说。   这话荣晟帝还真驳不得,最后只能说,“别总将长辈挂嘴边议论,你是小辈。”   荣烺觉着父皇有些拘泥了。   不过,这不是重点,荣烺跟父亲说,“父皇,你可得好好惩治陈驸马,给他个教训,也不白让顺柔姑妈受这些年的苦。”   荣晟帝道,“先把和离的事办了。其他依律而行。我心中自然是偏着皇姐,只是眼下不好太过,不然倒显得咱们皇家不讲理。皇姐放心,我看陈国公不是个明白人,这些年不过顾忌他驸马的身份罢了。”   顺柔长公主道,“我听陛下的。”   皇家这里议出章程,陈公府却是一片哀凄,陈国公坐在家主的上首之位,久久没有言语。   郑夫人于次座,族中德高长辈依次而居,个个容色郑重,满面肃穆。   “我愿意上请罪折子,我也愿意与长公主和离。”陈国公觉着身体有一种麻木的钝感,这些年顺柔长公主如钝刀割肉的零碎报复已令陈公府日渐没落。年轻时的聪明自负,已随着岁月流逝消失怠尽,化为斑斑白发染于鬓角。   陈国公继续道,“我也愿意让爵,自请出家修行,以赎前罪。”   族中长辈们的眸光悉数落在陈国公身上,陈国公却望着长姐,“大郎袭公爵怕是不易,哪怕降等袭爵,我也愿意。”   郑夫人眼中是深重的怨愤,她反问郑国公,“大郎凭什么袭爵?他是嫡子么?他不过是庶子,是你与那贱人所出!你到底为什么这样轻视长公主!因为血统?不,那贱人不过买来的贱婢!她就是再投胎一千次也投不了皇胎!”   “你到底为什么这样轻视长公主?父亲费尽心血为你求来的好亲事,长公主初嫁你时连你的丫环都客气相待,你到底为何这样轻视于她!”   “我们陈家原本应该有拥有皇家血脉的骨血!皆因你轻狂、无知、下作、愚蠢,你为一个贱婢,连累满门!”   “父亲去逝前同我说,家族太过显赫难免滋生傲慢,傲慢让人愚蠢。这话真是太对了。如果你有一个嫡子,哪怕你什么都不做,国公爵位也是他的。你与那贱人儿女双全,你以为长公主会坐视你那群孽种袭爵么?我想想都恶心!”郑夫人怒斥陈国公,“当年我有没有劝过你,立刻杖毙了那贱人,给长公主赔礼道歉!将身边贱婢全都遣散,你跟公主安安生生过日子!我劝的嘴都长泡了,你听过吗?”   “那贱人真是打的好主意,以为有了儿子就能承继国公家业,她这是发的哪门子美梦?她以为有了儿女就能在帝都立足?”   “你不是喜欢她吗?你不是视她如命么?你带着你的命,带着你的儿女,离开陈家,分府另过!自此,宗族除名,再无瓜葛!”   一句宗族除名,如雷重击。陈国公面色惨白,面容扭曲,双手捂脸痛吼一声,“不!我虽有错,罪不至此!” 第266章 灯灭之六九   殿下 正文第二六六章   有郑夫人做主,哪怕陈老夫人出来哭闹哀求,郑夫人一挥手,两个孔武有力的嬷嬷立刻强力将陈老夫人掺离正堂。   陈国公的爱妾与几个孩子,更是连露面的机会都没有。   郑夫人的意思简单明了,乖乖合作,还能多分些家产。若不肯,照样能联合族老罢黜陈国公族长之位!   至于陈国公,若不是有郑夫人这位长姐,这些年他能保得住国公之位?   如今郑夫人不能再容忍他连累全族,就凭陈国公的昏馈,他能保得住什么?   陈国公绝望的泪水铺满脸,问郑夫人,“大姐你是逼我去死?”   “你要有敢死的血性,我倒敬你是条汉子!”陈家武勋起家,郑夫人又是嫁入武勋之族,恼怒起来说话便不大文雅了。   当天,陈国公写下请罪折子。   郑家族老接着就把他的族长位罢免了,当然,有郑夫人在,国公府的家产自然还是陈国公的。只是那些族产不能再由陈国公管理了。   几个族老让人扶了陈国公下去,满面忧愁的跟郑夫人商量,“家产族产都是小事,此折上下,老国公留下的爵位怎么说呢?”   郑夫人在来娘家的路上就有盘算,“朝廷不见得一撸到底,却也要做好降爵的准备了。”   族老们虽各有各的盘算,且心中对陈国公抱怨颇深,听到要降爵,皆是一脸伤感。有个与嫡支相近的族叔问郑夫人,“大侄女,不能想想法子么。咱家认打认罚,爵位是祖宗拿命拼来的呀。”   郑夫人望着手中奏章,“若能消长公主之怒,以后子弟有出息,未偿没有复爵之时。眼下要怎么保爵位,驸马与国无功,家族有二十年未出帝都大员了。若说看在祖上颜面,与长公主和离,就说明陈家侍奉公主不周,御史便要问,陈家就这样回报先帝赐婚之恩么?”   族老们听的都不是滋味,却也知道郑夫人所言是事实。   亦有族老吁叹,“哎,没想到长公主能记恨这些年。”   陈家其实没少吃长公主的苦头,未和离的那些年,顺柔长公主有的是耐心,她二十年如一日的败坏陈公府名声。偏陈公府没有惊才绝艳的子弟出现,再加上长公主宫内宫外的说陈家的不是,陈家子弟皆仕途平平,婚嫁都受到不少影响。   所以,这次郑夫人让陈国公写请罪折子,主动与长公主和离。族老们都没反对。   还有族老问,“眼下族长之位怎么办呢?”   陈国公是嫡脉嫡支,老陈国公就他这一个嫡子,眼下嫡支出族,接下来就得选新族长。这事还得郑夫人拿主意,陈家日渐式微,以后少不得郑夫人这位姑太太相帮。   只是,再选新族长就与郑夫人血脉远了。   郑夫人连个庶弟都没有。   新族长就得是旁支的旁支。   郑夫人不愿再多沾娘家事,“我毕竟出嫁多年,于族中之事不甚了了,眼下处置完陈国公一事,家族之事还得诸位长辈做主。”   族老们立刻说,“大侄女(大侄孙女)可别说这话,我们才是两眼一摸黑啊。我厚着脸皮说一句,与长公主和离,咱家怕还要走上一段下坡路啊。以后,少不得大侄女你帮衬。我们都是土埋脖梗子上了,也是无能之辈。大侄女不看我们的面子,就看咱们到底一个祖宗的面子。我们只剩一把老骨头,可族中还有许多小小子小闺女。念书时那嗓子清脆极了,扎的花也不比别家闺女差。”   “我想到这些孩子们,咱们都是姓陈的呀,一个老祖宗传下来的种。”族老说着泪光闪闪,“这人家过日子,想往上一步,不知流多少血汗,不容易的紧。可要往下,那是再容易不过的。大侄女,就算在一个祖宗的面子上,你可不能不管咱陈家呀。”   说着起身,对着郑夫人深深一揖。   其他族老有样学样,也对着郑夫人一揖到地。   郑夫人连忙扶起长辈们,叹道,“我这样的出嫁女,焉有管娘家族中事的理?”   “话不能这样说。如今也不是以前了,《新贞烈传》上都说,纵出嫁女也有继承娘家产业的权力。我们都不是那等不开化的人,大侄女,你比我们见识都深。你的话,我们一准儿听。”族老叹道,“眼下就一个心愿,怎么能叫家族再振作起来,选个有能为的族长。不指望现在,过个十年、二十年,家族能再出人才,陈家再恢复体面。我们几个老东西到了地下,也能见祖宗了。”   虽世道对女子无情,女子却自来多情。   郑夫人自然也不想见娘家家族一败到底,郑夫人再三谦让,“我是真的对族中孩子们不大熟,不如叔伯们先选着。要寻一位年轻、稳重、知好歹、有耐性、能熬得住的族长出来。眼下先不要想奋进的事,怎么也要猫几年的。可只要族人齐心,总有迈过去的一日。”   这话真是说到族老们的心里。   他们固然皆有私心,到底一把年纪,不至昏馈到不管不顾。当年老国公在时,陈家什么光景。如今又是什么样儿!   他们未尝没做过美梦,可要能出头,早出头了。   若郑夫人有意支持他们当中的一位,也不必说找“年轻的”这样的话,可见郑夫人不会在他们几人里选。   年轻好。   年轻受得住熬。   阖陈家全族之力,把族长推上去。   若能熬出一个有用的来。   将来大树底下好乘凉。   陈国公奏章递上去,顺柔长公主也递了和离的奏章。   自然满朝震惊。   好在荣烺提前跟齐尚书打过招呼,且此事虽发生在年前,也得庆幸是在年前。   各衙门正忙的时候,又是陈国公主动递的请罪折,自陈对不住公主,甘愿与公主和离。礼部那里齐尚书不说话,御史台方御史得了他母亲一句“凡事想想母亲那些年的苦”,虽心下想说公主驸马和离非天下表率,又有些说不出口,丧良心。   郢王叫嘉平大长公主压住了,心下总觉不妥,他是知道陈国公的,虽有些糊涂,也不至和离呀。自太、祖立国,皇家还没和离的公主。   这要传到民间,叫百姓怎么想。   郢王想着,便进宫劝顺柔长公主几句,却险没叫长公主噎死。   最后,郢王气的一甩袖子,“你这性子也不是多好。罢了罢了,彼此和离,也省得陈驸马再受苦。”   顺柔长公主再听不得这话,气的浑身发抖,怒怼郢王,“我再不好也比你强,家中失德竟还能厚着脸皮掌宗正司,我要是你,羞也羞的递辞表了!”JS   将郢王怼的眼冒金星。   顺柔长公主一不做二不休,“家中王妃管不好,宗学还弄个乱七八糟,至今你那贪墨案子也没查清吧!里外失德,你还敢说我!亏你哪儿来得这么大脸!”   将郢王怼的眼冒金星。   郢王气的眼前一黑,将头上金冠一掷,“罢了罢了!今儿拼这张老脸不要,我也得参你个不敬长辈!”   顺柔长公主怒道,“我堂堂长公主,你与我平阶,藩王而已。你屡番言语污蔑,我难道还忍不你成!”   荣烺跳出来助阵,她站在顺柔长公主身边拍巴掌,“姑妈说的好!”指责郢王,“郢王你真是糊涂!咱们跟姑妈难道不是一家人,你为何总说姑妈的不是,偏着外人!”   郢王觉着,这日子简直没法儿过了!   郢王怒发冲冠,“本王乃宗正寺卿,凡事按礼依律而行,本王说的是公道话,焉能因有亲便偏颇谁!”   荣烺叉着腰,目瞪口呆了一拍,转而问顺柔长公主,“还能这样?难道不是自家人团结一起,共御外侮么?”   顺柔长公主对荣烺温柔一笑,“咱们正常人是一样的,那些个虚头巴脑、一肚子阴柔诡计的,惯爱拿礼法说事!”转头望着郢王冷笑起来。   荣烺性子比顺柔长公主柔和,她充满怜悯充满劝慰的对郢王说,“郢王你听到没,你赶紧回去反省反省吧。我看你心眼儿没用正道儿上。”   又劝顺柔姑妈,“姑妈你也原谅郢王吧,到他这年纪还这样糊涂,他这是糊涂一辈子呀。多可怜哪。我的天哪,这不白活好几十年么。真是太可怜了。”   郢王叫荣烺可怜的受不住,眼前一黑,厥了过去。 第267章 灯灭之七零   殿下 正文第二六七章   郢王一下子厥了过去,荣烺还懂急救,她立刻唤宫人取来茶水,快步上前蹲郢王跟前,拔下头上金簪,对着郢王人中就戳了一下子,戳的郢王“唉哟”一声,从昏迷中醒来。   宫人取来茶,荣烺接过茶水,一手抄过郢王后脖颈,抱起郢王的脑袋,喂郢王喝水缓气,嘴上不忘真心实意的劝郢王想开点,“人呀,就是这样,忽然就悟了。郢叔祖你也不用太伤心,圣人都说,朝闻道,夕可死矣。能闻道就是好的。你就是太好强了,总想自己英明神武不可能有错。结果,却是个大错特错。怎么说呢,老天专爱愚弄好强的人。”   郢王被她嘀嘀咕咕劝的,真想直接死了算了!   勉强喝两口茶,郢王撑地起身,想自己跟俩女子吵架气死,多少有点丢人。郢王有气无力的对这姑侄俩说,“你们也就跟我厉害。此事眼下没人说,以后必有人提。就是顺柔你,你是公主,是要入史书的人。将来人提你,要怎么提?不是贤良德淑,是本朝第一位和离公主。你想想以后吧。”   顺柔长公主冷冷道,“这就不消你操心了。我既敢和离,就不怕人说。”   郢王再说无异,宫人递上他刚掷地上摔扁的金冠,郢王取过金冠,出宫离去。   荣烺望着郢王离去的背影感叹,“我还以为郢王叔悟了,原来他没悟。”   顺柔长公主懒得多瞥郢王一眼,轻哼,“他要能开悟,世上都是高僧大德了!不用理这些糊涂人!走,咱们去找皇后!她这几天够忙的,咱们帮忙去!”   荣烺看郢王冥顽不灵,也只能暂且把普度众生的事放下,跟姑妈去给嫡母帮忙去了。   皇家由于人口不多,一向关系不错。   郑皇后也乐得有人帮忙。   郑氏听闻顺柔长公主和离之事,特意带着女儿进宫恭喜了顺柔长公主一回。屋里暖和,郑皇后令宫人切个寒瓜一起吃,这是夏末放冷窖存下来的瓜果。郑氏笑,“冬天这样吃瓜果最好,炕烧的暖暖的,瓜果是凉的,吃下去特别舒服。”   郑皇后说,“偶尔用一次罢了,不能常用。”   郑氏眯着眼睛笑,“是这样。”   荣玥自幼跟着母亲,冬天也喜欢这样吃。   郑氏拿瓜跟顺柔长公主碰了碰,真心恭喜顺柔长公主,“以后就更自在了。”   顺柔长公主心情亦佳,咬口寒瓜,“多亏母后重注《贞烈传》,如今民风一扫先时闭塞愚昧,我方能遂心如愿。”   郑氏道,“还有公主先前断的那民间案子也很好。”   “何尝不是呢。”顺柔长公主欣慰的看向荣烺,“民间酒铺娘子都能和离,我身为公主就不能了?”   荣烺高兴且谦虚,“本来嘛,日子过不好,不如各自过各自的。既有和离这个词,就应该视为平常事。嘉平姑祖母也很支持姑妈。”   顺柔长公主道,“咱们是祖孙三代的公主,凡事都要团结一处,也给后来人做个榜样。”她说着叹口气,“我也算窝囊的,叫人欺负这许多年。”   荣烺很公允的说,“这不怪姑妈,是当年世道不好。先帝办事也糊涂,再爱重陈家,也得讲公理。再说,谁不是偏自己人哪。先帝就不这样,他跟郢叔祖挺像的。”   顺柔长公主“扑哧”笑了出来,反正是死了的,哪怕亲爹,顺柔长公主对先帝也没什么好感。她擦擦嘴角甜汁,“别说,还真有点儿像。一样不拿女孩儿当人的。觉着联姻就是把人嫁过去就行了,是死是活都由你,他是半点儿不管的。”   荣烺深以为然,感慨,“幸而阿玥姐的亲事是姨妈给定的,要是郢叔祖给定,肯定就是直接看门第,旁的啥都不管。”   荣玥憨憨的,“有我娘哪。”   郑皇后问外甥女,“年前女婿该到府上请安问侯,白馆长过去没?”   荣玥点头,“去了。前儿官学季考完放假,他就去了。”   荣烺立刻八卦,“肯定给阿玥姐你送礼物了吧。”   荣玥有些羞涩的指指鬓上金钗,荣烺跑过去细看,是支鸾鸟垂珠钗,鸾鸟眼睛是点的红宝石,垂珠也是三缕米粒大小的红宝石。大家都夸这钗漂亮,荣玥也怪高兴的。明儿白家姨妈还约她跟娘去三清观烧香。   荣烺看阿玥姐一脸甜蜜,不禁为顺柔姑妈操起心来,她热心肠的问,“姑妈,如今你离了,想不想再大婚,我有个极好人选介绍给你。”   顺柔长公主摇手大笑,“就是天上星君也不要跟我提。我如今无事一身轻,平日累了就在府里睡觉,闲了便开茶会花会,想热闹便可请百戏杂耍,想你就进宫来看你。难道还要大婚一回,找个男人操心。我可没那么想不开!”   大家都笑起来。   独荣烺有些遗憾。   过一日,齐尚书进宫禀事,荣烺见到齐师傅,还怪遗憾的跟齐师傅说起来,“原我想,顺柔姑妈是难得的好女子,齐师傅你也是难得的好男子,你们还都没成亲,想给你们做个大媒,结果,顺柔姑妈完全没有再婚的意思,只得罢了。”   齐尚书险没一口热茶呛死,他手忙脚乱的放下茶盏,真是千恩万谢长公主,“殿下平时都在想什么。你略想一想,这也不般配呀。我要有成亲的心,早成亲了。长公主殿下刚从苦窝里挣扎出来,怎会再轻许亲事?”   “我不是看你们都挺好么?”荣烺说。   “都挺好的人,不见得适合成亲。”齐尚书哭笑不得也得感念女弟子待他的心,齐尚书认真道,“我看你跟长公主很亲近,我给你提个醒,你留意宗室言论。我听说郢王对此颇不赞同,只是碍于太后娘娘偏袒长公主,不得不答应罢了。”   荣烺快言快语,“这跟他答不答应有什么关系?他虽是宗正,难道还管公主和离?”   “宗正自然管得。”齐尚书道,“我虽小户人家出身,也知便是乡下宗长族长也能先于律法管理族人赏罚。你去翻翻宗正律,宗正司正管此事。”   荣烺有些不明白,“可这事既不违礼法,又不违律法,陈家与顺柔姑妈也都愿意。”   齐尚书耐心的同她解释,“在许多泥古不化的人看来,这就是有害名声之事。既有害名声,便违礼法。”   荣烺想到冥顽不灵的郢王,不禁颇是赞同,“还真是这么回事。郢王叔祖就这样。成天拿名声说事儿,就知道说漂亮话,好在受苦的不是他!”S   荣烺不禁想到清流,问齐师傅,“清流们怎么说?”   “现在顾不上,都忙着年终清算。心里好受不了。”齐尚书道,“清流你鞭长莫及,眼下把宗室搞定。”   荣烺想到郢王这个宗正寺卿,不禁眯细双眸,郢王一向顽固。宗室管的平平,还脑袋僵化,一点不知变通。   的确,把郢王搁宗正寺卿这位置有些碍眼。   荣烺琢磨么,怎么把郢王给换了。   可这事并不容易,帝都宗室,郢王是唯一王爵,辈份也高,要换了他得有理由。   郢王世子也不是个能干人,端看这父子俩把宗学管的那样儿就知道了。要说先时只是纰漏,结果,宗学那么件简单案子都查不清楚!   这俩都不成。   荣烺决定,把顺柔姑妈推上去。   与其用俩废物,不如找个能干的!顺柔姑妈平时也没啥事务,要说嘉平姑祖母也好,可姑祖母上了年纪,怕没精力掌宗室这些细务了。J   就姑祖母做个掠阵的,顺柔姑妈主理,肯定能把宗室管好。   荣烺如此盘算。 第268章 灯灭之七一   殿下 正文第二六八章   荣烺一向视齐师傅是自己人,她将殿中其他人谴退,让林妈妈到门外守着,悄悄跟齐师傅说自己打算。   齐师傅得庆幸自己没在吃茶,不然这茶水得横喉咙里把他活活噎死。齐师傅来来回回的打量荣烺,问她,“你咋这么有想像力啊!长公主身份是尊贵,可朝中哪有女子做官的例,除非宫中女官。”直接把荣烺要反驳的话都堵死了。   荣烺很有理由,“齐师傅你先前不是说过,当官就是选贤任能,谁有才能就用谁。”   “选贤任能的前提得是男人。朝廷里你见过有女人么?”   “前朝不就有么?”   “你也知道是前朝了。”齐尚书低声道,“前朝亡七八十年了。你跟太后娘娘张罗的那《新贞烈传》才刊发几年?长公主想和离都想小二十年了,现在才和离成。你这想法太超前了。”S   荣烺说,“不行啊?”   “起码现在办不成。”   荣烺挺有主意,“那我在合计合计,你不知道,宗室想找个人才也不容易。”   齐尚书只是给荣烺提个醒,他对宗室如何并不在意。齐尚书道,“刚那话切不能传出去,叫旁人知道,你就惹天大麻烦了。”   荣烺嘿笑两声,“啥麻烦?!以前又不是没这样的事?!无非就是太.祖皇帝立的那些破规矩!读读史书就知道,前朝不是没盛世,前朝盛世的时候,也不是现在能比的。”   齐尚书真服了她,“你这口气,比天还大。”   “那当然了。我可是公主,当然要胸怀天下。”荣烺哼一声,只当齐师傅是赞她。   虽齐师傅说这事儿不成,荣烺犹不死心,晚上她留在祖母这里,要跟祖母一起睡。指挥着林妈妈给她铺被褥,“我睡外头,晚上祖母要茶要水的,都不必叫旁人,我来服侍祖母就行了。”   柳嬷嬷在给郑太后通头,从镜子里看着忙碌不停的荣烺,笑弯了眼,“咱们公主真孝顺。”   “那当然了。”荣烺还把祖孙俩的枕头紧挨着摆一起,“祖母在我心里可是排第一位的。”   然后,她搬张椅子也放祖母身旁,与祖母挨着坐,“林妈妈,你也给我通通头吧。”   林司仪不急不徐的过来,挽起荣烺的头发,笑着说,“殿下头发生的真好,又多又厚。”   “这都是像祖母。”荣烺凑过脸去跟祖母在一个镜子里,“祖母你看,咱俩眉毛眼睛都一样,鼻子嘴巴也很像。唉呀,脸也像。祖母,咱俩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呀。”   郑太后忍笑瞥她,“我小时候可没你这样聒噪。”   “我小时候也不爱说话。”荣烺才十一岁,竟然说自己小时候,惹得大家都眼带笑意。“我是长大了才爱上说话的。”   荣烺照着镜子,眨巴眨巴眼睛,她觉着自己眼睛可美了。又拿两只手托着腮,她觉着自己手也很好看。   她还侧过头,看镜中自己戴的小兔子耳坠。   荣烺很有点小臭美,她都是睡前才肯把耳坠摘下来。   都不用荣烺聒噪,郑太后看她对镜臭美都觉好笑。   她也不认真通头,看祖母通好,自己也就不通了。祖母泡脚她也一起泡,一起泡的意思是,在一个木盆里。她两只白生生的小胖脚,一会儿踩祖母一下,一会儿又踩一下。   郑太后说,“老实点儿。”   “祖母你脚怎么这么瘦啊。”荣烺开始显摆她的脚,“你看我的脚,可软呼了。”这倒真是,荣烺渐渐长大,个子抽条儿,脸型也由小时候的圆圆脸,渐渐变为瓜子脸。独手脚天生有肉,其实瞧着有点笨拙,不过荣烺显然不这样想,她觉着自己哪儿都好,连脚丫子肉肉的都很好。   郑太后踩她那小肉脚一下,“是很软啊。”   “当然了。”荣烺很大方的表示,“你可以再踩一下。”   郑太后心说,能不能别表现的好像恩典行不行啊,不就两只小臭脚么。   待祖孙俩都收拾好,上床休息,荣烺就将人悉数打发下去。郑太后早猜到她是有事,听说下午跟齐尚书嘀嘀咕的不知道商量什么机密事,还叫林司仪给守着门哪。G   荣烺拉拢帐帘,凑到祖母耳朵边将想把宗正寺卿让顺柔姑妈干的事说了。   “你就这么不喜郢王啊?怎么说也是阿玥祖父。”   “说真的,祖母。我觉着让阿玥姐干都比郢王强。”荣烺趴祖母枕头边儿说,“阿玥姐知对错,郢王就是糊涂虫。”   “人家跟你看法不一样,就糊涂虫?”   “当然了。”荣烺掰着手指给祖母算,“祖母你说,郢王干过几件对事。当初咱们说重注《贞烈传》,他就嘀嘀咕咕个没完。宗学叫他管的乱七八糟,不知贪了多少银子。最后把事儿甩早已绝嗣除爵的先襄王头上,这哪儿跟哪儿,也就皇兄给他面子,不追究罢了。还有顺柔姑妈和离,真是里外不分,还到宫里来说顺柔姑妈的不是。他是不是傻!顺柔姑妈可是咱们的亲人,她和离咱们就该统一口径,不能叫顺柔姑妈受苦。哪儿跟郢王似的,整个吃里爬外,跟陈家站一边儿了。”   “这要是顺柔姑妈真没理,咱们也不欺负人。明明顺柔姑妈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哪儿有他这样的。”   荣烺给祖母出主意,“把他换了,换个能办事的来。”   “那顺柔也不成,宗正寺卿是朝中正经官职,自来没有女子在朝任官的。”   “祖母你就不能开个先例?”荣烺怂勇,“我看前朝这样的事很寻常。”   “现在不是前朝。”郑太后与她道,“做实事得脚踏实地,不能凭空发梦。”   “祖母你也办不成么?”荣烺问。祖母是她心里最能做事的人了。   郑太后摇摇手指,“眼下是不成的。根本不必提。”   “祖母,那你觉着什么时候能成啊?”   郑太后望着荣烺圆圆眼睛里清澈又认真的光芒,倍觉欣慰,“我这一辈是不成的了。”   “朝中官员这么死板么?他们为什么不同意,这也太狭隘了。”荣烺说。   “上千年来,女子都是男子的附属。想移风易俗,非一时之力,亦非一世之功。男子天生体魄强健,在外打拼。女子天生有生育之能,在家养育儿女,其实并无不恰当。愚蠢的是,男子将女子视为附庸,并轻贱女子的地位,否定女子的能力。”郑太后缓声道,“男子太过自负,其实,便是太.祖皇帝颁布《贞烈传》以来,女子也有自己的生存技巧。”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就是先襄王府的事。”   荣烺眨眨眼睛,她可爱听故事了。   郑太后缓缓道,“先襄王是太.祖皇帝的儿子,天下初定,太.祖皇帝颁布《贞烈传》为女子必修功课,约束妇德。襄王极为赞同。”   “襄王妃原是前朝一位医官的女儿,极为爽朗的性情。原本他二人是极好的,打天下的时候也没这些事。忽然间就另有规矩了。偏襄王妃娘家在战争中男丁丧尽,朝中实在无人。襄王得封王爵后不少人巴结奉承,送他美妾。最先时,襄王妃还闹一闹,襄王便责她不贤。显德皇后也把襄王妃叫到宫中教导,时间久了,襄王妃便不说了。他二人原有一子,那孩子死的早。后来襄王纳了许多美妾,立了四位侧妃八位庶妃,基本牌子上的都满了,无名分的侧妾也不知道有多少。”   郑太后道,“后来太.祖皇帝薨逝,先帝登基。先帝是个重礼法的人,襄王府没有嫡子,立世子之事就有些波折。襄王听从幕僚建议,打算将长子过继襄王妃膝下。襄王妃也同意了,襄王妃说过继庶长子要摆两席酒。襄王自然没意见,就在摆酒那日,襄王妃毒杀了襄王,连带襄王的八个儿子,只有最小的儿子不擅饮酒,逃过一劫。襄王妃也饮毒自尽。”   荣烺大惊,“竟有这样的事!史书上可不是这样写的!”   “史书自然不可能写襄王是被襄王妃毒死的,史书上写襄王府得了瘟疫。”郑太后讽刺,“也不知道瘟疫怎么这么准,只在襄王府爆发。”   乍听闻这等惨事,荣烺久久不能回神。好在她自幼跟祖母长大,每逢有刑部重案判死刑的折子,郑太后也会看。荣烺算见多识广,她说,“襄王妃肯定很恨襄王吧?”   “自然,恨到将他的血脉都要斩尽杀绝。”郑太后道,“你看女子虽柔弱,并不是没有力量。”   “太惨了,连累了许多无辜人。”   “都要玩儿命了,哪还顾得了这许多。”郑太后头枕双臂,望向帐顶,“我一向认为,女子与男子除了身体不同,其他无甚区别。”   “我也是。”荣烺也从不觉着自己就比兄长差。   “这世道讨厌。”   “是啊。”   “不过,也不用灰心。真正的上等人物既不会自尊自大,也不会尊男卑女。”郑太后转头看荣烺一眼,“你得灵活一点,也要将视野放的更广阔。”   “我挺灵活的呀。”荣烺说,“我荐人还不拘一格哪。”   “你荐的人根本提都不能提。”郑太后好笑,“你要觉着有把握,干嘛跟齐尚书商量后又来跟我商量。”   “我知道这事有点难,可我真觉着顺柔姑妈做宗正比郢王强多了。”   “那眼下办不成怎么办?”郑太后问她。   荣烺倒不是钻牛角尖的性子,她道,“这能怎么办啊。你们都说不成,那就想法子换个成的人呗。”   荣烺是决心不能再让郢王父子把持宗正司了,她说,“宗室人不少,不见得就没能做事的,只是不如顺柔姑妈来得亲近。祖母,哪怕不能让顺柔姑妈做宗正,也得让顺柔姑妈做个监督。”   “这你也别想,只要是朝廷正经官位,不可能给女子来做。长公主也是一样,就是你,也是一样。”郑太后直截了当的说。   “我知道我知道!”荣烺忽然露出个鬼头鬼脑的笑容,“您不是让我灵活么,我现在灵活了。不任官不任职,就管挑毛病。这总行了吧?宗室的事,要有宗正司办的不好的,总不能不叫说吧?”   “连监督的职都不挂,干监督的活,还不领俸禄,多好啊。”   荣烺眼睛明亮,灵气扑面而来,郑太后没撑住笑了,荣烺得意,“你看,祖母你也觉着好吧?”   郑太后笑瞋她,“你别跟我说你的鬼算盘,我可不知道。”   “好吧好吧,祖母你当我自己说梦话好了。”荣烺拉开祖母被子一角,硬挤进去,跟祖母一个被窝。   郑太后哭笑不得,“你都多大了,羞不羞人。”   “这有什么羞的。”荣烺完全不觉羞,她亲亲热热的抱着祖母,小声说,“等以后时机到了,我就把姑妈提上来。我就不信了,已有之事,不能再有?”   她小小的哼一声,嘀咕道,“就是未有之事,我说有也能有!我可是公主!”   郑太后笑,“你这口气,比我都大。”   “这不算啥,青出于蓝嘛,应当的。” 第269章 灯灭之七二   殿下 正文第二六九章   荣烺心里有了盘算,她就一定得干点啥。   第二天她就跟顺柔长公主叨咕半日,用荣烺的话说,“昨儿我想半宿,齐师傅还特意提醒我,看来似郢王这样想的人不在少数。这些古板的家伙们多了,被他们一叨叨,原本咱占理的事,也成不占理的了。郢王还管着宗正司,多少宗室想办点儿事,还得经他手,都不愿意得罪他。如今咱们得罪了他,他又是个小心眼儿,说不得暗地里还要传咱们的坏话报复咱们。”   顺柔长公主一挑眉角,“咱俩难道怕他?世上不是只有他长嘴,我们难道是哑巴?”   顺柔长公主端茶吃两口,“也就因他掌宗正司,大家平时才让他三分。这是有点麻烦。”   荣烺悄悄把自己想让顺柔长公主干宗正寺卿的事告诉了长公主,顺柔长公主大笑,“亏你敢想!这又不是在前朝,就我朝现在,我和离都是借你跟母后的东风。”   “这事儿明着来一时不易,我想,咱们换个法子,暗着来呀。”荣烺说。   自从被陈公府欺负后,顺柔长公主这小二十年也没白活,她皱眉思量一会儿,“我在宗室也有几家交好的,只是人小势微。”   “这也不急。”荣烺昨儿想半宿,早想好了,“以往姑妈你也没刻意筹划过,以前也不容女子喘气儿。现在不一样,你和嘉平姑祖母是帝都辈份最高的公主了。帝都这许多宗室,既是郢王的亲戚,也是咱们的亲戚。郢王一向孤高自许,做事僵化刻板,真正有才干的人不会喜欢他的。姑妈你多见见晚辈,男女不拘,有好的你告诉我,我就不信宗室没人才了。”   “郢王笼络的,是与他志同道合的。咱们要找跟咱们志同道合的。”荣烺道,“不能让郢王在宗正司一言堂,只要姑妈你有影响力,能在宗室里说了算,也是大半个宗正寺卿。”   顺柔长公主叫荣烺鼓动的颇是意动,顺柔长公主母族低微,她除了长公主的身份,能倚仗的很少,最明白权力的重要。顺柔长公主却也不是那种视权力如性命之人,她与郑氏是至交好友,其实在与陈公府翻脸前,顺柔长公主是个软糯程度与郑氏相仿的性子。皆因被陈家欺负狠了,她性情大变,一改先时软糯,成了强硬派。   顺柔长公主道,“做不做官无所谓,我以往是吃过那些‘贤良贞德’的苦处的,我知道这世间是什么样。世上没什么男尊女卑,阿烺,世上只有一种真理,那就是强者与弱者。而强与弱是不分男女的。”   荣烺眼睛清亮明澈,“世上还是讲理的,讲理就有是非对错。”   “要有一个讲理的强人站在高处,我们才能讲理,才能活着时看到是非对错。”顺柔长公主将荣烺最喜欢的蜜渍青梅递给她,“阿烺,你要做这个人。”   荣烺接过银签子,含住酸甜的青梅,惬意的眯起眼睛,“嗯,我最讲理不过了。姑妈你也很讲理啊。”   顺柔长公主看她一派澄净天真,笑了笑,不论荣烺是真明白还是懵懂中,世间需要像荣烺这样的人。   姑侄俩商量好,顺柔长公主第二日便辞了郑太后郑皇后出宫去了,她说回府要置办过年的东西,也得准备年后的宴会。   荣烺在宫里招待郑衡,宫人摆下茶点,荣烺说,“阿衡哥你可真忙,昨儿我打发人去寻你,你轮休都不在家。”   郑衡笑,“忙也是瞎忙。”   “你都忙什么哪?”   “陈家的事。”郑衡喝两口茶,“我舅舅出族自立,如今陈家要另选族长,真是一本书都说不完。”   荣烺问,“现在怎么样了。”   “我娘受不了陈家族中的琐碎,她要不管吧,族老们还总来。我干脆做个恶人,帮他们快刀斩乱麻。哪儿那么多考量,还没受过一将无能累死千军的苦呢。选族长看什么,首看人品二看能为!有这两样,又姓陈,如何就做不了族长了!”郑衡道,“我帮他们撕掳开了。”   荣烺本就八卦,听郑衡说话不禁赞他,“看不出阿衡哥你还有这样干脆的一面。”   “这话说的。得分什么事儿。”郑衡笑问,“公主召我何事?”   “你现在不兼管北军么?我想让你帮着留意一二。”荣烺说。   郑衡再想不到是军务,他略收了笑意,“哪方面的?”   “越多越好。”荣烺道,“南北这个样子,必然要做调整。皇祖母不是说让朱雀卫、羽林卫的在职将领都各上奏章,讲一讲对练兵治军的看法么。我想借此机会学一学治军的事,以前光纸上谈兵了。”   郑衡一笑,“行。这些事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其实治军要紧的只有一样,用真正懂兵的人治兵。”   “你这说的跟书上说的一样。”   “可见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郑衡带着笑意的眼睛温和认真,并无玩笑之意,“公主觉着纸上谈兵是因为您没掌过兵,总觉着看军务跟蒙了一层纱似的。”   “对对对,就是这样。”荣烺点着小脑袋。   郑衡想了想,“眼下过年事多顾不上。待过了年,我跟大将军说一声,把我麾下公文账目给你看看,再将我现在兼管的那部分北军账目一并给你,你再对比北军先前的真假账一看,就知道北军是怎么垮了的。”   “到时你有哪儿不知道的,只管问我。我必知无不言,言而不尽。”   荣烺高兴应下,问,“现在北军如何了?”   郑衡道,“说了您肯定有些失望。”   “你就说吧。只要是真话,我就不失望。”   郑衡道,“陛下与太后娘娘的恩典,两位殿下的恩典,大家是知道的。自从三司介入,不少将官、兵卒检举,肃清北军只是时间问题。”   荣烺点点头,这是意料之中。   “只是,北军这些年训练松弛,还有许多超龄老卒。按我们羽林卫的正常训练,不少兵卒喊累、请假,略严些,就哭天喊地、怨声载道。还有私下想贿赂上官的。这种事就多了。”郑衡道,“想北军恢复战力,非一时之力呀。”   想到先时发饷的情形,荣烺皱起眉毛,问,“那现在怎么着的?”   郑衡无奈,“抽着打着也得练哪。不练就开除,赶出禁卫军。”   荣烺忽然一阵爆笑,“哪天闲了我得去瞧瞧。”   郑衡道,“你听着有趣,真正见了就没意思了。把人吊起来抽的血淋淋的,这是杀鸡儆猴。”   “那儆住没?”   郑衡点头,“暂儆住了。不过我们羽林也只是暂管北军,具体还得看以后正式接管的将领。”   “阿衡哥,你想不想练新兵?”   “我在羽林卫干的好好的,上下都熟,手下人也听话,我去练新兵?”郑衡问荣烺,“你看我脑子像有病的?”   荣烺直接叫这话噎个跟头,瞪圆杏眼抱怨,“你就不想干点有挑战的事儿?”   郑衡坚定直接,“完全不想。”   荣烺说,“你可真懒。”   “殿下明鉴,臣平生愿望就是懒死。”郑衡直接躺平。   荣烺鼓励他,“你得打起精神来!”   “殿下您怎么总这样有精神哪?”郑衡好奇。   荣烺道,“这还用问么?我可是公主,既受天下供养便当造福天下。我们可不能辜负大家伙儿。阿衡哥你也一样啊,你可是公爵世子,不能总犯懒,天下这么多事等着咱们去做哪!”   郑衡感慨,“险些就被殿下煽动了。”   荣烺不乐意,“什么叫煽动啊!做人就该这样!阿衡哥你真是太懒了。算了,我秉承着日行一善的宗旨,挽救一下你这个可怜的懒虫吧。”   这回轮到郑衡吐血了。   郑衡简直对荣烺千恩万求,“我还好,殿下要不您去挽救挽救旁人,有许多人就盼着殿下挽救哪!”   “旁人我不熟,我先把熟人挽救了。”荣烺一幅大慈大悲样,决心明年就把阿衡哥派到北军去,把最不好带的兵给阿衡哥,叫他好生忙上一忙!   郑衡仿佛看穿荣烺打算,跟荣烺说,“殿下,你恐怕不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凡领边军的家族,不能再领禁卫军。”   “你不在羽林卫干的挺好的,还上下都熟,手下也听话。”荣烺惟妙惟肖的学着郑衡口吻。   郑衡硬着头皮,“我在羽林也不过管千把人站站岗,排排班,不能再多领人了。”   “没事儿,到时也就给你安排千把人。又不让你做大将军,你怕什么?大将军可是正二品,你倒想的挺美。”   郑衡抚额,“我哪儿想过大将军的事,不说千把人,就四五百人,北军那样的,也很难带好不好?”   “没事,你就练练手,我看你挺有治兵才干。”荣烺说,“要真有这种忌讳,等你把人练好了,我再让祖母把你调走不就行了。”   郑衡心说,那我不白给后来人做嫁人么!   他简直不能再跟荣烺交谈下去,因为荣烺真能将一些台面下的话说的理所当然光明正大,哪怕许多事也是约定俗成,却也足以让郑衡郁卒到想吐血。   不过,转念一想,郑衡忽然笑起来,“若是如此,再好不过。”G 第270章 灯灭之七三   殿下 正文第二七零章   荣烺担心南北军,荣绵在视察都城庶务时还发现一桩南北军的丑事,竟有北军兵卒向城中店铺索贿,南军也有犯夜禁之事。   荣绵皆令帝都府按律处置。   楚白二人上奏荣绵,言禁卫违律,皆应由本军处理。   二人道,“南北军正在整饬中,虽我等严加训教,也难免有漏网之鱼。殿下放心,此二人必依军法重责,臣等向殿下保证,绝不半分宽囿。”   荣绵便令帝都府将此二人交由禁卫处置。   楚白果然严格按禁卫律处置,索贿的那人打了八十棍抄没家财交还贿银,被押禁卫狱中细纠前事,必不能只这一遭索贿。S   另外犯夜禁的打了六十杖,逐出禁卫。   荣烺得知此事,是帝都府陈府尹来给她请安送年礼时说起来的。   自从上遭酒铺娘子和离案后,陈府尹就将荣烺当成靠山巴结起来,那是逢年过节就来请安送礼,向荣烺汇报工作。   荣烺看着礼单,问他,“你这不会是贪污来的吧?”   陈府尹吓一哆嗦,连忙说,“小臣哪儿敢哪。再说,在帝都府尹的位子上贪银子,小臣又不是不要命了。这不是小臣自谦,这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谁家走动走动都有几门好亲戚,小臣跟谁收礼去?”由于陈公府近年不得意,陈府尹真不敢索贿收礼。   近来更是,前驸马族长都出族自立了,听说府中公爵是保不住了,郑家还扶持一个年轻的旁支小子做族长。陈府尹觉着,家族要玩,他还是把公主殿下巴结好。哪怕升不了官儿,能继续做府尹也好。   闲话一二,陈府尹就开始汇报工作,过年主要就是治安啊,官司结案啊,还有近期帝都的新鲜事。   陈府尹就说到这两件案子,荣烺听后道,“既是你帝都府抓到的人,就那么轻易交给禁卫军了?”   “殿下有所不知,禁卫军是陛下亲卫,故而禁卫违律,皆交由禁卫自己处置,这也是老例了。”陈府尹官做的平平,为人也没啥脾气。“何况是大殿下亲自吩咐的,臣自当听从。”   荣烺从来不看什么老例旧例,她说陈府尹,“你这府尹做的真是窝囊!老例虽如此,你想一想,那些不要脸的东西们坏的是帝都城的秩序。帝都秩序虽谁管,还不是你的份内事?那些商户被勒索,骂的是谁?是不是你?还有犯夜禁的,既是你先查到的,那必是帝都府府兵抓个正着!为何犯夜禁,是去偷了还是去抢了!你就没问问!“   直接把陈府尹问的脑袋险钻去,荣烺刚想说“我看你还是别干了!”,陈府尹又把脑袋从拔了出来,努力的说,“小臣知道了。再有下遭,小臣一定按殿下说的处置。还请殿下再给小臣一个机会。”   荣烺看他一把年纪可怜巴巴的瞧着自己,又有几分心软,说他,“你得挺直腰板儿,堂堂帝都府尹,你怎么总这样窝囊。”   陈府尹胜在脸皮厚,不怕骂,他说,“小臣这,一直也没人指点。”然后他又担忧的说,“若再有这样的事,大殿下又有吩咐了,小臣怎么应对呢?”   荣烺一拍几案,“难道只有禁卫长着嘴?要是禁卫内部之事,自然是禁卫自己处置。如今是禁卫勒索百姓,你正管百姓的官儿,你不替百姓张目谁替百姓张目?他们能跟大殿下去说旧例,你难道没有帝都例去上禀大殿下?我皇兄可不是偏听偏信之人!他最公正的!你只管把帝都府管好!这是你的本分!”   陈府尹抹一把被骂出的汗珠子,乖巧无比的说,“小臣知道了。再有此等事,殿下只管放心,小臣知道怎么做了!”   荣烺道,“我就等着看你以后表现!”   陈府尹连忙保证,“必能让殿下满意!”   荣烺问他,“帝都城有什么新鲜事儿没?”   陈府尹苦笑,“最新鲜的就是小臣族中事了。”   “更换族长算什么新鲜事。”这事儿荣烺都知道了,“还是说你们对顺柔姑妈有什么微辞?”   “那不能!”陈府尹立表忠心,“大家都晓得是前族长犯了重罪,哎,说来是陈家对不住长公主。这回换的新族长,颇颁布了几条新族规,现在全帝都都晓得了,我们陈家小二十年没这么轰动过了。”   荣烺来了兴致,“什么族规?”   陈府尹道,“新族长说了,族人四十无子方可纳妾,若有违背者,立逐出族。”   荣烺“唉哟”了一声,倒是很欣赏这位新族长,道,“你们陈家这也算吃一堑长一智。”要是那位前驸马国公当初跟顺柔姑妈好生过日子,陈家必定不是现下光景。   陈府尹叹口气,“这倒是。另则,族学从明年起一月一考,要对族子们严加考教。”   “这是好事啊,你叹什么气。”   “原本族中教学的是两位族老,其中一位还是小臣的父亲,都叫新族长开回家了。新族长说明年请进士来给孩子们讲课。小臣已听父亲抱怨数日,因心里明白族长也是为族子们好,只能苦苦忍耐父亲抱怨。”陈府尹揉揉耳朵,可见恐怕不只听了抱怨。   荣烺笑,“你们这新族长挺有魄力的啊。”   “可有魄力了。前儿刚带着族人把后街三房一位出嫁的族侄女从夫家抢回来了,人夫家告帝都府去了。我一看,亲亲相隐,这案子小臣不能接。他们就告刑部去了。我们族长也把那家人给告了,告他们虐待妇人,小臣看,好不好要和离。”陈府尹愁苦的不得了,“族中好几个要定亲的闺女,出了这事,现下都无人打听了。真愁死小臣了”   “这愁什么,好女不愁嫁。”   “是啊。族长也这么说,还说明年拨银子再立一所族学,专教家中女孩子读书。”陈府尹头疼,“反正现在我们家可是在帝都出大名儿了。”   荣烺一阵笑,“我看你家是异人有异象,你家新族长选的不赖。你这跟我叨叨这半日,必是想举荐他给我知道,赶紧说吧,他叫什么名字,现下在哪个衙门当差?”   陈府尹见自己那点儿小心思被公主殿下一语道破,老脸一红,厚着脸皮道,“小臣已这把年岁,全得靠殿下指点,以后成就也有限。小臣是看族长虽年轻,却很有魄力,忍不住想介绍给殿下认识。”   他啰嗦了一堆,方道,“族长单名一个童字。他官职不高,如今在北军任八品司库,不是小臣吹嘘,又清廉又实干的年轻人。北军不少将领都被三司叫走了,我家族长被白大将军亲赞的账目清晰、来去明白。”   荣烺对陈司库有些印象,道,“上次我与皇兄去北军见过他,记得颇斯文模样。做事倒是雷厉风行。”   “可不是么。以前族老议事,三天三夜都议不完,现在新族长任事,半个时辰就拟好章程了。”陈府尹难得换上一幅清朗担忧的面孔,“只是族中积弊并非一日,他想革旧鼎新,必要得罪许多族人,将来诟病他的也非一人。我本领有限,也就仗着能跟殿下说上话,厚颜向殿下推荐我们新族长。若将来殿下听到有关新族长的坏话,不必太信以为真。”   荣烺心说,难得陈府尹这样的老油条也有这样情真意切为旁人着想的时候。 第271章 灯灭之七四   殿下 正文第二七一章   陈家彻底成为帝都新年期间的谈资。   荣烺都在听许多诰命夫人或笑或嘲的提及,因为陈家新族长放出话,所有陈家外嫁女,若有在夫家受苦的,只管告诉娘家人,新族长要替大家讨回公道。   这些年,陈家因名声问题,家中子弟婚嫁困难,女孩儿姻缘也受影响。故而,陈家教导女孩儿都是往柔顺里教,就怕家中孩子不好嫁。   要知道,陈家已经抢回一个出嫁的姑娘,在刑部跟男方打官司哪。   如今又有这般举动,简直惊掉半城人眼球。   当然,新族长也不只一径蛮横。新族长也说了,凡陈家出嫁的姑奶奶所出子女,以后都可与陈家子弟一道入族学,学费伙食费全免,还有进士老师,若能考上官学,族中出学费。   而且,新族长还大公无私的拿出一千亩地归入族产,专用于族学。   陈家忽地成为帝都热门,这让礼部有些犯难,给各有爵人家的春祭赏银,这笔银子是要在年前赐下的。   陈家先时是公爵府,前陈驸马与长公主和离,已有御史上表言陈驸马失德,不堪为公爵位。不过,也有御史认为,驸马纵有失德,也并非削爵大罪。   如今前陈国公在家待罪,爵位的事还没说定。   既涉及春祭赏银,齐尚书少不得请教荣晟帝的意思。荣晟帝与母亲商量,“如今陈家乱糟糟的,又有御史弹劾新族长标新立异,乱礼胡来,这些都小事,新族长的爵位得定下来了。”   郑太后问,“皇帝的意思呢?”   荣晟帝道,“我看这位新族长倒有些年轻人的朝气,听说人也年轻,刚二十出头,难得他能担这一族之长。只是内阁也还没议到此事,不妨暂且搁置。”   “也好。”郑太后颌首同意。   如此,陈家春祭赏银暂停。   给陈老夫人的年下赏赐也较往年有所削减。   这些事,荣烺只过了一耳朵,她还得带小伙伴们一道往寺观为国祈福哪。   这次嘉平大长公主在帝都,荣烺邀请大长公主一道去,用荣烺的话说,“这是咱们公主为国家的祈福。”   经顺柔长公主提议,这次还增加了宗室女的数目。   而且,增加的方式很有趣。除了荣烺认识的,顺柔长公主熟悉的,顺柔长公主在自己的公主府举行了一次考试。   完全笔试。   考试内容不是什么琴棋书画,而是顺柔长公主自《论语》中选的章句,她出上半句,女孩子补下半句。要不就是默写某段内容。   从中取前五名,一起去为国祈福。   要说最郁闷的就是郢世子,荣玥是每年都去的,这都不用考,就是考,荣玥读好几年书,也能考过。   让郢世子郁闷的是,二房两个侄女都入选了,他的庶女,一个都没选上。   倒不是长公主有意为难,题目出的难。皆因他那姨娘孙氏,一向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孙姨娘倒也识字,只是她在娘家识的有限,到婆家这里,郢王妃平生最厌恶就是满腹诗书的妯娌郑太后,郢王妃宗旨是,“女孩子家,认几个字罢了,主要是明事理。”   不过,堂堂王府,也是有女先生的。   郢王妃很绝,女先生是自娘家请来的。   郑氏是个软糯性子,荣玥小时候也不大爱念书,郑氏也不勉强女儿,随便教了荣玥几本启蒙读物。荣玥命好,荣烺选伴读,就有荣玥的一个位置。   老话说的好,鸟伴鸾凤飞翔远,人伴贤良品自高,荣玥从此开启人生新篇章。   郢世子胞弟之妻也姓孙,一样是郢王妃娘家侄女。这位孙氏与郢王妃南辕北辙的俩人,孙氏看不上娘家女先生,自己花大价钱给闺女请的女先生。   孙姨娘跟郢王妃比较志同道合,她的两个闺女则跟着娘家女先生认字。   所以郢王府女孩子虽不多,却是两个女先生各自教。   结果……   郢世子跟郑氏抱怨,“倒不一定非得叫孩子们去祈福,可这没考上就叫人难受。”   郑氏放下手里的《新贞烈传》,她不紧不慢的叹了口气,“当初二弟妹请女先生,还问了孙姨娘,要不要让孩子们一起学。孙姨娘不叫二姑娘四姑娘去学,母妃也说二弟妹瞎折腾。要不再给二姑娘四姑娘请个女先生,书上说亡羊补牢犹未晚也。”三姑娘是二房,郑世子弟弟家长女,姐妹间排行行三。   郢世子叹气,“她们都多大了,现在学也晚了。二姑娘的亲事,我想明年给她定下来。”   “世子看中哪家了?”郑氏问。   郢世子道,“孙姨娘夸了几遭孙公府的嫡长孙。”   郑氏想了想,“那孩子我见过几次,瞧着挺懂礼数,长的也好。孙姨娘既相中了,再不能错的。不过城里还有一家,我瞧着不错,二姑娘也叫我一声母亲,我就多嘴跟世子提一句。”   郢世子颇信任郑氏的交际圈,连忙道,“你是嫡母,自然该你做主。你说说看,是哪家?”   “陈家。”   郢世子的眉心皱了起来,“他家近来事儿可是不少。”   郑氏斜倚引枕,“要说以前,他家名声就不成。今非昔比,我听闻他家新族规,族中男子不到四十不准纳小。按理贤良人不该想这些正侧之事,咱家二姑娘自然也不介意这个。我听大嫂说这次选的新族长是个有能为的年轻人,世子何不去打听一二。”   一听郑氏提的是陈家新族长,郢世子来了兴致,又有些担忧,“听说今年宫里停了陈家春祭赏银,我看陈家爵位够呛。”   郑氏好笑,“世子,咱们给二姑娘寻婆家,看得是小伙子人品。只要人品端方,自己上进,以后必有好前程,有无爵位有甚要紧。”   郢世子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这不咱夫妻俩说话么。若那孩子着实好,我也愿意的。”   郑氏一听这话,就猜到他的意思。孙家长孙是能袭爵的,陈家族长无爵可袭。郢世子问,“现在那孩子任几品官?”   “在南军任八品司库。”   “有些低了。”   “我给阿玥寻婆家时,也思量过许多门第相当的人家,十全十美的难有。陈家这新族长也有难处,陈家经与长公主和离之事,必然是不及从前的。且这新族长兴利革弊,做他的太太,必然也要为族务忙碌。”   “是啊,我也虑至此处,咱们二姑娘秉性柔弱,陈家又是生处,只怕她挑不起这担子。”郢世子还是更愿意孙家嫡长孙,好歹有爵可袭。   郑氏并不因丈夫拒绝自己举荐的人选而恼怒不悦,她一惯的温柔若水,“的确。当年太.祖皇帝开恩,以显德皇后著《贞烈传》之功,特旨令孙家承恩公爵世袭。孙家又是二姑娘的外家,以后嫁过去处处熟悉,娘舅也必然照顾。这是孙家的好处。”   郢世子连连点头,“就是这样。”   他也知郑氏的情,与郑氏道,“你也是一心为二姑娘考虑。那新族长,我瞧着也是个能干的人。”   郑氏很实诚,“我也这样看。新族长有杀伐气,我父亲常说,为将必要有杀伐气。”   郢世子附和两句,转头说起盏中茶,没再提这事。   倒是二房两位姑娘头一遭有跟随公主殿下祈福的荣幸,颇有点小紧张,还特意过来跟堂姐荣玥打听祈福的规矩,包括那天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   荣玥性情温柔,很会照顾妹妹,三姐妹约定好穿一样衣裳戴一样首饰,待到祈福那日,姐妹三个乘一辆车去宫里集合,荣玥还把妹妹们介绍给荣烺认识。   荣烺说,“咱们都不是外人,你们以后闲了,只管跟阿玥姐进宫来玩儿。”   俩人都带着小激动的应了。   待一路乘车经朱雀大街到三清观,再至天祈寺,在庄重的雅乐下,大家在神佛面前为国祈福,第一次参加这种仪式的女孩子都激动不已。   起码郢王府三姑娘就跟母亲说,“能参加这一回,死也值了。”   孙氏(郢世子弟弟娶妻孙氏)笑道,“你这话说的忒玄。以后好好念书,明年还能去。”   “这我还是有把握的。”三姑娘道,“我跟妹妹四书五经都学了。”   郢世子弟弟荣二见俩闺女神采弈弈的模样,心底油然而生出一股骄傲,与孙氏道,“还是你当年说的对,多读些书总是没错的。”J   孙氏笑弯了眼,“那是!我就盼着以后年年如此,咱们孩子也能多长些见识。”   三姑娘立刻说,“母亲,我问大姐姐了,大姐姐说明年定也去的。”   四姑娘接着道,“是啊。之前大姐姐也去过好几年,以后必然也一样的。”   孙氏双手合什,“若能如此,再好不过。”   因长公主提议增加宗室女孩子人数,此举彻底赢得宗室女子之心。以往大家都只能徒有羡鱼情,现在只要读书好就能参加,一时间,皆踊跃起来。   长公主在宫里与荣烺道,“我们这样的盛事,没有自己在帝都独乐的理。我想写诗成文,仿照朝廷邸报,送给各藩王郡主,一家一份。” 第272章 灯灭之七五J   殿下 正文第二七二章   一过年就十二岁了。   荣烺哗啦哗啦的检查着内务司奉上的金钗。   女孩子十二岁,也称金钗之年。   就是说到十二岁就能戴金钗了。   其实荣烺早就有金钗,她年纪小,首饰便都是小女孩儿戴的小首饰。不过,因荣烺爱过节,她啥节都过,讲究也超级多。再加上侍奉她的林司仪专司礼仪教导,这方面也格外细致。都无需林司仪提醒,林司仪的顶头上官赵尚仪一早禀过郑皇后,令内务司特制十二支金钗,是给公主十二岁金钗之年的礼物。   荣烺可爱收礼物了,听赵尚仪讲了金钗之年的典故,林司仪上前打开首饰匣,里面用软黄锻面儿的软绸衬着,十二支金灿灿的各式花样的金钗。   “真好看。”荣烺挑出一支牡丹花钗,表扬内务司,“这几年内务司总算开窍,知道制些好看首饰了。”以往荣烺一直嫌内务司首饰不是样式老就是不精巧,直把内务司总管愁的不轻。经过荣烺这几年的煅练,内务司在差使上的用心那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荣烺拿给祖母看,“祖母你看,好不好看?”   郑太后看这牡丹外面几片花瓣已开始绽放,里面仍是含苞模样,做的惟妙惟肖,精致极了。郑太后笑,“不错。”   “祖母,你十二岁的金钗礼什么样的?”荣烺问。   “我是当年显烈皇后所赐,一对凤鸟钗。”   “还在不在?给我瞧瞧。”荣烺好奇起来。   郑太后笑,“阿玥母亲十二岁那年,赐给她了。我记得见阿玥戴过。”   荣烺想了想,的确是见阿玥姐戴过凤鸟钗。   荣烺觉着这种传承很有意思,当下跟林司仪说,“林妈妈,等以后这钗小了,我戴不了了,也替我好好存着。待以后,我也要学祖母一样赐给晚辈。”   林司仪笑着应下,“奴婢一定好好替殿下收着。”   赵尚仪道,“原本是令内务司制十二支钗,内务司制了二十四支,这一套是花钗,下一层妆屉里还有十二支,殿下看看可喜欢?”   林司仪将上层屉盒取出,果然下层也是满满十二支金光灿灿的金钗,   上一层是各式花钗,这一层是凤鸟钗、石榴钗等吉祥寓意的金钗。   荣烺欣赏一回,又有些犯难,明儿簪哪支钗好呢?   大家凑趣给她出主意,最后荣烺说,“初一还是簪凤鸟钗,我是公主,皇女都是以凤凰代指。初二簪这支牡丹钗,初三是宝相花,初四就用石榴钗……”   大家听着荣烺这一通安排,赵尚仪问林司仪,“公主殿下明天的礼服准备好没?”J   林司仪答,“都备好了。”   赵尚仪点点头。   明天是年三十,帝王封玺,衙门也开始放假,这一天也是皇室自己的团圆宴。荣烺特意跟赵尚仪说,“赵尚仪,明天单独给我设一案,我已经是大人了,不跟皇祖母挤着了。”   赵尚仪看太后娘娘不反对,笑应,“是。”   她掌宫廷礼仪,对宫宴自然了然于心,上禀道,“大殿下与皇子妃娘娘的案席在陛下皇后娘娘下首,公主殿下便与大殿下相对,在太后娘娘下首,如何?”   荣烺挺满意,还体贴的同祖母说,“祖母,虽然咱俩分开坐了,你也不要寂寞。”比划一下,“咱俩也就离一丈远。”   郑太后无语,“这一丈远,真寂寞不起来。”   听的大家都笑了。   近年这几日,荣烺就不回自己院了儿,她都跟着皇祖母起居。   晚上看宫女在院中燃起柏树枝,这是祛病祈福的仪式,要烤一烤柏枝火,有袪百病的吉祥之意。   荣烺还会从火盆上跳过去,她跳的可好了,从来都没被柏枝火烧到过。而且,荣烺认为这个仪式非常吉祥,因为她一年到头都不生病,身体特别好。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让荣烺不满的是,林妈妈能不能别在一边端着水盆等她,好像她会掉火堆似的。   荣烺像所有孩子一样快乐的迎接新年,那些大人可能不在意的仪式,她可在意可喜欢了。年三十这一日,荣烺都起的比平常早些,一起床,她就赶紧张罗着洗脸梳头,待收拾妥当,就叫着祖母一起去踩门口外的芝麻秸,而且要踩的噼啪作响,这象征着芝麻开花节节高。   荣烺踩的可认真的,她踩的声音还大,小宫女在边儿上给叫好,不停的说,“咱们公主踩的可真好,听这响儿,除了咱们公主也没谁了!”   每当这时,荣烺就踩的愈发认真了。   郑太后眼中含笑,与她一道踩着芝麻秸走到宫门口,心下亦倍觉有趣。   荣绵以往不大在意这种仪式,姜颖却是伴着荣烺长大,早年习惯跟荣烺一起踩芝麻秸,将这仪式带给荣绵,叫着荣绵一起踩,用姜颖的话说,“过年了,就得处处吉祥才好。”   荣绵不忍扫妻子兴致,便一起踩了。   郑太后虽规矩严明,一向极通人情。荣绵大婚以来,都是令他们小夫妻在自己宫中用膳。连带荣晟帝郑皇后都一样,有什么礼仪规矩,用过早膳再讲,从不将人一大早都折腾到自己眼前。   年三十亦如此。   今日各宫早膳皆按例而行,如郑太后这里,早膳便多达二十五个大菜,大多是如青酒炖鸭子热锅、燕窝苹果烩肥鸡之类的菜。   郑太后饮食清淡,好在寿膳房除了例菜亦备了郑太后喜欢的清粥小菜。   荣烺喜食荤腥,故而这些大菜也做不了摆设。她早上胃口就极好,指挥着林妈妈,“林妈妈,给我夹个鸭腿。”   每当这时,郑太后都要心下感慨,真是老荣家的血脉,阿烺这饮食喜好……据传太.祖皇帝当年一顿能吃三斤牛肉,彼时先帝也喜荤腥。   荣烺还用鸭汤拌黄米饭吃,这是她从宫外学来的吃法,荣烺说,“今天我就想吃饺子了。”   “平时也没见你多喜食饺子。”   “嗯,我就喜欢大年初一的饺子。”荣烺喜滋滋地吃口鸭汤拌饭,然后再夹筷子素拌萝卜缨。   便是不过节,有荣烺这么个朝气篷勃的孩子陪着,岁月都能平添三分滋味。   早膳后,郑皇后带着宫妃来给郑太后请安,姜颖也过来,大家一处说话,临近新年,自然都是吉祥话。   晚上又有团圆宴,妃以上的后宫都得以参加,人虽不多,有歌舞助兴,亦是热闹喜悦。   然后,自年初一,就是各种招待宗亲诰命的宴会,荣烺也出宫走了几家亲戚。如嘉平大长公主处、顺柔长公主处,还有齐尚书府,她顺带也往郑家溜达了一回。   待过了正月十五,吃过元宵赏过花灯,年节便正式结束。   赵尚仪请示,公主已经十二岁,是否分宫别居。   这也是宫中成例,公主小时候多是随生母居住,待公主长大,十一二岁的时候就会单独给公主分一处宫殿,让公主自己居住。   像嘉平大长公主、顺柔长公主,小时候都是如此。她们旧时住的宫殿,至今郑太后都留有宫人看护,时时打扫,给她们留着。   荣烺与长辈公主还不一样,她自幼养在郑太后这里,万寿宫并不在属后宫。万寿宫在凤仪门外,离荣晟帝上朝的昭德殿不远,所以,荣烺也就不住后宫。   这也是为何她宣召朝臣如此便宜的原因。   亦是如帝都府陈府尹、官学白馆长给公主殿下请安便宜的原因。   不必经凤仪门到后宫,万寿宫在前朝,官员们能进宫的,顺腿儿就能来,递牌子特方便。   赵尚仪是依职责请示,不过让荣烺警觉的是,御史台有御史上书,公主年长,应使公主效当年大长公主、长公主之例,在内宫另辟宫殿居住。   荣烺可不想离开祖母,她自己就说了,“我好几年前就自己住了,梨花院不就是我的院子?”   郑太后拿着奏章给她看,“御史这意思是,在后宫单独给你挑一处宫殿去住。”   “我不要!”荣烺说,“那就离祖母太远了!现在多好啊,咱们每天一起用膳,我放学回来就能看到祖母!”   荣烺从祖母手中接过奏章,自己就提笔代祖母批了,回一句:皇女早独辟居所,卿有闲暇,多忧百姓为上。   荣烺渐渐长大,不再似幼时虑事单纯,她讽刺一句,“内廷的事,御史台也来多嘴。他们这手也伸的太长了,哼!”   内阁又在奏章回批中见到荣烺的字体,心下难免不适。好在之前荣烺就批过一次,这回瞧着,内阁倒像适应了一些。   当然,也可能不适感更强。   因为,紧接着翰林院也有翰林上本,言说皇子皇子辟宫别居之制应成定例,也给子孙后代做出表率。   荣烺没再与他们啰嗦,直接将折子转给赵尚仪,问赵尚仪公主居所的事,是归内廷管还是属外朝事物。   赵尚仪虽只是从五品官女,却是掌尚仪局多年,熟谙内廷例律不说,她连刑部律条也读过。赵尚仪十分不满外廷插手内廷之事,就是荣烺那句话“他们手伸的太长了!”。   愤怒之下,赵尚仪带着折子找上李尚宫,然后二人直禀内廷最高女官严宫令。   严宫令与六局一司的女官们商议后,大家联名向凤仪宫上书,言外朝干涉内廷,视内廷于无物,藐视内廷女官,藐视内廷例律,请皇后娘娘严禁外朝干涉内廷事务!   带着郑皇后凤印的懿旨奉至内阁时,内阁高官方意识到,他们逾越了。   郑皇后严令外朝不可涉内廷事务,当这道言辞锋利的懿旨读完,严宫令亲手交给负责起居注的史官,令史官记录归档。   自太.祖皇帝立国起,从未有皇后明旨训斥外朝之事。而外朝高官也习惯无视凤仪门内的凤仪宫,那怕那是皇后宫殿。   他们似乎第一次感受到凤印的重量。   这也是郑皇后入主凤仪宫以来,第一次如此明确的对外朝表明态度:内廷不是你们的地盘! 第273章 灯灭之七六   殿下 正文第二七三章   谁都没料到凤仪宫会横刺一刀,并且刺的这样狠。   以至颜相都要放下手中公务,上书请罪。   御史台翰林院更要在请罪折中表明,自己完全没有、绝对没有干涉内廷之意!   内阁窗外,三公槐的枝桠在正月的寒风中簌簌颤动,时间仿佛在凤仪宫懿旨的训诫下停滞了!   颜相带着两位内阁同僚到御前请罪,荣晟帝未在御书房,而是去了凤仪宫。   荣晟帝刚听闻皇后懿旨训斥了内阁,亦是大惊。   因为这是太.祖皇帝立国以来从未有之事。   皇后是皇帝的正妻,一国之母,但凤印的力量一直以来都被视为礼法上的至尊存在。因为皇后除非正式赏罚赐封,其他时候都不会动用凤印。   而正式的赐封赏罚则多是皇帝的决定或者外朝的决定。皇帝升降宫妃品阶,外朝考核后赏赐官员妻母诰命,这些事一般不由皇后做主。   皇后的职责只是在这些决定名单上盖上凤印而已。   所以,凤印也只是名正言顺的工具。   可如果认真研究过律法就会明白,没有凤印的妃嫔升降,便不会具备律法的认同。同理,没有凤印的诰命敕封,侍诏厅便不能拟旨进行命妇的封赏。   甚至,哪怕礼教森严如当朝,也要承认皇后是与皇帝比肩而站的正妻。   所以,凤印还有一项用处,正礼法。   当年,显德皇后编纂《贞烈传》为天下女子必修书籍时,便是以正礼法之名进行的。   并且,不论哪一位皇帝当朝,哪怕当训诫碑立在凤仪门内的太.祖皇帝,也要将管理内廷之事交付凤仪宫管理。   因为不论男人再如何精明强干,都不可能兼管内务之事。   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圣人其实有句话说的很对,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一屋较天下似乎极小,可多少男子扫得了天下,却不见得扫得了一屋。多少男子青史留名,却身后子孙一塌糊涂。   是何缘故?   其实很简单,扫天下易,扫一屋难。   尽管九成九的人会呈相反看法。   太.祖皇帝规定后宫不涉前朝,郑皇后维护的是内廷规矩。荣晟帝说起郑皇后训斥内阁的事,道,“怎地突然这样大动肝火?”   宫人捧上茶,荣晟帝接了放一畔的海棠几上,“你可不是这样的人。”   “若旁的事,我也不理会。严宫令带着六司一局的女官们向我上本,我方知此事。简直岂有此理,公主移不移宫的事外朝竟也敢插手!”郑皇后自幼就不爱说笑,天生一副肃穆脾性,提及此事非常不满,“今天管公主居所,明儿就要管到皇后嫔妃了!”   “不至于此。”荣晟帝忙劝她,“不要动怒,怒大伤肝。”   郑皇后道,“我现在气还没消!陛下也当警醒,外朝内廷必需各有分野,我不是怀疑外朝的忠心,可内廷就是内廷,内外不得有过密联系!外朝更不可干涉内廷事务!不然,若内廷也叫他们管了,那么,皇室就会成为官员的掌中玩物!”   “请陛下严惩内阁!”   荣晟帝的神色也渐渐严肃,他斟酌道,“御史台一向爱对公主的事操心,翰林也多是清流,他们不见得有这个心。”   郑皇后眸光锐利,“怕就怕这里头不见得就是一种心。且,不论有没有这心,外朝逾越是事实,陛下要给内廷一个交待。”   “如果陛下默许,以后内廷诸事皆请外朝做主。”   “这是哪里话。”荣晟帝沉声道,“内廷自然是皇后做主。”   “陛下做主,我做主,都可以。甚至,陛下可委与任何宫妃嫔妾、内侍女官,但必需得是皇室做主,而不是大臣插手。”郑皇后道。   帝后二人正商议此事,内阁的牌子便递了进来。荣晟帝看看郑皇后,对内侍官道,“宣他们进来说话。”   外朝官员要进入后宫不是容易的事,规矩繁琐,如颜相等人也一样在凤仪门外递牌子,这牌子经一道门一道门的记录,方能递到凤仪宫,再待凤仪宫回信,已是小半时辰过去。   大家都是第一次来凤仪宫,虽不敢乱看,也觉出宫禁整肃,更胜前朝。   待宫人进去通禀,方请三人入内说话。   帝后同坐上首凤榻,这也是皇后的权力,若是妃子是绝不能与陛下同坐一榻的,皇后可以,因为皇后是正妻。   三人直接行礼请罪,荣晟帝温和中带着一丝冷淡,“你们是有些逾越了。内廷自有规制,内廷之事,即便朕也是与皇后商量着来,你们怎能越过内廷干涉皇女居所之事?”   颜相完全是被连累。这事是御史台起的头,此时便需方御史出来应对。方御史恳切道,“臣绝无干涉内廷之意。因大殿下十岁移宫,正式到外朝居住。陛下当年也是十岁正式移宫,搬至昭德宫居住。大长公主、长公主年少时亦是十岁左右迁离母妃宫殿,另择宫殿居住。臣想,此事有关礼制,故而御史上书,臣并未阻止。”   翰林院的意思大致相仿。   这是荣晟帝意料中的答案,也是御史翰林奏章中的内容。   荣晟帝看向郑皇后,郑皇后绝不会这么算了。   郑皇后反问一句,“我不知前朝事,不过既有关礼制,可有礼部上书?若是有,拿出来给本宫瞧瞧,让我看看,礼部是怎么说的?”   方御史吴学士皆无言以对,尽管大家早心照不宣,齐尚书与公主关系紧密,于朝中对公主多有回护,自然不可能上书。   只是,此事皆意会,谁也不能往台面儿上说。   因为,你说了,就要做出解释,就要拿出证据。   不然,不论齐尚书还是公主,都不是好相与的!   何况,如今凤榻上手握凤印的郑皇后,她不管齐尚书如何,你要敢说皇女不是,她身为嫡母就要过问了。   颜相十分干脆,“此事是内阁行事不妥,亦是臣身为首辅的失职,请陛下允臣辞去首辅之位,以赎此失职之过。”   方御史原也是刚正直率之人,他扪心自问,并无私心。却没想到颜相会直接请罪,方御史紧跟颜相跪下,“臣罪加一等。”   吴学士是内阁末尾,紧跟着跪下。   处置此事的弹性很大,可大可小。   既是郑皇后下旨训斥,荣晟帝自然要问问郑皇后意思。郑皇后也很干脆,“我不知前朝事,我不知如何处置大臣,此皆由陛下做主。但我有些话,不吐不快。”   荣晟帝道,“皇后请说。”   颜相等跪拜倾听。   郑皇后望向阶下跪侯三人,冷冷道,“若内廷有违律法之事,前朝依律提出来,这是你们的本分,我亦不会偏私内廷。可若不与前朝国法相干,你们就要过问内廷,你们是觉着前朝不够你们施展,你们一并要连内廷也要管了么?”   “娘娘明鉴,臣等万死不敢有此念!”   “你们最好没这个念头。我读书时,看过史书上不少内外勾结,然后操控皇权的事。谁再犯内廷之界,我就认为他是有这个念头。”郑皇后的声音比正月的坚冰更冷,“这话我只说一遍,你们最好记牢。”   颜相三人皆面色惨白。   郑皇后道,“朝官如何处置,我一后宫妇人不懂,皆赖陛下做主。”   荣晟帝沉了脸看着颜相三人,“此事念在初犯,颜相罚俸三年降一级留用,方御史吴学士各罚俸五年,降三级留用。再有所犯,必不容情。”   “那两个上书的,革职查办,永不叙用。”   此事连求情的余地都没有,因为真的犯诫了。   颜相等领罚退下后,荣晟帝安慰郑皇后许久,待至傍晚,帝后二人一道往万寿宫定省。荣晟帝亲自向母亲说起此事的处置,“我初时未太在意,还是皇后给我提了醒,的确要严诫此类事宜。”   至于荣烺住哪儿,根本没人管了。   原也一桩小事,是前朝小题大作,哗众取宠,不料一招不慎,非但损兵折将,还丢了个青史留名的大脸。   荣烺听闻郑皇后懿旨训斥前朝,十分佩服,“多谢母后为我做主。”   郑皇后很淡然,“我身为皇后,管理内廷是我的职责,是我的份内之事。我是不会让外朝插手内廷的。”   郑皇后与姜颖道,“阿颖也要记住这一点,不论多忠贞的朝臣都不能让他们插手内廷半分。若内外不明,皇家就危险了。”   姜颖从郑皇后雷霆手段回神,郑重行一礼,“是。母后,我记住了。”   郑皇后微微颌首,不再多言。 第274章 灯灭之七七   殿下 正文第二七四章   颜姑娘都有些担心她爹是不是要引咎辞职,不过想想若她爹罢相,估计御史台翰林院都得重新换人,这样内阁的动荡就太大了。   不过,回家休沐时,颜姑娘还是跟她爹认真谈了一回,请她爹多留意有关公主的奏本,用颜姑娘的话说,“现在公主每天就是读书,能有什么事儿值得官员上本。爹你管管这些人,好不好连你都带累了。”   颜相这回是真的冤。   首辅职责是调鼎阴阳,非国之大事不会到首辅案台,似那些小言官小翰林的奏本,一般也就是在各自主官案上露露面。颜相连这两本奏章都没见到,就受了牵连。   颜相抚摸着膝上白猫,叹口气,“若我知有这样的奏章,断不能奉至御前。”   “我猜爹你也是不知。”   颜相垂眸问一句,“公主怎么说?”   颜姑娘道,“公主根本没当回事。皇后娘娘很恼怒。”   微风自窗外袭来,和着晨间暖阳,犹带一丝寒意。   颜相道,“御史台、翰林院多事,我已训斥过他们。不会再有下次了。”   颜姑娘看茶炉上的水开了,提起来沏了两杯新茶, 第一盏给父亲,她有些疑惑的说,“翰林院一向跟公主不睦,寻是生非的不奇怪。御史台为什么总跟公主过不去呢?”   “那不叫过不去。”茶香袅袅,颜相纠正长女用词,“御史可监察百官,亦可监察宗亲贵戚。这次御史台虽略有不妥,却并非出于歹意。”   颜姑娘说,“不过是公主居所,何至御史台也要关心?”   “这是不一样的。”颜相道,“凤仪门将前朝与后宫隔绝开来。万寿宫在凤仪门之外,属前朝。公主是皇女,皇家女眷,按常理公主当居后宫。因公主自幼养于太后娘娘膝下,方与太后娘娘一同居于万寿宫罢了。”   “万寿宫是太后娘娘的居所。”颜相淡然道,“民间也有孙子孙女养于老太太屋的事,公主随太后娘娘住万寿宫也无碍。可道理内外是要提一提的。你要知道,自来后宫女眷,唯太后所居慈宁宫在前朝。”   “而太后往前还是皇后的时候,是居住在后宫凤仪宫的。”   “我听说万寿宫现在的地方就是前朝慈宁宫的地方。”颜姑娘轻拂去茶水上的悠悠叶片,问。   “对。我朝初立时,显德显烈两位皇后都在太.祖皇帝前过逝。先帝登基建万寿宫,拆改了前朝的慈宁宫。先帝薨逝后,太后娘娘便择了这处居所。因前朝太后居所于凤仪门外,我朝便因循旧例,也这样了。”颜相说起郑太后住万寿宫的渊源。   “万寿宫挺好,挺方便的。”颜姑娘呷口茶。   颜相一哂,就是太方便,御史台翰林院才上奏本哪。   不过,颜相也得承认,“公主殿下心胸宽阔,我心中十分感念。”   颜姑娘唇角一翘,“那我明儿回宫把爹你这感念传达给公主。”   颜相道,“这最好不过。我几次到万寿宫禀事,都无缘得见公主,只能让你转达了。”   颜姑娘也说,“公主小时候每次见有人说她不好,就可不乐意了,非得找补回来不可。现在公主大了,一般的事都不太计较。如果不是御史台第二次上本,公主估计不会再理这事。”   颜相心有感念之处亦在此节,这事公主是真留了余地,御史台第一次上表,公主不过写了两句回批,完全没有追究的意思。   但御史台继续上书,公主就没再忍他们了。   这种轻重拿捏,进退得宜,即便颜相也说不出公主的不是。   颜姑娘陪着父亲饮茶说话,外头传来问询声,“大姐姐在家么?”   颜姑娘推窗去看,见是几个堂弟族弟来了,笑道,“进来。”   几个半大不小十二三岁的男孩子有说有笑,一人手里还拿着两页文章,大家见颜相也在,纷纷行礼,喊叔喊伯喊爷爷,喊爷爷的是辈份小的孩子。   颜相问,“你们这是来请教文章了?”   大家有些不好意思,带头的孩子点点头,“想请三叔你才我们看看。”颜相家族行三。   颜相歪头浅笑,“谎话,刚明明说找阿琴的。”颜姑娘大名颜琴。“见着我才改口说找我。”   颜相虽官居首辅,实则年纪不大,他只略长齐尚书两岁。而且,他性情好,并不是那等肃穆长辈。晚辈在他面前也敢说笑,就有孩子笑说,“我们是不知道三叔你在家。这是官学先生留的课业,要我们就重整禁卫军一事写一写自己的看法。明天就交了,三叔你帮我们看看吧。”   孩子们纷纷把课业交上来,颜相说他们,“你们这变的也够快的。”   大家说,“要是三叔你不在家,当然就请大姐姐帮我们看。你在家就请你先看,大姐姐,你也一起,看我们课业有长进没?”   颜相偏头问长女,“官学怎么布置这课业?”这是年前太后娘娘交待给朱雀卫羽林卫在职将领的差使。   颜姑娘道,“公主交待白馆长,让官学生也想想这题目。官学里也有军略课程,也是让他们拓展眼界,学些实务。”   “真够偏心的。”颜相嘴角一勾,一弹手中文章,将这许多课业放整齐,才一目十行看过来。   颜相阅读速度极快,看一篇讲一篇,片刻功夫便将七八篇文章讲完,叫孩子们回去改了。   颜姑娘把族弟们送走,回头见父亲端了茶在慢慢吃。颜姑娘说,“那茶都冷了吧。”   “无妨。”颜相并不在意这些小节,而是与长女道,“我听闻公主每年还给官学捐银子。”   “嗯,一年五千两。”颜姑娘取走父亲盏中残茶,重换了盏新的递过去。   “公主是一心一意偏着官学哪。”颜相说。   颜姑娘道,“听说现在国子监学风也大有改善,欧阳祭酒倒也去给公主请过安,公主没太理会。”   颜相道,“不论前头唐祭酒还是如今的欧阳祭酒,都是朝廷的臣子。官学白馆长,亦是一样的。国子监的学子,官学的学生,日.后都是要给朝廷效力的。对人有喜恶是人之常情,对衙门则应等同视之。”   颜姑娘也有些发愁荣烺这一点,她说,“我劝过公主,公主说国子监也没见有有趣的人,真喜欢不起来。”   对此回答,颜相颇无语。   不过,反正他算报答公主给内阁留余地之事了。管公主听不听呢。   公主的兴致不在国子监上,她现下正跟祖母一起看朱雀卫、羽林卫的在职将领递上的治军折子。   荣烺平时要上课读书,她特别用功都是抽读书外的时间,特意让祖母把折子给她留着,等她放学回来看。   荣烺换过衣裳,守着小炕桌在榻上一坐,先问,“阿衡哥的折子上没?”   郑太后问,“你怎么点名要看他的?”   “我打算多煅练煅练阿衡哥。”荣烺随手拿起最上面的折子就聚精会神读了起来,郑衡的折子在中间,写的也算翔实,郑家多年带兵,治兵上自然有一手。不过,也有旁的将领写的不错的,闻峻宁的折子也很好,言辞恳切,透着那么一股子踏实。另外,徐珠的奏章也详略得当,看得出是下了大功夫的。   另则还有楚白两家在军中任职子弟,他们自家就是管理禁卫的,除治兵外,对禁卫军的管理也很有独到见解。   荣烺自己对军略的了解反是最少的,她说,“我看许多人都写的很好。”   她也没看出什么好歹,最后只说一句,“皇祖母,你看看南北军里,那些最难治的差使,交给阿衡哥去办。”   郑太后知他们这必是有事,笑问,“怎么,阿衡得罪你了?”   “那倒没有。但阿衡哥太懒了,我得治治他那懒筋。”荣烺说,“得找点难事儿,不然咱家俸禄岂不白发了。”   郑太后笑出声来,“你倒不吃亏。”   “那当然了。”荣烺说,“祖母,我再给你推荐一个人才。”   郑太后问,“是谁?”   “现任吏部考功司的考功主事,姓燕,单名一个飞字。”   “我倒隐约记得吏部似是有这么个人,你怎么认得他的?”这事可稀奇。   荣烺道,“去年南北禁卫出这么大事,吏部将南北禁卫这些年的考核表都递了上来。一个果子烂到外头,必早有形迹,我就不信吏部考功司官员难道都是瞎子?我就把考核表细细看了一遍,只有这位燕主事考核南北禁卫的一位五品将领时,给出的考核结果是下下等,里面记录了这位将领敛财贪墨的事,后来这位将领被贬官。”   “之后,燕主事没再考核过南北禁卫。我令吏部将燕主事的考核表拿出来看了一遍,发现他在吏部既有考评帝都官员的经历,也有考评外官经历,给的考评也很公允。”荣烺说,“我看燕主事是个尽心做事的人。今年二十九岁,年轻力壮,正是做事的年纪。”   “我想起来了。我记得他是嘉元十年的进士。”   “对。”   “等有空我瞧瞧,若真是个好的,正好提拔起来用。”   “吏部就得多几个肯得罪人说真话的。不是我说,就凭南北禁卫的事,考功司郎中第一个就不合格。老油条能做考功司主官么?”   荣烺因在郑太后膝下长大,她又是个爱叨叨的,时常点评官员,颇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不过,举荐官员是第一次。她倒也没想祖母就用自己举荐的人,她是真觉着燕主事不错,才告诉祖母知道的。   没想到,时间不长,考功司郎中罢免,燕主事直接被越级提拔,做了考功司郎中。   荣烺没料到,她举荐的人这么快就得到祖母认同,心下颇有些小欢喜。而且,她说的给阿衡哥弄个难差使的事,祖母也给她办了。郑衡被正式调入南军,官衔还是一样,只是原本与他相处融洽的手下,换了一批尚未驯服的兵油子们。   郑衡头疼的,都想给荣烺送份大礼,看荣烺能不能通融一二,放他一马。   简直愁死他了有没有! 第275章 灯灭之七八   殿下 正文第二七五章   不只郑衡发愁新差使的事。儿子一下子自羽林卫被发落到兼管的南军,郑国公都觉此事奇怪,问长子可是差使上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变故发生。   郑衡愁苦着眉眼,“倒不是有变故,肯定是公主捣的鬼。”   “你这是得罪公主殿下了?”郑国公问。过年时公主过来,不还一起玩儿牌的么。肯定是长子赢公主银子赢多了。   郑衡说,“我哪儿是得罪她。年前她问我对南北军治理的看法,我就随便说了说。然后就问我愿不愿意到南北军当差,我又不傻,我能愿意去么?爹你不知道公主多顽皮,看我不愿意去就说我懒,还说一定会给我弄个特难的差使叫我当。姑祖母也是,这朝廷大事竟也听公主的?”   郑国公险没给他两巴掌,“放肆,你还敢抱怨太后娘娘!”   然后说儿子,“我看公主说的很对,你就是叫养懒了!正好,南军现在正需整治,你好好当差!叫我知道偷懒拖沓,有你的好!”   还被威胁了。   郑衡摸摸鼻梁,没再说话找骂。   郑衡这事,郑锦可没给他瞒着。郑锦跟荣烺关系好,到宫里说话时,悄悄跟荣烺说,“我哥现在愁的都想给你送礼,让你把他发回原职。”   荣烺哈哈直笑,“发回原职是不可能的,要是送礼只管送。”   郑锦把这话带回给她哥,郑衡头疼抱怨,“你们女孩子这嘴简直是一点秘密都守不住啊。”   “这又不算什么秘密。”郑锦说,“哥你不知道,公主器重你才会把难做的差使给你哪。”   郑衡窝摇椅里吃冰酪,奇异的问,“要待谁好,那该是把最轻松最优渥的差使给那人,不是吗?”   “世上有既轻松又优渥的差使?”郑锦反问。   “呃,原本我以为是有的。”郑衡遗憾的摇了摇头,“现在看是没了。”   郑衡懒得跟小姑娘说话,他琢磨着,倒是给白大将军备份礼,哎,他在羽林卫过的是当真不错。难得那样既轻松又优渥的好差使……   还有,既要到南军当差,也不好太辱没家名。   真是愁死了。   郑衡这愁的,却也是徐珠求而不得的。   调入南北禁卫的名单中,有不少是羽林卫、朱雀卫将领平调,徐珠并不在调用名单之上。   虽有些失望,却也在预想之中。   荣烺第一次真正介入到朝廷事务,祖母的肯定让她对朝政产生更大兴趣。   这令一些重臣感到忧心。   燕飞燕郎中升迁之事,起码瞒不过吏部黎尚书的眼睛,因为荣烺向他要过燕飞对官员的考评表。   荣烺对郑太后在朝政上的影响力令官员担忧,便是近来一向很少就这些事说话的史太傅也难免起了思量。   不过,燕飞的确称得上能吏。虑及此,史太傅想,公主既知朝有贤臣,向太后提一句,也不过为。   遂将此事放下。   朝中忧忧时,荣烺似又转了兴致,她现在每天忙着给阿玥姐准备定亲礼。   是的,荣玥要正式定亲了。   鉴于白馆长年纪略长,两家连成亲的日子都定好了,就在今年五月。   荣烺一向跟阿玥姐要好,必要给阿玥姐准备一份诚意满满的定亲礼。荣玥已有爵位,更因她在宫里养了这几年,情分便与普通的宗室贵女不同,自郑太后到郑皇后都有赏赐。   便是徐妃也一向看荣玥很好,额外给荣玥准备了一份定亲礼。   当然,荣绵姜颖夫妻也不会落下,都是自幼一道长大的。   荣烺跟姜颖两个商量着,介时荣玥定亲,她姑嫂二人要亲自过去祝贺。   郢王府自郢王妃一事后也有些冷落,荣晟帝大为赞同,“去吧。你们自幼一道长大的好姐妹,多陪阿玥坐一坐。正是个热闹日子,这样热热闹闹的才好。”与郑皇后道,“给阿玥备份定亲礼。”   “不消陛下说,我都备好了。”   荣晟帝笑,“那也得说。都加倍啊。母后也不能小气,阿玥这孩子不一样,小小的时候就来宫里跟阿烺一起读书,我看她也是女儿一般。”   郑太后郑皇后也都喜欢荣玥,便都随荣晟帝所言,加倍赏赐下去。   一时间,郢王府都格外热闹起来。   郢王心下自得,想这个大孙女没白去宫里读这几年的书,人缘儿是攒下的。   白馆长那边的定亲准备也很顺遂,就是,他非但文武俩媒人,连送聘使都是文武各四员,共计八人。   史太傅像跟白家别着劲儿似的,旁的没送,单送侄子一处四进大宅,亲自跟白馆长说,“阿玥那孩子处处都好,你们郎才女貌,我没什么可担心的。就是一样,阿玥毕竟是县主,你现在这宅子有些小了,定亲还能凑合一二,成亲后难道叫新郎子跟你挤这处小宅子里。我都给你备好了,成亲就住通济大街来。离我那儿不远,边儿上都是文官,来往也便宜不是。”   白馆长说,“大舅舅也送了我一处宅子,我没有。”   “好!是咱家好儿郎!”史太傅大赞侄子有风骨。   白馆长将地契塞回史太傅手里,“大伯的宅子,我也不能要。我已经在槐树巷置了宅子,虽不及通济大街地段好,也是繁华街市。那宅子已修整好,颇能住人,并不会委屈阿玥。”   史太傅道,“你还跟我客气?”   白馆长,“不是这么说。我也堂堂顶门立户的儿郎,怎还能跟长辈要贴补?”   白馆长坚决不收,史太傅又不是能拉扯的性子,倒是嗔侄子一句,“我直呼县主姓名,是因我曾做县主的经学先生。你们尚未定亲,怎好直呼女子姓名?”   白馆长才不在意这个,笑道,“成亲后便是夫妻,难道还县主县主的叫,多生疏。”   “这是礼仪。”   “我们年轻人不这样。”   史太傅郁闷的一摸美须,“难道我很老?”他在官场算是壮年。   白馆长说,“胡子太长就显老。”   史太傅瞋他,“这叫稳重。”   白馆长笑笑不说话。   可想而知荣玥的定亲宴有多热闹,荣玥舅家是帝都第一豪门,郢王府也是帝都第一宗室,她定亲的又是文武混合背景的白馆长,荣玥在宫里还有一堆亲戚朋友。   当天非但荣烺姜颖、颜姑娘、罗湘、史姑娘都到了,还有顺柔长公主亲自来贺,另则嘉平大长公主与驸马也亲自到了,嘉平长公主与郢王可是同辈姐弟,尽管两人脾性相距甚远,年轻时也不甚和睦,可活到现在,老一辈的兄弟姐妹也没剩几个,便显得亲近起来。   郢王迎客迎的,嘴都要笑歪了。   难得这么多的亲戚朋友,郢王府待客井井有条,未见一丝乱子。   荣烺在外见过几个长辈后,就在荣玥房里陪荣玥一起坐着说话。姜颖则在外同亲戚长辈们聊天说笑,待白馆长带着聘礼来了,姜颖着身边女官知会荣烺一声。荣烺立跑出来看热闹,就见白馆长一身喜庆红袍,人物俊秀的被郢王父子引到内堂来给岳母见礼。   当然,座上的除了岳母,还有大长公主、长公主、皇子妃、公主这些大牌,白馆长少不得一一见礼。   大长公主先赞,“这孩子生得好。”   长公主道,“姑妈,才貌双全。白馆长当年可是探花出身。”   姜颖说,“当差也好。”   荣烺道,“主要人品好。”   好在白馆长不论父族还是母族都是大族,他虽身世坎坷些,自幼也见惯贵族女子夸人流程,只管唇角含笑的乖乖听着。   大家一瞧,都觉他是大家气派,舒展的很。   媒人送上聘单。   荣烺看黎尚书与楚大将军二人一并送聘单,奇怪道,“白馆长,怎么你家还俩媒人哪?”   连媒人自己都觉尴尬,许多人不知这其中底理,听荣烺一问,都觉奇怪。是啊,非但俩媒人,还一文一武,两位朝中大员。   郑氏看向女婿,白馆长淡定解释,“我听说好事成双。我年长些,力求尽善尽美,不使县主委屈。”   长公主掩唇笑道,“是个诚心诚意会疼人过日子的孩子。”   大家都说这媒人请的好,俩媒人,的确好事成双。   荣烺瞧着白馆长也挺好,白馆长送过聘单,给岳母正式行礼后就告退出去了,他在二门外官客那边用饭。   荣烺像只欢快的小信鸽,把白馆长送聘的事传达给阿玥姐知道。荣玥有些羞意,荣烺特实诚的说,“阿玥姐,你都不知道白馆长多么重视你们的定亲礼,他一下子请了俩媒人,说这叫好事成双。”   荣玥也不知白家事,听荣烺这样说,荣玥羞涩道,“定亲成亲都是喜事嘛。”   人白馆长家的尴尬事,也不可能出去嚷嚷,故而大家都不知道。一听荣烺这样说,都觉白家做事用心,对待亲事的态度也很郑重。   由白馆长这“好事成双”的讲究起,自此民间成亲男女双方就流行起两个媒人来。   郢王府这定亲礼,比旁人家的成亲礼也不差什么了。   大家都热闹到下午方告辞离去,荣烺回宫还叨叨半日,说阿玥姐的定亲礼多么热闹,白馆长多么用心,以及白馆长穿喜服的模样多么俊秀,与阿玥姐还是很般配的。   见荣玥定亲礼体面,郑太后郑皇后都很喜悦,荣晟帝还跟郑皇后说一句,“阿玥的成亲礼,也得一样才好。”   连送走客人只能由下人搀回屋的郢王都由美貌侍女按着额角纡解酒意,心下琢磨,这个长孙女不同其他孙辈,待得出嫁,要厚厚陪嫁,方显他王府气派。   不过,随着荣玥定亲,荣烺要面对的是,她又得新选一位伴读了。 第276章 灯灭之七九   殿下 正文第二七六章   定亲后,阿玥姐就要在家准备成亲的事了。   荣烺要开始重新再选一位伴读。她有许多相熟闺秀,从中选一位出众的,并非难事。   当然,也有诸多帝都显赫大族看到公主身边的伴读空缺,开始往宫中走动,希冀家中女孩儿能入选。   荣烺性情随和,人亦好学,关键是待人好。大家都希望家中女孩子能得荣烺眼缘,入选侍读之位。   荣烺倒不是不愿选她们家女孩子,只是荣烺相交的一般是比她大几岁的女孩子,而比她大的闺秀,近年都是荣玥郑锦的情形,不是定亲就是准备成亲。   这也导致荣烺近来伴读更迭速度过快,这次荣烺想找个年岁跟自己相仿的。   荣烺正斟酌人选,楚姑娘在母亲进宫给公主授课托母亲带了信件给荣烺。因为是给荣烺的信,楚夫人并未拆阅。   荣烺看信后召见了楚姑娘。   楚姑娘也是荣烺交情好的闺秀之一,荣烺看她虽仍是纤细柔弱模样,气色并不差。宫人端来两盏温茶,楚姑娘那盏飘着淡淡枣香味,荣烺则是今年春茶,她笑问,“阿楚你找我什么事?”信上只说有话想跟公主殿下面禀。   楚姑娘双手捧着香茶,她自幼有些弱症,公主一直记着,每次进宫给她的茶都是补气血的桂圆茶、红枣茶一类。楚姑娘沉下一口气,郑重的看向公主,道,“近年我身体好多了,去岁也只病了四次。”   荣烺被这话搞的摸不着头脑,附和楚姑娘,“很好啊。我看你也强健很多。”以前楚姑娘脸都是雪白的,瞧着说话都没什么力气的模样。近年的确是好多了,骑射都不差。   楚姑娘正色问,“我想知道,殿下的新伴读人选确定了吗?”   荣烺说,“还没有。”   “那我这次觐见殿下,就是想自荐为殿下伴读。”   荣烺有些惊讶,“可阿楚你今年就及笄了呀,你家不议亲么?”   楚姑娘很坦诚的说出自己的情况,“其实,从两年前家里就开始给我议亲了。但我的情况有些特殊,我自幼身子不大好,小时候总吃药。这在亲戚朋友里都是知道的。”   “虽说近来结实了,可门当户对的人家择亲事,除了门第,也要看女孩子身体是否健壮。毕竟,这关乎以后子嗣绵延之事。”楚姑娘说到人伦之事亦很平和,完全没有寻常闺秀的害羞。她说,“还有,若为一家主母,内闱大小事料理,身子弱是吃不消的。父母也很为我操心,只想给我说一门门第稍低、人品忠厚的人家。”   荣烺俨然一幅很懂的样子,“这是楚大将军楚夫人疼你啊。”   “是啊。”楚姑娘叹了口气,长长睫羽像疲惫的蝴蝶翅膀般垂落下来,她望着手中的茶,“仗着家势,我总不至于愁嫁。可亲事彼此总得图些什么,嫁一个需要我家提携的男子,他自不敢对我不好。我也能将日子过下去,只是一想,总觉无味。”   “像是低价售出的残次品。”楚姑娘苦笑。   “阿楚,别这样说。”荣烺是个自信过剩的性子,她觉着自己朋友个个都好。她看着楚姑娘,“干嘛要低嫁啊,我看寻常男人都配不上阿楚你!”   楚姑娘好笑,“殿下同我好,自然看我处处好。”   “不是。是你本就好,我才看你好。”荣烺已是明白楚姑娘毛遂自荐的原因,她爽快的说,“阿楚,你要来做伴读就来做。我本来正发愁选谁,咱俩这些年的交情,这就一句话的事。什么时候你想回家再回,亲事也不用急。干嘛要找个不如自己的,咱们做根插头发的簪子,还得挑上上等宝石哪,何况是选丈夫,自然也要一等一的。你要随便定个不如意的男人,我还瞧不起你哪。”   楚姑娘原本惆怅的面颊登时放出光来,问,“殿下不再考虑一二?”   “这考虑啥。”荣烺拉着她的手说,“你不说,我都不晓得你有这些烦恼。你该早些告诉我。”   楚姑娘道,“这也不是一时的。起先我也没想好,总觉着别人都这样,我不如也按部就班成亲嫁人。可心里又有点不甘心,开始只是一点点,时间长了,这一点点就成了很不甘心。”   “我在家想了许久,又遇到殿下选伴读的机会,我想过了,要是殿下同意,我就来给殿下做伴读。以后殿下大婚,我就给殿下做女官。”   荣烺甚是赞同,“这主意好!那咱们就能长长久久在一处了!”   楚姑娘见荣烺赞同,心下亦觉是个极好主意。   楚姑娘颇有智谋,还叮嘱荣烺,“殿下先不要把我以后给殿下做女官的事说出去,不然我爹娘必要来聒噪。”   荣烺啥事都光明正大,很是不解,“可这他们早晚也能知道啊。”   楚姑娘极有把握,“小火慢炖,等他们明白时,我已在殿下身边有了职司,他们也唯有接受一条路走了。”   荣烺大开眼界,点头赞道,“阿楚你这主意不错,成,那咱们就慢慢来。”   本来荣烺当下就想拉着楚姑娘到祖母那边定下伴读的事,但阿楚凡事求稳,荣烺就在阿楚告辞后跟祖母说的。   楚大将军本就是禁卫大将之一,荣烺提楚姑娘,郑太后没意见,倒是说一句,“我看楚姑娘也到说亲的年纪了,她不说亲么?”   荣烺就悄悄的把阿楚的艰难处境跟祖母说了,“我看阿楚很可怜。身体不好也不能怪她啊,她现在身子已经大好了,就是天生纤细,才显得跟多柔弱似的。就因她有身子弱的名声,亲事都得差一等。反正阿楚也不大想成亲,就让她来给我做伴读吧。”   郑太后不在意这些,笑道,“你们商量好就成。”   荣烺还特保密的加一句,“祖母你可别把阿楚的事说出去啊。”   郑太后,“这还用我说么?她在及笄的年纪进宫给你做伴读,她家也必要问她的。”   “反正咱们不能说。我答应阿楚要保密的。”   “你们秘密还真不少。”   “当然啦。”   楚姑娘这位伴读人选,荣晟帝也没意见。   至于楚家,楚姑娘说服父母很容易,“给公主做伴读,能增长学识见闻,也能提升身份。别给我说亲了,我嫁也是嫁世上一等一的男子。不然宁可不嫁人。”   因楚姑娘自幼身子弱,她又是个女孩儿,家里便最娇宠她。这也养成楚姑娘在家说话特硬,她要怎么着,那就得怎么着。   完全不带商量,她就通知父母一声。   楚大将军倒觉着闺女有志气,世间父亲多是觉着闺女是皇子都配得的。只楚夫人发愁,到哪儿给闺女找一等一的男子去?只怕误了花期,更不好说了。   不过,夫妻俩也都明白,给公主做伴读,对女儿是有好处的。反正也没打算让女儿早早出嫁,做伴读就做伴读吧。   甚至,整个楚氏家族对此事也持支持态度,别看楚姑娘亲事没着落,她年纪相仿的族姐妹说亲,便又多了一项谈资,咱家姐妹在宫里给公主殿下做伴读哪。   能出公主伴读的家族,说明族中女孩儿教养出众。   当然这有些扯,但自家族论,楚氏家族是绝对支持楚姑娘能得到公主伴读之位的。   楚姑娘才不管家族怎么想,反正她跟公主说好了,宫中懿旨一到,楚姑娘就带着收拾好的几件行李,进宫给公主做伴读去了! 第277章 灯灭之八零   殿下 正文第二七七章   楚姑娘对伴读身份适应很快,她原就大族出身,礼数是刻在骨子里的。而且,与颜姑娘几人皆自幼相识。楚姑娘自身学识亦不差。因荣烺一直有对外公布自己的读书名单,那些书,楚姑娘亦一本一本读过。   楚姑娘一进宫,她议亲的事也暂缓下来。   只是,许多不知底理的人家难免失落,原本想着这两年公主殿下伴读变换频繁,这次宫中应该会倾向年纪稍小的闺秀,不料却选了楚家年将及笄的千金。   看来楚千金身子不佳的事约摸也不是很严重,不然,凭楚家再得重用,宫中也不可能选一位身体不佳的闺秀做公主伴读。   春吹融化坚冰,院中梨树枝条也慢慢泛出绿意,芽点处开始拱出小小凸起,午膳后,大家在院里晒太阳说话。   荣烺说,“也不知道南北禁卫整顿的如何了?”   颜姑娘说,“新将领的任命刚颁下,应该才开始吧。”   史姑娘道,“去岁不就令整顿南北禁卫军么?”   罗湘点头,她们跟着公主一并住在万寿宫,对朝中大事都会知道一些。的确是去岁就下令整饬南北禁卫了。   楚姑娘家就是掌禁卫的,太阳晒的有些热,她侧身靠着廊柱,“可不是这么简单,去岁只是令朱雀卫、羽林卫兼管南北禁卫。朱雀、羽林将领原就有自己的一摊差使,对南北禁卫是兼管,多是安抚两卫兵士。整饬的事还得新任将官来办,这样才名正言顺。”   荣烺说,“咱们去南北禁卫瞧瞧吧?我想看看新将官当差如何。”   颜姑娘就去岁年底随公主殿下去过一趟南禁卫衙门,她家祖传文官,就特好奇武官的事。她问,“殿下想什么时候去?”   “后天有楚大将军的军事课,我们把其他先生的课调一下,空出一天来,也别让大将军拘泥,一起到南北禁卫巡视,权当上课了。”   大家便找出课程表商量起调课的事。   于是,后天来上课的楚大将军听到公主殿下的要求,忍不住看闺女一眼,很是感慨闺女对伴读身份的投入,这样的事竟然不提前打发人说一声。   荣烺笑,“唉呀,大将军难道还怪阿楚没跟你透个信儿啊。”   楚姑娘理所当然,“我是殿下的伴读,没有殿下允许,怎么能透露殿下的事。我家是武将家,最讲究保守机密了,是不是,大将军?”   连爹都不叫了。   楚大将军很是感慨闺女的大公无私,心下既欣慰又骄傲,既为伴读,自当谨守伴读本分。楚大将军正色颌首,“正是,楚伴读。”   荣烺都赞叹一声,不愧武将风采。   楚大将军问,“太后娘娘知道殿下要出宫的事么?”   “皇祖母昨天就同意了。”   “殿下打算往哪个禁卫去?”   “先去北禁卫。”   楚大将军便做向导,亲自带着公主往北禁卫去。因天气好,荣烺并未乘车,而是骑马前往。她们一早就换了骑手装,个个精神抖擞。出宫走在朱雀大街上,颇引人注目。因有人许多人看她,荣烺还会同人挥手。   大家一看纷纷挥手回应,不少人说,“这是哪位贵人出行啊!”   “护卫军是朱雀卫,定是位极贵重的贵人。”   “我瞧着像公主殿下。年前公主殿下去庙观祈福,我见过公主殿下。”   “你怎么见?公主殿下肯定是坐凤车里的,难道还跟你打招呼了?”   “公主殿下是把车帘打开的,还跟咱们挥手哪,我见过的!肯定是公主殿下!”   “唉呀,公主殿下真是凤凰一样的尊贵啊!”   “这还用说!”   “公主殿下长大很多啊。前年殿下祈福我也有幸见过,那时还小,就一脸福相了。”   ……   公主殿下这样亲民,颇令楚大将军讶意。   荣烺唇角带笑,说,“街上多了很多女子。”   楚大将军看向荣烺,荣烺继续道,“小时候我第一次出宫,街上完全看不到女子。那时候,女子要谨守《贞烈传》的规矩,即便出门也要戴着帷帽,听说有些帷帽直垂到脚底,还有女子被帷帽的纱帘绊倒的事。”   楚大将军身为男性高官,对这些体验不深。不过,公主说,他只管听着。   “那真是愚蠢的规定。国家是依靠百姓缴纳的税金运行,不让女子出门,那么劳作经营就少了三成人口。”荣烺道,“得让这些女子出门,这样她们能有更多劳作,朝廷便能收上更多税金。朝廷有了银子,就能更好的治理国家。”   楚大将军的神色转为郑重。他以为荣烺只是发发牢骚,借此说一说《新贞烈传》的好处。没想到荣烺站的更高,能从税收治国的方向提出见解,称得上高屋建瓴了。   “我经常出宫,骑马,除了我自己喜欢,也想给大家做个表率。”荣烺眼神明亮,却信心满满,“移风易俗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一个人是做不到的,要大家一起。”   说着,荣烺看向另一畔的颜姑娘,颜姑娘露出一个再默契不过的笑意。   看着认真与自己交谈、阐述政治理念的公主殿下,楚大将军虽惊讶,也回以同样认真的态度对待。陛下血脉唯大殿下、公主二人,他愿意看到一个强势有为、爱惜百姓的皇室。   北军的训练场在城外。   街边柳枝泛起丝丝绿意,下了官道,直通训练营的道路也很宽阔,人却不多。楚大将军道,“咱们骑马小跑一段路如何?”   荣烺一抖缰绳,“正有此意。”   微风拂动流海,荣烺骑术是真的不错。   远远望到一队车马奔驰而来,北禁卫的外门守卫上前相询,楚大将军道,“公主殿下亲至,立刻着守将前来觐见!”   守卫一听是公主殿下驾到,立刻打开营门,请公主殿下一行进入。   荣烺看不论外门守卫还是设在八方的眺望塔都有兵卒认真当值,起码是有些样子了。   驱马进入营内,迎面而来便是一种肃穆……呃……   不停有兵卒抬出兵卒,那些昏迷的兵卒被摆在阴凉处,然后有军中大夫杂而不乱上前医治……   荣烺与楚大将军齐齐惊呆,都说不上这是怎么回事。   正当此际,新任北禁卫大将军宋大将军带手下将领上前觐见,宋大将军身着戎装,腰佩宝剑,抱拳躬身一礼,“请殿下恕臣甲胄在身。”   “无妨。”军中有规定,戎甲在身不行大礼。荣烺一摆手,“今天是我的军略课,过来看看南北禁卫整饬情况。”   宋将军侧身,“殿下请。”   “宋将军刚就职,可还适应?”   “臣以往在嘉平关为官,初掌禁卫,臣与手下将士都要彼此适应。”宋将军问,“殿下要不要先休息,再看将士训练。”   “我不累。”   宋将军很干脆,直接请公主殿下一行到训练场去。   荣烺以前听郑衡提起过南北禁卫懒惰耍滑,不认真训练的事,刚踏入校场,荣烺就见大太阳底下吊着一排不着上衣被抽的血淋淋的兵卒。   荣烺双目瞪圆,这是怎么回事?   文官出身的史姑娘害怕的别开视线,颜姑娘抿了抿唇,继续不动声色。罗湘不论读书还是听家人讲过战事之事,知道军法森严,若有治军严的将领,的确是不容情的。   楚姑娘皱皱眉,并不惊讶。   宋将军解释,“这些是今晨训练迟到的。”   荣烺说,“伤口这样晒着,不利于恢复吧。”   “无妨,军中有大夫。”宋将军很寻常的说。   荣烺见还有兵卒训练中倒下,立抬出去的,问,“是有人带病训练么?”   宋将军道,“是长久不练,适应不了训练强度厥过去的。”   不知因何,荣烺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她看着场中拼命训练的将士,“嘉平关就是这样训练么?”   宋将军面露不满,“尚未到嘉平关训练的一半。这些混账们实在太不中用了,应该全都发落到边关打戎匪。”   荣烺大加赞赏,“将领就该像宋将军这样严格才行啊。”   宋将军微微欠身,谦逊一句,“谢殿下信任。北禁卫松弛太久,要训练出个样子恐怕还要不少时间。”   “无妨,慢慢来。”   荣烺有些看不懂宋将军的训练,“我记得以前训练是分开的,有练长枪的,有练腰刀的,还有练弓马骑射的。”   宋将军道,“他们体能太差,臣现在先训练体能,一个月后重新分选各营卫。”   荣烺问,“效果不大好。”   “要感谢如今的太平岁月,不然靠这些人保卫君父安全,就是笑话了。”   宋将军带荣烺巡视整个训练场,向荣烺解释各项训练的用意,来回冲刺,负石训练,重甲训练等。荣烺听的认真,“以往听楚将军白将军讲过,到底不如亲眼所见更真切。”   “纸上谈兵总是浅的。”宋将军道,“宫里离军营并不远,殿下有空只管过来。臣在有臣接待您,臣若不在,也有旁的将领。”   除齐尚书外,这是荣烺第一次遇到这样爽快接受她的高品官员,不禁大为畅快,“那可说好了。”   宋将军诚恳的说,“臣随时欢迎殿下驾临。”   荣烺一高兴,就问,“宋将军刚接手禁卫,可有什么难处,只管告诉我,我替你转告皇祖母。”   “难处真不少。将士的事自有军规军纪,器械之事有些急。我们这里战马、刀枪、盾牌、箭靶、滚木……许多都需要替换,我折子递上去,兵部允了,户部却说去岁已经补换过,我要的数目太多。可现在库里也没几件得用的,这是必需补上的。”宋将军道,“我不擅与户部扯皮,殿下要是能替我们北禁卫解决此事,就是帮了北禁卫大忙。”   荣烺多豪爽的人,一口应下,“这事就包我身上!”   宋将军抱拳一礼,“臣谢殿下帮忙。”   楚大将军看宋将军见公主不大功夫就把军械的事解决了,当下大为赞叹,当真一代新人胜旧人,以后不能小觑北禁卫了。   及至晌午,宋将军备下膳食,也只是简单席面,向荣烺解释,“不知道殿下驾到,也没提前预备。我让厨下用营中食材备了一桌,我想殿下也是想尝尝营中伙食,就没让人去城中置办。”   荣烺道,“这样就很好。咱们随便些。你把兵练好了,我比吃山珍海味都高兴。若兵练的一塌糊涂,就是把玉皇大帝的席面儿给我预备出来,也食之无味。”   宋将军洒然一笑,做个请的手势,“殿下请上坐。” 第278章 灯灭之八一   殿下 正文第二七八章   宋将军说酒席简陋,举目看去,的确菜色寻常,连盛放饭菜的器具也是军中用的粗瓷。但不知因何,一样样菜蔬摆在粗瓷内便有种荆钗布衣不掩其倾城国色的清新诱人感。   荣烺上座,军中不易饮酒,举筷挟根青菜一尝,味道清脆,咸淡适口,仔细咀嚼还带着青菜特有的回甘香气。   并不是放了糖的甜,是菜蔬本身的甜。   荣烺自幼吃寿膳房的人,菜品如何,她一尝就知道。年前来北禁卫行赏,可还没这样的好手艺。荣烺赞,“这厨子不错。”   宋将军很平常,“用惯的家厨。”   荣烺仔细看宋将军,虽瞧着粗豪,主要是那一圈连腮胡让人看不出年纪眉眼。身上戎甲半新不旧却透出一种隐隐雅致色泽,荣烺想,这位宋将军必然出身不错。   荣烺对帝都豪门不说了如指掌,也知道的七七八八,只是帝都没有武将家族没有听说姓宋的。荣烺翻翻国史,“帝都宋家也是有名的武勋家族,宋将军可是出身宋公府?”   宋将军道,“公爵传五代,到臣这代已无爵可袭。”   果然是宋家人。   荣烺很讶意,“宋将军你已是宋武襄公的五世孙么。”   宋将军特坦诚,“是。家父母早故。”   荣烺有些惋惜,“难怪平时没见过你家人。”看来不只父母不在,怕是祖父母也不在了。   荣烺一向豪迈,她往桌上瞅瞅,刷的端起茶盏,“宋将军,你别难过,咱们干了这盏茶,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了。”   公主殿下茶盏都举起来了,宋将军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举盏与殿下一碰,赞道,“殿下有英豪气。”   “你眼力不错。”荣烺笑着将茶一饮而尽。   宋将军也将茶喝尽。   楚大将军:你们这是拜把子么……   宋将军与寻常武将多有不同处,颇会照顾人,还会用公筷给公主殿下布菜,相貌虽粗犷,举止斯文优雅,便是对颜姑娘几人也很温和,言称“颜伴读”“楚伴读”,是那种能让人有清晰感觉的尊敬。   这种感觉,是荣烺在与齐师傅、姜驸马交谈时才有的感觉。   荣烺很舒服的用过了一餐饭,下午她还去了南禁卫。   南禁卫大将军也是新上任,秦大将军。   秦将军年过四旬,修着整齐短髭,眉目英挺,为人圆融,对荣烺恭敬客气,训练士卒亦颇用心。   让荣烺说,就是有点拘谨。   不过,秦将军身上的可靠气质,莫名与从朱雀卫调来的闻峻宁闻将领有些像。   想到在北禁卫一丝不苟盯着手下人训练的郑衡,荣烺不觉莞尔,这还真是兵随将了。   荣烺回宫将巡视的结果告诉祖母、父皇,荣绵也在,荣烺说,“我看新换的两位大将军相当靠谱。父皇,就是他们两军都缺不少训练兵械,跟兵部说,兵部想给,可没这笔预算。跟户部说,户部说去岁早给补过,再要补新还得掂掇银子。这事儿还没批下来,父皇,你给他们想个法子,把兵械给他们补全了。”   荣晟帝似笑非笑,“这是兵部跟户部扯皮哪。”他略做寻思,看向长子,“阿绵,这事你去办。南北禁卫多盯着些。”   荣绵应下。   荣烺说,“要是年年补兵械,如今又少兵械,那之前补的那些去哪儿了呢?”   荣烺的话令荣绵深深蹙起眉心,正是戳中郑太后荣晟帝母子的心事,荣晟帝道,“三司正查呢。”   “这真是令人担忧。”兵械丢失是比官员贪墨更严重的状况,荣烺说,“皇兄,不管户部兵部如何推诿,都要让他们立刻补上南北禁卫的兵械。”   荣绵点头,“这不消你说,我明儿先办这事。”   郑太后看两人有模有样的商议国之大事,不禁失笑,喉中有些痒意,不由侧过脸轻轻咳嗽了两声。   荣晟帝递上温茶,唤了一声,“母后。”   郑太后喝茶压了压,荣晟帝说,“传太医看一看吧。”   郑太后摆摆手,“不妨事,偶有嗽两声。许是气侯的缘故。”   荣烺凑近问,“祖母,是不是嗓子发痒,觉着干不干?疼么?”荣烺把自己以前咳嗽的症状说出来,一样样的问祖母。   荣绵也很关切的看向祖母,郑太后笑,“不打紧。我少时每到春天也容易咳嗽两声,明儿让太医诊一诊平安脉,开两幅汤药就没事了。”   荣绵说,“祖母,太医就在太医院当值,与其明日,不若现在就宣太医前来。”   荣烺连连点头,“生病还有拖的呀!”也不管祖母的意思,直接吩咐万寿宫总管,“于内官去太医院走一趟,宣邵院判来。”S   郑太后并无大碍,院判诊了一回,也说是时气所感,开了三剂汤药,第二天郑太后就明显转好,没再见咳嗽了。   南北禁卫的兵械问题在荣绵的关照下很快解决。   顺柔长公主进宫,带来楚越两家郡主的书信,与郑太后道,“她们打听咱们年底去庙观祈福的仪式,虽说有幸参加过一次,具体礼部如何准备是不清楚的。还托我跟母后打听,她们也想在藩地为百姓祈福,不知道可不可以?要是行,她们就正式向母后上折子,若是不行,也托我给回个信儿,就不上折子了。”   荣烺抢着说,“这样的好事,祖母必允的。”   郑太后好笑,“你干脆替我做主算了。”   荣烺一向自信过头,完全听不出祖母在讽刺她,厚脸皮应承,“这样的小事,我替祖母分忧也无妨。”   郑太后这次是真笑了,知道她爱做事,遂与她道,“那你就去问你母后一声。若你母后答应,再让楚越两位郡主上折子。”   荣烺道,“这还得让礼部拟出个祈福的流程来,界时教给藩王府的司礼官。”   “这不必急,按步就班的,一步一步来。”郑太后不急不徐。   荣烺按捺住性子坐下,嘴里还抱怨,“哎,要是我,我早上折子请示了,亏她们参加过帝都的祈福,到这儿才来信打听。”   顺柔长公主说,“现在也不晚。再者,先前她们怕也犹豫,万一问一回没应,小姑娘家脸皮薄,会觉着没面子的。”   “这有什么没面子,不应就不应呗。”荣烺道,“再说,怎么会不应她们呢?”   顺柔长公主有些感慨的同荣烺道,“你是生在好时候,你要跟我和嘉平姑妈似的早生个二三十年你试试吧。女子祈福的事,提都没人敢提。”   的确,荣烺认为顺理成章、理所当然的事,是荣烺自己的生活经验。她认为很容易,只消跟皇祖母说一声的事,却是两代甚至三代皇室至尊女子努力的结果。   只是,此时的荣烺尚不能理解顺柔长公主话中的感叹。   郑皇后禀明荣晟帝后,很快同意楚越两家郡主的请求,顺柔长公主给两家郡主回信后,她们正式递上内折。因是女眷的折子,且是郡主的折子,故未经宗人司,而是直接递到内宫,由严宫令捧至郑皇后面前。   郑皇后提笔批了一个“准”字,按下凤印,并令礼部拟制藩王女祈福礼仪,然后,正式教授藩王府司礼官,以备藩王女祈福之用。   这只是一件小事,却仍令郢王警觉。   郢王面禀荣晟帝,荣晟帝道,“不过几个小姑娘年前去庙里烧几柱香,祈求风调雨顺岁月太平,这有什么不好的。”   郢王道,“风调雨顺皆赖陛下贤明仁德,岁月太平亦赖国有贤君,即便祈福也有君王群臣,何需几个小女子操劳。宗室女便是祈福也当学皇后祭祀桑蚕,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事,还用不着她们。”   荣晟帝揉揉眉心,“便是平日里孩子到庙里去上柱香祈太平,也是孩子的心意。王叔不必担忧过甚。皇后已经凤印允了,这事就这么办吧。”   郢王叹道,“有楚越两家郡主之例,接下来,诸藩王郡主必一一效仿。”   荣晟帝给郢王叹的有些烦燥,他还是按捺住心情,道,“这也不过小事。”   郢王心下一叹,知道荣晟帝不想因这些小事与万寿宫生隙,他道,“臣还有一件想请陛下允准。”S   “王叔请说。”   “郡主亦是宗室,自来宗室大小事,折子都是先到宗正司。可同样,郡主也是女眷,女眷内折都是直接送到皇后娘娘那边儿的。”郢王道,“臣想这事还是定个分明,以后宗室女眷折子也还是先送到宗正司,这样宗室有个大事小情,臣总能知道,也可更好为宗室效力。”   荣晟帝漆黑的眼睛盯着郢王,顿了三拍的功夫,荣晟帝很平静的说,“如果王叔有此意,可上折子讨论。但皇后未有失责之处,以往宗室贵女的内折都是皇后处置,怎能突然将此事移交宗正司?王叔若以宗室贵女亦为宗室论,那么,公主藩王一样是宗室,难道以后他们的折子也先递到宗正司?”   郢王被荣晟帝问的张嘴结舌,“那,那当然不是。”   荣晟帝道,“既如此,此事暂搁置。若以后郢王叔有别的考量,再与朕探讨不迟。”   虽心不甘情不愿,郢王还是应了声,“是。”   荣晟帝继续道,“既然楚越两家郡主上折请旨,余者藩王女不妨皆照此例。王叔是宗室藩王,朕会让皇后明发懿旨给诸藩王女,王叔不若就将此事晓谕诸王。”   郢王未料到非但分凤仪之权的事未成,荣晟帝反要将祈福之权赐给诸藩王女,顿时大为心急,正欲劝荣晟帝三思,抬头却望见荣晟帝深若渊薮的眼眸,荣晟帝道,“朕要看到此事顺利施行。”   那双眼眸太深,深到郢王忆及自己皇兄,先皇陛下。郢王甚至来不及深思,已依身道,“臣领旨。” 第279章 灯灭之八二   殿下 正文第二七九章   荣烺一直格外关注南北禁卫贪墨案件,尤其关于那些军械的去向。   不仅荣烺关注,三司都将重点放在军械追查上。   毕竟,如果军械神不知鬼不觉减少,那么,必有去向。军械不同于别的商品,不在朝廷掌控之中的军械会流向何方,需要这些军械的会是什么人呢?   调查结果让第一次忧心国事的荣烺大感意外,她捧着三司的折子,认认真真读了三遍,不可置信自言自语的问,“竟然是军器监勾结南北卫私吞银饷?”JG   兵械的制作分发都由军器监掌管,一般禁卫补充军械,都是由禁卫大将军上书,然后经兵部批准,转由户部核算,之后派发银两到军器监。军械由军器监制作补充,然后再发放给禁卫军以做补给。   这件事比荣烺想像中的简单一千倍,就是军器监长官与南北禁卫将领合谋,两家把银子一分,兵械根本没换。   荣烺慨叹,“这也太简单了吧。”   郑太后好笑,“头一回见有嫌官司简单的。”JG   荣烺合拢奏章放在膝上,很实诚的说,“我还以为是有人私盗军械以备谋反哪。”   郑太后道,“三司也很担心有人私盗军械,查了又查,的确是军器监与南北军勾结贪墨银饷。”   荣烺松口气,“这也好。治贪官总比治谋反容易。”   “不过,这事儿也怪。南北禁卫、兵部就一直没发现蹊跷?”荣烺说。   郑太后从成叠奏章中抽了一份递给荣烺,“你看看这些犯事的官员,就明白这事一点不蹊跷了。”   荣烺对南北禁卫早有心理准备,但看到犯事名单时还是吓一跳,官高至禁卫大将军,官低至最低品的小旗,涉及饷银贪墨的官员吏员高达数十,荣烺喃喃,“这真是从头烂到脚了。”   荣烺震惊不已,“禁卫军可是护卫帝都的军队,怎能堕落至此?”   郑太后司空见惯,“吏治就是这样啊,一段时间就得清理一遍。”   中午明澈的阳光落在荣烺格外失落的脸上,“连帝都的将领都不能真正忠心于父皇与皇祖母么?”   郑太后极讶意,“阿烺,为什么这样说?”   荣烺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倒映出郑太后雍容尊贵的面容,荣烺道,“如果是外地官员,离帝都远,不能感受到父皇与祖母的恩德,他们囿于见识,终身的追求就是做更大的官,追求更多的权利金钱。这不足为奇。”   “可帝都的官员,官位显赫至大将军。我听说禁卫军的装备供给是全国诸军之首,禁卫大将军应该是父皇与祖母最信重的臣子。这样的臣子却要贪墨兵械饷银,沉溺于金银之乐,丝毫没有保家卫国的志向,这不是很可悲么?”   荣烺说,“祖母和父皇将帝都的安危交由他们守护,对他们给予巨大信任,可他们甚至没有忠心追随您和父皇。”   荣烺的面容无比认真,“祖母,您与父皇应该挑选忠诚的臣子守卫帝都。”   郑太后与荣烺道,“官员就是这样啊。看着都是忠心的,是不是忠心要很久才能证实确认。”   荣烺问,“没有那种一心一意奉献给国家,一心一意做事,志在治理好国家,流芳千古的人么?”   郑太后失笑,“有。凤毛麟角而矣。”   荣烺说,“我认为朝廷的存在就是要找到这样的人,将治国的重任交付给这样的人。如果这样的人很少,就要教导其他官员成为这样的人。”   “真是天真。”郑太后说,“能令官场清明已经了不得的盛世了。”   荣烺不服气,“治理官场要从帝都开始,因为外任大员都是帝都官员委派,帝都官员好了,外任的便差不了。”   “纸上谈兵的都容易。”郑太后笑荣烺。   荣烺道,“我官学就管的很好。祖母您出去打听打听,现在多少人想上官学,白馆长把守的可严了。”   提及官学,郑太后也得承认白馆长是一名干才,“还真叫你给堵住了。”   荣烺得意的一扬眉,郑太后道,“将作监官位从四品,虽官职不高,却是个十分要紧的职司。我看白馆长当差干练清廉,不如令他转任将作监当差。”   荣烺说,“那官学可得找个跟白馆长相仿的人才接任。不然,若是个没原则的,这几年的力气就白废了。”   郑太后笑望荣烺,“你不说治理官员容易的很么。官学也一直是你在管,不如你荐一个人。”   荣烺说,“我认识的都是齐师傅、史师傅他们,也不认识旁的官员啊?”   “人长脑袋是做什么的?”郑太后嗤笑,“每天跟我这儿指点江山,叫你荐个五品的官学馆长就荐不出了?你就不会动动脑子?”   荣烺想,一定是我刚刚说祖母挑的将领不忠诚于她的话叫祖母记住了,看吧,立刻就报复回来了。   荣烺很有自尊心,断不能令祖母看扁,当即把事应承下来,“行吧!我就叫祖母看看我的厉害!”   郑太后似笑非笑瞥她,“荐个好的,清廉的,能干的,有原则的。不然,官员以后若管不好,可都是你没挑好人的缘故。”   荣烺诚心诚意的给祖母作个揖,“祖母你怎么还小心眼儿啊。”又讽刺她了。   郑太后笑斥,“放肆。”   竟敢说她小心眼儿,给加个期限,“三天之内,我要人选。”   荣烺真恨不能把自己这嘴给缝上!   既接下这差使,自然就要认真对待,尤其得荐个得力人,不然被祖母小瞧还是小事,更会毁了如今官学的大好局面。   荣烺第一个就是跟小伙伴们商量,楚姑娘罗湘都是武将勋贵之家,对文官不大熟悉,帮不上忙。史姑娘说,“我祖父倒是认识许多文官,只是皇祖母三天就要人选,眼下还没到休沐的时候,我也回不了家。要不祖父过来上课的时候,殿下问一问我祖父,看他可认识合适文官。”   “这是个法子。”颜姑娘道,“殿下也可问一问齐师傅,还有白馆长的意思。白馆长比谁都了解官学。”   然后,颜姑娘提了一个人选,“殿下,您之前不是提过一个吏部官员,姓燕的郎中,说他做事认真,之前考核南北禁卫就打出下评。不若问一问燕郎中,吏部司三品以下官员考核升迁,在官员评定上,吏部胜于旁的衙门。”   “是啊,我怎么把燕郎中给忘了。”荣烺一拍脑门,决定先召见燕郎中。 第280章 灯灭之八三   殿下 正文第二八零章   燕飞送走万寿宫的传召内侍,服侍他的文史一脸欢喜的为燕飞换上新茶边道,“大人,公主殿下的传召您哪。”   燕飞端起茶,侧目看文史,“这么兴奋做什么?”   “大人,您难道没有听说过,公主殿下可是太后娘娘身边的第一红人。”文史兴致勃勃的为上司进行官场科普。   “人家祖孙,能不亲么。”燕飞呷口茶。   “不止。听说前翰林掌院钟掌院就是得罪了公主殿下,就被外放了。还有官学白馆长,听说就是跟公主殿下关系好,现在官学声势可不一般。”   燕飞纠正手下,“你这想反了吧。白馆长要没才干,就光凭着跟公主关系好,就能把官学管好了?难道官学是公主替他管的?”   “哦,也对哦。”文史是跟着燕飞的老人儿了,反正替上官高兴,“大人好好准备,明儿过去可别得罪公主,咱升官儿多不容易,肯定是我去岁给大人烧的香灵验了。”文史双手合什,嘀嘀咕咕祈祷一回,“求观音菩萨、如来佛祖继续保佑我家大人平安顺遂,一定要讨得公主殿下喜欢。”   “你给我滚出去做事。”燕飞真受不了手下的迷信思想。   文史的确有一堆事要处理,叮嘱长官务必好生准备后,就出去做事了。   燕飞官位不高,又不是擅交际往来之人,一向只埋首公务,突然就被提拔到了正五品考功郎中。   一时间,上官器重,同僚贺喜。   对这次升迁,燕飞颇感意外。   也不可能是上官突然提携,公主殿下忽然宣召,难道是公主殿下提携的我?就像官学白馆长一样?   白馆长调任官学馆长时,燕飞任吏部考功司主事。不过,白馆长的名单是上官直接点名要列入备选的,燕飞对白馆长有些不愉快却又不得不承认其本领的了解,再次考查过白馆长的近年的吏部考评,符合推选,遂同意推选。   不过,吏部只管推选,具体谁就任还得是上头说了算。   那时官学出了很大丑闻,据传公主接掌官学的管理事务,后来就有了白馆长就任一事。   由此可知,白馆长必是得到公主钦选,方转任官学馆长之职。   白馆长的官员履历很漂亮,又有人提携他到公主面前,升任回帝都不足为奇。   可他怎么会突然入了公主的眼呢?   燕飞百思不得其解。   第二日,燕飞按照内侍说的时辰,略早一刻钟到万寿宫拜见公主。公主每天要读书,故而接见官员是在中午。   万寿宫因常有官员觐见,故有专门屋子供官学侯等。   燕飞随内侍到廊下值房,就见到一位官场同僚。G   还是昨儿特地分析回忆过的——白馆长。   两人早便打过交道,见到燕飞,白馆长先是略惊讶,而后唇角一翘,眼尾溢出一抹笑意。   燕飞则暗暗翻个白眼,他虽升了郎中,官位还是较白馆长略逊半级,只得先上前行礼,“白馆长。”   白馆长虚伪无比的摆摆手,“燕大人不必多礼,咱们本是同僚,何需这样客套。”   燕飞直接将白眼翻出来了,提醒白馆长,“按理,你该还我半礼。”   “你又不是礼部郎官儿,怎这般啰嗦。当年你任考功司主事,可没这样讲究。”一指桌上点心,“公主放学还要一会儿,吃点心。”   燕飞完全不信任白馆长人品,很担心点心是不是被此人下过药。白馆长嗔怪,“看你,还是这样不信任同僚。”先拿了块榛子酥,用手帕垫着,就着茶水细致优雅的吃了起来。燕飞见状,也不再客气,拿块蜜糖糕来用。   白馆长突然凑近问他,“你就不怕我在蜜糖糕下药。”   燕飞恶狠狠地,“你要有这狗胆,我就宰了你。”   白馆长啧啧,“对大人不敬啊。”   燕飞瞪他,“少给我充大头菜。”   一时,窗外传来欢快的说话声,“小柱子,白馆长、燕郎中都来了么?”   “嗯。好。让他们先等一等,我先去见祖母,一会儿就传召他们。你给他们上些茶点,别叫他们饿着。”   那声音随风而来,很快远去。   燕飞忍不住向外望一眼,像春天一样的声音。   荣烺见过祖母,换过衣裳,先召见白馆长。白馆长官位比燕郎中高,认识时间长,而且白馆长还是玥玥姐的未婚夫,这自然更添一层亲近。   荣烺一见白馆长就先向他通报了升官的好消息,白馆长听闻要升任军器监司监大人,极是意外,“臣还从未任过武职。”   “这才长经验哪。”荣烺道,“我先告诉你,你心里有个数。”   军器监司监也是朝中要职,只是任官学这几年,白馆长对官学投入大量心血,不禁道,“臣还真有些舍不得官学。”   “官学的各项规矩都立起来了,以后萧规曹随都不会出岔子。只是我也担忧近年官学风头太盛,你在时还好,若是换了新馆长,倘没你的铁面无私,就怕咱们好容易立起来的学风又要被人败坏。”荣烺说出担忧。   白馆长想到燕郎中,“殿下召见燕郎中,是要吏部举荐新馆长的人选么?”   “对。我看燕郎中是个用心当差的人,想他举荐几个得用的。”   白馆长心下一松,“那便无忧了。燕郎中虽然性情差,不过对差使负责,考核官员向来铁面无私。他举荐的人一般差不了。“   荣烺对燕郎中了解不深,顺势问道,“白馆长也知道燕郎中。”   白馆长无奈,“臣当年在江西道外任御史,查江西盐课之事,遇到吏部考功司到地方考评官员。吏部考核一般都是按官员上官将手下官员一年来的功过做鉴定,然后再依规矩上交由户部评定。臣从没见过吏部官员乔装打扮成私盐贩子来考核官员的。”   荣烺先是目瞪口呆,而后颇是好奇,忍不住追问,“那后来如何了?”   “没如何。燕大人才干出众,在私盐组织中平步青云,成了骨干人物。就是臣与江南将军抓剿私盐贩子时,不慎将燕大人一并给抓了。”   荣烺听的哈哈大笑,“还有这样的趣事。”   白馆长一脸郁闷,当年整个江西道官员考评几乎全军覆没,就他一人光鲜上岸,以至许多人都怀疑他与姓燕的早串通好的。天地良心,他也叫姓燕的坑的不轻好不好!   尤其彼时官位低,还被姓燕的狠狠训斥一顿,骂他做事拖沓、虑事不周详,不亲眼所见都不能相信这是御史台的水准。   白馆长被骂的狗血淋头,简直终生难忘。   当然,白馆长非常怀疑是因为当年为方便抓捕着人给私盐贩子下了点泻药,燕大人不幸误食之故。谁会晓得堂堂吏部主事会去做私盐贩子啊!   不过,想到当年在茅房将燕飞请出来的场景,真是足以抵消白馆长被臭骂的怒火了。   荣烺听了一回故事,心下大悦,在召见燕飞时仍是两眼弯弯的模样。   燕飞性情严谨,很规整的行过礼,听公主殿下的吩咐。当听到公主殿下让他举荐官学人选时,燕飞略一思量便道,“官学里就读的都是官宦子弟,必要寻一位心志坚如玄铁,无人可破的官员接掌。”   “对,对,就得这样的。”   燕飞脸上一闪而过的可惜,“那臣这就回去拟推选名单。”   “你刚心里想的人选是谁?”荣烺问。   燕飞如实回禀,“不瞒殿下,是一位武官。”   荣烺微讶,“武官中还有这样的人才?”   燕飞道,“原南禁卫陈司库,他刚升了七品从事,现在南禁卫大将军身边做事。臣当年考核禁卫时就留意过他,称得上出淤泥而不染了。只是官职有些低,现在官学馆长是从四品,他虽是能吏,无功而破格提拔,吏部尚无此先例。”   荣烺想到这位陈家新任族长,改革家族也颇能革除弊端,而且能在南禁卫那种八成官员都被逮捕入狱的情形下保持身家清白,当真不是易事。J   就连白大将军也赞过他。   荣烺颌首,“我知道了。你把陈司库的考评找来给我,再拟选三人递上来。”   燕飞领命。   荣烺问,“现在当差可还适应?”   “臣都好。”燕飞觉着就是再忙些也无妨,他素来有话直言,道,“殿下,臣并无功绩,为何会破格提拔?”他原任主事,便是升迁,也该升任员外郎,先做郎中副手。帝都官员升迁一向不易,何况他是直接越过员外郎,升任了郎中。   “你当差用心,考评公正,这就是功绩。”荣烺道,“这也是吏部的本分。吏治首看吏部,吏部司百官考评,而朝廷是根据吏部考评决定官员升迁调用。守好吏部本分,就为朝廷守住了吏治清明。”   “吏部需要心底无私,敢于任事的官员。差使当的好,就会被提拔。这是我的用人之道。”荣烺很平静的说,“我想,这与燕大人考核官员时的原则是一样的。”   燕飞心头一震,是啊,他考核官员也从不多想,只看官员为政好坏。为政好,就是上评。差的,就是下评。   燕飞自嘲,“臣迷障了。”   荣烺看着燕飞,“我会永远这样任用官员。”   燕飞听着这如同做出允诺一般的话,忍不住感慨,“臣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竟是在殿下这里。”   荣烺不满的一扬眉,“你这是看不起我?”   燕飞推手向上,深深一揖,“臣对殿下的用人之道心悦诚服。”   不只心悦诚服,如果公主殿下都有这样的胸襟,那么君上应有更宏伟的气量,更睿智的眼光。 第281章 灯灭之八四   殿下 正文第二八一章   燕郎中觉着公主年纪虽小,却极有皇女气派,更兼才干非凡。能被这样的公主殿下提拔,燕郎中感到荣幸。   甚至心中会升起一种,公主懂我的由衷欣慰感。   燕郎中回衙门拟官学馆长的推选名单,荣烺则有些发愁陈司库,不,陈从事,七品到从四品,陈从事也不是白馆长燕郎中这样科举取仕的官员,破格提拔一两级比较容易,直接提拔到从四品……   罗湘放下手中汤匙,“从未听闻本朝有这样的先例。”   史姑娘摇头,“先秦时期才常有才学之士被引荐或自荐于国主,受到赏识,平步青云。近来是没有的。   按朝廷升迁惯例,能越级提拔已是稀罕事。何况陈从事刚从八品司库到七品从事,已是破格升迁。若再次跃升,就是吏部也不能同意,何况还有御史台监察百官。若没有充分理由,内阁会直接驳回任命。”   楚姑娘夹筷子香蕈,转头问罗湘,“阿湘,我听闻当年陈家先祖随太.祖皇帝起兵,便因悍勇异常,任百户时击杀前朝三品将领,而被太.祖皇帝破格提拔,从此平步青云,立下赫赫战功。可有此事?”   罗家一样军功起家,对各勋贵家的起家史极为了解,罗湘颌首,“确有此事。太.祖皇帝看老国公手下人少,将组建虎豹营差使交给老国公。后来陈家老国公战死军中,虎豹营方由郑家统领,便是现在的辽北边军。”   楚姑娘道,“说到陈族长,听说阿玥的堂妹要跟陈族长定亲了。”   颜姑娘心下一动,连忙问,“阿楚,是郢王府的姑娘么?”   “嗯,听说是郢王次子家的女孩儿。”楚家是武将家族,与宗室来往不多,楚姑娘是格外的消息灵通才听闻的。   “是她家二房堂妹。”罗湘祖母出身宗室,与郢王府来往多些。   “叫琢的那位姑娘?”荣烺记得年前祈福的时候见过郢王府二房的两位姑娘。   楚姑娘道,“听闻两家已经换了信物,待郢世子次女与孙公府定下亲事,二房长姑娘跟陈族长的亲事就正式定下来。”   罗湘说,“陈家现在不同以往了,要真能顺着陈族长的新族规过下来,不怕没有重振旗鼓那一天。”   荣烺顺带跟林司仪说,“林妈妈,你帮我记着,阿琢定亲的时候,帮我备份贺礼。”   林司仪应下,问,“那郢世子次女与孙公府定亲,要不要也备下驾礼?”   “不用。”荣烺说。   罗湘笑,“同是宗室姐妹,她们又都是郢王的孙女,殿下这岂不是厚此薄彼了?”   “我不喜欢孙公府,也不喜欢郢世子的侧室。”荣烺大大方方的说,“还有阿玥姐的庶妹,说话总是娇娇怯怯的,好像吓着她一样。实在喜欢不起来。”   大家与郢世子次女也都不大熟,既然荣烺不喜欢,便都未多言。   颜姑娘微锁的眉头一松,放下筷子道,“有个拐着弯的法子,不知道成不成?”   荣烺连忙将心思自八卦上转回来,问,“什么法子?”   颜姑娘看向大家,“我记得,前陈驸马有罪于长公主,驸马爵叫革了,国公爵也革了,新爵位还未赏赐下来。”   罗湘眼中一亮,心领神会,“阿颜你是说先让陈族长袭爵?”   楚姑娘双手一合,“这倒是可以。军中武勋子弟任职,高低空间很大。若是有爵勋贵,给个要紧些的差使也没什么。就是不知文官那里是不是也一样?”说着看向颜史二人。   史姑娘说,“文官这边的恩荫只在进国子监读书一途,从无直接任官的。文官皆科举入朝。不然这对寒门子弟太不公正了。”   颜姑娘颌首,“这是应当的。不然倘皆能恩荫为官,会致科举废驰,吏治败坏。”   “官学偏又归翰林院管辖。”颜姑娘道。   荣烺不解,“这可怎地?国子监归礼部辖下,齐师傅也没管过国子监祭酒的任职人选啊。”   “不是任职人选。”史姑娘颇知文官讲究,同荣烺解释,“殿下,官学里教课都是翰林官员。朝中文武勋贵各有分野,分勋以功勋为贵,清流则以科举为傲。陈族长现在任武职,若他袭爵就是勋贵,勋贵去当翰林先生的上官,翰林怕会抗议的。”   颜姑娘说起官学馆长、国子监祭酒,“白馆长是正经三鼎甲出身,从翰林院出去的。现在的国子监祭酒,当年也在翰林任职过。”   荣烺说,“这讲究还真不少。”   颜姑娘道,“官场就是这样了。”   荣烺不解,“那现在官学一样有勋贵子弟啊。”   “翰林可教勋贵子弟,却不能为勋贵所掌。”颜姑娘道,“这是清流的骄傲。”   荣烺道,“那你这不白出主意了。”   颜姑娘笑,“天无绝人之路。凭殿下推动此事千难万难,您跟翰林院一向关系僵硬。可陈族长若与郢王府定有亲事就不一样了,郢王与清流关系非常好。”   史姑娘点头。   荣烺道,“可阿颜,之前听你说郢王不是还与颜相在朝上互骂过么?”   颜姑娘笑,“我父亲的确与郢王寻常,我家也从不与郢王府来往。但郢王与孙公府极为亲密,孙家可是许多尚古礼行古法的清流最为拥护的家族。因当年显德皇后著《贞烈传》之功,许他家爵位世袭。”   “这些年,宫里推行《新贞烈传》,殿下听到的都是赞颂之声,可外头也有不少不反对者。孙家也一直坚持以古法教导女孩儿,殿下怕是不知,如今孙家女在一些刻板家族眼中,才是一等一的好闺秀。”   颜姑娘笑意吟吟,“殿下先令礼部议爵,不管再如何降爵,也要把陈家爵位确定下来,让陈族长承袭。然后将阿玥召进宫来,让阿玥把殿下想令陈族长掌官学,却于礼法不容的消息带给郢王府二房。让郢王府推动此事,估计能成。”   其实大家都没把握,荣烺素有决断,当即拍板,“那就尽人事,听天命。陈族长为人,一个爵位是当得的。”   先让陈族长袭爵! 第282章 灯灭之八五   殿下 正文第二八二章   荣烺觉着跟小伙伴们想的这计策颇高,她正处在爱翘尾巴的年纪,当天就大摇大摆的跟祖母说了。   郑太后坐在花树下的玉藤椅中饮茶,听荣烺得瑟说完,坐她身边追问,“祖母,你看我计划的如何?”   捏着素来喜爱的白玉盏,郑太后问,“为何非陈族长不可呢?朝中大臣很多啊,帝都的,外任的,在官位作为上比陈族长合适的大有人在。何况,吏部还没将推选名单给你,你着什么急呢?”   荣烺说,“陈族长是燕郎中直觉上觉着最合适的,他一说陈族长,我心中也觉合适非常。”   郑太后无语,呷口茶请教她,“现在朝廷选官都靠直觉了?”   “不是。但有时就有这种感觉,突然就会觉着,这人很适合这个位子。”荣烺说,“我相信朝廷的选官制度,我也相信直觉。”   荣烺的优点在于自信,什么事都能大大方方的说出口,哪怕选这么一个并不合适的人。不过,不合适是对朝廷的选官制度而言,合适是对荣烺个人而言。   荣烺会直觉认为陈族长合适,尽管她尚未深思为何会有这样的直觉,但在郑太后看来,有这样的直觉不奇怪。   郑太后给她一个忠告,“在推出陈族长这个人选前,你最好先问一问齐尚书。”   荣烺说,“祖母,我选的不好么?”   “怎能说有违我做人原则的话呢?”   荣烺被打击了一下子。   好在她抗打击能力不错,何况若推动陈家议爵也要找齐尚书商量。荣烺特意邀齐师傅喝茶,颜姑娘几人也都在。颜姑娘特意令人备了几样齐师傅爱吃的点心。   齐尚书倒也愿意跟可爱的女孩子们聊天,只是瞅瞅桌上茶点,齐尚书感慨一声,“无功不受禄。今儿这茶不易吃。”   “易吃易吃。”荣烺笑,“我特意让寿膳房掐着时辰做的糕点,齐师傅你不最爱吃这雪花酥么。尝尝,刚做好的,还热乎哪。”亲自给齐师傅递一块。   齐师傅还真有些饿,吃两口点心,颜姑娘把茶给齐师傅递手里。齐师傅喝两口茶,直接问,“找我什么事?”   荣烺就将白馆长升迁军器监,官学馆长要换人的事告诉了齐师傅。荣烺也没瞒着自己看中陈族长的事,齐尚书直接否定,“不可能。哪怕陈族长袭爵,他也不可能接掌官学馆长之位。”   颜姑娘道,“如果郢王出面推荐也不行么?”   齐尚书,“这不是谁举荐的事。就是太后娘娘与陛下钦点他,御史台与吏部也不会同意。因为这关系到朝廷的选官制度。”   齐尚书给几人解释,“文武官升迁,除非立有大功,方能破格提拔。陈族长在官位上有何做为?如果没有,他凭什么连升六级,由正七品到从四品,这简直是笑话!若他无功得以升迁,让其他在官位上兢兢业业当差的官员做何想?”   齐尚书面色严厉,“你们要知道,有些人做一辈子官也到不了四品!如果被公主看到,得到公主的青眼就能平步青云,让那些老老实实为官的官员做何想?”   “知道朝廷为何有严格的选官制度么?就是以防挟势弄权之事!”说着扫过颜姑娘有些苍白的面容,齐尚书道,“别说一个郢王,就是颜相亲自推动,也会人心丧尽,威信全无。”   颜姑娘听的从后脊梁出了一身冷汗。   楚姑娘罗湘史姑娘都第一次见齐尚书这样严厉,均不敢说话。   荣烺很虚心讷谏,她常跟齐尚书打交道,脸皮也厚,说,“就是因不懂这些,才跟齐师傅你请教的。既然不行,那就算了。咱们得多谢齐师傅指点咱们,看,今儿又长智慧了。”说着拿块花生糖递齐师傅嘴边,“来,吃点甜的,消消火。”   齐尚书瞪荣烺一眼,接过糖,“这是堵我嘴哪。”   “看,想多了。要不是齐师傅您指点,我还真没想这么多。我认识的官员本来就少,又很想给官学选个合适的继任馆长。陈族长官位低了些,选官可能不合适,我看人准,他以后必是能吏。”荣烺道,“现在不合适就算了。其实我们心里是好意,不有那话,不拘一格么。”   齐尚书道,“不拘一格也得能取信于人。何况,殿下认识的官员是不多,但殿下用白馆长之前难道认识他?白馆长难道不好?”   荣烺磕巴下,“也是哦。”   齐尚书正色道,“吏部于南北禁卫考评上有所疏失,这是事实。但吏部不可能全都是饭桶。当年官学急需人接掌,可当年官学已经是狗屎一坨,寻个人先管着,不合适再换。如今官学今非昔比,殿下慎重的心思是正确的。人皆有喜恶偏好,殿下想找一个更了解的接手,这是人之常情。殿下,做人不能拘泥,拘泥久了便是刻板。但是,您得更深刻的去了解制度的价值。还有,不要总将目光放在您认识了解的人身上,天下官员,皆是殿下臣子。人心胸广阔,才能看到大江大河。”   齐尚书终于将荣烺说的默默起身,对齐尚书深深一揖。   齐尚书起身还半礼。   荣烺请教这事的处理流程,齐尚书摇头,“真是一塌糊涂。这原是一件小事,您尽可召吏部尚书觐见,告诉他您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官学继任者。他敢不给您安排合适人选?您何需召一位郎中商议呢?”   荣烺有自己的考量,“我想站得太高的人,往往对底层缺乏了解。燕郎中以往就是考功司主事,专司官学考评,他对中下层官学会有更深的了解,就找他来问问。”   齐尚书不去评价燕郎中,此人虽有天分,却显然欠缺为官之道,更没适应郎中的身份。齐尚书部分认烺的思路,指点她,“重新召见吏部尚书,坦诚的同他谈一谈。每一位朝中大员都是自低阶一阶一阶升上来的。殿下,不要轻视一部尚书。”   荣烺有些不好意思,“他们心里也轻视我哪。他们这一犯错,我当然也会趁机轻视一下。”   齐尚书笑指她,“睚眦必报。”   “正常人都这样吧。”荣烺勉勉强强,“我再试着相处一下好了。”   齐尚书头疼,大皇子一板一眼温文过头,公主是个偏心偏信胆大心粗,身边还一群出馊主意的。   荣烺说,“齐师傅,陈族长议爵的事你也记得哦。”   齐尚书挑眉,“都不用他管官学了,还议爵么?”   荣烺点头,“陈家祖上于朝廷有功,何况他家原是公爵,纵前族长有罪,也未到削爵为民的地步。这些与国同长的家族,有弊有利,若有可取之处,应留三分人情。”   齐尚书颌首,“行。正好趁现在有空,把这事先办了。” 第283章 灯灭之八六   殿下 正文第二八三章   荣烺的优点在于有主见,却也能听进旁人的意见。   所以,齐尚书略有气平。   简直气死了,平时看着挺聪明,简单政务一出手就能完全避开眼前康庄大道,直接往墙上撞。   荣烺的另一优点就是嘴甜,会说甜言蜜语。她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后,那是不要钱的拍齐师傅马屁,夸齐师傅英明,“简直就是咱们的指路明灯啊。”   齐师傅径自吃茶,懒得理她。荣烺自己就会给自己弄个台阶,“要不说亡羊补牢犹未晚矣,也就是这个道理了。”   罗湘史姑娘都脸皮薄,颜姑娘仍沉浸在沉重的打击中,倒是楚姑娘武将家族很爽快,“就是。齐师傅您真有见识,以后有事只管请教齐师傅,说的极明白。我们知道错哪儿,以后就不会再犯了。”   罗湘史姑娘此方回神,忙奉承起齐师傅来。   齐师傅想,倒也不是无可救药。   齐师傅吃过茶点,起身告辞。颜姑娘说,“我送送齐师傅。”   齐师傅真不乐意叫她送,不过也不好拒绝女孩子。   夏初的晚风很温暖,颜姑娘的神色已经渐渐转好,侍女缀在身后,颜姑娘道,“我没想那么多。”   “你家是祖传给自己脸上贴金么?”齐师傅讥讽,“这不叫没想那么多,这叫脑子不够用。”   “是啊。我险将殿下推至深渊。”   “你高看自己了。无非展现一下殿下的无知与愚蠢。”   颜姑娘默默承受齐师傅的讽刺,她说,“你要有什么想嘲讽我的,可以一起说出来。”   “我用你来教。”   “要是说完讽刺的话,请给我一点意见。”望着齐尚书冷峻的侧脸,颜姑娘真心请教。   齐尚书的步子未停,颜姑娘就一直跟在他的身侧。听他道,“生于高门显户之人,天生就会弄权,这是由你们的生活环境决定的。做为伴读,更不乏这样的机会。你首先要明白,你是要做伴读,还是公主的辅臣。你更要明白,弄权与运用权力是两码事。”   “朝政更不是哪个掌握一点官员贵戚的消息往来就能随便推动的事。”齐尚书冷冷道,“如果连起码的谨慎都不懂,不如回家等嫁人。”   “我都记住了。”颜姑娘语气平静,但再次雪白的面颊显露她此刻心中并不平静。   齐尚书冷哼一声,摆手示意颜姑娘不必再送,自己大步离去。   颜姑娘迈着沉重的步子回梨花院时,荣烺正在给大家提振士气,“不用没精打采的,我也常被齐师傅说。齐师傅就这样,一向直言不讳。这不比那些只会说‘好好好’的老狐狸们好一千倍么。吃一堑长一智嘛。不用太认真,我以前跟齐师傅出门,还被他说傻瓜哪,哈哈哈。”   荣烺的性情很难捉摸,像被齐师傅嘲笑之类,她完全不放心上。她说起自己糗事也很开心,完全不会觉着没面子。但有时官员的些微轻慢就会令她记上许久。   见颜姑娘回来,荣烺拉拉颜姑娘的手,让她别放心上。   颜姑娘勉强笑了笑,晚上她独自到荣烺房间,向荣烺认错。荣烺说,“谁还能不出一点岔子,这没啥。别说这事儿还没干,就是干了,咱们原计划也是让郢王府出头。”   颜姑娘从不回避自己的失误,她低声道,“郢王在朝多年,对朝政的经验肯定比咱们丰富。郢王看出不妥,怕是不会上钩的。”   “那也无妨。就是我亲自说了,无非就是给朝臣顶回来,私下叫他们笑一笑。我才不怕被他们笑,陈族长的确是个人才,此次非不能提拔他到官学任馆长,他早晚能出头。”荣烺有这个信心。   荣烺能明白自己的失误,她也不认为自己的判断全是错的,她有自己的坚持。这种自信驱散了颜姑娘心中的歉疚,颜姑娘说,“以后我要更为慎重的向殿下进谏。”   荣烺拉住颜姑娘的手,俩人一起坐床边说话。荣烺说,“这次也是我先看中陈族长,阿颜你才绞尽脑汁帮我想主意的。你是为了完成我的愿望。”   “这不是能完成殿下愿望的办法,还险令殿下出丑。得更加谨慎,更加周全才行。”颜姑娘道,“殿下,待你见过吏部尚书,能不能请尚书大人给咱们讲讲吏部的选官制度?”   “我也在想这事。”荣烺说,“不只吏部选官制度,御史台、户部、工部、兵部,各有要领,都学一学。管他们怎么想呢。每月发那些俸禄,都是我家的钱,得多利用才不白花银子。”   颜姑娘忍俊不禁,点头,“对。能利用就要多利用。”   在齐师傅的劝导(训斥)下,荣烺终于走回正途,决定召见吏部尚书。   徐尚书很平静的接受宣召,这几年下来,不论内阁还是朝臣似乎都习惯了公主殿下的偶发性召见。   反正公主殿下有召,咱们只管听宣。   徐尚书年方五旬,依旧鬓发如漆,相貌比实际年龄显的更年轻一些。徐尚书行礼后,宫人上茶,荣烺也没废话寒暄,她本就与徐尚书不熟,没啥好寒暄的。荣烺说,“官学白馆长要调任军器监之事,徐尚书知道了么?”   徐尚书道,“太后娘娘已经吩咐过,白馆长昨日就到户部领了官牌,到军器监上任了。不过官学馆长还未选好,故而官学差使尚未卸任,臣与白司监说了,待新任官学馆长到了,再做交接。”   “前儿我召见燕郎中,略说了说官学馆长的人选。官学有今天不容易,而且,书院与旁的地方不同,我要找一位清廉又不拘谨,且有原则的继任官员。今天召徐尚书你过来,就是想让你帮忙把一把关。”   徐尚书心说,还以为您跟燕郎中商量好了?原来没商量好啊。   徐尚书的心情稍稍好受些,尤其荣烺郑重托付,他道,“燕郎中原司官员考评之事,对一些官学的了解是有的。殿下若觉他年轻,那老臣就帮殿下斟选一二。”官学馆长算热门差使,徐尚书愿意帮忙。   荣烺看向他,“这事就交给您了。”   徐尚书保证,“臣必不负殿下所托。”   在今日召见中,荣烺未提请徐尚书讲解选官制度的事,她先找的御史台方御史,提出想请方御史给讲一讲御史台纠核百官的制度。   方御史虽则差使很忙,想到公主殿下对万寿宫的影响,认为公主殿下的确有必要了解一下御史台制度,遂郑重领命。 第284章 灯灭之八七   殿下 正文第二八四章   方御史一向反对皇女过多涉入朝政,故而,台院以公主年长上本希望公主能回后宫居住,方御史并未阻拦。   但那次荣烺既狠且准的反击令方御史明白,荣烺具备一流的政治手腕。   阻拦荣烺干涉政务已是不可能完成的事,那么,就要对荣烺加强基本的官制常识教育。既是公主殿下,只有政治手腕是不够的,要有政治眼光,要对政务有更深层次的了解。   这样起码不会瞎指点。   所以,方御史做足备课准备。   一定要让公主对御史台有最基础的了解,更不要因御史台上本就觉着世上就礼部尚书一个好人。   就齐尚书那人品,方御史都不想谈论。   烛火辉映着案上一封紫色暗香信件,方御史如辟邪般将那东西拎远。算了,御史台也不好说齐尚书,毕竟他们御史台还有个跟齐尚书不相上下的。   第二日,方御史按约定时间准时到万寿宫,给太后娘娘请过安后,就到梨花院给公主殿下讲课。   方御史先问公主殿下官制学到什么程度,荣烺说,“基本朝廷官员配置都简单了解过。像御史台,长官就是左都御史,右都御史,还有副都御史、佥都御史,余下有给事中,巡察御史等职务。”   方御史点点头,“基本是知道的。但也只是略有了解。官制如果只纯粹讲官员的官位职责,脱离他所属衙门,其实是没意义的。因为一个官员用处有限,只有当官员各在其位,彼此配合协作时,才能产生巨大力量。这就是衙门存在的原因。”   荣烺说,“那就请方御史给我讲一讲御史台的作用。”   方御史翻开教案,他没有讲御史台的发展史,而是自御史台台院、殿院、察院三台职务讲起,讲三台职务间的分野与侧重,还有帝都御史台、地方行台、和各道廉访司的设置,以及御史之间的互纠互察制度。   这一讲,直接自早晨讲到中午。荣烺留方御史在梨花院用膳,她对御史台有相应了解,只是一直没有人对她做这样的全方面论述。   方御史是有真材实学之人,非但对御史台了如指掌,甚至对朝廷律令也有深刻了解。尤其讲课深入浅出,做了精心准备。荣烺感慨,“我看你比刑部还懂律令。”   方御史微微一哂,“这话对臣说可不算夸奖。”   荣烺道,“你这也有些自大。虽说御史台亦掌按劾讼狱之事,可论刑罚判决,刑部在你们之上。”   方御史凛然的眉心露出一抹傲倨,“但是自秦汉以降,朝廷律令的修正与制定都要有御史参与,而刑部参与律令拟定是在刑部独立为衙门之后的事了。便是如今,保存全国律文法令的衙门也是御史台而非刑部。刑部所掌的,不过刑罚法令罢了。”   “哎哟,御史台还真了不起。”荣烺不得不这样说。   方御史矜持颌首,“既是殿下赞御史台,臣便受领了。自古至今,臣读史书,凡太平盛世、治世清明的年代,无不是御史台纠察官邪、肃正朝纲最得力的年代。”   荣烺真心真意的说,“是啊。我看御史台就是朝廷的御医,有你们做纠察,百官方会用心效力。”   这话正中方御史内心,方御史当仁不让,“这是御史台职责所在。”   荣烺就说了,“那当初南北禁卫腐化之事,你们因何没有察觉呢?”   方御史沉默片刻方开口,“这话听起来像狡辩,但也是实情。殿下有问,臣便直言了。”   方御史望向荣烺,认真说明此事,“殿下,六部皆有御史台的稽察御史驻入,是专司监察六部的御史。他们的职能不高,是为了避免六部有迁延迟误之事设置的。但对禁卫军,御史台是不能派谴稽查御史的。”   “禁卫军是皇室的专属军队,直接由陛下掌管。御史司百官纠察,但是,禁军自有制度,甚至禁军的讼狱都是他们内部自己审判。不论御史台还是刑部、帝都府都不能插手。御史台想纠察禁军非常不容易。因为折子即便递上去,也只会交由禁军自己处置。”方御史叹口气,“不过,也确实是臣的疏失,应该想出更周全的办法。”   “对军器监呢?”   “军器监的一切资料都是兵部核心机密,除首辅外,非陛下下旨,其他衙门不可置喙。”   荣烺好奇,“他们自己是怎么监管的?”   方御史道,“有内部监察,但此事不归御史台负责。”   “看来他们这内部监察是完了啊。”   方御史不客气,“文雅说是尸位素餐。”   荣烺没忍住笑了出来,“你还真文雅。”   方御史正气凛然。   宫人捧来饭菜,大家分案而食,荣烺吃的跟大家差不离,多一道汤而已。不过,大家的饭食也不一样,像荣烺标准的肉食动物,她案上鱼肉齐全,菜蔬两道做点缀。如楚姑娘自幼爱清淡,就不见什么荤腥。   方御史的饭食显然也做过准备,有方老夫人爱吃的肉饼。   荣烺跟前也有一块巴掌大的烙的焦香的肉饼。   荣烺喝口汤,好奇的问,“方大人你为什么做官,是自小的志向么?学而优则仕?”   方御史道,“臣小时候住在乡里,经常有胥吏到村里混吃喝,很是无耻。这些人权力不大,但对于无权势的乡民却能随意欺凌。后来,情况愈发恶劣,即便天年欠收,县令仍催逼打骂着乡亲们交纳粮。不少人家因此卖房卖地卖孩子。后来有御史巡视到我们那里,县令被摘了乌纱,许多胥吏也受到惩治,朝廷还给免了赋税,大家才得以喘息活下来。”   “那时我就立志要做御史,要将那些不恤百姓的狗官都抓起来狠狠惩治!”方御史说的很朴实,“其实我弟弟也想做御史,不过我比他早一步考上御史台,朝廷有回避制度,他就只能外任为官了。”   荣烺道,“方御史现在是左都御史,少时志向实现了么?”   方御史摇头,“一日邪官未尽,一日不敢说实现志向。”   荣烺想方御史倒也有其可爱之处。   方御史用膳速度很快,用过午膳,吃过茶,方御史就问,“殿下要休息么?”   荣烺说,“还没到盛夏,我并不累。”   “那咱们就接着讲吧。臣今日特意空出来,就是想多给殿下讲些学识。”   荣烺,“你这话说的,我好像很欠缺学识一样。”   方御史认真同意,“若不是欠缺,殿下找臣来做什么?”   荣烺纵自觉不是爱听马屁的性子,此时也忍不住道,“方御史,你可以对我稍微委婉些的。”   方御史,“御史若是委婉,朝廷就危险了。何况,直言是美德,尤其是殿下的身份。”   荣烺觉着自己要被这御史头子噎死了。   方御史打开教案,继续给荣烺讲课。   因他具有直言美德,荣烺也直言了,“御史只是内部互纠互察,会不会有腐败之事发生?”   “当然。这样的事也不少。”   “有没有避免的方法呢?”   方御史道,“世上没有完美的制度。不过御史台还有一点与诸衙门不同,殿下,御史台左右都御史是平级,您发现了吗?”   “这我知道。左都御史就是方御史您,您主要管帝都的御史台,右都御史大部分时间在外巡视军政。不过,您也掌管地方的监察,还是以您为尊的。”荣烺流俐的说。这些她早学过。   “话是这样说。但是,从没有哪个衙门是有两位长官的。”方御史道,“臣以为,这也是御史台制度上的一种牵制。就譬如臣的右都御史,无时无刻都在想取代臣。臣也会因此有压力,处理事务愈发谨慎周详。”   荣烺惊奇笑道,“还有能让方御史你如此烦恼之人?”我还都以为是你给别人添堵哪。   荣烺笑,“御史台入阁的是你,不喜欢把他处理掉不就行了。”   方御史正色,“殿下,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荣烺半托着腮,望着方御史笑,“我不信你没想过。”   方御史想,像这种假公济私的话,大殿下是绝说不出口的。方御史为官多年,也不全靠刚正介直,可他也绝不撒谎,他无奈道,“世上总有那种既讨厌也处理不掉的人存在。”   荣烺立刻一副好想见的神色,方御史给出荣烺中恳建议,“殿下的年纪总喜爱新奇事物,但其实世间最舒服的风是三月和风。”   荣烺说,“可是方御史你又不是三月和风。”   方御史:殿下你是故意这么说报复御史台参你的事吧?   荣烺倍觉有趣,跟小伙伴分享,“天哪,方御史竟然觉着他是三月和风?!”J   颜姑娘几个都露出笑意。颜姑娘甚至笑眯眯的说,“原来方御史对自己感觉这么温柔啊。”   方御史:……   荣烺日行一善,告诉方御史真相,“方御史你明明像三九寒风一样冷酷无情。”然后她不管方御史是何反应,跟小伙伴们讨论,“不知道右都御史是不是像三月暖风一样啊。”   自言自语,“不会是因为冷暖不相容,才性情不合的吧?”   方御史算是明白了,公主殿下这就是趁机跟他做对。亏他昨儿准备教案大半宿,还好意提醒公主殿下……   看来起到的是反作用。   公主跟大殿下明明是同胞亲兄妹,性情完全不同啊!   方御史觉着自己有些失策。   在荣烺与小伙伴儿们的笑声中,方御史课程结束。   甚至方御史告退离开后,还听到室内传出的荣烺兴致勃勃的声音,“肯定是右都御史要回朝了,我看方御史愁的不轻。阿颜帮我记着,一听到右都御史回朝的消息就告诉我,我要召见他。向他请教一下让方御史吃瘪的法子。”   “殿下!殿下!方御史还没走远哪,您小声说,别叫方御史听到。”   “哈哈哈,嗯嗯,小声。”   方御史迈着不那么四平八稳的步子,心中只有一个想法:真顽童也! 第285章 灯灭之八八   殿下 正文第二八五章   翌日清晨,吏部徐尚书将官学新馆长的名单拿来递交荣烺。   荣烺迅速看过三名官员典籍,排名第一的是出身徽州,如今在平城任知府,吏部的考核评语是“性雅澹,志量沉深”。   荣烺道,“我记得平城那里多有战事。这位云知府还性雅澹。”SG   “是。这是吏部考核官吏秘密考核后给出的评语。”徐尚书道,“这位云知府允文允武,虽在战事较多的地方为官,仍是克尽职责,安抚一方。”   荣烺点头,“嗯,官学那里既有文课也有武略,的确都要懂一些。不过,云知府之前管一府之事,他会不会觉着官学事务少太简单了。”   徐尚书没想到荣烺是这种虑事回路,徐尚书道,“官学较一府是小一些的,但教书育人,若能成一代英才,其往后之功,功过百年,更胜一府。”   “看来徐尚书对云知府很有信心。”   荣烺接着又问了第二第三的入选官员,能被徐尚书拿来举荐的,起码能力上应该问题不大。且都是清一水纯正科举出身。   荣烺收下这份举荐名单,还说了句在徐尚书看来很有水准的话,“那我将这单子交给祖母和父皇,一切待长辈决定。”   “是,听从殿下定夺。”哪怕知道官学馆长一事必是荣烺说了算,但听到这种表态也令人欣慰。不然,您真直接给我指一个,我再去跟太后、陛下沟通,这就显着不大好了……还是您自家人商量好了,给我个准信儿,我照办就成。   荣烺又体贴说一句,“让徐尚书费心了。”   徐尚书立刻表态,“此皆臣份内之责。”   “喝茶。”荣烺装模作样的呷口茶,“听说右都御史要回朝了。”   徐尚书当即一口茶噎喉咙里,端正的脸庞竟有一瞬间的扭曲。荣烺好奇的望向徐尚书,徐尚书好易咽下茶,调整面部肌肉与内心澎湃恢复正常,嘴里道,“殿下的意思是……”   “倒是不常见他。”荣烺学着祖母那种平稳的听不出喜好的口吻说道。   徐尚书头发险没竖起来,心道殿下你喜欢常见这等人!徐尚书道,“右都御史常年巡视地方,即便回朝,时间也不会太长。殿下平时有课业要忙,应是错过了。”   “右都御史是个什么样的人?”荣烺问。   徐尚书想到家中刚收到的暗紫信件,忍着浑身竖起的寒毛,“臣与右都御史并无私交,不便对他做私人评价。”   “你是考核百官的吏部尚书,对他做个官员考核吧。”   徐尚书用平生最中恳的语气道,“右都御史是一位能臣。”   “具体说说。”   “他是嘉元元年的二榜进士,殿试二榜第十,考进翰林院却并未进翰林学习,直接去了御史台,自从七品殿中御史做起,一路升迁至右都御史。每年每季考评均为上上,是公认的能臣。”   “那你们都属能臣序列,应该很有交情才是。”   徐尚书吓的双手直摇,“殿殿下,只限同朝为臣的交情。”   “我随口一说,你这么害怕做什么?你可是堂堂吏部尚书,人称天官,还怕他一个二品右都御史?你跟左都方御史也是平辈论交啊!”   “就是方左都也受不了他啊!”徐尚书感慨,“除了当差,简直没一样是正常的。齐尚书跟他一比都觉着是个好人。”   荣烺哈哈大笑,“齐师傅难道是坏人?”   徐尚书也无奈了,“固同朝为官,性情为人臣不好多评判。”   荣烺望着徐尚书,“倒是徐尚书你瞧着像正常人了。”   徐尚书目瞪口呆。   荣烺学着他稳重端正摸胡须的样子,“平时说话像是在读经,沿丝可缝的。现在多好啊,像是生吞二斤黄连,特别可爱。”   徐尚书人生第一次被夸可爱,无比郁闷的抗议,“没听说生吞二斤黄连可爱的,殿下您这学问尚有欠缺,得多读书。”   唉呀,被攻击了。   荣烺笑眯眯的毫不在意,徐尚书也不好跟她个小姑娘计较,看荣烺无事便退下了。   荣烺将徐尚书递上的人选交给祖母,她个人比较青睐云知府,郑太后显然也知道云知府此人,便允了。   接下来,荣烺发现连史太傅来给她上课都少了课后啰嗦,下课就走,一副很忙的样子。荣烺原想请史师傅讲讲工部制度的事,也被史师傅延后了。   荣烺问,“现在工部很忙么?”   史太傅是个实诚人,直截了当,“讨厌鬼要回朝了。别说工部,六部都人心惶惶。”   荣烺直觉,“是说右都御史么?”   “除了他还有谁。”史太傅一脸晦气,“我虽自认平日当差尽心,可工部当差的人多,若被那讨厌鬼抓到疏漏,一年运气都得败光。”   “帝都御史台都没查出你们疏漏,外地回来的就能抓到?”   史太傅头疼,“六部所辖范围之大,盖遍全国。我等在帝都为官,便是以臣之用心,帝都外的差使也只能委于下属巡视查看的。”   “那也不用担心,御史台自己也难保疏漏。再说,御史本就掌纠察事。有错漏纠正不是坏事。”   “臣不至于想不通此处。只是程右都那气焰,您真没见过。若就事论事,我也不说什么。我一个属下,被他羞辱的险没投粱自尽。”史太傅愤怒道,“还有我一位素来刚硬的学生,在御史台当差半年,见天的哭,跟我说不想活了。最恨人的是,折磨我学生三个月,还把人给辞出御史台!”   荣烺心道,看来您这学生不太硬是真的。   史太傅跟荣烺说了半车右都御史的讨厌事,最后总结一句,“反正殿下您知道有这号人就行了。真是鬼神见了他都得掉头走,我活这几十岁,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讨厌鬼,莫不是阎罗王投的胎。”   既然六部这样忙,荣烺也就不急着给六部尚书下帖子请教学问了。她没忘跟齐师傅打听一二,齐尚书爽快极了,“是啊,程右都要还朝了。我们都收到他的暗紫警示。”   荣烺好奇的不得了,“什么叫暗紫警示?”   “他着人送来的暗紫色信件,不得不说,程右都还是一如即往的审美欠缺。要我说,应该送红色信件才是,红色,鲜血的颜色。”   “到底怎么回事?”   “这是程右都的习惯。我们都是嘉元元年的进士,他到御史台后就给我们每个人寄了一封暗紫信件,里面什么都没写,我们也猜不出是什么意思。后来,我们留在帝都的同科,被他参加老家的就高达十五人。最惨的是同科探花,褫革功名,直接跳河自尽了。”   “是犯了什么事?”   “玩弄良家女子,致使该女子投河自尽。”   荣烺眨了下眼睛,“这真是报应。看来程右都是个好人。”   “我也觉着他不错。上次他回帝都,我买了块墓地送他。”齐尚书笑靥如花,薄唇吐出一句温柔无比的呢喃,“这次他要找我麻烦,我就直接把他送墓地埋了!” 第286章 灯灭之八十九   殿下 正文第二八六章   颜姑娘等人回家休沐也带回有关右都御史的坊间传说,颜姑娘道,“我问我爹,我爹只说了一句,这世上若少了程右都,肯定更美好。”   史姑娘,“祖父现在每晚忙到深夜。”   罗湘,“我把右都御史要回朝的事一说,我祖父立刻令我爹管好族人,平时小心着些。”   楚姑娘,“我家是武将,与文官打交道不多。不过我爹听说他要回来,咂巴两下嘴,让我哥把手下人管好了。”   总之右都御史简直在荣烺与小伙伴们吊的高高的好奇心中回到帝都,然后,这位鬼神见了也要掉头的右都御史,回帝都的第一件事便是参劾户部赵尚书族人隐田百万之事!   这百万不是文人虚数,而是右都御史拿到的当地户簿确凿证据。   甚至连赵家利用大片土地屯粮,借以操纵当地粮价,赚取大笔银钱的事都桩桩件件,证据确凿。   连同右都御史递上证据的还有一份奏章,“请朝廷着刑部、大理寺与御史台同审此案。”   据传赵尚书当天就回家自省,准备自辩折子去了。   然后就是刑部、大理寺、御史台的堂官不断进入万寿宫,荣绵被派去一道学习,然后,没几天就把荣绵气的脸色泛白。   荣绵没说啥,姜颖说的,“赵尚书被软禁在御史台,殿下说现下并无实证赵尚书参与其中。何况赵尚书是六部大员,内阁辅臣,不好这样无凭据便软禁起来。”   “殿下这就是好意一问。成就成,不成就算了。结果你们都猜不到右都御史说什么?”   “说什么?”荣烺道,“是不是叫皇兄碰壁了?直接说不行。”   “要这样我也不说大臣。”姜颖道,“用那种特别讽刺的口吻说,‘可不是么。赵家三十年前穷的险要了饭,自从赵尚书为官,家业就兴旺了。如今置起百万亩田产了。这当然跟赵尚书无关,他在帝都做官,又不能回乡置田,这怎么能跟他有关呢?赵家完全就是这么晃晃悠悠,晕晕乎乎的,啥都没做,就赵尚书做了尚书,成了内阁辅臣,然后一家子就有了百万亩田产。您说奇不奇怪?’!”   这要不是说自己皇兄,荣烺真得笑出声来。   她瞠目问,“真这么说了?”   “还没说完哪!”姜颖跟荣绵感情一直不差,愤愤道,“接着又说‘大殿下跟谁学的这一肚子天真?’”   姜颖气的半死,“当着方御史、黎尚书、秦寺卿的面儿,殿下面子往哪儿搁?”   荣烺一拍桌子,“当时就该问他,你早上是不是吃的大粪,有话不会好好说么?我要什么都懂还用搁这儿学么?说的好像您程御史就啥都懂似的,你这么懂你倒是给我讲讲,喷这一锅大粪你是想留着当午膳么?”   姜颖……   姜颖震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连林司仪都傻了,呐呐的说,“殿下,殿下您这话有点儿不雅。”   “还顾得上雅不雅,当时就得把面子找回来!”荣烺气的不轻。她也很讨厌赵尚书,巴不得赵尚书倒灶。程右都把赵尚书参下去,简直正合荣烺之意。但是,这样怠慢她皇兄不成!   荣烺当即一撸袖子,跟祖母说,“祖母,我也要去旁听!要是姓程的敢再欺负皇兄,我非叫他知道厉害不可!”   郑太后估量一下荣烺的战斗力,应下此事,“话说前头。斗败不许叫苦,程蔷嘴是难听,胜在敢于任事,朝廷就得有这样的人。”   “叫他等着吧!我非给他治治这张臭嘴!”荣烺一幅要替兄长报仇血恨模样。   结果,第一天去就遭到程右都的下马威。   程蔷直接将太后娘娘口谕重复一遍,“着公主旁听赵家隐田及相关案件。说的是公主,不是伴读,也不是宫女。除公主外,再配四个名额,算服侍的人。”骈指往门口一划,“其余人侯在外头,不许进机要室。”   荣烺倒没说什么,直接让林司仪带宫人在外头等,她带着颜姑娘几个进入。   荣绵见他妹来了,过来轻声问几句。   秦寺卿与荣烺关系最好,着人搬来桌椅,摆好茶点,供公主殿下休息。秦寺卿道,“实在简陋,殿下委屈了。殿下有什么事,只管吩咐臣等。”   “皇兄你去忙,我这儿很好。秦寺卿给我拿卷宗目录来,再给我拿五件你审阅过的最小的隐田案的卷宗。”荣烺说。   荣烺虽是抱着给她皇兄报仇的主意来的,不过,她并非蛮横不讲理之人。她看卷宗还看的挺入神,以往读书时读到过隐田之事,就是一些有田的百姓将田产寄在大户名下。大户是可免税赋的,譬如一亩地税银五钱,将地送给大户,然后签一份永久性的租赁协议,每亩地给大户田亩三钱,这样百姓少交两钱银税,大户白赚三钱,而朝廷就永远损失了这五钱税银。   这是个简单事。   危害却大。   其实,这事并不好查。   因为投田的百姓与收田的大户各得其利,必然口径一致。   程御史是怎么弄到这些证据的呢?   荣烺简直好奇的要命,不过,她才不问程御史!   她憋着,她也不问!   大家正在机要室忙,就见御史台的一位令史进来,将折子递给方御史,“大人,内阁打发人送来的!开封府急奏,御史台封存开封府四大银号的银子,那边儿传的沸沸扬扬,说银号要倒,百姓挤兑成风,河南巡抚调了洛阳将军过去,可洛阳那边银号也有许多人排队兑银子,洛阳府不敢分兵太多。河南巡抚怕激起民变,着人快马送来急奏!”   方御史看向程蔷,程蔷冷冷一哼,“这都没办法,河南巡抚是白痴么?”   刑部李尚书一副生吞热炭的模样,秦寺卿官低,更不敢多言,生怕引来程蔷的任何评价。   程蔷转向荣绵,“大殿下有何高见?”   荣绵道,“不妨着人过去安抚。”   程蔷继续问,“着什么人过去?”   荣绵再温文的性子,对着程蔷也温文不起来,冷冷道,“银号的人,抬着银子去,百姓一见银子,也就散了。”   程蔷转向荣烺,“公主殿下可有高见?”   荣烺心里有主意,可她不说。她反道,“我想先听听程御史的高见。”   程蔷狭长的眼眸轻轻眯起,下巴对令史一抬,雪白颈项一侧的淡青血管清晰可见,冰冷高傲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雪原,带着烈风的肃杀,“把帝都四大银号的当家人找来,告诉他们,我不管他们用什么办法,让他们把河南的银号安抚住。我查封的是赵家的银子,他们要敢在河南酿出民变,我就请他们到御史大狱,活剥了他们的皮。”   令史下去,晌午前回话,四大银号的当家已亲自赴河南解决此事。   饶是荣烺这样难缠的人,此际也不禁想到一句古语:真神鬼怕恶人。 第287章 灯灭之九零   殿下 正文第二八七章   荣烺过来御史台旁听学识,还见识了回御史台午膳。   一人一份例饭。   这倒不稀奇,礼部也是这样。依官职高低,无非就是多个菜少个菜的事。像荣绵荣烺规格最高,六菜二汤,方御史等皆四菜一汤,菜食味道不错,足够吃饱不浪费。   就是……   这吃饭速度也太快了吧。   荣烺一碗汤还没喝完,就见程蔷将筷子一放,起身道,“两位殿下慢食,事务还有许多,臣先去忙了。”   荣绵显然习惯了,道,“程大人只管去忙。”   荣烺瞪大眼睛一看,程蔷的例饭已吃的七七八八,人还是那副冰冷样,微一欠身,转身往机要室去了。   荣烺说,“这也太快了。”   荣绵真不想夸程蔷,还是凭良心说一句,“我头一回与程御史用膳,也吃惊不小。”   方御史、秦寺卿、李尚书的用饭速度也不慢,吃饱后连盏茶都不喝就往机要室忙去了。   荣绵的用膳都较在宫里要快许多,荣绵跟妹妹说,“你别急,慢慢吃。我去瞧瞧。”   荣烺自幼吃饭就慢,好在宫里讲究慢食养生。到外头吃饭,也没人敢催她呀,大家都得随她的速度,这是头一遭,荣烺才吃一半,人就走光了。   走了也好。   荣烺感慨,“他们吃的也忒快了!”   颜姑娘几人也是一人一案,陪在公主身畔。颜姑娘说,“衙门忙的时候都这样,饭恨不能拿到书案上用。殿下,咱们不急。那些卷宗码的小山一样高,殿下要学习的是如何处理这类事务,审案断案是三司的职责。细务由他们负责,殿下把握大项即可。”   罗湘松口气,“我刚跟几位大人一道用膳,都有些喘不上气。”   史姑娘说,“特威严。”   楚姑娘倒觉着还好,她喝口素汤,“我看是程御史威严,前儿方御史进宫,咱们也一道用膳,也没什么。今儿程御史在,就不一样了。”   罗湘道,“也可能是前儿是授课,今天是处理案子。”   楚姑娘点头,“也有理。”   她对荣烺道,“殿下,这是好事啊。要是理案时都懒洋洋的慢调斯理,那如山高的案情,得理到什么时候去。”   荣烺对程蔷的恶感倒去了一些,这人性子虽讨厌,做事的确认真。   待荣烺用过午膳,吃过茶,到机要室时,令史将整理的赵家在帝都府的产业单子呈上。方御史上呈荣绵,“殿下请过目。”   说是单子,厚的能有一本书。   荣绵不可能一一过目,方御史问,“殿下,为免财物流失,可要先查封赵家在帝都产业?”   荣绵道,“先查封吧。”   三司长官办案经验丰富,自然明白要如何处置。方御史之所以请示荣绵,就是想引导荣绵的决断思路。   荣烺插一句,“为什么现在才查封,既要查封,应在软禁赵尚书时便一起查封的!打草惊蛇,万一赵家一看大事不妙把银钱财物藏起来怎么办?”   李尚书颌首,“殿下所虑也有道理。”说着看向方程二人。显然是等御史台解释。   面对李尚书这话,方御史冷冷一哂,并未作答。   程蔷道,“我一回帝都,就令副都御史盯紧赵家。之所以昨日软禁赵尚书,今天再查封,就是给赵家最后往外跑的机会。这时候动的,都是自认智慧非凡的白痴。主持藏匿之人就是熟悉赵家财情内务的那个,而驾车带着财物跑的,皆赵府心腹。将这些人一抓,就是审讯的突破口。”   冷冷讥诮的目光扫视着李尚书,“公主年少不懂这个道理,原来刑部尚书也不知道。李尚书不必谢,教学相长,本官不收束脩。”   李尚书受此奚落,登时大怒,“我不过代公主一问,程御史何需这般阴阳怪气!”   程蔷冷声一笑,直接问荣烺,“殿下需要李尚书代您一问么?”   荣烺想李尚书这傻东西,你要代我问,你也问点高级的!我问啥你问啥,你是我院里传话的宫人内侍么!   尽管跟程蔷不对付,荣烺也说不出口是心非的话。荣烺指点李尚书,“既是三司同审,我有不清楚的事,自然是问你们三司。你是刑部尚书,你知道就解释跟我听,你不知道你就靠边站,让别人来说。”   这道理还用讲么?   看那瞠目结舌的蠢样,难道你没理我还拉偏架!   你跟我有拉偏架的交情么?   还是说你想利用我让程蔷难堪!   荣烺杏眼微微眯了眯,我讨厌程蔷和你利用我可是两码事!   荣烺很嫌弃的从李尚书尴尬无比的脸庞移开视线。   荣绵一向心软,看李尚书这样尴尬,就想为李尚书圆个场,偏程蔷此时对令史道,“赵家往外藏匿的财物,凡那些收留财物的亲友,凡藏匿财物的庄院,一律查封。”   令史收到指示,快步离开。   大家继续投入案情之中,此话题打住。   李尚书的脸慢慢地慢慢地涨的猪肝一样红。   赵家隐田案看似一桩大案,事实却是由无数小案组成。光是那些隐田户数就绝不是一个小数目。另则还有赵家与粮商、银号勾结,操控粮价的案子。另则,还有赵家在老家河南呼风唤雨,这个庞然大物形成的过程中,有多少家族遭到打压、欺凌、破产,从而被赵家抢掠财富。   窗外从光亮到夜幕降临,荣烺是用过晚膳才与兄长一道回宫的。   方御史等人皆送至门口,荣烺看着御史台其他房间已掌起烛火,问,“晚上也不休息么?”   方御史道,“有大案时都这样,这件案子牵扯太大,早一日理清楚,涉案的百姓、店家就能早一日回到正常生活。”   荣绵道,“你们也不要太劳累。保重身体方能为朝廷效力。”   晚间的夏风格外舒服,还带着不知何处的花香。荣烺说,“这案子是个警醒。土地不可兼并过甚。再者,若高官至一部尚书,其人生志趣还是为儿孙多置田地多攒银钱,这真是太悲哀了。”   “路经一块青青麦田,唯有知此田为自家田方喜。”晚风拂动荣烺的流海,她站在御史台门前,晚霞在她身上披满霞光,荣烺唇角勾了勾,“几位大人留步,我与皇兄明日再过来。”   荣绵一向骑马,荣烺坐车,荣绵先把妹妹送上车,自己方上车。   望这对兄妹浩荡离去,方御史等人方转回机要室继续忙案子。 第288章 灯灭之九一   殿下 正文第二八八章   荣烺对程蔷没什么改观,但也承认此人是一位能臣中的能臣。   这是荣烺回宫后跟祖母说的。   郑太后一乐,“没拌嘴吧。”   “拌不起来。”荣烺端着柳嬷嬷煮的甜汤喝一口,“程御史一门心思都在查案上。我又不会不讲理去找他吵架。倒是李尚书,脑子真是不够用。程御史那洞若观火的样儿,我看一眼就把李尚书看穿了。弄个下不来台。还刑部尚书呢,真丢人!”   “御史台是皇帝的大臣,自然会强势些。”   荣烺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非常好奇,“难道其他衙门的官员不是父皇的大臣。”   “不是这个意思。”甜汤放了桂花蜜,桂花香气飘散开来。郑太后道,“御史台纠察百官,是直属皇帝的。譬如五品以下官员赴任,吏部考选后就可决定。御史台的考选是不经吏部的,而是御史台自己考选,然后由皇帝亲自考察,之后再到御史台任官。到御史台后还有半年到一年半不等的考察期,合格后才能真正入职御史台。”   “所有衙门里,唯有御史台的折子是不经内阁可以直达皇帝御前的。”郑太后道,“所以,御史也被称为帝王的臣子。”   荣烺想到前事,“那这么说,上回御史上表让我搬后宫的事儿,颜相算是被迁连了。”   “也不算。御史台的奏章与颜相关系不大,但翰林上表,就与他相关了。”郑太后道,“颜相近来有些懒散了。”   “颜相每天在忙什么?河南巡抚奏有关赵家案的事,他都直接将人移交御史台,让御史台拿主意。”荣烺对颜相的印象既深又不深,印象里是个文雅温和的大臣。   郑太后并不在意此事,“既然是御史台的官司导致河南官情紧张,自然要御史台出个章程。内阁贸然插手,可能会影响御史台在河南的布置。”   荣烺三两口将甜汤喝完,将小碗一放,就让林司仪帮她准备沐浴,还有准备明天出门的东西,“咱们自己带些点心,御史台的点心太甜了。”   郑太后笑问,“你明儿还要去啊。”   “当然了。”荣烺兴致颇高,“我得把这案子跟完。这叫有头有尾,祖母不常教导我做事要有头有尾么。”J   郑太后轻轻哼笑,说的这么好听,荣烺干的那没头没尾的事多了。无非就是在兴头上,要多看看。   荣烺沐浴后就跟祖母睡的,没回自己院儿里。第二天她也精神百倍的去了御史台,这一日的御史台依旧干劲十足,只是内阁打发了更多折子过去。   因为御史台查封赵家私匿财物的所在,要知道赵尚书还没倒灶前是帝都一等一的高官,赵家的亲朋故旧,皆显赫人家。   赵家人要藏财物,除了搁庄子藏起来的,就是亲戚朋友家了。   赵家的亲戚朋友,都是官宦人家。   结果,御史台一查封,今日早朝就有官员控诉御史台封自家大门,连出门上朝都被御史台的御史搜检全身,简直岂有此理。   这里面涉及的还不只官员,亦有宗亲。   郢王代宗亲上表,有宗亲家也无缘无故的被御史台封了大门,出门买菜都不让,生活十分不便。   他们愿意协助御史台办案,但御史台这样霸道,十分欺负人。   关键,除了上朝的宗亲大臣,还有不上朝的僧录司道录司抗议,说御史台把庙门观门给封了。   另则,亦有帝都府上书,御史台大范围查封店铺,令市坊商贾非常忧心,亦有商贾到帝都府请命,他们愿意协助案情,但请早开店铺,不使他们生意损失过大。   这些事情都由内阁处理,内阁令御史台给出答复。   光是送来的折子就有三尺高,荣绵一见,顿时有些着急。   李尚书一副站干岸看好戏模样,他不忘安慰荣绵,“大殿下放心,御史台必有对策。”   方御史冷静极了,淡淡道,“既说要协助御史台办差,就拿出诚意来。光上下嘴唇一碰,就说协助,我们御史台实诚,不见到实际表现就封着吧。”   程蔷也完全没理会的意思,拿起一份新卷宗摊开,随口说,“两位殿下要是不忙,不妨将这些折子处理了,也能帮些忙,比干坐着强。”   李尚书道,“程御史,你说话客气些。两位殿下是来旁听学习的,什么叫干坐?”   程蔷道,“百学不如一练。我相信两位殿下是愿意练习一下处理实际政务的。”   程蔷漆黑的瞳仁望向荣绵荣烺,正色道,“不是殿下们批过还要由大臣再审阅纠正的政务,是殿下批阅后直接回复照办的政务处理。殿下们愿意试一试么?”   荣烺当时就想应下来,不过,她还是看向自己的兄长。荣绵道,“我愿意帮忙。只是我现在还只是学习理政,这不要紧么?”   荣烺立刻劝兄长,“皇兄,这没关系。一则给咱们练手的必然不是非常要紧的政务,二则还有满朝臣子,纵你我有所疏漏,也有补救措施。”   程蔷对令吏一抬下巴,“将奏章给两位殿下抱过去。”   李尚书出手相拦,“大殿下学习政务已有几年时间,公主殿下年纪尚小,之前未学过理政。此事还是不劳公主殿下费心了。”   荣烺平是最恨这些绵里藏针的话,原本挺高兴的脸孔瞬时便冷了下来,她微微抬起下巴,不悦的看向李尚书。程蔷淡淡道,“吃饭要学么?饿了自然会吃。走路要学么?摔几跤自然会走。写文章用学么?情之所至自然成文。理政要学么?想解决困难自然会找到方法。你打算给公主找一百件相同的政务,让公主照着那一百种解决方法再去处理第一百零一件政务么?”   “愚钝。”程蔷给冷冷李尚书一个评价后,问荣烺,“公主殿下以为呢?”   荣烺这一刻的感受,真是比吃了人参果还要舒畅。她甚至忘却与程御的旧怨,瞥那愚钝不堪的李尚书一眼,道,“我看程御史的话在理。”   李尚书铁青着脸,强硬的自座椅站了起来,“我反对,我以刑部尚书的身份,反对此事!方左都御史,我要知道您的态度。我要知道,程右都御史是代表您的态度吗?”   荣绵未料到李尚书这样激烈,顿时一脸为难。   一直埋头处理卷宗的秦寺卿立刻放下笔,当即起身表态,“我身为大理寺卿,虽官位不及三位大人,但身为三司之一,我先表态,太后娘娘即着公主殿下来旁听学习,就是信任公主殿下的能力。我赞成程御史的提议。”   李尚书难色难看至极,秦寺卿的表态代表即便拿到方御史那一票,也只能拼个二比二。   方御史对李尚书的反对未置可否,转而问,“两位殿下的意思呢?”   荣绵接收到他妹的目光,荣绵再重视李尚书也不可能越过自己的同胞妹妹,荣绵安抚的看李尚书一眼,“公主时常帮皇祖母念奏章,我看公主很明事理。就是政务上,若公主有不解的地方,我可以教给公主,卿等也可为我与公主解惑。”   李尚书顿时跌落谷底。   李尚书也有自己的铁律坚持,“我反对公主处理政务。政务不是小孩子游戏,眼下案子繁忙,没时间指点公主学习!这些奏章今日就要批阅好,发还各官员。公主可以在这里旁听学习,但不能因公主拖慢政务,这件事不行!”   方御史折中说,“要不公主就给大殿下做辅助。”   程蔷提笔处理了一件公文,放到一旁晾干墨迹,“何需那样麻烦,李尚书的担忧也在理。公主,您虽身为皇女,也不能拖慢政务,因为政务关系百姓的生存。不如这样,做个测试吧。”   程蔷忽然改口,诸人皆惊。程蔷无视众人目光,“李尚书说,这些折子今日要批阅好,发还各官员是吧?”   李尚书冷冷,“是。”   “若这些折子李尚书来批,多长时间能批好?”   “总得一个时辰。”   “方大人呢?”   “正常差不多,不过这些简单,用不到一个时辰吧。”   “秦寺卿呢?”   秦寺卿一肚子私心,他猜到程蔷用意,想说长些给公主多争取时间。结果,程蔷如刀目光扫过,秦寺卿心头一股寒意袭来,脱口而出,“最多一个时辰。”J   “那便以中午为限。公主殿下将这些折子批好。”眼见李尚书要反对,程蔷一抬手制止住了。程蔷望向荣烺,“大殿下不可以帮忙。公主殿下当然也不能胡乱批阅,您到中午把折子处理好。我们趁午饭的时候抽时间帮您看看,若无需修改,以后公主殿下帮些小忙,谁都不许再聒噪!若不成章法,公主殿下就退出机要室,不许再到御史台来!”   此话一出,李尚书都没了意见。   程蔷那种冷淡无波的神色,看不出半点喜恶起伏。仿佛此事关乎的并非公主,而是很寻常的人。   荣烺尚未回答,秦寺卿忍不住道,“我有异议。程御史,我们皆当官数年的人,就职三司衙门,经验丰富,一个时辰处理这些折子没问题。公主从未有过理案经验,怎么能让公主与我们一样的要求?”   方御史亦道,“程御史,是有些苛刻了。”   程蔷平静的说,“我半个时辰就能理好,这还是多算的。”   “不要将公主视同于你们一般弩钝。”程蔷的视线扫过方御史、秦寺卿,最后定格荣烺,静静的道,“臣不似李尚书一般愚蠢的轻视女子,但是女子理政有天然的劣势,就譬如李尚书这样的蠢人,他们一看到女子理政就如同被掐住脖子的老鸭子一样,害怕的浑身发抖。”   “如果是别的女子,臣不会做此要求。但刚刚大殿下说了,公主时常给太后念奏章。皇室具有天然的政治环境,只要不是笨蛋,耳濡目染也会比常人懂得多。您又得到太后娘娘的允准来旁听三司要案,所以,我判您有一定政治能力。”   “但是,如果您只是寻常才能,就请您退出这间屋子,退回宫闱修习琴棋书画,以后在德容言工方面发挥您应有的作用。”   “如果您能达到臣的要求,尽管那些蠢货依旧会对您的才干视而不见,但臣会承认,您是可造之材。臣愿意您来到御史台旁听学习,顺带帮些小忙。”   “以上。殿下同意就接受,不同意就继续像朵漂亮盆景一样坐着吧。”   程蔷的目光几近冷酷的刺向荣烺。   明明是初夏,暖风暖阳的室内仿佛忽然从半开的窗扇涌入无数寒流,连叫嚣最欢的李尚书此际也像半只僵尸一般,铁青着脸等待荣烺的回答。   秦寺卿一脸担忧,方御史神色难辩,皇兄欲言又止。S   荣烺的心情与神色已经随着程蔷的铁血发言渐渐冷静下来,她冷冷道,“这件事情不难,我也能半个时辰处理好。”   程蔷面无表情的颌首,“那就将约定时间缩短,依公主的话,以半个时辰为限。”   秦寺卿当即一副想说话咬到舌头的模样,李尚书眼中闪过一抹畅快,看来公主对姓程的是完全不了解啊!   荣绵说,“程御史,定好的时间还能随意更改么?”   程蔷奇怪,“这是臣与公主的约定,只要公主不反对就行了,跟大殿下无关。”   荣绵气,“那你这不是难度又增高了吗?”   程蔷,“公主自己说的半个时辰。关臣何事。”   荣绵还要再说,荣烺拦住兄长,“皇兄放心,我有把握。”   程蔷不再就此事啰嗦,吩咐令史,“取沙漏来,放公主身边,计算时间。”   接着,整整三大摞奏章摆到荣烺案前,似要将荣烺淹没。荣烺心中已有打算,她深吸一口气,并不慌乱,“阿颜,你们来帮我分类。查封官员家的,查封宗亲的,查封店铺的,以及查封庙观的。”   这一屋子高官,都不必实际察看,只听这一句话就知荣烺找对路子。李尚书眸光沉郁,不知在想什么。   方御史暗叹一声,实际处理公务跟旁听其实不一样,就是旁听的再多,初一接手总会有些不自信。方御史其实也不赞同公主涉入政务过多,但不得不承认,公主的确在政务上极具天分才干。   秦寺卿彻底松口气,处理手下案宗都带了几分轻松。公主殿下于他有知遇提携之恩,他十分愿意公主殿下的才华为世所知。   程蔷埋首案宗,对此毫不在意。   反正干得好就继续干,干不好就直接回宫,别添乱。 第289章 灯灭之九二   殿下 正文第二八十九章   荣烺对奏章绝不陌生,这东西在万寿宫像空气与水一样自然。小时候经常她在窗边的檀木炕上睡觉,祖母就在一边处理奏章。有时荣烺还拿来认字,认字累了兴许搁脑袋下枕头睡一觉。   所以,荣烺从不觉着这玩意儿神圣。   这不就是要处理的事务么!   虽则程御史是个刻薄鬼,但不得不说,她还相当认同程御史那句话:处理政务要学么?把麻烦事解决掉就好了!   颜姑娘几人倒是有些紧张,这是她们平生第一次接触奏章。而且是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情形下,时间紧迫,不能浪费在紧张上!   颜姑娘深吸口气,先抱了一叠到自己的小桌前,迅速浏览,帮荣烺分类。   荣烺自己拿起一本看,她心中已有打算。御史台虽说以封查财物为由将这些府第店铺都查封了,但长时间查封是不妥的。只要这些家伙老老实实的配合,御史台也愿意退一步说话。   藏匿财物的,把财物与接手这笔财物的人交出来。   与赵家生意有交的,将账簿交出来。   还有庙观是怎么回事?   荣烺一看才知道,原来庙观还有往外放贷的业务,这里头有赵家的钱。   荣烺真叫无语,你们干脆别念经,改银庄算了!   庙观这个么……S   笔头支着下巴,荣烺一律给他们按店铺的算,将有关赵家的账簿交出来,银两封存,就给他们解封。   根据这些折子的数量,荣烺给出自首时间,官员宗亲限明日自首,文雅的说,配合调查。商贾庙观限后日,过期不侯。   这有什么难的。   给个应答就是了。   荣烺打个腹稿,提笔写了回批。   待颜姑娘几人将奏折分类毕,荣烺把处理的策略教给她们,让她们帮着回批。李尚书真像个一惊一乍的老鸭子,见颜姑娘几人也要动手,登时急了,“岂能让无关女眷玷辱奏章。”   荣烺问他,“你身边的令史是做什么用的?你能用令史我就不能用了?誊抄的东西也要本公主自己动手么?”   “李尚书,你要来命令我吗?”荣烺冷冷盯着李尚书,冰冷的压迫力令李尚书气势一滞,他喃喃,“她们无官无职,并非令史。政务是朝中大事,既是要抄录,吩咐旁的令史即可。臣愿意将令史借给殿下使用。”   “我不需要!”荣烺道,“你要记住,当我说不的时候,而你有意见与我相佐,请你闭嘴,遵从我。因为我是公主,你是臣子!如果你想让皇室遵从你的意思,除非你坐到我的位子上!”   荣烺双眸一扫颜姑娘几人,“按我的意思批拟。”   颜姑娘几个再不理李尚书的反对,直接提笔批写。   李尚书脸上呈现出愤怒、担忧、委屈、焦急,各种混杂情绪。他甚至求助的望向荣绵,荣绵对李尚书的一惊一乍感到不悦,并未理他。   其他人显然不想此时触荣烺逆鳞。   程蔷纹丝不动,仿佛未听到这些吵闹。   荣烺半个时辰内就都处理好了。她看一眼沙漏,对程蔷说,“程御史,已经好了。”   程蔷确认时间后叫着方御史秦寺卿,“时间合格。”   程蔷道,“不如大家一起看看,可有疏漏。”   方御史秦寺卿都不反对,毕竟这是由公主批阅的奏章,万一有疏漏他们得去顶缸,因为是他们同意了的。   程蔷只是各抽取一份看了看,荣烺的回批非常简洁上面写着:两个选择。第一,交出财物交出单簿交出接收财物之人,确认后解封。第二,坚决不认,三司将入府查证,一旦证据确凿,罪加一等。   然后最后加上交出财物的自首时间。S   基本大差不差,都这意思。   程蔷盯着回批上的大红印鉴,烺公主印。   还随身携带印鉴,这是早做好准备了么?   程蔷问一句,“公主尚未受封,怎么会有公主印?”   荣烺道,“因为我负有为国祈福的重任,母后请示过父皇、皇祖母后,特意令内务司给我制的。”   荣绵:妹妹你这口气大的……   程蔷挑眉,“为国祈福?”   方御史轻咳一声,告诉他,“公主年下会带着帝都闺秀到庙里烧香,祈祷国泰民安。”   李尚书道,“公主怎么能盖自己的印呢?”   “我批的不盖我的印难道盖你的印。”   程蔷瞥李尚书,“你是不是傻,盖三司印有事就得三司背锅。公主盖自己印,有事公主自己扛。”   李尚书愤怒的质问程蔷,“程御史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本官,是何用意?”   程蔷很意外,“哪句话冒犯你了。”   李尚书气的浑身颤抖,“你,你,你……你刚刚在说什么!嗯?!本官再怎么说也是正二品,入阁为相,高你半品,你还懂不懂礼数!”   程蔷道,“傻不傻跟官位高低没直接关系。你就是坐上首辅,我照样这么说。”   李尚书揪着方御史,“你到底管不管!你到底管不管!”   方御史说程蔷,“程御史,你说话留意些。”   程蔷将看完的奏章放回案上,“就按公主批的发还。”   方御史秦寺卿也都挑着看了几本,认为没问题。方御史安抚李尚书,“咱们赶紧干正事吧。”   李尚书喘一回气,估计心里已将程蔷碎尸万断,他坚持,“还是谨慎些,看完再发还不迟。”   程蔷已经坐回原位,“嗯,我认为没问题,我不需要再看。李尚书既存疑问,那你慢慢看,你看完就去发还各官员。”   方御史秦寺卿都没陪着李尚书吹毛求疵的意思,眼下手里案子还忙不过来,何必非跟公主较劲,公主又不是批的不好。   程蔷靠着椅背,拿块案上的蜜糖糕吃了,“既然公主还算有理事能力,也就别闲着了。您有始有终,既兜揽了这摊子事儿,就都料理起来。明后日他们过来上交财物、账簿也要做笔录的,殿下带着夏御史把这事办了。”吩咐令史,“把夏御史叫来。”   “事情倒是没什么。只是总觉着我怎么成你手下了?”荣烺有些小小不爽。   程蔷喝口茶,漱了漱口中的过分甜味,“殿下要了解三司办案,总在机要室呆着守着我们几个中老年男人,所听所看多是下头整理好的东西了。这些东西您自小看到大,皇家所欠缺的是对底层的了解。皇家是掌舵人,官员是航船上的水手,而托起这艘大船水面的是天下百姓。”   “若水面风平浪静,我们航行的便容易。若波涛汹涌,我们就会很艰难。殿下应该去了解民情。所以,臣安排殿下到下面去看一看。若殿下觉着不妥,臣收回提议。”   荣烺立刻变了主意,“那也不用。你只要把道理说明白,我是很讲道理的。”   程蔷颌首,“皇家善纳谏,是臣子之幸。”   这会儿功夫,夏御史匆匆赶来。   这是一位极年轻的官员,瞧着二十岁仿佛,浅绿袍,一双冰冷审视的眼睛。不过,那种冷酷气质还差程御史一大截。   程蔷向荣烺介绍,“我们御史台的青年才俊,夏御史。夏御史,明后日那些藏匿赵家财物的人家会来交还财物与相关物证,以及收受这些财物的人。与赵家相关的店铺会来上交账簿。这件事情由你负责。”   夏御史道,“是。”   “公主殿下会协助你。”程蔷道,“你过来见过公主。”   夏御史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喜悦,上前向荣烺郑重一礼,“谢殿下相助。”   荣烺隐隐觉着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夏御史不必多礼。”   荣烺看程蔷一眼,直觉这事必有猫腻。可眼下程蔷不讲,猜是猜不出来的。若是她问,姓程的那张又刻薄又会哄人的嘴,不一定会说实话。   既如此,荣烺不再多想,十分干脆的自椅中起身,一面对夏御史道,“走吧,你跟我讲一下这事按例要怎么做。你们程御史一副满肚子心眼儿的坏模样,肯定是要利用我的。”   “你身为他的得意下属,青年才俊,想来也不是客气的性格。收起那幅愚蠢的意外模样,难道在你们心里我是个笨蛋么?”   荣烺欣赏着夏御史的表情变幻,彻底反客为主,“我愿意为国事而受到利用。”   正当荣烺暗中得意时,程蔷吐出两个字,“幼稚。”   荣烺面容一僵,程蔷继续吐槽,“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请公主不要说的您好像要为国献身一样好不好?臣真的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荣烺咬牙切齿,双手握紧小拳头,两眼对着程蔷喷火,“程御史你能闭上你的臭嘴吗!”   “不行。臣身为御史,太子以下,纠核百官,讽刺左右,乃臣本分。”   荣烺可不是荣绵的好性子,竟然有人敢诋毁她的风度,荣烺怒气腾腾,“总有一天,我要用二十米大刀把你剁成肉酱!”   “随便。”程蔷完全无所谓,朝门口一扬下巴,“夏御史等着殿下呢。”   荣烺冷哼一声,带着夏御史走了。   机要室内,满堂俱寂。 第290章 灯灭之九三   殿下 正文第二九零章   “不能那样跟朝臣说话,会把别人吓坏的。”   “皇兄你看姓程的像是害怕的样子么?”荣烺咕咚咕咚喝着蜜水。   兄妹俩披星戴月回宫,荣晟帝就听闻了闺女用二十米大刀给右都御史发出死亡威胁的事。荣烺至今余怒未消,“父皇您不知道那个程御史多可恶,说皇兄天真,说我幼稚。好像天底下就他一个好人似的。”   荣晟帝对待臣子的态度与荣绵一致,“他哪里不对你提出来,俗话说先礼后兵,他说你不是,你立刻爆发,这不更显你的不是么。”   “我后来也想了,应该先驳回他的话!可我当时太生气了,简直气死我了,我就没想到讲理的事!”荣烺很实诚的跟父亲吐露心声。   荣晟帝忍俊不禁,“无妨。程御史是出名的嘴坏。”   “哎,我可算是为什么大家都对他退避三舍了。”荣烺想到李尚书又“扑哧”笑起来,跟父亲、祖母说李尚书的模样,“这样拉着方御史告状,方御史你管不管他,方御史你管不管他!哈哈哈,真的很像市坊大娘们拉拉扯扯。”   大家都没忍住笑意,郑太后道,“我看你这嘴也够呛。”   荣烺十分遗憾,“我要是给把程御史给骂个哑口无言,让他跪地求饶就好了。”   面对荣烺的心愿,纵她是一国公主,大家都在内心表示:基本是个妄想。   荣烺小小人生中第一次受此挫折,所以她晚上跟祖母一起睡。   她横躺床间,两条腿搭墙上,小脚丫一下下踩着墙上糊裱的锦缎。郑太后说,“熄灯了啊。”   荣烺问,“祖母,你觉着我很幼稚么?”   郑太后知道她问的是程蔷说的那句话,郑太后先问荣烺,“你当时为什么要说‘愿意为国事被利用’的话?”   “我当时就看出程御史必是要利用我的身份达成什么目的。这也没什么,我也愿意帮忙。可既然都是帮忙,我就想表现的大公无私些。”   “这倒是。”自小就有些臭美。   荣烺很敏锐,她翻身趴祖母身边,“祖母,你也觉着我这话幼稚么?我觉着说的挺好的呀。当时夏御史就显出既惊讶又佩服的神色。”   “你看,同一句话,就有人佩服你,有人笑你。”郑太后道,“你耿耿于怀,是因为你知道,程御史非等闲之辈。佩服你的是七品巡察御史,笑你的却是正二品右都御史。”   “对啊。”虽然不想承认,可这是事实。荣烺说,“这有什么可笑的?”J   “阿烺,你认为什么是皇家呢?”郑太后问。   荣烺说,“皇家就是皇家啊!我是公主,祖母是太后,父皇是皇帝,皇兄是皇子,母后是皇后,这就是皇家啊。”   郑太后问她,“你为什么把自己放在最先说。论辈份,正常的顺序是我、皇帝、皇后、阿绵,最后才是你。论身份,也应该是皇帝、我、皇后、阿绵,最后才是你。你却把自己说在最先?”   “这有什么关系啊。”荣烺觉着只是随口一说。   郑太后的目光中映着明亮烛火,“皇家就是永远将自己排在首位的家族。”   荣烺看向祖母,郑太后随意梳弄下散开的长发,“民间有句话,习成文武艺,售于帝王家。他们的文武艺是要被帝王家所用的,所以,帝王家用士卒、将领、文臣、勋贵、宗亲来治理天下。”   “用。既是使用也是利用。”   “可皇家一样为国事操碎了心。”   “但皇家有天下供养,享天下至尊权位。”郑太后眼睛弯了弯,看向荣烺,“你很像先帝,也有些像太.祖皇帝。”   “我可不喜欢太.祖皇帝,他有些狭隘的。”   “对。那真是最自私的人,不论什么样的承诺都可以打破,不论什么人的都能牺牲。凡所能利用之物,绝不放过。为达目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整个天下都在他的注视下瑟瑟发抖。”郑太后问荣烺,“你这么听着太.祖皇帝是什么样的人?”   荣烺说,“很冷酷,品性也不好。”   “他年轻时以机敏果敢、侠义心肠闻名乡里。彼是乱世,兄弟有难,他带人百里相援。后来领一支义军,从不令侵扰百姓。后来,杀尽兄弟,诛尽其族也是他。战后屠城,赤火连天的也是他。”   “那他是变成怪物了吗?”   “不。他只是成为了帝王。”   “可史书上也有许多仁厚的君王。”   “你觉着我仁厚吗?你父皇仁厚么?”   “当然了。”   “那你好好看着我们,就会明白为什么程御史会那样说了。”   尽管与程御史已经到了臭脸的地步,荣烺还是坚持每天去御史台,她跟夏御史约好了要去帮忙。   不同于程御史的刻薄,夏御史显得可爱多了。   “多亏殿下帮忙,赃物收缴才能这样顺利。”夏御史实心实意的感谢荣烺。   “我也没帮什么忙。”荣烺假假的谦逊着,她当然知道自己的作用。   “殿下在臣身畔,就帮了大忙。”夏御史身为御史台的青年才俊,将荣烺侍奉的舒舒服服,“帝都的高官大族是很傲慢的,要他们痛快交待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凭臣一人,五天内能做好。有殿下在,两天就差不多了。”   夏御史这种坦然且真实的话令荣烺感到满意,夏御史也说的是真心话,尤其公主殿下很聪明。尤其会摆架子,遇到那些刁钻仆人过来交涉申辩的人家,荣烺就着林司仪过去说一句,“你家主人排场不小,本公主都亲自到了,你家只派个仆从过来。不得了,真是不得了。”   然后,家仆就被吓的屁滚尿流的回去请主家了。   就是胆子最大的,也无非就是替主家分辨几句,然后回家请人去了。   这一招不论对官宦人家还是宗室都十分好使。   荣烺特别会聊天,只要是被她亲自聊过的人,基本都老老实实把财物交出来了。就是合伙生意,荣烺会说,“今儿我在这儿,我把话撂下,你的那一份,没人敢动。可赵家的那一份,你也别想趁势吞了。”   “你以赵家同党的身份,牵涉在赵氏大案中么?”   “现在说清楚,是协助办案。今日不说明白,将来查出来,就是同谋同党!”   连一向傲慢的天祈寺、三清观,也是由寺主、观主亲自携了账簿过来,由寺中负责的弟子主动对赵家的份子钱进行了坦诚无遮的配合说明。   方丈观主亲自去给公主殿下请安,公主殿下常去他们那里,彼此还挺熟。   荣烺笑,“这回我可长了见识,你们清净之地还兼放贷的营生啊?”   二人正色道,“虽是放贷,我们的利钱也只有外面的三成。若有施主实在艰难,寺观从不追讨。所得利钱也是尽用于佛事、助人之上。”   “那你们为什么不免费助人呢,非得放贷?”   “殿下,无偿与有偿在出家人眼里无甚分别。但是,市坊之中许多人靠银号放贷生活,一旦庙观无偿将银钱分出去,那些靠银号生活的人,他们的生计就全无着落了。”   “这个我已想到了。你们亲自过来,我很高兴,可见你们虽有方内之行,心仍在方外。不似那些拉扯不清的人家。”荣烺问,“除赵尚书,你们还有别家的份子么?”   二人心下一惊,天祈寺方丈道,“寄存银两在寺库的许多施主曾与敝寺签下契约,约定不能透露他们的姓名。”   荣烺看向三清观主,三清观主柔声解释,“殿下请放心,我们出家之人绝无贪求财货之心。只是一些世俗规矩不得不顾,若有哪日,殿下还需我们配合衙门查处罪行,我们必无所保留。”   能叫荣烺碰壁的人可不多。荣烺并未动怒,她也没让此事含糊过去。荣烺道,“你们两家与旁人不同,因咱们早就相识,我就无法做到一碗水端平,心里总是要替你们操心。你们的佛法道法都很精通,我也相信你们忠诚于朝廷,忠诚于你们所修的道法。但有一事,我希望你们记住,至高也至寒,至大也至险。”   二人起身行礼,再三保证,“我们绝非贪婪之人。”   三清观主甚至保证,“为证清白,请殿下给老道一些时间,老道着观库退还所有与官员相关财物。”   天祈寺方丈不紧不慢的跟上,“本寺亦愿同样处置。”   “可别这样,这是你们的内务,我不插手。”荣烺说。   二人的灵活简直胜于世上九成九官员,立刻表示,“并非殿下吩咐,是我二人受到殿下点化,自愿为之。”   荣烺对他们的表态有些满意,“好,你们去吧。”   二人走后,基本没有需要荣烺亲自聊天的人了。夏御史做事准确迅速,整理好拿到手的材料,亲自过来同公主殿下致谢。   荣烺问他,“寺庙道观放贷的规模有多大。”   夏御史道,“臣没有具体数字,也拿不到具体数字。但臣做过帝都的巡城御史,能让臣束手的除了四大银号就是道观两家。”   荣烺与他提及道观两家承诺的退还官员银钱之事,夏御史道,“殿下之意?”   “我希望听到来自你的见解。”   “那殿下是要听真话了。”   “废话。难道我还听假话。”   “小臣直言。或者寺观两家是真心退还官员所出份例,但这件事可操作的空间很大。只要官员那边择一个与他们表面无关的人出面代持这些银两即可。”夏御史道,“富贾,或者可靠的下人,都很容易办到。所以,这个承诺在臣看来没有任何意义。”   难怪她就觉着这事有些太快了。   可寺观已有表态,荣烺不能再做更深追究。   “好。我知道你的见解了。”荣烺道,“巡城御史没白做。”   “皆上官教导。”   荣烺一笑,“你是在为程御史报不平么?我说把他剁成肉酱的话。”   “不。请您不要误会。臣是出自真心。至于程大人,记得方大人都曾说过要把他的嘴给缝上。”   荣烺笑起来,“我竟然会有与方大人心有灵犀的一日。” 第291章 灯灭之九四   殿下 正文第二九一章   夏御史其实对荣烺有些佩服,公主殿下这样年少,却这样机敏。夏御史自问在公主殿下的年纪,断没有这样的聪慧。G   他对自己的回答也很自信。   公主殿下看着也很满意的模样,甚至开了句方大人的玩笑。但不知因何,说完那句玩笑,公主就沉寂了下来。   荣烺明白自己是被寺观小瞧了。   不然,寺观不会拿这样敷衍的办法来应对她。   依寺观回答的迅速流畅推断,他们早做好这样的准备。   因为荣烺是公主,天祈寺三清观皆皇家寺观,他们与皇家的关系太近,所以,知道荣烺参与到赵家案时就决定,一定要给一个令荣烺满意的应对。   介于荣烺的年纪见识,他们认为这样的应答足以令荣烺满意的接受。   可这样的应答。   也不过是暂时的搪塞。   对这两家而言,搪塞已足够。   这就是寺观在恭敬的礼数下最真实的态度。   傲慢到令荣烺难以维持她一惯的从容。   这是真实的案件中的真实世界吧。   荣烺想。   荣烺甚至没有气恼的余力,她的精力马上被这件案子更深的指向所牵扯。   官员、寺观、商贾,看似完全不同的群体,竟然都有银子流入放贷的行业中去。   这样的认知令荣烺皱眉,她不喜欢赵家那能控制河南粮价的百万亩田地,也不喜欢这些连御史都束手无策的四大银号、财力丰富的寺观两家。   这让荣烺直觉感到不安。   可是,我为什么会厌恶不安呢?   良田过于兼并会导致百姓流离失所,也会影响国家税赋。   这是原因之一。   还有吗?   荣烺问自己内心。   是的。   我还厌恶过于庞大的家族。   家族过于强盛会影响一地的治理,甚至族权凌于皇权。   所以,我讨厌这样的家族。   也正基于此,朝廷一直有明确的分宗制度。   但郑家、姜家一样是著族。   我怎么没这种厌恶呢?   因为我了解他们,还是因为他们与我关系好?   连阿颜、阿史、阿楚、罗湘,都一样出身显族,我也很喜欢她们。   我为什么会厌恶赵家呢?   荣烺苦苦思索。   当然,我与赵尚书原就关系很差,赵太太先前就与官学贪墨案有牵扯。   还有么?   是的。   还有赵家那百万亩良田。   我最厌恶的是窃据百万良田之事!   赵家把朝廷税赋当什么?   简直岂有此理!   荣烺想,我并不厌恶大族,我只是厌恶这些窃取朝廷财富,不将朝廷法度放在眼里的大族。   解决这个疑惑。   荣烺继续探索自己的内心,我为什么如此介意借贷行的银钱流动?   如果只是商贾的钱,只是寺观的香火钱,我不会如此介意。   但是,还有官员的钱……   官员应该是规矩的监督施行者,若连官员都加入其中获取利益。   那么,秩序崩坏是迟早的事。   要如何避免这样的事呢?   答案既艰难又简单。   吏治。   皇家无法亲自管理诸事,朝臣是替皇家行使权力维持法度的存在。   找到可靠的臣子,诛灭那些有罪行的人,维护朝廷律令,警示百姓,警示官员。   这是荣烺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她是公主,她不会将寺观那几块银子放眼里,但寺观对她的怠慢,足以令荣烺打心底升起毛骨悚然的警觉。   夏御史有些焦急的看向颜姑娘几人,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刚才还好好的公主殿下突然就沉着脸不发一言了!   看公主殿下那秀眉不展的模样,是想什么愁事儿呢?   颜姑娘跟随荣烺时间最长,知道这是荣烺遇到难题的习惯。她对夏御史摆摆手,指指门口,示意夏御史有事可以先去忙。   夏御史并没有动。   差使很要紧,但公主殿下身份尊贵,又帮了他的忙,他得确定殿下无事,才能离开。   室内太静,窗外夏风也清晰的似是能听到树叶撞击的声音,仿佛时间都随着公主的沉思而静止凝固。   荣烺想,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程御史嘴这样臭还能在朝中身居高位了。   能一举揭开赵家这样的大案,主持三司同审的官员,哪怕嘴坏,君王也会包容的啊。   荣烺眨了下眼睛,指尖动了动,那瞬间沉寂的眼眸中似有无数灵光跃动,那是荣烺一惯的神采。   颜姑娘奉一盏温茶给她,很平常的语气,“殿下想什么这样入神,夏御史都担心您哪。”   “在想吏治的重要。”荣烺接过茶水呷一口,问,“夏御史,你为什么做官?”   虽是意外问题,夏御史回答的斩钉截铁,“为了爬到高位,为陛下治理天下。”   荣烺问,“只想升官,不想发财么?”   霎时,脑间一连串的星点依次点亮,夏御史明白荣烺为何会说刚刚在想吏治之事了。看来寺观放贷之事令公主殿下警醒了。   夏御史道,“殿下,臣少时曾经历一段非常艰难的岁月。臣的父母都是被家道败落击溃的人,臣知道贫寒的滋味。当臣中秀才时,便有老家富户愿意许配爱女与臣了。当臣中举人时,州府大族都愿与臣结亲。虽则不可能出嫡系女,但改变家境对臣并非难事。”   “臣追求的不是财物上的快乐。区区商贾难道想拿几两臭钱就想操纵臣么?您可太小看臣了。”夏御史嘴角牵起一抹笑,“臣觉着,若乘朱幡皂盖之车,建补天浴日之功,这种快乐远胜被商贾银钱操纵的人生。”   乘朱幡皂盖之车。   建补天浴日之功。   荣烺想,你们御史台这说话,不是噎死人的,就是吓死人的。   荣烺并不嘲笑夏御史的理想,哪怕夏御史现在只是七品小官,她正色颌首,“那我就等你建功立业。”   夏御史微微欠身。   一时,有令史过来请公主殿下过去用膳。荣烺起身去了机要室旁边的饭厅,诸人都在等着她。   午膳一如昨日,荣烺也并不挑剔,她没多留意膳食,脑子一直想的是:要说吏治,谁都知道选贤任能的道理。   可如何才能选出贤臣能臣呢?J   贤能又不会往脸上写字。   当然,各官员都不会自陈无能。   可那些将银钱放到寺观放贷的,不也是口口声声自陈贤能的官员么?   如今在办的赵家案,赵尚书倘不贤能,能升到一部尚书的位置吗?那么,虽则不想承认,祖母与父皇是受到了蒙骗么?   荣烺整个下午都在机要室看卷宗,她这样安静十分罕见,诸人亦皆沉浸在各自要务中。就听门外一阵快速杂乱的脚步声,那是跑步的速度。   荣烺抬起头,门外禀道,“大人,内阁急件!”   程御史搁下笔,“进来。”   内阁令史边走边俐落的抱拳行礼,嘴里快速禀道,“河南府发生官民冲突,百姓围堵巡抚府三天两夜,颜相请方御史、李尚书、程御史即刻进宫,商议此事!”   李尚书倒吸一口凉气,荣烺几乎是条件反射的看向程蔷!   程蔷只是淡然的搁下笔,合拢做了一半的公文,而后起身,脸上没有一丝惊愕或是焦急的模样,“哦。那就先进宫吧。” 第292章 灯灭之九五   殿下 正文第二九二章   除荣烺坐车,诸人皆是骑马。   御史台就在皇城外,进宫很快。   议事地点在万寿宫。   郑太后居正殿玉榻,荣晟帝在左侧斜下方的位子上,颜相等已从内阁过来。荣绵荣烺一同进入,方李程三人跟随在后,颜姑娘几人不能进入,侯在外面。   荣绵大婚后已正式议政,他习惯性坐在父亲身畔的位子。宫人为荣烺搬来一张圆凳,方在荣绵相对的、郑太后的右下首位置上。   河南巡抚的奏章在几人手里重新传阅了一遍,奏章写的非常清楚。是河南那些将田投到赵家的百姓,要求将田产归还他们,不然他们将失去生计,不知要如何过活。   因为巡抚府外面的百姓多达万人,河南官员一旦动用官兵会直接导致事件失控,酿成激变,巡抚、按察使、知府,不得不与百姓代表进行谈判。   荣烺视线移至奏章最末,这是一封联名奏对。   这个河南巡抚不光是废物,简直连半点担当都没有。   荣烺将奏章递给方御史。   待看过一遍,郑太后问,“都说说吧,要如何处置?”   颜相看向三司主官,“上一封河南府是奏章,是三司应对的。今日之事,也因赵家案而起,三司可有应对之法。”   方御史道,“既然是河南巡抚、按察使、知府的共同判断,也是百姓的强烈要求,赵家案要处置,也不能让百姓没了活路,流离失所。只要百姓提供投田证据,官府会以百姓的意愿为先。”   程御史道,“如果没有投田的证据,提供租赁契约,买卖不破租赁。田产依旧如契约所言,继续租给百姓。”   李尚书道,“当时河南有挤兑之事,派一队帝都兵马过去相助就好了。亡羊补牢吧,臣看河南不大安稳,娘娘、陛下,不若着兵马过去帮助河南维系治安。”   秦寺卿以三司之一的身份参加御前会议,他从政经验不及前面三位大佬,也有外任官经验,说,“只要百姓得到田地,此围应立刻能解。”   李尚书道,“但依律,这些投田百姓,亦有罪责在身。赵家案尚未处置,先答应他们的条件,以后类似案情,难道都依此例而判么?”   程御史道,“有投田证据,按例也要退回田地,再行处置,或罚金或罚役,盗税千两以上方会判刑。没投田证据,田产即便归属有变动,也要以先时签的租赁契约为先。这并无违背律令之处。”   李尚书问,“谁去主持此事?”   方御史上禀,“河南巡抚有失机变,先是挤兑,后又遭围困,臣请陛下着副都御史韩澄为钦使,全权料理此事。”   李尚书说,“刑部侍郎亦可一同赶赴河南,协理此事。”   不论副都御史还是刑部侍郎,官都比大理寺卿要高。秦寺卿简直无语,干脆不参与御史台刑部之争,直接说,“大理寺人手紧张,只能负责帝都这边的案件。”   颜相几人也赞成派钦使赴河南之事,河南巡抚是真无能,再叫他干下去,还不知会弄出什么事。   只是,是由御史台副都御史为钦使,还是刑部侍郎为钦使,内阁亦有争议。   齐尚书说,“按察使不就隶属都察院么?你们都察院倒是谦虚,说河南巡抚是废物,我看河南按察使也没哪儿比巡抚强,哼,他们不联名上折子么。半斤八两。还不如让刑部去,更叫人放心。”   史太傅就事论事,“赵家案是程御史揭开的,自然是御史台最熟悉情况,按察使虽有疏漏,派个没疏漏的去就行了。”   明显史太傅更倾向御史台。   吏部徐尚书道,“不只是巡抚、按察使,河南将军领兵是做什么吃的?百姓围堵巡抚府前,河南将军难道一丝不闻?最终酿出此事,非一人一官之无能。”   兵部黎尚书道,“帝都派哪支兵马过去。军衔最好高些,起码得压得住河南将军。”   颜相道,“着禁卫吧。禁卫久在帝都,与河南当地关连不大。且禁卫兵强马壮,出行方便。三千禁卫足够。”   禁卫军这个提议,没人反对。   荣晟帝与母亲商议钦使人选,郑太后看向长孙,“阿绵,你以为谁更合适?”   荣绵一直在听大家的讨论,闻言答道,“孙儿认为不论副都御史还是刑部侍郎,都是处理案子经验丰富的人。孙儿更担心的是,帝都官员到地方办案,必然要得到地方官的援助。刚刚听几位大人讨论,孙儿有些不放心巡抚、按察使他们。”   颜相温声解释,“大殿下,这就是要派禁军协助钦使的原因。”   荣绵忧心忡忡,“河南官员应该很担心朝廷对他们的处置吧。他们定然非常不安,我觉着应该派一位擅安抚的钦使过去。”   荣烺一边眉毛微微吊起。   如赵家这样的大案必然会牵连到地方官,赵家案结束时,不知有多少河南官员落马问罪。这是必然的。   面对这样的局面,要如何应对?   皇家要如何应对大范围的官员失职?如何选派出合适的官员处理此事?   审案有三司,重要选官必需皇家自己来。   荣烺抿了抿唇角,就听齐尚书道,“我记得刑部左侍郎是位性情温厚的官员。”   “至于御史台,不是臣率直,天下皆知御史台鬼神辟易的个性。他们查案是一把好手,不见得适于安抚百姓。”齐尚书似笑非笑的瞥了方程两位都御史一眼。   这话得到史太傅的赞同。   郑太后并未急着下决定,“阿烺,你认为当选什么样的人为钦使。”   齐尚书自信满满看向荣烺,荣烺没想到自己与齐师傅意见相佐会在是万寿宫正殿内阁议事之时,还当这么多人面前。荣烺当然知道怎么回答齐师傅会高兴,可她不能违逆自己的判断,她认为自己的判断是准确的。   心上涌起一丝歉疚,荣烺道,“找一位与程御史气质相仿的官员。去告诉河南府上下,失职失责让他们将功补过,谁要现在还打主意扯朝廷后腿,试图蒙蔽圣听,朝廷绝不宽恕!吏部立刻调派新巡使新按察使新将军人选!堂堂巡抚衙门被人围堵三天两夜,他们难道还想全身而退吗?”   荣烺的举荐人选一出,内阁都人人震惊。   谁都知道公主与齐尚书的关系有多好,听说过年过节,齐尚书得到的公主赏赐是史太傅的三倍不止。   而且,一年四季,公主连成衣都会赐给齐尚书。   今日齐尚书拿的折扇,据说扇面就是公主画的。   没想到公主竟然否认齐尚书的意见,径自推选御史台。   即便御史台本身也不掩惊愕。   御史台因监察百官之故,各衙门当然都不敢轻易得罪他们,但这也意味着,御史台在朝中是盟友最少的。   齐尚书脸上的温度一点一点消失,他眨了下眼,仿佛才从这一寸寸的寒意中清醒来。他捏了捏扇柄,像是在叹息的问,“殿下这样信任御史台,真令人意外。”   “我认为御史台更合适。”   “如果御史台真似殿下所信赖那般,那么,在河南发生挤兑事件时就应该有所警醒。”齐尚书道,“我认为是御史台的失策导致这次巡抚衙门被围困的事件。”   齐尚书竖起扇骨撑着下巴,质问程蔷,“程御史能揭开赵家的案子,那么你对河南的情况一定很清楚。你对河南巡抚、按察使应该有准确的判断,即便你已经上了对他们的弹章,但在没有明确的证据前,朝廷不能罢免他们。可是,河南挤兑事件时,你为什么没有更进一步的作为。你只是把几个商人派去河南处理此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程蔷道,“因为我需要判断河南的兵将到底被侵蚀到何等地步。”   “这是我在巡视各地时发现的状况,州府兵马与当地牵涉过深,利害之间,似乎害处更大。”程蔷道,“彼时朝廷没有撤换河南高级官员的意思,我纵是提议派禁卫援助河南,只怕也起不到太大作用。”   齐尚书声音中带着无比的讽刺,“那现是可以起到作用了么?换掉巡抚、按察使、将军,右都御史与三千禁卫就能平息河南府的事件么?”   程蔷冷冷道,“我以项上人头作保!”   “程右都真是自信的可以,你的人头还没这样高的价值!”齐尚书转向荣烺,“殿下举荐御史台副都御史为钦使,如果副都御史没将差使办好,您会负什么样的责任呢?”   荣烺想,齐师傅真是睚眦必报,全不讲情面。   烺也想不出她要如何承担,她又不是官员,难道还能降职?罚俸也不现实,这种场合说出来像是玩笑。   齐尚书看出荣烺窘境,追问,“公主想如何承担?难道公主不想承担?”   荣晟帝拦道,“齐卿,公主年纪尚小,不必承担此事。”   “即便古之贤君,为政不当,也要下罪己诏。臣从未见哪本书上写年纪小就不必承担责任的道理。”齐尚书寸步不让,“若陛下以公主年少为借口替公主推卸责任,那么,臣就要以公主年少为由请公主退出议事殿!”   荣烺脸色一沉,“那齐尚书你说要怎么办?不如我把脑袋寄你这里!”   “那也不必。不如这样,若御史台有失,请公主从此退出政务。臣看公主举荐人的眼神委实欠佳!”   “是吗?那下回我举荐一下齐尚书。”   “您可真是乐观开朗又自信,还下回?”齐尚书嗤笑。意思明显,这回你都过不了关!   荣烺直接给齐尚书笑火了,她怒道,“乐观开朗又自信怎么了!总好过你阴阳怪气!”   “殿下真是误会了。臣明明只是对您的能力不信任。”齐尚书振色道,“臣身为内阁辅臣,出于朝臣责任对公主提出质疑而已。便是臣提出的意见被君上采纳,臣一样会有保举之责。这是朝廷通行的道理。公主能有担责的认知,对我们做出承诺,您才有在内阁面前举荐的权利。”   “不然,纵在太后娘娘与陛下面前,臣身为阁臣之一,也绝不承认由公主提议的人选。”   荣烺:忽然又觉着齐师傅是好人了怎么回事?   荣烺心有所感,她郑重接受齐尚书的提议。望下殿下的阁臣们,她承诺,“这是经过认真思考后做出的举荐。这里面,并没有私心。我认为御史台比刑部更适合做为朝廷钦使,主理此事。”   “当我举荐某位官员时,我会用我的身份成为这位臣子的盾牌与盔甲,所以,让他专心差使,不必有任何后顾之忧,因为第一责任都由我直接承担。如果证明我的举荐有失,从此,我会退出内阁政事,这是我的承诺。”   荣烺望向方程二人,“我信任我的举荐,我信任御史台的能力。”   内阁:还以为师徒翻脸了,MD,齐康这个混账,你干脆敲锣打鼓让公主进入到内阁议事中来好了!   连初回帝都的程蔷都深深望了齐尚书一眼,倒是听闻齐康与公主师生情深,还真是保驾护航滴水不漏。   其实,即便没有公主支持,程蔷也有把握拿到这个差使。   但是,公主对御史台表现出的信任的确不令御史台讨厌。   哪怕这是来自公主的信任。   御史台必需对公主的信任回以忠诚,方御史上前行礼,“御史台必不会辜负公主殿下的信任。”   颜相道,“似乎不能不用公主举荐的人选了。”   齐尚书道,“说的真是不情不愿。颜相还有更好人选?”   “不。御史台足够用了。”颜相温和的声音继续主持着内阁会议,“大家说一下禁卫将领的人选吧。” 第293章 灯灭之九六   殿下 正文第二九三章   因为有先前的郑重承诺,荣烺顺其自然的参与到禁卫将领人选的问题上。   禁卫军不乏人才出众的将领,虽然用不到大将军出动,但四支禁卫的大将军都是有切实战功的将领。   选一位副将即可。   兵部尚书可以举荐。   荣绵更倾向稳重的将领,以稳为先。   荣烺说,“我有三个人选。朱雀卫的闻峻宁,羽林卫的小楚将军,还有北禁卫的郑衡。”   兵部黎尚书身为军队中最高级别的文官,对禁卫中的这三人都有所了解,黎尚书不解,“这三人性情各不相同,殿下是基于何种判断选的他们呢?”   荣烺说,“因为我对他们最熟。”   黎尚书道,“殿下,咱们这不是选熟人,是选带兵的禁卫将领。”   “我知道,听我说。”荣烺有自己的分析,“闻峻宁性情稳重,我认为什么样的差使交给他,他都能认真用心的完成。他是一个既能独自为将,又很擅长配合的将领。皇兄你也赞过他练兵出众,是不是?”   荣绵的军务经验比荣烺丰富太多,对禁卫将领也熟悉,点头,“闻将军的确是可造之材。”   “小楚将军出身名门,对待差使一丝不苟,可靠周全。郑衡武勋家族出身,北禁卫是兵卒素质最差、最油滑、最难整合的一群人。朱雀卫、羽林卫强悍似钢刀,杀敌很好用。北禁卫像是柔韧的绳索,没什么形状,也贵在柔软无形,用得好可以捆住对手的手脚。”   荣烺的好处在于,她对自己所选择的人或事会有清晰的说明。而且,她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自信气质。   哪怕歪理也能说的坦荡自如,振振有辞。   齐尚书轻轻捏着扇柄,文官对军务的涉入一般都比较浅。最后还是由兵部黎尚书推荐了闻峻宁这个人选。   大家都没意见。   内阁议事结束。   荣烺与齐尚书交换个眼色,齐尚书与诸人出了万寿宫正殿,他未一同离开,而是直接去了荣烺的院子。   程御史瞥一眼,奇怪,“齐尚书去哪儿了?”   方御史道,“那是公主院子的方向。他们或是有话说。”   程御史哼笑一声,“要不是河南这事儿是急件,我得怀疑他俩提前串通好的。”   方御史,“串通不大可能。齐尚书一见自己意见竟与女弟子不一样,立刻转变策略拱卫女弟子的提议。要说机敏决断,齐尚书也是当世前三了。”   “对这混账东西,你说这么好听做什么。”程御史不满的抱怨方御史,连骂三声,“混账混账混账!”故意给他添堵的混账!   方御史,“你这也有点没风度。”   “还好吧。我是替你骂的。”   方御史,“谢谢你替我,以后不用替了。”   荣烺也回自己院儿跟齐师傅讨论第一次参加内阁议事的事。宫人端来茶点,荣烺笑,“我还以为齐师傅你真生气了呢。”   “生气倒不至于。不过我也没想到你竟然意见跟我不一样。”齐尚书惬意的品鉴着荣烺的好茶。S   “因为我真的觉得御史台比刑部更适合。整个案情也是御史台更了解,倒是齐师傅,你怎么会推荐刑部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程蔷关系很差,当然要推荐刑部了。”齐尚书爽快的说。   荣烺一本正经的纠正师傅,“以后不能这样,得放下私怨,以国事为重。”   齐尚书懒懒地吃着点头,“我又不是圣人。再说,刑部一样干得了这点事。你别瞧李尚书那小鼻子小眼的样儿,他可是人称第一抢功尚书。”   “哈哈哈,这叫什么称号。”   “就是说凡事有功劳都是他的,有责任都是下属的。”   “那他怎么做到尚书的?”   “因为他用人有一手啊。要是没有能立功的手下,他也没处抢功去。”齐尚书道,“他是个为官高手。若有机会见到刑部两位侍郎你就知道了,那俩人,都是一心一意为政务的干将。”   说一回李尚书的闲话,齐尚书不解的问荣烺,“你不很讨厌程蔷么?你怎么这么大公无私啊。”   “当然得以国事为重了。”荣烺正色。   齐尚书靠着椅背,望向荣烺的目光中有一种空灵的澄澈,这几乎是不会出现在顶级官员身上的眼神。   “你也应该能感受到参与政务的难度了。”   “还好吧。”荣烺没觉着很难,“就是举荐人得负有责任吧。”   齐尚书叹为观止,“你是象房的大象么,怎么这样迟钝?刚不挺伶俐的,那几句负责的话也说的不错。”   “我是看你想让我那么说,我就说了啊。也安安他们的心。”实际荣烺觉着说不说也没什么事。   荣烺补充一句,“而且大象也不迟钝,大象还挺聪明的。”   齐尚书道,“承诺并不是假的。如果御史台办砸了,公主就要退出政务,您明白这事的严重性吗?”   荣烺“哦”了一声,“以前我没参与过议事,但我想说还是能说,直接跟祖母和父皇、皇兄说就行了啊。”   “那如果太后、陛下、大殿下都希望您不要再谈论关于政务的事呢?”齐尚书问,“希望您以后关注琴棋书画、德容言功呢?”   荣烺愣住了,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荣烺说,“可朝廷就是我家,我难道不能过问自己家的事?”   齐尚书想,皇家人这想法跟咱们正常人是不一样。   尤其荣烺这种自幼要啥有啥的公主,她完全不认为议政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就这爱巴巴的个性,估计她早在太后耳边不知嘀咕过多少与政务相关的事呢。   齐尚书指个皇家前辈给她举例,“顺柔长公主就没有参与政务的权力。在太后娘娘辅政前,太.祖皇帝立在凤仪门的训诫碑上清楚写着,后宫不可干政。”   “所以祖母才叫人清走了那块愚蠢的碑石。”荣烺说。   齐尚书见她没有谈论顺柔长公主之事,知道她的心尚在迷雾中徘徊,或者认为自己不会遭受顺柔长公主的命运。   齐尚书道,“殿下,您今天表现的非常好。可能您还不明白今天的重要性,我希望您永远不会有明白的那一天。但我对此基本不抱希望,太后娘娘不会永远庇护您。在太后娘娘尚能为您遮挡风雨的时候,我为您埋下一小块地基,这是属于您的基石。”   “我希望您永远不必经风雨,但当风雨来临之际,也不要慌乱绝望。要记住今日,当您完全明白今日之重,我相信您一定能建造起属于您自己的宫殿。”   “那是可以为许多人遮挡风雨的地方。” 第294章 灯灭之九七   殿下 正文第二九四章   齐尚书欠身离开后。   荣烺歪头思量一会儿,觉着齐师傅有些悲观。不过,齐师傅一直对她很好,应该是对她寄予厚望的期待吧。   荣烺也希望能帮助更多人,为更多人遮风挡雨。   仲夏的夜有些热,星光从透出花窗映入室内,荣烺在床帐中早早睡下。   夜空中那颗荧荧似火的星辰侵入心宿,钦天监的司星官手中的笔什么时候掉在地上都未察觉。他面色惨白,浑身颤栗不止,恐惧如同无处不在的夜色将他吞没。   风从半敞的窗子侵入,拂动案前卷宗。程蔷轻轻用手压住飞卷的卷宗,不经意间抬头,看到那凶恶的星相。   他愣了片刻,自星空收回视线,在副都御史的任命书上慎重的加上了一个名字,夏洺。   而后,程蔷推门而出,漫步至中庭。   在那极恶星相旁边,一颗美丽洁白的新星吸引了程蔷的注意,那真是一颗无比美丽的星辰,纯白色的光芒即便在这满天星空中都毫不逊色。   即便对星相无所谓的程蔷,在看到这颗新星时,心头亦不禁泛出一丝喜爱。   第二日,钦天监奉上荧惑守心的奏章。   朝廷多有震动。   荣晟帝令帝都寺观举行祈福仪式,自己也打算去祭陵。荣烺在史书上也读到这种天相,荧惑星代表战争、离乱、瘟疫,以及帝王治世有失。这是最凶恶最不吉的天相。   连麟趾宫的母妃都絮絮叨叨的每天多给菩萨上两柱香。   徐妃私下问荣烺,“阿锦和阿洋定的八月末的日子,还照旧办亲事么?”   荣烺奇怪,“为什么不办啊?八月正好不冷不热,最适合办喜事了。”   “怎么这还想不通了?荧惑守心是极恶的天相,天相瞧着可不大好。”徐妃说,“你阿珍姐原也定的今年成亲,看这天相,两家把亲事推迟了。”   荣烺不大信这个,她觉着天相都在这儿了,也没办法竖根杆子把荧惑星拨走,也只能随它在天上呆着了。   爱哪儿哪儿呗。   大家在人世,也管不到天上去,不有那句老话,尽人事,听天命么。   就这么着呗。   荣烺说,“圣人都说,敬鬼神而远之。父皇治国尽心竭力,上天有眼,绝不会降下灾厄的。母妃你别啥都信,要哪天弄个不吃饭星相出来,大家难道还都不吃饭了啊。那不饿死了。”   “从没听说有不吃饭星相的。”   “母妃你就安心过日子吧。没事儿的。”   徐妃咂巴下嘴,“反正我是觉着兆头不大好。”   “那你也不用怕。首先有父皇、皇祖母、母后、皇兄和我,您且得往后排哪。就是有灾厄,也是我们先倒霉。”   “别浑说。嘴上怎么没个把门的,给我说点吉利话!”   荣烺根本没管星相,她依旧去御史台学习,荣绵因要准备与父亲祭陵祭祖的事,不得不耽搁两日。闻峻宁到万寿宫给荣烺请安,因荣烺在御史台,就错过了。   不过,荣烺也不是每天去御史台。   看卷宗看的,人生都灰暗了。   郑锦与姜洋的婚期近了,除了宫中按例的赏赐,荣烺还自己准备了很多礼物送给他们。   光郑锦添妆礼那日,荣烺就送了三车东西。   比任何一位亲戚添妆的都多。   郑家对公主殿下的豪阔既欢喜又无奈。郑夫人都想让闺女劝劝公主,“咱们自是亲近,可公主身边的亲戚伴读不只你一人,这样厚待于你,以后对别的伴读或是亲戚成亲,殿下要如何赏赐呢。”   “人跟人的情分又不一样,也不可能都一碗水端平的。”郑锦说,“公主就是这样,对喜欢的人特别好。现在跟公主说这些,就扫兴了。待公主生辰,我给公主备份厚礼就行了。”   郑夫人想,孩子们有自己的情分,女儿的判断自然更准确。她一笑,“也好。”   郑锦是国公府嫡长女,嫁的是大长公主家的嫡长孙。她又在宫里养过几年,这门亲事自然煊赫热闹。   荣烺在大长公主进宫时还说,“阿洋哥成天喜气洋洋的。”   大长公主笑,“成亲的喜事,还能不喜气洋洋。待哪个有福气的小子做了咱们阿烺的驸马,那更喜气。”   大长公主因在嘉平关多年,说话较豪放。   荣烺性格爽郎,全不害羞,她说,“这不用说,肯定得上辈子做了大善事的人才有这样的幸运。”   大长公主拍腿大笑,“可不是么。”   郑太后哭笑不得,“阿烺,哪儿有自己这样说的。”   “我就是不这样说,也是事实啊。祖母,我可是公主,难道随便什么人都能尚主么?得是国朝一等一的才俊才行。”荣烺特自信。   大长公主促狭问她,“阿烺想要个什么样的驸马?”   “简单。才貌、文武、品行,五样俱全就行。”   “唉哟,这么快就说出标准了,你这早自己想过吧?”姜颖笑眯眯的问。   “是啊。我看阿颖姐她们不是定亲就是成亲的,我就悄眯眯的想了一下。”荣烺那种坦率又光明的态度很有些傻乎乎的率真可爱。   大长公主揽她在怀里,“那姑祖母帮你留意,看哪家可有这样的好少年。”   “好啊。那姑祖母你多串串门子,挑几个给我备选。”   郑太后笑,“嘉平你别逗她了。”   “这怎么是逗呢。民间选女婿也得提前好几年相看,何况咱们皇家?”大长公主颇喜荣烺坦荡大方的性情,皇家公主么,就得大大方方的,别谈论个把男人就扭捏的跟什么似的。   荣烺还跟大长公主说,“姑祖母,要是有姑祖父那般气质的,也介绍给我认识。”   姜颖掩唇笑弯了眼。   大长公主夸荣烺,“果然好眼光。”   与郑太后道,“不愁咱阿烺找不到个好驸马。”   荣烺还特愿意为旁人操心,“姑祖母,你有空问问顺柔姑妈,要是她改了主意,想新选驸马。我的事儿就先撂撂,先给顺柔姑妈挑。”   大长公主也正是愿意为晚辈操心的年纪,当即应下,“成。明儿我顺带问问顺柔。”   大长公主道,“顺柔跟我说呢,今年有几个宗族子弟参加秀才试,也没中一个。”   荣烺说,“我记得宗学是换了先生的。是先生教的不好,还是学生积累不够呢?”   “顺柔邀我明儿一道去宗学听课,还叫了郢王,阿烺你要不要一起去?”大长公主进宫就是想问荣烺一声。   “姑祖母你们先去吧,我明天得去御史台。”   “行,我们先去听两天课。宗室这么些人,也不能一个人才都没有。”   荣烺装模作样,“我看郢王平时事务不少,这些细枝末节他就顾不上,姑祖母你跟姑妈要是发现哪里有欠缺,只管提出来,咱们给补足了,对宗室子弟有好处。”   大长公主笑的默契,“是啊。”   郑太后不理会她们这些心眼儿。   大长公主告退,荣烺特意送到万寿宫门口,剩下的就让阿颖姐送了。   姜颖其实有些心事,只是室外不是谈论的地方。大长公主迎着宫中傍晚的暖风,“大多数人认为对的,不一定就是对的。问问自己的心,心之所畅,才是对的。”   姜颖一愣,轻轻舒了口气。   她嫁给大皇子大半年了,徐母妃悄悄问过她是否有孕的事,皇祖母、祖母、母后倒是一次没提过。姜颖新婚,又是皇子妃的位子,也想能有孕诞下子嗣。   可这事也不是人力能强求的。   御史诊脉时她问过,她身体并没问题。荣绵也身康体健,没孩子大约是天意。   徐母妃透出一些遴选宫人的意思,姜颖倒不是嫉妒,可八月丁璎就进宫了。这时候选宫人服侍大殿下,倒显着跟丁璎抢时间似的。   姜颖出身尊贵,堂堂皇子正妃,还没到要用孩子傍身的地步。   她就一辈子不生孩子,正妃依旧是正妃,本朝从未听闻有正室因无子而遭废弃的。   姜颖只是有些迷茫,怎样在这九重宫闱中度过一生呢?   寻常人家的寻常事,在宫中都会被无限放大。   在这至高权位之地,要如何自处呢?   仅是活着,是不够的。   姜颖的出身让她所求更多,她还要活的好,活的有尊严。   可即便如姜颖,也不能事事如愿。   那么,要如何取舍?   大长公主不会让孙女陷入宅斗之争,在侧妃进宫前弄俩宫女服侍皇长子,最好在侧妃前生下庶皇孙,然后给宫人一个庶妃的名份,将庶皇孙当做备选养育。   一个不保险,最好生俩。   彼此有个竞争,以后争相讨好嫡母。   最后再用制衡之策,保他个权势赫赫、富贵万年。   这样标准的宫斗模式,即便取得胜利,人生也已消磨大半。   大长公主见过这样的人生。   也从不认可这样的人生。   孙女已经成年嫁人,她不会干涉孙女的选择,但由衷希望能见到更有朝气,更矜高,也更富有尊严的选择。 第295章 灯灭之九八   殿下 正文第二九五章   丁璎进宫的日子也定在八月。   姜颖提前令宫人布置给丁璎居住的院子,荣烺闲时还请荣烺过去瞧了瞧,荣烺觉着布置的挺好。   哎,皇兄以后会有更多的妃子吧,像父皇那样。   皇室的男人都有很多妃妾,荣烺从出生的那天就是看着凤仪宫的嫡母带着后宫妃嫔来万寿宫请安长大的。   没有人比荣烺更习惯这样的配置。   烺依旧认为,这不是最高级的婚姻方式。   她更喜欢书上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一生只对一人,这样的婚姻才更极致。   如果说世上还有用权势也不一定能得到的东西,情分就是其中一种。   至于那种帝王需要广纳妃妾加深与臣子的联系,这更是鬼话,史上好几位无妃妾的明君,也没见谁的江山就不稳了。   荣烺摇摇头。   时光有条不紊走过,荣绵去礼部看今科秋闱的准备情况,荣烺在御史台大开眼界。因为赵家有确凿犯罪证据的人犯押解到帝都,荣烺才知道一个有势力的家族能在地方上为所欲为到何等地步。   赵家案之所以引起程御史的注意,是缘于另一桩小案。   开封府有民妇状告赵氏族人故意射杀自己的丈夫,这件案子巡抚衙门判的是误杀,民妇不服,告到按察使衙门,这案子按察使有些为难,正赶上程御史巡视河南,按察使干脆请程御史做主。   巡抚府当然也不是胡乱判案。   这案情是这样,被杀男子砍了赵家祖坟的树,赵氏子一见祖坟树被砍,怒极攻心,愤而射杀该男子。   可这民妇自陈并非如此,赵家想收她家的地,她家不愿意卖。赵家势大,屡屡欺凌。丈夫是接到赵家邀请出门的,结果,半日后就死在了赵家坟地里。赵家还要她家赔祖坟的树钱,如今已将她家田产房屋罢占了去。她走投无路,装作乞丐逃到州府,告到巡抚衙门。巡抚衙门审理后,抓拿了杀人的赵氏子,也判定赵氏子是射杀了人。   但巡抚衙门认为,这也怒极之下,失了理性,才暴而杀人。   遂判了误杀。   赵家也愿意赔这民妇一笔银子,田产房舍悉数归还。   世上也并非所有人都能拿钱安抚,这民妇一分银子都不要,就是往上告。按察使亲自使人去赵家坟地瞧了,的确树是被砍了一棵,也有赵家守坟人为证。   不过,这证人是赵家下人,可信度比较低。   但民妇这边儿也拿不出有利证据,证明赵氏子是故意射杀她丈夫。   这案子对程御史简直不值一提,程御史都没亲自出马,着夏御史去查的。没三天就查出真相,能干出这种事的人,既蠢且坏,手底下也没高智商,使老练司狱官一审,便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了。   而干出这种杀人夺产之事的,非赵家嫡脉,只一微末旁支,便有如此气焰。   这实在勾起程御史的兴致来。   虽则此案结案后,赵家嫡脉表现出无比的顺从,留在开封府的嫡系主理人亲自到民妇家赔礼致歉,送上大笔赔偿,亲自从祖业中拨出田产用于该男子父母妻儿扶养之用。而且,对旁支杀人犯没有一丝优容求情,甚至将其逐出家谱,三九寒冬一样的冷酷。   然后这位主理人亲自到州府赔罪,自陈管理族人有失,并捐了一大笔银子供州府修桥铺路、济危扶困。   种种作为表现出一个优秀乡绅大族的优良品质,毕竟犯事的是旁支,出面安抚的是嫡系。   赵家付出的代价足以抚平州府的愠怒,却引起程御史更深的疑惑。   程御史是帝都高官,他是御史台排名第二的高官,对六部大员的出身都略有些了解。这要是世族出身的颜相家、世代为宦的李尚书家,老家有这样的气派不足为奇,这两家都出名的底蕴深厚。   可户部赵尚书你寒门出身,虽说当年联姻显宦,人家显宦是把闺女嫁你,又不是把家产送你。   虽说出人头地、光宗耀祖是人世常态,可你家这气派也大了点。   程御史一查户簿土地,你们老赵家不得了,百万亩良田,你家是真敢屯。   所以,赵家案情复杂不只出在隐田上,如赵氏子这样杀人夺产的案子,难道就此一桩?还是发现的仅此一桩?   荣烺想,我一直觉着赵尚书可恶,无非就是他轻视于我。当然,赵家太太也为人贪婪,烺也完全不能想像有人竟能为几百亩地去杀人!   要说赵氏族人不是仗着赵尚书的势,三十年前赵家只是寻常农户时,怎么不见他家族人夺地杀人呢!   你要为几万亩、十几万亩地杀人,这起码也是一笔大财。   为几百亩地就杀人。   平时得无法无天到何等地步!   荣烺重重叹息。   她这一上午,不是板着个小脸,就是唉声叹气,叹的李尚书都不好了。李尚书不得不问,“公主殿下是有什么愁事?”   荣烺敲敲案宗,“我在看赵家的案子,越看越生气,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为几百亩地就敢杀人的人?”   李尚书微微笑着,“殿下还年少,别说几百亩地,为一两亩地杀人的都有。”   荣烺瞪大眼睛。   李尚书熟谙人情,“殿下是公主,几百亩地您自然不放在眼里。可在普通农家,一家人可能也只十几亩地。若兄弟多的,各家分三亩祖产,地有薄厚,便会发生纠纷。因为那三五亩地是他们赖以过活的全部了,那是比性命都重要的财富。”   荣烺一想,也是这个理。   她转而道,“李尚书,我听说你家特有钱。”   李尚书吓一跳,连连摆手谦逊,“没有没有。”   “又不找你借钱,看你这样儿。难道你家也有赵家的事?”   “殿下您可别胡说。我家那是真真正正的祖产。”李尚书极力解释,“都是祖上一点点置办下的。”   “这很好啊。光明正大的家财。我是想问问你,你家是怎么约束族人的?”   李尚书道,“我家族人基本都家境不错,又不愁吃喝,干嘛去抢?再说,老家有族长大哥管束,不必我担忧的。”   荣烺好奇,“李尚书你还有兄长啊,你在家排行第几。”   “老二。”程御史突然发声。   “程御史你还挺了解李尚书的。”荣烺道。   李尚书则警觉的看向程御史,这小子不会背地里查过他吧?   程御史将批好的卷宗交由令史递到李尚书案上,“做父母器重长子,宠爱幼子,一般居中的老二就格外会作妖抢东西。”   李尚书怒,“姓程的,我可没惹你!”   “你惹不惹我都是事实啊。”程御史皱眉,“难道你不是排行属二。”   李尚书更怒,他就是排行老二啊!可他一向人见人夸人品端厚、慧眼识珠,哪里有作那啥妖抢啥东西啊!他们李家有的是钱,还用抢么!   程御史与公主道,“李尚书的兄长李家族长当真是一位端方君子,与李大人全然不同的两个人。”   李尚书一面为兄长自豪,一面又被程御史气炸,他抓着方御史问,“你到底管不管姓程的这张臭嘴,你到底管不管!”   稳重的方御史诚心诚意的建议他俩,“要不你俩出去打一架。”   荣烺立刻来了精神,“我出二十两押程御史赢。”   李尚书气呼呼的一拂袖子,翻开卷宗,“这什么烂主意!我乃官场前辈,打赢了也得说我欺负后辈。”   “何况你赢不了的。”程御史添一句注释。   李尚书翻开卷宗,一目十行看过,提笔批写,一面感慨,“我看那荧惑星就在你们御史台上方。我说程御史你前脚回帝都,后脚荧惑星就来了。说不得这灾星就应程御史您这积德的臭嘴上。”   程御史说,“要是这样,明儿我去刑部办公,晚上到你家睡觉,争取跟您不离不弃。”   李尚书论口才不大行,他算了算日子,“河南那边有投田证据的还好说,无非罚银子补齐税赋归还田地,没证据的只能按租赁契约走,地先让百姓种着。最后要怎么处置?”   方御史怜悯百姓,“那些与赵家无干的田地,又没证据的,悉罚没官中,成为官田。官田无人能动,与百姓重新签契,前事既往不咎,从此按税银拟长契。只是跟陛下约好,百姓交的租金悉充当税银便可。”   李尚书道,“这样陛下就吃亏了。”官田是公田的一种,属于皇室,皇室田地按律不必交税。公田的租金按例要归于内库的。税赋才是归于户部。   方御史,“陛下圣明贤君,必不会在意。何况,这原就是税金换个名儿而已。”   程御史眼皮一抬,对荣烺道,“我们晚上都要忙到三更,就托殿下回宫时跟陛下太后提一提。”   荣烺知道官田就是皇家的土地,皇家的土地庄园是不纳税赋的。程御史几人一通商议,也就是土地罚没给皇家,但税赋照样收,不能少了朝廷的。   荣烺素来大公无私,未多考虑,她一口应下,“行啊,没问题。明儿我就给你们准信儿。”   秦寺卿露出万分钦佩的神色,素来反对荣烺议政的李尚书都立即赞道,“殿下真是帮我们不少忙。”   方御史亦道,“殿下知书识礼。”   一向嘴巴最坏的程御史也看荣烺一眼,微微颌首。   荣烺提出疑问,“可这样一来。那些有投田证据的人家,也不会取回田地了。因为这样还得交税银罚金。那些按租契的,也就是将税银恢复从前,还不用补罚金。”   程御史道,“官田是官家的,不能买卖。私田是可随意买卖的。”   荣烺立刻明白了。那些有证据交罚金取回田地的,取回的是田地的所有权。那些没证据要另签长契的,虽不必补回那些税银罚金,也可以长久种田,田租也不过比照税赋,并不高,却从此失去田地所有权,从此只能做官田的佃户了。   方御史道,“这些田地虽属官田,无需经河南内史司,依旧按原样发予百姓,随百姓侍弄,一切都如从前便好。每年地方税赋,他们这个就直接以租金充税金了。租金交与当地官府,也省得再多费内史司人力。”   “这法子好。”内史司是各州府专管公田的衙门,素来啰嗦,李尚书也认同方御史的提议。   李尚书看一眼从河南那边快马递回的数字,“除去这些,还能剩十几万亩。这些田地要怎么着,是归于官田还是归于皇庄?”   “不论归于何处,每年税赋可不能少。光赵家这一笔,这几十年窃了多少税赋。若再少这十几万亩,眼下瞅着不多,经年累月就是一笔巨款。”方御史道。   程御史问,“殿下有何高见?”   秦寺卿一脸期待的看向荣烺。   李尚书点点头,向荣烺介绍,“河南地处平原,土地肥沃,这十几万亩可都是上上等良田。内务司的上等庄子比都要逊色的。”   如果荣烺敢说全部收归皇庄所有,他就面禀陛下,以公主私心过甚为由让公主离开御史台。   大家就仿佛没听到李尚书话中之意,等待荣烺的回答。   荣烺也全然没感到李尚书的试探,她道,“这原也不是皇庄公田,如今既要罚没,税赋自然按例缴纳。依我说,这些田地依旧让百姓耕种,若有余力……”她想了想,说,“若有余力收成就用于河南府学,或者农田的灌溉建设。”   方御史都吃一惊,李尚书更是俩大眼珠子险没掉地上,原来公主殿下是真大公无私啊!   方御史轻咳一声掩饰内心激动,“是不错的提议,我们再议一议。”   李尚书给方御史个眼色,公主这么小,不一定明白这样一来十几万亩良田可就一分钱都到不了内务司了。咱们不提醒公主殿下一声,可不大好。   不想凭李尚书使眼色到眼抽筋,方御史就像个真正的瞎子一样,看都不看他一眼。   至于程御史,更是说一句,“这主意不赖。”然后就继续办公了。   李尚书气的,合着就我一个坏人!   难道十几万亩就一点不分内务司!   看公主殿下那满脸天真无邪的赤诚,出于试探心理的李尚书反是有些过意不去,觉着三司趁公主殿下不了解财务管理的情况下,诳骗了公主殿下!   尤其一脸若无其是的方程二人,你俩是真无耻啊! 第296章 灯灭之九九   殿下 正文第二九六章   别都觉着皇帝家就大方了,皇帝家也有抠门的时候。   荣烺早出晚归的到御史台忙活,心里也很重视御史台的政务,每天都跟祖母、父皇汇报进程。今日亦不例外,当荣烺说完两桩事务后。   荣晟帝先笑了,“这起子算盘珠子,这是担心咱们按常例免官田赋税。”   郑太后含笑看荣烺,“你倒挺大方。按例,罚没官田就是公家田产了。那些有名有姓的隐田不算,咱们不跟百姓争利。那十几万亩正当官田,你说分就给分了。”   荣烺说,“原本没这十几万亩,也没啥。我想着,就是从里面取些税赋,也是收缴到户部,用于百姓身上。剩下的就归地方,用在府学或者给百姓修修沟渠方便灌溉,也是好事啊。”   荣绵告诉妹妹,“阿烺,以前从无这样的成例。这回这样处置,下次难免就都效仿了。”   荣烺自小大方,她一摆手,无所谓,“没啥!天下都是咱家的,还差这点田地!要哪天真缺钱,直接就罚设成皇家私产不就成了!”   荣烺从没觉着钱是大事。   反正又不是用外处。   郑太后没想到荣烺净是个傻大方,想了想说,“明儿叫内务司来给你讲一讲这里头的道理。”   内务司专司皇家事务。   为皇家管理财产。   一切皇庄、店铺、草场、山地、奇珍、珠宝、各项采贡、收藏,都是内务司管理。   别看荣烺没觉事大,内务司一听就知公主殿下叫朝廷那起子朝臣给哄骗了。内务司张总管简直气死了,十几万亩不是什么大数目,可三司你们也忒不将咱们内务司放眼里了!   因公主殿下年少,就哄骗公主,直接户部地方分了十几万亩的田产好处,连一星肉汤都没给咱们内务司留!   简直欺人太甚!   荣烺每天去御史台学理政,张总管接下太后娘娘派的差使,一边整理账册准备为公主灌输一些皇家财政理念,另则还准备了N个朝臣做事刻薄的实例举证,打算告诉公主殿下,让公主殿下不要被骗。   结果,张总管尚未施展本领。   或者是那极恶的星相真的在预示什么,荣烺在睡梦中被惊醒,一向惊雷都吵不醒的睡眠被叩叩的叩门声惊醒。   接着寝殿的牛油大蜡被次第点燃,轻轻的咳嗽声中,荣烺看祖母已经披衣起身,接过林司仪奉上的药茶喝了两口。   林司仪禀道,“娘娘,内阁急奏,开封府地动,死伤无数!军马急件!今日齐尚书当值,在外侯旨。”   郑太后问,“知会皇帝了吗?”   “已经着于总管去请陛下了。”   郑太后道,“着当值禁卫请内阁诸臣,以及太医院院使,左右院判,进宫议事。”   近侍宫人上前服侍郑太后穿衣,荣烺也跟着爬了起来。郑太后道,“哪年都得经几场天灾,我都习惯了。你别担心,继续睡吧。”   荣烺散着头上坐床上,“我也睡不着了。”   “那也躺一躺。”郑太后摸摸孙女的脸颊,“做明君就得这样,急件就得急处理。为君者,可不光是明面儿的显赫,也得对政务负责任。”   荣烺不想让祖母担心自己,点点头就躺下了,“祖母你也别太担心,我看内阁几人还算能干,让他们多操心。”   郑太后给她把粘在脸颊的发丝捋到耳后,笑着应下,“行,知道了。”   颜相他们的府邸都离皇城不远,不过进宫也得要些时间。林司仪令宫人热了燕窝粥呈上,郑太后正用时,荣晟帝就过来了,也跟着吃了一盏。   待颜相他们到齐,就在寝殿下商议赈灾之事。   好在河南府官员不缺,又有新派去的右都御史以及朱雀卫的闻将军。奏章上也写的很清楚,开封府官员与禁卫军、河南将军在组织震后救援,但此次地动极厉害,城中房屋十有九塌,死伤无数。   原河南巡抚都在地动中遇难。   而且,震后暴雨连天,官员担心会引起瘟疫,求帝都府派出御医,发放药物,以及可以给百姓裹腹的粮食。   右都御史请求开放河南的常平仓,用以赈灾。   常平仓是朝廷平时用于储存粮食的仓库,就是调节粮价,赈济灾情所用。   颜相几人都是从政老手,当即应允开放河南常平仓。另外就是筹措药材,以及急速派往河南救援防疫的御医团队。   还有,要有一位敕使代表朝廷带着医药队过去。   方御史自荐,“臣去吧,若是灾情严重,臣就留下主持救灾事宜,若尚好,臣立刻回来,也不耽搁。”   郑太后道,“也好。皇帝说呢?”   荣晟帝道,“就方卿吧。”   方御史欠身行礼,“请娘娘陛下容臣先告退,准备出行之事。”   方御史要告退的时候,颜相上前行礼,“今星相不吉,河南震灾,皆因臣施政有亏,天降灾祸,请娘娘陛下允臣辞去官职,告慰上苍。”   方御史顿时止住脚步。   室中一片静寂,荣晟帝看向母亲。   因为是寂静深夜,一点声音都会被无限放大。荣烺在床上听到,立刻一骨碌坐起来,穿鞋下床,蹑手蹑脚走到寝殿门口。   林司仪不敢大声拦她,取了件外袍给她披上。   珠帘轻摇,看不清外殿情形。   荣烺似是听到许多人或重或轻或者小心翼翼的呼吸声,这里面或者也有她的声音。   她在史书上学到过,许多人认为天人感应,若天上有不吉星相,定是人间帝王重臣有重大过失,故而每当这时,宰相就要辞官,为此负责。   可这些事,荣烺一直觉着很荒谬。   夜空那颗极恶之星似是恶鬼的眼睛,散发着红炽的光芒,俯视着殿中一切。   郑太后不动声色,问荣晟帝,“皇帝你说呢?”   荣晟帝惴度着母亲的意思,温声安慰颜相,“颜相多虑了。天相不足为虑,眼下要务是河南灾情。待河南灾情一解,些许闲话自然散去,你不必放在心上。”   荣烺轻轻颌首,父皇果然贤明,岂能因天相便罢黜首辅。明君是绝不会这样做的。   祖母肯定也是这个意思。   荣烺笃定。   从珠帘的缝隙中,荣烺看到祖母从榻上起身,行步上前,亲自俯身扶起颜相。她看不到祖母的神色,只能看到祖母一贯笔直的脊背,以及祖母沉着淡定的声音。   “卿自出任首辅以来,一切施政都是由哀家首肯的,若有过失,也不是卿的过失,而是哀家的过失。若上苍降罪,首罪于我,无关于卿。”   郑太后的目光带着某种力量般缓缓拂过诸位阁臣,“你们若当差不当,我会依律惩处。但是,谁都不能因天相而罪重臣。皇家是臣子倚仗,不要畏惧天相,我为政二十五载,尽心竭力,从无懈怠!”   “我的臣子与我一样,为朝廷兢兢业业数十载,纵不敢表功,何来过失之说!”郑太后的声音似是落在地上的神谕,带着难以描述的强大的力量,“天若问我,我以此答天!”   此时此刻,纵有更支持荣晟帝的阁臣,也不禁对郑太后生出一股深深折服——   这个时候,的确需要太后娘娘稳定人心。 第297章 灯灭之一百   殿下 正文第二九七章   荣烺永远记住了祖母郑太后面对极恶天相时维护首辅的笔直身姿。   那是足以支撑起整个王朝的力量。   为了表达对祖母的崇拜,荣烺光夸祖母的气派就夸了不下一百遍,她感慨的说,“我以后也要像祖母这样,保护朝廷忠臣。”   郑太后无奈,“这都不用问就知道你偷听了。”   “自己家,哪儿能叫偷听呢。我要不是觉着衣服没穿整齐,我就光明正大到外间去听了。”荣烺趴祖母枕边儿,自言自语的咏叹着,“我祖母怎么这么厉害这么有气魄呢!祖母,你不知道,你那身姿别提多漂亮了!世上没有比祖母更英明的人了。”   郑太后笑,“为上者,自然要保持清醒。”   待荣烺的兴奋劲过去,祖孙俩又补了一觉。起床后,荣烺用过早膳,就跟祖母说,“祖母,河南突然发生这么大的地动,今年我生辰就不大肆庆贺了。把宴会取消,咱们自家人一起吃顿长寿面就行了。”   郑太后颌首,“是咱家公主的气派。”   然后,荣烺又道,“我去瞧瞧方御史那边儿准备如何了,有太医院的太医又有工部的工匠,还有护送的禁卫,我看他们整理好没?”   郑太后便让荣烺去了。   出门时,荣烺见颜姑娘颇有忧色,便让颜姑娘与自己同车,问她,“阿颜,你怎么了?”   颜姑娘与荣烺自幼一道长大,并不瞒荣烺,“前些天星象就不大好,又出了河南地动的事,读书时就有读到过,天人合一,我父亲是首辅,该上请罪折子了。”   “这个啊。今儿早上颜相就要请辞首辅之位,被祖母父皇拦下了。”荣烺道,“你放心吧!祖母说了绝不会因天相而罪重臣!你知道的,我从不信这些!祖母也不信!父皇也不信!”   颜姑娘吁口气,“殿下,咱们要不要也去寺观祈福,祈求国泰民安。”   “前些天父皇、皇兄刚去过,咱们再去,显得太频繁了。”荣烺捏捏颜姑娘的手,“放心吧。肯定会没事的。咱们觉着这事儿大,可像祖母、颜相他们,经手的哪件不是大事呢?救灾什么的,更是常见。”   荣烺到御史台时,荣绵与颜相都在了。物资、兵马、人手,一一调度到位。另外颜相与方御史还商议了一些机动措施,待到下晌,方御史便整装出发了。   荣绵挽着方御史的手,郑重托付,“一切就拜托你了。”   方御史道,“臣必不负陛下、娘娘、两位殿下信赖。”   荣烺道,“方御史,到了河南,告诉百姓,我们都记挂着他们。让他们不要害怕,房舍倒了,朝廷会帮他们盖。庄稼毁了,明年再种。受伤生病,有太医有药材。告诉他们,一切都有朝廷在。   也告诉河南官员,此际正是勠力同心之时。所有官员放下成见,齐心救助灾情。御史台司纠察百官,待灾情结束,希望能看到御史台对河南官员举善弹违的名单。”   荣烺一口气不歇,也交待了许多事。   方御史抱拳,“臣记住了。”再三请两位殿下留步,颜相与程御史送方御史出门。   荣烺未办生辰宴,颇得好评。   就是素来对荣烺颇有意见的郢王也说公主大些,格外懂事了。   郢王素来关心国事,因有河南地动,跟白家商量,两家亲事不妨后延一两个月。不然现在朝中都忙着救灾,咱两家这亲事也不好大操大办。   白家也没意见。   官学新调任的云馆长到达帝都,他官职不高,还未到陛见资格,先到吏部办了手续,然后就是等着与白馆长交接官学事务。   吏部侍郎颇好心,指点云馆长先去拜见公主。   与白馆长见面,公务交接后,白馆长也建议他一定要抽时间去拜见公主。   云馆长近来虽在外地任官,也在与家里或是同僚的通信中听闻过官学名声,对于公主能将官学振兴到这种程度,云馆长心内亦是钦佩。   他先往万寿宫递了请安折子,荣烺特意空出时间见了云馆长。   不愧是吏部尚书举荐之人,这位云馆长要比白馆长年纪略长,前番任平城知府,因平城是西北边城,民风彪悍多战事,原以为会是个略粗犷之人,不过,云馆长虽留着修饰整齐的连腮短胡,却只给人以端谨肃正之感。   一看就知很可靠。   荣烺免了云馆长的礼仪,令他坐下说话,“官学的情况,白馆长比我更清楚。这几年,官学多赖他治理管束,他必已将要紧事都告知了你。”   “你是吏部举荐的能臣,我没有不放心的。官学就交给你,倘有你搞不定的事只管来告诉我,我替你出头。”   云馆长在平城为官六载,也习惯了西北城的豪放气,一听到公主这话,就知公主是个可靠之人,当即表态,“殿下放心,臣必用心管理官学。若有难办之事,必要请殿下帮忙的。”   俩人挺对脾气。   荣烺令人取了两幅文房四宝赐予云馆长。   云馆长心想,公主殿下能重振官学果然不是没原因的,官场这些门道,公主殿下一清二楚。   待正式到官学上任,云馆长将公主所赐摆在案上,同僚见了,知他得公主器重,且他亦是精明强干之人,当差之用心不亚于前任白馆长,一时间,同僚皆心服。   官学就此顺利交接。   接下来又有宗学更换先生一事。   嘉平大长公主、顺柔长公主叫着郢王到宗学听课,听了两天后,他们又往官学去听两日,觉着委实差距有点大。   虽都是翰林讲课,一个慢悠悠像念经,一个就神采奕然,这也差太多了。   嘉平大长公主说,“这翰林跟翰林也不一样啊。郢王弟,不求咱们宗室出案首解元这样的人才,可也得差不多呀。”   顺柔长公主道,“换个好先生。”   然后嘉平大长公主、顺柔长公主跟郑太后叨叨,郢王找荣晟帝沟通,荣晟帝让宗室与翰林协商。   郢王还想把官学的先生调俩过去,这话一提,立刻叫新任云馆长坚决拒绝了。就是官学的先生也不乐意去,官学生明显素质更好,都是百里挑一的官宦子弟,这些孩子既有家世,以后若能考取功名,他这做蒙师的也脸上有光。   宗学那边不挑子弟,凡宗室出身都能去读,就良莠不齐了些。   无奈,郢王只好慢慢挑选新先生。   顺柔长公主特意叮嘱他,挑先生时叫上她与嘉平长公主,一起给宗学挑几个好的。   很快,河南那边也递来折子,自那日地动后,后来又发生了几次小规模的地动。此次,开封府的灾情非常厉害,塌的那些房子还是小事,地动中死的人也极多,有统计的已有死者上万,伤者不计其数。   地动范围自城中到郊外农村,因连日豪雨,更对救灾不利。   方御史亲自主持救灾,第一件事就是将死者深埋,但陆陆续续病倒的百姓慢慢多起来。方御史已向河南周边州府求援,调用药材,征用医者。   似是河南的乌云刮到帝都,帝都也天色阴沉,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好在河南的暴雨未下太久,待暴雨停歇,开封城的水退去,露出满是泥浆天灾之后的府城。   暴雨之后是暴晒,前些天落下的雨水蒸腾成气,蒸烤着这座千年城池。   方御史带着河南的官员、官兵、禁卫、百姓,开始震后的打扫清理,以及病倒百姓的医疗照顾。   震后最怕的就是疫病。   直到七月初方传来好消息,整个震后工作都步入正轨,有条不紊的进行。但就是在初秋时节,开封城内开始有小范围的疫病发生。   方御史当即立断,征用郊外庄园,将生病的病人统一挪到庄园医治,如果不愿意挪动的,就封了家门,每日由府城药局的人送药进去。   另外,家家煮醋洒石灰,发放一些常用的清热解毒、疏散风热的药材。   开封城地处中原大地,北接幽燕,东临鲁地,南有苏浙,西去关中。且水路交通十分发达,这在送运药材上有了极大的便利。   到八月初,这一场疫病将将结束。   后面只需再小心观察即可。   倘非方御史当即立断,实不敢想像这样的大府城一旦蔓延开来会是何等样场景。   只是,朝廷尚未松一口气,方御史就心力交瘁的病倒了。   在开封的副都御史与支援开封的太医院左院判联名上折,交待的方御史的病情,方御史自己的意思是请朝廷派新的钦使过来。   以安民心。   方御史纯粹是太拼命累病的,但在疫命收尾的当口,就有不少人怀疑他是得了疫病。更有不要命的四处传播,虽斩了几人,民心依旧不安,官员也多有怀疑。   生怕方御史惜命,或者出于政治考量,不承认自己得的是疫病。   方御史也是没办法。   方御史让副都御史写的折子中建议,接下来的工作由副都御史接手就成,但需要一个够份量的人过来坐镇。   这个人,最好是皇室宗亲。   其实内阁随便谁来都能干接下来的活,但是,有点浪费,因为大局已经稳住了。   皇室宗亲不用干活,只要身份在。   灾后惶惶不安的百姓若看到皇室宗亲亲临开封府,将给百姓以莫大的信心。会让这些深受天灾苦痛的百姓觉着,皇家没有抛弃他们!皇家是将他们放在心上的!   对于此刻受尽苦难的开封城,信心是比黄金更加重要的东西!   方御史这样的能臣,他的判断不会有误。   折子送回帝都,内阁与皇室要面临的问题的,皇室人员有限,陛下太后娘娘不可能去河南。   大殿下倒是可以去,也很愿意去。但关键是,大殿下是皇帝陛下唯一子嗣,内阁与皇室都不能让大殿下冒一丁点的风险!   接下来皇帝陛下的血脉就是公主殿下了。   但内阁自己都不好启齿,之前反对公主参与政事都是内阁大员。   内阁宁可提议郢王。   郢王,今上王叔,先帝之弟,太.祖之子,宗正司司正,正经皇室宗室。   郢王倒愿意任事,但就是这样不巧,郢王晚上回家睡一觉,第二天就病了,烧得起不了身。郢王撑着病体也要去,郢世子却不能看老爹这样操劳,愿意为父远赴开封。   内阁简直被郢王气死!   程御史直接说,“郢王身份就很勉强了,郢世子算什么?到开封城一介绍,亲王世子。百姓们也得知道他是哪根葱!”   郢世子被羞辱的不轻,脸色胀红,“我也堂堂宗亲!你一臣子焉敢这般轻视于我!”   程御史根本不理他,与颜相道,“问问公主要不要去?”   颜相心说,果然如此。“一则公主年少娇贵,二则此乃朝廷政务。之前御史台最反对公主涉及政务的。既然郢王意外生病,我去!”没有合适皇家宗亲,他身为首辅,理应过去安抚人心。   开封不比旁处,富商大贾云集,自古便是人才聚居之地。朝中不少官员便出身河南,不说旁的,郑国公老家就是河南商都城。   若失开封民心,便如同失河南民心。   这也是方御史为何上折请皇室宗亲亲至开封的原因。   史太傅是公主的先生之一,一向比较要脸,想到自己也曾三番两次反对公主议政,小声道,“眼下公主是合适人选,只是我真是打烂嘴都说不出让公主去开封的话。”   刑部李尚书咂巴两下嘴,颜相亲去,灾情是无虞的。但安抚民心这块,当真不及公主亲临。只是,他也有些说不出让公主去的话。   何况,今日若同意公主去开封,那以后谁都不能再置喙公主参与政务之事!   吏部徐尚书兵部黎尚书一个看天一个看地,掌院学士更是化身天聋地哑,仿佛一根木桩子敬陪末席。   独程御史没事人一样,“公主嘛,也是万民供养长大。我看公主对百姓很关心,此时有用公主之处,依公主心胸是不会推托,更不会随便生病的。”   郢世子被刺的呼哧呼哧喘粗气。   此时众人都顾不上理他。   荣绵道,“我去!我身为兄长不能让妹妹涉险!”   程御史沉声道,“大殿下先是皇子,后是兄长!您要能去,就不会用郢王!您是陛下唯一皇子,臣直说了,臣宁可河南发生十次地动,都不愿见您有丝毫闪失!您掉一根汗毛,国朝都会动荡!”   这话简直说出众人心声,就是荣晟帝也给了儿子一个稍安勿躁的眼色。   荣绵抿抿唇,没再说话。   程御史又看荣绵一眼,视线转而移开,“请娘娘与陛下决断!”   荣晟帝简直两头为难,儿子不能去,河南那里疫病刚结束,他唯此一子,就如程御史所言,儿子但有闪失,会至国基不稳。   可闺女一样很宝贝,荣晟帝因孩子少,就一儿一女,所以,哪怕闺女的重要性远不及儿子,荣晟帝也很疼爱闺女。   他也不愿让闺女去。   但开封是中原重镇,人口数十万的大城,离帝都也近。倘不是开封这样重要的府城,方御史也不会请旨皇室宗亲过去安抚。   此时此际,荣晟帝真宁可不安抚开封城,也不想女儿涉险。S   只眼下说出来,就显得皇室没责任担当了。   真不晓得方御史怎么上这么道奏章!   荣晟帝看向母亲,郑太后吩咐柳嬷嬷,“去把公主请过来。”   荣烺在上课,因河南地动,赵家的案子陷入停滞,只一些证据确凿、欺压百姓的案子审了判了,另外的大案得以后了。   所以,她就继续上学读书了。   今天给荣烺讲课的是齐尚书,听柳嬷嬷讲明缘故,荣烺嘿嘿两声,“昨儿我就跟祖母说,叫郢王去还不如我去哪。”   齐尚书,“殿下很有预见性啊,难道您昨儿就预见郢王要病?”   “郢王一直这样啊。宗学的案子给他弄了个虎头蛇尾,宗室叫他管的,一个能拿出手的人才都没有。且不说他这病说来就来,就是他没病,他去了也不见得能把事儿办好。”   留下宫人收拾课本用具,荣烺带着颜姑娘几个与齐师傅一起到正殿参与议事。   荣烺到正殿坐下,郑太后道,“程卿你与阿烺说说吧。”   程御史就大致讲了,荣烺先说内阁,“看你们干的这事儿,硬把郢王给吓病了。你们给郢王出药钱!”   郢世子吐血大怒,“公主请允臣随行!我父王亦是太.祖皇帝亲子,我们郢王府更非贪生怕死之辈!”   “行啦。我又没说他是装的,我是说内阁不会选人。”荣烺没丝毫犹豫磨唧,“去是没问题,但我有条件。”   荣晟帝道,“只管说。”   “文官我要颜相随行,武官要小楚将军做侍卫。”荣烺道。   荣晟帝一口应下,“这没问题。”   荣烺当即拍板,与颜相道,“颜相,那我们明早就出发!”   这干脆俐落,颜相都神清气爽,“是。臣今日就将出行之事准备妥当!”   郢世子恳求荣晟帝,“求皇兄允我随公主同行!”   不待荣晟帝表态,荣烺断然拒绝,朝郢世子隔空一指,“不要!” 第298章 灯灭之一零一   殿下 正文第二九八章   荣烺自小胆子就大,她没觉着去开封府是如何危险如何不得了的事。   方御史都说疫情已经结束了。   倒是家里人都不放心。   荣晟帝道,“我让右院判随行。”   荣烺倒没反对这个,荣绵说,“父皇还是我去吧。阿烺这么小,她是女孩子,身体也没我结实。”   荣烺一见皇兄也想去,她立刻大方表示,“皇兄,你要想去,那咱俩一道去。”   荣晟帝道,“内阁断不能应。”   荣烺对内阁的意见全不以为意,“他们恨不能咱们一家子就在皇城动都不动才好。方御史不是说疫情已经没事了么。方御史那样诚实稳妥的人,要不是真正无碍,他不会上奏章说请皇家宗亲过去的。”   荣绵也说,“是啊。还是我去吧。”   “我也觉着皇兄应该去。不过,你要一动,估计内阁全得死谏也要拦住你。皇兄你素来心软,他们啪啪啪啪啪往你跟前一跪一拦,你就动不了了。”荣烺轻松的说,“不过他们担心也在理,皇兄你以后是要继承大统的人,的确小心无大过。我替你去看看,哎,说来父皇、皇兄你们也够可怜的,你们都不能随便出门。”   荣晟帝突然被闺女可怜了一下子,颇是哭笑不得,转而与母亲商议,“母后,我记得郑家也是河南大族,要不着郑国公随阿烺一道去开封。”   郑太后有些动摇,“郑国公虽没怎么在商都住过,郑家还是有不少族人在老家的。这也好。”   荣烺将手一摆,“祖母、父皇,不用郑国公。我去安抚开封,这事儿并不难,我能干得了。这正是显示咱们皇家气派的时候,有河南官员即可,不必仰赖豪族。”   荣晟帝自然也想到这层,但因闺女年少,他就百般不放心,故而也不管对郑家的一些嫌隙,方提及郑家。   闺女平时与郑家颇亲近,心还是与自己一处的。荣晟帝问,“你真干得了?”   “这有什么难的。有颜相与我同行,到开封后无非就是见见当地官员士绅,说些好听的话。‘啊,你们辛苦了。你们的功劳,朝廷都知道。不愧某某某之后。果然是义绅。’,就说些好听的,夸一夸他们,再摆两席酒。然后我再往开封城走一走,看看震后恢复的如何。其他的事,有颜相他们哪。”   荣烺这一通安排,把大家都听笑了。   郑太后颌首,“嗯,这倒成。”   荣晟帝道,“方御史做事,素来以百姓为先。也正因此,才让他为钦使赈灾。御史台一向强硬,事急从权,难保令当地著族不满。只要有功的,朝廷都会着情旌表。”   “我记得了。那我到时多跟这些大族说说话,听他们抱怨抱怨。”荣烺道,“方御史真是干了好事,还落一身埋怨。”   “以后你就知道了。当差没有不遭怨的。”郑太后道,“你头一次出远门,要有个年长女官陪着,让严宫令与你同去。”   荣烺说,“我有林妈妈哪。”   “有两人遇事也多个商量。”   荣烺便未再拒绝。   倒是荣绵因担心妹妹,偏自己不能同去,颇是郁郁。回宫后让妻子帮着准备些给阿烺带的药材,又说,“该是我去的。”   姜颖道,“那当时殿下就该跟内阁这样说。”J   “内阁总是以我是唯一皇子之故,不让我去,怕有危险。难道阿烺去就没危险了?阿烺才多大,万一累着可如何是好。”   姜颖道,“出趟远差而已,也不能就累着。阿烺肯定高兴的很,她可爱出门了,是不是?”   荣绵无奈,“这会儿高兴,说不定一离宫就开始哭哪。”   姜颖笑,“不会的。虽说想家也不至于哭。殿下就放心吧。阿烺说不定还能给你带点土产回来。”   荣绵,“这可不是去玩儿的。你给我提了醒,我得想着些,明儿叮嘱阿烺,她素爱玩乐,出门可得留意,别叫人哄了去。不然传出去,对阿烺名声不利。”   荣绵立刻想到许多出门的注意事项,要来纸笔写了三篇,准备明天送给妹妹,让妹妹出门多留神。   姜颖见状,吩咐侍女去准备应急药材不提。   荣烺的行礼有林司仪看着收拾,颜姑娘几人带必要物品就行,不要多带,一人一车就行。她们是公主伴读,也有幸随公主一起出行。   皇家做事极具章法,荣烺还未启程,荣晟帝圣旨先着快马递出,晓谕各地,公主代陛下巡视开封,恩赏开封城,令沿途各官府接驾。   都不必荣烺亲自到开封城,这道圣旨一到开封,城中关于御史大人得了瘟疫,疫病再行复发的传言立刻得到遏制。   有脑子的都明白,如果城中疫病流行,皇帝陛下绝不会派公主前来。   就是惴惴不安的也安心许多,公主殿下亲至,可见朝廷并没有放弃开封城。即便有瘟疫,也不用怕。   方御史强势周密的救灾手段还是给开封城大大小小的百姓吃了颗定心丸的。   公主殿下都要来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他们并没有被朝廷抛弃。   就是河南官场诸人,此时也顾不得公主是女子的身份,而是对公主的驾临表示由衷的欢迎。   唯病中的方御史得知消息后暗叹一声,他以为来的会是大殿下。   内阁所有人都坚持大殿下身为唯一皇子,不能轻易涉险。方御史也持相同看法,但方御史永远记得在他少年时代那个惩处贪官的御史大臣,他永远记得那深刻于心底的救民于水火的一幕。   所以,哪怕身居高位,方御史也从不畏难畏险。   为官,就是要济世于水火,解民于倒悬。   所以,哪怕是被说天真也好,这就是他终生坚守的信念。   他一样珍视大殿下的安危,知道大殿下的重要。眼下开封城灾情已经过去,他希望皇室能出面提振民心。   这对于开封城的百姓非常重要。   百姓们如信奉神明一般信赖着皇室啊。   公主也好。   想到总爱小嘴巴巴巴说个不停的公主殿下,叫那些个说他刻薄的狗东西们开开眼吧。见到公主,他们就知道老方我是多么的慈爱和善了!   一向端正到头发丝的方御史都没发觉,此时此刻,自己扬起的嘴角是何等邪恶。 第299章 灯灭之一零二   殿下 正文第二九九章   郑太后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柔肠千回的性格,但听着荣烺均匀的小鼾声,郑太后当真生出千万个不舍。   真想自己去,也不想孩子去。   哪怕这种想法不现实,念头仍是抑制不住的咻咻往外冒。   想到兴奋的叨叨了一晚上打算到了河南怎么做的荣烺,郑太后又有些自暴自弃,我在这儿不舍也没用,这丫头看起来完全没有不舍啊!   郑太后心境复杂的辗转大半宿未眠,第二天起床精神就不大好,荣烺一如即往的神采奕奕。   她用早膳时还说哪,“听说河南人早上会喝驴肉汤,等我去了也尝尝什么滋味。”   郑太后,“宫里也有,你又不是没喝过。”   “这不一样的。我可是要到河南去吃的哟。”荣烺美美哒,她还惋惜的说,“可惜不能带祖母一起去,我就替祖母你多尝两碗吧。”   郑太后都不能理解荣烺的脑袋,问她,“不就去趟河南,这有什么美的?”   “祖母,我可是去河南哟!”荣烺咬一口小花卷,得意的说,“以后我还要去河北,去关中,去江南,去江北,全国各地都要走一遍。”   “谁叫你们不能出门呢,我就替你们多看看呗。”说着还发出一阵得瑟至极的可恶笑声。   以前荣烺特别不喜欢有人在她与兄长之间轻视她,现在不一样了,荣烺忽然发现,不论父皇还是皇兄,还是祖母,原来都是动弹不得的人。   他们都得守在皇城。   自己不一样。   去哪儿都行!   荣烺感慨,“这就是上苍赐予公主的自由啊。我要辜负了上苍,上苍会不高兴的。”   郑太后满心的离愁别绪都叫荣烺给得瑟没了。   “赶紧用膳,别误了出发吉时。”   荣烺不急,“还早哪。”   她早上吃的饱饱的,先是嫡母生母阿颖姐还有好几个母妃过来送了她许多东西,多是药材一类。然后父皇、皇兄下朝后也直接过来了,亲戚们也都进宫来送她。   要不是荣烺不是那种太懂离愁的性格,她简直恨不能插俩翅膀飞河南去,非给大家伙整出两滴离别的泪水不可。   荣烺笑眯眯地,“都放心!我去去就回!”   如果大家担心她的身体,她就说,“不是我吹牛,我一年连个喷嚏都不打的!非但身体好,我武功还高!”   大家齐齐忽略武功什么的,却也认同荣烺身体不错,极少生病。   大长公主道,“常捎信儿回来。也叫我们放心。”   “一会儿我上车就写,待禁卫快马递回来,你们一瞅,我大概刚出城门。”   逗的大家忍俊不禁。   待颜相带着一应官员过来,荣烺就辞过大家伙儿,登车远去了。   大长公主看皇嫂满眼不舍,笑着扶皇嫂回屋,说,“有一年阿颖他们出门狩猎,一走就是小半个月,你说把我担忧的,生怕他们出门遇着狼群。结果,人家回来欢天喜地的。”   姜颖笑,“有很多人在一起呀。”   大长公主道,“你们这些做小辈的,哪里知道长辈的心。”   郑太后虽记挂孩子,却并非儿女情长的性子,笑道,“昨儿就高兴坏了,跟我叨叨大半宿。”   “就得有这样的精气神,才是咱家公主。”顺柔长公主一向欣赏荣烺。   荣烺出行,虽有几十车的行礼,但看天气好,荣烺自己都是在外骑马,连同颜姑娘几人,骑术都不错。甚至连荣烺身边的宫人也都懂些骑术,绝非娇滴滴类型。   只是有一事令颜相烦恼,颜相正当壮年,也未乘车,驱马到荣烺这里禀与荣烺,“郢王世子一直跟随殿下车驾。臣令人劝世子回去,世子坚持不肯。”   荣烺很理解郢世子的坚持,“只要不是傻子,肯定不回。”   然后,荣烺叫来小楚将军,与小楚将军道,“打晕。送回帝都。”   小楚将军担任荣烺出宫侍卫多年,立刻领命去办。   颜相温和的双眸也溢出三分笑意。虽早有准备,还是对公主殿下的爽快俐落有一些愉悦中的惊愕。   对于这种贪生怕死的宗室,荣烺绝不原谅!   生来占尽好处,不交租不纳税,还有诸多特权。从皇子到亲王,吃喝用度,哪一样不是民脂民膏,如今有用他之处,前脚答应下来,后脚你就病了!   要是荣烺,就真的病不起身,煮二斤人参也得撑着。   因为,安抚受灾百姓是皇室宗亲应担的责任!   别说灾情已经过去,就是直接让皇室宗亲去赈灾,该去也得去!   既占这位置,就有这责任!   这郢世子大概是与郑家姨妈相处惯了,犯了错去央一央求一求,姨妈就原谅了他。   他就以为世上人人都是郑家姨妈那样的好性!   荣烺行程不紧不慢,官道易行,当天歇在青锋山行宫。   行宫昨日得到通知,已做好接驾准备。   这里论食材自然无法与宫中相比,临山吃山,颇有些野味儿菌子,准备的也很周全。   荣烺有给祖母的信中详细的介绍了自己的首日见闻,以及她在行宫住的院子里有一株非常漂亮的梧桐树,有一点风,叶子就会忽啦啦的响起来。   还有在行宫吃到的野鸡锅子,味儿甚鲜美。   然后信里也不忘叮嘱祖母,一定不要理会郢王府。   一连三天,荣烺基本都是欣赏沿路风景。其实风景也就那样,山山水水稻田农人以及路两旁的树木,天空飞过的鸟雀,以及天上飘着的云朵。   风景寻常,向导好。   颜相简直无所不知,路上随便见到的牛羊,都能说的头头是道。还有当地产出,饮食特色,以及民风民情,山川河流。荣烺听懵圈的时候,随手就能在空中画出来。   荣烺心悦诚服,“颜相你这浑身学问在朝中也是数一数二。”   “殿下过誉,臣年长几岁,少时外出游学,以往也曾外任,自然多知道一些。”颜相也愿意与小姑娘们说话,尤其小姑娘们那满眼崇敬真心赞美,连一向有些桀骜的长女都露出有点骄傲的神色,真心觉着几十年没白辛苦。   荣烺说,“颜相你无所不知,定也知道开封城有哪几家豪族哪几户显贵吧?”   “殿下有问,臣知无不言。”   颜相脸上泛起的温柔笑容让人无比安心,荣烺坦率提出,“那等晚上,你给我补补功课吧。”   “奉殿下令。”   颜相估算一下时间,“殿下不参加今晚接风宴了么?”   公主是第一次远行,年少爱热闹,挺喜欢参加沿途官员安排的接风宴。若再有音乐歌舞就更好了。   “我看他们都千篇一律,还是以正事为先。让他们请安说说话,把咱们的饮食安排好,宴饮就算了。” 第300章 灯灭之一零三   殿下 正文第三百章   荣烺取消了沿途的宴饮,将晚上时间用在到河南之前的课业准备上。   这种好学劲头已令颜相诧异,因为要学什么要准备哪些,公主已经在心里有所计划。她不懂她也不装,更不摆那不懂装懂的架子,公主都是很认真的告诉你,让你教她。   那种精确又直接的目标性,像是武领瞄准面前箭靶,会令人不由自主以她的意见为先。   能令齐康像个叨叨咕、叨叨咕的母鸡一样到他府上叨叨半宿,好吧,颜相也承认公主的出众。   “河南能称为世族的有三家,一家是位于商都城的郑家,郑国公府就出身商城郑氏。再有就是洛阳的杨家,开封的赵家。”   “赵家就是赵尚书家么?”荣烺问。   “不。赵尚书发迹未久,不能称世族。臣说的这三家,都是百年以上都有家族子弟为官的河南当地大族。”颜相道,“开封赵氏以性情高傲闻名,现任赵家族长的是赵家直系嫡次子,他当年的科考非常不错,与臣是同科,位列二榜第七。不过,他不喜为官,在翰林呆一年就以回家担任族长之故辞官了。”   荣烺不解,“他既是次子,自然上头有兄长,为何不是他兄长做族长。”   颜相道,“那时赵家嫡长子已经出仕,在外任官。其实他们父亲赵家老族长现在还活着,但他回家硬是把老族长撵下族长之位,他自己做了族长。”   荣烺目瞪口呆,颜姑娘几人也仿佛听到了天外之事,皆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荣烺问,“那时赵家发生什么事了么?”   “什么事都没有,他可能就单纯想回老家。”   “真的是个奇人啊。”荣烺问,“那赵家长子愿意让弟弟做族长么?我听说做族长都是长子。”   “非但赵家长子愿意,赵家族人也都欢天喜地。这些年赵家人才不断,虽无帝都高官,举人进士委实出了不少。”   “那赵族长这是回老家培养人才来了。”史姑娘说。这也是个对家族很有责任心的族长啊。   颜相打破史姑娘的幻想,“不一定。赵族长只是生性讨厌蠢货,以前在翰林院的时候,他看不惯管理我们的学士,特意买了许多书送给学士,让学士多读书,把学士气的自己调走了。”   楚姑娘道,“竟然自己调走?难道不是给赵族长穿上一千只小鞋,好好整一整他!”   颜相露出温柔笑意,“他可能有自己的办法吧。”   罗湘说,“百年大族,肯定人口众多,若有一位精明强干的族长管理。非但在老家的族人受益,在外做官的族人也都能安心。甚至,当地百姓都会受益的。”   颜相颌首。   罗湘对荣烺说,“殿下,许多大家族都喜欢连宗。赵尚书曾为朝中高官,但赵家并未与赵尚书家连宗,可见他家的确不一般。”   荣烺在宫中长大,而且,皇家宗室对血统看得极重,玉牒有极严格的管理。荣烺并不了解民间风俗,问,“什么是连宗?”   “就是以前并非同族,后来认识了,往上一追溯,啊,原来八百年前是一个祖宗。然后认做本家。这就叫连宗。”   “还能这样?”荣烺大开眼界。   罗湘道,“同姓之间为表亲近,一般会这样做。”   颜相眼睛弯起,“据说当年赵尚书高中时,赵家老族长原有连宗之意。不过,这事还没办,就被赵族长回家踢下族长之位了。后来又有当地名士替两家操持此事,赵族长一翻白眼回了句‘干你屁事’,然后,这事就彻底没人再提了。”   荣烺听的哈哈大笑,颜姑娘几人也都笑出声。   荣烺促狭的问,“颜相,你竟然连赵族长翻白眼的事都知道,你跟他一定很熟。”   颜相很谦逊,“不不不,跟赵族长最熟的是齐尚书。以前他俩在翰林一言不合就互喷,然后互翻白眼,我们其他人经常会评判他俩谁白眼翻的好。”   荣烺又是一阵笑。   笑完,荣烺问,“那为什么没一起在朝做官呢?”   “殿下,世间不是唯做官一途。就是我们做官,也只是翰林院时在一起,后来翰林结业,就分派到各衙门各地方去了。天南海北,各有历练。”   “这也是。”荣烺也理解。   荣烺道,“我看开封震后救援、还有疫病刚起头就被摁下去了,除了官员得力,当地大族必也有出力。”   “这是自然。”   荣烺听着有趣,“颜相你快跟我说说其他两家。”   “其他两家,商都郑家不必提,殿下都知道。郑家是河南第一大族,这是毋庸置疑的。另外就是洛阳杨家。杨家是武将起家,上一代杨家族长官至兵部侍郎,近年未听闻有特别杰出子弟。”颜相道,“不过,杨家在洛阳的历史极长,都叫他家杨半城,就是说半城人都跟可杨家有关。”   “另外还有邺城张氏、鹰城刘氏,他们都是新兴家族。张氏最出名的是内务司张总管,殿下肯定熟。”   “啊,原来是张总管家。他还说要跟我讲一讲皇庄的事,我还没来得及哪。”   颜相微笑,“张家子弟多在内务司或者皇家、公田司任职。咱们一进河南,张家必然要来给殿下请安的。   鹰城刘家有子弟在太仆任职,他家擅养马,是有名马商,他家拥有大片马场,北方的马匹生意,他家至少占三成。   若只是马匹生意做得大也不稀奇,国内多的是大商贾,可他家养马的生意是自前朝就有的。算起来祖上到现在有三百年了,能延续至今,必有其过人之处。”   颜相提醒,“还有,他家有一个规矩,不吃马肉。”   荣烺点头,“我也不吃马肉。”   有颜相的提前介绍,荣烺心中格外有底,问,“那河南官员呢?我需要见哪些官员?”   “除了接驾官员,就是巡抚、按察使、当地知府,还有一些低阶官员全看能不能得殿下眼缘。”颜相道,“还有一位鹰城知府,秦大人。他是官场前辈,曾是陛下的启蒙先生之一。臣春闱时他是礼部尚书,担任当年主考,后升任首辅,因施政不利贬谪为地方官。”   “唉哟,他做啥辅政不利的事一下子从首辅贬为知府啊!”荣烺感慨着说。   其实颜姑娘几人都影影绰绰听说过一些,只是,即便颜相都没办法具体的同荣烺讲述此事。颜相轻松的说,“做人做官一样,谁也不能保证就不犯错。若臣有失,一样会被惩处贬谪的。”   “那这位秦大人是因何事啊?”荣烺问。   “施政不利。”   “具体罪名呢?”   “这就是罪名。”颜相道,“殿下,首辅与具体的某部尚书不一样,首辅是要掌握整个施政方向的大臣。如果施政方向不正确,就如同打仗时指挥官领错了方向,手下再能征善战,也是徒劳无功。”   荣烺“哦”了一声,点点头,“具体说说呢。”   “譬如殿下重振学风的官学,秦大人曾提议裁撤官学裁恩荫。”   “这是为什么?”   “因为要重科举。官学里皆官宦子弟,这些孩子家世显赫,即便科举不中,也能有法子做官。少时在官学结下交情,以后难保因私情而互为倚仗。秦大人认为,所有人应一视同仁,以科举晋身。”   “这想法虽极端了些,也有他的道理所在。但其实这是无法避免的,官宦子弟原就有天然的家族优势。即便没有官学,凭家族旧交的关系,一相有亲朋故旧遍布官场。”荣烺道,“我不认为寒门就代表高尚,官宦就代表堕落。这不是官场的问题,这是历朝历代的问题。”   颜相忽然有些好奇,“若殿下会怎么做呢?”   “我?”荣烺眼睛映着烛火,她想了想,“我的话,我更喜欢坦荡的人。我不在意是寒门还是官宦出身,齐师傅是寒门,颜相你是世族,史师傅是书香世宦之家,阿湘出身勋贵,阿楚是武将家族。我不太懂那些治理国家的道理,但我觉着治理国家就是皇帝找到愿意效忠志同道合的臣子,然后一起治理天下。”   “像革除官学这件事,说不上对错。如果是我,我不会直接一上来就革除官学。这好像是跟官学做对似的。我的话,会先建一所帝都书院,请个会管理的山长,配好先生,招收资质好的学生,不限官民。把书院做起来,有一兴自然就有一衰。不是我说,官宦之家消息最灵通,谁也不傻,谁不是把孩子往好书院送。过上几年,官学不行了,再请旨裁撤,阻力必然小。”   荣烺做事一向强势,像当年管理官学,多少人抗议官学新规太严,荣烺一概不理。还有前几天令禁卫将郢王世子打晕扔回帝都的事……没想到,公主还有这样迂回柔韧的手腕。   “至于恩荫的事,现在的确不多。”荣烺说。   颜相颌首,“这也多赖当时秦大人的施政。”   “恩荫其实是人之常情。”荣烺笑笑,“这就好比我和阿颜你们,咱们交情好,以后你们有了儿女,孩子到了当差的年纪,要科举不成。就凭咱们私交,能不想法子给孩子弄个官儿当啊。”   “这事儿说真的,能理解。”荣烺笑嘻嘻的模样格外招人笑。   颜相道,“可若恩荫太多,就会挤占科举官员的位子。这样长期以来,官场的流动性不足,便会滋生各种弊端。”   “是啊。限制恩荫就行了。”荣烺道,“其实科举就是为了打破贵族与世族对官场的垄断,为朝廷引入新的水脉。凡事不可过甚。也就是了。”   颜相没想到,荣烺的政治理念与她平日为人简直天差地别。   荣烺对那位被贬谪为鹰山城知府的秦大人也渐渐失去了兴致,她做事很认真,但对官场的态度很圆融。荣烺不喜欢过于激烈的政治手段。 第301章 灯灭第一零四   殿下 正文第三零一章   如颜相所言那般,荣烺一行刚进入河南境,内务司总管张总管的家人已经在界碑边儿来迎接公主殿下了。   “这离邺城还远,你们跑这老远过来做甚?”荣烺说。   “殿下勿怪,小的们是内务司辖下管理河南皇庄的,是殿下家臣。听说殿下驾临河南,小的们自然要远远过来迎接。”   荣烺听他自我介绍姓张,问,“你是张总管什么人?”   “张总管是家兄。家兄也来信千万叮嘱小人,令小人一定要好生服侍殿下。”   荣烺看他相貌轮廓,的确与张总管有些像。   皇室与内务司的确亲近,荣烺看他身边还有几人,问,“他们都是谁?”   这位张庄头介绍,都是皇庄的,有旗校,有管事,以及张庄头的儿子。张庄头人年轻,瞧着也就三十出头,儿子年纪也小,十五六岁的青葱少年。   荣烺问,“可南皇庄情形如何?”   张庄头道,“凤泉、龙都的庄子无甚大碍,开封郊外的庄园遭了大难,今秋怕是颗粒无收。小的已令人整理,准备补种一季冬菜。”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这次地动,佃户人口可有伤亡。”   “开封庄子的两家管事都在地动中丧生,佃户死了八十九人。小的按着规矩给了抚恤,帮着安葬了。管事每人百两,佃户每人二十两。另则允他们各家都选一位子弟到皇庄谋个差使。”张庄头认真回禀,“还有伤着的有一百零二人,也都给请了大夫,药材庄子上出,着其好生在家养着。”   荣烺微微颌首,“邺城情形如何?”   “邺城无大碍,咱们这儿离开封远,地动暴雨都没波及。”   “开封灾情不小,皇庄有帮忙救援么?”   “帮了。”张庄头道,“咱们开封皇庄也损失的厉害,还有那许多的佃户,不能放着不管。小的亲自带人去的。”   骑马伴在张庄头身畔的长子唇角一翘,“爹,殿下是问你有没有帮一帮开封城救灾。”   张庄头立刻一副被问住、眼神恍惚的模样。   张公子眉眼弯弯,代父答道,“殿下不用问了。我告诉您吧,当初我就劝我爹,我们当然得先救助皇庄的佃户,但也不能一点儿不管别人。我爹不听,然后,开封皇庄的粮仓都叫官府征用了。   后来开了常平仓给开封皇庄补回来,我爹现在正跟开封府打官司呢,他嫌常平仓给的粮食不好,让我们蒙受了损失。”   张庄头强忍愤怒,与荣烺道,“殿下,咱们本来就蒙受了极大损失!皇庄的粮食原是存着待粮价高时再卖的,都是好麦子!常平仓给的都是旧年陈麦!一出一进,差远了去!还有御史台,那哪儿是朝廷官员,简直是恶鬼!那也不是征用粮食,都是直接抢!”   荣烺肚子里都笑翻了,面儿上一本正经,“快跟我说说,都是谁来抢的粮食!”   张庄头立刻告状,“夏洺夏御史!”   “哦,他呀,我知道。”荣烺问,“这回咱们得损失多少?”   “光粮食就有五万银子。还有开封皇庄这一秋的收成。算下来二十万打不住。”张庄头道。   “既是天灾,这也是没法子。”荣烺对张庄头道,“我知道你尽力了!你做的很好!”   张庄头顿时感动的眼圈儿一红。   张公子也是面带微笑。   张庄头狠狠的抽一鼻子,跟荣烺说,“殿下来了就好!小的终于有靠山了!殿下可得记着,把咱们损失的粮食差价要回来!”   “我也想要回来。可你瞅瞅,开封的灾情刚缓解下来,能把常平仓的粮食补给咱们就算了。这回灾情不轻啊,整个开封的秋粮算是都毁了,虽则朝廷已经下了免税圣旨,可百姓们这一冬怎么过呢?”荣烺说起来,“倒塌的房舍,无收的田地,死去的亲人,漫长的冬天。”   荣烺叹了口气,看向张庄头,张庄头也不禁一叹,“是啊。”   张公子趁势道,“爹,正好在殿下面前,不如将凤泉皇庄、龙都皇庄的粮食拿些出来,换成便宜的陈粮,捐给开封府衙一些,也好救济贫苦百姓。”   张庄头立刻目光一凛,隔空狠戳儿子一记。只是当着殿下的面儿,不好骂这败家小子。张庄头嚅嚅的跟荣烺说,“殿下,咱们这次损失真挺大的。”   荣烺笑,“不急不急。你们不是外人,你父子二人不妨随我一道去开封吧。”   张庄头顿时大喜,马上抱拳行礼,“是!”   张家已经空出宅子迎接公主殿下,荣烺也就顺势住在了张家。故而晚宴也便设在张家。   张家人多在内务司任职,对宫廷情况的了解远在普通官员之上。像荣烺这一路过来,有些官员在请安一事上就愁的不轻。   公主是女眷,官员是自己陪伴公主还是让妻女出面呢?   这就是个问题。   大多数官员都是做两手准备,凭公主宣召。   但对张家而言,完全无需为难。他家一大家子出动,男女一并给公主殿下请安。在老家的代理族长听帝都的族长说过,现在是新风尚了,女子一样可以出门,公主殿下更是新风尚的倡导人。别说见大臣,公主殿下对国事也能参加讨论,就是去岁给大殿下选妃,也加入骑术考察。   所以,身为紧随皇室风尚的内务司家族,张家的族风也已转为开放。女孩子现在读的除了《新贞烈传》,就是公主殿下的平时告诉帝都贵女们的书单。   是的,张总管身在内务司,他消息灵通,时时记录,整理好就打发人送回老家,让老家的孩子们一并跟着公主殿下读书。   用张总管的话,不敢希冀孩子们都能学习,学会一半也长大见识啊!   邺城知府都沾张家的光,带着妻女一同参拜,宴会也是一家人一家人的分案而食。荣烺问了问邺城的情况,邺城知府道,“邺城一切安好,并未受开封灾情影响。开封那边乍然受灾,臣接到开封府的求援,立刻与城中粮商商议,平价支援了十万斤粗粮。令惠民药局筹备现有药物、大夫一并过去支援。”   “你这也是有心了。”   “同属河南为官,开封城遇这样的灾情,臣等自当守望相助。”邺城知府道,“只是邺城城小贫瘠,再多的粮商也没有。我们这儿的粮商非常仁义,到了开封放下粮食,二话不说就帮着救灾。灾情结束才回来。”邺城知府道。   “果然是义商。”荣烺问,“粮商可在?”   邺城知府没料到公主要见粮商,他道,“他们身份低微,不知殿下要召见,未允他们前来。”   “今儿也晚了,就罢了。”荣烺道,“明儿一早我出发前,你让他们过来,我要见一见他们。”   邺城知府连忙应下。   荣烺看邺城知府说话清晰明白,见他身边只有一个女儿,问他家闺女多大了,平时在家有何消谴。   知府脸上浮起更深的笑容,“臣与妻子膝下只阿囡一女,她平时爱看医书。这次开封受灾,主动过去帮忙照顾伤患,后来开封不少人生病,她去庄子照料生病的女子。有幸得左院判大人赠了两卷医书,现在家里见天看这两卷书。”   少女有些嗔怪的对父亲说,“爹,我大名凌松。”很不好意思的跟公主殿下解释,“阿囡是小名儿。”   荣烺说,“我没小名儿,大名叫荣烺。”   凌松年纪比荣烺稍长,她大约是见惯生死,态度落落大方,一笑道,“烺殿下。”   荣烺问,“你这名字可有什么来历?”   凌松看向父亲,凌知府代为答道,“臣素喜松树笔直高洁,不畏寒冬。当年臣妻有孕,臣就想不论儿女都是单名一个松字。”   “这名字好。”荣烺道,“人更好。”   凌松道,“济世救人,原是医者本分。臣女既略懂些,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荣烺说,“宫中藏有许多医书,待凌知府任满回朝,你来找我,我接你到宫里的藏书楼看看。你有喜欢的,皆面抄一卷带走。”   凌松大喜,立刻起身谢公主殿下。   凌知府凌太太都为女儿高兴,然后,还有张庄头的公子,那位在父亲面前都谑笑能言的少年,此时脸上也露出真心欢喜,偶尔看向凌姑娘的眼神中带着羞涩,变得笨嘴拙舌的说了句,“殿下英明。凌姑娘最爱医术。”   荣烺对人情世故颇有天分,眼睛也不瞎,看张公子脸颊红红的,她却不懂少年男女间的懵懂之情,而是很实在的问了句,“这屋里很热么?阿赫你怎么脸都红了?”J   颜相唇角一翘。   张庄头险没呛了酒。   张公子的脸更红了,讷讷说了句,“不热不热。”   颜姑娘原在公主侧后方的位子,见状凑上前在公主耳际,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殿下,张公子倾心凌姑娘,故而在心上人面前羞涩脸红,并非因天热。”   荣烺看向仪态大方的凌姑娘,小小声的说,“我看凌姑娘不像倾心张公子的模样。”   颜姑娘微微颌首,“殿下不要说破。”   荣烺,“知道了。”   荣烺另换个话题,问凌知府,“一说到地动疫情,人们都避之不及。阿松这样过去,凌知府你就不担心么?”   凌知府嘴角抽搐,顿了顿方道,“说心里话,臣心里觉着很荣耀,打心里觉着臣女青出于蓝。臣与妻子一千个不放心,可臣想着,人这一辈子是用来过的。臣为官有官员的一生,臣女学医,有医者的一生。臣怎能阻止大夫去救治病人呢?”   凌知府一家衣饰并不华美,可见平常也很朴素。但此时,即便高贵如荣烺也不禁对这家人生出敬佩之情。   待荣烺问起邺城当地民情、百姓生计之类。凌知府说到治下各县,亦头头是道心中有数,可见平时当差尽心。   灯灭之一零五章   殿下 正文第三零二章   张家也准备了歌舞音乐,都是当地名家。   不过,荣烺一概都免了,只是与凌知府等官员一道饮宴说话。这让凌知府感受到了尊重。公主殿下代陛下巡视河南灾情,如果一到河南就以歌舞取乐,非但名声上会受人诟病,就是凌知府自己。哪怕他所在邺城未受天灾,但同属河南道府城,凌知府身为当地官员,希望看到朝廷对河南灾情的尊重。   翌日,邺城的两位五位粮商早早侯在张家。荣烺早膳后启程前召见的他们,“我听凌知府说了,你们都是很仁厚的商贾。开封受了天灾,你们以平价送去谷粮。听说还留在当地帮助救灾。”   几位商贾就是小地方粮商,简直是做梦都没想到能受到公主殿下的召见。见公主殿下夸他们仁厚,几人顿时激动的手脚打颤,不知如何是好。里面领头的是位头发花白的粮商,这位粮商最镇定,结结巴巴的说,“都,都,都是小的们该,该,该做的。”   唉呀,可不能叫公主知道,咱们把粮送去,车马就叫强制征用了。他们纯粹是担心自家驴骡,怕开封衙门给使坏了,不放心才留下的。   荣烺问那头发花白的粮商,“你这么大年纪,还亲自送粮到开封城么?路上很辛苦吧?”   那上年纪的粮商面色一僵,很惶恐的回答,“送粮的是小的长子,当时小的在家帮他操持。”   荣烺就知道这来领赏的都是东家,真正出力的没来。荣烺问他几个,“押送粮草的人来了么?”   上年纪的粮商答道,“小的那长子就在外侯着。”   还有两个商贾也是子侄去的,也都带了来,只是没荣烺命令他们不能进来。剩下两个年轻东家是自己押车去的。   荣烺便将那三人都叫来,待三人行礼后,荣烺很亲切的说了话,问他们当时开封城的情形。   真正经历过开封城救灾的几人至今心有余悸,“许多房舍都塌了,我们帮着把受伤不能行走的人,送到医药局设的救助点。”   “每天都是一样,饿了就往临时的粥舍喝碗粥吃些干粮,一早一晚两碗汤药。”   “嗯,白天就是救人运人,后来暴雨歇了几日,雨停了就继续救人。”   “哎,有许多救过来的,也有许多没救过来的……”   “后来,开封府的大人们说搜寻结束。让小的们领牌子到府衙司户大人那里结清粮钱,还有使用车马的费用。哎,粮食钱小的们得周转以后生意,就收了。车马强费小的们没要。”   “是啊,车马没事儿,无非就出些气力。这遇着天灾,能搭救一把谁都不会袖手。”   “虽说是两地,我们跟开封说起来都同属河南道。”   “你们辛苦了。”荣烺认真的听几人说完,神色郑重道,“当时的情况肯定比你们说的更辛苦。你们救了很多人,将来必有福报。我身为公主,真心为邺城有你们这样不畏万险、有侠义心肠的百姓而感到喜悦。希望你们以后继续秉持这样的品性经商为人,成为邺城商贾表率。”   然后,荣烺令宫人各赏了两匹宫缎两匣宫中糕点,就令他们退下了。   荣烺继续启程,开封城也早做好迎驾准备。   包括已大病转好的方御史,早早的带着开封城大小官员以及城中士绅,侯在城外,等待公主殿下驾临。   荣烺今日也未骑马,而是摆出全幅仪仗,坐于凤车之上。   身着银铠玄甲的禁卫分侍两侧,象征着公主的凤旗在阳光下闪烁着赤金二色的光芒……   迎驾队伍为首的诸人自然最先看到公主殿下的威风排场,然后,方御史瞠目结舌,站在方御史身畔的紫袍男子则是发出惊叹的一声“啊——”后,郎笑赞叹,“公主殿下名不虚传!今日真大开眼界!”   伞旗之后便是一队身着骑马装的宫人骑手,那是与男子骑马装不同的衣服,既考虑了骑马的便利,也照顾了女子的身段。即便只是寻常宫人,此时骑在马上都显得那样英姿飒爽,与众不同。   在这个保守的朝代,只能翻开史书才能见有记录前朝女子骑马的文字了。   虽如今大户人家女孩儿也渐渐开始读书、出门,但并未蔚然成风。而公主出行,仪仗中自然有宫人相随,不过一般宫人都是步行于凤车前引路,骑马引路的,本朝还是第一遭。   方御史瞪那紫袍男子一眼,低声道,“噤声。”   紫袍男子毫不在意,手中把弄着一支短笛,往前示意,“咱们去迎一迎殿下吧。”   方御史,“老实站着!”你一动,后头也要动,队伍就散了!   紫袍男子唇角一翘,便一幅翘首以待的模样望着凤车由远及近,直至停驻在诸人面前。方御史带着诸人上前请安,荣烺端坐车内,严宫令请诸人免礼。   凤车继续前行,前来迎驾诸人皆尾随凤车之后。   以往宫中人出行,多是要净道肃街,不准百姓围观。荣烺没这习惯,却知道这规矩,特意令人先一步到开封城传令,允百姓围观。   是故,开封城今日颇是热闹。   禁卫肃立街头维持治安,百姓们站在街畔,有幸能看公主殿下代陛下巡视开封的热闹。这给灾后的开封城注入一股新的活力,新的谈资。   荣烺从车窗看到用木柱支撑的房屋,还有倒塌重建的屋舍,以及重新开张营业的店铺,街上站立围观的百姓。   车驾直接进入巡抚府。   荣烺在正房坐下,再次接受诸人的正式行礼。   方御史带着当地官员,紫袍人带着当地士绅,向公主殿下请安见礼。   荣烺看方御史消瘦许多,很关心的问方御史现在身体如何了?   方御史道,“臣已大好,多谢殿下关怀。”   “那就好。”荣烺放下心,“我这一路就担心方御史,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你是朝中栋梁,差使再忙也要保重身体。只要身子好,以后干多少差使没有。”   方御史感受公主殿下真切的关心,也是心下一暖,“是。先前也是不留神,臣已好了。”   然后,荣烺才望向紫袍人,不禁一怔,“你是赵家……”   “草民赵珣。”   荣烺思索着这个名字,再看看此人一身鲜亮紫袍,以及比紫袍更鲜亮三分的美貌,尤其那一双潋尽世间芳华的美丽眼眸,雪白肌肤,高大身量……还有那浑身的矜贵气质……明明都是士绅,开封城的士绅跟邺城的士绅,简直是云泥之差啊!   荣烺咽下心中的不可置信,“听颜相提起过赵族长,这次开封灾情,官民齐心,方能平安度过。你虽人在民间,心却依旧是忧国忧民之心。开封有你们这些仁义士绅,是开封之幸。”   “谢殿下赞,都是草民等应做的。”   说几句客套话,荣烺只留方御史与赵珣,其他人都暂叫退下。   清一清场,荣烺方问赵珣,“赵族长你真的跟颜相、齐师傅是同科?”   赵珣微微一笑,眼角眉梢露出些少年人的得意,这种神色若在旁的中年男子脸上必显轻佻,但由他做来则令人不禁心生爱怜。   “是。草民算来与齐尚书同龄。”   “我的天哪。你看起来简直像齐师傅他们的子侄辈。”荣烺赞叹,这也太年轻了,瞧着仿佛二十许人。   赵珣脸上的笑一僵。   颜相方御史皆笑起来,方御史甚至说了句,“可不是么。有一回出门,旁人都以为阿赵是我儿子。”   赵珣也笑了,却是给气笑的。他徐徐的对方御史翻了个美妙至极的大白眼,“你少占我便宜。你今天就是自称是我祖宗,欠的银子也一分不能少。”   方御史正义凛凛,“殿下刚来,先请殿下稍适休息,再处理这些俗务不迟。你好歹也是正经二榜进士,如何这般锱铢必较了!”   “我倒不是锱铢必较,我是先告诉殿下一声,免得被你赖掉。”   “你这话有侮辱朝中大员之嫌。”   “这是事实。”   荣烺一听这对话就知方御史所欠债务必定不是小数,她这次来,是打算说些“你们干得真好”“特别好”“真棒”“特别棒”之类的话就回帝都的。   没想到竟然还有债务问题,她抚额道,“我说方御史你怎么忽地这般通情理起来,迎驾的事也办得这样漂亮,原来是欠下了巨额债务。”   方御史难得心虚,“臣当时也是不得已。一则为救助百姓,二则……”斜赵珣一眼,“臣想私下向殿下回禀。”   赵珣露出水上涟漪般的浅笑,抱拳一礼,“那草民不打扰方大人的私下回禀了。殿下,草民先行告退。殿下若有吩咐,草民随时等待殿下宣召。”   然后,优雅退下。 第303章 灯灭之一零六   殿下 正文第三零三章   尽管装出一脸无可奈何,荣烺心里其实是一幅看好戏的兴奋感:唉哟,真是老天有眼,这惯爱找她麻烦的方御史,竟然叫人整了!   还整的不轻!   荣烺就是这样的小心眼儿,她现下还记着御史台参她好几回的事儿哪!   如今见方御史那有苦说不出的样儿,心里甭提多痛快。   荣烺体贴万分的令颜姑娘几人先下去,独留下颜相,才问方御史,“到底怎么回事?”   这事儿说来就话长,方御史简单的说,“震后许多百姓需要救助,米粮还好,有常平仓那边儿,也有富户捐助的粮食。但除此之外,还有药材的供应,惠民局的药材远不够用,官府必需先买到药材。”   荣烺正色点头,“这事是对的。想来没有大宗药材,疫病也不可能这么快压下去。”   方御史道,“除此之外,还有灾后对百姓的救济。房子塌了,牲口死了,地里粮食都完了。寻常乡民百姓,这就相当于家业都没了。如果官府不出手相助,接下来就是卖儿卖女了。”   荣烺问,“那后来怎么着了?”   方御史说,“我正发愁此事时,赵珣给我出了个主意。”   荣烺瞪大眼睛,方御史神色复杂简直是爱恨交加,“他对我说,不如向百姓发放借贷银两。借给百姓一笔银子,不收利息,允他们五年之内还清。”   荣烺看向颜相,“这我怎么想都是个菩萨一样的好主意啊。在帝都,寺观放贷都要收利的。”   颜相也点了点头,“这的确是善意的建议。”   方御史颌首,“接下来,我们按统计的受灾百姓的户数,看百姓的意愿。为了防止有人利用规则大肆借贷无息银两,还对受灾百姓的借贷银两数做出限制。”   荣烺说,“这很周全哪。”   颜相眼中闪过一抹笑,他已明白来龙去脉。   方御史咬牙,“接着,开封城的坊市一夜之间暴火,各地的粮食、牲口、木材、砖石、以及种子涌入开封的坊市店铺。百姓们要买粮过冬,要买牲口耕地,要买木材砖石建房舍,要预备明年的种子。”   荣烺恍然大悟,拊掌,“这法子妙啊!怪不得我来的时候,街上那样热闹!”   方御史牙咬的咯咯响,腮帮子都绷出凌厉线条,冷声道,“殿下!这样一来,岂不是将百姓五年的收成都落入商家的钱袋子么!”   荣烺思量片刻,先问方御史,“粮盐价格还稳么?”   “倒也正常。”方御史这样的能臣,对粮盐价格自然关注,“大米一石七钱,麦二钱五分。陈粮粗粮更便宜。盐价每斤一分五厘。”   “像这些牲口、木材、砖石、种子,想必也是正当价格。”荣烺道。正因人家价格正常,方御史都没发作空间,才一幅满嘴黄连的模样。   荣烺也觉出此事办的既巧又妙,她问方御史,“衙门贷了多少银子出去?”   方御史道,“贷出的现银有百万。买药材还有二十万。”   “倒也是不多不少的样子。”荣烺一琢磨就知道,“开封府衙不可能有这么多现银,都是借的?”   方御史点头。   “不会是四大银号的银子吧?他们能不收利钱?”   “当地士绅凑出来的。”   荣烺终于想明白了,笑道,“合着他们借银子给你,然后,这开封城里大大小小的粮铺啊、木材啊、种子啊、牲口啊,估计大半是他们的生意。”   方御史又是一幅满嘴黄连的表情。   荣烺笑一阵,“这是谁设计的,这是赵珣设计的么?这真是天才啊。”   方御史黑脸,“天才没用正道!百姓多苦啊,受这么大灾。没能真正救济了百姓,反肥了一群不义士绅,是臣之过啊。”   “我觉着这事儿听着不错。”荣烺说,“方御史你跟赵族长也是同科么?你们关系看着很好?”   方御史仿佛踩到狗屎,立即出声辩白,“臣怎么可能跟那混账东西是同科!臣高他一届。”   颜相不急不徐加一句,“我们在翰林做庶吉士时,方御史在翰林做编修。记得当时老方你最看不惯赵珣了。你时常骂他纨绔子弟,我也很好奇,你怎么会听取他的意见?”   方御史一声长叹,“这也怪我面慈心软、识人不深。”   方御史是个极谨慎端严的个性,因赵珣庶吉士结业便回老家了,他与赵珣交情并不深,甚至他其实不喜赵珣为人。   方御史向来以百姓为上,故而刚到开封,为救灾的事,还与赵珣发生了些不愉快。   两人关系发生转机也是在救灾过程中,方御史每天巡视,甚至不畏危险,亲自上场救人。彼时开封城时有小震,方御史巡视施粥点时,忽然地动,那施粥点是赵家所设,赵珣也在,当时赵珣一掌就将方御史推出屋外,然后,自己被压在屋下。   好在只是伤了胳膊,其他无大碍。   可以说,赵珣救了方御史半条命。   方御史去道谢时,赵珣一边翻白眼一边说,“要单你这个人,你死一千回我也不带多看一眼的。我还得拍手称快哪!我是为了开封的父老乡亲,你救灾还不错。行了,不用道谢,我又不是为了你。”   方御史当时真觉着一片好心喂了狗。   但自此,俩人关系逐渐亲近也是真是。   赵家是当地士绅之首,非常有号召力。方御史虽偶有蛮横,心也更偏百姓,却也不是不会拐弯的人。再加上赵珣在他的感召下还亲自加入救灾队伍,疫情来临时,无偿拿出自家别院供给生病百姓集中治疗用。   这一切都让方御史认为,赵珣本身品性还是不错的。   然后,当方御史发愁百姓灾后重建时,赵珣就给他出了个好主意。   方御史道,“那百万两银子,他们也没真正拿出来。因为这笔银子是专给百姓用来支撑生活的,便都是发的票。买粮的粮票,买木材的木票,票就是银子,拿票就能去买粮食买木材。然后,商贾们拿票跟衙门结算。”   荣烺思量,“衙门什么时候给银子?”   “明年夏收后要给三成,当地官府一成半,朝廷一成半。”方御史道,“明年夏收后,百姓要还所借银两的一成。考虑到开封刚受灾,这债务全让府衙承担,真的承担不起。臣想,朝廷帮府衙分担一些,就大胆做主了。”   “这倒无妨。”荣烺摩挲首腰间流苏,“起码商贾们现在出粮食出木材出牲口出种子,他们是真的出了力。你总一幅要咬人的样子是做什么?”   方御史道,“既要济民,就实在些。这里面他们利不少,一百二十万里头,至少三成利。我不是让他们赔钱,这大灾大难跟前,他们少赚些能怎地?”   “你要凡事好商好量,兴许有门儿。看你,使人家钱,还总臭脸,人家也不吃素的呀。你这样还想讨价还价,这可能么。”荣烺说方御史,“起码你态度好点儿,是不是?”   方御史,“那厮十分奸诈。”   “这事儿不急。整体是件好事,只是你想还价没还下来。”荣烺总结,“没事儿,你也别发愁。这不我和颜相来了么,咱们一起想想法子。就是没法子,难道朝廷还能叫百万两银子给愁着。”   方御史这等高官,也不见得就没见过百万两银子。他就是觉着,给当地衙门给朝廷举了债,心里过意不去。   荣烺同颜相道,“我看赵族长不像锱铢必较的人。”   颜相摸摸下巴,问方御史,“你怎么得罪的他?”   “呃——”方御史呃半天都没呃出第二个字。   这下子,颜相荣烺更好奇了。荣烺催促道,“你得说出来,咱们才能对症下药啊!”虽然她完全不知道颜相是怎么看出方御史得罪过赵族长这件事儿的。   紧闭嘴巴半晌,方御史才说了,“这事儿说起来都是那该死的齐康!我是叫他给坑了!”   荣烺,“齐师傅这远隔好几百里地,怎么坑你啊!”   方御史气的不轻,“我来河南前,他一副好人样把赵家的情况告诉我,说赵家是开封大族,我过来必要得到当地大族协助……”   “这话没错啊。”即便荣烺也从不轻视士绅的力量。如今更是如此。   方御史一声长叹,“姓齐的跟我说赵珣有个毛病,爱将宝贝藏床下面。”   荣烺依旧不解,“这怎么了?”   颜相先是目瞪口呆,而后无声的笑了起来。颜相道,“老方你应该知道,齐康与赵珣一向爱拌嘴,怎么齐康一说你就信了?”   “我就是知道他俩爱拌嘴,我才信的!我想最了解对方的肯定是对手啊!”方御史没忍住又骂了一回齐尚书。   荣烺感慨,“你这当上的也不冤。”   方御史一脸郁闷,“殿下你不晓得当时救灾多难,衙门没多少存粮,没陛下圣谕,我们不能开常平仓。刚刚地动,道路被毁,外头粮食也运不进来。不能看着百姓饿死啊,我就跟士绅商量让他们捐些粮食,士绅们也捐了些。可那些也撑不了几天,我就想借些粮。”   荣烺意会这个“借”字,问,“想来你是往赵家去‘借’了?”   方御史并未否认,荣烺表示理解,“事急从权,你也没办法。你难道还去掀人家床底下了?”   “我还顺带请赵家捐了点银子。”方御史对自己的行为做出恳切解释,“殿下您是知道的,总得有银子才能办事。”   荣烺脸都木了,“然后你就想起齐师傅告诉你的床底下的事儿?!”   方御史脑袋冒黑烟,“我也不知道这该死的齐康这么坑我!”   荣烺瞠圆双眸,好奇极了,“你找出什么了?”   颜相拦道,“殿下别问了,必是不雅之物,您看方御史都说不出口。”   方御史简直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诚心诚意的跟荣烺说,“反正殿下您别总觉着齐康是好人,他可坏了。他那可恨的地方您是不知道啊!”   荣烺也觉着,齐师傅您这事儿办的是真笋哪! 第304章 灯灭之一零七   殿下 正文第三零四章   荣烺本想为难方御史一二,谁叫方御史以前总寻他麻烦,但看方御史那瘦黑形貌,荣烺还是与方御史道,“这件事方御史你不必操心,既然我知道了,此事由我来办。”   方御史非常有责任心,而且,公主殿下年少,他不放心的说,“殿下可是有主意了?可有要臣出力之处,殿下只管吩咐。”   “我刚知道这事儿,哪有主意。不过这事不急。开封城的情形比我和颜相想的要好,即便诸市开张生意兴旺,咱们这心就放下一大半了。”荣烺说着看向颜相。   颜相颌首,“是啊。晚间宴会不妨热闹些。”   荣烺道,“知会他们,将夫人小姐都带来,咱们一起说说话。另外,方御史,开封城除赵家外,排名第二的士绅是哪家?”   “是郑家。不过,郑家祖籍商都,在开封生活的郑家族人有两支,人并不很多。”   “嗯。明天要微服出行,你把巡抚、知府、还有按察使都带上,告诉他们,全都换便装,别一身官服的过来。还有赵族长,郑家人出一个,这些就够了。”   “殿下要算去哪儿,臣是否要提前准备?”   “咱们随便看看市井。”荣烺道,“你把河南地图准备一份,将受灾的卷宗资料拿些过来。给我们讲讲开封具体受灾情况。”   “这个立刻就有。”方御史难得体贴一回,“殿下远道过来,要不要先休息,臣再给您讲。”   荣烺感天谢地的同颜相说,“我的老天爷,真是上苍开眼,方御史大人终于注意到本公主殿下直至现在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的事儿。”   方御史直接给窘结巴了,“臣臣臣臣臣,臣是个粗心男子,请殿下见谅。”   颜相笑,“殿下开玩笑哪。起码茶水是有喝的。那臣等先行告退,殿下随时宣召。”   荣烺笑瞪颜相一记,带着严宫令回寝房换衣裳去了。   不得不说,公主殿下一到,方御史当真从心里松一口气。   他与颜相偕同出了正堂,到一畔的值房说话,方御史问过这一路情形,低声道,“我以为会是大殿下过来。”   颜相明白方御史言下所指,这是多么好的到地方了解民生的机会。颜相温文依旧,“陛下只大殿下一位皇子,大殿下十分想来,内阁不能让大殿下有丝毫风险。”   方御史轻声一叹。他原就内阁为相,自然考虑过内阁立场。内阁是绝不会同意大殿下出行的。但是,之所以上那道奏章,就是想大殿下能说服内阁,说服陛下,带着首辅巡视河南。   对于皇子而言,能巡视地方的机会是极难得的。   叹一回气,方御史问,“怎么是公主殿下?原我想,纵大殿下不能出行,也该是郢王。”   “头一天答应好好的,第二天就病了。”   方御史气的破口大骂,“真个吃闲饭的!亏陛下对他素来敬重,屡有加恩!他就这样回报陛下的!”   “你就消消气吧。给你说件解气事儿。我们出城的时候,郢世子死活缀队伍后头要跟来,公主直接让禁卫打晕给扔回帝都了。”   方御史听了果然十分解气,没忍住唇角翘起来,低声道,“这厉害的也有厉害的好处。”   颜相也是唇角一翘。   一时,令史送来方御史要的地图、卷宗。   待荣烺宣召时,二人便一同过去,听方御史讲述这次天灾的具体情况。颜姑娘几人也都陪侍在荣烺身畔,从头听到尾。   午膳是荣烺召来河南巡抚一道用的。   正式宴会从傍晚开始。   宴会前,荣烺又问了些关于赵族长家的情报,方御史道,“赵太太是个十分通情达理的贤惠妇人,赵秀才也深受赵太太教导,知书识礼。赵姑娘也是个好姑娘,天灾面前,顾不得男女。赵姑娘率领开封城的妇人,从发放药材,到照顾病人,帮了大忙。”   方御史感慨,“我也奇怪,赵族长是怎么避开家人的这些优点,自顾自活这些年的。”   荣烺心道,你这话说的,我也奇怪明明方老夫人那般开明卓见,方御史你怎么长成个又臭又硬的固执老头儿的!   官员士绅们都带着妻子儿女过来了,开封城是大府城,故而巡抚府颇宽敞,各处垂落的花灯映亮道路,宴会是荣烺主张的新样式,一家一案。   河南官员也是头一回参加这种官堂客同室的宴会,甭管习不习惯,据说是帝都新风尚。   大家都不肯露出土鳖模样,便皆一幅自在神色。   反正大家携儿带女的来了,先给公主殿下请安。   右都御史、巡抚、按察使、将军、知府、通政、同知、学政、巡察御史……   士绅仍是赵家打头,赵族长的华丽美貌足以令夜色都辉煌三分,相较之下赵太太相貌就有些黯淡,但那是有赵族长做对比的缘故。赵太太是既温柔又美丽的三十许岁的妇人,乍一看并不显眼,但就像春天的暖风夏天的花香,只要稍作停留就能感受到其中的温暖芬芳。两人身畔站着相貌出众的一双儿女。   尤其是赵姑娘,容貌仿佛与其父脱了个影。   但很神奇的是,赵族长相貌固然十足俊美,却丝毫不会给人女气。   而这幅相貌生在赵姑娘脸上,则是平添三分柔美,他父女二人相映成辉,当真令人称赞。   赵公子亦是出众样貌,可怜站在父妹之畔,就不显眼了。   赵族长无时不刻不像个神采飞扬的孔雀,荣烺同赵太太道,“我一直都好奇,能令赵族长这样的天才倾心的夫人是什么样,比我想像中更加了不起。”   赵太太温柔一笑,进退得宜,“殿下您过奖了。草民不过寻常妇人,因在夫君身旁,方得以沾染他的光辉。”   赵族长立刻一副得意到要唱歌的模样,荣烺坏笑,问,“赵族长,是这样么?”   赵族长偷瞟妻子一眼,一本正经,“我们家的事,内人说了算。”   荣烺直接笑出声,赵族长没奈何翻个白眼,真的很讨厌啊,齐康的女弟子——皇家的公主殿下。   赵姑娘眉眼含笑的望着父母,一身儒衫的赵公子则无奈望天,荣烺问,“赵公子多大年纪,已经中秀才了么?”   赵公子端正回道,“学生今年十八岁,过几日就参加州府秋举。”   荣烺颌首,“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希望明年能在春闱时看到你的名字。”   “是。学生必不负殿下期望。”赵公子信心满满的回答。   看来真是一位才子。   荣烺又问过赵姑娘,赵姑娘十五岁了,今年刚及笄。   荣烺问,“你平时在家都做什么消谴?”   “跟我娘学习管理家中产业,巡视店铺、庄园之类。还有书院的账目也归我管。或者与朋友一起相邀聚会。”   “有空你到我这儿来,咱们一起说说话。”   “是。民女等侯殿下宣召。”   荣烺待赵家人很亲近,对郑家人也不错。   郑家过来的是一位中年男子,口称是郑家第五房旁支,郑澜。方御史在旁介绍郑家在此次救灾中捐了多少粮食多少药材,以及出人出力一起救灾的事。   荣烺赞许道,“未辱没郑公府的名声,待我回帝都,一定会跟大舅舅说的。”   郑澜极谦逊,“草民家族世受国恩,这都是草民们应当做的。”然后才弄明白公主殿下说的大舅舅是指的谁。   荣烺看他带了两个儿子来,问了两人如今营生,一个在州府做司户副手,一个还在读书。两人也都参与了灾后救援,荣烺说这小儿子,“难为你还在读书,也跟着一起救助灾情。”   郑家少年道,“学里山长、先生们,带我们一起帮忙。”   荣烺赞叹,“有良师必有高徒。”   郑澜很言不由衷的欠身称是。   另外还有惠民药局的大夫,从宫里出来的左院判、太医……   荣烺坐在主位,一一见过,每人都说了几句话。   严宫令、林司仪一左一右服侍在畔,连方御史中途都低声问荣烺要不要略作休息,荣烺觉着问题不大,就直接一口气全部见完,令颜相方御史到正厅招呼诸人去了。   两人走后,楚姑娘自隔间带着宫人出来,宫人捧着入口适宜的茶点。楚姑娘道,“殿下先垫补些,歇一歇。”   “我倒觉得还好。”荣烺接过温水喝两口,招呼严宫令林司仪一起用些。   二人严守宫规,严宫令道,“殿下先用吧,我们饿了自然去后面用的。殿下还小,不能用力太过,正长身子呢。”   “是啊。”林司仪试一试八珍羹的温度,递给荣烺食用,“殿下尝尝。”   荣烺吃了大半盅八珍羹,还有好几块点心,略歇息片刻,待到宴会时辰,荣烺就穿着正式的小凤裙,由宫人内侍服侍着过去了。   宴会厅的诸人一见公主殿下驾到,纷纷起身整理形容,待公主坐到上首正中榻位,一齐给公主殿下请安。   荣烺令大家免礼,礼仪优美的侍女们捧着珍馐佳肴迤逦进入,开始上菜。   林司仪将琥珀色的美酒注入雕琢着凤鸟的金盏内,严宫令将金盏奉予公主殿下。荣烺端着酒盏起身。   酒案置于荣烺左右斜侧方的颜相、方御史,以入分置两侧的官员士绅也纷纷举杯起身。   荣烺年纪尚小,她今年刚过十三岁生辰,虽然个子较同龄人要高一些,但仍是个小小少女。不过,大概生来就是公主,荣烺天生就有一股矜贵在身上,当她敛去笑意扫视全场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收起脸上嬉笑轻松的神态,迅速变的郑重。   荣烺正色道,“今日奉父皇、皇祖母之令巡视开封,开封城的地动、灾情,父皇与皇祖母无时无刻不记挂于心。一路过来,我也感触颇深。第一杯酒,敬在这场天灾中死去的百姓。如果这是上苍所降的灾厄,那么,我们以贤君能臣、以君民齐心来回答上苍!我以天子之女的身份,祈愿所有死于这场天灾的百姓安然往生。”   说着,将第一盏酒浇于阶下。   “第二盏酒,敬在灾难面前互相帮助互相扶持的大家伙儿。你们发布的每一条政令,都及时挽救了灾后的百姓。你们派出的每一匹军骑,都在灾后及时的传递出比黄金更宝贵的消息。你们捐出的每一粒粮食每一株药草,都及时救助了那些受到饥饿与病痛折磨的父老乡亲。   每一个人。官员、士绅、医者、山长、学子,以及每一个在灾后没有袖手的百姓,你们从倒塌的房舍下救出的每一个人,或者挽救了他们的生命,或者令他们死有所葬,得以安息。正因有你们在,纵于天灾面前,开封城都未言败。   阻断的道路已经恢复通行,倒塌的房屋也在重建之中,毁坏的家园也在诸位齐心协力下得以重筑,失去父母的孤儿有所养育,失去子女的老人有所安置。   这一切,都归功于诸位的戮力同德!   我由衷感谢你们!   你们齐心协力,挽救了整个开封城!   这一杯酒,我与颜相代表父皇、皇祖母,代表帝都的朝廷,敬诸位!   我们失去了很多人,但我们救了更多的人!   大家同饮此杯!”   荣烺郑重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当大家的目光与荣烺目光相接触时就会感受到那里面蕴含的郑重谢意。   即便平日里私心最甚的人,此际回忆起这场刚刚度过却又仿佛已过经年的天灾时,都会由衷自心底生出一丝悲欣交加的滋味儿,甚至眼底都涌出一阵热辣,似是想哭的感觉。   开封的官员士绅们甚至忘了说句“都是我等份内之责”的客气话,就默默举杯,与公主同饮。   “第三杯酒。敬我们共同的开封城!   从此以后,国泰民安!   开封永安!” 第305章 灯灭之一零八   殿下 正文第三零五章   热酒入喉,室内传来清晰的哽咽声。   荣烺也努力平复略显激动的心情。她可不想将宴会办成感激涕零或者痛哭流涕大会,荣烺接着道,“尝过开封的美酒了,我还没尝过开封的美食。”   荣烺整场宴会那种举重若轻的表现,当真令人惊叹。   甚至比颜相比方御史料想的都更加出众。   这并不是说荣烺仪态如何端贵,或者应对如何精彩,而是她对整场宴会的掌控力。她希望能传达的信息,以及她喜欢的宴会的氛围,都在她的希冀与掌控中进行。   其实偶然也可见一些年轻的涩滞,但这并不影响整体氛围。   公主殿下要传达的东西,已经被在场的每个人接收到了。   赵族长甚至不客气的想,纵是帝都的皇帝陛下亲临,都不一定有公主的气度风范。   “爹,一会儿我能敬公主殿下一杯酒么?”赵姑娘眼中不掩仰慕,低声问父亲。   赵族长颌首,“等一下再去。”   赵姑娘笑着点头。   河南巡抚约着副都御史一道,低声向颜相方御史请示,“殿下一路劳累奔波,特意从帝都过来。下官们想敬殿下一杯,不知合不合适?”   真愁人。   饶是高官如河南巡抚、副都御史,平生也是第一次参加由公主主持的宴会。哎,公主仁厚,刚刚说的咱们心里真热乎。他们就想敬公主一杯,谨慎的先请示上官。   方御史眉头紧皱,跟颜相商量,“可不能让公主喝醉了。”   颜相笑,“请公主以茶代酒就是了。今日难得这样齐全,大家都尽兴才好。”与二人道,“你们稍侯。”亲自过去确认,让公主换了茶水,方示意二人上前。   二人上前敬酒,荣烺笑问他俩,“刚刚跟颜相他们嘀咕什么呢?”   荣烺态度轻松,副都御史放松了些,“臣等想来给殿下敬酒,有些不知所措,故而先请示颜相与方大人。”   “难得御史台还有你这样的稳妥可靠人,我时常被你们方大人程大人气的头晕。”荣烺说笑。   “殿下,我们方大人就在边儿上。”   “怎么,你怕他?”   “主要是敬重。”   荣烺叹气,“来,喝一杯吧。你这言不由衷的也不容易。”   副都御史:……   荣烺茶水沾唇,副都御史一盏酒饮尽,荣烺鼓励他,“加油!努力把老方老程干下去!我看好你哟。”   副都御史小声抱怨,“殿下您怎么还带挑拨离间的。”   “都真心话。”荣烺眨下眼睛。   副都御史哭笑不得退下。   河南巡抚上,荣烺道,“你不容易,刚上任就遇着这么大事儿,难为你能撑下来,还料理的诸事齐全。”   “下官多赖方大人、朱大人指点,士绅帮衬,开封官民齐心。”   “我知道你是个谦逊人。以后河南诸事就交给你了。”   “是。臣必不负殿下所望。”   “眼下只是开始,后头收尾可不少。”   然后,按察使、河南将军、知府、禁卫将领闻峻宁等也都上前敬酒。荣烺颇有些嘀嘀咕咕的本领,她跟谁都能说上两句。   官员们敬完,士绅们过去敬酒。   郑澜原想跟赵族长一起,赵族长不要他,“我有私话跟殿下说,你在一边儿不方便。”   郑澜,“你莫唐突殿下。”   “去去去,要你管。”   郑澜气,决心以后再不主动找姓赵的说话。   赵族长举杯上前,他眸若明星,并未说什么玩笑话,就是认认真真的一句,“今日得见公主风采,乃平生幸事。以此酒祝殿下平安顺遂。”   赵族长突然不孔雀了,竟令人有些不习惯。赵族长满饮杯中酒,荣烺陪饮半盏清茶,望向赵族长,赵族长道,“衷心欢迎殿下莅临,开封城的历史会永远铭记今日。”   荣烺神色亦郑重诚挚,“我们一起,才能铸就开封城的今日。”   赵族长微微一笑,未再多言,优雅告退。   其他士绅敬完,赵姑娘胆子大,她试着上前敬酒,荣烺也高高兴兴的吃了。   赵姑娘敬仰万分的说,“殿下,您刚刚讲的真的太好了。我再敬您一盏。”竟连敬公主两盏。   余者别家姑娘见状,胆大的自己上前。胆子略小的就邀着朋友一道上前,都凑上去跟公主说话。   小姑娘们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说的竟还都是正经大事。   士绅家的小姑娘们基本都跟着赵姑娘参与了惠民药局的帮忙工作,官员家的闺秀也没闲着,“我们跟着母亲去施粥点帮忙。”   “我帮着分粥来着。”   “我看着煮粥了。粥不能太稀,稀粥吃了没力气。”   “是啊。除了一日两粥,也要熬些御寒汤药,后来有阵子为节省药材,就是煮姜汤。”   “是的。之后药材就充足了。”   “我把攒的私房钱都捐出去了。”   “嗯,我也捐了好几样首饰。”   “还有衣服。天气这么冷,许多人家房子塌了,衣服都没带出来。”   也有胆子比较小的闺秀,看公主殿下性情随和,开始不敢说话,慢慢就敢开口了。   官员士绅们既有些傻眼,又心生自豪,想着家里闺女的确帮了忙。这样的天灾,真就顾不得什么闺不闺阁小姐了。   家中但有壮仆的也都派出去救助周遭亲戚百姓,也有许多人在地动中失去了亲人族人。   大家都因这场天灾中改变了很多。   另有那些思想守旧没带闺女出来的,心下未免也生出淡淡可惜之感。哎,该把闺女带来,兴许也能跟公主殿下说上话呢。   可想而知今天大杂烩的宴会多么热闹,不多时,就太太奶奶们一起、姑娘小姐们一起,官员士绅们一起,大家互相谈论说笑起来。   荣烺属于牌桌上的百搭,她啥人都能聊。   然后,荣烺把颜姑娘几人都介绍给了这些太太姑娘们,公主殿下的伴读,帝都名门贵女。其中一人就是颜相之女。   当时现场那气氛就甭提了,好的不得了。更兼名门贵女的修养,再热闹也不会弄的市坊一般,大家谈笑都是温柔低语。   方御史悄悄留神,说的都是救灾的事。   方御史以其老辣的为官经验也不禁对公主殿下的手段表示赞叹:好家伙,公主派出的这哪儿是伴读,这妥妥的四个情报探子啊!   方御史正琢磨着,就被宫人请了过去,公主殿下有请。一同被叫去的还有颜相,俩人都有些迷糊:公主叫他们啥事?   荣烺奇怪的问他俩,“你俩忘什么事儿了吧?”   颜相方御史皆朝中一等一大员,不是吹嘘,少年时谁还没个过目不忘的本领,就是如今,身居高位也行事谨慎,更不会丢三落四的忘记什么事情。   方御史不解,“殿下所言何事?”   荣烺曲着指尖一弹一弹桌上茶盏,颜相脑中一亮,笑着赔礼,“是臣等疏忽了。”   方御史愈发奇怪,颜相侧头低声与方御史道,“老方,咱们还没敬殿下哪。”   方御史此方惊觉这等失误,一拍脑门儿,笑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臣是真没留意。”他俩也是第一次参加公主主持的宴会,更兼公主年少,二人就要多留神,一时竟忘了。   颜相笑,“这事儿不该,我们自罚三杯,殿下随意。”   方御史没意见。   荣烺唇角一翘,“这还差不多。颜相一杯就行了,方御史罚三杯。”   方御史郁闷,“殿下您怎么还两样对待。”这不偏心么。   “谁叫你以前总找我麻烦,我可都记着哪。”她还挺记仇。   方御史嘟囔,“为人得有胸襟,何况您是公主殿下哪。”   “竟敢说我没胸襟,再加罚一杯。”   方御史噤声,他敢保证,公主殿下肯定也是刚想起他们没敬酒的事。她这是闲了,故意叫他们来捉弄一番。   哎,刚还瞧着挺威仪挺有公主气派的,咋又淘气起来了哪!   荣烺看方御史像吃苦莲子一样连饮四杯酒,悄悄窃笑。宴会用酒不醉人,她就专门喜欢看方御史吃瘪的样子。   方御史也只管做出一副苦巴脸的模样,嘿嘿,公主殿下肯定不知我老方是海量。 第306章 灯灭之一零九   殿下 正文第三零六章   这一场宴会,若从诸人傍晚觐见开始算起,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当荣烺有些倦意散去时,已是月上中天。   望向夜空圆月,荣烺禁不住赞一声,“好美的夜色。”   月亮周遭亮起一圈美丽的七彩月华,这可不是寻常能见的景致。   颜相方御史都赞好,荣烺歪头看会儿月亮,“颜相、方御史,你们也回去歇了吧。我也要安寝了。”   颜相方御史见公主身边有女官宫人随侍,便道,“殿下早些休息,这一路奔波,必然倦了。”   其实俩人心中都为荣烺的精神头赞叹。一路大远过来,颜相是知道的,路上虽走的不快,却也车马不停。今早入开封城,接见官员士绅、听方御史汇禀灾后事务、主持晚上宴会这一系列的事务,而且完成的都很好,不说心力,体力能支撑下来都不容易。   可见平时习武健身是对的。   颜相心说。J   关键时刻还是得体格儿好!   颜相方御史目送公主殿下一行远去,便也自去休息了。   荣烺回寝室后,宫人已准备好洗漱之物,荣烺并不急,先令人备好纸笔,她得给皇祖母写信哪。   这是荣烺出门的习惯,天天写信。   而且,那信写的又长又满。   平时从早到晚赶路她都能写三五篇,今日这么大排场,荣烺一口气写了十篇子。其中内容多是赞颂自己的,如何进城,如何接见士绅,如何主持宴会,还有开封城的现状,以及荣烺遇到的有趣的人,譬如赵族长。   本来这差使她就干的不错,经她这一自夸,那简直把自己个儿写的神仙一般。   如今在万寿宫读荣烺的来信已经成了宫中风尚,只是当事人自己不知道自己。   林司仪看她刷一篇刷一篇的写,不禁感叹,“我看状元的文章都没殿下写的长。”   荣烺洋洋得意,“跟状元不好比。不过,我这也都是有感而发,真情实感,停都停不下来。俗话说的倚马千言就是这样了。”   “哎,祖母的生活太枯燥了。每天就吃饭睡觉看奏章这几样,写的信一点新意都没有。”自从一出城,荣烺就不一样了,她觉着自己个儿可长大见识了。尤其如今进了开封城,那更是,膨胀的可以。   “等我回去,跟祖母商量商量,明年我跟祖母一起出来逛逛。就不到河南了,也不走远,往鲁地去瞧瞧。反正宫里有父皇和皇兄。”荣烺一边运笔如飞,一边叨叨话,“说来,最可怜的就是父皇跟皇兄了,哪儿都不能去……”   ……   待荣烺打个呵欠,她终于停下笔,意犹未尽的说一句,“今天有些困,就少些点。”   严宫令给她把信晾开,“这已不少了。”   “严宫令,明儿一早就让人快马送回去。”   “是,殿下放心。”   写过信,荣烺简单泡个澡就睡下了。   这一日荣烺的确累了,晚上还打起小鼾,第二日起的稍迟。林妈妈给她梳头时,宫人捧着一篮鲜花进来,“开封赵家族长送给殿下的。”   荣烺歪头看了一回,“好漂亮的花。摆屋里吧。”   待她梳洗好,颜相等人也到了。荣烺见到赵族长,特意说一声,“多谢你送的花,我很喜欢。”   方御史几人目瞪口呆,视线齐齐望向赵族长:这小子竟然给公主殿下送花!   然后,颜姑娘几人也纷纷向赵族长道谢。   “是我家中的花,开的正好,拿来与大家同赏。”赵族长那一派风度翩翩,简直看的方御史几个牙疼,尤其方御史:老子们跟你认识也非一日,可是连一支花都没收到过的!   这厚脸皮的家伙,这不故意讨小姑娘喜欢么!   要说最懊恼的还是开封城第二士绅郑澜郑士绅,郑澜后悔不迭:他,他家里也有花!可他没想到给公主和几位伴读姑娘送!   哎,姓赵的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讨人厌啊!   因荣烺说了要一起用早饭,故大家都空肚子等着。   荣烺要去外头吃,用她的话说,“我要尝尝地道的开封风味儿。赵族长是土生土长的开封人,郑澜你家也自祖父辈就搬到开封城住了,你们介绍个地道的早点铺子。”   郑澜立刻满脑子混乱起来,哎呀,公主殿下要去外头用早膳,这安全么?这要有什么好歹可如何是好?要是咱们这小地方风味儿不合公主口味儿可如何是好?   于是,满脑袋嗡嗡的。   赵族长眉眼一弯,“这事儿好办,好吃的铺子可太多了。今儿就请殿下去一家特地道的早点铺子。”   荣烺当下便应了,还问,“远不远?要是不远,咱们遛达着去。”   “这边都是官衙府邸,店铺较少。”   荣烺说,“我今天骑马,不坐车。”   方御史刚想谏两句,譬如秋天有些凉,殿下还是坐车暖和云云。赵族长已道,“骑马好,草民也是骑马过来的。现在不冷不热的,天气正好不说,殿下还能看一看开封城的风物。”   “就这意思。”   荣烺都骑马了,再加上诸人没一个老态隆钟的,于是,都骑马。   这顿时成开封一景,好在开封城地处水陆便利之所,民风较其他地方要开放些。昨日已见过公主殿下的车驾,以及英姿飒爽骑马的宫人,此时见女眷骑马,又有这样的排场,均以为是宫中出来的女大人,不禁多看几眼。   清晨的秋风沿着河畔拂来,柳树叶子纷扬而落。赵族长在一畔为荣烺讲解开封城的坊市分布,除了官衙所在,另外就是几大城区,哪边儿多是官邸,哪边儿是民居,哪边儿是坊市,哪边儿驻兵马。   还有哪边儿的地动最厉害,“城南重建的地方太多,殿下现在去,估计插脚不下。殿下,咱们今天先去坊市吧,那边热闹,好吃的东西也多。”   “好啊。今天你是向导。”晨光下,荣烺惬意的眯着眼睛。路上来往不断的行人、载着各种货物的车马、各色开张忙碌的店铺,提篮叫卖的嘈杂,都让人心情舒畅。   沿河畔大街到彩虹桥,街市渐渐繁华,河上已有诸多往来船只,岸两畔各色店铺彩旗招招,新砖旧瓦的错落交织下,已是显现出市井热闹来。   赵族长带大家穿街走巷,到一处人气颇旺的早点铺。   那掌柜少东远远就招呼过来,一揖到地,口称给贵人请安。赵族长看向荣烺,荣烺一抬手,干脆俐落的说了要求,“不必多礼。给我们寻几张空桌,我们要在你家吃早点。”   赵族长道,“你家拿手的早点,给我们看着上。”   然后,赵族长个子高,他微微躬身,同荣烺介绍,“一楼热闹,二楼景好。”   “一楼位子不多,咱们去二楼吧。”   “您要想在一楼用,我让人空几张桌子就是。”   “不用了。别人都坐好了。”   赵族长弯着眼睛笑,“我听您的。”   结果,二楼人也不少。   荣烺看没空位,不禁感慨,“生意可真好。不过没地方坐,咱们换家人少的吧。”   赵族长依旧眉眼带笑的模样,掌柜先急了,两手一张,赤红了脸拦客,“不不不不不,贵贵贵人稍稍稍等,有有有有有地方。”   就见掌柜飞一般的扑向窗畔客人,他迎来送往做生意这些年,高官显宦也都见过。眼瞅帝都来的一品御史大人都在小贵人身边排不了头一位,咱们城中一等一的人物赵老爷也得低头躬身同小贵人说话,他只要不瞎不傻,猜也猜得出这位小贵人的身份!   这要叫贵人没吃饭就走了,他还能算开封城早点界的第一把交椅——老李煎包早点铺的老李头儿么!   掌柜片刻功夫就清出临窗的四五张桌子,大家听闻是公主殿下驾到,纷纷抱拳行礼,注目后离去。荣烺笑眯眯地摆手,“有劳你们让座了。”   大家既惊奇又有点受宠若惊,拘谨的脸一红告退了,胆子大些的还跟公主殿下推荐,“现在正是吃莲菜的时节,莲菜煎包味道最好,您不妨尝尝。”   “好的。”   “草民告退。”   其他坐着的有些不安,想这有大人物驾到,咱们是继续吃还是回避啊。不过,看大人物没发话,嗨,咱们就继续吃呗!   咱们又跟大人物无关。   现在的季节,的确是吃莲菜的时候,新鲜的莲菜刚从水田挖出来,和了猪肉做煎包,就香的很。   这家除了各式馅料的煎包、还有煎角、蒸饼、汤饼、各类面食,各色小菜也上了些。   荣烺各样都尝了尝,她最喜欢的除了莲菜煎包就是枣栗馒头。她还吃了一小碗笋辣面,吃的鼻尖儿冒汗,小脸儿红扑扑的。   大家……也都有些饿了。   昨儿荣烺说一道用早膳,大家以为是去巡抚府陪公主用膳,尤其昨晚宴会挺成功,大家也觉着公主是个好相处的人。于是,都是没在家用就到巡抚衙门了。   结果,原来是到街上吃。   又走了这会儿功夫,都饿了。   于是,也都觉着这家早点味道不错。   荣烺感慨,“你们都是实诚人,以前在宫宴时,很多人都是略略沾唇,都不大吃的。我小时候还以为他们是吃的少或者不饿,后来才知道他们是在家吃过才进宫的。   这样多好,咱们吃饭就是吃饭。”   颜相都险没叫这话噎着。   河南巡抚则有些羡慕:哎,原来宫宴是这样的么?没参加过呢。话说回来,这次有幸能随公主殿下用膳,也是大半生的荣幸啦。   赵族长说,“这早点铺子不错吧?”   “特别好。”荣烺不吝夸赞。   “您说要用外头的早点,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老李头家。我跟阿郑小时候经常来吃。”   郑澜点头,“家里的厨子再怎么学,味道总是差一线。”   “跟宫里的味道也不太一样。”荣烺爽快的说,“好吃就是了。”   荣烺说,“我看这边房屋都是新旧参半,想来地动时也震坏不少,盖的够快的。盖房子的砖石不都要烧制的么,哪里来的这许多砖石呢?”   赵族长道,“开封本地自然是没有的,不过,灾后也捡出一些尚能用的。余下的就是跟别的府县买的。”   “一下子就能买到这许多现成的么?”荣烺是知道内务司的,置办东西向来得提前个一年半载。   赵族长解释,“开封城四通八达,这次陆路有所毁损,水路依旧畅通。”   “原来如此。”荣烺又有疑问,“可是从水路买东西,得要许多船吧。船没坏么?”   赵族长垂眸为荣烺添些茶水,“只需几艘小船,沿河道把开封城要重建需要大量砖石的消息散播出去。砖石商人们便蜂拥而来了。”   荣烺笑起来,“这法子好。不仅砖石商人,别的商人也一起来了。”   “自然。”   荣烺主要看了看坊市,开封地理位置优越,坊市虽还未完全恢复,但灾后重建还在继续,故也是一派忙碌场景。   只要忙起来,就有生计。   荣烺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半。   第二日,她去惠民药局、慈幼局去看了看,这样的天灾,惠民药局出了大力,慈幼局则是收留孤儿与老无所养的老人的地方。   第三天、第四天去的都是地动严重的街市。那些房舍彻底被毁的百姓,现在房子盖的怎么样了,都居住在什么地方。   一时间,开封城都谈论起公主殿下微服私坊的趣闻。公主殿下又在哪家店吃的什么东西,喝的什么茶水,以及公主殿下什么模样何等威风,见没见过的,反正传的有鼻子有眼。   而且,许多店铺都打出公主食单供食客选择。   一时间,倒给这座灾后州城添了不少热闹。   然后,第五天出门,荣烺就遇到诉苦诉冤的。一群人跪她面前,诉的还是桩在办案件,荣烺挺熟。   说话这人是带头的,说的真是苦,“小的一时猪油蒙心办了错事,小的是真的证据,当初那田就是暂记赵家名下。当时,与赵家立了契的。结果,一场天灾,契书被埋地底下,找不见了。”   荣烺一边听着,视线扫过这人身后的那些人,有穿戴齐整干净整洁的,也有面貌粗糙老实巴交的,都齐齐跪在她的面前,祈求她的恩典。   荣烺的睫毛迅速的眨了一下,然后,平日间那些爱说爱笑的随意忽然就消失了。她的态度连同语气都转换为一种淡淡的慵懒,如内阁颜相方御史都不禁自心头升起一股难以言喻感觉:简直太像了。   荣烺将这带头人的话简单整理一遍,“就是说,你那投田的证据找不到了,是这意思吧?”   那人连连叩头,“公主娘娘英明。”   “没事儿。”荣烺特会宽慰人,“找不到就按找不到的办。”与方御史道,“没证据的,证据丢了的,一律视为租赁契约。”她对这诉苦的道,“可见这是天意。你放心,朝廷也不让你吃亏,就按租赁契约上说的,你家祖祖辈辈种这块地。你要死了,你儿子种。你儿子死了,你孙子接着种。要是没儿子,给闺女种,也是可以的。除了不能买卖,跟以前是一样的。”   “可这地,它就不是小人们的了呀。”   “它的耕种权永远属于你们。同时还有个好处,你想想,以后就是家里出了败家子也不用怕败家子卖地了,是不是?租的东西怎么能卖呢。”   荣烺一派体贴,连人家家族出败家子的事都考虑到了。荣烺与方御史道,“若有类似情由,都按此例办。”   方御史,“是。”   示意手下将此人打发下去。   那些人竟然不走,咣咣咣的磕起头来,口称,“公主娘娘宽恕我们这回吧!公主娘娘开恩!把地还给我们吧!”   秋风拂过荣烺面无表情的侧脸,她淡淡的问这个带头的人,“当初你们就是这样围逼的巡抚衙门么?” 第307章 灯灭之一一零   殿下 正文第三零七章   荣烺瞥这百十来号人一眼,对河南巡抚道,“既然百姓们来了,何巡抚带他们回衙门问问,他们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听着荣烺不辩喜怒的声音,河南巡抚领命的同时偷看一眼公主殿下的神色。嗯,也看不出喜怒来。   然后,荣烺对赵族长道,“我们继续走一走。”   大家都能感觉出荣烺已然不悦,不过,她还是坚持按照行程做完今日安排的事方回巡抚府。S   她只留下颜相、方御史、副都御史三人说话。   林司仪给她去了外穿的厚料披风,宫人捧来温水,荣烺洗了洗手,用柔软巾帕慢慢擦拭着手上水渍,问副都御史,“前任巡抚是怎么跟百姓谈的条件?”   副都御史立即回道,“当初前任巡抚答应百姓,只要有契约能证明他们签了租契的田是投田,哪怕是私契,衙门也会承认。要知道,如有关田产之事,私契官府大都是不认的。”   荣烺明白这道理,如民间房田或者大宗财货交易,必需要到衙门立契,契约才能成立。正式立契要交一些牙契税。民间常有为省牙契税而不到衙门立契的事,那便只能算私契,一旦产生纠纷,官府便要斟酌而定。   而如投田这样明令禁止之事,按理私契也属违法,更不要提承认了!   但拜那无能的前河南巡抚所赐,这种窝囊的条件,前可南巡抚也答应了!   如今竟又出幺蛾子!   副都御史道,“殿下,这事儿前巡抚衙门应下没多久,开封就发生了天灾,这俩月一直都忙着救灾,赵家案子就暂且搁置了。前些天重启才知道,赵家几个在外头的掌事人死在了地动中。其他涉及案子被收押移交帝都衙门,他们就是想补张私契,这会儿也没地儿补了。臣寻思,大约是这个缘故,就又来闹腾。”   荣烺随手将擦干手的巾帕扔进宫人捧的托盘里,“一步都不要再让。”   副都御史正色领命,“是。”   “你去整理一下,明天或后天就重新开始核对赵家的田地数目。贴出告示来,一个月内拿不出投田证据的,一律按租赁处置。”   “是。”   “还有,找几个嗓门大的,把这告示敲锣打鼓的送往赵家田产所涉村县。”   “是。”   “另外,赵家相关的其他的案件也不要停,一并都料理起来。”   副都御史领命退下的,荣烺同颜相道,“颜相,重新安排一下我们的行程。”   “是。臣也这样想。”颜相建议,“殿下不如休息两天,放松一下。”   荣烺眯了眯眼睛,像是哼笑一声,“自从切入具体政务,我发现时常被人轻视。”   宫人捧来温茶,颜相亲自接了奉予荣烺,“如果有这样的人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听着颜相不急不徐的声音,荣烺努力平复心情,她接过茶盏,问方御史,“方御史,我在河南有什么过失吗?”   方御史的回答简洁直接,“并没有。”   荣烺问,“那我是像软柿子么?”   方御史知道公主这是气的不轻,他诚心诚意道,“只要是见过您的人,都不会这样想。”   “那是为什么?”   方御史一脸为难,而后道,“请恕臣无法理解蠢货的想法。”   荣烺忽然扑哧笑了出来,她笑一阵,方同两位阁臣道,“我今天被气到了。”   看她终于说了出来,方御史也放松些心情,正色道,“殿下愿意控制脾气,完成今天的巡视,真的非常好。”   “应对也很有条理。”颜相道。当时公主的确应该将此事交由河南巡抚处置,如果控制不住脾气,当场爆发,或者当时审起案来,都不妥当。最好的选择就是交由相关臣子,因为臣子有更丰富的经验,以及更妥当的应对,也给公主留出进退空间。   荣烺神色终于缓和,“你们这是在哄我开心么?”   方御史说,“颜相还有可能,殿下是知道老方我的,我再不说一句假话。”   颜相郁闷,“你这踩我一下什么意思?”   “实话实说。”方御史认真对荣烺道,“今天颜相说的也是真话。”   颜相终于确认,“方御史对我意见很大。”   “不敢,实话而已。”   荣烺心情转好,向两位阁臣请教,“你们以往外任的时候,也会遇到不合作的地方势力吧?”   二人均露出一些笑意,方御史道,“明白人不会与官府对抗。”   颜相道,“像这种不识时务的,其实挺常见。殿下其实不必放心上。”   荣烺皱眉,这还不必放心上?   颜相道,“这样明摆着已经犯法却还蹦达个不停的家族,是长久不了的。”   方御史亦道,“即便这次没有惹怒殿下,就凭这自己没理,还不将官府放眼里的作死样儿,如果不是这些年有赵前尚书这尊靠山,一般最多不过三五年就会被官府收拾掉。   殿下,官员不会故意寻士绅麻烦。同样,士绅也要谨守国法。   这些人殿下的确不必放心上。赵郑这样的士绅方是开封的中流砥柱。他们不会枉法,不论才具如何,家族子弟也都会守法。若有枉法子弟,他们是不会包庇的。”   荣烺问,“这么正直?”郑澜不论,赵族长可不像这样正直的个性。   方御史道,“这无关正直。这是正确的选择。”   荣烺说,“人都会有私心吧。”   方御史的脸上隐约露出一丝笑意,“对。但正确的选择就是摒弃私心的选择。譬如臣是当地官员,如果似赵族长家有枉法之事,臣立刻就会抓住这样的把柄,对整个赵家进行打击。臣能保证,介时赵家付出的代价,会远超他枉法所得。”   颜相补充一句,“殿下,这就是地方官与士绅的关系。既能彼此成就,也会彼此较量。既非敌人,也非朋友。”   “那也有官绅勾结之事吧?”   “任何年代任何地方都可能有。”方御史道,“御史监察百官,查的就是徇私枉法尸位素餐。吏治就是为了官员清明才能世道清明。”   荣烺松口气,“我这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方御史问,“今明两天巡抚那边就会有消息,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荣烺想了想,虽仍有些余怒,还是道,“按律处置。”   方御史颜相交换个眼神,均放下心来。他们还真有点担心公主殿下性子上来,直接叫拉出去砍脑袋。   今日发生此事,郑澜颇有些忧心忡忡。他都没回自家,直接跟着赵族长往赵家去了。待到了赵家书房,他一肚子担忧的坐椅子里唉声叹气,“我看公主殿下是叫气着了,一下午都兴致不高。”   赵族长说,“这也没法子。谁知道他们家是不是疯了,有脑子的都下了大狱,剩下这些没脑子的,干的事儿可真够看的。”   郑澜问,“这可怎么办啊?”   赵族长奇怪,“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难道这事儿跟你有关?”   “呸呸呸!”郑澜晦气的朝地连啐三口,“别给我念丧经。我是说公主殿下好心好意的来了,结果出这扫兴事儿。”   “这又不什么大事。公主见多识广,不会放心上的。”   “这些作死货,我看他们是到头了。”郑澜站起来踱两圈,“公主不会觉着咱们开封士绅都似赵尚书家那样吧?”   “我是不会。你就有点危险啦。”   “我,我,我怎么啦!我心里也是很仰慕公主殿下的。”   “我每天给公主送花,你给公主送过什么?”   郑澜:……   郑澜磕巴一下,“我,总不能我也送花吧。那不拾你牙慧么!”   “那你可以换一样么?换成水果、茶叶、绣品、香料之类,不都可以嘛。”赵族长道,“公主还跟你们郑家是亲戚哪。你咋啥都不送公主啊?以前没看出来,这么抠!”   “不是抠!我是没你那厚脸皮,说话那样随意。”郑澜就是做不到赵族长那种信手拈来的自然。他也很喜欢公主,觉着公主是个好人,可到公主面前就表达不出来了。   郑澜看发小一眼,郑重的说,“不能让一颗老鼠屎坏掉咱们开封城的名声。明天我准备给公主的礼物,你跟我一起送给公主。你嘴巴好使,到时多跟公主说几句好话,争取让公主能客观公正的看待咱们开封士绅。”   看发小这般一丝不苟,赵族长唇角一翘,握着玉笛行个抱拳礼,“是,郑大人。” 第308章 灯灭之一一一   殿下 正文第三零八章   翌日,荣烺收到郑澜送来的许多礼物。   从水果密饯到茶叶绣件以及玉器宝石,起码得有两车。接到礼贴,荣烺还有些奇怪,“好端端的,郑乡绅送我这许多礼物是什么缘故?可是有什么事?”J   难道是给赵尚书族人求情?   应该不会。   郑澜相貌忠恳,又不是傻。   打开礼贴,上面一段清俊字体:   恭请殿下玉安。   我们开封都喜欢殿下,由衷欢迎殿下的驾临。   请您相信,开封如澜者甚。   愿殿下千岁平安。   落款郑澜。   荣烺不禁露出笑意,原来郑澜是看出她昨日不悦,特意送礼物给她。郑澜自相貌到谈吐都不似赵族长有种先声夺人的美丽,但他能做为开封城的第二乡绅代表,荣烺相信他必有过人之处。   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踏实的忠恳气质。   荣烺问林司仪,“郑乡绅来了么?”   林司仪道,“郑乡绅赵族长都来了。”   “叫他们进来说话。”   赵族长依旧是一身华丽耀眼的紫袍,郑澜则是端正的湖蓝衣袍,二人个头相仿,估计年纪也差不离,但因赵族长颇有少相,稳重感就不如郑澜。二人走来时,倒仿佛以郑澜为首似的。   二人行过礼,荣烺道,“不必多礼。坐。”   待二人坐下,荣烺笑,“我已经不生气了。”   赵族长眉眼一弯,“我就说殿下不会放心下的,偏他不放心,昨儿就念叨许久,又担心殿下又心觉愧疚。”   郑澜认真的说,“殿下头一回来咱们开封,还是来看望咱们的,结果,竟出现这样没道理的事。身为开封人,我心里觉着很对不住殿下。”   他是真心担忧过,也露出一丝放心的欢喜,“殿下能不生气就太好了。”   真是个连安慰话都不大会说的老实人。   荣烺感慨,但她还挺喜欢这位郑乡绅,跟帝都郑公府完全不同的郑家族人哪。荣烺说,“什么地方都会有这样得寸进尺的人。他们以前就这样吗?”   郑澜道,“也是近几年才很不像话的。”   他是个忠厚人,说人坏话的事做不来。赵族长无此挂碍,把弄着手中玉笛道,“以前他家还好,自打赵尚书一入内阁,他家人就一个个跟上了天似的,很不像话!”   郑澜当真是好人,还小声说,“我看郑尚书也不一定都知道老家族人这些事。”   “他知不知道的,反正是仗的他的势!”赵族长挑眉,不客气的说,“族长是做什么?不就是管束族人的么?要管不了,你趁早敲锣打鼓的分宗,把祸害清出去!总不得有好事拿大头,一坏事就啥都不知情吧!”   荣烺对宗族了解不深,“原来族长要管这许多事的。”   “自然。”赵族长道,“五服之内皆一家。若寻常人家还好,若人口多的家族,尤其家中有人外任做官的,自然要将族人约束好。不服管束也行,自己出去开宗,自此家族荣辱皆不相关,家族自此也不来管你。可既要沾家族的光,自然要受家族的管。”   荣烺听着,深觉有理。   荣烺道,“要是所有族长都有你们两位的自觉就好了。”   郑澜谦逊道,“我们也还差的远。”   荣烺从来不是谦逊性情,她道,“我看你们这就极好了。”   “比我们好的有很多。”   赵族长道,“阿澜你这也谦逊太过,我觉着咱们不错啊。”   郑澜道,“你这就太自大的,离唐族长还差的远。”   赵族长无奈望天,“你能不能别跟顶好的比啊,差不多就行啦。”   “这并不是跟顶好的比,是每有自大自满时就要想一想唐族长,就知我等还需努力才行。”   赵族长抚额,“头疼。”   荣烺瞧着有趣,问,“哪位唐族长能让你俩这样敬仰?”   郑澜道,“蜀中唐家。他家是帝都有名世家大族,殿下应该也听说过的。以前祖上出过神仙。”   “啊,你是说唐祭酒家啊。”荣烺自然知晓,只是,荣烺道,“可唐唐祭酒家族人出过事的,弄的唐祭酒都跟着灰头土脸。”   赵郑二人均露出诧异模样,赵族长眸光一闪,“有这样的事?”   荣烺点头,“还叫御史参了一本。”   郑澜保持着诧异的神色看向赵族长,赵族长道,“唐家祖籍蜀中,他家是经年大族,现任族长是唐宁的叔叔。我跟阿澜去蜀中游学时曾见过唐族长,那可是个不得了的人。是不是,阿澜?”   郑澜点头,“气度雍容,谈吐风雅不说,更是胸襟广阔,学识过人。我等乡绅在唐族长面前,都觉得自惭形秽。”然后,他又补充一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那般风姿出众的长者。”   赵族长郁闷,“你什么时候能这么真心实意的赞一赞我?”   郑澜真心实意地回一句,“我觉着不论气度还是谈吐,唐族长都比你强。”   荣烺说,“还能比赵族长强?”   郑澜毫不犹豫的点头,“蜀西南多异族人,唐族长年轻时就曾领导当地军队,保卫了家乡。”   “据传当年战况之烈,血水染红双手,当年唐族长还有个别号,人称血手将军。”赵族长随口说出一段故事。J   “唐族长不在朝中任职了么?”   “早就辞官了。”赵族长说,“他是林相的忘年交,当年林相倒台,他就回老家去了。”   荣烺想了想,问,“林相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族长唇角一绽,“自然大奸大恶之人。”   “这话说的真没滋味。”荣烺道,“这又不是在写史书,不必斟词逐句,直接说就成。我想听一家之言。”   赵族长一叹,“若要直接说。我登科时,林相已是辅政大臣。我就在翰林院呆了一年,见的不多,不过,我春闱的文章他能背个七七八八,多可怕,那会儿他都老头子了,记忆力还那么好。我最讨厌的就是他了。”   “为什么?总不会因林相记忆力好吧?”   “我自己也过目不忘好不好。”赵族长根本无所谓这些,他有些怅然的望向庭外梧桐,“我一直知道他不会善终。”   秋风拂来,梧桐树的叶子飒飒作响。赵族长道,“我并不是说朝廷判决有失。他那种大权独揽的执政,早晚会出事。我的从政观点与他完全不同,臣有臣道,君有君道。臣子不能代替君王的责任。他才干超群,辅佐三朝,誉谤俱全,身死族灭,也没什么不好。” 第309章 灯灭之一一二   殿下 正文第三零九章   赵族长忽然道,“大好秋光,总说个死人做什么。我吹笛子给殿下听吧。”   荣烺颇意外,“你那笛子不是摆设啊。”   赵族长:我要不会吹笛子,我成天弄个笛子挂身上?   然后,估计是懒得理荣烺,赵族长取下笛子,站在秋光中吹了一曲。笛声轻快悠扬,风一样轻盈自由,只要听到这笛声的,都会露出笑容吧。   离公主主院不远正在商议事务的颜相方御史都陷入了沉思,方御史感叹,“有这功夫干点正事多好。”   颜相笑着给方御史添满茶,“赵珣笛子还是吹的这样好。”   “估计在老家这些年,闲着没事光吹笛子了。”方御史哼出一个气音,喝口茶继续看卷宗。   颜相笑而不语,方御史气闷,“我看他不缺胳膊不少腿大好青春年华,就在老家这么窝着,白瞎了一肚子圣贤书,竟不思为君父效力。”对于方御史这种自幼便有远志的严肃性情,他是绝对不可能与赵珣性情相投的。但方御史一向认为,齐家治国平天下,大丈夫当如是。而且,有才干的人更应为国效力。JS   颜相则道,“人各有志么。这也强求不得。”   “人才浪费,可是首辅失职。”   “如今朝中并不乏人才。”颜相将批好的卷宗垒至一畔,柔和笑道,“何况,玉石落于原野,也依旧是玉石。不一定非得镶嵌在君王的天子冠之上。”   “既不思为君父效力,当初为何科举?”方御史敏锐指出。   颜相,“这得去问赵珣,谁知他是如何想的。兴许就是想考个功名玩儿也说不定。”   方御史厥倒。   不过,这真是赵珣能干出的事!   两位阁臣正在闲话,河南巡抚匆匆赶来,昨日之事已审问清楚。颜相起身,“咱们这就去回禀公主吧。”   方御史一并去了。   赵族长郑澜就要退下,荣烺摆摆手,“无妨,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一并听听。”   方御史有些意外,虽非大事,却是政事。   既然公主这样说,方御史也未反对。   河南巡抚将审问结果递上,亲自做了回禀。   事情其实很简单,这几日公主不停歇的巡视开封城各处,已在城中传为佳话。赵尚书族人那边因这一场天灾,能帮他们签私契证明是投田的族人在地动中身亡了,而御史台又继续调查赵家田产一事。   赵姓族人中就有个爱张罗事有主意的,就想的这么个法子,往公主跟前喊冤去。   大概是前番围堵巡抚衙门给他们的自信。这位族人颇有些人脉,通过在将军府与巡抚衙门里的胥吏的亲戚旧友,还有街上帮派盯梢传信,竟然寻到荣烺的行程,他早带着一帮子族人在开封城侯着,一听信儿立刻就忽啦啦的一群人喊冤去了。   原是听闻公主年纪小,又是女孩子,定比之前的巡抚老爷好对付。   就这么一回事。   河南巡抚道,“相干私窃公主行程之人,臣已调谴兵马去抓了。”   荣烺颇长见识,“看来这些胥吏帮派也不能小瞧啊。”   荣烺虽然时常在外用餐,但她行程一向机密,都是当天才说要去哪里。而赵家一介寻常族人,就能通过一些不起眼的胥吏帮闲等人推敲追查出来。   荣烺对河南巡抚道,“这些人拘来后好好问一问。你跟河南将军也可趁此机会理一理手下这些人,前任留下的烂摊子,叫你们接了。你们多用心吧。不能总这么千疮百孔的,这不跟筛子似的。我的行程都能漏出去,以后巡抚衙门、将军府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河南巡抚深以为然,正色应是。   “臣也想,把这些目无君父的东西清理出去,另行考试招人。”   荣烺点头,“你所虑很是。”   至于此事判决,赵尚书家族人已经抓了一批,既然仍是不驯,将这些刺头下大狱,想来剩下的都是能听话的。   案件相关的胥吏兵丁俾将以及帮派人物,皆按私窥公主行程之罪同论,去官职后流放边关做苦力。   街上帮派都解散了好几个。   一下子,开封官吏由上至下皆战战兢兢当差,不敢再私下多打听一句。   荣烺继续她的巡视行程,让右院判先回帝都,俩院判都在开封城,荣烺觉着人才闲置了。她带着左院判以及惠民药局的大夫,到受灾严重的村镇走访巡视。   与惠民药局的大夫道,“这几处受灾最重,到明年这会儿,你们一个月过来一趟,给百姓诊一诊。诊金药费就记在巡抚衙门账上。”   及至每一次,荣烺都会问一问米价粮价,治下多少人口。   她还不白问,谁是真知道,谁是糊弄她,她一眼就能瞧出来。还有个县令为此丢了官,荣烺说他,“不知道就说不知道,还胡编乱造!我能叫你蒙了?!你可真有自信!”与方御史道,“好好查一查他!简直不知所谓!百姓们都什么样了,现在什么时候,还能这么一无所知!”   荣烺还挺生气的。   不过,她素来性情开阔,过上一会儿也就好了。   待将这些地方走访一遍,荣烺对颜相方御史说出自己的计划,“我要在开封城立一块碑。”   二人心下一动,有些意会,方御史问,“殿下可是要记述这次开封灾情,勒石以记。”   “对。颜相你写篇碑文,方御史你叫人整理这次救灾的名单,官员士绅大夫商贾,凡出钱出力的,都要在名单以内,到时刻在碑石上,让人们永远记住。”   方御史赞同,“这是个好法子。臣这就去办。就怕人数太多,一块碑可能写不开。”   “那就多立几块。”   方御史那张素来不苟言笑的脸上难得浮现真心笑容,“是。”   荣烺对颜方二人道,“你们忙去吧。”她召赵族长家的闺女过来说话,让赵家千金整理出一份名单给她。   赵姑娘有些羞涩又很欢喜,“我们也能刻上名字?”   “自然。帮忙救灾的都要刻上。”   赵姑娘又有为难事,“殿下,那像我是写赵氏,还是写我本名。我单名一个慧字。”   “都行。但肯定也有别的姑娘姓赵,要是你俩都写赵氏,可就分不清谁是谁了。”   赵姑娘立刻说,“那我就写自己名字。”   荣烺赞同,“嗯,的确比某某氏好。这样一看就知道是阿慧你。”   赵姑娘说,“我现在就回去办这事。不瞒殿下,当初那些姐妹、还有婶子大娘的名簿我都留着哪。只是许多人名字记得不详细,这次正好补全。待我办好,就拿来上呈殿下。”   “好,去吧。”   赵姑娘做事当真俐落。   官宦家姑娘自然同等视之,荣烺找了两个领头人,让她们整理去。   一听说公主殿下要将救灾诸人的名字勒石以记,不少人都心下欢喜,倒不全为出名儿,就是觉着心里挺高兴的。   大家各忙各的,荣烺就闲下来了,她先是写了有两本书厚的家书,就琢磨着找点事做。荣烺突发奇想,跟颜姑娘几人商议,“咱们去赵尚书家祖宅瞧瞧。”   颜姑娘说,“赵家已经查抄,估计现在也没什么剩了。”   “你们还记不记得说赵家祖宅奢华堪比宫殿,还有逾制之处,咱们去开开眼界。”荣烺道,“你们可别小瞧地方上的家族,我倒觉着帝都家族多处事谨慎,倒是地方上颇有奇事。”   “这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罗湘道,“那咱们就去瞧瞧,我不信还真能比宫里更气派。”   然后,荣烺叫了副都御史做向导,还有小楚将军闻将军护卫,一行人就奔赵尚书家祖宅去了。   说句心里话,不看不知道,一看真开眼界。   基本里面东西都叫查抄完了,里面花木犹在,虽无人打理长的荒疏,犹可嗅到不知何处而来的一丝冷香。而且,进入严守一品大员规制的大门后,当真是另有天地。   雕梁画栋自不待言,正院前厅便有七间两厦,中堂七间九架,后堂七间七架,荣烺漫步在这荒芜宅邸,“这已是公侯规制了。”   副都御史道,“这还不算什么。殿下随臣这边来。”引着荣烺至一处宽阔院落,门匾上还有三个黯淡的金漆大字:福安堂。   进入后,荣烺看到三间即便蒙尘仍熠熠生辉的屋子。家俱摆设已俱被御史台查封,剩下的是搬不走的封在墙上的墙板,这些墙板贴的满满当当,关键,那闪着金光的模样,荣烺都不禁瞪大眼睛,“这是金丝楠木啊。”   “正是。”副都御史道,“这是赵尚书母亲的屋子。”   颜姑娘几人也都惊呆了,她们都没想到赵家竟敢逾制至此。要知道金丝楠木向来为皇室专用。   荣烺好半天回神,不解的问,“可这东西这么亮,这么间金光四射的屋子,要再弄这么张床,老太太睡觉得多刺眼哪。”   荣烺从来不用金丝楠木的家俱就是觉着太亮了,黄澄澄弄的跟发金光一样,祖母也不用金丝楠木的家俱,倒是父皇的龙椅听说是金丝楠木打磨的。   副都御史道,“刺不刺眼的不知道,逾制之罪确凿无疑。”   “我时常不能理解,这些人是怎么想的?”荣烺发出一声喟叹,“如赵尚书位极人臣,名誉地位样样不缺。他就是不弄这些逾制之物,也能过的很舒坦,富贵亦能长久。”   副都御史道,“臣初进御史台时,程大人曾说过一句话,臣觉着有些道理。”   “程御史说什么?”   “大人说,不要求我们个个都有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但不论是想做高官,还是想求富贵,都需要一点高尚的志向。不然,以后很可能要在御史台大狱相见了。”   荣烺唇角一弯,忍俊不禁,“难得程御史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   “不过,看到赵家祖宅也就能明白他家族人为何这般昏头了。”   荣烺轻轻一笑,转身走出赵家祖宅。 第310章 灯灭之一一三   殿下 正文第三一零章   荣烺去过赵家祖宅后就彻底放松下来,每天除了写信,就是召同龄女孩儿过来说话,或者女孩子们一道出门逛街。   开封地处水陆交通枢钮处,各地货物云集。荣烺就爱随便逛,都是小女孩儿家,有时还一起去店里买些糯糯甜甜的糕点吃。   凡荣烺吃过没吃过的糕点,反正只要跟公主沾个边儿立刻就能风靡全城。   如颜相方御史等人,都收到过公主殿下的糕点赠礼。   方御史一边吃着粘牙的点心,一边心中感慨,哎,女孩子家家的就爱这些。又令手下将闻将军也叫了来,问了问公主都去了哪些地方。   公主去的地方也有限,无非就是街上走一走,店里瞧一瞧,问一问市井民生之类。   略出格的地方也没人敢跟公主提。   方御史这就放心了。   整理一遍要勒石表彰的官员士绅名单,方御史拿去给公主看。   荣烺正院子里与颜姑娘几人蹴鞠玩儿,见方御史过来便暂停下来,接过宫人递上的帕巾擦一擦鼻尖儿细汗,“整理好了?”   “是。殿下请过目。”方御史呈上名单。   荣烺接过细看,见自巡府衙门到知府衙门,还有将军府,基本官衙的人都全了。帝都御史团队,惠民药局的人。接下来便是城中士绅,也林林密密的写了十来家。士绅之下是商贾。   开封城的记述完了,还有其他州府的资助。   方御史记录详尽。   荣烺说,“官衙的人都很详尽。士绅商贾就大而化之了,他们必也不是一家只出一人,也是有许多族人管事伙计小厮都参与救灾的,你把这事告诉他们,让他们出个详细名单。其他州府也是,过来帮忙的都是具体哪些人,不能让这些人白来,起码让人家知道,开封城永远记着他们的情分。”   “是。这恐怕要耽搁几日。”   “无妨。”然后,荣烺道,“开封城参与救灾的女眷名单我已统计出来,其他州府若有女眷帮忙,也一视同仁。”   方御史难掩诧异,却没有丝毫异议的应下,“是。救灾时,不少妇人也帮了忙。其他地主,邺城知州凌家千金也有到惠民药局帮忙,这位凌姑娘颇有医者慈心,不避危险,救助了许多生病百姓。”   “一并将凌姑娘的名字列于名册之上。另外,再拟几张帖子,送至资助过开封灾情的各州府处,待立碑之日,问他们可有空闲,若有空,不妨前来参加立碑仪式。”   荣烺做事细致,尤其不会忘记无官无职的普通百姓。   对这一点,方御史心中暗暗敬佩。   这几日,河南推迟了一个月的秋闱也正式举行。   此事给荣烺提个醒,荣烺叫着颜姑娘几人往河南府学走了一遭,过去瞧瞧府学模样。此事有内务司家族张家公子做向导。   张公子自邺城跟公主殿下到开封,平时没啥用到他的地方,他就去学里读书了。   皇庄张管事也没闲着,去处理开封皇庄事务。平时经常过来帮着料理有关公主衣食用度之事。   开封是大府城,府学也建的不错。   荣烺问张公子,“你平时在哪间屋子念书。”   张公子知公主误会了,连忙解释,“殿下,我不在府学读书。我户籍在邺城,考中秀才后可在邺城州学就读。我现在还是在我们书院读。”   “哪家书院?”   “青云书院。”张公子道,“我们赵山长也被殿下召见过的。”   “赵山长?你是说赵族长赵珣?”荣烺望着张公子神色,内心深处真的很难将孔雀一样的赵族长与书院山长联想到一处。   倒是张公子说到自家山长,言语间皆崇敬之处。   “地动那日,我们还在睡觉,幸而书院无人伤亡。赵山长一大早就带着大夫往书院去了,后来又带着我们下山救灾。”张公子道,“可以说我们书院没一人闲着,都到府衙帮忙去了。”   赵族长出钱出力帮忙救灾的事,荣烺是知道的。   荣烺也听颜相说过,赵家这些年考取功名的族人不少。不过,荣烺道,“我还以为赵族长只管族学呢。”   “我们书院原是族长家族学。”张公子道,“山长是有大学问的人。赵家族学之前就很有名气,听说原是有亲戚朋友家孩子想附学。后来人渐渐多起来,山长一寻思,倒不若单独立个书院,这就是我们书院的来历了。”   荣烺道,“那待看过府学,咱们往你们书院瞧瞧。”   张公子欣喜应下。   开封书院也有新修缮的痕迹,想是地动中屋舍受到损害。如今在学里读书的秀才不多,想来多数秋闱去了。   府学官员迎出门来,荣烺听他们介绍府学相关的课程,还有几位有功名的先生。荣烺有管理官学的经验,大致能瞧出一二来。   要说跟顶好的比,那肯定有差距。   但要说不用心,也没到堕落的程度。   荣烺便鼓励了各官员先生几句,就离开了。   骑马走在路上,荣烺问张公子,“那你中了秀才不在州学读,反是来府里书院,你们州学乐意么?”   “这并没什么。”张公子道,“只要按时回去参加季考年考就行。因为许多人中秀才后也会外出游学。不过,若户籍在开封,中秀才后便不能再去书院了,得到府学就读。”   荣烺一笑,看不出赵族长还办学还挺懂规矩。   青云书院座落于城南一处宽广地界儿,城南受灾严重,荣烺是亲自来过的。可说来也稀奇,青云书院却分毫未损。   确切的说,青云书院所在的整条街都未受天灾影响。   “这还真是奇事。”荣烺道。   张公子与有荣焉,“都这样说。相邻的街坊说是山长为人良善,故而上苍都愿意庇佑我们官学。”   荣烺眼中闪过笑意,没想到赵族长这样受人爱戴。   张公子说到官学的故事,“起初大家都是在山长家学读书,山长家学在城北。以往城南多是贫苦人家居多,当初山长要建书院,原可在城北择址。不过,山长在城南选了地界儿。书院一建起来,附近的书屋饭铺小摊小贩都有了。我们为了读书便利,有在附近置宅的,也有在附近租房的。这边儿上还有好几所私塾是教小孩子的,若能通过书院的入学考试,就能到书院读书。”   荣烺颌首,“这法子好。”   张公子道,“听说官学都几次邀请我们山长过去教书,山长皆婉拒了。”   荣烺心说,凭你们山长的科举成绩,他当年若为官,恐怕比河南巡抚都要官高。   待到书院,大门紧闭,只边上一侧门开着。   张公子解释,“读书期间,门都是锁着的。殿下稍侯,我去叫门。”   待将门叫开,门房战战兢兢磕头行礼,荣烺一摆手都免了。将马交给侍卫,荣烺没等赵族长等人出来迎接,直接走了进去。   入目便是宽敞至极的院落,院内五株高耸笔直的松柏,有此秋日,映着苍蓝天际,当真令人神清气畅。荣烺心下道一声好,就见一身紫袍的赵族长含笑而至,赵族长握着玉笛拱手一礼,“殿下微服,草民接驾来迟,恕罪恕罪。”   荣烺笑着虚扶,“你都说我是微服了,既未提前知会,怎能怪你来迟?   倒是有一事得怪你,这么好的书院,不主动请我来参观一二?你也不是那种谦逊的人哪。”   赵族长做个请的手势,亲自替了张公子做向导,“这也不过是个念书的地界儿。”   许多地方,看气象就知好坏了。   荣烺看这里学生都是统一装束,清一色蓝布袍。既有年纪小些十来岁的,也有大些如张公子这般的,都很有礼数,见到赵族长时眼中透着亲近。有些活泼学生还跑来提醒赵族长,“山长,你可得快些。今中午有烧羊肉,你不快些排队,又要被打光了。”   赵族长立刻说,“你替我去排个位。”   “我也要吃烧羊肉的!”说完学生就飞跑着去食堂买烧羊肉去了。   赵族长气,“尊敬师长,要尊敬师长!”   学生们笑着跑开。   赵族长跟荣烺抱怨,“男孩子大都调皮,一点儿不乖巧。”   荣烺说,“你做山长还要排队啊。”   赵族长痛苦的说,“我本来不想排的。我拟了一百多条山长特权,都叫阿郑否了。”   赵族长无奈的看向荣烺,“要不殿下咱们出去吃,我请你吃大餐,还能拿条子回来报。”   荣烺已经朝食堂方向跃跃欲试,“不行。我还没排过队哪。我得去排排看。”   赵族长真不理解排队有啥好尝试的,但荣烺一定要去排,也只能去了。书院山长先生跟学生们一样吃食堂,也一样排队。谁排前谁先买,排后的就后买。   荣烺背着手站赵族长前头,她是女孩子,站在她前面的小学生脸颊微红,半扭着头小声说,“这位姐姐,你先买吧。”   “没事,你在我前头,应该你先。”人生第一次排队,竟然还有人给她让位。荣烺新奇极了。   “我不急。姐姐你先。”小学生脸颊更红了些。   赵族长宽袍大袖抄着手,“要不我先吧。”   小学生白自家山长一眼,很郑重的说,“山长,应该让这位姐姐和其他几位姐姐优先,你排最后。”   “你这什么乱七八糟,我就排这儿。”   “山长,姐姐们是客人,我们得让客人优先。”   赵族长下巴一抬,“已经到你喽。”   这位小学生真的是位极富风度的小男子汉,他看到窗口前已排到自己,还是将位子让出来,请荣烺一行优先。   荣烺过了回排队的瘾,她亲自到饭菜窗口点菜,学里中午七菜两汤,随学生喜欢,自己拿荤素菜牌买就是,饭不用钱,免费的。   荣烺所有菜都点了一遍,赵族长帮她端着到饭厅用饭。   饭菜口味自然不能与宫中比,却也不差,荣烺素来不挑这个。她前几天外出巡视,还曾在农户用饭。这是令赵族长都赞叹的地方,赵族长自幼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他赞叹荣烺那超一流的适应性。   那并不是寻常装模作样就能装出来的。   在书院用过午饭,下午荣烺做过细致参观,甚至还随便挑了个班级进去听了一节课。然后,荣烺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赵族长弄回帝都!做官给自家干活拉磨去!   不,文雅说法:为朝廷效力! 第311章 灯灭之一一四   殿下 正文第三一一章   荣烺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   她既然打定主意要把赵族长弄回朝中做官,一回巡抚府就开始想法子,召了颜相来商议此事。   颜相听荣烺说要把赵珣弄帝都做官的打算,先表示赞许,“臣看殿下平时对他青眼有加,原来是动了这个心思。”   荣烺道,“不瞒颜相你说,打刚来开封城听方御史说乡珅借钱给衙门无息放贷给百姓的事,我就在想,想出这法子的人真是个天才。”   颜相想到当时晚宴公主就曾对赵珣说他是天才人物,当时未留意,原来打动公主的也非这天才想法,还有无息贷钱给百姓的事吧。   荣烺道,“你们不是同科么?你们年纪也差不多,又都在翰林做过庶吉士,赵族长为何没留在朝廷做官呢?他科举名次那么好。”   荣烺始终不明白这一点。   “嗯。他的想法大概是与常人有些不同的。”颜相斟酌着说。   “有什么地方不同?”   颜相目光柔和,“都是一些旧事了。”   “我就爱听旧事。”   颜相端起温茶喝一口,方徐徐讲起来,“赵珣是我们同科年纪最小的,殿下也知他相貌出众。依他的才学相貌,我原想那年探花应该是他才算名符其实。”   “那绝对当得起。”赵族长现下都如二十许人一般的美貌飞扬,荣烺道,“不过我听齐师傅说你们那科的探花叫程右都参的投河自尽了。那个探花难道相貌比赵族长更好?”   “差远了。”颜相道,“按朝廷规矩殿试后金榜未出前,前十名会受到陛下召见,由此决出三鼎甲。那时陛下尚未亲政,实际名次是由林相决定。林相考校我等时,赵珣直接说,什么名次都行,独不想做探花。”   “为啥?探花风流别致,风头不逊于状元。”   “因为他自负才干,偏许多人独对他相貌多有称赞。赵珣是极厌别人赞他相貌的。”   荣烺哭笑不得,“这根本是不相干的两件事啊。”   “我们都不在意,他在意的不得了。为此宁可不做探花。”   荣烺吐槽,“那他现在每天都跟孔雀似的。”   颜相听此形容,“这殿下就错怪他了。您没见过赵珣年少时,他那时最喜绯色,只要不是必需穿官服或者贡士服的场合,他都是穿绯袍,那才叫惊艳众生。彼时齐康常骂他,成天穿的招蜂引蝶,还不乐意蜂蝶来看。但其实这是赵珣的喜好,他喜欢绯色,平时常服自然多用绯色。”   “那现在怎么穿紫了?”   “应该是年长心境发生变化了吧。”颜相道,“记得赵珣说过,待六十岁就穿蓝色。”   荣烺感慨,“我还以为是因为他跟程右都关系好,俩人都爱紫呢。”   颜相目瞪口呆,连忙提醒荣烺,“您可千万别当赵珣的面儿这么说!”   “难道他俩不睦?”程右都在开封查赵尚书族人这么大的案子,不可能完全密不透风,荣烺认为,身为开封士绅之首的赵族长必然知晓。这俩人还是同科,说不得赵族长还帮过程右都呢。   难道不是她想的这样?   颜相十分艰难的低声对荣烺道,“据臣所知,他们的关系完全不是殿下所想那般。”   荣烺想想程右都那张刻薄嘴,就能理解颜相了。   荣烺问,“那你们同科中,谁跟赵族长关系最好?”   颜相笑容温和,指了指自己,却是说,“如果殿下想从臣这里得到能折服赵珣的办法,臣也无能为力。”   荣烺说,“我也觉着赵族长聪明又风趣,平时瞧着好像不难说话的样子,我又觉着在一些事情上他应该是最难说话的那种人。”   颜相赞许,虽然公主说的有些模糊,但感觉是对的。   荣烺问,“那颜相你能给我点建议么?”   颜相道,“我先告诉殿下一件事吧。”   颜相摩挲着茶盏边缘,“殿下知道赵珣的妻子姓什么吗?”   “姓什么?”   “姓林。”颜相温柔的目光中有一种山一般的坚毅,“赵太太是林相的孙女。”   “是因此事,赵族长才辞官回乡的么?”   “不。林相倒台是在赵珣辞官之后两年的事。”颜相道,“其实当年林相很欣赏赵珣的文章,赵珣则对林相很冷淡。”   “我听赵族长说过,他说最讨厌林相。”   “是啊。要知道当年林相大权在握,能得他的青眼,是多少人梦寐以求之事。当年林相就有招他为孙婿之意,他完全不理,反是辞官回乡了。”   “那他后来为何会娶林相的孙女?”   “林相出事后朝廷有令,外嫁女可免于刑责。赵珣听闻后就来到帝都,说与林氏女有婚约在身,娶走了林氏女,也就是现在的赵太太了。”   荣烺使劲思考这么绕的问题,过一刻方道,“原本人家要嫁孙女给他,他不要,还辞官了。结果人家出事,他又来娶走人家孙女。听说前些年男女不能随意见面,他不可能是对林氏女感情深。看来,他对林相的感情很复杂啊。”   颜相微微一笑,“对。”   “如果是担心赵太太的身份,林家案子过这么多年,当初朝廷都说不追究出嫁女,皇祖母跟父皇也不会计较这些小事的。”荣烺说,“可我看,他又不像在意这些的。”   “对。所以想折服他很难。”   “颜相你都没法子么?”荣烺问。   在荣烺看来,颜相属于那种不显山露水性情也很温和,便刚正如方御史、嘴坏如程右都、以及有些坏心眼的齐师傅,抢功小能手李尚书,还有稳健让人看不出深浅的徐尚书,这些人竟然都居颜相之下。可见颜相必有过人之处。   颜相道,“我与赵珣是私交的朋友。如果他在朝为官,相信我们会成为关系不错的同僚。但我身上不具备能令他到朝廷为官的东西。”   “他需要什么东西?凡天下所有,我都能弄来给他。”荣烺是真的很欣赏赵珣才干。   颜相望着荣烺自信满满的双眸,或许公主身上真的具备赵珣所期冀的品质,但此时的公主是注定无所得到赵珣的。   颜相问,“殿下要臣告诉您么?或者您去请赵珣时亲自问他比较好呢?”   荣烺无语半晌,“你这样说,我都不好意思问了。”   颜相弯起的眉眼流露出温柔的笑意,“臣对殿下知无不言,但即便臣告诉您,也不会对殿下有任何助益。程右都的嘴很坏,但他对赵珣的评价臣认为恰如其分:傲慢的天才。”   “你这说我的都忍不住了。”荣烺被颜相说的心痒难耐,从未这样想得到一个人。   颜相温柔鼓励,“殿下想试就去试试无妨。”   “你都不祝我凯旋而归,对我没信心?”荣烺凑近问颜相。她打算明天就去跟赵族长谈谈到朝廷做官的事。   对着荣烺那双灵动慧黠的大杏眼,颜相不禁微笑,“臣不能说假话。”   “你就等着吧,非让你刮目相看不烺可是信心十足!   哪怕再傲慢的天才,也不会没有可商量的空间。赵族长这样的才干,蜗居开封未免浪费。荣烺相信,朝廷会有更大的挥洒天地,让赵族长尽情发挥他的天才。   赵族长有任何为难之事,她都可以替他解决。   就算她解决不了,还有祖母和父皇哪。 第312章 灯灭之一一五   殿下 正文第三一二章   当天晚上,荣烺亲自写了封帖子,令人送到赵家。   第二天一早,就带着颜姑娘几个亲往赵家请人去了。荣烺已经跟小伙伴们计划好了,到时她亲自跟赵族长谈,颜姑娘几人就跟赵太太赵姑娘说话,主要介绍现在的帝都城,反正若赵公子中举明年也要到帝都考春闱的。   至于赵族长,荣烺也有计划——   仔细聆听赵族长的心声。   既然考过功名,还做过庶吉士,就是曾经有过为官打算!   待荣烺骑着骏马带着侍卫到赵家,赵族长已带着妻女侄子们在门口相迎。赵家是三品官府府邸规制,这是因为赵族长兄长在外任三品地方官的缘故。   进得府内,要说豪奢阔大不及赵尚书祖宅,但雅致精细远胜之。这宅子里一花一木一砖一瓦都透出经年浸润的淡雅光泽,不客气的说,比荣烺住的巡抚府讲究的多。   荣烺看向一畔闲雅信步的赵族长,想像着赵族长少时也该是这般精细长大的少爷模样,不禁笑道,“果然宅如其人。”   赵族长道,“那殿下肯定喜欢我大哥。您这边儿请,这边儿是我的宅子。”   穿过一道南北向的风雨连廊,经月桂门,一处半新院落出现在眼前,掇山堆石、聚水成池的景致全然不见,入目便是一处平整院落,院中除一株合抱粗的椿树外再无花木,窗门都修的格外宽敞,令这不大的三间小院呈现格外宽阔的气韵。   赵族长介绍,“这是我的书房。”   荣烺尚年少,她不似大人那般先赏园子闲话半晌再进入正题,她是个直接的性子,与颜姑娘几人道,“阿颜,你们只管跟赵太太、阿慧说话,我有事与赵族长商议。”   颜姑娘几人应是,赵太太微身一礼,“一会儿民妇令人送茶点过来。”   “有劳了。”荣烺颌首。   赵族长的书房如他的院落一般简洁,书房四壁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书架,架上垒着满满的半新不旧的书。里间临窗盘一条小炕。炕桌收拾的很干净,引枕靠具皆是半旧的,可见是赵族长常用的起居之所。   赵族长道,“殿下请坐。”   荣烺发现,因窗子开的大,屋内格外明亮。她在小炕桌一畔坐下,“你也坐。”   赵族长的侄子端来茶点,便退下了。   赵族长将茶放到荣烺面前,几碟点心摆好,“昨儿见到殿下的帖子,说有大事相商。草民一无官二无职,殿下便有大事也不该是寻草民商议啊。令草民好生想不通。”   “我是担心你一早就往学里去,才先下帖子让你等一等我。再说,的确是大事啊。”荣烺爱才心切,茶点也顾不得吃,凑近赵族长说,“我看你才干不凡,想请你到帝都做官,为朝廷效力。”   赵族长瞠目,又有些好笑,继而转为钦佩的抱拳一礼,“谢殿下青眼相加,草民无意为官。”   “为什么?”荣烺不解。   赵族长未答,反是问,“殿下没问过长渟么?”   荣烺想了想,才想到长渟说的是谁。颜相,大名颜渊,字长渟。   “问了。颜相说我亲自问你比较好。”荣烺坦诚道,“我始终想不通,你少年得志,又曾入翰林做庶吉士,为何辞官回乡呢?”   赵族长垂眸揭开茶盏,袅袅热气伴着茶香溢出,他有些寂寞的笑了笑,“也不为什么?忽然觉着厌倦就回来了。”   “总得有个理由。”荣烺尚看不懂赵族长笑容中的寂寞,只觉那笑不似平常爽朗,打趣道,“难道是因林相说亲不成,你怕他报复你。”   “这必是颜长渟那婆婆嘴跟殿下说的。”赵族长的笑容明亮一下,很快又消失了,他轻轻摇头,“林家女孩儿又不是嫁不出去,林相也不至于心胸狭隘至此。我就是觉得很厌倦,就回乡了。”   “那总得有个缘故?为什么厌倦?你厌倦什么事?什么人?”   赵族长静默片刻,方叹了口气,“在翰林其实能接触到许多朝廷消息,彼时林相刚刚击溃同为辅政大臣的次辅秦相,正值春风得意。那时发生了一件事,陛下渐渐年长,太后娘娘要求陛下开始学习理政。内阁同意此事。陛下的先生多是朝中重臣,太后娘娘想到我们这科庶吉士有几个年轻的,就想给陛下找几个年轻的学士做伴。颜长渟、齐永熙,还有我,都在其中,隔三差五会到昭德宫陪陛下学习理政。”   “有一次,内阁拿给陛下的折子,发还内阁后林相发现陌生字迹。那并不是陛下的批阅,”赵族长看向荣烺,“那是太后娘娘的批章。”   荣烺完全没反应,赵族长道,“此事令林相大为不满。”   “为什么?”荣烺不解,“就是现在,祖母也常批折子啊。”   赵族长眼神冷淡,“彼时还不是现在。从太、祖皇帝到先帝时,从无后宫干涉政务之事。若殿下早生几年,还能看到太、祖皇帝立在凤仪门的训诫碑,那上面就一句话,后宫不得干政。”   “我倒是听说过,祖母已经把那破碑给移太、祖皇帝陵前去了。”荣烺眉眼一弯,强忍没笑。   赵族长道,“林相因此大动干戈,以太、祖祖训为由,要求太后不得干涉政务。”   荣烺眉毛一蹙,扬起下巴,“这是什么道理?我们自家事,自家人难道不能管?那时父皇年少,祖母怎么就连问都不能问一句了?”   “殿下说的是。”赵族长道,“那时我如殿下一般为太后不忿。”   荣烺惊诧的看向赵族长,赵族长拉过靠具,斜支着胳膊,“彼时民风不似现在,女子简直没一点地位。我一向认为太、祖皇帝极力打压女子地位的做法简直愚蠢至极,先帝去的太早,今上幼年登基,先帝却将郑公府排除在辅政大臣之外,这必然会导致权臣当政。   我不认为太后娘娘奏章批错了,我那时很年轻,一怒之下就以慈恩宫非后宫所属驳了林相。”   “慈恩宫是哪儿?”JS   “原叫万寿宫,后来太后居住更名慈恩宫,后来的后来又改回了万寿宫。”   “哦。”荣烺一想不禁笑了,“的确,万寿宫在凤仪门外,按位置不属后宫之列。赵族长,你年轻时就这么聪明了。”   赵族长自嘲,“那时简直超级愣头青,被上官轮番骂的狗血淋头。”   “你后悔了呀?”   “说什么呢。”赵族长横荣烺一眼,“年轻时若不愣头青,那能叫年轻么?”   荣烺又是一乐,催道,“你接着说。”她听的津津有味。   “后面就没什么了。虽然有些愚蠢,我始终认为陛下年少,太后娘娘既有才干,为防止皇室势微,太后代行君权并无不妥。”   “你想的很对呀。”荣烺说,“我祖母、我父皇一准儿喜欢你。你干脆跟我去帝都吧!”   赵族长摇头,“那一年真的很不顺,先河西大旱,接着河东平阳发生蝗灾,两湖又有灾涝。地方人力不足,朝中还有蠢才说这是天降灾厄,需顺应天意不必理会。林相先驳了这些混账奏章,朝廷不停的派出钦使救灾。   朝廷人手不足,我们这样刚入朝的庶吉士也临时被派去各衙门帮忙,不知道是谁整我,把我放到内阁供林相差谴。一直忙到入冬,河西靠着朝廷救灾总算挺了过来。两湖收成减产,朝廷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河东蝗灾也暂时结束,可平阳十之二三的人口都在蝗灾中饿死了。   收到奏章的时候,我都分辨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那一天晚上是林相当值,傍晚他站在梨树前,我看到他在悄悄流泪。”   荣烺都面露惊异,赵族长叹笑,“我原也以为那家伙是无血无泪的铁人,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他不仅是权臣,他对百姓对江山是真的放在心上。”   荣烺轻轻吁了口气。   “第二年庶吉士期满,我就辞官了。”   荣烺张大嘴巴,“为什么?”   “我厌恶看到他的末路。”赵族长道,“郑家不是等闲之辈,太后与郑国公都极富才干,太后不会坐视帝室衰落,林相不肯让权,他一定会失败。权臣的下场都不会好,我很不幸看到他忧国忧民的一面。起初我很厌恶他,当我意识到我对他的将来感到悲哀时,我就决定辞官了。”   赵族长冷冷蹙眉,“我厌恶帝都,厌恶林相,不得不承认并接受自己的软弱。”   赵族长伸出洁白的双手,“这就是我辞官的原因。” 第313章 灯灭之一一六   殿下 正文第三一三章   荣烺想,赵族长还真是个多愁善感的好人哪。   她握住赵族长那双无暇的手,“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你可能不清楚,现在政治清明,大家都齐心协力的做事,再无倾轧。只要做好份内之事,旁的一概不必管。盛世不为官,何时为官呢?”   如果不是荣烺那双清澈无垢的澄澈眼神,赵族长得想这位殿下是不是在睁眼说瞎话,还是当真脸皮厚至如此。   烺当真一派诚挚,赵族长苦笑,“原来还真有比我少时更天真之人哪。”   荣烺曾被程右都评价为“幼稚”,故而对“天真”俩字格外敏感,闻言有些不悦,“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可是诚心请你。”   赵族长道,“我一向认为人不天真枉少年,天真也是比一切老成世故心机城府更为难得的品质。”   啊?   原来赵族长是夸我的意思啊!   荣烺有些不好意思,“我是叫程右都那家伙刺激到了。”   赵族长来了兴致,“那坏嘴的家伙说您什么了?”   “幼稚。”   “嗯,跟我的判断一致。”赵族长望着荣烺美丽的脸庞,诚恳的说,“可正因殿下有纯真无垢之心,才会这样善良诚挚。正因殿下善良宽容,如草民这样的人才愿意与殿下说一些心里话的。”   我的天哪。   同样的话,从程右都嘴里说出来让人想杀人。从赵族长嘴里说出来只会感动人。荣烺感慨万端,脱口而出,“就是为了治愈那些被程右都的坏嘴伤害的人,赵族长你也该到帝都去啊。”   赵族长忍不住笑出声,“程右都每天忙到不行,他也不会平白去伤害谁。像殿下还有点厉害的性子,肯定有反击的吧。”   荣烺叹气,“我叫他气的理智都没了。算是输了一筹。”   “我也听说殿下放话要把他剁成肉酱。”   荣烺瞪大眼睛,“我那是一时气话。再说,那是在御史台机要室说的,赵族长你如何会知晓?”   赵族长敛去笑意,眼神依旧明亮,“这就是想告诉殿下的事。在殿下到开封之前,草民就听到这样的流言了。这对殿下不利呢。”   荣烺皱眉思索,“谁这么坏啊,竟然到开封说我坏话。”   “殿下做的很好。您到开封以后抚熨百姓,不辞辛苦的亲自去看望大家,我们都见到殿下的恩惠,那些流言自然就没人信了。”   荣烺正色问,“赵族长你也不知道是谁传的谣言么?”   赵族长摇头,“自从赵尚书入阁,虽然我无意相争,但他的家族似乎一直想与我一较长短。愚蠢的不可思议。   偏世上蠢人极多,攀附在赵尚书家族的人很多。开封又是大城,官府衙门、士绅商贾、帮派小民混杂一处,如这种流言,很难纠出源头。   何况随着殿下的到来,流言已如云雾般随风消散,不见影踪。”J   荣烺倒是被人说惯了,她道,“倒是不少人说我。不过这件事是我被气晕头才说的,而且,我没把程右都怎么着,我知道他是有用的人才。”   “就是真把他剁成肉酱,也算为民除害。”赵族长道,“那混账东西也说过我坏话。”   荣烺奇怪,“他对你评价很高啊。”   “一见我就说,‘唉呀,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一无所成啊’。”赵族长学着程右都的讨厌口吻,然后问荣烺,“这叫评价很高?当时我就想一笛子把他抽回帝都去!”   荣烺一捶小炕桌,同仇敌忾,“抽啊!你当时就该抽的!”   不过那混账东西接着又说“许久不见了,我的老友。”。可能是这种混账人忽然说句正常话会格外动人吧,竟然还帮他不少忙。   赵族长微微浅笑的看着荣烺,荣烺也不禁笑了。   “当时是很可恶。事后总会自己开解自己,然后宽宏大量的原谅他。是吧?”   赵族长会心一笑。   是啊,这种可恶的朋友。   公主竟然完全能够理解。   荣烺说,“你真不想去帝都么?跟朋友们一起做事,尽情挥洒你们的天才,建设属于你们嘉元元年这一科的盛世,被后世所铭记。”   温煦的心情恢复平静,赵族长道,“我不会去的。”   “为什么?你对林相并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吧?你当时那么早辞官,如果你真的对林相有深厚感情,你不应该辞官,你应该留在朝中拼命化解,替他寻觅了一丝生机。可你很是就离开了,你不过是因为了解他而惋惜他,你用他做为离开朝廷的借口。”荣烺一针见血戳破赵族长的谎言。   荣烺目光坚定,“我完全不认为你软弱。”   她冷静的审视着赵族长的面容,“你知道我的史学功课是谁教的吗?”   赵族长唇角弯了弯,荣烺与他视线交汇,“对。就是齐师傅。他教给我的第一节 课就是,不必看书中人说了什么,只看他们做了什么。   我对你所描绘的林相也很有感触,我相信他胸怀天下万民,必有可敬之处。那么,让我来重新复述你的经历吧。   你春闱后很得林相欣赏,他甚至想招你为孙婿被你拒绝,你还在朝廷为我祖母仗义执言。而后朝廷人手不足,你做为庶吉士被分派到内阁打杂。但在得罪林相的前提下,你还平平安安活到庶吉士结业。然后,你迅速辞官离开帝都。   如果是我,我会认为是因为你先前在朝为太后说话,拒绝林家联姻,被林相排挤,不得不辞官。   我想,彼时支持我祖母的官员会对你充满敬意。   你平安回到开封,平安过了两年,林相就倒台了。依彼时朝局,你若回朝,一样平步青云。   可你并没有再入朝为官,你反是娶走林相的孙女。   然后,再次离开帝都。   你当年明明拒绝林家亲事,如何还能以有婚约之由带走林氏女?婚约是要有礼书的,你拿的出来么?   我相信你没有那东西,那你是如何带走她的?   林家那样的大案,谁敢在彼时为你开这样的方便之门?   除非你亲自求见了我祖母。   是我祖母点头,你带走了她。   你其实左右逢源,旁人梦寐以求的青云之阶不只一次的铺就到你脚下。你都拒绝了。为什么?   第一次是因为看出林相必败结局。   第二次是因为要带走林氏女。   看起来真像是对林家情深不逾,但我不相信。如果你真的如你所言对林相有一丝真正的惋惜之意,那么,从现在起,不要再拿他做你不仕的借口!   如今的朝廷,也不一定非你不可。   事实上,我现在也完全没有自信能说服你随我去帝都!   但我不会受此愚弄!”   荣烺紧紧握住赵族长这双洁白无瑕的手,冷冷道,“你竟然用软弱这样的借口来搪塞我!协助程右都一举铲除内阁辅相户部尚书一族的赵族长,你是太没将我放在眼里,还是自负到以为用这样的谎言就可以哄骗我?!” 第314章 灯灭之一一七   殿下 正文第三一四章   竟然被看穿了。   赵族长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   果然不愧是齐康特意写信来炫耀来女弟子啊。   赵族长先缓和语气建议,“殿下,您先放开草民的手吧。咱们斯斯文文的说话多好,难不成您还担心草民跑了呀。”   “谁叫你骗我来着!我最讨厌有人骗我了!”   “这就是您误会了。”赵族长道,“如果草民有恶意,还会因流言之事为您担心么?也不会特意提醒您吧。”   “这是两码事。”荣烺可不会被他混淆视听,不过心里也明白赵族长的确没有恶意。   她先松开赵族长的手。   赵族长收回双手,将香茶递给荣烺,“殿下尝尝我们开封的茶,我慢慢告诉殿下。希望殿下不要因此觉着我没出息才好。”   荣烺半点不理赵族长的示好,她接茶喝两口,“快说!”   “其实我原本就没啥做官的意愿。”   “那你干嘛考科举?”   “也念了许多年的书。中了解元后大家都让我去考,我就去了。”赵族长大概是怕荣烺再抓他的手,将手双抄袖里,“再说这世道有功名比较方便,我也想去帝都看看。”   “帝都人事复杂,过的颇累。我素来有始有终,既然做庶吉士,就会做到结业。”赵族长道,“我的确对林相动了恻隐之心,倒不是觉着他冤枉。我给他跑腿时你知道他把我使唤的,我险没累死。那老东西,我能尽的心都尽了。”   荣烺呷口茶,心说,装模作样拿人当借口时就一口一个林相,现在不用人家了,就成老东西了。赵族长您这人品也不咋地。   赵族长觉着自己可怜极了,“托在内阁跑腿的福,我当时虽微末小官,也对朝政略有了解。太后娘娘与郑家必然能胜出,依太后娘娘的精明强干,朝廷也能运转的不错。我有幸生于太平年代,眼下盛世之时,就是要让百姓万民得以安枕度日。我就辞官回家了。”   荣烺瞪眼,“这么简单?”   “是啊。”赵族长说,“我本来也不喜欢做官。殿下你年纪尚小,不是所有人念两本圣贤书就都想着为官做宰的。   你看我家,也算书香门第。我大哥侄子族人们都在做官,虽官职不高,也足以令我在家悠然度日了。我读书是因为我喜欢读书,太阳好的时候,捡本书晒的暖暖的读。阴雨的时候,坐在窗畔听着雨声翻几页。若有余力,还能教一教小学生,给孩子启蒙。   开封是我的家,我的亲人都在这里。我也愿意守护这里。”   荣烺眯着眼紧盯赵族长,“你这样有才华,你当时辞官我祖母没留你么?”   “留了。但我志不在此,朝中不乏人才,太后娘娘愿意成全我这闲散草民。”   “你既然对朝政无意,为何还对流言那样敏锐,对我这般关心?”   “这种算敏锐?”赵族长问荣烺,“这种一听到耳朵里就知前因后果的事,人人都懂吧?”   因为荣烺也属天资非凡那类,想了想,点头,“这也是。”   如果这屋里还有第三个人,肯定就能告诉这俩人,这真不是一听到耳朵里就知前因后果的事。   荣烺说,“那你是替我留意么?”   “因为我接到齐妈的来信。”   大概是赵族长的眼神太明显,荣烺一下子就明白赵族长说的“齐妈”是谁了,她哈哈大笑,笑一阵对赵族长道,“让齐师傅知道你给他取这样的名字,他一定会写信来教训你的。”   赵族长翻个美丽的白眼,“我怕他?”   “齐师傅写信让你帮助我吗?”   赵族长一言难尽,起身到挨墙书架上取过来个匣子,打开匣子将信递给荣烺。荣烺自信封里取出来,展开,然后瞠大眼眸。   信上就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五个字:我的女弟子。   不过,从字迹上就能看出齐师傅写这五个字时有多得意。荣烺有些欢喜的笑了,佯作责怪,“你们通信好奇怪,字都写这么少么。”   把信还给赵族长。   赵族长重放匣中。   荣烺心知字虽少,意思却一点不少。果然是她的齐师傅,即便不在身边也在为她操心,为她保驾护航。   荣烺心里暖暖的,问赵族长,“你既然对做官兴致不高,那为何进翰林做庶吉士呢?”   “因为朋友啊。”赵族长露出很温暖的笑意,“虽然帝都也有许多蠢才,我也很幸运认识了好几个朋友。朋友们都劝我考庶吉士,我就去考了。”   “那朋友们都留下来做官了?你怎么没留呢?”   “没兴趣。我对做官的生活没兴趣。”赵族长坦率回答。   世上竟然有这样的人!   荣烺问,“那你读书多年,你就没有想过,在一位英明绝伦君主的率领下,与君王一起挥斥方遒治理天下。那当是何等潇洒气概!”   赵族长浅笑,然后回答,“没有。”   “不。你一定想过。”荣烺望向窗外枝繁叶茂的椿树,笃定道,“你这样爱惜自己的家乡,爱惜书院的孩子,你肯定想过能为这天下尽一份力。那不仅是开封这一方水土,那是更大的天下。你有这样的胸怀。”   荣烺的眼睛似是望入赵族长的内心深处,“你依旧不能坦诚以待么?”   赵族长失笑,“被殿下看到这一步,似乎不能再搪塞了吧。”   荣烺等着赵族长的回答。J   笑意在赵族长的脸上一点点消失,他的眼神变的严厉,如同荣烺先时审视他那般审视着荣烺,问,“殿下真的想听么?不是什么动听的话。说不定殿下会恼羞成怒也不一定。”   荣烺一挑眉角,“你只管说,我要听真话。”   赵族长吁了口气,“因为我虽曾经维护过太后,但我并不愿意辅佐现在的君王。”   不待荣烺问为何,赵族长已道,“我并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捧上忠心献君王之人,我的忠心,价值连城。   不是我愿意追随的人,我不会侍奉的。   这就是我为什么会辞官回乡的原因。   今上与太后都不是我想侍奉的君主。”   以往,荣烺读史书时经常读到一些桀骜不驯王侯的才士,但在现实中,她第一次从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不是我愿意追随的人,我是不会侍奉的!   这样斩钉截铁的回答。   荣烺最敬重最崇敬的长辈,却不在此人眼中。   一瞬间,愤怒几乎烧的荣烺眼睛泛红,她的大脑也嗡的一声,不能思考,耳朵发出嗡鸣。荣烺甚至觉着,连呼吸都带着愤怒的灼热。   赵族长没有说话。   荣烺缓过这阵,慢慢平复下来。   她望着赵族长,脑中想到颜相告诉她的那句话:傲慢的天才。   是的。   荣烺再没见过比赵族长更傲慢的人了。   竟然如此不将天下至尊放在眼里。   但荣烺很快平静下来。   她知道自己短板,她是公主,平时所闻所见大都是周围人为迎合她心意才告诉她的事。   历史中有的是赵族长这样傲王侯之人。   不能因为听到人家说两句真话就怎么着人家。   何况,赵族长除了不去朝中做官,做乡绅做山长都做的很好。   荣烺终于彻底恢复平静理智,她说,“那真的很遗憾,父皇与祖母的贤明竟然无法折服你这位才士。但我认可你,你为你的家乡所做的一切。你家族中依旧有许多子弟在考功名为官,可见你并没有把自己的人生态度强加于他人。   朝廷没能得到你这位才士,实在可惜。   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虽不认可,却仍会尊重。   我很少能听到这样的真话。   这对我来说很珍贵。   就这样吧。   如果你不愿意成为朝廷的臣子,那么,你愿意的话,可以把我做为朋友看待。你在民间,或许更有旁观者清的视野。   君王不能折服才士,不能怪才士高傲,可见是君王尚有不足之处吧。   那么,你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赵珣其实很难被人打动,虽然他看着不像难相处的性格,因自幼天才出众,很多事一眼就能看透。   荣烺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胸襟。赵珣默默的递出一方素白手帕,“殿下先擦擦眼泪吧。”   荣烺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然哭了。   “我可不是被你气哭的。”荣烺说。她原就不爱哭,随便擦掉眼泪就不哭了。   “我知道。” 第315章 灯灭之一一八   殿下 正文第三一四章   刚擦干眼泪的眼睛还是湿漉漉的,赵珣难得心底生出一丝歉疚,唉呀,公主还是个小女孩儿啊,我竟然把个小女孩儿弄哭了。   赵珣打算弥补这件事,他斟酌着开口,“我很感激殿下对我的看重。”   “光说漂亮话有什么用。”荣烺带着一丝鼻音别开脸,她才不会轻易被漂亮话糊弄呢。   “那这样,我给殿下一个忠告吧。”   “我也不是什么忠告都接受的,但你可以先说来听听。”   赵珣眼中闪过一丝带着怜悯的笑意,“我觉着殿下与我少时很像,我们都是自小到大一路顺遂。所以,少年纯真的阶段相对很长。   殿下知道我是如何长大的吗?当我意识到,心中的神明也不过是凡人时,我就开始长大了。J   长大的滋味非常难过,迷惘、愤怒、失落、痛悔,我甚至曾一度失去对人世的兴致,但还是走了过来。   真实的世界就如真实的话一样,既不好听也不好看。   可那就是真实的模样。   殿下是有志向的人,我告诉殿下一句话,自己的志向要依靠自己的双手实现,任何时候将心愿寄托于他人,都是非常愚蠢的做法。”   看赵珣不再说话,荣烺道,“我怎么觉着你遮遮掩掩的。”   “因为每个人的人生都不同,我只是把自己的经验告诉您,也不一定就适用于您呢。”   “哦,你觉着我将来会经历很多不幸的事啊。”   “我可不是这意思。每个人长大都会经历许多艰难的,走不过去,才叫不幸,走过去的,叫历练。”   荣烺心说,不用将来,这几年我也时常被人针对。不过,她是不怕这些困难的。   荣烺还是领赵珣的好意,认真点头,“我知道了。就是有再难的事,我也不怕。”   赵珣看她又恢复自信满满的模样,不禁一笑。难得年纪这样小,便有这样的胸襟气度。可以想像这必是一位受到许多人由衷喜爱的公主殿下。   只是,公主的身份也注定许多话不能直接说。   尤其,公主有这样的出类拔萃的才干。   纯净如同水晶石的公主殿下,万寿宫的继承人,希望您能平安顺遂的长大。当您真正长大仍不改初衷,介时希望您能宣诏于我。   我会向您献上忠心。   荣烺眼珠微动,什么嘛,怎么突然用齐师傅的眼神看我。   忽然,荣烺决定原谅赵珣了。   哎,这君王与才士,大约也像街上买菜吧。你乐意买,人家不乐意卖,这也是没法子。强作姻缘也是怨偶。   荣烺一朝想开,决定在赵家好好消谴一日,纾解郁闷。   公主殿下来访,赵家也做足准备,各色美酒佳肴应有尽有,另还有杂耍歌舞助兴。荣烺感叹,“这些天光顾忙了,可有些日子不看歌舞了。”   赵珣笑,“那正好借今日殿下也休息一二。”   “正是。”   荣烺直接玩儿到下午方告辞,赵珣带着家中男女一直送到门口,荣烺对赵姑娘道,“待你兄长明年春闱,你若有空不妨与他同往帝都。到时你来找我,我带你到各处玩耍。”说着取下腰间折扇,因齐尚书有随手带扇子的臭美习惯,荣烺受其影响也学了来。眼瞅要中秋了,她还带着扇子呢。   扇子徐徐展开,上面题了一首诗,诗不为奇,落款是一个齐字,落款上盖着朱红印泥,四字:齐师傅康。   赵珣瞥那诗一眼,直接给肉麻的起了浑身鸡皮疙瘩。   荣烺已开始介绍她这扇子,“这是齐师傅送我的扇子。我现在把扇子给你。待你到帝都,拿这扇子到礼部齐尚书府上,齐师傅就会安排你进宫来找我的。”说着将扇子递给赵姑娘。J   赵姑娘双手接过扇子,“是。若我哥哥明年去帝都,我一定跟哥哥一起去。到时一定去给殿下请安。”   荣烺颔首,顺带向赵姑娘介绍齐师傅,“齐师傅是我的史学先生,现任礼部尚书,是一位德才兼备的长辈。   赵姑娘立刻想到明年春闱大比,科举历来是礼部掌管,殿下将礼部尚书的扇子转赠自己,自然也有关照兄长之意,心中立刻添了三分感激,“是。”   看闺女对齐康那肉麻扇子珍惜不已,赵珣强忍才没当场翻白眼。   荣烺弯起眼眸,她还不信了,介时将赵珣儿子闺女都拐帝都去,让他一个人在开封呆着吧!   眼见公主不走直线,改徐徐图之了。赵珣无奈又好笑,温声道,“殿下上马吧。这会儿日头正好,再晚天就该凉了。”   荣烺故作惊愕,“天哪。我长这么大,头一回拜访朋友被人赶的。”   赵珣郁闷,“草民可是为殿下着想。再说,盼着殿下来还不能哪,怎么可能赶殿下走。草民一片真心竟被殿下这样误解,真让人伤感。”说着真做出一副伤感落寞样。   荣烺不上这当,“你少来。”   侍卫牵来马,荣烺漂亮的飞身上马,握着缰绳朝赵珣一挑眉,“赵珣,我记住你了。”   赵珣含笑拱手,“草民永不忘殿下。”   荣烺唇角一翘,学赵珣以往的样子翻个大白眼,爽快一笑,打马离去。   彼时,秋风飒飒,秋阳正好,一行鸿雁自湛蓝的高空飞过。G 第316章 灯灭之一一九   殿下 正文第三一五章   荣烺一回巡抚府,颜相就过来了。   荣烺一摆手,直接说,“别提了。”看颜相一眼,“你该料到的吧。”   “臣是担心殿下,别叫赵珣那张嘴伤着。”颜相定睛打量荣烺,见荣烺眼神清明,依旧那般生机勃勃,颜相一笑,“看来臣不必担忧了。”   “我能叫这点小事伤着。”荣烺先自我吹嘘两句,才压低声音悄悄同颜相说,“我时常说程右都嘴坏,跟赵珣比还是差一大截的。”   颜相眼中滑过一丝笑意,“殿下身份矜贵,皇家要有容人纳谏之量,方为天下之福。这道理殿下恐怕早就懂了,但懂跟实际遭遇是两回事。既然有机会,不妨历练一二,就让殿下去了。”   荣烺想,颜相真是个润物细无声的人。她便跟颜相透露一点,“虽这次没成,我留了后手的。以后颜相你就等着瞧吧。”   颜相唇角微绽,那温和的眸光似是明白一切。   颜相提醒,“这几日外地州府官就要过来了。待他们到了,都会递请安折子,殿下可要见一见?”   荣烺颌首,“自然。他们虽是其他州府主官,这次开封灾情也并未袖手,待人到了,颜相你帮我安排一下。”   颜相问,“来的士绅殿下还要见么?”   “出力大的见,出力小的就算了。介时晚宴给他们派张帖子就行了。”   颜相道,“昨天,四大银号给开封府捐了五十万两银子用于灾后救助,殿下要见一见他们么?”   荣烺一琢磨,“这灾都救完了,他们才捐银子。想是受灾的时候,他们没啥动静。”   “据他们说先时险发生挤兑,银子都兑出去了,实在无能为力。如今灾情缓解,银子运过来了,他们也愿意为开封城出一份力。”   荣烺轻哼,“这话你信?”   颜相微笑,荣烺,“不见!以为几两银子就能收买我啊!就这目光短浅的劲儿,我看他们将来也有限!”   接下来几日,荣烺或是出门逛逛,或是关心一下御史台的案件,以及河南巡抚的公务啥的。帮助开封城救灾的几位州府官也相继到了,荣烺一一见过。   邺城凌知府是带着女儿凌松与邺城受邀士绅一起来了,荣烺干脆让凌松留在自己身边。   其他几位州府官,气度最出众的莫过于鹰城秦知府,那种端方如玉的坚硬气质,即便荣烺也不禁心生赞叹,“先时听颜相说起过您,听说您不畏险途,亲自带领鹰城的救援队伍赶往开封。”   秦知府道,“当时只听说开封受了天灾,臣虽在鹰城筹备了粮食药材马匹,我看大家心里没底。臣以往任职时经手过救灾事宜,救灾最不能拖沓,臣索性亲自带他们一程。他们走一回也就知道怎么做了。”   荣烺道,“可不是么。能有你这样的长者长官耐心指导,真是一地官员百姓之福。这次救灾多亏鹰城派出马匹运输粮食药材,开封与鹰城虽是两地,天灾面前却是同心同德,齐心协力。非有大胸襟者不能做到。”   “殿下过誉了。臣等虽属两地,也都是朝廷之臣,百姓之官。臣易地而处,若受灾的是鹰城,开封也一样会施以援手。”   荣烺看他鬓角灰白,做事却比年轻官员更不畏险,对答沉稳谦逊,真是一位风度过人的官员。   不愧是在帝都做过大官的,就秦知府透出的稳妥周全,比河南巡抚都要强上许多。   荣烺再三赞过秦知府大公无私的精神,又问了问鹰城当地民风民情,不论油盐酱醋的价格还是鹰城治下州县情况,说句如数家珍不为过。   荣烺想,非但眼界开阔,为官亦是能臣中的能臣。   不觉便谈了大半时辰,方令秦知府下去歇息了。   秦知府官位虽低,官场资历却高,颜相科举时他是当年主考官。他就安置在巡抚府,屋子都是颜相特意令人收拾的。   颜相略晚些过来,秦知府起身,颜相站在门口,闲雅一笑,“先生是要迎我么?那我在这儿等一等。”   秦知府笑骂,“等老夫过去给你见个大礼呢。”   “你要非这么着,我也拦您不住啊。”颜相进屋,秦知府性情严谨,他虽是颜相座师,如今官位却低,让出主位给自己的学生。   颜相转了一圈,偏挑了下首座位,对秦知府眨眨眼,“必得叫人说您仗着官场辈份拿大不可。”   秦知府抚额,“也叫人来瞧瞧这是咱们首辅大人呢。”   颜相拉他坐下,嗔怪道,“都十来年不见了,咱们怎么舒坦怎么来,您就坐吧。”   “你这光顾自己舒坦。”   “那是自然。”   颜相话接的自然,险没噎着秦知府。秦知府笑着倒两盏茶,颜相取走一盏,方道,“先生一路过来还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倒是开封城令人吃惊,一切都步入正轨了,百姓的精气神也都回来了。”J   颜相道,“多赖官绅齐心协力。”   秦知府道,“公主殿下也令人吃惊,赞的我都不好意思了。”说着脸颊带上一丝笑意,“先时听闻公主要来,我还真有些担心。”   “有我伴驾,先生有何担忧之处?”   “我以为你会伴随大殿下驾临开封城。”秦知府直接指出,“我以为你会更倾向于此,是我想错了吗?长渟?”   颜相沉默片刻,“我不能说让大殿下来开封的话。这不是托辞,这是我的态度。甚至大殿下要来,我也表示了反对。”   “你谨慎太过。”   “不。不论内阁还是朝廷都不会让大殿下冒一丝风险。如果大殿下不顾阻拦依旧要来,我一样会伴随在大殿下身边。如果大殿下不能来,交给公主也可以接受。大殿下是将来的储君,他需要学会使用自己的臣子,包括自己的妹妹。”   秦知府叹口气,无比惋惜,“这实在是个好机会。公主一介弱女子都来得,大殿下却不能亲临,太可惜了。”   这样珍贵的灾后救援的经验,亲自接触地方官与百姓的经验,又是河南这样的中原膏腴之地,开封这样的大城重镇。   颜相呷口茶,斜阳的光线落在颜相不以为然的神色间,略显一丝轻佻,“大殿下还年轻,陛下正当盛年,以后有的是机会。”   “你说的太轻松了。”   “大殿下缺少魄力。我必需恪守首辅之职,我不能说逾越首辅身份的话。”颜相看向恩师的眼睛,“必需一遍遍的说殿下身份贵重不可涉险,其实心里期盼他能掀翻桌案说,这是我的决定,我一定要去。”   秦知府知道弟子说的是真心话,他们不仅是座师与考生的师生关系,他其实是颜相的启蒙先生。彼此相交多年,也最为了解。   颜长渟一直如此,相貌举止永远温和,内里无比强硬,最为欣赏的也是手腕强硬之人。   颜相单手撑头,或者只有在最亲近人面前他才肯露出一丝懒散,“原以为能趁这次天相不好休息一段时间。”   “年纪轻轻少拿天相搪塞,我鬓发染霜都不屑于此。”秦知府轻斥一句道,“你也说大殿下还年轻,何况,为上者,最重要的是虚怀若谷,器欲难量。   君上温和有雅量,难道不是臣子的福气么?”   “我总希望两者皆得。”   “那你就往两者兼得的方向引导大殿下,你不也兼任大殿下的先生么?”   “史太傅更得大殿下喜欢吧。”   “你身为首辅……”秦知府硬给气笑,他绝不相信自己学生能争不过史太傅。如果颜长渟真心哄人,神仙都能给他哄晕头。   秦知府请教他,“那你都做什么了?”   “调和内阁这一帮子人就够累的。徐尚书一向以天官自矜,御史台一堆杠头,还有齐康李尚书这种,一个是太后娘娘的心腹,一个是左右摇摆的滑头,剩下的,赵尚书已经完了,兵部黎尚书这不必提。翰林吴掌院更是一言难尽。还有个史太傅,仗着跟您是同科,平时在内阁成天以前辈自居。”   颜相数完这一圈,反过来请教自己的恩师,“你竟然还问我都做什么了?”   秦知府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颜相一声叹息,“您也知道,当年如果不是为了调和与你带领的变法派官员,太后娘娘不会让我做首辅。”   颜相道,“您差不多可以回来了吧。”   “你一向不支持我的政见主张。”   “我现在也不认为你当初做的对。”颜相坦率的说,“如果你当初不是那么激进的将太后娘娘摒除在政务之外,不会有那一场朝堂震荡。   你太急了。   难道你不承认?”   秦知府无奈笑道,“现实让我不得不承认。”   秦知府端起茶盏,问,“那现在呢?”   “臣子辅佐君王,做好臣子本分就够了。”颜相的回答一如多年前没有丝毫犹豫,看向恩师,“先生难道认为我变了?”   秦知府一口将茶喝尽,“我倒希望你能变一变。”   永远疏离,永远理智。   不论教多少忠君王忧社稷的道理,这个弟子一直是这样的态度。   做好臣子本分就够了。   所以,当秦知府奋不顾身奔向新法时,唯有这个最出众的弟子没有加入。   最终也唯有这个弟子留在了内阁。   成为继他之后的首辅。 第317章 灯灭之一二零   殿下 正文第三一七章   荣烺抚摸着骏马柔滑黑亮的脖颈,轻轻拍了两下。宫人捧来胡萝卜,荣烺拿一根亲自喂马儿吃。   马儿温顺的去舔荣烺的手,荣烺哈哈直笑,侧过头对刘家族长说,“倒是听闻你家擅养马,不想马养的这样好。多谢你们的心意。”   鹰城刘家是世代养马的家族,刘族长谦道,“能入殿下的眼,便是草民的福分。”   “你家的马很好,更要紧的是心地也好。”荣烺道,“我听说多亏你家组织牲蓄帮忙运输粮食药材。”   “同属河南道父老,草民平时也没少来往开封做生意,既知道便没袖手的道理。”兴许是养马的缘故,刘族长说话都透出一股子豪爽,荣烺素来喜欢爽快人,问颜相方御史二人,“你们看刘族长送我的马如何?”   二人自然称好。   的确这马不论头颈、体型还是四肢都是一等一的骏马。   秦知府道,“黄河以北,民间养马,不是臣吹牛,刘家称第一。”   颜相凑趣,“殿下不妨试骑一二。”   “我正有此意。”   颜相看刘族长一眼,刘族长立刻欣喜上前,亲自为荣烺牵马。秦知府有些担忧,“这马是不是有些高了。”   “殿下骑术应没问题。”   方御史也觉着这马比公主平时骑的要略高些,有些紧张的盯着公主,心里恨不能冲上前谏两句“殿下千金之体安危为上”的话。不过,估计他说了公主也不会听,索性没扫荣烺兴致。毕竟,家中女儿也会骑马。   荣烺漂亮的上马,从刘族长手中接过缰绳,就在这小校场跑了两圈。刘族长夸张赞叹,“曾在城中听闻公主殿下文武双全,尤擅骑术,果然名不虚传。我养马多年,这样精湛骑术都很罕见。”   颜相弯起眼眸,方御史性情刚正,瞥刘族长两眼,救灾那会儿看说话还挺正常的。秦知府笑骂他,“溜须过了啊。”   刘族长哈哈大笑,“是真的很棒。就是我家中女眷,现在会骑马的都少了。有殿下重开尚骑之风,相信很快就能在开封大街上看到女眷骑马的英姿了。”   “你这无时无刻不想着你家的马匹生意啊。”   “就是不为做生意。我也愿人人骑马。马多好啊,跑的起来像风一样……”   刘族长还没念叨完自家马经,见公主殿下骑马过来,他连忙小跑上前为公主挽住马缰。荣烺轻松跳下马,说,“这马骑着也舒服。”   刘族长赞,“殿下是懂马之人。”   “是你家的马好。”秋高气爽的天气,骑马格外舒服,荣烺道,“你送我这许多,我也骑不过来。”说着看向颜方二人,“今天见者有份。颜相方御史每人两匹,秦知府你府里断少了好马,不过,这匹是我赠的,你教化一方,官民都有侠义心肠,还请你收下。”   秦知府躬身一礼,“谢殿下赐马。”   “哎呀,不用这样多礼。”荣烺平常说话一惯随意。   刘族长见公主将他献的马转赐朝中大员,心中亦是欢喜非常。   刘家献了五十匹骏马给荣烺,荣烺是个大方人,除了当时就得赏赐的颜方秦三人外,此次参与救灾的巡抚知府知州将军,都得到荣烺赏赐的骏马。   因人才有千里马之称,故而,官员对赐马一事都极欣喜。   颜姑娘几人不必提,自然人人有份。余者,如擅医术的凌松、赵族长家的千金,都得到荣烺所赐骏马。   另外还有替皇家管理皇庄的张管事,也得到一匹赐马,把张管事激动个不行。   商都城的郑家族人也来了好几个,以及洛阳城杨家族长,也都受邀前来。他们都是真正帮了忙出了力的,荣烺亦多有赞许。   正式的立碑仪式那日,是个天郎气清的好天气。   所有参与救灾、援助救灾的官员、大夫、士绅、学子、商贾、僧尼道人,以及各街各坊的代表,都到了。另外还有许多过来看热闹的百姓们。   在松柏掩映下,一个个刻满名字的石碑排列成林。   荣烺站在搭好的高台上,自河南巡抚开始,每个人在救灾过程中出了多少力做了多少事,她都一清二楚,那寥寥数语落在各人心间,他们便明白,公主殿下是真的了解他们付出了多少。   这样的天灾面前,每个当时救灾的人不会考虑到今日朝廷的表彰。但,朝廷记得他们的付出,他们便打心底觉得,心里暖和,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们为救乡亲父老,出了一份力。   而这一切,朝廷知道,大家知道。   从官员开始,一一表彰后是士绅、学子、商贾、僧尼道人……每个要表彰的名字,这个名字代表的人做过哪些事,荣烺连文稿都不用,便说的无一丝错漏。   她正年少,自幼爱宠长大,满心的爱多到用不完,言语间的真挚无一丝作伪。而情感是可以传递的,公主的真诚与赞赏,每个人都能收到。   因为,哪怕要留守在官衙不能来参加的官员,也都收到盖着公主印的银丝梨花签,上面写有公主的致意:   致XXX   感谢参加开封城的救险。   落款是公主的朱红印鉴。   也有不能亲来的女眷,一样可以经由官府的快马,在家收到公主的信签。   每一个光荣的名字都可以在石碑上找到,及至立碑仪式结束,荣烺带着官员们离去,碑林这里都热闹了许久。   许多人伫立于此,或是寻找自己的名字,或是与亲朋一起缅怀那些艰难与共、携手互助的岁月。而这一日,会永远留伫许多人心间,成为他们此生经久不灭的记忆。   立碑结束后,荣烺就要启程回帝都了。   她离开开封城那一日,那个热闹劲儿,荣烺还是有点小虚荣的。非但城中各官员在河南巡抚河南将军的带领下相送,本地士绅、商贾、学子、僧尼等众人,另外受邀来开封的外地士绅、商贾等听说公主殿下近日就要回帝都,他们也没急着回家,俱要送一送公主殿下,再各忙去。   还有无数开封百姓涌上街头,荣烺一看这架式,当下只恨穿着礼服,也不能出去骑马跟大家打招呼。她就从打开的车窗里,笑着朝大家挥手。   百姓们顿时激动起来,还有人喊,“殿下以后常来啊!”   也有喊,“殿下千岁平安!”   公主殿下来开封这大半个月,足迹走遍开封城每个坊区,就连受灾严重的村县,听说公主殿下都亲去看了。   还摘了个无能县太爷的官帽子。   另外,公主殿下对咱们开封的美食、绣品、贸易等都多有欣赏。   免去咱们三年粮税,一年商税。   给咱们开封书院捐银子。   还有……   将咱们的名字镌刻于碑林之上。   许多百姓追随着公主殿下的仪驾,一直送出数里远。颜相令侍卫官过去辞了三回,百姓们方留住脚步。   此事告知荣烺,荣烺也怪感动地,“哎,看到百姓们,就更要好好的治理国家。不然,都对不住百姓的信赖。”   方御史闻此言大加赞同,“殿下此话甚是。百姓最淳朴不过。”   方御史也是神清气爽,无他,临出发前,开封城的乡绅们商量着,贷给百姓的银钱不好免,但二十万两银子的药钱算他们的心意,捐给朝廷了。   意思就是,免了二十万债务。   其实方御史原想再多免些的,他还去找荣烺嘀咕了。荣烺说他,“差不多就行了。又不是立刻就还钱,开封城经一年就能缓过来的,四大银号不捐了五十万么,里外一算,剩下的债务有限。你也给乡绅留些余地。”   方御史这才没继续唧咕。   秋风拂过鬓发,颜相想到昨晚去赵珣府上拜访之事。   赵珣将颜相迎入书房,“我以为你不来了。”   颜相道,“总得先公后私。”   其实俩人在巡抚府见过不知多少次,只是像这样正经坐下来说话就有限了。老友对差使向来尽责,赵珣非常清楚这一点。他取出茶具,亲自泡茶,“不要太忙,身子最重要。”   颜相接过茶,嘟囔一句,“我还以为你得笑我呢。”   “有秦先生在,你就完全不显好笑了。”赵珣笑。   早在得知公主殿下要驾临开封时他就笑过一回了,这样的意见竟然能在内阁达成一致。许多人因颜渊首辅的身份将他视作太后一党,赵珣并不这样看。   但颜渊有个坏习惯,他要给你什么却总不会轻易让你得到,他会设个小圈套或者放在你踮起脚才能够到的地方。   结果,原本为陛下或者大殿下铺就的政治舞台被公主得到。   或者更多人认为这次的舞台是给大殿下准备的,如果是颜渊的话,首选应是陛下才对,大殿下是备选。   结果,中选竟是公主!S   一想到这事赵珣简直可以笑上小二年。   不过,如今有了更好笑之事,“今日殿下在碑林讲话,秦先生那满脸忧愁,我都不忍心看,万一笑出声来就不雅观了。”   颜相好笑,“那得多谢你为现场考虑。”   “不用谢。”   这种厚颜无耻的“不用谢”也只有赵珣能应答的这般流畅自然。   “你没去拜访先生?”   “我干嘛去拜访他。就一座师名分。”   颜相真想说,阖着老子的信都白写了啊!   赵珣轻轻碰他手臂,“你不喝茶么?茶快凉了诶!可惜我这好茶。”   颜相的死亡视线扫过,他现在只想把茶盏咣咣砸赵珣头上!   赵珣坏笑,“你敢动手,休想从我这里拿到任何消息哦。”   颜相只得端茶喝两口,长叹,“真是祸害遗千年哪。”   赵珣未令他久等,自密匣中取出一份调查文书递给老友,“没什么用的结果。是赵家一个做行商的远亲族人鼓动了赵家人,他们才会觉着公主年少好说话,去围堵公主想求得恩典。赵家经这次清理应该没人敢,也没能力再冒头了。那个行商的尸身在汴河洛阳河道发现,具体哪儿遇害,应该是出了开封的事。”   颜相接过卷宗,一目十行看过。早在赵尚书族人围堵公主时,颜相就觉着这事恐怕不简单。他在开封城不如赵珣方便,就请赵珣帮着查了查。   官场中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   但凡处理不好,难堪都是轻的。上次百姓围堵巡抚衙门便是前车之鉴。   不过,公主处置的相当好。   朋友间不必言谢。   “我明天回帝都。”   “哦。”   天空雁鸣阵阵,前方深秋将至,颜相微微眯细双眸。 第318章 灯灭之一二一   殿下 正文第三一八章   天气晴好。   柳嬷嬷指挥着宫人将公主殿下的被子拿出来晒的松软,梨花院那边的屋子也摆上鲜花鲜果,将屋子熏一熏。   不过公主回来肯定是跟太后娘娘一起歇,那边儿短时间也用不上。   还有公主殿下喜欢的果子,提前吩咐寿膳房预备下,公主来的信说了,特别想家里的点心,虽说也有御厨跟了去,觉着没宫里的味道好。   还有公主殿下院儿里的梨,除了实在熟的,还一个都没摘给公主放着,等公主回来摘哪。   看柳嬷嬷跟个陀螺似的忙个不停,郑太后道,“还得两日才能到帝都,你这急什么。被子都晒十几遭了。”   “奴婢这不是想咱们殿下了么。”柳嬷嬷比划个枕头大小,“这么小就在奴婢们跟前儿,从没离开过。这一走就是一个月,怎能不叫人想的慌。”   郑太后眼角溢出笑意,看向窗畔垒两排的信匣,普通信匣都装不下荣烺的信,每天都能捎回一本书那么厚的信。   里头还尽是自吹自擂的内容,看得人好笑。   人还没到,把回来的事都安排好了。   她回宫要吃啥喝啥,看歌舞啥的。   “叫舞乐司那里排两出新歌舞。”   “舞乐官早打听过殿下什么时候回来。殿下不在,他们也怪寂寞的。”柳嬷嬷笑说。宫里对舞乐兴致最高的就是公主,凡有宴饮,公主必要宣舞乐司献舞奏乐。故,舞乐司一直与公主关系不错。   郑太后也不禁一笑。   其实,想念荣烺的也非万寿宫,荣晟帝也挺想闺女,时不时就要跟徐妃念叨一二。徐妃也想闺女啊,不过徐妃一直觉着,朝廷差使是大臣的事儿,这左都御史也不是懂事儿,上的什么没眼力的奏章,结果把闺女给弄开封去了。   于是,徐妃没少吹枕头吹,说方御史坏话。   荣绵算着妹妹回来的时间,打算亲自去接妹妹。   姜颖也说,“阿烺赶紧回来吧,她不在宫里,皇祖母那边儿都显得有些冷清。”   “这倒是。平常阿烺一个能顶二十口子。”   姜颖笑,“这回也辛苦阿烺了,我没想到这么久。”   荣绵说,“阿烺头一回出门,又是正经差使,当然得处处周全。她又左一个主意又一个主意,给有功官民百姓立碑,一来二去折腾大半月。不过,开封是河南第一重镇,先前又有赵家的案子,又有这场天灾。阿烺一去,算是把民心稳住了。   说来,该我亲去的。”荣绵有些遗憾。   姜颖抚摸着自己的小腹,爽快的说,“咱们都是一家人,就是我,若我哥有事不方便,我代为处理也没什么呀。再说,天下万事,殿下是必不能事事躬亲的,您只要掌控着把事情办好,这就行了。   我看阿烺挺高兴的,信写的又多又厚,总抱怨咱们写的回信太短哪。”   荣绵也不禁笑道,“谁似她似的,也不知怎地那许多话说。”   “阿烺可是一启蒙就张罗着写过书的人哪。”   “平时话也多到不行。”   只要想到妹妹,荣绵就开怀想笑,既思念又担忧,“也不知是不是在外头吃的不好,信里点了一堆想吃的东西。”   “虽说是带了御厨,跟在家用膳肯定不一样的。”   到荣烺回帝都那日,荣绵早朝后就带着侍从去城外接妹妹了。结果,荣绵刚到,就见妹妹正坐凤车生气哪。   荣烺看到兄长自然欢喜,朝方御史重重哼了一声,“以后我再不跟你一起办差!”   方御史板正着一张老脸,“那也是老臣之福了。”   一畔的颜相露出无奈又哭笑不得的神色,擦擦额角的汗,对荣绵微身一礼,“公主要骑马进城,方御史说这是正式回帝都,公主应该坐凤车。从早膳一直吵到现在,大殿下赶紧给评评理吧。”   荣绵立刻接收到来自妹妹与方御史的双重希冀目光,俩人都是往自己立场希冀的。荣绵想的是,我皇兄能不偏我好!方御史笃定,大殿下素来明理,断不能是非不分!   荣绵险急出一脑门汗,他先看妹妹,“怎么瞧着瘦了?”   “大概是被方御史气的。”   “臣一把年纪,从没听闻有气瘦的事儿。公主少诬蔑老臣。”   “哼!亏我一路上这么关心你。想你在开封城辛苦,累的又黑又瘦,我还叫人天天给你炖补汤喝。我看我的好你完全没放心上!”   “正因公主对老臣关怀备至。老臣方要尽谏忠言!”方御史铁板着一张脸,大概是想到公主殿下的确待他不错,方御史缓了声音,“殿下怎么能让凤车空着自己骑马呢。百姓一见凤车内无人,还得以为公主不在呢。”   “我不就在边儿上骑马么。”荣烺是想肯定很多百姓在街上看她,她骑在马上方便跟百姓打招呼。   “骑马的人那么多,谁能认出公主呢。”方御史道。   荣绵一想就知妹妹的臭美毛病犯了,一本正经的说,“坐在凤车里,大家肯定全都看凤车。宫人也骑马,女官也骑马。站街边儿离得远,看不大清的。还是坐车稳当。”   荣烺有些犹豫,问颜相,“这样么?”   颜相颌首,“自然是凤车更威风。倒是以后能改改凤车的车窗,夏车把车窗加大些,方便殿下与百姓打招呼。”   这话简直正中荣烺心坎,荣烺满意,“那就这么着吧。”怪不得颜相是首辅呢,不论是说的话,还是提的意见,都这么熨帖。   荣烺终于同意坐凤车进城。   方御史松口气的同时,也深深遗憾自己性子太硬,就是没有颜相这笑若春风的招人喜欢。   乘车之事解决,荣烺才想起她哥,拉着兄长的手问长问短,皇兄瘦了,穿这么点儿出城冷不冷,有没有想我……之类的话就说了半车。   荣绵在车外听着妹妹叽叽喳喳的说话,嘴角一直翘啊翘,觉着妹妹有些瘦了,不过,精神头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待一进城,荣烺就不再说话,她端庄的坐好,一路都很稳重的进入宫门。   方御史颜相都直接跟着到万寿宫复命,荣烺别看年纪小,腿脚快的不行,也就颜方二人都年纪尚轻,不然真换个上年纪的老臣,还跟不上她步子哪。   探信儿的内侍就在宫道前侯着,远远见公主与大殿下一行回来,立刻跑回宫里报信儿。   嘉平大长公主、顺柔长公主都是一早就进宫来的,郑皇后、姜颖、徐妃等也早早来了。听到内侍回禀,顺柔长公主双手合什,“可算回来了。”她有些坐不住,“我去看看阿烺。”   荣晟帝笑,“一会儿就进来了。”   “我等不及,我先帮你们去瞧瞧。”顺柔长公主说着起身,姜颖说,“我跟姑妈一起去。”   “你可别动。”顺柔长公主忙拦了她。   姜颖笑着挽住长公主的手,“哪儿就一动不能动了。”   两人出门去,赶上荣烺正好进院儿。荣烺一见到姑妈皇嫂,嗖一下子就跑了过去,双手挽住两人,“姑妈、皇嫂,你们这是特意来接我么?”   长公主笑,“可是把你盼回来了。”   姜颖也说,“大家都想你哪。快,咱们进屋去!”   一进屋,那真是满满的一屋人。荣烺团团一礼,就奔祖母那儿去了。   郑太后张开双臂抱住孙女,笑道,“可算是回来了。”   荣烺与祖母一起坐玉榻上,因为颜相方御史还在等着召见,荣烺就没有放开表达自己对祖母的感情,她屁股淘气的拱祖母一下,郑太后笑着挽住她的手。   嘉平大长公主都不禁心下感慨,当年彻底将林相击垮,也不曾见皇嫂这般开怀。   荣晟帝令内侍宣颜相方御史觐见,二人依礼而入,荣晟帝道,“你们的奏章,朕与母后都看到了,这一趟你们辛苦了。”   二人自不敢道苦,荣烺说他二人,“不用这么谦虚。”然后转头对父亲祖母说,“父皇、祖母,我跟颜相到的时候,方御史又黑又瘦的,一看就是受大累的。可把我心疼坏了,忠臣也不能这么使啊。我就让他好好歇息,他也闲不住。   好在颜相到了,方御史才能喘口气。颜相也是事必躬亲,有他俩在,河南巡抚、将军、知府才能稳住,重新整饬官衙。前任留下的烂摊子,可不像话了。   亏得有他俩,不然这次开封之行,断不能这样顺遂。”   哪怕是刚跟荣烺拌过嘴的方御史,也觉着公主殿下……仁义!他倒不是想听夸赞,可在官场,做的事总想君上知道的。   颜相的神色也愈发温和,谦道,“开封灾情能迅速得到控制,多赖方御史用心。臣随殿下到开封后,殿下对受灾百姓极为关切,每个受灾的坊区,殿下都亲自去走坊。郊外受灾严重的村镇,殿下也毫不畏苦,亲自去抚慰百姓,安排惠民药局的大夫每月去受灾的村落义诊,告诉大家陛下与娘娘的恩典。开封士绅百姓尽皆感怀,臣看有上一两年就能恢复。”   方御史亦道,“殿下以皇女身份巡抚开封,开封城官绅百姓无不感念天恩哪。”   大家都露出喜悦之色,郑太后荣晟帝母子更是神清气爽,救灾及时,更得百姓归心,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   郑太后道,“此次开封灾情能迅速平息,全赖官民一心。方卿不惜身,百姓才能团结抗灾。公主年少,虽有爱民之心,若无你们辅助,也断不能将差使办的这般圆满。   这些天来,都辛苦了。你们且归家去,每人放假三天,再回朝廷当差。”   两人各领三天假,辞出宫去。   待出了万寿宫,彼此对视一眼,皆露出笑容。   差使虽辛苦,但这般圆满,真的是所有辛苦都值了。 第319章 灯灭之一二二   殿下 正文第三一九章   当天的万寿宫,那真是比过年都热闹。荣烺把她到开封城干的事儿,夸耀的天花乱坠。关键她真是去了不少地方,士绅家是什么样的,寻常百姓家是什么样的,还有乡下地主家啥样,她说的有模有样。   她是从中午说到晚上,从晚上叨叨到半宿,直接把郑太后的失眠都治好了。因为郑太后都困的睁不开眼了,荣烺还在她耳朵叨叨个没完哪。   看祖母不应,荣烺趴一边儿扒祖母的眼睛,嘀咕着问,“睡着了么?祖母,你睡啦?”   郑太后把那两只热乎乎的小手从自己脸上拽下去,阖着眼睛,“我实在困了。先睡先睡,明儿再说。”   “我一点儿不困哪。”   “那也睡。”   郑太后都不知荣烺什么时候睡的,反正第二天祖孙俩都起晚了。   柳嬷嬷带着宫人给郑皇后与妃嫔们摆上茶点,笑着传郑太后口谕,“昨儿说到二更天才睡。咱们公主那精神头儿,真不是寻常能比的。太后娘娘说今儿不必请安,都回去歇了罢。”   郑皇后喝口茶,“那我们就先回了。嬷嬷一会儿跟阿烺说,我们在后宫也难得听到外头趣事,叫她有空过去,我们都爱听她说话。”   德妃也说,“是啊。听咱们公主说话,一听就欢喜。”   大家说笑一回,便散了。   荣烺出去一趟,带了许多开封土产回来。她是个细心的孩子,亲戚朋友都记挂在心,连同后宫妃嫔也都有的。   荣烺是真的跟后宫妃嫔相处的不错,大家也不全看她得太后喜欢,主要是孩子少,荣绵是皇子,少时养在麟趾宫,徐妃看的跟眼珠子似的,咱们不好多亲近,也不能常见。荣烺不一样,荣烺是公主,自小养在万寿宫,每天来给太后娘娘请安就能看见。小时候像个小大人儿,说话特别认真,大了就变活泼了,更招人喜欢。   后宫娘娘们都喜欢她。   用过早膳,荣烺没干别的,先把带回的土产分一分。宫外亲戚们的自然有宫人内侍去送,宫里的皇祖母这儿的不用送,祖母直接就能看到。她还送了好几匹马给祖母,“鹰城刘家送我的马,我看他家马养的很不赖。”   郑太后道,“北方他家养马第一。”   “祖母你也知道。”荣烺惊喜的说,“他家当家人也不赖,这次开封受灾,组织了许多牲口运粮食药材。”   郑太后眼中含笑,荣烺拿块绣件,“祖母你看,这是开封的刺绣,跟咱们平时用的苏绣蜀绣有些不一样,可也不难看。”   “这必是开封士绅们送你的。”   “祖母这都猜得到?”荣烺讶异,追问,“那祖母猜猜,是哪个士绅送的?”   “开封士绅以赵家为首,必是赵子珉无疑。”   赵珣,字子珉。   荣烺惊的张大嘴巴,“这都能猜到!祖母你真神了!”   郑太后轻轻一笑,“开封是重镇,自然要对当地士绅有所了解。何况赵子珉当年做过庶吉士,我记得他科举成绩颇是不错,人也生的清俊可爱。”   荣烺嘀咕,“相貌是没的说,可爱还有待商榷。”   郑太后单肘撑引枕,半倚靠具,“这次开封灾情能料理的这般顺遂,必有士绅商贾出力配合。赵子珉为人别具一格,他得罪你了?”   “那倒没有。我还给他书院捐了五千两银子。他书院办的特别好。”荣烺说,“还有许多其他地方的孩子来读书。”   “就是我请他来朝廷做官,他没答应。”荣烺没把赵珣那些狂话说出去,就简单一提。   郑太后不以为意,“他是有些狷狂的。哪朝哪代都有狂士,不必介怀。”   “我主要看他才干不凡。”荣烺道,“比前赵尚书可强的多。”   “不只才干强,人品也强。”郑太后说。   荣烺自己碰过壁,跟祖母打听,“祖母,那你当时怎么没留下赵族长?”   郑太后端起茶盏喝两口茶,方道,“赵子珉说不愿意辅佐于我。”   荣烺瞪大眼睛,“他竟然直接跟祖母说了!”   郑太后莞尔,“这么吃惊做什么?难不成你觉着臣子只会说些千秋万岁的好听话?”   “那倒也没有。”荣烺鼓鼓双颊,“这也太冒失了。他当初只是在内阁跑腿,哪里知道祖母你的英明呢。”   “君臣也是讲究缘法的。”郑太后全不在意,“我也只是因缘际会不得不执政罢了。勉强不失衡。真正的天子,有折服四海的气魄。”   “祖母,你跟父皇就是这样的人。”荣烺特肯定的说。   郑太后大笑,“等你什么时候不这样想,你就长大了。”   荣烺嘟下嘴,“这本来就是事实啊。”   郑太后含笑看着荣烺,“我不这样看。”JG   “那是祖母您太谦逊了。”   “并非谦逊。”暖阳照入室内,郑太后慢慢收敛笑意,一双眼睛静若秋水,“我觉着自太、祖立国,国朝能称明君的不过半人而矣。”   “半人?!”荣烺道,“起码两个半吧。”   郑太后兴致颇高,噙着笑问,“那两个半?”   “你、父皇还有半个太、祖皇帝。”   “我与你父皇不必说。说一说太、祖皇帝这里。”   “太、祖皇帝是开国之君,英明自然是英明的,可我觉着他对女子太忌惮了。前朝固然也有昏君,可前朝国祚绵延四百年之久,其中涌现不少杰出女子,有女官员、女将军、女学士。太、祖立国后,几乎是将女子紧紧关在了内宅。这简直是大谬。   女子论力气当然不如男子,可女子论脑筋并不一定就比男子差。何况,如果让女子出门做工赚钱,这样国家劳作人口起码增加三成。干活的人多,产出自然多,这样就能多收赋税,朝廷税银多了,自然就能把国家治理的更好。   我都不明白为何开国之君为何会发行《贞烈传》那种蠢书。   所以我说他老人家只算半个明君。”   荣烺显然对祖宗挺有意见。   郑太后颌首,继续问,“那先帝呢?”   “寿数太短。在位时也没见有显著功勋,何况身后还有林氏之乱,显然顾命大臣也没安排明白。”荣烺偷偷跟祖母说,“我觉着皇祖父是有点笨的。他薨逝那么早,父皇那么小,又不能理政。朝中虽有顾命,再忠心也是外人。他干嘛不直接让祖母你代父皇主政呢?这样宫里有主事的,朝廷也有主事的,凡事有商有量。宫里有做主的人,朝臣就有三分忌惮,也不至于后来有林氏之事。”   荣烺觉着先帝就属于活没活明白,死也没安排好的类型。   还明君哪。   就是荣烺这做亲孙女的都不好这么给他脸上贴金。   荣烺道,“我听说皇祖父跟林相感情特别深,他这就等于把自己的臣子给坑了。”   郑太后强忍没笑出声,“君臣地下相会,再执手相看泪眼吧。”   荣烺哈哈哈一阵乐。   郑太后唇角翘起,慢悠悠呷了口茶。   “真正英明的君王,必能扶社稷于危时。”郑太后的声音像太阳下的飒飒秋风,荣烺惬意的拿块栗子酥咬一口,听祖母说,“当社稷倾颓,小人乱蹿,文士袖手,狂生咒骂,百姓惶惶,君王就会仗剑而出,带领有识之士,挽江山于倒悬,救苍生于水火。”   荣烺就着茶水咽下点心,“这自然是明君。”   “明君不是好当的。尤其社稷既危,更需君王有坚如磐石之心,劈断所有挡他前行之物!战火、荆芒、痛楚、血泪,那些比死亡更加痛苦百倍的抉择,那些冷酷无比也必需要做的抉择。一切的一切,并不只为成就君王伟业,而是要挽救这江山,要为这千万子民撑起这万里江山!   因为只有江山安稳泰平,在这片土地辛苦劳作的百姓,才能太平的度过人生。   而经历这所有一切的君王,血依然热,心依如昨。   这样的人,方可称明君。”   荣烺长吁一声,“这可太苦了。”   郑太后心头抑制不住的震颤,轻轻道,“至尊之位,既有至尊之乐,自有至尊之苦。” 第320章 灯灭之一二三   殿下 正文第三二零章   “啥?皇嫂肚子里有小宝宝了!?”   荣烺可惊奇坏了!   她见过诰命夫人怀孕,肚子鼓鼓的,就是有小宝宝了!   荣烺背着手左看右看,使劲腆起自己的肚子,奇怪的问,“皇嫂你也没鼓鼓的啊。”   姜颖笑拍她肚子一下,荣烺立刻缩回去。姜颖习惯性的轻轻将手放在自己小腹的位置,与她说,“这也不能立刻就鼓起来。现在还不显哪。”   荣烺好奇,“那是小侄子还是小侄女啊?”   “现在不知道,才三个多月。”   “小侄子小侄女都好。到时皇嫂你生了小宝宝,我帮忙一看带,叫他跟我一起读书。”   “行啊。”   看荣烺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她看,那种想靠近又很谨慎的郑重模样,令姜颖不觉莞尔,轻轻拉过荣烺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摸一下没事的。”   荣烺紧张极了,手放在皇嫂的小腹上,荣烺仔细感觉一会儿,扭头跟祖母说,“小宝宝还没起床,摸不到动静。”   郑太后姜颖都笑起来,郑太后说,“孩子还小,就是有动静这会儿也摸不到。待到四五个月时,就会动了。”   “原来是这样啊。”荣烺又长了知识,特认真的对姜颖说,“我听说有小宝宝的人要特别小心,不能随便动。皇嫂,你可别累着。有累的事儿就交给下头人办,要不就告诉我,我帮你办。”   “我不累。每天也要走动走动,总坐着也不行的。”姜颖笑眯眯的。   她这胎来的不快不慢,能有孕当然是好事。姜颖心境平稳,同郑太后说起丁璎进宫的安排。   郑太后随便听了听,“按例就是。”   姜颖也就没再多提。   荣烺一回宫,宫里都添三分热闹。   她这一回来,大家也要来宫里看看她的,何况还都收到荣烺从开封带回的土产。公主殿下出这样的远差,还都想着咱们哪。   可见没白交往一场。   郑夫人带着郑锦郑绣俩闺女与小姑子郢世子夫人郑氏还在宫门口遇到了,郑氏带着闺女荣玥,都不是外人,到了万寿宫,还有郑皇后、姜颖在,正一起说笑。   两家人先谢过荣烺的赠礼,都说东西好。   荣烺说,“开封自不及帝都气派,不过也是水陆幅凑的膏腴之地,商业繁华不让帝都。我看他们这些东西也不赖,就带了些回来咱们一起用。”   郑氏笑,“我们在帝都也都听说了殿下不避艰险,当差特别勤谨。”   郑夫人也说,“是啊。听说开封百姓都在赞颂殿下恩德。”   荣烺固然爱吹牛,这回宫吹好几天也有些累,她谦虚的说,“这都是应当的。其实我去的时候,灾情基本都料理妥了。我就是去瞧瞧,看他们差使办的怎么样,朝廷给的恩典有没有切切实实的落在百姓身上。”   “这就很不容易了。”郑夫人是很钦佩荣烺的,年纪这样小,就能替陛下出巡开封。虽说有忠臣辅佐,那也得荣烺自己提的起来。不然,再如何能干的忠臣,遇着废物也没用。   郑夫人笑,“殿下送阿衡的马,他也收到了。跟我说,待他有暇,亲自来同殿下谢赏。我就不替他谢了。”   荣烺说,“本就该阿衡哥自己来,难不成道谢还有替的,又不是离得多远。我也给阿弘阿弢留了两匹,让人给他们送去。”   郑夫人对郑太后说,“殿下有点儿东西净想着咱们了。”   郑太后道,“天生不存财。”   “干嘛要存着啊。有了好东西,当然是大家一起分享了。”荣烺生来大方,这话听的大家都笑起来。   荣烺又问起荣玥的婚期,“阿玥姐你亲事推辞到什么时候了,定下来没?”   荣玥有些羞涩,“定下来了,过了重阳九月半。”   “真好。阿玥姐你添妆礼什么时候,我给你准备了许多添妆礼物。”   “待过了中秋就是了。”   “原我还以为是阿玥姐你先成亲哪,结果叫阿锦姐抢了先。”   “这怎么叫抢先,原我就定的八月底。”郑锦道,“听说殿下贤明极了,亲自走访好多地方。快跟我们说说,虽不能亲自去,我们听了也长长见识!”   荣烺就把说了起码十几遍的“见识”又说了一遍,她的好处在于不是简单的重复,她每次都能从不同角度解说同一件事,还能说的趣味十足。   譬如怎么考查现管的官员,怎么分辨这官员是能臣还是废物,荣烺可有窍门了。   除了亲戚,另外如前官学馆长,今军器司司官白翡,还有现任官学云馆长也都收到荣烺的土仪——开封的茶叶。   白翡没想到,自己都不做官学馆长了,公主殿下还想着自己。   云馆长则有些受宠若惊,自己这做臣子的不给公主送礼还罢了,怎地公主出趟差使还给自己带土仪啊。   二人收到赏赐,自然要去谢恩。   荣烺随口问了问俩人的差使,没旁的话。   再有就是齐师傅来万寿宫回禀公务时,荣烺拉着齐师傅到她院儿里品梨吃茶。   “头一回听说品梨的。”   齐尚书说笑,目光一直落在荣烺这里,似是要亲眼确定女弟子的归来。   “没见识了吧。”荣烺说,“我这梨是刚摘下来的,我悉心照料一年才结的果子,又大又甜,可不是随便就能吃到的梨。”   齐尚书嘴角含笑的跟荣烺去了小院儿,宫人支起桌椅铺好锦缎摆上茶点,最中间满满一大盘荣烺的梨,是又大又黄的白梨。   荣烺把最大最好的那颗梨放到齐师傅手里,笑嘻嘻的问齐师傅,“想我了吧?”   齐尚书咔嚓咬口梨,“不想。有什么可想的?”S   荣烺看齐师傅那嘴硬劲儿,心下直笑,跟齐师傅说,“我可想你了。”   “这话谁信?想我你不让我陪你去。”   “齐师傅你是管礼部的,那会儿都七月了,马上就是秋闱,你也离不开不是吗?”荣烺笑着问齐师傅,“你还写信给赵族长让他照顾我哪。”   齐尚书险没叫梨汁呛着,荣烺忙把帕子递给他,齐尚书掩唇咳两声,“你们都交流到能分享信件的地步了?”   “又不是别人的信。”荣烺打趣,“看不出齐师傅你还挺细心的。”   “我那就随便一写。”齐尚书说着随便,眼中已溢出无限笑意,“我的意思是,让赵子珉凡事配合殿下。开封从巡抚到知府都是新任,不见得能全权掌控开封官场,这时候就得士绅合作,毕竟殿下第一次办这样的大差使。”   “不过,即便我不写信,有颜相在,赵子珉也不是不识大体的人。”   “这怎么一样。颜相办的是公差,齐师傅你这是私人请托。”荣烺说。   齐尚书唇角弯起,眼角眉梢俱是自豪,“这次差使办的很好。”   荣烺得意的扭下身子,扬起大大笑脸。   齐师傅的肯定跟亲戚朋友那些没原则的夸赞可是不一样的,故而也格外喜悦。荣烺拿捏着一丁点小得瑟,努力装作谦逊的样子说,“我是尽了全力,就是不好也不能了。”   齐尚书看她那装模作样的样儿,强忍不笑场。   师徒间的温馨,许多话已不必多言。   “我这回可是长了大见识。”荣烺澄澈的双眸看着齐师傅,“许多事情。”   齐尚书明白荣烺说的那种心情。   真正办差与平时偶尔出宫逛逛可是完全不同的,真正的切入官场,与士绅、商贾、胥吏、百姓打打交道,才会切实明白官场与民间的复杂,才能切切实实踏在这江山上的——   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会更明白什么是官场,什么是民间。   师徒俩叙了不少话,直待齐师傅告辞,荣烺说,“我带了很多土产给师傅你哪。”说着令宫人捧出来,“还有两匹马,我让内侍给您送家去。啊!对了,赵族长也托我带东西给你。”   荣烺从宫人手里取过一个包裹结实的蓝绸包袱,打开来,包袱里是一个极精美的螺钿匣子,“也不知是什么,反正瞧着怪贵重的。”   齐尚书说,“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话引起荣烺好奇心,“不会吧?赵族长这么不靠谱?齐师傅你快点打开看看,要是对你不礼貌的东西,我正好借此机会整整赵族长,好出口气。”   齐尚书:看来她女弟子叫那姓赵的气的不轻。   齐尚书与赵珣也没什么秘密往来,便打开了,结果——   师徒俩俱瞠大眼眸!   就见匣子里摆的整整齐齐,蓝底黑字的封面,上面印着《古今诗词精编》六个大字!   师徒俩面面相觑,齐尚书拿起最上面那册,翻开书页,淡淡书墨香飘散,竟然真是诗籍。   荣烺把下面的都取出来,一套共十册,都是古今名诗。   荣烺翻过来看精编人,果然是赵珣。她说,“是不是赵族长把自己编的书送你一套,以做珍藏。”   齐尚书随便翻了翻,不大信赵珣是这样的好人。   “肯定是这样。”荣烺很信任自己的推测,“赵族长治学的本领也是不错的。”   “殿下是同他谈过诗词的事么?”   “没有。成天忙的不行,哪儿有空写诗作词啊。”   奇怪。   齐尚书一时想不通姓赵的为什么送他诗籍,索性不想了,那家伙素来与正常人不一样。   荣烺倒是想起赵公子科举的事,“赵族长的儿子今年秋闱,没问题的话明年也会来帝都春闱。我跟他家闺女交好,把齐师傅你送我的扇子转赠给了阿慧。若是阿慧拿着扇子到你府上,齐师傅你安排阿慧进宫,她是我的朋友。”   啊!   齐尚书顿时悟了!   嘴里应下荣烺的托付,心里已将赵珣骂了一千三百遍,混账玩意儿,这是嘲讽他给公主扇上题的诗不好!   才给他送来的诗籍。   混账东西!   春榜第七的家伙,竟然笑话他这个状元!   齐师傅扇骨捏的咔巴咔巴响。好吧,论诗才他好像的确不及那混账玩意儿!   齐尚书优雅闲适拉开折扇摇两下,“难得赵珣能送我这样雅正的礼物。殿下您多忙啊,日里万机的,以后这些闲事不用理的。”   “旁的可以不理,这是给齐师傅你的朋友送给你的礼物,我当然会带给你啊。”   望着一派诚挚的女弟子,齐尚书感慨,我家殿下真是个实诚人。   于是,齐尚书带着满满礼物回家。   第二日早朝就换了公主新赠的马,同样休假归来骑新马上朝的颜相、方御史见了,此刻两人终于明白史太傅身为公主经学先生却时常醋兮兮的心情了:   咱们跟着公主殿下风里雨里,才得殿下赠马。   这姓齐的小子,屁事儿没干,光在帝都享福了,竟然也得公主赠马!   公主殿下,您那亲朋好友的咱们管不着,可内阁里,你咋能依亲疏赠马呢!咱们可是有功之臣啊!   于是,不管素来板正的方御史,还是一向温和的颜相,都是瞥一眼齐尚书的新马,然后,俩人默不作声的移开视线,默契的驱马走一块儿,心照不宣的都没理会神采飞扬的齐尚书——   切,臭美个什么劲儿!   你那是靠功劳得到的吗?   你那全是靠私交得的!   就是公主要赠,你怎么好意思收呢?!   哼! 第321章 灯灭之一二四   殿下 正文第三二一章   荣烺赐郑衡骏马的事,还引得徐妃颇多抱怨。   后宫无秘事,荣烺又是宫里唯一的公主,她的事也传的格外快。荣烺傍晚去给母亲定省时,就听母亲问她有没有给外家土仪。   荣烺说,“有啊。我都让人送去了。”   徐妃面儿上一喜,露出笑来,又问,“也给阿珠马了?”   “那没有。”   徐妃就不高兴了,“怎么给郑衡赐马,你阿珠哥就没有?这不一样是表哥?要论亲疏,还是阿珠近哪。”   母女俩为对徐家态度上争执过多年,荣烺已经懒得搪塞,“论血缘那是近,可徐家得罪了祖母,祖母至今没原谅他家。我赏赐土仪已是看母妃的面子,旁的您就别争了。我跟祖母最近,谁都比不了。”   徐妃被噎的捏着帕子揉胸口,“那是长辈的事,与你有何相干。”   “与我是不相干,可我是站祖母这边儿的,凡事都会以祖母的喜恶为先。”荣烺说的堂堂正正。   徐妃叹气,“你也一年大似一年,总该有自己主意。”   “这就是我的主意。你就消停的过日子吧。没事儿多关心关心皇兄皇嫂,眼瞅母妃你也要做祖母了。”   “是啊。我就盼着阿颖给我生个小皇孙。”徐妃双手合什的念叨起孙子来,心里愈觉荣烺不贴心。人不都说闺女最贴娘的心么,也不知怎地到她这儿就反过来了。   徐妃心中憋闷,待儿子过来,跟儿子念叨一回。晚上又跟荣晟帝嘟囔一遭。   可凭她如何不满也没用,东西是荣烺的,荣烺愿意给谁就给谁,完全不受她控制。   是夜。   郢王府。   子晴先生整理着桌上卷宗,徐珠看红泥小火炉上的水滚了,提起来泡了一壶茶。夜风从微敞的窗子袭入,吹散茶香,徐珠将茶递给先生一盏。   “会有不会觉着失望?”   徐珠愣一下,失笑,“公主原就与我家不大亲近。”   “赐给郑家三匹马,也没给亲外家一匹。”子晴先生惧寒,抱着手炉,“我是有些惊愕的。一般年纪小的女孩子总会有些心软的。”   “可见我不是公主心中嘱意的千里马。”   “可见即使到现在,万寿宫对你家也没有丝毫软化的迹象。”即便在明月将圆的夜晚,那颗不祥的星子依旧挂在半空,星月之辉映着子晴先生消瘦的脸庞,“万寿宫真是让人看不透,永远不原谅,却也没把你家怎么着。”   徐珠垂下眼眸,望着紫砂盏中的浅色茶汤,许久没言语。   子晴先生问,“在想什么?”   徐珠叹气,“家妹一意要将婚期推迟一年。”   子晴先生略一思量就笑起来,“这是好事啊。”   自打夜空出现极恶天相,不少人都认为这天相会应在太后身上。徐珍参加过选秀,当然不可能通过。但如果万寿宫有个万一,凭徐妃在后宫的荣宠,没有万寿宫压制的徐妃完全可以将徐珍送入皇长子的宫殿。   徐珠摇头,“我并不愿家中姐妹再入宫闱。”   子晴先生那颗寂寥又疯狂的心忽然间生出一丝没来由的怜悯,他对徐珠道,“如果你真的反对此事,就拿出魄力来。如果只是嘴上说说,就算了。”   几年相处下来,徐珠已经可在子晴先生这里吐露些许家事,“大吵一架,没人听我的。”   子晴先生好笑,“怪不得心不在焉。”   徐珠下定决心,“我要搬出来。”   子晴先生挑起一边眉毛,徐珠道,“家里的主我做不了。阿珍已有他意,我愧对好友。我要离开那个家。”   子晴先生道,“虽不易,却是件好事。”   徐珠饮尽茶水,放下茶盅起身,“先生,我先告辞了。”   翌日,郑衡进宫给荣烺请安谢赏。   谢公主殿下赐他的马。   “才一月不见,瞧着殿下似是长高了。”   “不是似是,我就是长高了。”荣烺强调,然后说,“阿衡哥你也更见魁伟了。”   “整天操练,不魁伟都不行。”   一夜秋雨,即便宫人晨间打扫过,园中仍随处可见落叶秋景。荣烺踩着微湿的黄叶,笑问,“宋将军还是老样子?”   “人的性情还能改么?”郑衡无奈,与公主一起到小花园的八角亭坐下。   他性情松散恣意,少时做禁卫还因当值吃酒被罚。结果,现在给宋将军做手下,宋将军练兵以严苛著称。要命的是,宋将军要求将官每日要与兵士一起训练。   郑衡身上以往贵公子式的慵懒矜贵都转为了武人的挺拔精干。   而且,宋将军那用人的本领简直叹为观止,郑衡连进宫的时候都少了。郑衡说,“谢殿下赐我的马,那是刘家的马吧。”   “阿衡哥你真是行家。”   “我好歹也是武将,还能这点眼力都没有?”郑衡笑一下,问,“殿下这次在开封,可还顺遂?”   “还行。有些小波折,不过我没上当。”荣烺倚着亭子的美人靠,淡淡秋风拂过她秀美的脸颊。   郑衡的猜想也差不离,传回帝都的都是好消息。公主在清流中人望普通,大多数清流并不接受公主涉政之事,若有不妥,必然瞒不住。既频传捷报,可见便有波折,也是无虞的。毕竟内阁颜相方御史都在开封。   “原我以为殿下会点我为护卫。我家祖籍就是河南商都,离开封很近。”   “我考虑过,想想还是算了。阿衡哥你要陪我去,凭你家在河南的名望,必然士绅都向我俯首。可那样我就看不到他们更真实的面貌了,像隔着一层什么似的。”荣烺坦率的说。   “您担心的真有点多。当地士绅也就面儿上奉承我两句,您还以为他们真就如何看重我这样年轻的毛头小子,又不是我父亲去。”   荣烺想想开封士绅,也笑了,“这倒也是。那阿衡哥你这么熟悉河南,也没提前叮嘱我两句什么的。”   “雏鸟振翅高飞时最不喜欢的就是有人怀疑她高飞的能力。殿下没点我做护卫,我就瞧出来了,自然不会多啰嗦。何况凭殿下的能力,若用到郑氏族人,到开封城一样有办法用他们。”   荣烺被戳中一点心思,她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唉呀,叫阿衡哥看穿了。”   郑衡并未把另一半荣烺的心思说破,荣烺这次特意点了颜相相随,既有当时颜相因天相略受诟病之故,怕也是想借机与颜相多亲近一二的意思。   颜相是首辅。   虽则颜氏女是公主伴读,但颜相与荣烺全无私交,于朝中也一向中立。   换言之,荣烺不令他这位勋贵外戚为护卫,是因为荣烺要单独与颜相这位清流头目相处。   也因荣烺从心底明白,他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真是位无比狡猾的殿下。   但狡猾的这样恰到好处,就会令人情不自禁的生出欣赏之心。   郑衡双眸注视着荣烺,“我会永远效忠殿下。”   荣烺美丽的脸庞露出真心笑意,“嗯。我会永远记得。” 第322章 灯灭之一二五   殿下 正文第三二二章   接下来几日,除了忙中秋,与准备参加郑锦姜洋的大婚礼了。   荣烺已经计划好了,到阿锦姐大婚的日子,她上午去郑公府陪着阿锦姐,然后待阿锦姐上花轿后,她就坐车往大长公主府吃喜酒。   荣烺一面对镜照自己的新秋装,一面跟祖母说自己的打算。   郑太后含笑望着小小少女亭亭玉立的身量,颌首,“这倒不错,吃两家席。郑公府吃一次,大长公主府吃一次,也不枉咱们送两份礼。”   “主要是上午陪阿锦姐说说话。”荣烺对着穿衣镜转一圈,问,“祖母,我这身裙子如何?”   郑太后看她翠绿镶白毛边儿的掐腰小袄配朱柿红的长裙,那种少女的俏丽清新掩都掩不住的扑面而来,“真好看,过来我瞧瞧。”   “那阿锦姐大婚,我就穿这身。”荣烺走近了给祖母看,十三岁的少女,面若美玉,眸如春水,尤其一双黑水银似的眼瞳,那样似喜含瞋的看着你,不自觉就令人喜欢。   郑太后都欣羡起这份少女时光,“真好看。”   荣烺得意起来,“我也觉着不错。秋天树叶都落了,就要穿的清新一点。”   柳嬷嬷端来寿膳房新做的点心,“咱们公主的眉眼,跟娘娘简直一模一样。”   郑太后说,“我们家人相貌都带着冷色,不及阿烺水杏眼,又大又活泼。”   荣烺相貌的确像祖母郑太后,不过长大后眼睛更似徐妃多一些,所以更亲和,更容易拉近与人的距离。   不过,全不同于徐妃眉眼间的浅薄算计,这孩子长成自己期待的模样。   荣烺说,“我个子也像祖母。祖母,来,比比高,我觉着再有两年我就跟你差不多高了。”   拉着祖母比个子。   郑太后笑着与她一起比了比。   中秋过后,郑锦婚期未至,帝都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新闻。前徐公府,今削爵后的徐家嫡长孙徐珠,竟然离开了徐家,自己另寻宅子居住。   要按说这离家另住,也不算什么新鲜事。   这也常有。   但那些都是家中长辈在外地的,似徐珠这般家中父祖都在帝都,他又是嫡长孙,却赁宅别居,不好说帝都独一份儿吧,也很罕见。   可要只是租宅子自己过,也不至于成为震惊帝都的事。   事情还有后续,据说徐珠与家族彻底翻脸,徐老爷亲去叫他回家,他直接撸起袖子,从胳膊上割下一块肉还给了亲爹。   所谓割肉还父,剔骨还母,也不过如此了。   据传当时徐老爷是踉踉跄跄走回家的,马车都忘了坐。   此事自然瞒不过万寿宫,深秋树木凋零,窗外落叶萧萧,郑太后略牵唇角,倒想不到徐家也能再出个像样的孩子。   这事儿传到荣烺耳边已是第二天的事了,荣烺听说后也极为震惊。徐珠是舅家表兄,以前做过皇兄的伴读,荣烺读书时,徐珠就出宫回家去了。   据她母妃说小时候常在一起玩儿,只是荣烺对这位表兄的印象真的不深。   以前只觉着是位很斯文的表兄,当差周全谨慎,该升官的时候从没落下过,现在官职比徐家大舅舅还要高些。   却想不到是这样的狠人。   震惊之余,荣烺跟林司仪说,“到太医院传句话,让左院判过去给珠表兄瞧瞧,他是武官,别真伤着骨头。”   林司仪令内侍去太医院传话,荣烺良久回神,同林司仪道,“这徐家也玄,这是怎么把好人给逼急眼了呢。”   林司仪说,“狠人倒真是个狠人。”   “以往没看出来,珠表兄不是寻常魄力。”   不一时,内侍折回禀道,“左院判说早上大殿下就令他去过了,徐将官伤了左大臂,好在已止了血,用了伤药,约摸有个小半年就能养回来了。”   竟伤的这样厉害。荣烺点点头,令内侍下去了。   徐妃听闻此事后狠狠了哭了两场,那眼肿的跟烂桃一般,儿女过来定省时又开始落泪,荣烺劝她,“母妃你看开些吧。”   徐妃哽咽着问儿子,“你可知阿珠这是发了什么失心疯,怎么就闹成这样了。”   荣绵也直叹气,“我打发人过去问,他也没说什么。”   荣烺说,“这是念着情,给家里遮丑哪。”   “什么丑!什么丑!你外祖家给有什么丑!”徐妃还不爱听这话,跟荣烺急眼。   “你当我没说吧。”荣烺与兄长道,“皇兄你多照顾珠表兄一些吧,他也不容易。”   徐妃哭,“真是上辈子造孽,没一个叫人省心的。”   荣烺隐蔽的翻个白眼,真心觉着母妃简直没一句能说到点上的。这要不是不能忍的事,嫡长孙跟能家族决裂么?这要不是不能说的事,徐珠能闭口不言么?   待兄妹俩将母亲劝好,出了麟趾宫,荣绵才告诉妹妹,“御史台今早就以大不孝的罪名参了阿珠一本。”   “真没有御史不参的。”荣烺并不在意,“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徐家大舅又没往官府告珠表兄不孝,御史说了也不算。”   荣绵说,“对名声影响就大了。”   “反正皇兄你都清楚,他这必有隐情。”   荣绵轻轻叹了口气,“一家人没有说不开的事,什么时候有空,我去劝劝阿珠。”   “皇兄,你在说什么!”荣烺拉住兄长衣袖,低声道,“你要劝阿珠哥想开些也就是了,可千万别说让他跟家里和好的话。”   “为什么?一家人哪。”   “要珠表兄只是搬出徐家,还有可劝之处。既然宁割块肉还给徐家舅舅,他就是宁可死也不会与家族和好的。”荣烺真担心兄长慈悲太过去说多余话,“他又正伤的厉害,你劝他去跟家族和好,岂不更叫他难受,于养伤也不利。”   “我何尝不知这理,就是觉着太可惜了。人这一世,也只一父一母罢了。”说着又是一叹。   荣烺说他,“别叹气了,我都要叫你叹老了。”   荣绵给这刁话气笑。   徐珠突然发狠,着实将家族吓的不轻。一向彪悍的徐老夫人看到长子的神色都没再说出什么话,徐夫人与徐珍更不知如何是好。   她,她们就是看天相不好,都说这天相要应在万寿宫的。只要万寿宫不在,徐珍入宫轻而易举。虽则亲事是定过了,可那小子不过是个寒酸秀才。   有康庄大道在前,为何要去做秀才娘子啊!   是一个寒酸的秀才朋友重要,还是亲妹妹的前程重要?   这简直不言而喻好么?!   何况家里又不是要悔婚,只是多等上一年罢了。   反正今年天相也不好。   原就不适合成亲办婚事。   倘万寿宫无碍,咱们亲事还继续,也影响不到什么,更妨碍不到你俩的朋友交情!   这傻小子莫不是酸书读多,真当那些仁义礼智信是真事儿啊!   不过,这都影响不到徐珍。   徐珠在军中请了病假,朋友过来时,他正坐在廊下赏秋景。院中除一棵树叶落尽的老枣树,再无其他。   两人对望片刻,朋友方迈步走近到徐珠身畔,俯身看他消瘦又疲倦的面庞,目光落在他手臂上,虽衣袖遮掩看不到伤处,薛潼轻轻握住徐珠雪白的手,比冰还冷,“你这是何必。”   “我不是为你,我是为我自己。”徐珠的神色彻底褪去往日的温文,露出属于自己的底色。   薛潼抿了下唇角,“如果是这样,身为你的朋友,祝贺你。”   徐珠眼瞳里泛起一丝水色,热辣的泪水紧跟着顺腮滚落。真抱歉,让朋友受到这样的折辱。抱歉到连道歉的话都无颜开口祈求原谅。   “星乔,听我说,这事对我而言毛都不算。你及时告诉我原委,虽有些难堪,可见你是真拿我当朋友。我心里最大的庆幸是,我们仍是朋友。”薛潼似比徐珠更有将领气概,不过,他刚秋举结束,没歇几日就遭遇未婚妻要骑驴等马,好友与家族决裂……   “来,开心点。我给你擦干眼泪。”   薛潼当真取了帕子要给徐珠擦泪,被徐珠右手挥开,将脸别至一侧。心里觉着在朋友面前流泪很丢脸。   薛潼立刻跳到另一侧去看徐珠,徐珠瞪他,“你还非看我出糗不罢休啊。”   “是啊。多难得。”薛潼弯着眼睛笑。徐珠是他见过最有世家风范的同龄人,平时一言一行都像被精雕细琢过一般,永远冷静从容,听说抓贼时身上有丝灰都要立刻掸去。薛潼觉着他更像玉雕泥像,不只一次想过这家伙失态时不知什么样。   原来与自己相同,有血有泪。   世家大族出身,以振兴家族为使命的人,竟然因为家族对他的朋友背信弃义而与家族决裂。   薛潼想,这么傻的家伙不拿来做生死至交真是太可惜了。   薛潼问,“你家不会就这么放弃你吧。”养的这么大,长的这么好,能在万寿宫对徐家厌恶的情况下还能把官做的顺遂,徐家也就阿珠一人了。   徐珠只轻轻说一句,“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见好友真的下定决心,薛潼便彻底放心了。真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将振兴家族这样的鬼话扛肩上十几年,家族又不是一个人的,家族是无数个族人的。光靠一人,岂不是要把这人累死。何况,若家族人心不正,这样的家族即便实现振兴,又有何益呢? 第323章 灯灭之一二六   殿下 正文第三二三章   徐珠全未料到大殿下会亲自驾临他这寒舍。   已经打发太医来过了,也着内侍送了东西,何况大殿下如今已经开始处理政务,月底又有纳侧之喜,应抽不出身。   “哎,殿下,您怎么来了。”   徐珠的惊愕落入荣绵眼中,荣绵笑,“我怎么还不能来了。”   看徐珠身边还有个身量高俊、气息精悍的男子,徐珠介绍,“薛潼,阿潼这几天一直在我这里。”   “阿珠你的朋友啊。也是武官么?”   薛潼有些尴尬,“学生以前做过短时间武官,现下刚秋举结束。”   荣绵性情温和,“原来是文武双全。”   薛潼平生第一次被人夸文武双全,有些受宠若惊。平常朋友都说他有毛病,不过做文官的确比武官威风嘛。   徐珠迎荣绵进屋,明三暗七的小院,其实屋子不算窄,但在荣绵看来简直可怜的紧。   徐珠令小厮去倒茶,心里过意不去,“委屈您了。”   “我有什么委屈的。”荣绵看向徐珠,“不容易的是阿珠你吧。”   徐珠苦笑。   荣绵往其他屋里看看,家俱有些简陋,摆设就是桌上的半旧花瓶,荣绵问,“这是什么木料,瞧着眼生。”   “殿下定是第一次见,是老榆木。”   荣绵点点头,听阿烺说开封寻常百姓家多有用此木做家俱的。   荣绵转了一圈,看徐珠只是面色有些苍白,不能动左臂,其他事无碍,便放下心来。小厮端来茶,徐珠接过亲自奉予荣绵,“殿下既来了,也尝尝民间的粗茶。“   茶香浓而浊,荣绵并不介意,喝两口,说,“苦头略大。”   徐珠浮起浅笑,问他,“您怎么有空过来了?不用去衙门么?”   “要去兵部。先来看看你。”荣绵看向徐珠脸上笑意都掩不去的疲惫与憔悴,连眼神中都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意。荣绵正色道,“有句话想同你说。”   “殿下请讲。”   荣绵道,“虽然问你你也不会讲,但我永远支持你做的决定。”   徐珠完全没想到荣绵过来是要跟他说这句话的,他还以为荣绵是来劝和的。荣绵就是这样的性情,总希望大家都好。   徐珠完全能理解,荣绵自幼就是这样的好心肠。   徐珠甚至做好了,听一堆老生常谈劝和话的准备。   可直至此刻,直至此时,徐珠才明白,他想听的只有这一句——我支持你。   是的,只要说这一句就好。   徐珠的眼眶浮起一点点的红,喉咙有些哽住。荣绵拍拍他肩膀,“我先去了。”与薛潼道,“阿珠心思细也心思重,你们既是朋友,还请多照顾他。”   薛潼对荣绵肃然起敬,“是。即便殿下不吩咐,学生也会不离不弃。”   荣绵真心替表兄高兴,“阿珠有个好朋友。”   他尚有政务,不能多呆,起身告辞。   徐珠薛潼送他出门,至门口,徐珠已调整好情绪,反过来安慰荣绵,“我没事。殿下只管放心,待好些就能再回禁卫军当差了,殿下不用记挂。就是殿下的纳侧之喜,不能参加了,提前贺一贺殿下。”   荣绵与徐珠既是表兄弟,少时也曾同居同卧,直至老徐国公势败,徐珠方出宫回府。幼时一同成长的岁月是不一样的,所以荣绵对徐家感情深,也不全是母亲徐妃时时唠叨的缘故。   “这不过小事。”荣绵说,“那我去了,有空再来看你。”   “我真没事。您还是以政务为先。”   荣绵,“还是头一回见有人这样不欢迎我的。”   徐珠瞪他,“你这是在打趣我吧。”   “是哄你开心。”荣绵一笑,飞身上马,告辞而去。   望着荣绵远去的背影,徐珠想,殿下也长大了啊。   薛潼亦忍不住感慨,“偶有听人说大殿下仁义温厚,原来还这样的明断事理。”   “那是当然了。”徐珠有些骄傲,无奈道,“自幼就好心肠,小时候听到哪里有受灾的事情,都难过的吃不下饭。”   “真是一位仁慈之主。”   “大家都这样说。”   “公主什么样啊?”薛潼跟好友打听,“有说公主残暴的,也有说公主……”   “你在说什么,残暴?!”大皇子一行街头转弯,看不到背影,徐珠也转身回院,对薛潼的用词大为不满,“公主才多大,就残暴。”   “你没听说过么?听说公主对右都御史放话,要用二十米大刀把右都御史剁成肉酱。”   “这一听就是气话啊。”   “那也够可怕的。”   “吓着你了。”   “我是没吓着。”薛潼道,“不过听闻公主代陛下安抚开封,又有许多人说公主爱民惜民,是位温柔善良的公主殿下。你不跟公主是亲戚么,你很了解吧?”   “我离宫时公主还很小,这几年见面的次数有限。”   “说一说嘛。”   “你总打听公主做什么?”徐珠看他一眼。   “你不觉着公主特别与众不同么?我还听说公主主持过帝都府的审案,写过书,每年都会带着帝都贵女到寺观为国祈福,威胁过从二品高官,还能外出巡视受灾重镇。”薛潼翘着二郎腿说。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徐珠瞥一眼他的二郎腿,薛潼立刻放下。   “我觉着很奇怪啊。为什么不是大殿下巡视开封,而是公主去啊?”   徐珠道,“陛下只大殿下一位皇子,朝廷不可能让大殿下出巡的。”   薛潼不解,“可反过来说,公主一个女孩子都去得,大殿下就去不得么?”   “有些事说出来很残酷。”徐珠道,“可事实就是这样。公主再尊贵,朝廷可以让公主冒一些风险,因为朝廷能承受失去公主的损失。”   “这也太夸张了吧?我也是我家独子啊。”   徐珠心说,你家拢共一亩三分地。你有个好歹,除了亲朋伤心,拢共涉及也就一亩三分地的事。咱们大殿下能一样么?   “好吧好吧,求你别用看傻瓜的眼神看我了行不行?我明白,我明白了。”薛潼举双手投降。   “哎,头一回觉着公主有些可怜。”   “你在说梦话么?”徐珠道,“皇室受万民供养,自然也要回馈万民。公主能担起这样的责任,当然要去做了。这与我等食君之禄、耽君之忧不是一个道理么?”   薛潼心道,老子真没这么想过。老子单纯就觉着考功名做官挺威风的。   不过,当徐珠的面,是万万不敢这样说的。薛潼还得点头附和,“是啊是啊,就是这个理。”   徐珠瞥他一眼,然后,啪的一下子拍在薛潼后背,“坐直。”   薛潼真服了他。   徐珠忽然道,“公主是万寿宫娘娘亲手带大,如果你想打听她的事,那么,外面所传一概不必信。”   “我就问问。你也知道我家算是受林氏案牵连没落的。家父家母一直都觉着,万寿宫比鬼神都要可怕。”   徐珠小时候给荣绵做伴读,每天都会同荣绵一起去万寿宫,彼时觉着太后娘娘同家里祖母一样和善可亲。   “是不是比鬼神可怕不好说。不过,现今天下无人能胜过万寿宫是真。”   薛潼咂舌。   难怪公主也这样厉害。   然后,第二天徐珠就收到内务司送来的全套新家俱,说是大殿下吩咐。徐珠只能笑着接受,他找房子找的急,何况他这宅子虽一般,其实地段不错。   哎,如今他病假中,也不好去宫里向大殿下道谢。   以后吧,以后总有机会的。   荣绵的纳侧之礼要比郑锦姜洋大婚的日子早上三天,因为丁璎是侧室,礼仪很简单,荣烺过去与来到贺的命妇一起吃酒说笑。   她还特意到新房去看了丁璎一回,丁璎原就相貌极美,又正是好年华,此际珠玉辉耀之下,更显炫丽夺目。   丁璎见荣烺过来就要起身,荣烺忙拦了她,“新娘子不能下地的,快坐着。”   丁璎素来大方,闻此言也不禁有些羞涩。   荣烺问她有没有用些饭菜之类的话,又让她只管安心,“你也知道皇兄那人,天下比他性子更好的估计没有。”   丁璎唇角一翘,她做过荣烺伴读,对大殿下也有些了解,的确是位好性情的殿下。   “皇嫂你也熟的,咱们都在一起念过书。以后咱们依旧是好姐妹。”   丁璎入宫前,家中父母都叮嘱过,父亲是老生常谈,母亲则为她高兴,“正经三品侧妃,多少人一辈子都熬不到三品诰命哪。进宫咱就是享福去了,反正你平时也礼数不缺,到宫里该怎么着咱就怎么着。   咱不跟大皇子妃争高下,你敬着她,凡事客气,大皇子妃也是有名的好相处。反正以后大殿下也会有别的妃妾,这聪明女人哪,夫君儿女都要紧,可自己个儿也顶顶要紧。你就怎么舒坦怎么过。S   别想着给家里争好处,你祖父你父亲都有自己差使,你弟弟也在考功名。家里不需你操心。   你就过好自己日子就行了。不是喜欢看书嘛,宫里什么好书都有,只管看。其他全不必为庶务操劳,多好的日子啊。哎,真是上辈子修来的。我咋没这福气哩。”   丁父嘟囔,“你要有这福气,得下辈子重新投胎了。”   祖父也说,“安稳度日。我们就都放心了。”   一向与家中交好的齐叔叔则在连赢她三盘棋后,边捡棋子边道,“又是娘家女又是婆家妇,记得找到自己这个人。”   丁璎娘家不差,所以,即使为侧室,她也并无多少担忧。   至于一生一世一双人之类,没哪个贵女会这样想吧,就是她家中父亲也有两个通房呢。   日子如她所料,大殿下与大皇子妃都待她不错,到太后娘娘那里请安时,太后娘娘也很和气,及至到后宫,各宫娘娘也都是以礼相待。   姜颖因有身孕,便派个性情宽厚能干的管事嬷嬷给丁璎,“邱嬷嬷是咱们宫里老人了,你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她。我让她过去给你帮衬三个月,待你都熟了,你院里的事还是你自己管。你看如何?”   “我听姐姐的。”丁璎爽快应下。她是个聪明人,既然没有让邱嬷嬷常驻她院的意思,那就是真正指点她来了。   姜颖一笑,这事就这么定了。   接着就是郑锦姜洋这对众所期盼的大婚了,原本姜颖没想亲去参加,只是提前备好厚礼罢了。荣绵却是跟父亲祖母提了,想去姑祖母府上热闹一日。   荣晟帝爽快答应,“只管去,嘉平姑妈家不是外处。”   郑太后也不反对,“别叫阿颖累着就行。”   自有孕以来,姜颖胎相就不错,笑道,“到时我在祖母那里,要是觉着累就去猫一会儿。皇祖母放心,不会强撑的。”   郑太后,“那就好。”   姜颖问荣烺,“阿烺你还是先去阿锦那边儿么?”   荣烺,“嗯,我先去陪陪阿锦姐,下午再到姑祖母那边儿吃喜酒。”   所以,大长公主府只接到大皇子大皇子妃,问及公主殿下,得知公主殿下上午去郑家,下午再来吃酒。大长公主都乐了,“还能这样。”   “我说她比新娘子新郎倌儿都忙。”姜颖见兄长一身大红喜服,心下亦欢喜无限,“大哥可得多准备些红包,阿烺准备了两篇子难题要为难你哪。”   姜洋作无奈状,“亏我文武都备齐了。前儿刚叫我贿赂过她,我这不白贿赂了吗。”   听的大家都笑起来。 第324章 灯灭之一二七   殿下 正文第三二四章   赐婚四年才得大婚。   可想而知姜洋对大婚的期待。   此次迎亲,他也是做好万全准备的。通过大殿下,姜洋请了上科三鼎甲做迎亲使助阵,就是准备接亲时的文对。   至于武行方面,姜洋是不怕的。他武将家族出身,刀枪剑戟样样来得。   荣烺也没准备三篇难题,就一篇,而且,对对子什么的,三鼎甲都来了,荣烺自然败下阵来。傍晚明亮的天光下,一身喜服的姜洋得意洋洋,拱手道,“公主妹妹,你就让我进去吧。来,给你个大红包。”说着摸出个大红包。   “别急别急,还有一关哪。”   荣烺一手抢过红包,双手一拍,就见两个宫妆使女搬来一架孔雀屏风立在廊下。荣烺指挥着,“古有雀屏中选的美谈,阿洋哥你站远些,弓箭给你预备好了,射中孔雀眼才算。”   姜洋当时就说,“红包还我。”   “给出去的还能要回来不成?”荣烺站在一畔,“让我们瞧瞧,是不是真的百步穿杨。”   姜洋笑瞪荣烺,“你真会给我出难题。”S   “当然啦,你以为阿锦姐能这么容易叫你娶到手的?”荣烺催促,“快射吧。我这照顾你,屏风上才两只孔雀,又没给你上一百只孔雀。”   饶是大家知道公主面前得庄重些,可大喜日子,公主又这样风趣可爱,不禁都笑起来。   郑衡抱臂站在荣烺身畔,弟弟郑徽自幼给荣绵做伴读,此时已长成一位稳重英挺的少年,郑徽将弓箭递给姜洋。   姜洋一看,是自己惯用强弓。   郑徽自来不喜言笑,此际是长姐与好友的大喜之日,眉眼间染上几分喜意,对姜洋十分信任。   院落宽阔,姜洋退后百步,大家皆围在边儿上看他挽弓搭箭,屏气息声。荣烺眼珠微动,忽然在姜洋耳朵啪的双手一拍,引得多人轻呼,都在想,公主殿下您可太坏了。不过,姜洋手臂纹丝未动,全然不受影响,就见流星般的一箭飞出,正中孔雀眼。   接着第二箭也射的极准。   院中顿时响起众人热闹的欢呼声。   荣烺也跟着鼓掌,“阿洋哥你箭术真名不虚传!”   姜洋笑瞥她,将弓箭还给郑徽,实在手痒的忍不住,屈指在荣烺额头敲了个响的。荣烺哇哇叫痛,姜洋才不理她,快步到郑锦闺房,举手轻敲三下,声音柔的能滴出水来,“阿锦,我来了。还请开门。”   房门从屋内打开。   姜洋进去,见郑锦也是一身喜服坐在床头,用团扇半遮娇颜,不觉看直了眼。   “阿锦姐,不,大嫂你今儿可真俊。”一道来迎亲的姜洋二弟姜渭爽朗的大声赞叹,引得郑锦羞涩不已,其他人则笑起来。   姜洋已在前院给岳父岳母行礼,上科状元郎今翰林编修杨编修见他只顾看新娘子,立刻取出红包散一圈给陪新娘子的族姐妹,悄悄拽一下姜洋衣袖,“赶紧给大舅兄见礼,全靠大舅兄把新娘子背上喜车哪。”   “小舅兄也不能忘。”另一位迎亲使提醒。   姜洋看郑衡双手抱臂站一畔,正歪头听荣烺出坏主意,不禁心下长叹,公主殿下你知道你是哪边儿的不?我可是你亲表兄啊!好吧,郑衡也是表兄。   就见郑衡扬起嘴角,既为难又得意的同姜洋说,“原来我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不过,为示郑重,的确不能拂你的好意。”   令侍女搬来太师椅,大摇大摆坐下,受姜洋一礼。   平时都平辈论交的……   尤其郑衡还一脸长辈样的叮嘱,“愿你们互敬互爱,永结同心。”   “是。”   姜洋略憋屈。   荣烺在边儿上捂嘴偷乐。   轮到郑徽时,郑徽最是稳重,与姜洋互行一礼,互露浅笑。   姜洋还得对郑衡抱拳,“有劳舅兄了。”   郑衡上前,轻松抱起妹妹。一路由姜洋引路,荣烺与其他人相随,将郑锦送到姜家的喜车上。郑衡在车畔同妹妹道,“放心吧。阿洋再可靠不过。”   荣烺则说,“阿锦姐,一会儿我就到。”   姜洋:头一回见您这刚为难过新郎倌儿,再到新郎家吃喜酒的。   姜洋不放心她,“殿下车驾先行,咱们就一起吧。”   “我不跟你们一起,你们得走朱雀大街,且得绕城一大圈。我走近路。”   郑衡与姜洋说,“放心,有我哪。你们去吧,别耽搁吉时。”   姜洋便不再耽搁,飞身上马,朝岳家人团团一抱拳,笑着迎新妇回府去了。   时人成亲,喜队都是要绕好大一圈路,而且,来回路线不一致,寓意不走回头路。荣烺不与喜队一起走是对的,她乘自己的马车,带着宫人护卫,很快就到大长公主府,与大家说起她如何出题目考校阿洋哥的热闹来。   “阿洋哥为着娶阿锦姐,可是拿出真本事了,那两箭射的,刷刷,正中雀眼。”   “你这主意,全帝都也没见过。”顺柔长公主笑,“不过,阿烺你可是咱们这边儿的,该给阿洋助阵的。”   此话深得大长公主之心,“就是。”   荣烺说,“阿锦姐可是跟我自小一道长大的,以后阿玥姐成亲时,我也要一样考较白馆长的。”   荣玥险没呛了茶,郢世子夫人郑氏笑眯眯地,“那我可得跟女婿说一声,提前做好准备。”   “嗯。那是要的。”荣烺信心满满,“以后凡我的朋友成亲,我都要如此考校,必得文武双全才行。”   姜颖笑,“我说怎么听内务司说你让他们做好几件孔雀屏风呢。”   荣烺豪气干云,“不多,先做了十件!”   当场诸贵夫人表示:……   不过,反过来想,若能娶到公主殿下都认可的贵女,且经过公主殿下的考校,那么,才名便是稳稳的了!J   有荣烺在场,两大豪门的联姻那真是热闹喧天。以孔雀眼试新郎倌的事儿还传到官客那边,荣绵真服了他妹,听着诸人对姜洋的交口称赞,荣绵含笑执起茶盏:难得顽皮鬼也出了个好主意。   阿洋的确真材实学。   此事在帝都传扬半月之久,大家都觉着既风雅又有趣。   要说最有压力的就是白馆长了,白馆长婚期在九月底,他,就如岳母大人所言,文字游戏他半点不怕,可武艺就不成了。JS   如果白馆长有半点武艺天分,依他对父族的厌恶,都不会走文举这条路。   可以说,白馆长在文举上的天分有多高,他在武艺上的天分就有多烂。   就是现练也来不及。   白大将军倒不担心这个,白家有的是武艺高强的子弟,叫子弟勤加练习,尤其孔雀眼,一定得射准了,顺顺当当的帮外甥把外甥媳妇娶回来!   现练的是颜姑娘的未婚夫陈绍陈举人,与史姑娘的未婚夫穆然穆解元,秋榜一出,穆然居首,便是竟争最为激烈的帝都秋举的新解元了。   不过,即便优秀如新科解元,面对传说中公主对小姐妹夫婿的严格考校,那也是压力满满啊。 第325章 灯灭之一二九   殿下 正文第三二五章   “我从没听阿洋哥用那种声音说过话,”荣烺装模作样的做个敲门的动作,压低嗓音,扭扭捏捏的学着,“阿锦,我来了,还请开门。”   一贯不苟言笑的郑皇后都笑出声,荣晟帝直接哈哈大笑,荣绵为姜洋辩解,“谁成亲不高兴啊。高兴时就这样。”   荣烺问,“皇兄你去接皇嫂时是如何叫门的?”   荣绵最正经不过,瞪妹妹,“世上就没你不打听的事。”   “我还不问你哪。皇嫂你跟我说。”   姜颖笑,“皇家规矩一行一行都在礼仪簿上写着,你到时自己去看礼仪簿就知道了。”皇家固然尊贵,喜事就是庄重多于热闹了。   荣烺道,“反正我看阿洋哥是欢喜的了不得。阿锦姐也是,见我抬了屏风去,听我说要雀屏中选考验阿洋哥的箭术,还埋怨我没提前跟她透个信儿,好让阿洋哥提前练习。一会儿又说孔雀眼睛小,说我带去的是小眼睛孔雀。”   郑太后笑的直哆嗦,放下手中茶盏,“该。谁叫你出这促狭主意的。”   “阿洋哥箭术很好啊,我一直听人说他是百步穿杨的好箭术,果然名不虚传。”   趁着这场热闹,郑徽的亲事也定了下来。   郑夫人进宫时说的,“唐家嫡系长千金。唐家姑丈来帝都了,我去拜望姑妈,见到他家孙女,是个极妥帖周全的孩子,趁着见过这孩子的人不多,便抢先给阿徽定下了。”   郑太后颌首,“唐家家教一向不错。难得唐琼肯来帝都,我还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再踏足帝都了呢。”   郑夫人讪笑。   荣烺问,“舅妈的姑丈,说的是唐家族长么?”   “正是。殿下也听说过唐家姑丈?”   “嗯。听说他曾率领乡民保卫家乡,人称血手将军。”   “殿下当真博识,三十年前的逸事都知晓。”   “原来唐家与舅妈家还是亲戚。”荣烺跟祖母说,“祖母,不如召唐夫人进宫,咱们说说话。”   “也罢。我也有些年没见阿陈了。”郑太后道,“可见嫁人真要擦亮眼,阿陈什么都好,就是夫运最差。”   郑夫人都不知要说什么圆场了。   荣烺听的直乐,跟郑夫人说,“很少看祖母这么烦一个人。可见唐族长必有过人之处。”   郑太后,“嗯,如果讨人厌也算过人之处的话,那唐琼可算登峰造极了。”   荣烺哈哈大笑。   荣烺有些奇怪的问郑夫人,“舅妈,为何先给阿徽哥定亲,不是给阿衡哥定亲呢?阿衡哥是长兄,就是按次序也该阿衡哥为先的。”   郑夫人直接被问住了,她总不能说家里是想让长子尚主,毕竟公主年少,总还得过两年才好议亲。   郑夫人素来伶俐,立刻拿出说与外人听的理由来,“我也是想先给阿衡说亲的,不过前两年给他占卜过,他这亲事不能急,高僧说他晚些成亲方有良缘。”   “原来是这样。”荣烺很为郑衡惋惜,“阿衡哥好可怜啊。估计再过两年,他就要成老光棍了。”   郑太后郑皇后郑夫人齐齐惊愕的说不出话,荣烺以为她们是不懂“老光棍”的意思,便善心的为她们解释,“这是民间的说法,是指年纪很大都没娶到媳妇的男人,就叫老光棍。”   身为郑衡亲娘,一想到“老光棍”三个没前途的大字咣咣咣贴到自己还算能干的长子身上,郑夫人都想干脆直接厥死过去算了。   郑太后索性将视线移向窗外秋光。J   郑皇后说,“阿烺,你是公主,咱们说话得文雅,这是很伤人的话。你想,阿衡眼瞅着弟弟妹妹都成亲了,他还没着落,本就很难过了,你还这样说,他不就更难过了么。”   “不会的。阿衡哥才不会在意这个。要是他难过的话,舅妈,你让他来找我,我开导一下阿衡哥,他一准儿就好了。”   郑夫人精神百倍应下,“好啊。”   有时觉着公主尚不解情意,有时又觉着俩孩子关系不错。   哎,真叫人愁的慌。   郑夫人不想再说自家事了,连忙换个话题,“听说殿下给今科新举子,唐家公子送了一头大青牛。”   “是啊。舅妈也知道了。”   “已传遍全城了。”郑夫人不解,“唐家公子又不是解元,殿下为何给他送牛呢?”   荣烺笑眯眯的说出其中典故,“因为去年唐公子中秀才后就放话说,今科秋闱必榜上有名,我看他自信非凡,就说他要今秋中了,便送一头牛给他。”   郑夫人惊愕过后笑了起来。公主做事总这样出人意表。   郑皇后道,“今年人才格外多,昨儿长公主进宫,秋闱榜单上也有一名宗室子弟在榜,是楚王家的孙辈。”   “是荣柒。”荣烺道,“他是楚王的第七个孙子,之前在官学读书,成绩一直不错。不过,最好的还是穆然。”   郑夫人见荣烺对桂榜举子这般了解,心下非常敬佩。   荣烺剥个葡萄吃,“还有一位新举人,姓薛,单名一个潼字。之前在禁卫做过小兵,考过武举,位在榜上,做了一段时间郊外太平县县尉,又辞官考文试,如今顺利上榜。今年才二十三岁。看着履历有些乱,但这样乱的履历还能这样年轻就中秋举,必是一位才士。”   郑太后道,“且看他们明年春闱成绩吧。”   郑夫人回家,把公主那“老光棍”的评价告知了长子,郑衡哈哈大笑,郑夫人被这三字打击的信心全无,“你还笑哪。”   “公主这是在开玩笑。”公主虽爱说笑,却一向有分寸,为何会说这样的话呢?郑衡略思量便懂了,无奈,“母亲您何必扯谎,还扯上命理占卜。”   “那不然怎么说呢?”   “你就说此事另有缘故,不就行了。”   “那若公主问是何缘故,我要怎么答?”   “那就如实告诉公主现在不大好说。公主不会再追问的。”郑衡道,“您可别再扯谎搪塞了,公主定是看出来了。”   “啊?!”   第二天,荣烺收到郑衡的抗议信,除了对“老光棍”一词的抗议外,坦诚说明弟妹定亲在前是有别的原因,但并非命理占卜,休沐日他会亲自进宫请安,向公主殿下坦诚相告。   郑衡的信摊桌上,荣烺唇角噙着一丝颇具意味笑,映着窗外秋阳,怎么看都是坏兮兮的。荣烺跟祖母说,“阿衡哥可比舅妈诚实多了。”   郑太后合上一份奏章,“陈家人多有这样的坏处,聪明是极聪明的,但有时往往不能坦诚以待。”   待休沐那日,郑衡进宫请安。   荣烺说,“自打从开封回来,我还没出去逛过哪。阿颜她们休假也要重阳节后结束,阿衡哥你既有空,不如咱们出去逛逛。”   郑衡道,“殿下不论去哪儿,臣都愿意相陪。今日进宫,一为给殿下请安,二则也是想将前番母亲搪塞殿下之事,坦诚相告。”   荣烺坐正了,“那你说吧。”   “臣想私下告诉殿下。”   “那咱们去后头花园儿逛逛,那边云石畔已摆了许多菊花,正可赏菊。”   二人便去了万寿宫后的小花园漫步,天气晴好,即便秋阳也暖暖的。林司仪带着宫人远远缀在后面,有些凉意的秋风拂动流海,露出荣烺光洁的额头,修长的俊眉,以及长眉下那双灵慧杏眼。   “那日殿下问的突然,母亲心绪一乱,就随口说与外人的理由拿出来说了,殿下一定当时就看出来了。”   荣烺哈哈一笑。   郑衡也笑了,各色美丽名贵的菊花盆景倚云石绽放,郑衡望向荣烺,“其实与命理全无相干。祖父病重时,我从镇北关赶回帝都。祖父曾与我说起一个女孩儿,说那女孩儿非常好。当时女孩儿还很小,我也当她如妹妹一般,并不敢有唐突之意。   不过,我祖父从未看错过。我一直在等她长大,也许是彼此有意,也许并无此缘,就一直没有议亲。”   或许是郑衡目光太过认真郑重,荣烺也没有了玩笑之心。她心口突突跳了两下,轻咳两声,扬起下巴故作矜持,“那你可得努力了。虽然阿衡哥你也很出众,但仰慕我的人肯定堆山填海,你得胜出才行啊。”   郑衡看她一幅自信爆棚的样,促狭道,“我好像没说仰慕的女孩子是公主殿下您吧。”   “你嘟嘟囔囔说这一大堆竟然不是我?!”荣烺握拳,“我不一拳把你揍飞!”   郑衡哈哈大笑,荣烺也不禁笑起来,彼此倒都减了些羞涩。   “这花儿真不错。”   “当然了。你看这株绿菊,多好看。”   “殿下是什么时候觉出来的?”郑衡自认从未露出痕迹。   “这不是很难吧。”荣烺反问,“倒是阿衡哥你,如果不是这次机会,会一直不向我坦露心绪么?”   “那倒没有。”郑衡很坦诚,“我想或者殿下及笄礼前后吧,既然我对殿下存仰慕之意,必会如实相告,请殿下郑重考虑一下我,以驸马人选的身份。”   “你这也太直接了点。”   “我们郑家男人对仰慕之人都很直接,也很忠诚。”郑衡眼中满是真挚,“我并非对殿下甜言蜜语,是真的心存恳切。殿下应知,郑氏嫡系男子从无纳侧之事。”   荣烺一想,还真是这样。   郑家子弟皆嫡出,也没听说郑家舅舅有侧妾。   “以往我都未留意,这是因何故?是有这样的家规么?”   “并无这样的家规,但世代都如此,郑家男人对感情都很忠贞。而且,郑家女子往往比郑家男子更具才干与风范。”   荣烺忍俊不禁,“真是爽朗直接啊。”   “这本就是事实。” 第326章 灯灭之一三零   殿下 正文第三二六章   “阿衡哥你的心意我已经知道了。”   “嗯。”郑衡有些警觉,“接下来不会是毫不留情的拒绝吧。”   “不是。你这样诚挚的心意,我收到了。”荣烺一样坦诚的看向郑衡,“但我现在还不能答应。你得理解我,我对驸马要求是很高的。因为我非常重视婚约,如果驸马对我一心一意,我也会以同样的心意对待驸马。所以,我会非常慎重。”   看荣烺认真的说明,郑衡颌首,“这是应当的。虽然不大可能,但也备不住出现殿下心中想的,万一有比我更优秀的人选呢?殿下当然会选择更优秀的是不是?”   郑衡直接看穿荣烺心中的小算盘。   荣烺全不否认,“成亲是大事,一定要认真思量。现在表面上看好像阿衡哥你比较吃亏,可其实不是这样,我是才意识到你对我的心意,你已经确认好一段时间了。我当年也需要一段时间的思考抉择。   如果知道有人心仪自己就立刻答应亲事,那得是多么轻率的决定啊。”   郑衡问,“殿下对我有没有那么一丝好感?”   荣烺抿嘴浅笑,美丽的笑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们从小就认识,这还用问么。”要是合不来,应该很少来往吧。   “我还是好奇,殿下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很简单啊。”   “臣洗耳恭听。”   “不过,不能告诉你。”荣烺笑起来。   “不如我请殿下吃好吃的。”   “邀请可以接受,秘密是不能说的。”   “怎么还成秘密了?”   “阿衡哥你这么想知道,我就不告诉你,这就叫秘密。”荣烺望着郑衡又笑了一回。   “不是故弄玄虚吧。”   “简单到一眼就能看穿。”   “绝不可能。”郑衡绝不信他的心思会被人一眼看穿,哪怕对方是荣烺。   荣烺笑,“看来郑氏嫡系的男子确实很有特点。”G   “来,不说这个了。不是要请我吃好吃的么?去哪儿?不如去大长公主府,还能看看阿锦姐。”   “那你不用去了。昨日她与阿洋就去庄子上了,说是去打猎。”   “有这样的好事竟然不叫我!”   “殿下啊,连我母亲昨日着人过去想请闺女女婿今天到家中吃饭,都被我那无情的妹妹拒绝了。”   荣烺大笑。   最后俩人出宫去三清观赏秋景,午膳都是在三清观用的。傍晚来临之前,郑衡亲自将荣烺送回宫,这才告退回家。   荣烺是不存心事的性子,晚上她就耐不住的问祖母,“祖母,你知不知道阿衡哥心仪我的事?”   郑太后翻过一页书,“老国公过逝前倒是有过请求,如果将来合适,希望阿衡尚主的话。”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呀。”荣烺凑祖母身边问。   “这有什么好说的。你年纪还小,我且得再看看。再说,我与老国公虽是兄妹,他虽提了,我又没应。”郑太后一向对娘家不错,但荣烺并非娘家人可比,她必然会以孙女为第一考量。   荣烺神秘兮兮的告诉祖母,“今天阿衡哥跟我说了。”   “你该装装傻。”   “面对阿衡哥这样诚挚的心意,怎么能装傻呢?”   郑太后抬头问,“你不会答应下什么吧?”   “没有。我说要考虑一段时间。”   “那就好。”郑太后道,“先将阿衡放入驸马侯选中,万一以后有更好更投缘的,咱们自然选更好的。”   “这话,多少有点伤人。”   “他应该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祖母你还怪严厉的。”   “这是事实。”   第二天,郑太后召唐太太携孙女唐葵觐见。   郑皇后与荣烺都参加了这次见面。   唐太太娘家姓陈,是郑太后的闺中好友,也是郑夫人嫡亲的姑妈。当年嫁了唐家,这些年一直随丈夫在蜀地居住。   唐太太的丈夫曾出任帝都三品将领,如今是唐氏家族的现任族长。   唐太太一进宫,荣烺就大为吃惊。无他,这位与祖母年纪相仿的太太,真是与郑家舅妈仿佛脱了个影一般,真的像极了,一看就知必是一家人。   至于唐姑娘,一看就知道是唐太太的亲孙女。   荣烺忍不住感慨,“怪不得舅妈立刻就要把唐姑娘你抢去做儿媳妇,你们简直如亲母女一样像啊。”   唐太太唐姑娘都笑了,唐姑娘的声音带着一些蜀地的绵软脆爽,“我第一次见舅妈就觉着格外亲切,倒没觉相像,不过大家都这样说。”   “特别像。舅妈年轻时肯定就像你一样,再过十几二十年,舅妈就是你祖母的相貌了。”   唐太太说话舒缓,有一种不急不徐的优雅,这一点与郑夫人不同。   “两宫娘娘还是与以往一样,公主殿下是第一次见,真是率真可爱。”唐太太望着这位平易近人又不失尊贵的小殿下,“民妇在来帝都的船上听闻过公主殿下的名声,比传闻中的更好。”   荣烺奇怪,“你们从蜀地过来,怎么会在船上听人说我的事呢?”   唐太太道,“殿下,开封城可是北接燕赵,南控江淮,临制四海之地。水上的消息传的可快了,我们出蜀地后一坐船就都听说了。”   荣烺即高兴又谦逊,“那都是我应尽的责任。只要开封城快快恢复到从前的元气,我就放心了。”   唐太太看她这样率真无瑕的秉性,不由露出笑容。   她与郑太后是旧交密友,多年未见,彼此许多话说。荣烺听一会儿就请唐姑娘到花园玩儿去了。   她想听一听蜀地民风民俗。   唐姑娘擅言辞,尤其蜀地因地处西南,民风一向比帝都开放。唐姑娘还颇通外务,尽管她学习的都是一些小事,但蜀地米面粮价都是清楚的,还参与过家中田庄的水渠的清理挖掘的相关事务。   “米面粮价找几家米粮铺问一问就清楚,整理水渠可不是容易的事。水利一向是朝廷的大事,虽说田庄不能与朝中大事相比,想来也有许多不易之处。”   “刚开始听下人禀报,民女也是听得七昏八素,后来我让他们呈上水渠的图纸,又亲自去看过,有不懂的请教有经验的人,再阅读相关书籍,基本就弄明白了。”唐姑娘说,“最后就请佃户出力,他们若想直接要力银,就按工包给他们。也可以用第二年田租付工钱。然后将整理好的水渠按长短分给佃户维护,每年免些租子,他们也都愿意。”   唐姑娘说,“事情其实不难,就是多考虑一些。每年秋收后要巡视一下水渠的情况,既然免租子交给他们维护,如果不按期巡视,也会有人偷懒懈怠的。”   唐姑娘说话爽俐,但说到具体事情时就似她的祖母唐太太一般,有一种有条不紊的从容的风范。   怪不得舅家这么急着定下来做儿媳妇。   荣烺说,“这是唐家的家风么?”   唐姑娘羞涩不已,“民女只是做一些很微小的事,怎么敢说这就是唐家的家风呢?”   “你别害羞。听说你兄长也一起来帝都准备明年春闱,你祖父唐家族长也来帝都了。”   “是。殿下您都知道。”   “前几年唐宁任国子监祭酒时,我与他有所交往,十分欣赏他的才干,至今如此。”荣烺有些感慨,“虽然国子监改制因各种原因没能完成,但现下国子监奉行的新规大部分是当年他拟定的条例。   我也曾听闻令祖父的名声,对唐族长治家有为之事非常敬仰。”   唐姑娘正要谦逊一二,荣烺摆了摆手,“你不晓得,朝中今年有一桩大案,前户部尚书因其家族贪鄙太过,鱼肉乡里,已经下了大狱。他这等为官为人自然可鄙可恨,可我想,人必不是一开始就变坏的。读书人考取晋身之阶不容易,要改变家族命运的想法也能理解。我感慨的是为何仁义不能久持呢?”   “立身处世,绵延家族,教养子弟的办法,你们这样经世大族应有自己的心得。”荣烺道,“我十分想与唐族长谈一谈,看能否从中学习一二,也教给人知晓。他们若有所得,以后于家族于子弟都有益,而他们若能教养出出众子弟,为朝廷效力的人岂不更多了么?”   唐姑娘有些受宠若惊,又对荣烺认真请教的神色打心底升起敬佩,她肃容道,“民女回家,必将殿下之意转达祖父。”   “好。”   唐姑娘道,“我有一点疑惑,可以直接问殿下么?”   “只管问。”   “殿下为何要民女转达殿下之意,民女祖母就在太后娘娘那边儿说话。”   “令祖母是皇祖母的朋友,我想,我们年龄相仿,未来大概也是可以做朋友的。”   唐姑娘微微倾身,“殿下厚爱,民女荣幸之至。殿下厚意,民女必为殿下转达。”   唐姑娘中午与祖母一起被赐在万寿宫用膳,她虽自幼生活在蜀地,礼仪全不逊帝都贵女。待回家后,她将公主想与祖父见面的意思告诉了祖母。   唐太太道,“帝都不乏名门,咱家虽绵延长了些,这样也显的有些拿大了。”   “祖母,我看殿下言语十分恳切,是诚心请教,并非虚言。”   唐太太想到今日对公主所见,接过孙女递来的温茶,由衷道,“真是一位率真之主啊。” 第327章 灯灭之一三一   殿下S 正文第三二七章   荣烺是知道祖母好像不大喜欢唐家族长的,她想见唐族长的事还是跟祖母提了一句。   “找唐琼请教教导族人的事?”郑太后错愕的端起茶忘了吃,“你从哪儿听说唐琼会教导族人的?”   “开封时听郑澜说的,赵族长也说唐族长教导族人有方。”   “这绝对是被骗了呀。”郑太后摇头感叹,“年轻人还是很容易被骗的。”   “可我把二十年的春闱榜单看了看,唐家科举出仕的子弟就有十多人,可见他家的确人才不断。”   “有唐琼这样的人做族长,有志气的人哪怕为了不在老家受他都得玩儿命读书。”郑太后直接断言,“如果世上还有完全不值一见的人,就是唐琼了。”   “这怎么会呢?我看唐太太与阿葵都为人很好。”   “那跟唐琼有什么关系呢?”   “要是唐族长不好,唐太太怎么会嫁给他做妻子呢?”   “人难保年轻就一时糊涂,识人不清。”   荣烺笑,“我看唐太太是夫妻很恩爱的模样。阿葵也是又能干又谦逊的人。”   “你要知道,阿烺,要是家里有个不成材的人,难免其他人就得拼命努力做个好人了。”   荣烺笑个不停,悄悄跟祖母打听,“祖母你怎么跟唐族长结下的梁子啊?你们年纪相当,怎么没成为朋友呢?”   “我本来就不喜欢那种成天趾高气昂的家伙。也不知哪儿来的那种冲天气焰,反正不是正常人,仗着三分姿色,还把阿陈娶走了。”   可见朋友与朋友丈夫对郑太后完全是两回事。   “唐族长肯定也有优点的吧?”   “讨人厌绝对算一样。”   如同郑太后对唐族长的评价,唐族长听说晚上的蟹是宫中赏赐,持螯感慨,“我一想到万寿宫,蟹都不香了。”   “要觉不香,就少吃两个。”唐太太瞪他,“一把年纪,孩子们都在,嘴上留德吧。”   “诚实就是最大美德。”   公主殿下想见自家祖父的事,唐葵原以为十拿九稳,没想到祖父竟然与太后娘娘交恶么?   她试着跟祖父一提,祖父当即拒绝,“我才不去。”   “为何?”唐葵给祖父将烫好的酒斟满,“公主可好了,特别聪明灵巧,还对祖父你特别景仰。”   唐族长不信,“你不会叫宫里人骗了吧?傻丫头,你还小,万寿宫的话一句都不必信。”   “可我看太后娘娘又温和又慈善。”   “看,被骗了吧!”   “想见祖父的不是太后娘娘,是公主殿下啊。”   “公主就是万寿宫一手养大的,肯定一模一样。”唐族长摇头,“我再没见过比万寿宫更乏味的人了。阿葵你竟然还跟公主相处的不错?”   “公主殿下那么好,而且,对祖父您的评价特别高。说您治家有方,是有德行的长者。”   “这种恭维功夫在宫中都算不及格的。”   一直默默吃螃蟹的长孙唐朱忽然说,“公主为何要恭维祖父您呢?要说治家有方,天下不逊于咱家的肯定还有很多。”   至于德行,亲孙子唐朱都不敢这样撒这样的弥天大谎。   唐朱问妹妹,“公主殿下不会道听途说误会了吧?”   接着后脑勺挨了一记折扇,唐族长怒,“你祖父我难道不是治家有方,是有德行的长者?”   唐朱气苦,那些修桥铺路、周济族人的事哪样不是祖母做的。心下再次暗暗发誓一定要努力读书,明年必要高中,坚决离祖父远远的。   唐葵笑,“哥,很多人都喜欢祖父的。我看即便帝都城中,咱们蜀地茶酒也有一席之地。祖父,你是不是与太后娘娘有旧隙啊?”   “谈不上,我们就是彼此不喜欢。”   “那你更要见一见公主殿下了。太后娘娘将公主殿下视作掌珠一般。您想啊,要是您能令公主殿下敬服,公主殿下必在太后娘娘面前说您好话。”唐葵久在祖父身边,对祖父性情还是十分了解的,她微微一笑,“那样的话,太后娘娘就得从最喜欢的孩子嘴里听到对您高山仰止一样的评价,这对于一向不喜欢您的太后娘娘来说,肯定是世上最令人郁闷的事了。”   唐朱目瞪口呆的看向他妹:这是什么歪理。   就见祖父开怀大笑,满饮一盏美酒,“此话有理。”   不过唐族长坚决不进宫,唐葵知道祖父总有些怪癖,既劝不动,只能请公主殿下到家中作客了。唐家的至交安公府李家姑娘是公主宴上宾,与公主相熟,唐葵请教过李姑娘后,在家备好酒宴,招待公主殿下。   荣烺倒挺愿意去朋友家作客,尤其唐族长信中言,宫中规矩繁琐,草民久居乡野有所荒疏,公主殿下宽厚不计较,却惟恐不能尽吐胸中意,失相见之情。草民于家备香茗美酒,以待殿下驾临。   荣烺给祖母看唐族长的信,“这不挺正常的。”   “他这是不想进宫给我行礼。”   “那祖母你干脆召唐族长进宫,让他给你磕两个大头。”   “我还没这么闲。”   荣烺笑,“祖母你要不介意,那我就受邀过去瞧瞧。”   “你是公主,岂能受这等蒙骗。你召唐琼进宫,他敢不来?”   “阿葵已经亲自跟我道过歉了,说她在家里苦劝他祖父,唐族长都不愿进宫。说不知因何缘故,似乎你们彼此不大欣赏对方。”   荣烺笑眯眯地合上唐族长的信,“阿葵还怪委婉的,什么叫不欣赏啊。明明就是彼此性情不投嘛。”   “谁会与那种人性情相投?”   “唐太太呀。”   “阿陈兴许是上辈子欠了他大债,今生来还。”   反正宫中重阳节无需荣烺忙碌,她便受邀去了唐府。唐家自然阖府出迎,荣烺见到唐族长时当真惊艳了一下子。   唐族长绝对年纪不轻,唐太太都鬓生白发,不料唐族长仍是发漆如墨,他身量魁伟,尽管脸上已有皱纹,但那种如岳如渊的气度,全不见一丝老态。   五官骨相更是好到不得了,可想而知年轻时必是一位出众的美男子。   难怪连祖母都说仗三分姿色……   荣烺令大家免礼,直接就说,“我对族长倾慕已久,那日见到尊夫人与阿葵,还在想族长当是何等风采,果然风度仪表无一不好。”   唐族长心下略得瑟,想这位公主殿下倒比她那冷冰冰的祖母有眼光的多,嘴上谦逊,“殿下过誉,不过区区皮相罢了。”侧身请公主先行。   “相由心生嘛。”荣烺踏入唐家大门。   这里是唐家在帝都的宅子,唐家历史更在郑家之上,不过,与荣烺想像中大族的豪奢不同,唐宅虽精致雅蕴,却并不算豪阔。   而且,与寻常人家中轴为正的院落布局不同,唐家正中是一处大花园,几个院落亭轩都是依花园而建。   喝茶、赏景、闲叙后,荣烺与唐族长单独在花石旁的敞轩说话。唐族长已经弄明白公主殿下是从哪儿听闻他的名声了,“子珉那小子啊,嗯,他笛子当世第一。不过,郑家小子更有趣,说话一本正经,竟然是个君子。”   “郑澜本来就是君子,他人品出众。”   唐族长唇角一翘,呷口茶,“嗯,兴许是旁支缘故。”   “这是什么意思?”荣烺与郑家一向要好,“郑家嫡支难道不好?”   “草民哪儿敢说不好,又不是不要命了。”唐族长奇怪,“不过公主殿下不会认为,人人都觉着他家很好吧?”   “可阿葵不是刚与阿徽定下亲事么?你们两家关系应该不错才是。”   “错。我跟郑家关系很一般。”唐族长道,“两家联姻是内子的决定,如果让我做主,我是不会与郑家做姻亲的。”   “那合着,你在家做不了主啊?”   “嗯,我家这些事都是内子决定。而且,阿葵似乎也不反对。”唐族长摇头,自言自语,“也还好吧。暂时只能这样。”   荣烺瞪圆眼睛: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暂时,难道以后还打算毁婚?   唐族长,“殿下怎么不问我对郑家的评价。”   “这还用问么,肯定不是好话。”荣烺说,“我也认识郑家很多年,估计等你说完,我就完全不想再跟你说话了。所以还是暂时不问的好。”   唐族长放声大笑。   荣烺也笑了,“难道不是这个理?”   好吧,虽然不能光明正大批判一下郑家。   唐族长颌首,端正神态,“殿下所来,是为了向我询问管理家族的事,对么?”   “嗯。我看唐家绵延数百年,想来必有过人之处。”荣烺也只能如此生硬的转移话题。   “也没什么过人之处。其实唐家也有很多支脉没落,也有许多族人不肖,殿下觉着我家好似几百年大族,其实光嫡支就断绝过十次以上,嫡宗无子或是被旁支夺宗,都不稀罕。”   “这样啊。”   “是啊。”唐族长好笑,“难不成您还真以为唐家有神仙保佑,与旁的家族不同?”   “我认识的唐家人都不错。”   “因为您是公主,能入您眼的,多少总有些过人处。这就好比人在路上走路,看到牡丹,情不自禁便会流连。若是杂草,谁会在意呢?”   “那你做族长这许多年,有没有什么心得?”   “心得啊。”唐族长苦思冥想,很想说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可惜他是个不会说谎的人,只得道,“我一般不太在意他们,随他们自己。反正不论做官还是做别的,总是要读一点书的,所以把族学安排好,问题基本就不大了。”   “有没有族人做恶呢?”   “当然会有。一般查到就出族,官府如何判是官府的事。他们估算一下,大约是觉着划不来,作恶的不多。”   “那有没有避免作恶的办法呢?”   “这怎么可能呢?人性既有善,便有恶。恶是不能避免的,端看大小,小恶小惩,大恶大惩。我做族长,只要保证我是家族最强,家族必需听从我的管理,就够了。”   “听你说的好像很简单,又好像不那么简单。”   “大道至简。”   这种云山雾绕的圣人之言,荣烺可是不会接受的。她换个方法问,“你家有族人多少?”   “五服之内一千多,分宗的就不计数了,毕竟人家也不归我管。”   “比我想像中少多了。”   “朝廷规矩,五服之外就要分宗的,殿下难道不知?”   “可你家不是历史特别长么,我还以为怎么也得一两万哪。”   “人多麻烦,没空管那么些人。”   “那你为何来帝都啊?”荣烺觉着很奇怪,听说唐族长三十年前辞官后,尽管家族子弟一直有科举晋身,他自己却再未踏进帝都城一步。   “安国公的情形不大好。”唐族长道,“唐宁远在江南,安国公写信给我,希望我能留在帝都五年。”   这回答已出荣烺意料之外,可更有奇怪之处,“为什么是五年?”   安国公久病,祖母经常赏赐药材,荣烺很清楚这一点。而唐李两家世代交好,安国公膝下一子一女,阿李是认识的,就是安国公的儿子,年纪尚幼,没大见过。凭唐李两家交情,托妻寄子不足为奇。   可为什么要让唐族长留在帝都五年呢?   唐族长眼睛微微眯细了些,看向荣烺,“安国公情形很差,估计很难拖过今年。任何家族,一旦嫡系柔弱,旁支就会有虎视眈眈之人。何况,他家还涉及爵位传承。我们两家很快会有一桩联姻,安国公之女与唐宁之子就要大婚了。”   荣烺略显惊讶,“我倒还没听说。”   “安国公病的太久,我们两家也不打算大办,话到这儿就顺嘴说了。”   豪族联姻是常有之事。   荣烺与安国公府来往不多,如今她既听说了,就不会置之不理,“爵位的事,我回宫跟祖母提一提。安公府曾与国有功,如今安国公儿子尚小,朝廷会扶助功臣之后。”   “谢殿下相援之意。不过,还请殿下不要插手。”唐族长眸光微暖,“这也是安国公的意思。爵位除了显耀的地位,也代表相应的责任。安国公是想待此子长大成人,若是可造就之材,自可袭爵。若顽劣不堪又身负显爵,那就是引祸之兆了。”   因为安国公居病榻多年,荣烺只是些许听闻过他的事,对他真是不太熟。但看安国公居然将世人恨不能视为命根的爵禄传承说放就放,可见此人是真有些过人之处的。   荣烺郑重道,“那此事便先寄下。皇家从不负功臣,我心中会记着此事,还请您将李氏子视为自己儿孙一般教养,待他长大,皇家会给他建立功业的机会。”   唐族长右手拇指无意识的摩挲着中指第一个关节,缓缓道,“殿下之意,草民必会转达。”   荣烺午后告辞后,唐太太令孙子孙女各去歇息,自己与丈夫也回房去了。   唐太太给他倒一碗酽茶,见丈夫在摩挲手指,问,“是有为难之事么?”   唐族长接过茶水,一饮而尽,轻声吁叹,“竟然是与万寿宫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当然是两个人了,难道还能是一个人?”   “你明白我的意思。“唐族长倚着软榻,“我是说,完全不是郑家那种冷冰冰又诡计万端的样子。”   哪怕夫妻多年,唐太太也完全不能理解丈夫与郑家兄姊的不睦,年轻时就不对盘。明明丈夫与林相交情莫逆,当年却也毫不犹豫的站在郑家一方。   如今一样关系不见好转,她与郑家联姻,丈夫竟也不反对。   郑夫人可是自己娘家侄女,想到娘家公爵爵位被那无能的侄子弄没了,唐太太已将亲侄子前陈国公当做死人,她与侄女关系很好,跟丈夫说,“我看阿静的意思,是想让阿衡尚主的。”阿静,郑夫人小名。   “只要不瞎,都能看出来吧。”   唐太太打丈夫手臂一记,“你觉着这事如何?”   “这事值得谈论么?”唐族长道,“尚不尚主,都没关系。我看郑家与公主关系很好,想必已在公主身边占有一席佐臣之位,这不比尚主重要百倍。”   “尚主不是更显亲近么。”   “不,一个明君对郑家比尚主重要百倍。”唐族长喝口蜜水,“郑家啊,哎,很多人可能认为郑家弄权,我倒不这样看。依郑家人的才干,他们其实是最好的王佐之才。不知时运不济还是什么缘故,一直没有能够完全驾驭他们的君主。可他们掌权吧,朝廷虽倒不了,却总让人浑身不适,把个朝廷弄的流派复杂令人头晕。   别把事情搞颠倒了,郑家最需要的不是做驸马,他们最需要的是有人能驾驭他们,信任他们,使用他们。”   “公主会是这样的主君么?”   “公主器量尚在万寿宫之上。”   唐族长给出至高评价。 第328章 灯灭之一三二   殿下 正文第三二八章   由于心肝宝贝去见自己最讨厌的人,待荣烺回宫后,郑太后闻她身上竟有些酒气,不禁问,“还吃酒了?”   “就两杯。蜀酒还是不错的。”荣烺日渐长大,平常吃些果酒黄酒,郑太后一般都不大管。不过,今天是去唐家,郑太后就说,“那姓唐的,一把年纪也不知什么叫稳重。”又说荣烺,“莫与讨厌的家伙吃酒,万一也染上讨厌气味儿就不好了。”   “怎么会呢。”荣烺笑眯眯地凑到祖母身边,结果被打发去换衣裳,去去酒臭。   荣烺坚决说这叫酒香,待她换过衣裳,又凑去跟祖母说话,“我看唐族长还好,虽则不是那种礼数严明之人,还是很靠谱的长辈。祖母你知道唐族长为何来帝都么?”   “安国公写信给他,托妻寄子,他才来的。”郑太后道,“阿陈早告诉我了。”   “你都知道啊。”荣烺说,“可见唐族长是个值得托付的人。哎,阿李和唐家那只花孔雀也要成亲了。等阿李大婚时,我去凑个热闹,别冷清了。”   她嘟嘟囔囔说了一通,很是替唐李两家操了一回心。   重阳节赏菊食蟹后,颜姑娘几人休假结束,回宫继续与公主一道念书。待荣玥添妆礼时,大家一起过去贺她,荣烺一碗水端平,待荣玥、郑锦、姜颖都是一样的。   荣玥谢过大家的礼物,就是偷空悄眯眯的叮嘱荣烺,待她成亲时,射箭一事白馆长请了舅家表弟相代,千万拜托荣烺不要勉强她家相公射孔雀眼,那是绝对射不中的。   “白馆长是文官,我当然不会让他射孔雀眼了,摆个磨盘大的靶子,能射得中不?”荣烺原打算降低难度。   “完全不擅武事。”荣玥悄悄跟荣烺说,“你别往外说啊,连弓都只能拉个四分力的。”   “力气这么小的?”   荣玥默默点头,为自己的未来夫君辩解,“文官都这样的,很文弱。”   “那就算了,我多出几道文字考题吧。”   “只管出!”荣玥少有这样自信飞扬的神采,眉眼都在发光,“不论什么样的文字游戏都难不住他!”   俩人嘟嘟了些悄悄话,待荣烺告辞离开郢王府,经王府花园时,远远见郑衡立在池畔与人说话。J   有侍从望见荣烺一行,上前提醒郑衡,郑衡与那人一并上前见礼。   乍见那浅蓝色长袍之人,荣烺略有些恍神,然后惊喜笑道,“阿珠哥,你也来了。你身子可好些了?”   “无大碍了。阿玥妹妹的好日子,我正有空,就过来看看。还没谢过殿下前番赐药之恩,就在此一并谢了。”徐珠左臂略有些缓慢,不大明显的笑着抱拳一礼。   “不用谢。这还不是应当的么。”荣烺看徐珠个子高了不少,与阿衡哥相仿,人亦温润清雅。荣烺与徐家不大亲近,却也喜欢徐珠的决断,“阿珠哥你保重,我要回去了。你以后有事,只管让人捎信给我。”   “好。”   “阿衡哥,我走了。”   郑衡点点头,看她身边还有几位伴读贵女,与徐珠一起抱拳送别荣烺。   徐珠望着荣烺离去,想到荣烺刚刚露出的亲近,那是以往家族求而不得的东西。都知道公主更得万寿宫宠爱,但公主一直不似大殿下那般亲近外家,为此,祖母父亲没少烦恼。   徐珠若有所悟,露出一丝苦笑。   估计公主早看穿徐家打的如意算盘,才一直不亲近的吧。   郑衡道,“当局则迷,很正常的。”   徐珠摇头苦笑,“又叫你看笑话了。”   一丝菊香不知何处拂来,郑衡,“我可是很佩服你的。真心。”   徐珠看向郑衡,小时候经常在一起,后来两人都被选做了皇长子伴读。荣绵年纪比两人小三岁,自幼宽厚善良,徐珠郑衡身为国朝小外戚,皇长子的表兄,与皇长子相处的很好。   但不知何故,郑衡忽然就不来了。   郑家换了郑徽。   徐珠道,“换作你,会比我更早有决断吧。”   “不一定。”郑衡摸摸下巴,“说不定我也会享受被蠢货寄予无限希冀的痛苦快感。”   徐珠被刻薄的脸色发青,郑衡道,“我应该没说错吧。你应该明白自己被所谓的道德压榨利用,明明知道正确的选择,却还予取予求。真正的满足很难获得,低级的成就感则很容易。被依靠被依赖的成就感让你很难抽身吧。”   “郑衡,你这混账!你没有血亲么?!”徐珠咬牙问。   “我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过一般我不认为类似蠢货配做我的血亲。我很早就把他们从我的血亲名单中剔除了。”郑衡歪歪头,“血亲代表什么呢?那只是万千关系中的一种,难道就比朋友更高贵么?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完全不必对薛潼感到愧疚啊。”   “喂!如果是好话还值得往外吐一吐,这些话还请阁下闭嘴吧。我可不想从阁下嘴里听到我的名字。”   薛潼逆风走来,挖挖耳朵,站在徐珠身畔。   “我倒认为,明知他们犯蠢,还是一次次的努力试图能让他们变得明白,走上正途。这才是血亲应做的事。如今才知道,还有您这种直接开除血亲名单的做法。这要做了你的朋友,哪天犯个蠢,岂不立刻被你开除朋友名单了?你有朋友么?应该没有吧。您这样的高贵人物,哪配有朋友呢?”   薛潼以不逊于郑衡的刻薄予击还击。   郑衡眼眸中流露出真心的赞赏,对徐珠道,“阿珠你有个很好的朋友啊。”   “这不需你多言。”徐珠赶苍蝇一般,“滚滚滚!”   郑衡抬脚要走,徐珠又唤住他,“等一下。”   郑衡停下看他,徐珠道,“请以后也保持以前目不斜视的态度。”   自从两家断交,郑衡就再没与他说过话了。其实徐珠以前努力过,后来没效果,也只能罢了。没想到他与家里断绝关系,郑衡忽然就主动同他讲话了。   如今看来,还不如以前装不认识呢。   郑衡果断拒绝,“不行。我已经把你放回到我的朋友名单中了。要是什么时候我忽然来兴致,还请听我说话。”   “我可没把你当朋友。”   “这是你的事。”郑衡转身离开。   薛潼望着郑衡背影说,“以前禁卫中都传郑家大爷嬉笑怒骂平易近人,怎么忽地像换个人似的。”   “这还用说么,那是伪装。实际可会阴阳怪气了,别被他骗了。”徐珠一拽薛潼袖子,“走啦。”   真晦气。   阿玥妹妹的好日子,好心情全不见了!   事后,荣烺还跟郑衡说呢,“阿珠哥跟以前全不一样了。”   “是啊。以前是宝珠埋没在泥里,现在终于肯从泥潭脱身,自然可爱多了。”   “你们也和好了么?”荣烺问。   郑衡露出惋惜又落寞的神色,“只有我单方面把他视为朋友,他是不肯把我当朋友的。他亲口跟我说的。”   “啊?这样啊?”   “可不是么?”   “那是什么缘故呢?”   “估计是……”   如果徐珠听到郑衡这一通连篇鬼话,估计能跟郑衡玩儿命。   郑衡落寞了一会儿,问,“听说殿下去拜访唐家族长了?”   接过林司仪端来的茶,先放一盏在荣烺面前,“看来蜀地情形很不错,起码太平是无虞的。”   “这话怎么说?我倒听闻过唐族长带领百姓保卫家乡的事,可那也是三十多年前了吧。没听说现在蜀地不太平啊。”   “蜀地情形与他处不同。”郑衡道,“蜀西南与镇南国相接,那边儿百族混居,尤以西南夷为主。夷人生性剽悍善战,他们虽与朝廷称臣,但本地仍是由头领治理本族。当年唐族长率全城百姓血战,就是抵御夷人之战。哪怕如今蜀地有兵将驻守,如唐族长这样有威望的士绅对于维持本地太平也是非常重要的。”   “原来是这样。早知道就顺带跟唐族长打听一下西南夷人的事了。”   “这倒不必找唐族长。”郑衡笑,“丁相夫人就是西南夷族的公主。”   荣烺惊的不知说什么好了,“真的?我怎么不知道?”   “这事知道的人不多。”郑衡悄悄告诉荣烺,“听说是丁相年轻时游览蜀地,走到蜀西南,被丁夫人一眼相中,便射到族寨做了驸马。”   荣烺瞪圆眼睛捂住嘴巴,大眼睛里满是笑意,悄悄问郑衡,“蜀西南风景格外好么?为什么要到蜀西南去?我听说蜀地蓉城最为繁华富庶。”   郑衡轻笑,“这当然是有缘故的。”   “什么缘故?阿衡哥你快说。”   郑衡不急不徐的端起茶盏喝两口,瞥荣烺手边儿的蜜糖酥一眼,荣烺立刻整盘端给他,“快吃!吃完快说!不准这样话说半截吊人胃口!”   郑衡吃块蜜糖糕,又喝了一回茶,这才不紧不慢的告诉荣烺,“我听闻当年夷人族头领看中的不是丁相,毕竟丁相并非蜀人。”   “那看中的是谁?”答案呼之欲出,荣烺仿佛作贼一般压低声音,“难道是唐族长?”   “正是。当年头领率族兵突袭蓉城,原以为十拿九稳,结果遇到硬茬。他久攻蓉城不下,后来援兵一到,只能率手下撤回族寨。但对当时那个站在城墙上率百姓死战的少年留下深刻印象,觉着这少年是个英雄,准备跟朝廷商量商量,弄回族寨做女婿。还保证,只要朝廷答应这事,他就安安分分的归顺朝廷,为朝廷所用。”   “这岂能答应,这岂不是让唐族长和亲么?可见这事儿没成!”   “你只说对一半。那时唐族长还不是族长呢,只能算族长儿子,何况,他又不是皇家宗室,区区一个普通百姓,若能安抚夷人,何乐而不为呢。朝廷其实挺心动,正好唐族长因有战功,朝廷召他到帝都受赏。   一看,他还有点文武双全的意思,若是嫁到夷人族寨,想来必能完成和亲重任。   唐家也是几百年的世族了,据说唐族长的父亲并不愿意,唐族长也不情愿。可先帝十分看好这桩联姻,于是,朝中大臣纷纷去唐家劝说。”   “那后来,如何是丁相娶了丁夫人呢?”   “别急,听我说。后来唐族长突然就松口了,非但如此,他还特别配合朝廷,甚至想好将来与夷人公主联姻后如何为朝廷效力,先帝对他大加赞赏,多有恩赐。   然后,唐族长还提出,婚事排场要如何安排。   你也知道唐家底蕴深厚,唐族长又说的头头是道,朝廷都应允了。   接着,唐族长又说,送聘礼他想带几个朋友一起去。他点的朋友除了帝都贵胄子弟,还有如丁相这种新登科的进士,都是年龄相仿,文武上各有所长之人。据说,唐族长的意思是,让大家跟着一起看看西南地形,也是为朝廷之后的蜀地战备考虑。”   郑衡问荣烺,“要换你,你答不答应?”   “肯定答应。唐族长还想的挺周全的。”   “是啊。大家都觉着,唐家对朝廷真是忠心耿耿。”郑衡吁叹,“接下来的事情,是神仙都料想不到的发展。唐族长把一堆朋友都带去了西南夷寨,然后,原本是他的联姻人选,夷寨公主竟然移情丁相,非丁相不嫁了。反正你不娶也成,你也别走。聘礼留下,其他人可以走了。”   荣烺瞪大眼睛,“丁相就这么娶了丁夫人么?”   “嗯。”郑衡点头。   “那丁相怎么没留在夷寨?”   “据说是唐族长替他里外周族,夷族头领才同意让丁相回朝做官。”郑衡都忍不住唏嘘,“我祖父后来讲,后来他在镇北关镇守多年,也经过不少恶仗,但那一次蜀地之行,堪称平生最险。每每想起,冷汗能渗透脊梁骨。”   “唐族长不会是故意的吧?把老国公丁相他们当肥羊一样带去了西南夷寨,好把自己换出来。”   郑衡莞尔,“反正唐族长打死都不会承认的。”   “可我看老国公年轻时也必有一番风度,而且,老国公又是武将出身,想来是英姿飒飒。唐族长也是因守城英姿被夷人头领相中,为何不是老国公,而是丁相呢?”   “相中唐族长的原就是夷人头领,相中丁相的可是丁夫人。”郑衡八卦兮兮地,“听闻丁相当年倜傥风流,乃脂粉常客。尤其学识满腹,他一惯好学,到了夷寨,就找人家公主学习起夷文来,这岂有不日久生情之理?”   荣烺再忍不住,哈哈大笑。   郑衡也笑起来。   “我看丁相跟丁夫人挺恩爱的,可不知为什么,一听到这件事又特别想笑。”荣烺又笑一阵,“唐族长怎么这么坏啊。”   “还有更丧心病狂的哪。”   “是什么?”荣烺简直好奇的要命。   郑衡道,“当年他邀请一并去夷寨的,还有已仙逝的老陈国公,他后来的大舅兄。”   荣烺险没笑岔气,捂着肚子问,“那后来他跟唐太太亲事如何做成的?”   “全靠脸皮厚加长的好。”郑衡啧啧两声,“你想想,当年他们一行人从夷寨回帝都是什么心情。我祖父都跟老陈国公说,这要是把妹妹嫁给唐族长,将来叫他卖了都找不着影儿。老陈国公也放出话,三世不与唐家做亲。结果,硬没抵住唐族长的进攻。”   “完全看不出唐族长竟然这么奸诈,我还觉着他挺率直,有啥说啥的。”   “这叫足智多谋。要不是有这么个人,能在守军几乎都战死情形下,守住蓉城一个月么。”   “那为何唐族长好像不大喜欢你家的样子?明摆着老国公险叫他坑了呀。”   “大约是祖父气不过,组织过复仇联盟吧。听说没少让唐族长吃苦头。唐族长可是一直喊冤喊到现在的。”   “他们那时也怪有趣的。”   荣烺说。   她认识老国公、丁相的时候,他们都已经是举足轻重的重臣,全想不出年轻时竟这样活泼有趣。   “当然了。说来他们当年在帝都也是贵公子,却能不辞辛劳不惧艰险一路随唐族长到夷寨去。夷寨多是筑在山里,听祖父说,路极难行。连丁相这样的文士都不避万险,愿意一同前去。想来彼时都有一番建功立业的豪情。”   “待有空我得请教丁师傅一番。”   荣烺笑个不停,郑衡说,“你可别拿这事打趣丁相,丁相现在也是德高望重的长辈。”   “我请教也是请教西南之事。你想,不管当初是怎样的阴差阳错,丁相与丁夫人也是一辈子伉俪情深。丁相肯定很了解西南夷族的事。那边又连着镇南国,提前做些功课总没错的。上次镇南国谴使还是几年前了,我记得他们的使臣颇精明强干。要是他们的国主也是如此,那可就要小心了。”   “我记得好像那是一位女王。”   “是啊。彼时女王刚登基,谴使来朝。那会儿肯定国内还没理顺,现在好几年了,想来没理顺的地方也顺了。”   荣烺笑,“虽是边陲小国,风俗特异,却也有可爱之处。”   “那是自然。”   郑衡看向荣烺坦诚明媚的笑脸,也随之露出笑容。 第329章 灯灭之一三三   殿下 正文第三二九章   翌日,丁相前来给荣烺上课。   荣烺原没打算笑的,可一见丁相就想到郑衡给她讲的那些趣事,她又不擅忍笑,直接一见丁相就哈哈大笑起来。   丁相被笑的莫名其妙,连颜姑娘几人也不解,均露出疑惑神色。她们休沐回家去了,不知此节。   “殿下何故发笑?”丁相放下书本教案,很温雅的带了一丝笑意问。   “没什么没什么。”荣烺笑两声停下来,可一见丁相又忍不住笑起来。   丁相笑着坐下,“看来是有件不得了的趣事。”   荣烺又笑了一阵,好容易停下来,忍笑坐正,“丁师傅你讲课吧。”   “不用再笑两刻钟了。”   荣烺哈哈笑,摆摆手,“不用不用。”   “莫不是吃笑笑果了。”   荣烺又叫他逗笑。   颜姑娘说,“丁师傅你快别逗殿下了,殿下这明显是被点笑穴了。”   荣烺笑出眼泪,喝了半盅茶才算稍好些。   丁相不知公主殿下是得知何等趣事能笑的这般死去活来,翻开教案,继续给公主讲课。丁相游历各地多年,他就专门为公主讲各地人土风情典故,反正各方面都讲一些。   待今日课程结束,荣烺说,“丁师傅,下回讲一讲蜀地风俗。”   “好啊。”见荣烺又是一副努力憋笑的样子,丁相立刻知道荣烺在笑啥了,他说,“听闻殿下去拜访唐家老倌儿了。”   荣烺笑着给两人说和,“你们不都是老相识老朋友了么。”   “我们可不是朋友。”丁相暗骂唐琼,这老家伙不知是怎么跟殿下胡乱编排的他,看殿下笑的,必是误会了什么。   丁相轻咳一声,正色道,“殿下凡事得多思考,不能人云亦云。是不是?”   “是是是。”荣烺说,“其实想想,唐族长还是您跟夫人的媒人,不是么?”   事隔三十几年,丁相竟能重听到这样的无耻话,当下险没吐出一口老血,怒道,“就算臣与内子伉俪情深,这话也十分丧心病狂!”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荣烺使劲儿憋着才没再笑,“还没贺您家阿欢秋举之喜哪。”   说到宝贝孙子,丁相的情绪才算略好些,欠身一笑,“殿下特意打发人送文房四宝给阿欢,他心里欢喜的很,说要写封谢赏折子。估计要写的话太多,还在家斟酌哪。”   荣烺笑,“虽只是秋榜,不过我看这次榜上颇多少年俊才,明年春闱必是万花齐放的好兆头。”   “是啊。”丁相由衷相和。   闲叙几句,史太傅就到了。   史太傅是第二节 课。   史太傅既到,丁相就准备告退了。   史太傅见丁相要走,忙拦了,“丁相,唉呀,真愁煞人,我正想请教您哪。”   丁相将书卷放好,笑,“这是何事?”   史太傅把怀中书本放下,才问,“近来你家阿欢可有在家练箭?”   丁相哈哈一笑,“有。这也有趣的紧。”   “有趣啥呀,春闱就在眼前,哪儿能不专心攻读,以备明年大考!”史太傅嗔怪的看向荣烺,“说来这都是殿下之故。”   “我连什么事都不清楚哪,这可太冤枉啦。”荣烺说着看向史姑娘,史姑娘显然已明白祖父要说什么,顿时一脸窘色,小声道,“您别把家里事拿来说啊。”   “这我怎么能忍!正要紧的时候!”史太傅满腹牢骚说出事情起末。   原来自郑姜大婚时,荣烺出了个雀屏中选考验新郎倌儿的主意,这可是将全帝都的风潮带起来了。   史太傅道,“姜武官是武将,射箭自然百步穿杨。殿下不知,臣那傻孙婿,现在成天在家竖个破靶子,咣咣咣在那儿瞎射箭哪!这不舍本逐末么!”   史太傅口中的“傻孙婿”,自然是去岁帝都秀才试后便被他老人家慧眼识珠抢回家做孙婿的,去岁的帝都秀才案首,今秋秋闱解元穆然穆解元么。   说来,史太傅当真好眼力。   穆然能在帝都秋举得中解元,明年春闱八九不离十的。   要按史太傅的意思,现在啥都别想,就关上门,一门心思读书备考就行了。结果,呵,不得了了,现在叫公主带的,帝都官宦贵胄子弟,全都咣咣咣在家练箭。哪怕不为功名,娶媳妇也用得上不是。   起码不能叫人笑话。   原本史太傅听闻此事也是一笑而过,觉着年轻小伙子,这样蠢蠢的也挺可爱。可没想到,自家刚中解元的宝贝孙婿也开始咣咣练箭了。   史太傅知道后险没急死,亲自把穆然叫家里吃饭,苦口婆心劝了一回。   谁晓得穆然白生个斯文俊秀的聪明模样,没想到竟是个不听劝的。   这简直把史太傅愁的不轻。   丁相笑眯眯地,“阿欢现在也是晨起必要先练半时辰射箭,我看这对身子不错,胃口都开了。”   “要每天半个时辰,我也就不说了。那穆小子,早上一个时辰,晚上一个时辰。这还有空读书么。”史太傅直为宝贝孙婿发愁,傻孩子不知轻重,这九十九步都走了,就差明年一哆嗦,咋这时候掉链子哩!   丁相道,“我看穆解元只要保持现在水准,明年必在三鼎甲之列。”   “天下才士多矣,岂能掉以轻心。”   史太傅与丁相都是状元前辈,眼力自然一等一,可当年也都是寒窗苦读过来的,亦知春榜之难。尤其今科秋举看来,颇有嘉元元年之兆。那一届也是才士尽出,如今的首辅颜相、礼部尚书齐康、右都御史程啬,都是嘉元元年的进士。   还有外任大员中,亦有数人。   可想而知当年春闱竞争有多激烈。   许多当时看好的三鼎甲之才,当年都没挤进前十。   所以,科举也是很讲究运道的。   在史太傅看来,明年春闱必是嘉元元年一样的屠戮场。宝贝孙婿虽已是解元,也是半点不能懈怠的。   史太傅苦劝无用,就翻来覆去的闹心,想来想去,这事儿源头就在荣烺这儿。   也不知咋这么多的小花样,人家大婚接亲,她就能翻出古书弄个雀屏中选的事儿出来!   荣烺也算听明白了,笑问史姑娘,“阿史,真是这样么?怎么没听你说呀。”   “这么一点小事。”史姑娘小声说,“我看穆公子挺好的,他说成天念书也闷,倒不如练练箭,这样有张有弛,劳逸结合。”   史太傅喟叹,“这是他想练箭,你怎么能全信呢?”   史姑娘性情开阔,全不似祖父忧天忧地,她道,“穆公子又不是小孩儿,他肯定心里有数的。祖父你就放心吧,练练箭对身体也好,以后当差更有劲儿。”   史太傅看孙女这样没个计较,不禁大忧,“看明年考不中三鼎甲,后悔都没地儿后悔去!”   连丁相都看了史太傅一眼,荣烺颜姑娘几人更是齐齐看向史太傅,荣烺感慨,“史师傅你信心好足诶!”   史太傅面容一窘,这才发现自己一急,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他原本啥事都爱瞎谦逊一下的性情,突然放此狂话,自己先不好意思,讪讪一笑,“随口说的。殿下不知这做长辈的心,总是盼着小辈越来越好的。你看丁相,肯定也想过。”   荣烺望向丁相,丁相笑,“阿欢年少,我也就想想前十,没想过三鼎甲。”   荣烺惊的嘴巴都合不拢,二位老大人这自信都不是吹的。   楚姑娘武将家族出身,对科举就是隔行如隔山,她道,“我听说有人考一辈子连秀才都考不中哪。”   “科举这事,开窍就容易学了。写文章也有窍门的。”   丁相说着,史太傅在一边点头,一副就是这样的意思。S   史太傅道,“老臣想跟殿下商量件事。”   “史师傅你只管说。”   “明年阿婧大婚,您别弄那屏风了。您若应了我,我回头一说,估计那小傻子也就不在家苦练了。”   “祖父!你说什么呢!”史姑娘气鼓鼓地,“穆公子都练的差不离了,跟神射手一般,你怎么说这丧气话。”   荣烺鬼精灵,装模作样的问史姑娘,“练得这么好啊。”   “是啊。特别刻苦。我看穆公子就是文武双全。”   这本事练出来了,没处显摆,多扫兴啊!   荣烺笑的眼睛眯成一线,阿史这种骨子里的自信跟史师傅简直一模一样啊!   史太傅心里急,傻丫头,文武双全咱自家人知道就行了,怎么能直接大庭广众的往外嚷嚷呢。   何况这话不好自己说,得叫别人说才好!   哎,丫头还是太年轻,不懂谦逊之理呀!   颜姑娘含笑问史姑娘,“练箭也得循序渐近,穆公子是读书人,武艺竟这么好!”   “他小时候跟县里先生学过些粗浅拳脚,后来到帝都入了官学。官学除了文课也有武课,穆公子武课成绩也都是甲等上。”史姑娘有点小骄傲的说。   丁相颌首,“甲等只算优秀,若甲等上就很难得了。”   “哎,还小孩子哪。”史太傅虚伪的谦虚着。   荣烺最会治他,“大牙都要笑出来了。算啦,痛痛快快的笑吧。您这憋着不难受?”   史太傅唇角翘了一下,立刻收回,嘴巴梆硬,“这有什么好笑的。哎,愁还愁不过来哪。”   荣烺感叹,“我就欣赏史师傅你这股子口是心非的劲儿!”   大家都笑起来。   最后,史太傅也撑不住笑了,“是真的。老臣可没口是心非。哎呀,你们真不知道,春闱可要紧了。这一榜二榜能一样么?真是的,还笑话老夫,你们是不知功名的辛苦。”   大家说笑一回,丁师傅就告辞了。   史太傅开始讲课。   待中午用膳时,荣烺问颜姑娘,“阿颜你家陈举人也在家练箭么?”   颜姑娘夹块羊肉,“当然练了。现在帝都流行文武双全,不说练成个高手,起码骑射都要懂一些才好。”   楚姑娘做证,“现在箭术好的武师傅束脩价钱往上翻了一番。”   罗湘搅一搅碗里的汤,“这是好事。也是近些年,读书人才不大提骑射的事。我听说以前齐师傅外任官时,还曾立下剿匪战功呢。”   “还有这事?”荣烺不知此事。   “千真万确。”罗湘放下汤匙,“我是听我父亲说的。”   颜姑娘想到一件趣事,“嗯,听说当年齐师傅游学,一人单挑一个寨子。官兵们去抓人时,山匪抱着知府大人的腿喊冤,说齐师傅抢他们的钱。”   荣烺问,“这是颜相说的?”   颜姑娘点头。虽然他爹还说过“跟齐康一比,山匪都显得文雅”这样的话,颜姑娘就不打算说出来了。   楚姑娘很奇怪,“齐师傅一看就会武功啊。”   荣烺大惊,“这都能看出来?”   “是啊。你们不觉得齐师傅走路的姿态完全是武官的样子么?”   除了楚姑娘,没人这样觉得。   楚姑娘思量片刻就笑了,“是了。你们见文官比较多,我家里父兄都是武将,有武功的人举止步伐都不大一样。”   楚姑娘接着说了一句,“程右都也有武功在身。”   对此,荣烺很容易接受,她左手一摆,筷子尖儿夹个精巧细致的笋肉馒头,醮着香醋道,“这不奇怪。我就算不会看,也会思考。就程右都这张嘴,他要不会武功,他都活不到现在。”   罗湘险喷了汤。   大家笑起来,颜姑娘提醒,“殿下,听说副都御史回帝都了,估计前赵尚书的案子就快收尾了。您着人给御史台送个信儿,待大审时不妨过去旁听。”   “嗯,这是必需要去的。”   做事有头有尾,是荣烺的一贯态度。   何况此案她从头跟下来的。 第330章 灯灭之一三四   殿下 正文第三三零章   御史台收到公主殿下的传话,程右都不知是抱怨还是感叹,“公主殿下不是近来忙着参加婚礼么,怎么还记着咱们御史台的事儿呢?”   经开封之行,方御史对荣烺印象有所改观,虽仍然不大支持荣烺总是关注政务,不过他对荣烺已有所了解,“大概是先前经过手,公主做事向来如此,有始有终的。待大审时也知会大殿下一声,大殿下或者也会来旁听。”   程右都看向一畔刚从开封城回帝都的副都御史,抿抿薄唇,大殿下每日上朝,自然知晓副都御史回帝都的事,消息比公主灵通,却未令人传话要旁听终审的话。   三司共审的大案没有这样快,前赵尚书家族案终审已是十月中了。   其间,荣烺接连参加了两场大婚。   第一场自然是荣玥的,经过添妆礼后,九月底,荣玥白翡终于大婚。迎亲时的热闹就不必提了,尤其白翡大伯(史太傅)大舅(白大将军)均不肯输阵,这两户帝都城中因先前联姻翻脸的家族,在白翡大婚时,连官客都是文武泾渭分明。   白翡八个迎亲使,四个同僚朋友,四个武勋子弟。   当然,最令白大将军家自豪的是,射孔雀眼的事可是他家子弟代外甥射的,自然也赢得一致好评。   因白翡是文官,箭术没人勉强他。顺顺当当的就进了喜房,接走了新娘子。   待拜天地给父母行礼时,上首只白太太一人在座,大家想到白翡这坎坷身世,既为今日之喜替他高兴,又心里觉着这对母子当真不易。   给母亲行过礼,白翡又请大舅大舅妈上座,给大舅大舅妈也行了礼。   白大将军激动的抽了一鼻子,微微湿了眼眶。白夫人也是笑中带泪,双手连往上托,“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   多不容易呀。   哎,当年小姑子婚姻失败,家里自然不能叫小姑子吃亏,也养得起外甥。   可到底免不了风言风语。   全赖孩子争气,如此出息。   旁边见礼的史太傅心里特别酸溜溜,当初可不是他家不养孩子,这原该是他们史家的孩子。只恨家里都是书生,抢不过这起子武枪弄棒的蛮人,好好的孩子就这么被抢走了!   哎。   好吧。   列祖列宗保佑。   总算没把孩子养坏。   荣烺将这满堂的复杂气氛一扫而尽,她颌首赞赏,“这大红喜服给咱们白大人一穿,都平添三分风采。”   “这才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颜姑娘接话。   “是啊是啊……”   大家纷纷赞起新人来,白翡为官历练颇板得住,荣玥素来脸皮薄,立刻红彤彤的满面羞涩。白翡笑着团团一拜,“多谢殿下多谢诸位,我得先把娘子送新房去,再听你们赞下去,我娘子脸颊就要烧起来了。”   满堂大笑。   大家齐说,“赶紧去吧赶紧去吧。”   又有说,“新郎官儿真好,知道疼媳妇。”   ……   反正办喜事都差不离,就是一个热闹。   荣玥大婚,郢王府有一事颇不满,荣烺身为公主竟然到白家去吃喜酒了。当然,她到哪家吃哪家都乐意,可公主殿下您跟白家简直八竿子搭不着的关系啊,您跟咱们王府可是正经血脉亲人!   郢王心下对荣烺这等亲疏不分、里外不明的举动简直堵的不轻。   偏因前番巡视开封事,他失爱于万寿宫荣晟帝,连在朝中声名都一落千丈,此时纵满心烦恼,除了跟儿子闺女抱怨几句,也无处可诉了。   世子妃郑氏倒不计较这个,还笑呵呵地说,“阿玥胆子小,女婿家人少单薄,公主定是因这个缘故,才把朋友们都带了去,一并热闹热闹的。”   “定是如此。”   郑夫人以目逡巡,没见着自家长女,便知是与公主等人一并往白家去了。心说,此事虽稀奇,细想却是与阿玥有好处。   白翡家的确单薄,家里就一位母亲,白太太也是出名的知书识礼好性情。可同时,白翡家亲戚关系复杂,舅家大伯家都是显赫大族。   彼此间来往也多。   阿玥自己有爵位,又与公主交好,公主还亲自带着小伙伴们一起去白家吃酒。   以后,纵舅家伯家长辈,看待阿玥也要客气三分的。   荣玥三朝回门后,也特意与母亲一起进宫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公主殿下请安。   用荣烺的话说,“看阿玥姐的气色就知过的如何了。”   荣玥大婚礼后,就是安国公府嫡长女的大婚礼,在十月上旬举办。   因安国公久病,这几年安公府也日益黯淡,来往交际不比以往,但帝都朋友旧交也颇是不少。   荣烺如荣玥、郑锦大婚礼时还不大一样,她叫来平时相处好的小伙伴,说,“阿李与咱们都是要好的,如今她的好日子,咱们必也要去热闹一回。你们也别惊动自己家里,就是咱们与阿李的交情也就是了。”   荣玥出身宗室王府,郑公府也是帝都第一豪门,安公府现在要略逊这两家一些。荣烺的意思,小伙伴们一起去就行了,至于他们各自家中,随意。有交情就去,没交情不必去。   荣烺还把小伙伴分成两半,先一起到安公府,到时一半随她在安公府吃酒,一半跟着阿玥姐到唐家吃酒。   其实贵女间也不是个个都相处的很好,她们都是年纪正轻的女孩子,能到荣烺跟前的,在家也都是千娇百宠,平常偶尔也会拌个嘴,争胜负来着。   此际大家都不禁心有所感。   安国公病重的事大家都清楚,她们生在大家大族,更是明白荣损盛衰之道,此时皆想,殿下待阿李真是有情有义。   咱们与殿下也是自幼相识,若得殿下如此相待,也不枉咱们与殿下相交一场。   原本,荣烺还替远在直隶的钟姑娘准备了一份。   结果,荣烺将此事书信告知后,钟姑娘托人送了一份给阿李的贺礼,还有一份给公主殿下的。另有两封信,一封是写给公主的,一封就是给新娘子阿李的。   虽则安国公病重,亲事还是办的热热闹闹。   亲朋旧交其实心里多少都有些不好过,明摆着就是安国公想大限前见女儿出嫁。不过,显然有两人不受此影响,一位是荣烺,荣烺觉着凡事不用想那么多,既是喜庆日子,就都欢欢喜喜的。   另一位就是安国公的爱婿唐公子了。   唐公子还是那幅孔雀样,他其实一直就在安公府住着,不是一日两日,自打他爹唐祭酒到江南就任,他就搬安公府住了。   用唐公子的话说,一个人寂寞,到李伯伯这里,人多热闹。   要见天瞅着岳父的病郁闷,那还有个头儿啊。   唐公子可不是那等伤春悲秋的性情。   其实人李家也没啥事。   心里难受的反多是来贺之人。   唐公子知道公主殿下参加婚礼,直接挎着宝弓来接亲。荣烺倒比当事人更吃惊,“唐公子你亲自射啊。”   唐公子信心满满取下宝弓,“当然了。某也是自幼文武双全的人。”   荣烺强忍没翻白眼,“赶紧射吧。你这话可真多。”阿李素来沉稳大方,竟然跟这种臭美跳脱的家伙做了夫妻。   唐公子真不愧当年做十六身新衣在公主殿下跟前展示过骑射、还曾暗搓搓做过尚主梦、然后被荣烺一嗓子吓到梦碎的男人,发挥相当稳定,当下搭箭挽弓,两箭正中雀眼。   荣烺颇是讶异,“你这长进可不老少。”   “那是!”唐公子得意的将宝弓重新斜挎身上,头上簪的鲜花一抖一抖,朝喝彩诸人潇洒的一抱拳,然后,一撩袍摆,大马猴般两步跳过庭院,直奔闺房房门,拍的砰砰山响,“阿葳,快开门,给你看我屏风射的多漂亮!”   一畔的族弟兼迎亲使之一的唐朱直劝他,“文雅些文雅些。”   “你们这些光棍文雅吧,我都娶着媳妇了,以后就不用文雅了!”   这话简直欠揍的不行。   大家笑闹着进了闺房。   李家一位族兄弟背了新娘子上喜车。   荣烺望着新人离去的背影,当真觉着人不可貌相。   郑衡笑,“开眼界了吧。”   “嗯,忽然觉着这孔雀变可靠了。”荣烺看向郑衡,“阿衡哥你也来吃喜酒。”   “我们两家早就是故旧。”   郑衡在二门外的官客群里,两人略说几句,荣烺就到堂客那边坐首席去了。   待她天晚告辞时,安国公那边着人带话,“老臣神弱体衰,不能亲来给殿下见礼,殿下心胸宽广必不会怪罪老臣。老臣心中惟愿殿下千岁平安,荣享安康。”   荣烺笑对这带话的年轻子弟道,“去跟国公说,他的心意我收到了。让他只管安心调养,待他大安,我必要再来打扰。”   “是。”那年轻子弟恭顺的应一声。   荣烺再三不令安国公夫人相送,大家还是殷勤的将她送到二门外。   郑衡那里得了信,与几位朝中显贵将荣烺送到安公府门外。让荣烺略有讶意的是,齐师傅竟然也来了安公府吃酒。   师徒俩在外未曾多言,第二日荣烺见到齐师傅才说,“齐师傅你与安国公也是旧交?”   “当年安国公掌禁卫军,我遇到刺客,多亏他救我一命。”   原来如此。   荣烺想,虽说齐师傅会武功,看来也不多高深。她正想着,就听齐师傅问,“我看殿下跟郑世子走的很近。”   荣烺露出一点窃笑,齐师傅一眼就瞧出来了,悄悄问,“他是想尚主吧?”   荣烺微微颌首,征询齐师傅的意见,“齐师傅,你觉着阿衡哥怎么样?”   “挺好。家世爵位都配得上。”齐师傅的评价言简意赅,“郑世子也算一等一的才俊,为人不算笨,先相处看看,不行再说。”   齐师傅正为明年春闱忙碌,师徒俩简单闲话几句,齐师傅便告辞了去。   待十月中,御史台那边送了信过来,说前户部赵尚书之案开审,请公主殿下莅临。于是,荣烺略作梳妆,就带着颜姑娘几个神完气足的往御史台去了! 第331章 灯灭之一三五   殿下 正文第三三一章   因为是三司大审,荣烺特意穿了一件庄重的小礼服,把平时很少戴的小凤冠也戴上了。颜姑娘几人也换了统一装束,都知道程右都事儿多,三司正堂殿下身边只允许四人随侍,多一个都不行。   荣绵那边儿有方御史通知,也去了。   兄妹俩一同到时,三司长官也到齐了,其他还有一位副都御史,一位刑部侍郎,一位大理寺少卿。   彼此见礼罢,方御史指着三司案后的细纱屏风介绍,“两位殿下身份尊贵,臣等特意在屏风后设宝座,方便殿下们听审。”   荣绵颌首,“好。有劳方卿你们了。”   “臣等份内之事。”   荣烺一进门就看到屏风后的两张宝座,若没看差,御史台还特意加高了地面,以使宝座要高出他们前面的位子,两畔还设了茶几瓜果。   “坐后头倒没啥,不过设什么屏风啊。我现在看屏风后,都模模糊糊的,那我从屏风后也一样看不到堂上啊。”   李尚书看方御史,方御史温言解释,“殿下们身份尊贵,臣等一则担心审案时罪人狂悖,二则帘后方便宫人侍奉。”   “这你多想。有罪的哪个不狂悖,再说,我跟皇兄是来听审的,又不是来听侍奉的。行啦,都撤了,这样我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荣烺小手一挥,颜姑娘几个立刻上前,两人抬一边,将屏风抬到座椅之后,顿时无比敞亮起来。   荣烺仿佛全没看到方御史一脸吃瘪的满意拊掌,“这样好这样好。”   方御史直叹气,“殿下就没一次能听老臣的。”   “你说的对自然听你的。不对干嘛要听?”荣烺悠哉悠哉的拉同盟,“皇兄肯定也是这意思,是不是?”   文史搬来厚若小山的卷宗,荣绵打个圆场,“咱们过去坐吧,别耽搁了审案。”   荣烺对方御史道,“你看,皇兄多为你着想,都不忍心直接说你错。”   方御史,“大殿下就是太娇惯您了。”   二人拌两句嘴,荣绵拉着妹妹过去坐,三司大员就位,程右都与几位副手雁翅般分坐左右两畔,铺开书卷记录。   本次主审前赵尚书案。   赵尚书的案子不大好审,因为没有直接证据。   反正,所有坏事都是别人干的,妻子,儿女,管家,学生,朋友,姻亲……反正,都是别人的锅,一切与他无干。   赵太太如今再不肯替他遮掩,甚至深恨赵尚书,那简直恨不能食其肉饮其血,“我说了让你好好管教那个孽种,你只一味放纵!如今连累家门,你们自己做的孽,自己去还!休想连累我的儿女!”   赵太太为了把儿女择出来,直接将赵尚书老底掀了。无他,赵尚书族中事还有内情。   原来赵尚书年轻时也曾春心萌动与一家乡女子生情,后来他科举顺遂,春榜高中,被曾任刑部尚书的老岳父招为爱婿。   那女子在家乡等到情郎高中、结亲高官的两桩喜讯,倒也不急。她说服娘家,由娘家兄长护送她去了帝都。   小情侣相会,那是说不出的柔肠百折。   这女子不求情郎名媒正娶,甚至连侧室之位都不求,只为情郎一颗真心,几次相会后有了身孕,更不曾难为情郎半分,反是与兄长一起离开帝都。   后生得一子。   先说在三十年前,那个民风极端保守、女子甚至不能单独上街的年代,一个未婚女子能与情郎私会暗结珠胎,还将此事瞒的密不透风,这就绝不是一般本领。   随着赵尚书官场平步青云,这孩子就成了此女子一生富贵的保障,连同舅家都跟着鸡犬升天。   估计赵尚书原是想给私生子弄个官当的,可这位私生子委实不是这块料,私生子的出仕记录是在淮扬会稽县,只有一年时间便因病归家。   如今这病也查出来了,私生子调戏当地大族之女,被人夜深扣麻袋揍个半死。以当年赵尚书之势都没能给私生子出这口气,只能让私生子回老家做个富家翁了。   私生子果然不负众望,在老家给亲爹弄了百万亩良田。   当然,这并不是说赵家的事儿都是私生子搞出来的。   就凭他这外地做官都能叫人揍个半死的本领,他要真能给老爹弄百万亩地,当初他的官场生涯也不能刚开头就夭折。   赵氏家族的事,多是私生子的舅家与赵氏家族本地人做的。   但是,在这里面,赵尚书的情人以私生子的名义拿了大头,而这大头里的一半,通过赵家管事给了赵太太。   这里头当然没有赵尚书的首尾,但能说与他无干?!   赵太太纵深恨赵尚书生出孽种连累全族,可当初银子送她跟前,她也没说不要啊!   更兼赵太太生性贪婪,又怎能教养出品性过人的儿女。她己出儿女有样学样,儿子为官任上多有贪贿,女儿在婆家也能指点丈夫敛财。   此时一连串的血脉姻亲拎出来,触目恸心。   但赵尚书不认,一切与他无关,他全然不知。   就是私生子他也不认,这不是他的儿子,户籍上的爹不是他。   有证据说这孩子是他的么?   秦寺卿道,“不妨滴血验亲,一验便知。”   赵尚书一改先时斯文作派,强硬无比,“不妨告诉秦寺卿,滴血验亲,水冷则血凝,不易相融。水热则血散,易融一处。您不妨试试。”   睥睨着望向高坐在上的秦寺卿,赵尚书道,“我再告诉秦寺卿一桩巧宗,滴骨验亲也是莫需有之事。骨骼一腐,不管滴人血还是狗血,都一样会渗入骨殖。   这法子不过糊弄无知百姓,来糊弄本官,你还太嫩了。”   也算当朝青年才俊的秦寺卿当下被噎的脸色青白,怒目而视。   李尚书不急不徐,“听说赵尚书你心口生有一个弦月胎记,那位蔡召身上同样位子也有一个弦月胎记。”   赵尚书不屑,“天下巧合之事多了。这不过是块胎记相同,传闻孔圣人与阳虎还相貌一模一样呢,能说他们有血缘关系?!”   李尚书气,“你们既无亲缘,那你干嘛对他那么好?”   赵尚书不咸不淡的回一句,“我对谁都好。我天生乐于助人。”   受审的全然无恙,倒是主审的气个半死。   荣烺看李尚书一眼,真是个笨蛋哪。   方御史道,“好不好的。我需告诉你一事,其实这位蔡召真的与你没血缘关系。当年蔡氏产子后与其兄到晋城居住,你们儿子在路上染了风寒,到晋城后十日就夭折了。蔡家原没有粮食生意,蔡氏与晋城大粮商董家子弟有了首尾,次年产下一子。你心口胎记为真,蔡召心口胎记为假。那不过是蔡召生父找了江湖中人用染料刺血染上去的。   当年年轻时,你我同一起沐浴,我记得你胸前胎记殷红如血。你应知道,蔡召身上胎记颜色要淡上许多,那是因为染料会随着时间慢慢变淡的缘故。”   赵尚书的嚣张气焰忽地有了一瞬间的凝滞,然后,他冷冰冰的看了方御史一眼,无喜无悲的应一声,“哦,是这样啊。这是蔡氏的事,与我有何相干。”   即便蔡氏当堂承认与赵尚书私情,还说出赵尚书左胳膊上的牙印来历,然后亮出自己右胳膊上的牙印来佐证两人私情,赵尚书仍是不认。   荣烺听的肉麻的不行,她摸摸胳膊说,“你俩这互啃牙印也没啥用啊。赵尚书该娶大户娶大户,蔡氏你该找情夫找情夫。要我说,你俩不似情人,倒像志同道合的知己。虽说都不是什么好人,可在人品烂这上头,也算师出同门,棋逢对手了。”   赵尚书毕竟还要点脸,静默无言。   蔡氏不愧能戏耍利用赵尚书的女人,当下道,“其实不止牙印,我们还互赠过香袋发钗贴身小衣,小物件儿多了,民妇收了一箱子。当时民妇还割指滴血,让赵郎一样将血滴入酒杯,同饮交杯盏。   只是他既不把我放心上,我自要收些利息的。”   “你也是,凭你的才智,何必与这负心汉较劲,自己另找个一心一意的男子岂不好。”荣烺挺善良的劝蔡氏说。   蔡氏冷笑,“这位贵人娘娘,您说的轻巧,我又不似您天生好命高高在上。一心一意的男子?连我家门房外头都有仨相好!   当年我与赵郎好时,他不过破落户,是我父亲拿银子供他读书进学。他秋举得中,我父就想先为我们办亲事,他就以要认真功读再三拖延,我一眼就看出他那点鬼心思。JG   这样的男人,给我我也看不上!   他只觉自己天下第一聪明,天下第一招人疼,兴许这些蠢男人都这样想。既如此,何不将计就计,还做什么夫人太太正室偏房,欺骗他们利用他们同时与他们合作,只管拿银子说话就行了。   只要有钱有势,年轻俊美的男子要多少有多少,难道我放着漂亮知趣的小伙子不喜欢,还会喜欢这种糟老头子不成?   也只有男人才自负女人非他们不可,哼!   真是可笑!   殊不知我乐得不必与他结为婚姻,不必操劳他的内眷家小,更不必伺候他那贪鄙无耻的老娘!   想来帝都大小姐手段好,没个一二年就把那老婆子打发回开封老家了!   赵郎啊赵郎,你聪明一世,被我所用感觉如何?   反正我挺痛快,与其为人妇,倒不若痛痛快快这大半生,纵是一死,老娘这辈子也没亏!”   赵尚书继续闭目不语,只是唇角忍不住微微抽动。   方御史怒斥,“蔡氏,你也是妇人,当有些廉耻!”   李尚书也说,“这不是妇人该讲的话。”   荣烺道,“行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蔡氏说来虽有罪,这罪也不是无缘无故而起。若当年赵尚书肯谨守诺约,不要说中举人了,秀才试立刻与蔡家定下亲事,秋举后主动求娶,一心一意的对待蔡氏。   蔡氏又不是天生就不好,她是没遇着良人。”   荣烺善心大发,转头与蔡氏道,“蔡氏啊,你是心里苦一时走了窄道啊。开封毕竟是个小地方,你该多往帝都来。天下男子,也不都是没良心的。   不说别人,就说堂上正座的方御史,官位一点不比赵尚书低,按内阁品秩,比他还要高些。方御史也出身贫寒,自幼是寡母辛苦养大,他的妻子是当年恩师之女。他的恩师官位并不高,最高时官居五品。   方御史知恩感恩,非但与夫人琴瑟和鸣,成亲多年也不曾纳侧纳小。   再说这右首坐的程御史,也是正二品高官。程御史出身楚地大族,娶妻后也是一心一意。   所以,人品好坏与出身与地位并无直接关系。   你就是运道不好,遇着烂人。   上等人品之人,他不论身处低谷还是高居上位,都会待你出初。   下等人品,不必多言了。   你这一生,的确不亏。男人负你,你也负男人。只是我不免为你可惜,凭你才智,原可轻轻松松利用他们在不违法纪的前提下取得利益,你又何必要作恶呢?   若你肯宽厚行事,今日干干净净站在这里,看赵氏一败涂地,岂不更快意哉!”   蔡氏愣了一下,继而神色悲喜变幻,最终笑起来,“正是正是!”   她的视线越过三司主官,灼灼望向荣烺,笑道,“果然我还是见识浅薄,自认聪明,反行窄路!果然天子之地藏龙卧虎,您这样小,竟有这样的见识!民妇服了!”   荣绵越听越觉心惊,见妹妹竟与这犯妇聊上了,不禁担忧的看向妹妹:妹妹年纪尚小,听这些龌龊事,别脏了妹妹的耳朵!   荣烺递给兄长一个安抚眼神,这些事在史书里常见的很!   就太、祖皇帝当年,为了打败敌方势力,还用过美男计勾引人家夫人哪!   这不算什么!   审问继续。   一直从早晨审到中午,反正不管多么证据确凿,赵尚书没一件认的。   程右都整理着卷宗,“这么说,赵蔡两家吞没民田与你无关?”   “无关。”   “赵蔡董三家联手操纵开封粮价,与你无关?”   “无关。”   “写信压下前常州知府贪贿案,与你无关?”   “无关。”   “各衙门找户部要银子,你们以造册太繁、人手不足、数目不符、核估不实的名义索贿,一两银子就要给你们两厘,若无此价,银子难拨。此事,你知是不知?”   “不知。”   ……   程右都将桩桩罪名从头到尾念了一遍,赵尚书一件不认。   程右都似也不恼,反是薄唇一勾,笑一声,“果然清净洁白当世第一,依我看,赵廉你不要叫赵廉了,凭你这洁白品性,宛若风中白菊,以后干脆就叫你赵白菊吧。”   程蔷此言,简直刻薄到了骨子里。   饶是赵尚书做好抵死不认的准备,也被他刻薄的不轻。咬碎牙根才算忍下来,谁知此时荣烺憋不住,咕的一声大笑起来。   原本她最讨厌程右都的刻薄嘴,没想到用在别人身上时这样解气好笑。   荣烺哈哈大笑。   其他人不似她这般大肆大笑,也均人人忍俊不禁,如方御史为维持威严,还别开脸去笑。   赵尚书大概是受不了这羞辱刺激,突然脸上一红,跟着一口血喷在地上,一上午傲倨不认的身子就这样软软的倒了下去。 第332章 灯灭之一三六   殿下 正文第三三二章   赵尚书忽然吐血倒地。   虽说他是戴罪之身还死不认账,但出于人道主义,也不能放着不管。程蔷淡定至极,一面吩咐,“叫个大夫来。”起身上前,伸手一探赵尚书颈脉,又摸了摸赵尚书腕脉,对方御史几人道,“一时怒极攻心,应无大碍。”   荣烺腿快,她不知何时也到跟前了,弯腰瞧着赵尚书说起话来,“难怪赵尚书气的吐血,我想一想,赵尚书这辈子的确亏大了。   哎,说家财万贯,可有多少是用在赵尚书自己身上的呢?他无非就是吃穿用度讲究些,可这些也值不了多少钱。   正妻正妻离心,情人情人算计。   便是老家族人,若是真心,当年赵尚书也不至于过的那样苦,以至不得不接受家乡商贾资助才能专心读书。   就是儿女,又有几个是发自真心的感激他呢?   嫡出子女恨他偏袒私生子,私生子怕也要说亲父不肯提携,只让他在老家窝着度日。   便是早归极乐,享了下半辈子大福的母亲,若肯像方御史你的母亲一样,辛苦劳作供儿子读书。赵尚书又怎会为银钱折腰?   说到底,不过人人都算计他,人人都利用他,沾遍了他的光,却又人人恨他、怨他。   赵尚书这样的聪明人,又有什么看不透的呢?   只是赵尚书啊,你既看透了,又怎能叫这些人趁心遂愿?   他们越是想利用你,你当越是清高耿直,不肯为他们所用!   妻子携恩不贤,你便当严厉教导她何为正道,把她教上正道,什么天恩地恩也报了!   情人家不过出几两银子供你读书,你千百倍还她银两如何?   族人又有何可提携之处!一群白眼狼!   至于你的母亲,当年她也没呕心沥血的供你养你,她随随便便做个母亲,你也随随便便做个儿子,不就好了么?   赵尚书,你少年得志啊,为这些人,竟然落此下场。   我要是你,我也想吐血。   真是太不值了!”   荣烺将心比心一番话,赵尚书果真哇的一口血喷出,直把荣烺吓一跳。   程蔷忙去看赵尚书,只见赵尚书虽面色泛白,倒神色平静。赵尚书一手撑地努力坐起,随手抹去唇角血痕,笑说,“痛快痛快!果真不值!果真不值啊!”   赵尚书忽然看向蔡氏,问,“蔡氏,若我当年实话与你家说,与商贾联姻,我担心前程有限。若我春举顺遂,联姻官宦,前程必能平步青云,将来必百倍还报大恩。你家当如何?”   蔡氏神色竟有些萧索,还是道,“我家经商,首重利益,能合作则合作,既你不愿,亦不强求。”   赵尚书长叹,“原来如此啊。”   原来只要他当年鼓足勇气说出真心话,哪怕那真心话是如此的令人羞于启耻。   可原来只要他肯如实说明,只要他愿意面对自己真实的内心,也许会有另一条路。   他当年并不爱蔡氏,哪怕蔡氏貌美。总觉着蔡家的银钱别有所图,不像资助,更似买卖。待到帝都,大族出身的正妻更加貌美,但却是那样的跋扈娇纵。他因受岳父提携,不得不在官场依从岳家。   原觉着官场皆如此。   可历经官场的赵尚书更加明白,不是所有人的官场都如此。   赵尚书轻叹,“我一生惯走捷径,生怕落于人后。到最后,是真的远远落于人后了。”   若当年不汲汲营营,若脚踏实地,若安安稳稳,若心端体正,哪怕不坐这尚书高位,简简单单的做个知府知县,娶一贤惠妻子,养上一二儿女,纵家资不丰,到暮年时,也能与妻子说说心里话,看儿女成家立业,孙辈绕膝。   想他赵廉一世聪明,竟落得如此结局。   怎不痛哉!   怎不悔哉!   一念至此,赵尚书心痛如绞,泪落如雨,低头又吐了一口血。   见赵尚书伤痛悔恨至此,与他同科的方御史忍不住唤出往日旧称,“赵兄,你呀!”   就如同方御史这声“赵兄”,大家皆知当初居内阁之高的赵尚书是何等风采,见他今日下场,室内一时静默无声。   良久,赵尚书轻轻开口,“我的罪,我认。”   接下来,赵尚书将一桩桩案子讲的清楚至极,他当年真的是少年得志金榜题名,春闱成绩比方御史都好,出名的记忆力绝佳。   故而,有些旧年陈案哪怕过去多年,当年经手的是谁,是怎么办的,谁收的银子。如今说来都脉络清晰,纹丝不差。   还有户部截流的银子是怎么分的,经多少人的手,他的脏银存在何处,也交待的清晰明白。   赵尚书还指出三司卷宗中的差错,对户部官员多有点评,左右侍郎都不清白,他们一去,提携哪个硬骨头上来,谁能居于何位,他都人心向善的指点了一番。   至于有没有人听,就是朝廷的事了。   一直从早晨审到夜深,之后连审半月,才算将赵尚书这些年的贪贿之事整理的清楚明白。   赵尚书交待之后浑身轻松,竟于当夜牢中故去,省了一场砍头之苦。   至于其他涉案诸人,自然依法而断,各有去处。   让荣烺郁闷的是,明明赵尚书应是心事已了方去的,让荣烺说,这结果也算好的。反正就凭赵尚书干的那些事,也必有一死。   结果,竟有人造谣说,是她三言两语把赵尚书给说死的。   自从曾放话要用“二十米大刀砍死程右都”后,荣烺就特别注重对外名誉,她坚称绝无此事。而且,荣烺推断,“应该是被程右都刻薄死的,你们不知道程右都说话多厉害!”   程右都更谦逊,“本官正常审案,全靠公主殿下一番开导劝得赵尚书大彻大悟回心向善。”   其实程蔷也有些意外公主殿下的超常发挥,其实荣烺说的那些话谁都会说,他们刑司多年的人,更不会不懂攻心为上的道理。   要说有什么不同。   那就是,那些话,公主殿下是真心真意说出来了。   如果换程蔷自己,只能是诱供手段。   他半点不为赵廉可惜,赵廉又不傻,贪那么些银子,难道还有理了?还值得同情了?程蔷只想吐。   荣烺不一样,她真是天生有那种洞悉人心的本领。而且,她说的情真意切,是真的为赵廉可惜。   没人会为赵廉可惜。   连妻子情人儿女这些最受惠于他的人,都无一人肯念他的恩念他的好。   但赵廉内心深处未偿没有那一丝不甘那一丝可惜。   人终是最爱自己的。   所以,当有人,尤其是赵廉这种终生防范于人,一生没有一个真正亲近人的人而言。当有一人真的在他最狼狈、天下都认为他罪无可恕之时,有人替他可惜替他委屈,替他说一句:   为那些人,真不值。   这是真正打动赵廉内心的一句话。   是的,为那些人,太不值了。   除了天生坏种,没有人是天生的软弱、自私、贪婪、丑陋,尤其是赵廉这样的人。   他的内心会给自己找一个理由。   找一个他坠入深渊的理由。   公主给了他这个理由。   这个赵廉都信以为真的理由。   或者,这并非理由,而是事实。   既软弱又贪婪,既自私又狡猾,可这一切是怎样造成的呢?   赵廉当然不是方御史这样的强人,因为他没有方老夫人这样一位刚强的母亲。   也只有一生都没有感受过一点真心温情的人,会被一句理解的话语所打动吧。   真是个完全不值得同情的人哪。   赵廉这样的资质,竟然堕于这些低级的贪鄙之手。   当你决心与这些不值得的人共悲欣时,你的格调就已一落千丈,坠入深渊。   夕阳斜影透窗而过,琥珀色的光调落在程蔷纤硬白皙的面容上。程蔷垂下蝶翅般的眼睫,缓缓合上卷宗,耳边响起赵廉最后对公主说的话:   “罪臣必有一死,殿下,不知能否求您给罪臣墓碑上一句话?”   荣烺原本要离开的脚步停了下来,顿了顿,她看向赵廉的眼睛,并没有半分赵廉悉数交待罪行已无用处的敷衍。无视周遭人对赵廉的轻视,她认真的对赵廉说了一句话,“这里埋葬着一个贪官,作恶颇多。最后,他知错了。”   那是程蔷做御史以来听到的为数不多的罪者的哭声,那哭声里有真正的痛悔,也有痛悔中的解脱。   这也是程蔷第一次正视荣烺的才华。   与那位天真满腹的大殿下不同,这位于万寿宫长大的公主殿下,是真真正正有些才干在身上的。 第333章 灯灭之一三七   殿下 正文第三三三章   赵尚书之案结束,虽然还牵连出不少旧案小案,这些案子已无需三司来审。   归结赵氏案,颇有触目恸心之处。   好在三司能干,将此案料理清楚。旁的不说,单是追回的涉案银两有多少呢,这么说吧,荣晟帝直接将开封府天灾欠的饥荒给补上了,把河南巡抚感动的连上三封谢恩折子。   剩下的悉数收归国库。   还有户部尚书之位,荣晟帝与郑太后商议,“此次是程右都首功,他为人清正耿直,眼中不肯容沙,不若将他擢升为户部尚书,入阁辅政。”   “论功自然是够了。看程蔷的意思吧,我看他不一定喜欢去户部。”   “的确,有他在御史台镇着,外官们也都有所收敛。那朕问问他的意思。”   实在是程右都功大,不能不赏。   其实也可以让程右都升任左都御史,可关键,左都御史有人,方御史也审案有功,前些天赈济开封的差使也干的不错。   而就朝中官职而论,虽说左都御史与一部尚书都是同样官位,实际左都御史与吏部尚书都要高于其他五部尚书一些的。   譬如程蔷,他居右都御史,其实官位与方御史这位左都御史相同。只是朝中规矩以左为先,而且是左都御史入阁,故他略逊方御史一筹。   可这也只是在御史台而已,在外头,别看他没入阁,他与除了吏部尚书的其他五部尚书平起平坐。   从此间亦可见御史台在朝权威之重。   荣晟帝问程蔷升任户部尚书之事,程蔷果然婉拒了。如此,荣晟帝为他加封大学士衔,升从一品。另外亦有田地金银赏赐不提。   然后,空出的户部尚书之位,将一直在直隶任总督的钟总督调回,改任户部尚书。   当年钟学士得罪荣烺,接着爆出官学贪贿案,受此案连累,离开中枢,去了直隶。他是荣晟帝信重之臣,如今有户部这空当,荣晟帝立刻就把心爱的臣子弄回来了。   至于空出的直隶总督,则由湖广陈总督接任,另选能臣接任湖广总督之位。   另外赵尚书之案问罪黜落官员无数,这里头又有无数的好缺肥缺,三品以上需要陛下与太后娘娘允准,三品以下的,全往吏部活动去了。   这又不知要演绎出多少喜乐哀愁的故事了。   立冬吃过饺子,天气并未转寒,反是有些回暖,上午的阳光切入廊下,照的身上暖融融,不一时脸颊就有些热了。   荣绵坐在长椅中,干脆用手边的书覆在脸上抵挡阳光。   耳边传来放轻的脚步声,不是内侍宫人那种长期训练的轻巧,而是刻意放轻,像是怕扰了谁一样。荣绵拿起书,就听一个温和声音,“吵到殿下了吗?臣想殿下应未睡着,该是在晒太阳。”   “姑祖父,您来了。”荣绵笑着起身相迎,被姜驸马伸手按住,“殿下只管坐。嘉平过来看望皇子妃,我跟着一起来了。听说殿下在花房消谴,特意过来相见。”   姜驸马顺便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姜绵道,“让姑祖母跟阿颖说些体已话,一会儿咱们再过去。”   “是啊,她们妇道人家总有些自己的小秘密。”   姜驸马性情温和,与荣绵颇是相投,故,虽无血缘,这段由姻亲联系而成的亲缘关系一直维持的相当好。   甚至相较于素来强势姑祖母嘉平大长公主,荣绵心中更喜欢这位姑祖父。   “阿洋没一起进宫?”   “殿下也知道那小子,自从与阿锦成亲,但凡休沐就俩人往庄园去玩儿,再不理旁人的。”姜驸马含笑嗔怪,“想他比我年轻时强些,又不好说他。”   内侍过来奉茶,摆上新鲜茶点。   “我听说姑祖父年轻时与姑祖母也是琴瑟合鸣、夫妻恩爱,是皇家美谈。”   这话不虚,太、祖皇帝的几个女儿,寿数最长的是嘉平大长公主,当时嫁的最低的也是这位大长公主,因为姜家无爵,全因公主下嫁方得驸马爵位。   但出嫁后,与驸马最为恩爱的,也是这位大长公主。   不论太、祖皇帝还是先帝都对姜驸马屡有称赞。   “我那时候青涩的很,又是小地方长大,刚适应帝都气派就被指婚公主,心中既激动又惶恐,在宫里见到公主都结巴的说不出话。太、祖皇帝都说我,看你在御前也会说话,怎的一见公主就成呆瓜了。”   姜驸马风趣的说起少时往事,荣绵忍不住笑,“怕是姑祖母年轻时就威严的紧。”   “可不是么?小辣椒似的。”   听到姜驸马用这样诙谐的口吻说到那位向有厉害名声的姑祖母,荣绵不禁笑出声来。   两人有说有笑的叙些闲章,荣绵忽然叹了口气,姜驸马温和的望着他,荣绵打发走内侍,与姜驸马道,“近来,我总觉着自己欠缺才干。”   姜驸马有些讶意,荣绵可是国朝唯一皇子,世所公认的皇位继承者。陛下虽未立储,可储君之位除了荣绵还会有谁呢?   姜驸马并不急,而是问,“殿下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荣绵并无隐瞒,将在三司旁听的事情告诉了姜驸马,“我与阿烺一起长大,她小我六岁,小时候阿烺就很机伶。不过,以前只当她是要照顾的妹妹。那日见她区区数语便折服赵尚书,令赵尚书将罪行悉数交待,我心里就觉着她很厉害。   我与赵尚书认识的时间更久,相处也更多,如果让我劝服他,我可能并没有这样的把握。   后来阿烺对赵尚书说的那句‘这里埋葬着一位贪官,作恶颇多。后来,他知错了。’。听到赵尚书哭声的那一刹,我就明白,我的才干不及阿烺。”   荣绵的目光中夹杂着迷惘、失落、甚至是对自己的懊恼与灰心。此时的他已不是那位宽厚稳重的皇长子,而只是一位单纯在诉说苦恼的年轻人。   “阿烺早早看透的事,我总是后知后觉。   而她说的话,是我说不出的。   不是我不会说那些话,是我才干不到彼处,故不能语。”   难得的好日头,庭院中没有一丝风,姜驸马认真倾听着荣绵的心绪。待荣绵说完后,姜驸马微微颌首,“公主的确有洞悉人心的本领,世上是有这样一种人,好像学什么都快,我们要学十天半月的,人家看两眼就记住了。我们还在苦练招式,人家刷刷两下比划出来了。每看到这样的人,心里真是要丧气好久呢。”   荣绵失笑,“您这是在安慰我吧。”   “那倒不是。因为我也是这样啊。”姜驸马问,“殿下看丁相学识如何?”   “才华横溢,学腹五车。”   “那殿下看臣与丁相谁学识更好?”   “论学识,自然丁师傅要好些。”   “不只是好些,是好许多。我的学识与丁相相比,拍马不及。”姜驸马道,“我少时读书有限,到帝都后认识了几位新朋友,丁相学识是最好的。论武功,则要以老郑国公为先,他不论单打独斗还是排兵布阵,都令我叹为观止。还有唐琼,尚未弱冠就在家乡抵御夷人的进犯。已经过逝的老陈国公,他那一种联合纵横的本领,我至今无法形容。也不知嘴巴怎么长的,话到人家嘴里说出来就格外不一样。   殿下您知道从小地方来的我,当年跟他们相处的感觉么?”   荣绵感同身受,轻声道,“很难受吧。是不是觉着自己不如朋友。”就像他身为兄长却不及妹妹。   “是啊,自惭形秽都不足以形容。尤其唐琼年纪最小,就有三品战功。”姜驸马微笑,“可我与他们仍然成了朋友。   因为有一位朋友告诉我,走的慢不要紧,走的慢就慢慢走。一目了然一望即知过目不望洞悉人心都是不得了的天分,可谁又能说坚毅坚忍善良宽厚不是更了不起的天分呢?   殿下您如今看臣和丁相,会认为臣不如丁相么?”   “自然不会。”荣绵正色道,“姑祖父您为朝廷守卫边关三十几年,战功赫赫。”   “对呀。如今臣也到了被人称一声前辈的年纪。”姜驸马目光像是春天温柔的水波,“如果让臣回头看,臣真的很为年少时的烦恼可惜。其实,臣并非没有天分的人啊,臣虽不能过目不忘,可臣能多看几遍,一样记得住。臣的武功开始也不好,那就勤加练习。打仗也有输过,总结输的原因,有机会再战就是。   臣虽没有口若悬河的本领,只要臣待人真诚,心怀善意。口若悬河的那个就成了臣的朋友。   殿下,按着自己的脚步行走就足够了。   您的仁和、宽容、坦荡、以及您做为兄长对公主的关爱,是比一切所谓的才华才干更重要的东西。   殿下您拥有玉石样的品性,玉象征仁,光泽温润。公主则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夺人眼球。可殿下要知道,历朝的御印之宝从来都是玉石所雕。   这是因为,天下的臣民都在期冀着玉石一样君王啊。”   荣绵一向谦逊,被姜驸马夸的不好意思,连忙说,“玉有九德,我还差的远。”J   “殿下今年尚未弱冠,从现在努力,到殿下像臣一样的年纪时,若应臣今日之言,介时殿下就赐臣一块玉如何?若那时臣不在了,殿下便让人将玉送至臣的坟莹前,臣地下有感,就知殿下完成了约定。”   荣绵心中感动不已,以至眼眶都有些微微发烫,他认真的说,“我虽资质有限,愿意像姑祖父说的这样坚持不懈,一直努力。”   姜驸马点点头,“臣也要恭贺殿下呢。”   “嗯,是有什么喜事么?”   “公主有这样的才干,殿下得一能臣,岂不是喜事?”   荣绵连忙说,“阿烺是我的妹妹呀。”   “将来,天下人都是殿下的臣民,公主亦不例外。”姜驸马笑眯眯的望着荣绵,“殿下,这可是事实哦。”   荣绵瞠目结舌。   “我,我从没想过……”   “那就从现在开始想吧。既是臣子也是妹妹,多好啊,比一般的臣子可忠诚多了。还爱到处跑,有战斗力,以后有什么难办的事难啃的骨头,这就是现成的帮手。”   姜驸马悄悄给荣绵出主意。荣绵给这话逗笑,“让阿烺知道,得说您偏心我了。”   “世上单有种人,生性就爱啃硬骨头,太平淡还觉着无趣。臣看公主就像这样的性情。”   荣绵在内心颇认同姜驸马对妹妹的评价。他妹可是能在口齿上与程右都并驾齐驱的人物。   “殿下。”J   “嗯。”   “如果感到累的话,偶尔停下来歇一歇也不要紧的。”姜驸马温和的看向荣绵,像在看着自家晚辈,那目光中有包容有欣赏,也有一丝活泼促狭,“这是臣的人生秘诀。”   “嗯。”   荣绵也禁不住笑了。 第334章 灯灭之一三八章   殿下 正文第三三四章   中午大家一起在大皇子宫用的午膳,极是和乐。   姜驸马并未太将大皇子的烦恼放在心上,大皇子今年方十九岁,人在成长过程中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困难,意识到自己有不如人之处更是寻常事。   其实,姜驸马认为大皇子与公主是那种很难得的生来互补的兄妹,大皇子仁善宽厚,偶有绵软之嫌;公主杀伐果断,有时欠缺宽容。   两人性情都有各自欠缺,配合得当于朝政大有助益。   要说有些闷闷不乐的就是姜洋的二弟姜渭了。   姜渭是来帝都参加兄长婚礼的,嘉平关九月飞雪,故而,大婚后长公主与驸马都没让小孙子走,留在帝都过年,明年开春再回嘉平关。   姜渭听闻祖父母要进宫,他也忙忙跟着进来,原以为能见到公主妹妹。结果,公主妹妹出宫去了,把姜渭遗憾的不行。   他是个活泼少年,年纪与荣烺相仿,少年心事浅的让人一望即知,那样真情实感的遗憾只会逗人发笑。   姜渭就把带给公主妹妹礼物都留在了万寿宫,托太后祖母替他转送。   郑太后笑着逗他,“你这进宫,给阿烺送半车礼,给你姐姐准备什么礼物没?”   姜渭说,“姐姐那里有祖母,我给未来的小外甥做了一把木刀一把木剑。”   反正他就是来看望公主妹妹的,结果,公主妹妹出门去了。   荣绵看他这样都觉有趣,私下问姜颖,“渭弟是不是喜欢阿烺?”   姜颖笑,“你也看出来了。”   荣绵心说,这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吧。   姜颖倚着软靠,也是哭笑不得,“听祖母说我哥接亲后的第二天,二弟光是夸阿烺漂亮可爱聪明伶俐的话就叨叨了三天。”   荣绵很喜欢姜渭,“渭弟率真可爱。”   “得叫大哥提点他两句,别成天憨头憨脑的。”   “若不是咱们成亲在前,不好再结婚姻,渭弟也是一等一的驸马人选。”   姜颖悄悄告诉丈夫,“你不觉着阿烺与郑世子走的很近么?”   荣绵随口道,“郑世子比我还年长哪。”   “也不算离了格。”姜颖道,“你想,郑世子都年过弱冠也未定下亲事。今天也是他陪阿烺出宫的。”   荣绵渐渐蹙起眉角,姜颖见他这般,问,“你这是不乐意?”   “没有。就是从未想过。阿烺还是小孩子哪。”   “那可得开始想了。阿烺明年就十四岁了,现在到宫里请安的诰命夫人们,只要家里有儿孙且年纪相仿的,就没有不介绍自己儿孙的。”   荣绵揉起额角,“这都什么呀。这些诰命也想的太长远了。”   姜颖瞅着他直笑。   荣绵烦恼的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转两圈,郑重托付妻子,“阿烺的事必是父皇、皇祖母做主,要是皇祖母有看中的人选,你悄悄告诉我,我先令方御史去细细查一查底细才好。”   姜颖瞠目结舌,“公主选驸马还要御史查底细?”   “哎,你看顺柔姑妈,多好的人,就是当时没看清,耽搁一辈子。咱们就阿烺这一个妹妹,自然要多留心。”   给妹妹选一位德才兼备的妹婿,是身为兄长的责任。   而且,荣绵也有一位标竿做为考量,“能寻到一位像姑祖父这样的人就好了。”   姜颖笑,“这可是至高赞美。”   “姑祖父本来就很好。”   这一年是充满凶兆的一年。   十一月中,发生了非常不吉利的血月事件。   先是月亮被天狗吞没,待天狗退去时,一轮血月升上半空,映照天地万物。   荣烺听到院中传来宫女惊恐的声音,那时她还没休息,立刻到窗前,推窗一看,天上的血色月亮就如同一只俯视人世的血色眼珠一般,散发着冰冷邪恶的光芒,那种颜色,令一向胆大的荣烺也不禁心头升起一股浓浓的不祥之感。   女官喝斥了宫女,荣烺皱眉盯着那月亮看了一会儿,转头对林司仪说,“林妈妈,打发几个胆子大的宫人,两人一组,去阿颜她们几个院里看看,让她们不要害怕。林妈妈,你去祖母那里,告诉祖母我没事,也一点儿都不怕,让祖母不要担心。”   万寿宫一向调理宫人有方,大家很快镇定下来。   林司仪刚出院门就遇到了柳嬷嬷,柳嬷嬷是来看荣烺的,两人略说几句话,林司仪依旧去正寝殿给郑太后请安,郑太后知道荣烺并未受惊也就放心了。   柳嬷嬷到梨花院,见荣烺披着厚衣在院中溜达,倒是吓的不轻,忙上前问,“我的小祖宗,您怎么还在院里呆着哪?”   “我瞧瞧这东西哪儿可怕来着。”荣烺指指天幕上的红月亮,“初一见有些异样,看久了也就那样。”   “这有啥可看的,不就跟办喜事时的喜蛋一样么。”柳嬷嬷忙扶她进屋,“晚上风凉,别冻着。”   翌日早朝自然有一番讨论,但天相这东西,非人力所及,也就只能讨论讨论了。   倒是帝都府接到几起报案,有小贼趁天相不吉盗窃,主人家只顾着害怕红月亮,没注意财物,被盗去一空,遂到帝都府报案。   然后,没几日,太医院左院判来报,说安国公不大好了。   左院判这样说,就是已近弥留。   郑太后打发了左院判,令柳嬷嬷备些药材赏赐安国公。荣烺想到阿李刚刚出嫁没几日,安国公就要过逝。虽说也不算没心理准备,到底是件令人伤感的事。   她一向爱心泛滥,先替朋友阿李伤心一回,又替人家安公府伤感一遭,然后说,“干脆我去看看安国公,顺带把药材带给他。哎,阿李得多难过啊。”   郑太后道,“那你就去吧。看看安公府可有什么难处,问一问他们。”   荣烺就代表万寿宫亲去安公府探了一回病。   安国公神志依旧清醒,只是人很瘦了,先是感谢太后娘娘的恩典,又谢过公主亲自探望的恩情。   “真是太可惜了。殿下尚未长大,臣却即将西行。这些年一直在病中,也未能与殿下深交。或有来生,能够报效朝廷深恩。”   “哎,虽说病的有点重,但你自己不能这样想,你得凡事往好里想。阿李才刚成亲,兴许明年你就能抱上外孙了。你家小李也还很小,需要你看顾他长大呢。待你好了,咱们有的是日子聊天说话,还怕没机会报答朝廷么。朝廷可需要国公你这样的人才当牛做马哪。”   安国公病中都给荣烺的话逗笑,只是笑声中也难掩虚弱。   “是啊,必会应殿下这话的。”安国公的目光平静明亮,“前番殿下对唐家叔父说的话,叔父都转告给臣了。殿下,臣能将臣这一双儿女托付给您么?”   荣烺毫不犹豫答应下来,“没问题。我接受这桩托付。你放心吧,以后阿李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是不会让她吃一点亏的。小李你也尽管放心,待他长大,朝廷必给他历练的机会。他有不足,我会好好教导他,一定让他长成像国公您这样的人。”   “臣来世结草衔环报答殿下深恩。”   “养好身子今生报。”   安国公露出个笑的模样,内心着实升起无限遗憾:为什么不是在年轻时遇到这位殿下呢?哎,殿下啊!   荣烺走后,安国公与唐族长也有一番对话。   “我病中这几年冷眼看着,太后娘娘的心血全在公主殿下身上。这么多年了,陛下依旧是任人唯亲的性情,即便程右都无意尚书位,齐康任礼部多年,难道不比钟时更当得起户部之位么?”   “都病这样了,你就少操点心吧。”   “不能不操心啊。嘉元元年英才辈出,他们已经成为国朝栋梁。那一年春闱大比,我们都以为他们会成为陛下心腹,与陛下君臣相得,共襄盛世。   可惜啊,自颜渊为首辅,陛下与他从未交心。”   “你在家躺好几年,这都能知道?你是在朝廷安插探子了吧?”唐族长好奇无比。   安国公笑的浑身打颤,“琼小叔你能发发慈悲别逗我笑么?”   唐族长看他脸颊泛红,“我是真好奇。”   “你不肯来帝都,不知颜渊手段。若他全心效忠陛下,万寿宫不会掌权到现在。”   “这么厉害?!”   安国公微微颌首,深深叹道,“我们这位陛下,既不信任勋贵,也不信任太后所信重的人。而我们这些人,又似乎天生就与公主投契。   如果晚生三十年,我也愿意为公主效力。”   安国公的视线似乎穿透尘世,看到那不可违逆的命运之轮轰轰烈烈又一往无前的奔向即定的远方。   公主似乎天生就背负着某种巨大的命运,她父兄求而不得的东西,她总能轻易获得。她是那样的杰出,明亮,不染尘埃,让人打心底愿意跟随效命。   “现在的公主,恐怕还做不到吧。”   “现在还差很多。”安国公轻声,“陛下总有一天会明白,太后娘娘为他遮蔽了多少风雨。而公主……她的面相,聪慧、多智、遇事有众人相助,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琼小叔,留在帝都吧。我们的国朝已经太久没有一位英明的主君了……留在这里……留下来……帮助我们未来的小主君吧……”   在合上眼睛的那一刹那,安国公似乎听到一句轻轻的应答:   好。   如果说姜驸马的思维依旧是男性为尊,对于家族历史悠久的唐李两家,女主完全不是不能接受的事。   就他们两家的家族史而言,女性当家也全不稀罕。   三日后,安国公过逝。   朝廷派了礼部过去祭奠,赏了奠银、车马等物。荣烺也亲自去祭了祭,想着安国公就是身子骨太差了,按理年纪也不算老,就这么去了。   真的有点可惜。   要是个硬朗人,起码还能为朝廷干个二三十年。   朝中亦有人言,前几天那血月天相,怕就是应在安国公身上。   但厄运还未结束,郑太后的身体急剧败坏,先是咳嗽,接着发烧,长时间的昏睡不醒。荣烺平生第一次恐惧到六神无主,她每天每天守着祖母,寸步不离,甚至全无主意的求助神佛抄写经书。   荣晟帝也大赦天下,减免赋税,令帝都寺观僧道为母亲念经祈福。甚至改元圣安,祈求母亲身体安康。   但这一切都没能令郑太后的身体好转起来。   好在,只要醒来,郑太后的神智就能迅速清醒。郑太后握着那只紧紧抓住自己的小手,轻声道,“人终有一死,不必为此悲伤。”   “祖母,我不让你死,你不要死。”眼泪顺着脸颊滚下来,只要一想到祖母可能会死,她就怕的不得了。她不要祖母死。   “傻孩子,听我说。个人有个人的命运,或者我的命运就只能护持着你到这里了。将来的路,你得自己走了。   如果要是累了,就歇一歇。   记得照顾好自己。   别让人欺负你。   哎,我把你护得这样周全,没让你吃过一点苦。我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可是,如果这一生都没得到过一些最真实无垢的爱护,那这一生,又有何意趣呢?   阿烺,你记住。   即便我不在了,你做的任何选择,我都会永远支持你。   祖母这一生,最喜欢的人也是你。”   姜颖有身孕不能太过伤心操劳,大长公主长公主都住到宫里来,一为照顾郑太后的病情,二则长公主担心荣烺担忧太过撑不住,干脆就住在她院里陪她。   郑太后已将政务悉数交还荣晟帝,对身后事亦有所交待,趁神智清楚都告诉了荣晟帝,“先帝逝去多年,我不忍再打扰他。我的陵寝也修建好了,我就葬在自己陵寝吧。陪葬之物的单子,多年前就拟好了,照此就可。大年下的,不要扰民,一切从简。   这些年攒下的东西,要赐给众人的,我也早分好了。剩下的,一半给阿烺,一半给阿绵。”   荣晟帝垂泪应下。   郑太后深深叹了口气,她是真的不喜欢这个儿子,现在也不喜欢。有时真想问问他:皇帝,你能用真实的面孔说说话么?   如今已到生命尽头,也没什么不能问的,郑太后就问了,“皇帝,你流泪是因为伤心么?”   荣晟帝大惊,郑太后笑笑,“没什么不能说的。跟我说说真心话吧。”   荣晟帝不可置信的看向母亲,“母后难道觉着儿子是那等不懂孝义之人?”   “我一直不喜欢儒家面孔下的孝。那是什么孝?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孝?那是孝么?那样的孝,还不如郑庄公的‘不到黄泉永不相见’来的真实。”郑太后目光平静的看向荣晟帝,“我喜欢痛了喊痛,饿了喊饿,高兴则大笑,伤心则痛哭。甚至,我死了,你于朝再无掣肘的,心中隐藏的欢喜。”   荣晟帝面色大变,失声,“母后,你!”   “没什么不能说的。这里没别人,就是你我母子。”郑太后的声音很轻,时不时还伴着轻轻的咳嗽,“没关系……你不会觉着我对你的怨恨一无所觉吧?”   “我,我并没有……”   “不,你有。我驱逐了你心爱的老师,散去你引为腹心的臣子,我所重用的有许多是你不喜的人……我身为你的母亲,一个嫁入皇室的异姓妇人,窃取了天子权威……你没有这样想过吗?”   荣晟帝没有说话。   明亮的灯烛映着他幽深莫测的瞳孔,“母亲为什么要说这些?”   “忽然想说,就说了……”   “我知道,母亲与皇家有大功。我不会认为,权力掌握在自己母亲手里与掌握在权臣手里是一样的。”荣晟帝也很平静的望向自己的母亲,“但我也不全认同母亲对朝务的处置,我与母亲,性情不同,处事方法也不同。”   最后的话里,有着荣晟帝自己意识不到的怨愤。   郑太后都接收到了,她静静颌首,“那以后,就看你的了。”   静默片刻,荣晟帝终是问,“母亲还有话要叮嘱儿子的么?”   郑太后摇头,看着这唯一的儿子,“我只愿你永远不要怀念我,更不要怀念我的好。”   荣晟帝眼眸中流露出愤怒,郑太后苦笑,“因为如果你想起我的好,必是你已犯下大错,你才会想,如果母亲在就好了。   就连朝中百官,我也盼他们不要再念及我。   千万不要有那一日,让他们都觉着,要是我这个太后在就好了。”   荣晟帝气的抿起唇角,郑太后伸手覆住他的手,“这万里江山,以后就由你来执掌了。”   荣晟帝心中陡然一阵泪意袭来,他控制不住的湿了眼眶,却因不愿被母亲看到而别开脸去,以至错过母亲眼中的微微笑意。   又笨,又虚伪。   我不喜欢他,如同他不喜欢我。   可是,这就是我的孩子。   当夜,一直挂在天空险恶星相划过天幕,留下一道绚烂光带后迅速消失。   嘉元二十三年冬,一代皇后郑氏,薨于万寿宫,享年五十六岁。 第335章 殿下之一   殿下 正文第三三五章   这是荣烺一生中所遭遇的最大悲痛,在太医宣布祖母薨逝的那一刻,哪怕潜意识中已经相信祖母过逝的事,她都因承受不住这样的悲痛发出一声悲鸣,蓦地,声音嘎然而止,室内传来一阵纷乱,“公主昏过去了,公主昏过去了!太医!太医!”   院正扑上来抢救公主,室内室外的哽咽声此起彼伏,在荣烺醒来时已是哭声震天。   荣烺完全感受不到外界,她就一直沉浸在祖母过逝这样的巨大悲痛中哭泣流泪。   她哭的那样真誓真切,凡是听到她哭声的人,哪怕不真心怀念郑太后,也不禁想起自己亲人而感伤起来。   甚至,荣烺因悲痛过度,几度昏厥于陵前。   荣晟帝荣绵都不放心,每天都会去看荣烺。姜颖怀有身孕,不敢伤心太过,也时时担忧荣烺。   另有宗室贵女、朝廷女眷,凡与万寿宫相近的,都很关心公主殿下。   只是荣烺身心都被这场悲痛浸透了,一时顾不到旁的。   郑皇后原想亲自照看,可内命妇进宫哭陵与种种后宫宫务仍要由她料理,与长公主商议后,郑皇后请长公主专门照顾荣烺。   倒是外廷官员听说,许多一向对荣烺心存有不满的官员也要感慨一声公主殿下的孝义之情。   齐尚书更是由衷感叹,“这些年教导公主读书,无非一个仁字,一个孝字,看来公主是读进心里去了。”   大家听这话真觉稀奇,就齐尚书这人性,据传当年给亲爹送白绫的主儿,公主殿下跟他读书,竟然会长成这样的仁孝之人,以至许多人都怀疑这些年大家是不是误会了齐尚书。   一畔的史太傅听这话暗暗不爽,心道,公主殿下的师傅又不只你齐康一个,难道就没别人功劳了!怎么就是你教的?老夫也半点没比你少出力!公主能是受你影响?瞧瞧大殿下的仁和宽厚,就知道公主殿下是受哪位师傅的影响了!   “哎,公主就是这样重情重义的人哪。”史太傅断不能让齐尚书把功劳全抢了,叹口气也跟着说,“我教公主读书时,首教《孝经》,公主就学的很好。”   大家立刻就懂了,哦,原来《孝经》史太傅教的。   这就难怪了。   太傅大人年轻时就是孝顺父母、友爱兄弟的典范,素有令名。   齐尚书也不跟史太傅争这个,与史太傅道,“至亲过逝,哀痛难免,只是也不能哀毁过甚,伤了身体,岂不令太后娘娘泉下担忧。史大人,你我皆公主之师,不若咱们去看望公主,也宽解一二,亦是咱们为师之意。”   史太傅也有些担忧公主,点头答应,“这话很是。”   因为灵堂就设在万寿宫,荣烺住在梨花院,过去倒也方便。如今长公主与荣烺同住,傍晚哭灵的大臣走了,荣烺还要去灵前看看,感觉好像祖母还在。   长公主固然也伤怀嫡母之死,但每天看到荣烺这样她更难受。   见两位大人联袂而至,听过二人来意后,长公主道,“你们劝劝阿烺也好,哎,那孩子是在伤心里出不来了。”   长公主带他二人到万寿宫寝殿门口没进去,史太傅一看到荣烺眼泪就掉下来了,无他,荣烺独自一人躺在寝殿的床上,身边放了一个长枕,像是在怀念有人躺在自己身边的样子。   齐尚书也是泪如雨下,哭道,“怪不得太后娘娘不放心,托梦于我,让我来看望公主。”说着就奔着床前,在一畔的太师椅中坐了下来。   史太傅惊愕之下忘了拭泪,目瞪口呆的望向齐尚书:什么梦?托什么梦?我怎么不知道!   荣烺一听到有人提到她祖母,立刻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她正在长身子的年纪,原生得骨肉匀亭,娇俏美丽,如今脸上的肉都瘦下去,只显着一双杏眼,既黑且大,看人时眼神又虚又直,仿佛灵魂寄在他处。   受到祖母过逝的打击,荣烺开始相信神鬼之说,所以,她才睡在祖母这里,想祖母会来看她。   固而,一听到托梦的话,她立刻就信了。   “祖母给你托梦了吗?”   声音是又干又哑。   “是啊。昨日臣刚睡下,忽觉身似在万寿宫,定睛一看,太后娘娘如生前那般坐在榻上。臣就想,娘娘不是往生了么?   臣刚动此念,太后娘娘就说,今日将你召来,不为别事,我如今凡尘皆了,受诏于天,将往天庭任职,心中唯不放心阿烺。想来想去,你是阿烺的先生,此事就托付于你最为妥当。   然后太后娘娘就告诉我,让我来告诉殿下,切勿太过伤感。她老人家是成仙了,只要殿下敬天爱民,好生积福,将来自可在天庭相见。”   荣烺一想到祖母就要哭,她抽咽着问,“为何祖母不直接托梦于我,反是去跟齐师傅你说?”   史太傅:问的好!   “臣也问过太后。太后道,她的仙体于尘世不能久留,必要马上登天,不然错过时辰,天门关闭,仙体又不能入地府,只能消散了。她也是想见殿下的,只是殿下身为天子之女,身负人间气运,她若近于殿下,于殿下有碍,故不能近。”   “祖母总是事事都考虑我。”荣烺眼泪流了下来。   “谁说不是呢。”齐尚书感概,“天下父母之心,莫过于此。”   “你接着说吧。”   “臣因是凡俗之人,反是可应太后仙灵之召,于梦中一见。”齐尚书道,“臣想,眼下太后仙逝固然难免伤痛,可殿下想想,只要您按太后娘娘说的,敬天爱民,好生积福,以后您也可以去天宫,待到天宫,无极长生。就可与太后娘娘永永远远的在一处了。”   “祖母真是这样说的?”   齐尚书指天为誓,“臣若有半句虚言,就让臣天打雷霹,不得好死。”   史太傅吓一跳,他还以为是齐康随口胡编,难不成竟是真的!   荣烺一向与齐师傅要好,忙说,“不用发这样的毒誓,齐师傅的话,我是信的。”   “那就好。殿下可得打起精神来,别让太后娘娘不放心您。你看,你总这样伤心,太后娘娘还未能登仙呢。”   荣烺哭着点了点头。   “那祖母可有跟你说她在天上任何官职?以后我到天庭如何找她?”   “太后娘娘有功于社稷,说是往天枢宫任仙官去了。待您福德有成,她就会来接您的,哪里还需去找呢。”   有齐尚书的一番劝慰,史太傅也说了不少要保重身体才是最大的孝的话,荣烺当真好了不少。   史太傅回家后与妻子道,“以前我一直觉着公主有些任性妄为,太后娘娘也娇惯公主太过。如今看来,公主不失为真正的孝义之人。”   若是不伤心的没了理智,公主断不会被齐康这种神神鬼鬼托梦的话给糊弄住。   哎,想到公主殿下对太后娘娘的思念,一把年纪的史太傅不禁又湿了眼眶。当初给公主做先生,他是存了一点私心的,没想到教出的学生这样有孝心孝行。   荣晟帝得知齐史二人把闺女劝好了些,特意召见两人,“多亏你们。”   史太傅并不居功,“主要是齐尚书多智,劝住了公主。”   荣晟帝问齐尚书,“太后当真给齐卿托梦了?”   齐尚书做个噤声手势,悄悄告诉陛下,“臣是看公主哀毁太过,随口编的。还请陛下保密,待过了这阵,殿下自己就能明白过来。那时也就无碍了。”   纵一直不大喜欢齐康,此时荣晟帝都不由赞许,“齐卿果然多智。”   史太傅也猜是假,仍是震惊于齐尚书的随口毒誓,“你就不怕应誓?”啥话都敢说。   齐尚书不以为意,“天地若有灵,也当知我是机变之语,必不会怪罪。若天地无灵,又怎会应誓?”   史太傅:你想的还真周到。   不过,不管怎么说,公主能止住些伤心,别真哭坏身子,这都是件好事。   待郑太后下葬时,断龙门轰隆落下,激起无数尘埃。荣烺对父亲说了一句话,“我想让钦天监给我在祖母陵寝处寻一处吉穴,百年以后,我还在祖母的身边,陪着祖母。”   郑皇后、大长公主、长公主、姜颖等听了都不禁落下泪来,连郢王都不禁暗想,哎,真是各人有各人的情分,万寿宫这样的人,也有人这般怀念。   不过,这话传出去,大家都认为,公主殿下有情有义,当真不愧我朝贵女楷模! 第336章 殿下之二   殿下 正文第三三六章   郑太后在腊月薨逝,她的大丧,正好在年下。   她一向体恤百姓,特意交待春节是大节,待正月过后,民间忌七日宴饮便可,不可在大节下束缚百姓。   依郑太后的意思,丧仪也当从简。   不过,她执政多年,虽说毁誉参半,但毕竟与朝有大功。荣晟帝自然不肯在母亲丧仪上从简,忠心于郑太后的臣子也不能让太后娘娘身后事从简。   故而办的颇为隆重。   好在郑太后生前有严旨:凡有孕者,凡年六十往上者,均不可进宫哭灵。   这一条旨意,大家是嘴上心里齐称颂的。   姜颖虽每日往灵前祭奠,但有郑太后生前的话,她就不必每日哭灵。她这胎是皇孙辈的第一人,就是荣晟帝郑皇后徐妃都多有叮嘱,令她一定要好生保养,将哀思寄在心内即可。JS   她也不敢狠伤心,担心伤到孩子。   如郑骁这样的边关大将,听闻太后薨逝,亦奉旨回帝都为太后奔丧。   待丧仪结束,几乎个个神竭,人人力尽。   徐妃亲自将炖了一天的八珍汤端上来,劝荣晟帝,“陛下喝一口吧,您这憔悴的都不成样子了。”   徐妃属于神竭力尽之外的那些,这也不能怪她,郑太后生前就没给她几个好脸,好不好总是训斥。如今郑太后一去,徐妃只觉浑身轻松,她一颗心都在丈夫儿女身上,尤其是闺女。   荣晟帝喝着香浓羹汤,听徐妃说,“我实在是受不住了,今儿我去瞧阿烺,瘦的只剩把骨头了,我这心里真是刀割一般。”   徐妃揉着胸口,难受的不行。   她是有些偏心儿子,觉着闺女不大贴心,可闺女是她亲闺女,见闺女哀毁至此,心里常骂闺女傻,随便哭哭就行了呗,哪儿有这么实诚把自己身子都哭坏的。   “太医院已是在给阿烺调理了。”想到闺女,荣晟帝亦是一声长叹。   他与母亲一向不大亲近,看到闺女承欢母亲膝下,有时看女儿天真无邪忍俊不禁,有时又担心女儿受母亲言传身教,也不见得是幸事。   “皇后娘娘自是好意,可皇后娘娘每天有无数宫务要管,又有阿烺要照看,我每天都闲着,哪儿就好全都将重肩托给皇后呢?”徐妃央着荣晟帝,“那孩子刚满月就抱离我身边,我每天想孩子想的肝儿疼。以前是为了给太后娘娘尽孝,现在总该让我亲手照顾我的孩子了吧。”   徐妃简直一刻都等不得,“陛下,我要把阿烺接我宫里来。”   荣晟帝喝两口汤羹放下,“阿烺正在病中,怎能这时移动。”   “我就要看嘛。那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陛下哪儿知道我的心,我心里难受的紧,每天发酸发胀,一想到闺女我就想哭。”说着,徐妃真就滚下泪来。   “行了行了,等阿烺病好再说。”   “那等阿烺大安,就让她到我宫里来!”   “行。”荣晟帝无奈点头。   徐妃立刻欢喜起来,吩咐宫人,“每天都用芙蓉香把偏殿熏一遭,待公主过来居住,保管香香的。”   荣晟帝道,“阿烺自幼跟母后在一起,她并不喜熏香,放着鲜花鲜果也就是了。”   “行。那就换鲜花鲜果。”徐妃向荣晟帝保证,“陛下只管放心,待阿烺接过来,我一定将她养的白白胖胖!陛下怎么不喝了?再喝一碗!”   “我可喝不下了。”   “强食不美。晚膳臣妾让小厨房做了百蕈汤,即清淡又开胃。”   凤仪宫尚不知麟趾宫打算,郑皇后摸摸荣烺额头,觉着热度退了些。看荣烺睡得熟,郑皇后悄声离开,到自己殿中方与林司仪道,“阿烺很久没好好睡上一觉了。让她歇一歇吧,待她醒了再喝药。”   林司仪躬身应下,“殿下那边有奴婢,娘娘只管放心。娘娘也好生歇一歇吧,奴婢看娘娘也清减了。”   郑皇后叹口气。   她是嫡母,丧仪结束后,荣烺精神不太好,连日伤痛劳累,就有些不适。   万寿宫太大,何况触景伤情,不能再让荣烺一人独居。与荣烺商议后,禀过荣晟帝,郑皇后便将人移到凤仪宫照顾。   这几日徐家人孙家人频频进宫往麟趾宫请安,恐怕已没歇一歇的时间了。   荣烺病中,除了徐妃这一天三来的,后宫妃嫔也多有探望。荣烺自己人缘儿好,朝廷诰命也多有过来请安问侯。   还有颜姑娘几个,太后病重时她们就先回家去了。   如今公主病了,一时也用不到伴读。她们商量着分了组,两人一组,轮流进宫看望公主,要是公主醒着,就陪公主说说话,要是公主在熟睡,她们也不打扰公主。   其他诰命家的姑娘们听说了,也强烈要求加入。   如刚回帝都的户部钟尚书家的阿钟,她随父亲外放好几年,一直与公主有信件来往,如今公主生病,怎能不去陪伴探望呢。   鉴于大家都是朋友,颜姑娘与罗湘相议后,便大家重新分组,进宫探望。   郑衡也随母亲来过一次,如今荣烺搬进后宫,郑衡再想相见就很不易了。他是成年男子,后宫皆荣晟帝后妃,他即便来了,也不能多留。   偏他来的很不巧,来时荣烺正在昏睡。   郑衡看荣烺瘦瘦小小的躺在床间,几乎难以与小时候那个脸颊圆润的孩童与以前那个明亮开朗的公主联系想来。   可现在的公主,却比任何时候都令人敬重怜爱。   郑衡有些伤感,他在禁卫任职,姑祖母大丧期间,又赶上春节前后,禁卫连休沐都省了,连日巡视帝都内外安防,他连到灵前上一柱香都未能如愿。   哎,他与姑祖母也没有公主这样深厚的感情。   不论何时,他都敬佩这样的感情。   尤其这样的感情竟发生在皇室。   郑衡望着荣烺那张有些潮红的小小面孔,感觉到心脏深处一种让自己都微微战栗的悸动。   请快些好起来吧,殿下。   郑衡由衷这般祈愿。   荣烺到底年少,有朋友陪着,也有亲人照顾,虽然想到祖母依旧很伤心难过,她还是渐渐好了起来。   在墙角迎春花绽放的时候,荣烺就在跟郑皇后商量重新读书的事了。   荣烺想在自己以前的院子读书,郑皇后说,“怕是不能了。陛下下旨修缮万寿宫,打算改为佛堂。”   荣烺愣了一下,“万寿宫挺好的,还要修缮么?”   “陛下的意思,是想整修这后改做佛堂祭奠你皇祖母。”   荣烺“哦”了一声,有些失落,问,“那以前皇祖母屋里的东西还在么?”   “除了赏赐诸人的,我都让人收起来了。”郑皇后道,“太后生前有吩咐,她留下的东西,你一半,阿绵一半。”   荣烺有此无甚兴致,“文昌阁也要修缮么?”   “倒没这旨意。不过文昌阁就在万寿宫边儿上,万寿宫里工匠出入往来,又搭梯子又搭架子的,想来喧闹的很,你在那儿念书也不清静。不如在凤仪宫东边儿的含章殿,那里也宽敞,临着御园,风景亦佳。”   “我有些担心齐师傅史师傅他们,还有几位男师傅,他们进内宫授课,会不会觉着不方便?”   “这你放心,我都想好了。按你的课程令内侍到内仪门接他们进来就是,待到含章殿,外有内侍官、内有女官,教完课程就送他们出宫,又有什么妨碍呢?”   荣烺想想,“那就这样吧。”   郑皇后笑着摸摸她的头,“后宫规矩繁琐了些,再忍耐两年吧。公主十五岁就能出宫建府了,介时愿意住宫里就住宫里,愿意住府里就住府里。”   “原来这样啊。我还以为得大婚才能出宫呢。”   “那是以前的宫规,早就改新的了。”   荣烺又商量起阿颜几人的住处来,郑皇后握着荣烺的手,“我自然愿意你们都住我这里,不过陛下的意思,待你好了,是想让徐妃照顾你的。我已与徐妃说了,徐妃那里也备好了屋子,还特意请钦天监卜了个搬迁的吉日。”   荣烺也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欢喜来,也没说别的,只是答应下来。   自从身子大安,她就有些提不起精神。   不过,荣烺知道嫡母照顾她的辛劳,搬去麟趾宫的那日,郑重向嫡母行过大礼,谢过嫡母的照顾。   郑皇后拉着她的手,“这有什么,要不是徐妃实在想让你过去,我还愿意一直照顾你哪。麟趾宫离凤仪宫也不远,你闲了就过来玩儿,别总闷在屋里。”   荣烺点点头。   郑皇后就没亲自过去,让严宫令代她送荣烺。   相较于凤仪宫的不舍,麟趾宫完全是欢天喜地的模样,荣烺住的偏殿一早就收拾出来了。为此,徐妃特意请了林司仪帮着布置,以求处处合闺女心意。   荣烺看母亲这样高兴,就看到母亲身后跟着的满头银发一身喜气的徐老夫人,徐妃拉着闺女的手,“知道你今儿过来,你外祖母特意一大早就进宫来贺你了。来,快见过你外祖母。昨儿说起你来,你外祖母都哭了,好几年没见了,都不知你长什么模样了。”   荣烺看徐老夫人一眼,一摆手,“外祖母上了年纪,不必见礼了。”   徐老夫人微微欠身,“那老身就谢殿下了。”   “这孩子。”徐妃嗔怪的笑着,拉荣烺坐下,抚弄着她的脸颊,“都瘦了。饿不饿?渴不渴?李嬷嬷,小厨房的点心做好没?”   “好了好了。”说话间,一个半老嬷嬷端着托盘上来,上面放着四样精巧异常的芳香四溢的新鲜点心。这半老嬷嬷灵巧的将点心放到荣烺跟前,激动的眼泛泪光,“好几年不见,殿下都长这么大了。”   荣烺看这老嬷嬷,不由一笑,“原来是李嬷嬷,你什么时候回宫的?”   李嬷嬷笑答,“得娘娘宽宥,老奴是上个月回来的。”   荣烺问她,“你那随意拉扯人的毛病改了没?”   李嬷嬷面儿上笑意一僵,连忙说,“改了改了,奴婢再不敢了。”   荣烺笑哼一声,手指一抬,李嬷嬷连忙退下,不敢再来荣烺跟前现眼。S   这李嬷嬷倒不是生人,原是徐妃的奶嬷嬷,当年对荣烺拉拉扯扯,把荣烺弄的大哭,郑太后一气之下把她撵出宫去了。   荣烺拈了粒榛子酥,这可真是,她祖母刚一去,这些个平时不得进宫的,被撵出去的,就都争先恐后满头珠翠的跑回来了。   若是以往,荣烺并不在意李嬷嬷这等人,她对徐老夫人也没什么恶感,今日一见,真是怎么看怎么刺眼。   尤其那一身毫不遮掩的喜气,荣烺随手将榛子酥掷回盘内,起身道,“有点累,我去休息了。”   于是,在郑太后离逝后,荣烺的坏脾气全方位爆发了。 第337章 殿下之三   殿下 正文第三三七章   其实对于徐妃从凤仪宫接走公主之事,旁人或者只是心里琢磨一二,郑家是实打实不满的。   因为公主一直是太后抚养,凤仪宫身为嫡母,抚养公主是占有礼法大义的。   哪怕陛下就公主这一位皇女,但被嫡母抚养,与被妃妾抚养,那能一样么?   当然,郑家也有私心。   太后娘娘离逝前也没把尚主的事儿定下来,如今公主叫徐妃接走,万一被徐妃那些花言巧语拐带跑了可如何是好?   反正就挺担心。   郑衡倒是说,“这样也不错。   郑夫人硬给这话气笑,“不错在哪儿?以往我还能在给娘娘请安时看望公主,如今公主去了麟趾宫,这还怎么去呢。”   “一直听母亲说,公主大安后就有些没精神。姑妈那里事事周全,所以我说换个环境也好。”   郑夫人秀眉一挑,“这是什么狗屁话?周全难道不好?”   “周全有周全的好,只是人如果总没精神就会衰弱。偶尔衰弱无妨,时间太久可不是好事。”   郑国公道,“麟趾宫也不见得就不周全。”   “公主是姑祖母一手养大,徐妃总觉着她是公主生母就如何了不得。姑祖母在世时,她就不得姑祖母喜欢,难得就能与公主相处融洽?”郑衡摇头,“就凭她那一肚子的私心,她也得不到公主的心。公主是至真至纯,性情中人。她一定要将公主迁到麟趾宫,要我说,于她真不一定是好事。”   其实不论麟趾宫还是陛下,都无法得到公主。因为他们不是公主那样的人。   当然,他们或许也没有如何看重这个女儿的打算。   郑夫人心焦的只有一事,“我只担心太后娘娘生并没有定下驸马人选。咱家有这样的私心,徐家未尝没有啊。”   郑国公所担扰的也正是此事。S   郑衡道,“如果是这事,父亲母亲只管放心。姑祖母生前将生后事安排的那样妥当,既然对此无所安排,就说明公主不需要她来指婚。”   郑夫人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母亲为何将公主视为可任人争抢之物呢?我倒认为,或者公主才干更在我们想像之上。”郑衡道,“驸马人选只会出自公主自己的意志。母亲不要太小看公主,谁家势力大谁家与皇室亲近谁就能得到公主,母亲将公主视为什么人了?   我们可以追随公主,可以为公主提供保护,但最好不要试图将家族意志置于公主之上。如果有人试图这样做,会得到意想不到的下场。”   郑衡不会神机妙算到麟趾宫的尴尬,但即便老练如严宫令,也没想到公主一到麟趾宫就把徐妃最亲近的人给发作了。   她小心翼翼的服侍荣烺到偏殿休息,不着痕迹的用眼神检视过殿中摆设,又奉了回茶,荣烺接了茶说,“我这里很好,严宫令你就这样回禀母后吧,不要让她挂心。”   “是。”严宫令道,“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荣烺微微颌首,严宫令恭敬退下。   严宫令与郑皇后都不是幸灾乐祸那样的人,听过严宫令的回禀,郑皇后道,“那个李嬷嬷我倒是知道,以前得罪过阿烺。徐老夫人是哪里招阿烺的嫌了?”   “奴婢也没瞧出来。要说徐老夫人见到公主还挺高兴的,笑的跟朵似的。”说到此处,主仆二人齐齐悟了。   郑皇后叹口气,“阿烺是个重情义的孩子。”   严宫令颇是认同。   傍晚,徐妃同荣晟帝抱怨,“也不知哪儿不对了,她外祖母一大早的递牌子进宫,巴巴的等着来看她,还给她带了许多礼物。结果,话没说一句,她就拉着脸说累,回屋休息去了。老太太满腔欢喜热情给浇个透心凉,强忍着没掉下泪来。”   荣烺过来时正听到这话,“我累了还不能回屋休息了?她是进宫来做客,客随主便没听说过?别人对我笑,我就要对别人笑?徐老夫人虽是我外祖母,也是诰命臣妇,我不是已经免了她的朝拜之礼么?还要怎么着?还得笑脸相迎、虚与委蛇?真是好笑,这是哪国的道理?”   荣烺给父亲见过礼,对母亲道,“以前我累了,在屋里躺着,许多人还见不到我呢。”   “这,这是以前么?再说,来见你的可是你外祖母。”   “这不是以前,我也依旧是公主。”荣烺道,“我跟母亲不一样,母亲你姓徐,我可姓荣。我们荣家,堂堂皇室,就是这样。父皇难道认为不是?”   荣晟帝连连摆手,笑道,“你俩拌嘴,别拉我助阵啊。”   荣烺翻个白眼,轻哼一声,“我做公主,只要不违做公主的礼仪,谁都别挑我的不是。皇家亲戚多了,七大姑八大姨论起来有的是,她们对我笑脸相迎倒罢了,我可不需要。   何况,亲姐姐刚过逝,她就一幅欢天喜地手舞足蹈的模样。就算祖母生前不喜她,到底有个姐妹名分,不知她是只在宫里这样,还是宫外也这样呢?”   荣烺冷冷的看向徐妃,徐妃连忙道,“哪有的事?再没有的!你外祖母也伤心的不成,前些天还小病了一场。”   “她有没有的,她高兴我也管不着,但最好别到我跟前来刺眼,我可没什么好脸色。”   “你这孩子,一惯多心……”   荣烺心情不好,她威严又大,她这一搬过来,平时爱说笑的小宫人都变得谨小慎微起来。就是徐妃,也不敢放肆说笑,生怕担个太后娘娘过逝未久便面无哀容的名声。   可徐妃原本就不难受,又是个爱说笑的性情,这给荣烺闹的,直憋的不行。   待颜姑娘几人进宫,荣烺继续读书,总算解了徐妃憋闷,能趁荣烺到含章殿读书的时候快活的说笑片刻。   每想及此,徐妃就在心里念佛,“真是我辈子的冤家。”   李嬷嬷知徐妃苦恼,在旁劝她,“这也不怪娘娘,公主毕竟自小就离了您,待多过几年也就好了。”   “一点儿不贴心。”徐妃抱怨。   “儿大不由娘,不都这样么。”   “说来,阿颖生产也就这几天了,你送些点心去,看有没有生的迹象。”   “是。”   李嬷嬷去送点心,颜姑娘告诉荣烺近来朝中之事。   “陛下召秦太师还朝。”   “秦太师是谁?没听过这人。”   “我一说殿下就知道了。咱们上回去开封,那位鹰城知府。他原来是陛下的启蒙先生之一,先时因故遭贬,陛下召他还朝。”   史姑娘将自己的文具摆放整齐,顺嘴道,“秦太师与我祖父也是旧交,听说他还是阿颜你父亲的恩师。”   “正是。听父亲说他少时跟着秦太师读过书,那时秦太师还未入仕。”   荣烺问,“太师太傅都是虚衔,只加封太师难道没有实职?”   史姑娘忙说,“我祖父的太傅是个虚衔,加封以示恩宠,秦太师的太师可是实职,如今他位在内阁之上。”   颜姑娘道,“我父亲原是想请他老人家做首辅的,秦太师万万不允,陛下便为他加封太师,御前行走。”   令秦太师在内阁之上,朝中已经是内阁主政多年,令太师在内阁之上,这就是贬了内阁的地位。   内阁难道有何过失?   无过而遭贬,这又是何道理呢?   那个秦太师,能坐视父皇做出这种安排,又有英明到哪儿去?   “这又不是鲍叔牙让齐国相位于管仲,颜相以前干的挺好,秦太师则多年外任,乍回帝都不见得事事都熟,何况秦太师虽也是能臣,可我看他不像有管仲那样才干的人。”荣烺点评,“颜相成天瞎让什么。”   “我父亲说秦太师才干远胜于他,首辅原就该是有才者居之。”   “我怎么没看出来秦太师才干远胜颜相啊。他能跟得上颜相十之一二就是好的。”   大家齐齐看向荣烺,原来殿下对颜相评价如此之高!颜姑娘都不好意思了,连声道,“殿下赏识家父才干是家父荣幸,这也太夸大了。秦太师是真的很厉害。”   “殿下什么时候同颜相这样好了。”齐尚书迈步进来,身后跟着一位帮忙抱书的内侍。打量新的教书房间,房间布置颇为雅致。   “齐师傅,你来了。快坐。”见到齐师傅,荣烺心情很不错,颜姑娘几人也高兴的同齐师傅打招呼。   齐尚书先给公主行过礼,见荣烺神色都恢复了一些,心中也很高兴。   荣烺问,“齐师傅,内阁没什么事吧?”   “内阁能有什么事?”齐尚书坐下,宫人奉来香茶,他慢悠悠的呷一口,“要说有事,就是阿颜说的颜相想让首辅没让出去这件事了。”   如今父皇诸事自有主张,也从来不问她,荣烺既不笨也不傻,不会自讨没趣的在父亲面前打听朝政。   随父亲的便好了,她又不是皇帝,朝政与她无关,正可落得轻松。   荣烺很久没上课了,齐尚书翻开书卷,继续按部就班的讲习。   只是谁也没料到,齐师傅竟然转身就办了件让人大无语的事,他光天化日在内阁于诸位阁臣面前恭喜颜相,“公主殿下说颜相你比秦太师强十倍不止。”   大家齐齐看向颜相,就跟公主去了一趟开封城,难道就结下了这样深厚的交情?!   历经过多少大风大浪的颜相此时也禁不住掌心发痒,不动声色的说一句,“这可太过奖了。”   齐尚书搔搔下巴,“应该没有十倍。公主是这样说的,”模仿着公主的语气,“他跟能得上颜相十之一二就是好的。”颌首,肯定,“对,就是这样说的。”   颜相目不转睛的盯着齐尚书,齐尚书毫不在意,哈哈大笑。   颜相心下长叹:齐康,你这个贱人! 第338章 殿下之四   殿下 正文第三三八章   齐尚书放了个小小贱招,颜相没理他,却无碍内阁数人对公主之言暗暗认同。   他们以往不见得就对颜相如何推崇,但颜相为首辅,与诸人相处融洽。就是二次入阁的户部尚书钟时也对颜相挑不出错处,当初他受官学贪贿案牵连,是颜相建议外迁为直隶总督。   直隶总督是实权中的实权,离帝都也近。   这不,没几年,他就又被升回来了,还是户部尚书这样的内阁要职。   再者,钟时上遭被贬,固然有得罪公主的缘故。可公主这几年一直与他家闺女有书信礼物往来,钟时十分不傻,时常令妻女在冀地女眷中略显摆一二,以压制他是因得罪万寿宫被贬的流言。   不管怎么说,他是个君子,既然利用了公主的名头,心中总觉着欠了公主一些。   何况陛下召秦太师还朝,位在内阁之上,估计内阁除了方御史,都心有微辞。   尤其史太傅,陛下少时的先生又非秦太师一人,史太傅当年也做过陛下的先生呢。结果,一样的帝师,人家太师就是实封,他这太傅就是虚衔。   以前还觉着太傅是荣誉,现在跟实权太师一比,高下立判。   史太傅私下没少跟妻子抱怨。   就是现下女弟子公主殿下说的这话,史太傅也是认同的!   颜相虽是官场晚辈,可论才干心胸,就是不比秦太师差!   颜相让首辅之位为的什么?   还不是为了内阁!   宁可将首辅让与秦太师,也不愿陛下令一人居内阁之上。颜相这是用自己的位子维护内阁的地位,就凭这一点,颜相就担得起首辅之位!   起码,史太傅是这样认为的!   史太傅就替颜相解了围,问齐尚书,“公主身子好些了么?”   “没什么大碍了。”齐尚书坐下吃茶,“上课挺好。哎,太后娘娘离逝,公主又是情深意重的人。就是我等为臣子的也缓了好些日子,何况公主呢。慢慢来吧。”   史太傅微微颌首,“是啊。公主就是这样的至孝之人。”   方御史也赞同史太傅此语,认可公主的孝心。刑部李尚书搁下毛笔,换一封新折子拟批,“若旁的事,容易劝解。至亲之痛,也只能靠殿下自己撑过去了。”   吏部徐尚书道,“眼下城中尽是准备春闱的士子,颇是热闹,何不请公主出宫消谴,看一看宫外繁华,兴许能开怀一二。”   兵部黎尚书敲了敲发僵的肩膀,“现在万寿宫在修缮,听闻公主搬进后宫去了,想来出宫不若以往便宜吧。”   钟时见大家都在说,也凑趣一句,“宫外有大长公主、长公主两家,都是公主至亲,去亲戚家走一走,即便皇家也无妨的。”   于是大家七嘴八舌的说起如何令公主开怀的话,颜相端起茶水呷一口,这可真是,有私无私的,公主殿下,您现在可忒有人缘儿了。   颜相白日当差,傍晚落衙,刚出内阁就有秦太师在院中老槐树下等他了。颜相一见秦太师就揉额角,秦太师哈哈大笑,上前拉过颜相,“我府里备了好酒。请你吃酒的!”   颜相先说,“先说好,出阁不论公务。”   “不论公务谁请你吃酒。休得啰嗦,快走!”不由分说将颜相拉走了。   颜相感叹,“这不是请吃酒,分明是绑票。”   秦太师又是一阵笑。   待到秦府,秦夫人张罗着置下酒菜,“老头子早上出门时就交待了,让我备几个小菜,说长渟你过来吃饭。”   “师母不用忙,先生是打着请我吃酒的名义来让我过来办公的。还是不发俸银,只管酒饭的白工。”   秦太师笑,“你这也是一朝首辅说的话。”   “首辅也是人哪,先生。”   秦夫人一笑下去张罗酒菜。   侍女端来茶水,秦太师不耐烦吃,问,“内阁还好吧?”   “具体点,先生是问哪个方面,我也好答。您问的这么大,我知道你在问什么?”   “少给我装傻。陛下破格擢拔,令我在内阁之上,内阁诸公难道没意见?”   “内阁倒还好,心里有什么,面儿上也憋着。不过公主真当该给您送块大匾,有您一对比,大家都觉着公主是个好人了。”   秦太师又是一阵笑。   颜相也无奈笑了。   酒菜置下,秦夫人过来请他二人,“你们去暖房那边儿吃,有花有草也暖和,我都备好了,酒也烫好了。”   秦太师抬脚就走,颜相优雅谢过,“有劳师娘。”   秦夫人笑容慈和,“长渟总是这样多礼。”   “体贴有礼是男子的美德。”   秦太师都要翻白眼了,“一家人,你总这么啰嗦个甚。”   “主要是为了叫你着急。”   秦夫人掩笑,“你们快去吧。”   秦夫人爱花草,在哪儿都能拾掇的很好,如今梅花点缀在书架间,馨香雅致,这里平日也做先生书房。   颜相请先生先坐,自己方坐了,给先生斟酒,师徒吃一盏,秦太师道,“老夫已是发须花白的年纪,即便他们有些怨言,也顾不得了。”   “这些不过小事。内阁也不是天生就有的,一切官制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天下安稳。我原是想请陛下将先生置于宰相之位,陛下直接说了太师之位。太后娘娘新丧,陛下想施展拳脚,我就没有扫兴。”   秦太师笑,“宰执天下,你真敢想?”   “这有什么不敢想的。先生顾忌于我,不肯坐首辅。其实这倒也好,内阁陈规陋俗颇多,其中一条就是按进阁顺序论资排辈,先生若入阁,必还要弹压他们。如今为太师,省了这一节。”   “我听说齐康特意来离间你我。”   “他是太后娘娘的人。这不足为奇。”   “调他外任如何?”   “春闱前调离礼部尚书?”颜相夹两根小炒,“若是旁人无妨,齐康能做出什么事,那是能突破人想像力的。此次陛下亲为主考官,这一届就是圣安元年的天子门生,若有失误,就是我等令陛下颜面无光。”   秦太师想到当年齐康逼杀生父、驱逐发妻之事,也是心生忌惮,的确,这没人伦的东西那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   “这样声名狼藉的人,久居礼部尚书位,真是对天下读书人的侮辱。”   “齐康不过文臣,纵惹出乱子,无非就是朝廷失些颜相。眼下投鼠忌器罢了。”   “我还以为你们交情不错?”   “他的才干是任何人都不能否认的。”颜相一向公允,“方御史掌御史台多年,也没能撼他分毫。他凭借的,可不仅是太后的宠信。”   秦太师也不禁感叹,“我只叹他这样有才却不肯修德。”   “能为朝廷所用就是了。先生要德才兼备,未免求全。”颜相夹两根小炒,“您为何不想收他为己用呢?他现在刚失旧主,未尝不想寻新主。”   “我未尝不爱才,只是他所认的新主可不是你我。”满室烛光驱退夜色,秦太师眼中流露出一丝寒意,“他在女主手下当差当惯的,怕是想我朝再出一位女主呢!”   颜相停箸思量,“这几年我冷眼旁观,公主与陛下父女情深,不似做假。先生也在开封见过公主,您觉着呢?”   秦太师也停了杯盏,蹙眉道,“这正是令我疑惑之事。郑氏擅权,公主却大出我所料。我竟在公主身上看不出半点私心。”   师生俩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如果公主一样是擅权之人,自当打击。   但公主没这个意思,就是去开封那次,也不是公主要去,而是内阁推荐的人选郢王临阵逃脱,不得不请公主顶上。J   公主办的相当不错,而且在开封从未居功,言必称是她父皇、皇祖母的功劳。   即便如秦太师这种一向忌惮女主掌政的,也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形下攻击皇女。这没有理由,更没有立场,亦会失去人心。   “此事以后再说。我有件事与你商量。”   “先生只管吩咐。”   “我想调凌西回朝任职。”   凌西现任邺城知府,当初去开封路上见过。凌西在官场是颜相后辈,不过,以往就与恩师交好。   “任何职呢?”   “国子监祭酒如何?”   “欧阳祭酒要如何安排,先生可有打算?”   “我想让欧阳去礼部,可祭酒只是从四品,任侍郎就勉强了。”   “他纵是去了礼部也斗不过齐康的,让他去翰林院如何?吴学士任期将满,让欧阳做正四品侍读学士。待吴学士任满,踢去外任,空出掌院之位由先生安排。”   此言甚合秦太师之意,他拊掌大笑,“看来长渟你对吴学士早有不满。”   “简直是个废物。”   秦太师又是一阵笑,“他学问还是不错的。”   “让他去外地做学问吧。”   秦太师思量再三,“我想让夏年兄回朝任掌院学士。”   “夏大人论资质论人望,绰绰有余。”夏年是先生那一辈的老臣了,早在多年前就任过礼部尚书。颜相道,“我记得夏大人年纪比先生还要略长些,这些年他一直在东南为官,东南教化,多赖夏大人之功。”   “这有什么难为的,到哪儿都是为朝效力。”秦太师轻哼,“我也只恨郑氏因私贬谪,不然凭夏兄之才,当有更大建树。”   “我记得夏大人长子骊贤弟也是才华横溢之人,他如今外任知府,不若一并召还朝。”   秦太师没想过此事,端酒抿一口,“任何职呢?”   颜相为恩师续酒,“帝都府尹如何?”   秦太师心下大畅,举杯,“我们当满饮此杯。”   颜相含笑陪饮。   颜相问,“郑镇北要如何安排?”   秦太师正色,“你不提我也要与你商议。郑氏树大根深,何况多年驻守辽北有功。只是郑家权高位重太过,不能再任由郑家掌权了。既郑镇北还朝,我想请奏陛下设太尉一职,由郑镇北担任。”   颜相斟酌,“那辽北怎么办?交给副将么?”   “副将杨晖在辽北多年,这些年也是战功赫赫,让他代领大将军一职。若能守住镇北关,以后再升任大将军。”   “杨晖。”颜相轻声呢喃,此人的履历迅速在颜相脑中过了一遍。杨晖是武举出身,一直在辽北当差,积功至三品副将之位。出身背景都无甚出奇之处,但如今恩师特意点了杨晖,颜相问,“恩师有几分把握?”   “要说把握,起码让杨晖试一试吧。镇北关有精兵十万,总不至于郑镇北不在就脆弱到不堪一击。试一试还是无妨的。”S   颜相捏着酒盏,“请恕我此事不能与恩师联名。”   秦太师眉尖极快的一蹙,“为什么?”   “三年无改于父之道,方为孝矣。陛下太急切了。”颜相道,“不要动郑镇北,这是郑家的根基,一旦动他,会让郑家警惕至极。为何不先削郑家外围子弟,由外而内,慢慢围剿,徐而图之呢?”   “由外而内,郑家就不会警惕么?”   “会。但郑家明白,如今已不是太后当朝,拿走几个家族子弟,让出些位子,这不算什么。”月光渐渐渗入室内,与烛光一同辉映着颜相鲜少严峻的面容,“何况,辽北不是郑家的,辽北是朝廷的。我并非惋惜郑镇北,郑家如今阖家皆在帝都,派一千人马过去,立刻族灭。先生设立太尉的主意也是好的,可现在太急了。为何不能先完成官员配置,将朝廷打造成铁板一块,再调离郑镇北呢。”   颜相放下酒盏,“这不似先生做出的谋略。”   “真是瞒不过你。”秦太师也有些无奈,“是陛下。陛下不愿再看郑家继续掌兵权。”   颜相立刻明白秦太师的难处,秦太师既被置于内阁之上,但内阁除了自己,并不心服秦太师。秦太师必需得到陛下的支持,才能坐稳太师之位。   显然,夺郑家兵权之事,或者是秦太师没有说服陛下。   或者,此事没有说服的余地。   “长渟,你我师生联手,即便是郑家,也完全收拾得住。”秦太师眼中透出殷切希冀。   “我只希望是我判断有失。”颜相道,“让陛下直接下旨吧。如果召内阁商议,我不会同意此事。”   秦太师苦笑,“真是打击为师士气。”   颜相为先生斟酒,“先生不就这样么,不撞南墙不回头。”   “你不支持,也不阻拦么?”   “这是陛下的天下,陛下要指点江山,在情理之中。”   “既如此,不要当朝反对,如何?”   颜相举杯,“先生记得跟方御史打声招呼,别让他把陛下圣旨封驳回去。”御史台有封驳圣旨之权。   竟然连这个都为他考虑周到的,秦太师实在舍不得这个得意弟子,“真不再考虑一下?”   明亮的烛光倒映着颜相的清明眼眸,颜相举杯相碰,两只精致小盏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吃酒吧,先生。”   待吃过酒,颜相还令人往酒窖搬了六七坛放车上拉回家去,说是抵他今晚薪俸,直令秦太师哭笑不得。 第339章 殿下之五   殿下 正文第三三九章   颜相回府颇晚,颜夫人闻着他身上酒气,看他有些意兴阑珊,帮他去了外面大氅,“朝中的事不顺遂么?”   “应该要辞官了吧。”   颜夫人没料到已严峻至此,微露惊容。   “我先去沐浴了。”   这是颜相的习惯,不论多晚,他每天都有沐浴的习惯。   “去吧,我已经都准备好了。”颜夫人恢复平和,望向丈夫,“不论你做什么决定。”   颜相轻轻在妻子肩头捏了一记,便去了浴房。   浴房中已备好略烫些的水,颜相阖目浸在水中,水汽缭乱中看不清他的神色。陛下是不会绕开内阁下这道旨意的,那也太懦弱了。   那么,陛下嘱意的首辅人选是谁呢?   应是史太傅吧。   第二天的御前会议并未出乎颜相意料,秦太师给他个无奈的眼色,荣晟帝已经开口提及设太尉之事。   内阁诸人都有些懵。   尤其兵部黎尚书,黎尚书问,“太尉是掌兵权的旧官职了。陛下要设太尉,那臣以后的差使是向太尉回禀,还是向首辅大人回禀呢?”   荣晟帝道,“太尉是太尉,兵部是兵部,你该怎么着还怎么着。”   “是,臣明白了。”因为此乃军国大政,黎尚书不得不多问一句,“陛下属意何人当职呢?”   荣晟帝扬起一抹笑意,“郑镇北于国有功,他是沙场宿将,熟谙兵略,朕想由他来做太尉之职。诸卿看如何?”   大家依旧很懵,秦太师是陛下的先生任太师,如今又提出太尉之事,诸人都以为会是一位皇帝陛下青睐的老臣掌兵权,不料陛下提的人选是郑镇北。   史太傅立刻问,“郑镇北任太尉,那镇北大将军一职由谁接掌?”   “镇北的副将杨晖,素有军功,如今也是他暂代大将军之位,先由他暂掌,看一看他单独掌兵的实力如何。”   史太傅掌工部,于各地将领就不大熟悉,他说,“倒是听过这名字几次,臣实在不了解此人,就不多言了。”   徐尚书身为吏部尚书,向史太傅解惑,“杨将军乃武进士出身,累功至三品武将,今年四十岁,正当壮年。臣听闻他的女儿定给了郑大将军的长子,他二人还是姻亲哪。”   “正是如此。”荣晟帝笑,“所以朕想杨卿也不是外人,让他暂且试一试。若不成,再让镇北回去就是了。”   刑部李尚书也曾任一地督抚掌一地军政,但于边疆军略,委实说不上精通,遂未发言。   方御史看向颜相,首辅一直没说话。   荣晟帝先问,“方卿,你意下如何?”   方御史一向简洁实诚,“臣无掌兵经历,不懂军略,不敢擅论军政。”   荣晟帝笑,“随便说说嘛。”   对于不了解的事,方御史有一种字斟名酌的谨慎,“边将是宿卫边关和平的,只要是能守住边关,不论姓郑还是姓杨,都可以。不过我朝东南西北四边守将,东南沿海多属水军暂且不提,西南主以当地守军防范夷族。最精悍的边军便是嘉平关与镇北关两支边军,陛下为何提携郑镇北,他年轻力壮,正当为国戍边。要说品阶,如今在朝的姜驸马论爵位论功绩,都要胜于郑镇北。陛下若设太尉一职,臣举荐姜驸马。”   刑部李尚书眼前一亮,“对呀,姜驸马倒是比郑镇北更合适的人选。”   荣晟帝早有准备,“朕想过了,也亲自相请,姑丈年纪大了,婉拒了朕。”   方御史刚硬的很,“为朝廷效力,只要有一口气,就不该推却。”   荣晟帝摇手而笑,“朕总要看嘉平姑妈的面子。”   方御史也就无话了。   李尚书对君上扬起一抹忠心无二的笑意,“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了。”   最后,荣晟帝方看向一语未发的颜相,“颜相,你以为呢?”   “臣以为太尉之事要从长计议,眼下杨晖尚无掌镇北关之力。”颜相言简意赅,“有没有太尉,兵权依旧在朝廷,在陛下手里。陛下,臣看过杨晖每一场战事,凡有大战他都是做为辅将杀敌。他能独掌大军吗?他能守住镇北关吗?我们明明的现成的最好人选,为何要退而求其次呢?”   “不给他掌大军的机会,他永远不能独掌大军?不给他守关的机会,就不会知道他有没有守关的能力。将领是一步步历练出来的,朝廷应该给将领机会,没有机会,就不会有名将。”荣晟帝道,“就是镇北这些年,也未尝没有败绩。”   “郑镇北当然有败绩,但他败是小败,胜是大胜,这些年,他没有让渤海国犯边一步,牢牢将这些人挡在镇北关外!”颜相的语气如同他的态度一样温和坚定,没有丝毫退缩,“我朝与渤海国已承平十年之久,没有大的战事,但这几年渤海国一直有人伪装成边关悍匪骚扰边境。陛下,此事断不可小觑。   这说明渤海国不惧挑衅我朝,说明他们对自己的战力有信心,但战事不能轻易开启,因为要等待良机,因为我朝在镇北关的十万精兵并非摆设!   若此时我朝更替领兵大将,这就是现成给对方递上机会。   陛下,没人会放过这种时机的。   一旦换将,必有大战。”   荣晟帝平生最厌烦的无非一个“郑”字,他忍耐多年,如今好容易不必忍了,人就是这样,一旦轻松,就露出轻佻来。他轻轻哼出一个气音,“那依颜相说,不论如何也不能换掉郑镇北了?”   “可以换,但不是现在,也不是杨晖此人。因为臣在他身上看不到胜算。臣身为首辅,反对陛下调离郑镇北之策。”   颜相于内阁多年,他性情温和,鲜有这样激烈的表态。除了齐尚书,内阁诸人都看傻了。荣晟帝更是气的说不出话,正当此时,齐尚书打断颜相的话,“颜相,你虽为首辅,也是陛下之臣。你当然可以反对陛下的提议,陛下也欣赏你的直言敢谏,但这是陛下的朝廷,陛下的内阁,调鼎天下之人,是陛下。”   他含笑看向荣晟帝,姿态恭敬又温顺,“陛下是仁善之主。陛下,事有反对者很正常,哪怕这个人是当朝首辅。臣支持陛下,臣以为陛下考虑周全,设置得当,目光深远,不失为圣君之计。   陛下,臣支持您。”   要说内阁中荣晟帝最讨厌的就是齐康,一直不喜欢,都不想多看一眼。故而齐康一直没说话,荣晟帝也没理他。   荣晟帝未料到,齐康主动表示支持。   不只荣晟帝,御前诸人齐齐看向齐康,包括颜相。   不同的是,颜相只轻轻瞥一眼便移开了视线:论对时机的把握,天下鲜有能在齐康之上的人吧。   其余人的眼神中充满不可置信,齐康你不是太后一党么?   你怎么突然倒戈支持起陛下了?莫不是担心官位不保改投陛下了?还是说今儿这是在递投名状?   连荣晟帝都在想齐康是不是想获得朕的信赖。   齐康顺着荣晟帝的意思,轻而易举的取得御前会议的主导权,最先点名素有“当朝第一抢功小能手”之称的刑部李尚书,“李尚书,你支持陛下么?”   李尚书属于有立场但不多的类型,斟酌着说出既能表现出阁臣地位又符合陛下心意却又不显谄媚之语,“臣以为,倒不妨不试。如陛下所言,反正郑大将军依旧在朝,若辽北有事,随时可派他去支援。而且,只是令杨将军暂领大将军之位。合不合适的,还得看他的实绩。”   荣晟帝松口气,“朕就是此意。”   齐康继续问,“黎尚书,你支持陛下么?”   兵部黎尚书显然也想继续坐在兵部尚书的宝座上,齐康已向陛下投诚,他比李尚书更干脆,“臣也以为,不妨一试。”   齐康点名角落中的翰林掌院吴学士,“吴学士呢?”   吴学士自从数年前折戟于公主之后就一直在内阁是小透明,此时听到齐尚书点名,连忙道,“陛下所言,甚是有理。”   齐康继续问,“钟尚书,您说呢?”   新任户部钟尚书刚回直隶回朝,他如今谨慎许多,“我只掌过直隶军务,边防之事,不敢多言。”   点过这几个立场不坚定的,齐康已得四票,稳占必胜之局。他继续问,“方御史的意思呢?”   方御史可不是上述几位,“设太尉之事无妨,但颜相所言未尝没有道理。我们都知道,颜相并非危言耸听之人。”   的确,颜相为首辅这些年,一向善于听取大家意见。太后掌权时,对方御史、史太傅这样有些固执的同僚一向多有回护。   要命的是,颜相还有一个传闻中的绰号:不会犯错的首辅。   就是说做首辅这些年,颜相的判断从未出错。   这也是颜相能稳居首辅之位的原因,因为实力在诸人之上。   齐康看向位在内阁之上的秦太师,“秦太师,安一安方御史的心吧。”   秦太师也向来不喜齐康,但此时政事要紧,秦太师道,“一则镇北关易守难攻是天险,杨晖领兵素有稳健之名,我们据关隘之险,居城池之坚,守关总能守得住。二则,郑家三代人世守镇北,就是我们为官,外官最长不过十年也要调任的。这次既是想煅练新将领,也有让郑家在朝任官的意思。并不是要浪费他们的军略才干,在镇北关掌的是镇北兵马,于朝,是统筹天下兵马,与我平起平坐。”   秦太师将话说到明面,何况太尉之职的确官高俸厚,且帝都风流锦绣,远非辽北苦寒能比。谁也不能说这样的安排委屈了郑家。   方御史对秦太师的敬仰更在颜相之上,既然秦太师这样说,他略做权衡,颌首,“那不妨一试。只是臣以为,颜相顾虑亦在情理,镇北关以守关为要,切不可冒进。”   秦太师道,“正是。”   方御史这样的刚直之人都投了赞成票,剩下的徐尚书只做自己职司之内的表态,“军务非臣所擅,将领升迁以军功为准。臣会亲自盯紧镇北诸将战功的。”   荣晟帝,“此乃卿份内之事。”   “太傅大人,您的意思呢?”齐康最后问向史太傅。   史太傅道,“既然大家都同意,镇北关那边让守将小心些也就是了。”J   齐康轻松的掌握着御前会议的节奏,他挑衅挑的抬起下巴,居高临下的问颜相,“我们大家的意见,颜相都听到了。现在,颜相的意见呢?”   颜相岿然不动,对着荣晟帝躬身一礼,“请陛下允臣辞官。”   大家没料到颜相激烈至此,史太傅更是直接失声劝道,“颜相,不至于此!”   方御史也说,“这也不过是政见不同,有我等小心看着,太师更是老成谋国之人,想来镇北关无甚大碍。”   颜相谢过同僚关怀,他正色望向荣晟帝,目光平静到好像刚刚说要辞去首辅之位的人并不是他。颜相道,“首辅是执行陛下政令主张的人,是上辅佐天子,下顺遂万物,外镇抚四夷,内亲附百姓,使各官员各得其所各得其位之官。首辅是陛下的腹心中的腹心,故,首辅必要与陛下心神合一,君臣同心,才能完成陛下的志向。   如今臣反对陛下对朝政的主张,与陛下有不可调和的分歧。臣是个极端固执之人,不认同的事是不论如何也做不好的。   正是为陛下为朝政着想,臣才要主动辞去官位。”   颜相是个绝不会失态的人,哪怕要辞去相位,哪怕反对荣晟帝的政令主张,他也不会做出激烈的反对。他是一个如此温和并富有古君子风度之人,甚至令荣晟帝情不自禁的生出一些不舍之心。   齐康赞同,“陛下就成全颜相苦心,用首辅之位向天下表明陛下泰山一般不可撼动的意志吧!”   既然御前议事,荣晟帝想来早有决断,可他此时愈发踟蹰,齐康笑道,“陛下真是太心软了。陛下,臣子只有合用不合用的分别,即便贤如颜相,不合用的时候也请您毫不犹豫的做出舍弃吧。因为一个不合用的人,只会耽搁朝政,贻误百姓。陛下若不舍,不妨赏颜相些黄金田地,令他在民间做个富家翁,静静欣赏陛下执政的盛世,然后下半辈子都在后悔中度过吧。   竟然错过陛下这样的贤明君主。即便是颜相也会后悔吧?   臣真是迫不及待的想看到那一日呢。”   大家对于齐康竟然在御前说出如此贱言简直目瞪口呆,这什么“黄金田地”“富家翁”“下半辈子在后悔中度过”“迫不及待想看到那一日”,也太直接了吧!   秦太师却是不想看到心爱弟子离开朝堂,冷瞥齐康一眼,“齐尚书的话格外多啊。”   “陛下面前,臣畅所欲言。”齐康点破秦太师的私心,“太师您不会认为一个与内阁意见相背的人还可以统驭内阁吧?即便颜相与您私交甚笃,眼下政务,还请您公私分明着些,方不负陛下倚重。”   “你还真是见谁咬谁啊。”   “那也不是。其实像太师您这样的新贵,下官是有点不屑的。”齐康半分不让,硬杠秦太师,“陛下跟前,太师注意体面吧。陛下,您的决断呢?”   荣晟帝恢复平静,“太尉之事就按商议的拟旨。颜相于朝有功,不准辞官,朕还需要你的辅佐。”J   颜相默然无语。   齐康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总算有那么一点帝王的意思了。当面就让主政多年的首辅辞官就太不入流了,起码得有个三辞三留才能应允啊。   不过,几十年的帝王只有这点手段么?   真是一如继往的让人失望。   御前会议结束后,内阁退下。   一直在听政的大殿下留了颜相单独说话,齐康大摇大摆率先离开被史太傅唤住,史太傅平时也很看不惯齐康,此时更是问,“齐尚书,你什么意思?你是要逼颜相辞官么?”   方御史等人也都停了下来,纷纷看向齐尚书。   齐康无所谓,“是啊。”   史太傅登时气的不轻,“我们同朝多年,颜相平时待你不薄,你怎能做这种事?!”   “我爱做什么就做什么,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工部我在礼部,我难道不能赞成颜相辞官?”齐康一阵笑,“我早想把他撵出内阁了,你们难道不知?太迟钝了吧?”   史太傅真给这无耻小人气死,“以往当你是玩笑,以往你还说想做首辅,难道也是真的?”   齐康大惊,“当然是真的了。难道我还说谎啊?不把他撵出内阁,首辅怎么能空出来呢?首辅不空出来,我如何做首辅呢?眼下有这样的好机会,难道我会错过?”   本朝立国以来,第一次有内阁大员将想做首辅的话说的这样冠冕堂皇,令人不耻。史太傅气的眼前一黑,身子一晃,若非方御史及时撑他一把,真能被齐康气晕。史太傅浑身颤抖,指着齐康大骂,“你这无耻小人,你就为这等私心便要逼退颜相。你自家照照镜子,你配么?!”   “我每天照镜子,自问容颜在诸位之上。”齐康潦草的一抱拳,“走啦。诸位,不必相送。”   “你这混账!”史太傅气的头昏脑胀,理智全无,扑过去就要给齐康一拳。齐康是有武功在身的,灵巧避过,笑着离开。   方御史抱住史太傅,劝他,“太傅大人何必与这等小人生气,不值当的。”   余者皆同仇敌忾,“就是,太傅您消消气。不然倒趁了齐尚书的意。”   其实,对于调郑镇北任太尉之事,大家心里都有些没底。   甚至,都觉着这事办的有些急了。   可郑家掌权太久也是事实,陛下不愿再受郑家钳制,给个更体面更尊贵的位置令郑镇北荣养,也不算委屈郑家。   方御史回到御史台,鲜见的将尚在帝都的程右都叫进室内,与程右都说到调任郑镇北为太尉之事,他想听听程右都的意见。J   “原我想此事也不甚要紧,郑家嫡系都在帝都,陛下一句话的事,郑家纵有不愿,也要遵皇命的。”方御史浓眉深拧,“颜相从未这样激烈的反对过朝务,他最是个细密周全之人,他的意见也值得认真商榷。”   阳光从菱窗透入,方御史逆着光,正可看清程蔷在听到颜相反对时睫毛忽然震颤了一下,看来,他与程右都的感觉是一样的。   程蔷道,“大人所想是对的。如果这件事颜相强烈反对,那就应该慎之又慎的对待。据我所知,颜相的判断从未出过错。而且,颜相曾历任边郡长官,这其中包括嘉平关与辽北,他对战事的判断是值得认真对待的。   如果他要用辞官来反对,那就危险了。”   “陛下并未允颜相辞官之请。”   “他是一定会辞去首辅之位的。”程蔷与颜相既是同科亦是同僚,相交多年,对颜相的了解不在方御史之下。   程蔷面上浮现罕见的担忧之色,方御史虽刚一起声讨过齐康,但这并不妨碍他对齐康意见的格外看重,“齐康也是为数不多有战功的文官,他对颜相的辞任简直欢天喜地,气死个人。”   这样的朝之大事,两人竟做出相反的判断?   室内静寂下来,只有窗外春风缓缓流动的声音。   “颜相是不会背弃身为首辅的责任的。齐康不同,齐康希望看到朝廷出错。”程蔷说出自己的推论。   方御史大惊失色,“他怎么能?!”这话戛然而止,方御史接着又说一句,“他怎么敢!”   程蔷静静的看向方御史,他们彼此都明白,这种事齐康完全做得出来。因为齐康先时效忠的人是太后,齐康与陛下并无多少君臣情分,相对的,他与公主师生情笃,世所共知。   朝廷不出错,齐康就无法推公主上位。   只有朝廷生出大乱,齐康才有可能寻觅到这样的机会。   像是一双无形之手推开迷雾中的深门,方御史豁然开朗,他全都明白了!   齐康的判断与颜相是一致的,他二人均认为杨晖不足以掌控镇北关。不同的是,颜相出于公心,宁可辞官也要反对到底。   而齐康,他要推波助澜,他要陛下筑下大错,以此在朝廷为公主打开执政的局面。   今日对陛下的附和并非出自对陛下的赞同或者忠心或者讨好,自始至终,齐康要效忠的都不是陛下。   方御史头痛欲裂,甚至连怒吼的力气都失去了,喃喃道,“这个混账东西!”   程蔷道,“大人与秦太师交好,将您的推论告知秦太师就是了。”   方御史摇头,“公主为人,我还是了解的,绝非齐康那样的逆贼。老大人什么都好,就是对女子略有些偏见。如今太后故去未久,公主病了一个多月,刚好些。何况公主与陛下父女情深,彼此从无嫌隙。我岂能去说这样的话。”   方御史恶狠狠的咬牙切齿,恨不能将齐康这样的奸臣生吞活剥,他磨着后槽牙,“只要公主不受小人蛊惑,饶他千条奸计,也休想让公主上当。”   程蔷的薄唇掠过一缕微不可察的笑影,“齐康那条狐狸可是极难对付的。我不能在帝都久留,大人小心些。”   “接下来去哪里?”   “江南。”程蔷不爱理会帝都的争权夺利,他只对本职干劲满满,“难得陛下终于能约束郑家的力量,这些年万寿宫有意无意下,郑氏子弟遍布大江南北。江南是朝廷税赋重地,郑家已是国朝第一勋贵,他们也该收敛一二了。”   这也是郑太后为人诟病之处,对娘家过于倚仗。   当初郑太后任了许多郑氏子弟到江南为官,方御史因此大怒,节制勋贵是有必要的。此事交给程蔷再合适不过,方御史道,“那江南就交给你了。”   “必不负大人所托。”   程蔷离开帝都前去见了荣晟帝,不论荣晟帝还是秦太师都对他殷殷叮嘱,信赖有加。秦太师对程蔷极是欣赏,待程蔷退下后犹对荣晟帝道,“真乃朝之栋梁。”   荣晟帝也对程蔷非常满意,既专心干活又人缘儿极差,这样的孤臣最合帝王心意。荣晟帝由衷道,“是啊。朕只盼朝中多几个程右都这样的官员。”   这也是当初为何程右都婉拒户部尚书之位,荣晟帝郑太后都默许的原因。因为程右都真的太适合御史之职了。   秦太师道,“臣想到一桩旧事,在开封时就听闻过一些公主要砍杀程右都的话。”   荣晟帝笑,“那是玩笑玩笑。”   “这一点臣要谏一谏陛下了。公主是女眷,程右都乃外臣,彼此有别,以后还是远着些。就是玩笑话,也够吓人的。”   “朕知道了。”   方御史私下劝了颜相数遭,颜相依旧上表辞官。连续三次上书辞官后,荣晟帝挽留无果,也只能随颜相去了。   颜相为官多年,于朝素有令名,荣晟帝厚待,赏赐庄园田地无数,之后,同意了颜相的辞官申请。   至此,整个朝廷为之一肃,不敢再置疑荣晟帝的政令。   独齐康在颜相辞官当日过府拜访,他大摇大摆坐在颜家正厅,摇着自己心爱的折扇,志得意满的对着一身常服的颜相发号施令,“无知庶民,还不过来给本大人见礼。”   颜相听话上前,对齐康露一个再和善不过的微笑,正当齐康心生不妙时,颜相陡然一记老拳正中齐康鼻梁。   然后,全不顾齐康眼泪鼻血流半碗,颜相长舒一口胸中郁气,一掸衣裳重新落座,温温雅雅的告诉齐康,“我想揍你很久了。” 第340章 殿下之六   殿下 正文第三四零章   好容易七手八脚止了鼻血,齐康换了身颜相的常服,捂着酸痛的鼻梁,“诶,我可是好意帮你一把。你看,你怎么还恩将仇报的。”   “跟那无关,就是单纯想揍你。”   齐康看他臭着一张脸,忽地一阵笑,“罢了罢了,好久没见你生气。我就不与你这无知庶民计较了。”   颜相觉着手心又开始痒了,齐康扇子挡脸,“你再动手我可不客气了。”   “来来,赶紧,给我不客气瞧瞧。”   扇子上面露出一双笑眼,接着手腕一折,扇子压住颜相的手,“不要恼嘛,能这样退出来也算体面。”   颜相叹了口气。   齐康明白他的心情,“我知道你不在意首辅之位,其实也不在意镇北关到底会如何。唉呀,人人称颂的颜相,原来是这幅冷酷心肠。”   颜相瞪他一眼,齐康点头,“明白,你主要是被愚蠢气住了。”   颜相不想说话。   齐康笑,“我也没想到这么蠢,都不是无能了。”   “趁这段时间好好歇一歇吧,别到时干活又说累。”齐康起身,“我走啦。”   颜相唤住他,“诶,陪我喝两杯。”   齐康那轻易不会让人透的脸上露出一抹在颜相看来再简单不过的笑意,“好。”   荣烺得知这些事还是史太傅到含章殿给她讲学的时候,荣烺正在请史师傅尝今春新茶,乍闻此事,当下惊的新茶忘饮,空端着茶盏愣怔良久——   颜相竟然辞官了!   还有,二舅舅被调离镇北关,升任太尉一职。   而这些,她全然不知!   一直在宫里陪荣烺读书的颜姑娘乍然知道父亲辞官的事,也愣住了——   父亲竟然辞官了!   “史师傅,这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几天。”史太傅满心惆怅。   “二舅舅守关守的好好的,为什么要留在帝都做太尉?”   以往史太傅是不愿荣烺打听朝务的事,可如今颜相一走,内阁好似失了主心骨,这几日是史太傅颇有些神思不嘱,不知为何就想听听公主殿下的看法。   既是要听公主意见,史太傅说话就不含糊,将郑家三代守关执掌兵权、权利过大的担忧说了,“我看秦太师的意思,是想郑镇北在帝都做个总揽,镇北关也锻炼一下新将领。若是不成,再派郑镇北过去。”   “这是什么道理呢?武将之家原就有武将的家风,他们世代为将,与史师傅你这样世代为文官的家族其实是一样的。若是本领不足撤下来也就是了,怎能因三代为将就调离边防要塞呢?”荣烺担忧道,“尤其边塞并不算太平。”   史太傅道,“近几年也只是有些剿匪的小战事。”   想到史师傅并非武官,荣烺没再与他说边防之事,转而问,“二舅舅怎么说呢?”   “郑太尉接受了陛下的任命。”J   “我是说镇北关换将的事,那位新任大将军能撑得起镇北边防么?”   史太傅跟郑骁也没交情,“想是无碍的。这样的事,陛下秦太师肯定要听一听郑太尉的意见的。”   荣烺只能暂将此事放下,看一眼颜姑娘眼中焦灼,问,“那颜相因何辞官?”   史太傅将事大致说了说,荣烺听到颜相竟是因为反对调离郑镇北辞官,心脏猛然一震,“既然颜相这样反对,为何不再斟酌此事呢?”   史太傅当初是投的赞成票,可这几天他一直觉着有些拿不准,他道,“我们原想镇北关这些年挺太平,将领调任应无大碍,没想到颜相这样激烈,竟无回旋余地。”   “齐师傅怎么说呢?”   “他?就是他启的话头,逼颜相辞官。”史太傅如今很不屑齐康。   荣烺先是吃惊,很快恢复镇定,“这不为奇,齐师傅早就说想把颜相干下去,自己做首辅。若有这样的机会,他是不会放过的。”   史太傅忍不住批判齐康,“您不知道他说的那些话,全无同僚之谊。”   “这些都是小事。颜相看着清润淡雅,好像没什么脾气一样,但他是个很厉害的人。记得当年唐祭酒想改制国子监,因朝中阻力过大,我特意请颜相帮忙,颜相当时不甚赞同,我并未在意。后来,国子监之事果然没成。”   荣烺想到旧事,“我与颜相来往不多,不过,他是个比齐师傅都要厉害的人。你们不该轻忽他的意见,如果他宁可辞官也不赞同这次调任,那么,就不该调任。”   听荣烺这一席话,颜姑娘神色渐渐由焦灼转为平静。   公主是认为同我父亲的。   史太傅道,“公主您是这样看的么?”   “对。”   史太傅愁眉未展,荣烺问,“史师傅你还有烦心事吧?”   “叫公主看出来了。颜相一去,内阁无首。”   荣烺心下一动,“想来是有人提史师傅你做首辅?”   史太傅颌首,“正是。”   “不要做。”对上史太傅惊愕的目光,荣烺道,“我知道史师傅你清廉耿直,是难得的社稷之臣。但你太实诚了,你接了首辅之位,若将来边防有变,首辅就要出面负责。颜相为何辞官,因为颜相判断这次换将会引发祸事,颜相不赞同,阻拦未果,所以才会辞官。   首辅是要为朝政负责的。”   荣烺道,“因为朝廷的每项政令都是经由内阁颁下的,那么朝廷一旦有重大过失,首辅就要首当其冲为过失负责。”   史太傅道,“我也不想做。可我不做,齐康那混账东西就要做了。”他是绝不会坐视齐康小人得志的!   “谁跟你说齐师傅要做首辅的?”   “他自己说的。”史太傅说来就火冒三丈,“如今他在内阁,就一幅他老大的样子!”   “父皇又不喜欢齐师傅,不可能点他的。你不会被他骗了吧?”荣烺看向实诚的史师傅,真的打心底同情起这位师傅来,“他这是想把你弄坑里去。”   史太傅一想到这种可能就不禁脸色铁青,恨恨骂一回这该死的齐狐狸。他是真正忧国忧民的官员,“那可怎么办?徐尚书退避三舍,方御史只关心御史台,钟尚书刚掌户部,户部事儿还忙不过来呢。剩下的就是我、刑部李尚书、兵部黎尚书、还有齐康那混账了。”   方御史只关心御史台是真,徐尚书却不一定,徐尚书是根老油条,明显这是避了。   荣烺长眉一挑,“你们都不合适,让秦太师来。”   “秦太师?”   “对呀。”荣烺一想到秦太师就是满肚子暗火,“他一来朝,边防换将、首辅辞任,如今搞得朝廷动荡,人心不安。他不来干,谁来干?!难道镇北关换将的事不是他的主张?太师立于内阁之上,他不是接受了么?   既首辅之上还有太师,那还设首辅做什么?   听说他与颜相还是师生,这也是老师做的事!内阁并无疏失,却无故被降为太师之下的机构。堂堂首辅要对太师折腰,只要有气性的都会辞官!   你们谁都别干首辅,让秦太师到内阁理政,将来有事,自然是他这位太师大人担着。”   荣烺看向史太傅,“这样才能保住内阁的地位。”   史太傅心尖儿一颤,心底一股酸酸麻麻的情绪升起,若非强力抑制,他险湿了眼眶。这些天的游移、不安,似乎都被公主这句话点破。   是的。   自从陛下召秦太师回朝,且让太师之位在内阁之上。内阁诸人都有一种脚底悬空的不踏实感,好像做什么都不能专心,从心底都透着不安定。   即便大家嘴上不说、心中不满,也都明白,内阁的重要性被降级了。   接着边送换将,颜相辞任,愈发加剧了这种不安的气氛。   要搁以往,太后娘娘在时,倘令他做首辅。史太傅肯定面儿上谦逊,心底高高兴兴的接任。J   如今陛下太师都找他私下谈话,大殿下也期望他成为新的首辅,他却始终对首辅之位犹豫不定。   就是觉着,好像,似乎,也没有那么想做首辅了。   保住内阁的地位!   对,这是比做首辅更重要的事!   他绝不甘心让内阁沦为二等机要处,绝不能让堂堂内阁之首向太师折腰!   既然一切都是你秦太师的主张,那么,就由你秦太师来担任首辅吧!   连日的困顿迷惘一扫而清,史太傅神清气朗,他知荣烺身边人素来嘴紧,道,“待这事有了消息,我再来告诉殿下。”   “那我就等史师傅的好消息了。” 第341章 殿下之七   殿下 正文第三四一章   初春天寒,日头也短,这含章殿收拾的精致,连荣烺几人小憩的屋子都有,故而中午荣烺一般就不回麟趾宫,多是在含章殿用午膳,膳后略做休息,就是下午的课程了。   今日荣烺有些心神不宁,朝中发生这样的大事,她先前竟一无所闻。父皇、皇兄鲜少在母妃那里说朝政,她也没主动问过。   她明白父兄的意思,既然不说,就是不想让她知道。   可这样的大事,还关乎到二舅舅转任太尉的事。她也每天去母后宫里,却也没听母后说起过。   若旁个事,她也没兴趣。   可这是连颜相都宁可辞官也要反对到底的事,真不晓得父皇为何要一意孤行!J   江山难道不是荣家的江山?   管他郑家掌兵几代,他就是掌兵十三代,只要忠心得用,那就该往狠里用!   到底为何这样疑上郑家呢?   皇祖母过逝,一道圣谕便将二舅舅召回帝都,这难道还不是最好的忠心证明么?   荣烺在心中狠骂一回秦太师,却也不会自欺欺人到凭一个秦太师就能主张这样的大事。说到底是父皇自己的意思,是父皇不信郑家!   小时候也会偶尔看到祖母与父皇政见不合的时候,但更多是融洽的氛围。   原来父皇从根本上与祖母就是有分歧的吗?   那些快乐的光阴,都是伪装么?   可即便如此,祖母已经故去,朝政顺理成章由父皇掌握,又何需做的这样快这样绝呢?如果连二舅舅这样一召即回的将领都要被质疑忠心,以后又有哪个臣子不担忧己身呢?   再者,调换大将、首辅辞官都是文武大事,换掉两根宫殿正梁,那新的,能撑得住吗?一旦房塌屋折,旁人或可置身事外,皇家就要葬送了!   一念至此,荣烺猛然自床间坐起。   她不能再继续做个无知无觉的人了!   仅靠阿颜她们十日一沐回家带些外头消息进来是远远不够的,她必需要得到母后的帮助。   不管母后出于什么理由不告诉她这些外面的事,她都要说服母后,得到母后的认可!   午阳的光自廊下透入,纱窗开了一缝,隐隐花香随着气流涌入,荣烺深吸口气,做出决定。   不管父兄多么不愿意她打听外面的事,她都要打听!   她生来既不聋也不瞎,既然老天给她生个脑袋,就是让她做事用的,她凭什么要顺着他们的意思过活!S   今日午间,史太傅也做出一个决定。   午饭后,内阁一般就散了,各部大员各回自己衙门处理事务。   今日,史太傅唤住了大家,有事商议。   他瞥齐尚书一眼,“齐尚书你有事可以先走。”   “干嘛。瞒着我开小会?”齐尚书屁股坐的牢牢的,“本来想走,一看你这神秘兮兮的,我反是不能走了。”   “那你老实听,不许捣乱!”史太傅先震慑齐尚书两句,若不是他与公主师生情笃,险叫这条狐狸骗坑里去。史太傅令文史们都出去,自己站起来,正色道,“我有件事,想与诸位商议。这两天,陛下与秦太师都找我说过首辅之事,想让我继任首辅。”   李尚书嘴快,立刻恭喜,却是被史太傅挥手打断。史太傅的脸上没有半点要继任首辅的意思,也没有半丝喜悦之意,他正色道,“咱们在内阁共事多年,谁都知道谁,我老史是个实诚人。我实说了,我绝不会接任首辅,今天与大家商量,是想请大家与我联名,一起上奏陛下,请秦太师主持内阁。”   史太傅此话一落,旁人不说,齐尚书先“咦”了一声,那声音里充满老史头竟然没掉坑的意外。刑部李尚书惊诧极了,“秦太师主持内阁?”   “对,让秦太师来主持。”史太傅重申自己的观点,然后拉开小炕桌的抽屉,取出一本崭新的折子传递给大家,“你们看看我这折子拟的可妥当?”   吏部徐尚书先接了,上面就是请秦太师主持内阁的内容,与史太傅所言无二。让徐尚书吃惊的是,史太傅平时可不像这么有魄力的性子,这是怎么了?感觉为官档次一下子就上来了!   徐尚书看过后递给方御史,方御史原就敬仰秦太师,看过后继续传递了下去。   待大家都过了一遍,即便滑溜如李尚书也没再说那些客套的恭喜的话。因为大家心里都清楚,陛下令秦太师于内阁之上,就是信任秦太师在内阁之上的意思。   颜相辞官,除了不赞成调换郑镇北外,怕还有这层意思吧。   让秦太师主持内阁,那么,内阁就还是内阁。   只是,以往内阁排序,都讲究个先来后道。   如今秦太师空降在诸人之上,莫说是否心服,眼下却只能如此。G   折子上史太傅已经签好自己的名字,他沉声道,“如果大家都认同我老史头的折子,请你们一同署名。”   徐尚书早看秦太师不顺眼,当即应道,“既然史相诚心,我就不说那些虚头巴脑的话了。”取过毛笔,在史太傅名字后签上自己的名字。   镇北关的事,颜相都说不妥,既是秦太师一力推进,那就该秦太师自己扛。这是想把史相拉上首辅之位做垫背被史相看穿了吧。   竟如此轻视我们内阁诸人,也太目中无人了!   徐尚书带头签好,接下来是方御史,方御史未将秦太师想的那般机心满腹,他就简单的认为,如今陛下信赖太师,由太师主持内阁事务也不错。   然后,大家依次署名。   轮到齐尚书时,他懒洋洋的挑支笔,朝史太傅挑了挑眉,啧了一声,有些遗憾的将自己名字龙飞凤舞写了上去。   待吴学士写好名字,将奏章递还史太傅,史太傅双手握着奏章,郑重的看向大家,“我今日就递上去。若陛下再有垂询,还请诸位与史某同心。”   徐尚书道,“史相放心,现今还有谁比秦太师更适合主持内阁呢。”   大家纷纷点头。   齐尚书薄唇一绽,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给仿佛要慷慨赴国难的史太傅出了个主意,“如果秦太师谦让,太傅大人不妨与他直说,镇北关的事由他一手主导,让他自己来担着。如果他不肯来,那么以后任何他想做的职司调动,内阁一项都不会通过。别以为他做了太师就了不起,我可是不会请他第二次的。”   李尚书反应最为迅速,“齐相,你不是赞同镇北换将的事么?”   “身为陛下的臣子,陛下的所有圣谕我都赞同。”齐尚书问大家,“但这事又不是我提的,是秦太师的主张。自然谁主张,谁干活。难不成我礼部去给他管镇北关的事?这岂不是要越俎代庖了么。我们礼部可不干这种事,还是说你们要替秦太师去担当此事?”   大家连忙撇清,尤其兵部黎尚书,别看生就圆滚滚模样,这会儿抢话数他最快,“这怎么能呢?自然是听太师大人的吩咐!”   “是啊,这是太师大人的政见。”   “以后自然也是太师大人的政绩,我等怎能窃太师之功。”   ……   于是,为留活扣,大家都赞颂起秦太师来。   徐尚书更是道,“此事是秦太师一力主导,太师大人又在内阁之上,以后太师大人主持内持,自是太师大人的首尾,这才叫有始有终。”   “就是如此啊!”   对啊,镇北关只是开了个头,郑家三代掌镇北关,忽然把郑镇北架空,难保郑家不会反击。   这可不干咱们的事。   咱们小门小户的,可没本事跟郑家去碰。   秦太师自己支的摊子,自己来守吧。   独方御史内心深处感慨:每当这时就觉着自己真不适合内阁,不懂这些家伙是真心敬仰老大人,还是在阴阳怪气!   史太傅没耽搁,直接揣着折子到昭德宫陛见。   大家干脆没散,等了约摸半个时辰,史太傅回来了,面对同僚的殷切目光,史太傅点头,“成了。”   大家不约而同露出或深或浅的笑意。   得到准信后,各人散去。   史太傅也走在往工部去的路上,脚下青石历经风雨已斑驳嶙峋,下午的太阳光将影子拉长,史太傅一步步踩在青石上,心里想的只有一事:   既然秦太师肯接首辅之职,那当初陛下与秦太师找他谈话,是真的认为他足以担当内阁之责,还是想扶一个给秦太师做应答、担责任的傀儡呢?   如果不是公主旁观者清,及时提醒他,如果他接下了这首辅之位,那么,他的命运将走向何方呢?   一阵料峭冷风穿过重重宫殿袭来,掀起史太傅的袍摆,史太傅紧了紧身上披风,很久没觉着宫中的风这样冷这样冷了。   荣烺傍晚放学去的凤仪宫。   凤仪宫就在含章殿隔壁,所以每天放学荣烺都会先过来这里。郑皇后已令宫人准备好可口糕点,荣烺闻着香味儿说,“我真是饿了。”   “快吃吧,还热乎的。”郑皇后笑着糖蒸酥酪给荣烺往前推了推,颜姑娘几人都有,一人一份。   大家都吃些了,荣烺吃饱后说,“阿颜,你们随便去消消食,我有话同母后讲。”   林司仪颜姑娘几人,连带严宫令带着室内宫人便一起退了出去。   郑皇后看她这样郑重,心中有些预感。   荣烺看向嫡母,直截了当,“我知道二舅舅被任命为太尉的事了。”   郑皇后道,“既然陛下这样安排,自然有这样安排的道理。”   “我不是说这个。母后,自从我搬进后宫,外头的事就知道的少了。我母妃向来是一幅私心,父皇、皇兄也从来不同我说。如果您也不告诉我,我能知道的就很少了。”   “我想过这件事。”郑皇后道,“虽然不能打听前朝,但命妇时常来我这儿请安,我总能知道一些外面的事。   之所以没告诉你,我是在想,这其实是一个机会。   你能斩断与前朝联系的机会。”   “阿烺,你是个聪明人。既然你知道陛下与大殿下都不与你说外面的事,那就能明白,他们可能不希望你过多参与朝政。”   郑皇后没有在荣烺眼中看出犹豫或者动摇,就知她已考虑过荣晟帝与荣绵的立场,也有了自己的决断。郑皇后对此非常欣赏,“我一直在想,这也是可以选择的一种生活方式。你以前没有体验过,也许应该体验一下,再做决定。”   “我不需要再做体验了。像是被装在笼子里,稍远一些的世界都看不到听不到,只需要驯顺的接受他们安排的一切,按他们的意愿过一生。我不会过这样的日子。”   “可即便你知道外头的事,又能怎么样呢?”   “还没想。也许什么都做不了,也许可以做一点,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随着与嫡母的对话,荣烺的脑筋格外清楚起来,“母后,你愿意成为我的后盾么?我非常需要你的帮助。”   “我怎么会不愿呢?”郑皇后露出期待的眼神,“只要你提出来,我都会帮忙。不过,这可能会令你父皇不悦。”   荣烺抿了抿唇角,声音里带着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冷淡,“或者吧。谁知道呢。完全无视我的意愿,我也挺不悦的。”   原来阿烺这样愤怒啊!   这孩子原是不轻易动怒的,甚至还有些笑嘻嘻的本领。   那是郑家人所不具备的,徐家人独特的插科打诨、举重若轻的本领,以前徐老国公在世时,身上那种春水般的随和自在,不论谁与之相处都有如沐春风般的舒适。   郑皇后甚至从未见过徐老国公动怒的神态。J   荣烺其实也具有这样的本领,但她此时那种淡漠的线条神色,更肖似郑家人。   郑皇后道,“以后我会将我所知道的朝政都告诉你,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也可以像今天这样直接提出来。”   “母后帮我安排一下,这个休沐日,我要去大长公主府上做客。让二舅舅和阿衡哥都过去,我要见他们。”   荣烺干脆直接的说出自己的安排,他要直接见郑骁一面。   还有郑衡。   “行,我知道了。这事我来办。”   顿了顿,郑皇后建议,“也许,你可以跟阿绵谈一谈。你们兄妹自幼要好。”   “如果有人愿意来找我谈一谈,我随时欢迎。任何人,皇兄,或者父皇。”荣烺的身上有某种坚硬无比的东西悄悄的生长出来,这让她的姿态有一种绝不退缩的强硬,格外惹人心折。 第342章 殿下之八   殿下 正文第三四三章   灯烛将书房映的亮若白昼。   郑骁看向兄长,郑国公脸上带着一种轻松又欣慰的神色,“我原以为还要再等一段时间公主才能恢复。没想到能这样快。这真是再好不过的消息。”   郑骁一向不苟言笑的瞳仁也泛起几缕柔和。   这是自太后姑妈过逝后最好的消息了。   姑妈薨逝,他被从军前召回,虽则一切皆在预料之中,但荣晟帝对郑家厌恶真的超乎郑家想像。   前几天程右都南下,不必说也知道是冲着谁去的。   公主承受不住姑妈薨逝之下痛倒,搬进后宫,从此隔绝朝堂。   没想到公主能恢复的这样快。   郑衡问母亲,“公主身体还好吧?”   “中午用膳时见了一面,我瞧着挺好的,就是有些瘦了,像个大姑娘了。”不再如以往那般爱说爱笑,开朗活泼,多了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郑夫人说不出来,但已不敢像以前那样随意与荣烺说笑。   郑夫人有些不解,“公主怎么只召二弟和阿衡,没叫老爷你呢。”   郑国公道,“公主召二弟,显然是要问镇北关的事。召阿衡嘛,他们是同龄人,或者能说到成块。召我做什么,我在兵部,召我还不如召黎尚书呢。”   郑夫人一想,“这也是。”   总之,这是好事。   郑家原就与公主交好,在此情境下,公主能主动相召,可知这些年没有看错公主。   大长公主府。   荣烺休沐日造访,大长公主自然欢迎,只是荣烺这不像是来游玩儿的,倒像是借她府坻与郑家人相会的,同姜驸马说,“你说这里头是不是有旁的事?郑家老二被夺了兵权,阿烺一向与郑家要好,难不成是商量这事的?”   “不管商量什么,这是孩子们的事,咱们就别插手了。”   “这怎么能不问呢?这样的大事。”大长公主长吁口气,“我总觉着夺郑二兵权的事做的太急了。”   “陛下龙威正盛,暂莫多言。”不论夺郑二兵权,还是重用秦太师逼颜相辞官,这两件事都很急。   恐怕公主在宫里处处不便,才会到他们府上与郑家人相见。   姜驸马道,“让膳房好生准备几样公主爱吃的菜,不一直听你说那孩子有些瘦了么。”   “是啊。”大长公主历经三代帝王,心胸宽阔,也不再纠结朝中事,转而令人请了孙媳郑锦过来,祖孙俩商量宴请公主之事。   姜驸马则遛达到书房,阖目思量。   待长孙落衙回府后召他相问,“这些天,大殿下与公主相处的如何?”   “挺好的吧。”姜洋道,“前些日子还听大殿下说公主总算好了,能上课了。就是跟徐娘娘总是拌嘴,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她俩早就爱拌嘴。”   “公主知道近来的朝政么?”姜驸马问。   姜洋有些惊讶,还是说,“现在又不是在万寿宫,公主在麟趾宫,即便听到只言片语,应该也有限。眼下公主还是该先把身体养好,以后多少事做不得呢。”常听妻子祖母担忧公主身体。   “不是已经好了么。就算在病中,该让公主知道的也要告诉公主。”姜驸马看向长孙,“现在与在万寿宫时又有什么不同呢?公主不还是公主么?”   “祖父,我不是轻视公主的意思。我是说如今在后宫,也没人跟公主说这些,公主身体又不好。大殿下现在也很忙,每天跟在陛下身边处理政务,今儿我去瞧妹妹,大殿下还没回宫呢。”   “阿颖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着急怎么还不生。”   “这孩子下生都有时辰管着,岂是能急的?早几天晚几天都正常。”   说一回孙女,姜驸马提醒长孙,“你瞧着合适的时候委婉提醒大殿下一声,公主素有才干,如今朝中多事,不妨与公主说一说。”   姜洋颌首,“公主以前也挺爱听这些事,后宫估计也闷。祖父放心,我会提醒大殿下的。”   “对了,公主明天过来。”   姜洋惊喜极了,“公主愿意出宫逛逛,可见真是大好了。正好我邀阿衡也来,一道陪公主说会话。”   姜驸马打量长孙一眼,“不必你相邀,公主要来见郑镇北,还有阿衡。”   姜洋脸上的喜色由沉静取代,他顿了一下,“公主是不是觉着让二叔回朝的事不大妥当。”   “公主还没来,我怎么会知道呢?”   姜洋叹口气,低声道,“若是阿衡能尚主就好了。也不是安抚郑家,就是个亲上加亲,依旧亲的意思。”G   这里面,既有私心也有公心。一则瞧公主与阿衡相处挺好。二则郑家是他妻族,他也盼着郑家好;三则,郑家与国有功,公主下降,凭谁都不能说朝廷待郑家薄了。   “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姜驸马亦认为这是桩好亲事,只是恐陛下并无此意。   姜洋正色道,“祖父放心,您提的事我会转告大殿下的。”他是武将出身,如今郑镇北被夺兵权,他与郑家是郎舅之亲,其实哪怕没亲缘,姜洋也觉着这事儿挺让人难受。   可这是陛下的决定,他们不能说陛下的不是。   公主一向与郑家交好,如果公主能安抚住郑家,这是再好不过的。   哎,亏他一向自认稳妥周全,竟没想到此处。   早该提醒大殿下的。   让公主多与郑家来往,请大殿下勤往凤仪宫请安,也要待郑家愈发比以前亲近才好。   姜洋一拍脑门,笑叹,“我比祖父也就还差十万八千里吧。”以往总觉自己还不算笨,真正涉及皇权就乱了分寸,连起码的章法都没有了。   姜驸马笑,“我已鬓发皆白。似你这般大的时候,我可是两眼一摸黑,远不如你。”   姜洋被祖父赞的不好意思。   休沐日的见面很顺遂。   大长公主府都准备好了,荣烺带了给大家的礼物,尤其郑锦已有身孕,荣烺看她微微显怀的样子,好奇的问,“会不会想吐?”   “就刚觉出的时候想吐,现在早没事儿了。”郑锦常进宫,不过荣烺平时要读书,多是在留膳凤仪宫时才能相见。   郑锦瞧荣烺气色较好,也放下心来。   郑锦对荣烺是极欢迎的,先时公主一直病着,身体也不大好,娘家的烦心事不能去扰公主,不然倒叫公主病中操心。如今公主好了,果然依旧待郑家如故。   荣烺又对大长公主与姜驸马道,“姑祖母、姑祖父也都放心,皇嫂在宫里一切都好,一早一晚还能在园子里遛达两圈。就是嬷嬷们有些提心吊胆的,我说你们也别这样,弄的紧张兮兮,走一走人有劲儿,难不成还整天在床上躺着,又不是生病,躺久了反而没力气。”   大长公主笑,“我也是这样叮咛阿颖,能动就动一动,凡事放宽心,保管顺顺利利的。我看阿烺你气色也好多了。”   “我已经没事了。倒是这一歇耽搁了不少事。”荣烺看向郑骁,“实在没想到二舅舅会留在朝中任太尉,这回请二舅舅过来,也是想单独跟您请教一二。”   姜驸马道,“去我书房吧,那里清静。”   荣烺就对大长公主道,“我一会儿再来陪姑祖母说话。”   大长公主见荣烺事事清明,偏又点到为止,全不似先时在万寿宫毫无心机,立刻道,“好,你们去吧。”   荣烺说,“姑祖父也是军中名将,咱们一起谈谈。”JS   姜驸马笑,“我听殿下的。”   无需人领路,姜驸马亲自带荣烺、郑骁郑衡叔侄去了书房。   姜驸马好读书,书房也收拾的清静雅致。宫人奉茶后退下。荣烺自然居上首之位,她呷口茶方道,“调将换相的事我也不大懂,不过以前学过官制,太尉原是掌天下武事的官职。二舅舅你一直在镇北关为将,嘉平关的事你懂么?”   郑骁道,“这个臣真不大知。”   “是啊,非但嘉平关,就是东南水军、帝都禁卫怕你也不大清楚。如今就任太尉,岂不名不符实。”   郑衡含笑望向荣烺。   姜驸马极为惊诧,他未料到荣烺对太尉一事如此反感,竟然直接说郑骁不宜居太尉之职。郑骁也有些懵,太尉这样的虚衔,原就是荣晟帝做给天下人看的。   就听荣烺继续道,“要依我说,二舅舅你不妨只襄赞辽北军务。父皇若有问询,你忠心进谏,方是为臣本分。旁的军务,你并不十分懂,也不好贸然去出主意吧。”   “殿下所言有理。陛下再三赏赐劝进,臣一时也没多想,就冒失的接任太尉,如今想来,果然托大。”尤其在姜驸马这位沙场长辈面前,郑骁隐隐觉着有些羞耻,“姜叔你掌兵多年,都未进太尉之位。骁乃后辈,竟敢厚颜居之。若家父在世,定要狠狠训斥于我。”J   姜驸马摇手道,“这不相干。陛下想调你回朝,总要给你个位子。若是低了,外头人未免多思多想。你接太尉之位,是为陛下着想,一片忠心,天地皆知。”   郑骁愧道,“我只恨智慧有限,不能事事周全。”   郑衡道,“二叔,如今辽北已顺利交接,郑家的忠心,陛下已知晓。再从太尉位上退下来,那么朝廷也知我们的忠心了。”   “是啊。”郑骁感激,“多谢殿下提醒。”   “我纵不说,你们也能想到。只是既是忠心,就不能让这忠心埋没了,故而要点出来。纵不好说与百官知晓,咱们亲戚间是要彼此明白的。”   荣烺说的郑骁郑衡心中一阵暖和,郑家失去兵权,哪怕旁人未显露什么,自己心里已觉寒凉。   这样的话,能由皇家人来说,当真令郑家慰籍。   便是姜驸马也觉公主有情有义,能真心实意的为郑家考虑。   哪怕荣晟帝不一定领郑家的情,但郑家一纸诏令便可召回,君上一句话便上交军权,让出大将军之位。   这忠心,起码荣烺是领情的。   郑姜两家乃姻亲之好,荣烺特意在姜驸马面前重申郑家忠心,而姜驸马是荣晟帝最信任的军中前辈,又是国戚,于朝举足轻重。在姜驸马面前说破说明白,就是在荣晟帝面前说破,在国朝武将面前说破。   于忠心一途,郑家无可挑剔。   荣烺继续道,“那位代大将军杨晖,我只记得以往在奏章中见过他的名字,对此人一无所知。颜相因此事还辞去相位,我心里就更担忧了。辽北之事,没人比二舅舅更熟。二舅舅看此人可堪大将军之位?”   说到辽北军务,郑骁熟谙在心,“杨晖的确是难得名将。殿下放心,他全靠军功累积,官至三品将领。杨晖的过人之处在于守城。有他守城,便是我来攻也不敢说力敌的。战事冲锋,也属中上水准。他有大将之姿,掌辽北军务没问题。”   “非得亲耳听二舅舅说一句‘没问题’,我才能放心。”荣烺脸上露出微微喜意,思量道,“看来寻常军务是无妨的。不过还是让他小心些,如果有复杂军务,一定谨慎处置。这并非不信他,他能有今日不容易,朝廷培养大将一样不易,故而格外珍惜,切莫折损。”   荣烺说的真心,郑骁心头一暖,“我会将殿下的意思带给他的。”   哪怕杨晖是顶替他之人,可看公主对武将的态度,再对比一下荣晟帝,郑骁都无语了。荣晟帝每每心疑郑家不忠诚于他,看他干的这些事,忠臣都能给他浇的透心凉。   荣烺又问,“阿弢阿弘还好么?”   “他俩也一并跟我回来了,给他们在禁卫谋了个差使,在帝都也能长些见识。”   荣烺道,“先让他们在禁卫看看人间险恶,待以后让他们跟阿洋哥当差,兄弟间彼此照应。”   眼下姜家最得荣晟帝信任,姜洋是大殿下的伴读兼妻兄,郑姜两家既有姻亲又是至交,这些事,郑家也可以自己做。   但公主亲自为郑家做出这样体贴的安排,郑骁回帝都小半年的郁气都散了大半,他学姜驸马那话,“我听殿下的。”   姜驸马也不禁笑了。   高低一望即知。   原本觉着公主能这么快恢复精神已是难得,没想到离开太后,公主非但不减半点风彩,拿捏事情的态度愈发举重若轻、游刃有余。   帝室的光彩都在这位殿下身上了。   姜驸马如此认为。SG   荣烺主要就是问一问辽北的事,她使个眼色,郑骁就与姜驸马先告退,留下郑衡一人与荣烺独处。   阳光晴好,映的荣烺面颊瓷白、郑衡丰神如玉。   荣烺盯着他,看到郑衡眼眸中的点点暖意,荣烺不禁一叹,“当初阿衡哥你说效忠我,结果二舅舅的事我也帮不上忙。”   郑衡一笑,“这是哪里话。这事原就不能避免的。”   荣烺的神色渐渐暗淡,“我一直没发觉。”原来父皇这样的忌惮郑家。   “当局者迷。殿下以往年纪小,何况……”   面对荣烺那样透澈的眼神,郑衡咽下那些套话,轻声道,“我什么事都能直接同殿下讲,独这些事,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是啊。”要怎么说呢。   说你父皇跟我家就面儿上情分,说你父皇跟表现出来的是两样人么?   若以往,莫说有人敢这样讲,就是说一句她父皇不好的事,荣烺都会大怒。   有些事,不亲眼所见,不亲身所感,是不是明白的。   就像迫不及待改建的万寿宫。   荣烺出宫时去万寿宫看了看,里面只有工匠进出忙碌,除了院中梧桐,仿佛过去许多年的光阴都似一场梦境。   梦醒时,便皆烟消云散了。   荣烺心中伤怀,泪湿睫羽,慢慢的,两行泪决堤般顺着瓷白的脸颊滚落下来。   “殿下?!”   荣烺摇头,“无事。我就是觉着太失望了。”   是啊,那位皇帝陛下,不论做皇帝,还是做父亲,做儿子,真的太让人失望了! 第343章 殿下之九   殿下 正文第三四三章   世上没有什么比知晓至亲人品不堪更令人失望的事吧。   尤其如公主这样,以前仿佛生活在不真实世界中的人。   哪怕公主看过帝都市井、开封灾情,见识过人心险恶、朝廷千折,但这些相对于公主的地位与智慧,都是可以解决的事。   相对的,公主一直生活的环境,她认为的母慈子孝、一家人的相亲相爱,以往那个总是神采弈弈,口必称我父皇如何、我皇祖母如何的公主,在太后娘娘薨逝后,要面对的这个再真实不过的世间。   哪怕有皇后护持,可陛下如此迫不及待,公主偏又是个再明察不过的性情。   心中要经过怎样的辗转挣扎,才会说出“我只是觉着很失望”这样的话。   有没有在无人的夜里哭泣?   这些日子,公主是如何在病痛中面对这样现实。   人品不好。   手段也有欠。   郑衡听说过公主在开封事必躬亲,对百姓关怀备至的事。如果是一个老练的官员,有可能是作态,但对公主,那就是实实在在的关心。   公主就是这样关心着脚下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位臣民。   公主就是这样的人。   她有身为公主的责任,她心中那许许多多的爱,恨不能分给每一个人。她是希望所有人都好,更希望自己能为这江山社稷做些什么。   她就是这样一位爱惜着江山臣民的公主。   其实,公主并不是荣晟帝所忌惮的擅权之人,也许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已经对权力有些模糊的认识,但她对权力并没有太多渴望。   相反,一直对权力贪婪的不是别人,而是迫不及待的荣晟帝。   所以,荣晟帝的吃相才这样难看。   甚至,不堪入目。   郑衡并没有说多少劝慰的话,他安静的陪公主坐了一会儿。他知道身处高位的寂寞,许多时候连苦痛都只能埋在心里。   荣烺也没有哭太久,待她拭去眼泪,郑衡道,“哭出来就好了。”   荣烺点点头,问,“阿衡哥有事要对我说吗?”   “有。”郑衡温声道,“接下来,陛下还会继续削弱郑家,请殿下视而不见吧。”   荣烺看向郑衡,郑衡道,“前些天程右都往江南去了。殿下,有许多郑氏子弟在江南为官。即便我也无法保证每个子弟都清持自守、奉公守法,好在去的是程右都,他一向拿证据说话的。所以,这些事看一看就好。”   “如果是程右都,我也无话可说。”荣烺道,“阿衡哥你是觉着程右都是针对郑家子弟去的么?”   “这是肯定的。内阁原就对郑家有些不满。”郑衡调整个更舒服的坐姿,随意的说,“殿下读史书肯定也读到过豪门世家子弟多为官身的事,有时就是这样,一个家族里有人做官,不说别的,先会拿出银子来供子弟读书习武,故而同等资质,豪门世宦之族的子弟就是能更先展露头角。一代代的下来,更不用说蔓延积攒的人脉,只要能做事的,好差使等闲轮不到,小差使也能安排一个,不至于叫他们饿着。   这就是家族了。   太后娘娘掌政时,朝政复杂,对娘家多有倚重。郑家显赫,内阁不满已非一日。所以趁这机会,必要清理出一批位子来的。”   “内阁是这样看待郑家的么?”荣烺问。   郑衡轻轻颌首。   “可见颜相当真是就事论事了。”荣烺道。既与郑家关系平平,却也肯就郑镇北之事忠耿直言。   说到颜相,郑衡亦是敬佩,“我们也没想到颜相会因二叔之事直犯龙颜。”   “如今姓秦的把持朝政,即便程右都一心为公,真有了空缺,恐怕姓秦的会将自己一党全都提携上去。”   “如果没有用熟的人,秦太师也只能在内阁在御前说了算,外地官员他不一定指挥的动。”   “话不能这么讲。”荣烺正色道,“若你执政你提携一批自己的亲戚朋友,他执政他再提携一批亲戚朋友,这不成党羽了?凡事奉公,举贤不避亲仇,点那些当差认真,一心为民的官员补上,这样的官员才能治理地方。地方治理好了,还怕朝廷不好么?”   “是。公主所为是堂皇大道,臣说的浅了。”   郑衡知道荣烺素有公心,其实他有些奇怪,便问了,“殿下为何不担心郑家会坐大呢?”明明荣晟帝担忧的寝食不安,如芒在背。   荣烺翻白眼瞪他,“我干嘛担心郑家坐大啊?我是没长眼睛还是没长耳朵,我会自己看会自己听。”   说着,荣烺小声叹口气,“我并不像清流那样,提起勋贵就一肚子意见。勋贵多是为社稷流过血的,与社稷同长,不说咱们间的亲缘,就是君臣之间,也是祖上就有的交情。寻常人家几代之交也是难得的,勋贵与皇家也应是一样的才对。   皇家之所以是皇家,是因为当年一起打天下的人马中,皇家得到大家的拥戴,德行以服众。只要保持祖上之风,皇家就不会衰落。皇室不衰,何俱勋贵为大呢?   若皇家惧勋贵,那一样会惧权臣、惧大将,那时,皇室纵有帝室之名,也已不具帝室之实了。”荣烺轻轻摇头,转眼又充满希冀的同郑衡说,“皇家不会与将军比武功、与文臣比文采,皇家是给大家挥洒才智的地方。身为皇室,难道还惧臣子功高,臣子功劳越大,那说明他做的事越多,皇家俸禄出的越值啊。若我出了薪俸,官员屁事都没干,那才叫郁闷哪。”   郑衡听的笑出声,“殿下还是这样风趣。”   “本来道理就是这道理。”荣烺不满郑衡笑个没完,“我就是用通俗的话说出来而已。”   看郑衡还在笑,荣烺说,“我是听说阿衡哥你读书时不怎地,才没有知乎者也的讲,主要怕你听不懂。”   郑衡开怀大笑,荣烺生气了,“你还没个完啦!”   “不笑了不笑了。”郑衡笑着摆手。   荣烺翻他好几个白眼,他总算才止住了笑。   郑衡解释,“我主要听殿下的话觉着畅快。”是真的畅快,这才当是一国之君的胸襟啊!   荣烺勉强接受这样的解释。   姜驸马郑骁两人没走远,就在院中,听到郑衡大笑,两人面面相觑,还想着,到底是年轻人能说到一处。   郑衡与荣烺说了说近来的朝政,变动还是挺大的。秦太师一掌内阁,就将吴学士外派了,要调一位夏姓老臣回朝,帝都府尹也要换了。   “陈府尹要调到哪儿去?”   “往西南边州任安抚使。”郑衡,“可是来我家哭了一场。”   “陈府尹是软弱了些,也不是那等精明强干的官员。不过,他在帝都府尹任上没出过大差子,可见他为官自有一套。西南虽苦了些,他若能历练出来以后也能当些大任。”荣烺想了想,“我记得西南总督是唐族长的儿子,唐家家教还是能放心的。”   郑衡眼中含笑,“没事儿,殿下不用担心。他惯常这样,别看一把年纪,有事没事就爱哭两场。心里透亮,就是凡事爱糊弄,得过且过。唐总督可是个眼里不揉沙的人,让他过去好生受受捶练吧。   还与我说,眼下不能到宫里给殿下请安,请我代他向您问好,愿您千岁安康。”   荣烺想到这位擅拍马屁的陈府尹,也不由一笑。   她到帝都府旁听过官司,自此陈府尹每逢过年过节就到万寿宫去给她请安送礼,念叨些帝都有意思的事。性子挺讨人喜欢,就是为官无甚建树。G   “那阿衡哥就代我鼓励陈府尹几句。就说让他在外好生当差,这不在帝都,咱们离的远也照顾不到他,只能凭他自己了。”   “他听了定然欢喜。”   “接下来咱们就等着看秦太师的手笔吧。”   知晓镇北守的代理大将军杨晖是位可靠将才,荣烺就能将大部分心思放在朝堂上了。   “是啊。”   郑衡也想看看,陛下与秦太师究竟会做到哪一步!   想到内阁,郑衡多说一句,“殿下不妨多与齐尚书聊聊。”   “齐师傅挺好的呀。”   郑衡看向荣烺,荣烺不解的眨下眼睛,郑衡轻咳一声,“我是听说齐尚书现在对陛下百依百顺,恭敬极了。”   齐尚书原是太后娘娘的心腹,与公主多年师生情分,为人精明强干,按理是公主的铁杆嫡系。如今陛下当权,中立的颜相被迫辞官,小透明的吴学士直接外派,倒是明明白白的太后心腹齐尚书依旧稳居内阁。   在郑衡看来,相较陛下,齐尚书肯定更喜欢公主。但齐尚书一直以难以捉摸著称,人称鬼神莫测的尚书大人。   而且齐尚书行事,那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出名的没底线没节操。   当年齐尚书总督任满,回朝陛见,他要上位礼部尚书,可礼部有人占着,还是位声望极高的大人。结果他直接把这位大人干回老家,自己坐了礼部尚书之位。   多说一句,当年被齐尚书干回老家的那位大人,就是即将回朝接任掌院学士的夏大人。   要郑衡说,就凭齐尚书的战斗力,公主也不能忽视齐尚书。   荣烺并没有忽视齐尚书的意思,她也不认为齐师傅会跟父皇君臣相得,俩人根本不是一路。   不过,齐师傅的确很怪,颜相辞官的事竟然是史师傅告诉她的。   她跟齐师傅的交情难道不在史师傅之上? 第344章 殿下之十   殿下 正文第三四四章   休沐日。   颜相的生命中难得有这样的清静清闲,也能腾出手好生照料自己心爱的衔蝉、玉奴,两只猫给颜相料理的油光水滑、娇俏俊美,一个卧在颜相书榻,一个蜷在颜相膝头,时不时惬意的甩下尾巴。   颜姑娘盯着她爹左瞅右看,一边看还一边发出疑惑的声音,颜相不得不开口问她,“你这是有什么事?”   “我倒没事。倒是爹你,一把年纪倒赋闲在家吃闲饭了。”颜姑娘见父亲神色无异,也有心情开几句玩笑。   “去去去。越发讨人嫌了。”颜相抚摸着玉奴光润的皮毛,“我与你母亲商量,趁有空带着你祖母去郊外庄子住一段时日,下次休沐你就别回来了。回来家里也没人。”   “去吧去吧。”颜姑娘坐在父亲身边,戳下衔蝉胡子边儿的一点点黑色,正因这点黑色仿佛衔了一只蝉,故而叫衔蝉。衔蝉懒洋洋的打量颜姑娘一眼,继续眯着眼睛打瞌睡。“那我就在宫里陪公主。”   颜姑娘道,“爹你知道听说你辞官公主都说什么了么?”   颜相倒是想听一听公主对自己的评价,颜姑娘未卖关子,学着公主的口吻,“公主是这样跟史师傅说的,‘我虽对颜相不大了解。但记得当年唐祭酒想对国子监进行改制,颜相说有些急了,我并未在意,托了颜相帮忙。后来此事果然没成。依我说,颜相的厉害犹在齐师傅之上,他的意见,是应该慎重考虑的。’”   颜相未料到当年国子监改制之事依旧挂在公主心头,还有一件奇事:   “怎么是史太傅告诉你们的?不是齐康?”   “齐师傅根本提都没提。”颜姑娘说,“齐师傅很久不说朝中事了,也不知为什么。”   “不必理他。”颜相轻哼一声。   颜姑娘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封信,“这次回家,公主还写了信让我带给你。”   颜相有些意外,双手接了。信上封着漆封,颜姑娘递了竹刀给父亲。颜相打开信,信纸对折,展开就是公主肆意灵动的墨迹,上面有四行十六字:   君之丹心,天地可鉴。   有相如君,幸哉幸哉。J   颜姑娘凑过去一起看,赞叹,“看来公主真的很喜欢爹你。”   饶是颜相身居高位多年,素来宠辱不惊,此时这张温润俊雅的脸上却也不禁露出几分笑意,“我与公主交情有限,这委实太过誉了。”   颜姑娘道,“公主关系最好的就是齐师傅,不过,公主对爹你的评价可是在齐师傅之上。”   颜相颌首,尤其满意这一点,“不错,明儿回宫后把这话告诉齐康知道。”   “今天公主去大长公主府上,要见郑大将军,不,郑太尉。想问一问镇北关的事,自从听说爹你强烈反对辽北换将,公主就很担心镇北关。”   “眼下无需太过担忧,杨大将军并非无能之辈。”   “那爹你为何执意反对辽北换将呢?”   颜相轻叹,“我担忧的并非杨大将军的本领。”   “那你担心什么?郑家人都在帝都,也无需担忧。”颜姑娘心思电转,既然杨大将军、郑家都不用担心,那父亲担心之物显而易见,“难不成您担心朝廷?”   “现在也说不好。”   “您就说吧。眼下也就公主愿意听您说了。”   这话真叫人受伤,不过也是事实。   颜相只能将担忧说与愿意听的人了,“秦太师太急了。急着换将,急着调整内阁,我能明白他的急切,他有自己志向要实现,要实现志向,就要先配置志同道合的人手。   可是,朝政最是不能急的事。   内阁一道敕令,影响的是天下人。   所以,内阁一定要平稳。   杨大将军是一位出众的守将,让他守镇北关,他守十年便有十年太平,守百年便能有百年太平。这是擅守将领的优势。”   “这不很好么?”   “错不会出在杨大将军身上,但秦太师这样急,那么也会急着立功,急着巩固在内阁在朝中在御前的地位。   不要小看渤海国,他们地处偏远苦寒,百姓多能征善战。这几年一直对镇北关骚扰不断,这不是好兆头,这说明渤海国跃跃欲试。   之前镇北关的奏章中,郑镇北几次提及渤海国边关将领兵略出众,不易对付。   郑镇北是一位难得攻守兼备的大将,他断定的难对付的将领,必是一位名将。   名将如宝刀,皆有锋芒。   他们会通过战争建功立业。   我并非不信任杨大将军的军略能力,我是担心他会因朝廷之故身败名裂。”   “身败名裂!”以前看这个词只在书本上。   颜相心下一叹,“希望是我看错。”   相较于颜姑娘回家主动与无官一声身的前首辅亲爹交流政务,楚姑娘与罗湘则是各自受到家人打听。   像罗湘,她祖母乐平郡主就问起公主的事,朝中这么地动山摇的,公主是啥看法。   罗湘说,“就每天读书学习呗。”   “别拿这话糊弄我。”乐平郡主有些年岁,以往并不理会这些外务,自太后故去,朝中动静颇大,乐平郡主也不得不警醒着些,“公主一向关心朝政。我又不同旁人说。”   “真的没什么,就是听说颜相辞官觉着挺可惜。”   乐平郡主自然知晓此事,也是一叹,“是啊。颜相做首辅多年,他这一退,实在太可惜了。你与颜姑娘同为公主伴读,平时也是好友,多关心颜姑娘一些。”   “我看阿颜没事。”   “那就好。不愧大家出身。”乐平郡主打听,“那郑二回朝的事,公主没说什么?”   “这是一件事啊。颜相就是因为反对辽北换将才辞官的。”   “那公主也不赞成郑二回朝了?”   “公主就是说,颜相主持内阁多年,经验丰富,他宁可辞官也要坚持到底的意见,朝廷应该慎之又慎。”罗湘一向斯文的眉宇间多了些郑重,“我虽不懂朝务,可也觉着公主这话在理。秦太师再厉害,他离开帝都多年,难道会比颜相更有经验?”   乐平郡主皱眉想了又想,无甚头绪,“这些事我也不太清楚,你父亲你祖父前儿还念叨了一回。可陛下已经下旨,郑二也接任了太尉,能怎么着呢?”   罗湘自幼爱读书,素有主见,她做出自己的判断,“谁对谁错,将来看镇北关是否安稳就能知道了。”   乐平郡主眉头一松,“正是这个理。”   罗湘叮嘱祖母,“您可别在外说公主议论朝政的事,宫里的事不好往外传。不然倒是我嘴里不严了。”   “这我比你清楚。”乐平郡主压低了声音,“这话外头不好讲,只咱们祖孙私下说,公主现在是有些难了,毕竟不是太后娘娘在时。你们就多陪陪公主,凡事开解着公主些,要有什么烦难,休沐回家时只管跟家里说。大事不敢应承,一些小事咱家也做得来。”   “成,那待我回宫将祖母的心意告知公主。”   乐平郡主笑,“只别明面儿上说就行。”   “这我能不晓得?”   罗湘很高兴家族能有这样的表态。   楚姑娘在家的经历与罗湘相仿,不过,楚家的情形要比罗家危急的多。楚大将军能任禁卫将领,自然得太后信重。   如今郑二都被调回帝都任闲职,颜相亦辞官归隐,楚大将军也做好随时转任闲职的准备。   想清楚这一点,楚家的态度倒格外从容了。   知道公主已经打起精神,楚家也就放心了。   倒是楚姑娘没父亲楚大将军的随遇而安,她私下跟母亲说,“若陛下真有心用父亲,哪怕是招揽人心的话总要剖白一二的。既没有这样推心置腹的表示,父亲的位子是坐不久的。眼下家中无妨,长远看,父亲母亲还是得有个决断。我在殿下身边,深知殿下才干,又与殿下有情分。殿下一向看重哥哥,敬重父亲的。   这是我自己想的,母亲别多想。   反正多留条道不是坏事。”   楚姑娘觉着陛下不是能识良材之人,既如此,不若与公主相交。   只有史姑娘回家是纯粹休沐的,公主有啥事史太傅都清楚。因公主指点,史太傅免于一坑,以至一向不赞成公主议论政务的史太傅,很诡异的添了点叨叨嘴的毛病,有拿不定主意的事就爱找公主念叨念叨。   这可真是……   今日麟趾宫亦热闹了一日,徐家女眷进宫请安,不过,荣烺出宫没见到。回宫后听母妃絮叨半日,“你外祖母、你舅妈、你表姐,她们都念着你哪。可惜没见着,以后再见吧。我有件事跟你商量。”   “什么事?”荣烺问。   “我想让你环表姐给你做个伴读,你说可好?”徐妃把榛子酥推闺女跟前,“尝尝,这是厨下新做的。”   荣烺吃两块酥才说,“先不说我伴读满着呢。环表姐比我大三岁,她不是定亲了么,还不成亲么?”   “别提了。俩人星相不合,亲事作罢了。”   “既星相不合,当初定亲前没合八字,眼瞅要成亲才查出星相不合?那他们定亲前怎么合的?”荣烺都不能信有这样的事。   “当初没合星相,光合了八字。自打今年你舅妈就是这病那痛的,吃了多少药都不见好,还是有懂行的说,不如算一算星相,找人一算,可不就冲着了么。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只能将亲事退了。”   徐妃说着叹了口气。   “那接下来得赶紧给表姐说亲了吧。”   “说亲不急,我就问给你做伴读如何?”   “没位置啊。我就四个伴读的位子,表姐来放哪儿啊?”   “颜姑娘还回宫么?”徐妃奇怪,“颜相不是罢官了么?”   “母妃你这说的哪里话!颜相是辞官,又不是有罪。阿颜好好的,干嘛不回来!我还得叫她多陪我两年哪!”   “辞官也不是首辅了啊。当初是看颜相面子上才选她的。”   “我可没听说是这缘故。”荣烺不满的顶回去,“比阿颜出身好的贵女有的是,当初选她是因为阿颜不仅出身好,自身更好。母妃你怎么这么势利眼啊!”   榛子酥也不吃了,荣烺起身回自己偏殿去了。   徐妃也有些面子上下不来,尤其她如今颇受恭维,没忍住同心腹李嬷嬷抱怨起来,“一言不合就臭脸走人,真不知谁惯的这毛病!”   李嬷嬷笑着给徐妃换了新茶,“娘娘莫恼,公主还小哪,又与颜姑娘一向玩儿的好。娘娘乍一提,公主可不就恼了么。不如这样,老奴给娘娘解了这桩烦难如何?”   “你能有什么法子?”她亲自说都不成。   李嬷嬷两只浑浊的眼珠透出一点成竹在胸的亮光,“颜相既已不在朝内,若知耻的,自己就回家了。这颜姑娘啊,也太实诚了些。找人点她一点,她就豁亮了。”   徐妃葱削的指尖儿微微蜷曲,有些心动,“这事儿办的不着痕迹才是。”   “娘娘就放心吧。”   李嬷嬷才智多谋的打了包票。 第345章 殿下之十一   殿下 正文第三四五章   荣烺是晚上用膳时才到母妃正殿去的,若非父皇叫人请她,她是不打算过去的。   荣晟帝见到闺女挺高兴,问起大长公主的身体,荣烺说,“挺好的。午饭后我们还一起玩儿了会儿牌,姑祖父给姑祖母当军师,害姑祖母输了整整一匣银锭子。”   荣晟帝笑,“那今儿谁赢了?”   “当然是阿衡哥了,他牌技最好。我也赢了一点,不过不多,后来把银子赏给服侍的人了。”   荣晟帝笑眯眯的听着,徐妃问,“怎么阿衡也在?”   “我让他去的,还有二舅舅,我有事跟他们说。”   徐妃追问,“什么事?”   “我不是听说二舅舅回朝任太尉么。我就问了他几个问题,我说你一直是掌兵辽北,你也不懂嘉平关的事,估计也不懂西南东南的军务,更不必提其他地方了。既然只知辽北,焉能就任太尉。太尉知全国之兵,不能这样胡来的。”荣烺爽快的说,“我觉着太尉不合适,劝他辞官,任个参知辽北军务的官职也就是了。”   荣晟帝徐妃吃惊极了,这,阿烺不一直跟郑家很好么。   两人互觑一眼,徐妃直接说了,“那参知军务能跟太尉比么?你跟郑家一向要好,这是出的什么主意。”   “我难道不是好心。若才不配位,担不起职差,才会惹出乱子哪。所以我才跟二舅舅去说的,太尉这官儿于他有些大了。”   荣晟帝道,“任什么官是朝廷的事,你怎么能私下跟阿骁说辞去高官而就低位呢?”   “我是好心,而且难道我说的是事实,二舅舅本来也只懂辽北军务,父皇你干嘛让他做太尉呀。”   “阿骁戍边多年,于朝有功。既回朝任官,自然要有所升迁。”   “戍边本就是将领的职责,父皇既欲酬他之功,给他一个合适的官位就是。若觉不够,再赏赐金银土地,怎么能随便弄这么高的官呢?当年老国公活着时也没任过太尉呀。”   “罢了。说不过你。你别瞎出主意了,这都什么事。明儿若阿骁请旨辞官,都是你的不是。”荣晟帝笑嗔一句。   “反正我是为二舅舅好,明明是父皇你赏赐太过。”   “这又成朕的不是了。”   “本就是这个理。”   荣晟帝与徐妃感慨,“咱们阿烺真是常有理啊。”   因知道闺女到大长公主府原来是劝郑骁辞官去了,徐妃甭提多喜欢趁意,喜笑颜开的说,“可不是么,就这牙尖嘴利的叫人愁。”   荣烺重重哼一声,荣晟帝徐妃都笑起来,荣烺也不好再板着脸,露出些微笑意。   第二日,郑骁果然当朝辞官,荣晟帝未允。   然后,郑骁接连上了三次折子,并说若陛下不允,他委实无颜上朝,荣晟帝只好答应,改任为参知政事,并赏赐金银田地。   荣绵也因此事抱怨了荣烺一回,私下与妻子说,“阿烺就是太心直口快了。”   “阿烺一直就这样。这也没什么,父皇不赏赐金银田产了么。”   “参知政事到底不如太尉体面。”   相较于虚体面,姜颖倒觉着金银田地更实诚。不过,郑家也不可能缺金银。其实如郑家这样家族显赫,嫡系子弟依旧去戍边的家族并不多。   当然,这也成为郑家权势过盛的缘由。   只是,一方大员,一方大将,本就是要掌一方大权的呀。   姜颖问,“春闱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等发了榜多安排些人手巡河就是。”   “这是什么缘故?”   “担心有想不开的举子投护城河。”   姜颖听了,忍俊不禁。   颜姑娘几人休沐回宫,各将自家事说与了公主知道。荣烺对乐平郡主的表态有些讶意,她虽与阿湘一直交好,但乐平郡主年纪跟祖母差不离,与荣烺并无私交。   现在许多人去她母妃跟前巴结,荣烺是有些遇冷的,倒没想到乐平郡主能向她示好。   颜姑娘带回父亲给公主的感谢信,荣烺打开,上面也是十六字,回道:   为臣之本,忠信诚义。   朝有殿下,幸之幸哉。   忠信诚义,这是臣子的本分。   国朝因为有殿下,让大家倍觉庆幸啊。   荣烺唇角微翘,既便与颜相相处不多,却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你父亲实在过誉了。”荣烺客气一二,又赞道,“颜相字写的真好,望之秀美,内蕴其力。非常年苦练没这样的功力。”   “这倒是。我爹现在也有练字的习惯。”   颜姑娘顺带将父亲对镇北关的担忧细细告诉了公主,荣烺这才明白为何颜相坚决反对镇北换将了。   “颜相看得比咱们都远。”荣烺感慨。   她们想的都是杨大将军能不能守得住,颜相所思却不止于辽北,更在朝堂,在内阁。甚至,在御前。   颜姑娘替父亲留下些许余地,“我爹也不一定说的就对。他也不在辽北,既然他也认同杨大将军的本领,想来杨大将军对军务的眼光也是极出众的。”   “如果是我,我在渤海国那边,看到辽北换将,我有一百种法子试探出新守将的本领。等着看吧,若是辽北战事变多,那就是渤海国在试杨大将军的深浅。”   荣烺无需人劝,自己就说了,“担心也没用,咱们心中有数也就是了。”   她又能如何呢?   父皇又不是祖母,除非顺着父皇的意思,不然是劝不动的。而父皇的心意,不问可知。   荣烺想,还是先找齐师傅谈谈心。   结果还没等到齐师傅来上课,宫里就出了件令荣烺大无语的事件。   这事儿简直突破荣烺的想像力,若非亲身经历,她委实不敢相信,世间竟有此蠢货。   事情是颜姑娘说的。   那是一天傍晚,大家放学后,颜姑娘亲自到荣烺偏殿同荣烺说的,“这事原也是件小事,对我没什么影响。可我想着,若不告诉殿下,未免叫这起子小人害了公主与徐娘娘的名声。”   荣烺便问什么事。   颜姑娘就照实说了,“中午徐娘娘着人送了两样糕点,一样玫瑰饼,一样雪花糕。这是娘娘的好意,给我送糕的名叫阿菱的小宫人送过糕后在我窗外嘀咕,不是说颜相已经罢官了么,这位姑娘怎么还在宫里也不回家去,每次送东西都要我们多跑一趟,也没赏钱,真抠搜的紧。竟说了这样的话。”   荣烺既惊且怒,当下站起来,“有这样的事!”   “千真万确,当时我房里阿雀阿燕都在,她们都听到了,心下不忿就要出去训斥那小宫人两句,我说算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大家都在歇着,闹出来一则吵闹到大家伙儿,二则也令人多想。就将这事压了下去,想着傍晚再跟殿下说。”颜姑娘心平气和的拉荣烺坐下,“殿下也不必为个没见识的小宫人这样着恼。”   “这还了得!竟然有这种混账东西,我岂能饶了她!”这简直不用说也猜到是何缘故,她母妃前几天刚说了想让徐环表姐进宫做她的伴读。   一想到这可能是母妃的主意,荣烺既羞且愧,脸都胀红了。   “那殿下也不用急。凡这样的人,都心存奸狡,便是现下去问她,她矢口否认,再生得一幅伶牙俐齿,倒叫她反咬一口。”颜姑娘给荣烺出主意,“殿下不妨悄悄将此事交与管宫规的严宫令,由严宫令处置岂不恰当。”   荣烺听了,也觉这主意好,便令人将严宫令找来,将此事告诉了严宫令。   颜姑娘长眸轻眯,“宫令只管放心,这样的话,必会再讲。”   严宫令先向颜姑娘赔礼,“宫中竟有这样的事,我身为宫令倍感羞愧,实在对不住颜姑娘。”   “这是哪里话。便是青天治世,底下一样有作奸犯科之人,赏罚分明,不使好人含冤也就是了。我还得谢严宫令,有您在,我们才有可托付之人。”   严宫令向荣烺保证,“此事只管交给小人,殿下不必操心,小人必秉公处置。”   严宫令出手,第二日就罪证确凿将这小宫人拘了起来。这小宫人倒是嘴严,并未供出背后主使,咬牙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言说因听闻颜相辞官,想从颜姑娘这儿榨些赏赐,才说的那些话。   一顿板子后贬去做了最低等苦役。   这小宫人是麟趾宫的,郑皇后先回禀了荣晟帝,又叫了徐妃来让她严明规矩,更不能怠慢了公主的伴读。   “她们虽是臣女,家族都是与朝有功的。何况自幼陪阿烺长大,这不跟咱们自家孩子一样么?这是多少年的情分哪。怎能因颜相辞官就心生怠惰,这可太不应该了。”   “我,我是将几个孩子都视为阿烺一般的,平时赏赐东西,有阿烺就有她们的。这些事大家都知道,陛下也知道的,是不是?”徐妃哀求的看向荣晟帝。   荣晟帝叹,“你就是太心软,把些个小宫人惯的不像样。以后该管束就管束,不然名声都叫这些小人败完了。”   “是。”叫严宫令拿了个人罪并获,徐妃不得不担下管束宫人不利的罪名。   郑皇后道,“也不多罚你。就罚三月银俸吧。”   徐妃只是楚楚可怜的看荣晟帝一眼,见荣晟帝不同开口搭救的意思,就乖乖应下了。   徐妃回宫后特意叫了颜姑娘到跟前解释,还说颜姑娘,“你这孩子也是,有了委屈只管告诉我,我必替你出这口气,焉能叫小人轻慢于你。”   荣烺大大方方的告诉母亲,“阿颜跟我说了,我特意告诉的严宫令,让严宫令调查此事。”   徐妃瞠目结舌,她不掌宫务,还以为是凤仪宫要拈她的错,故而叫人盯着她,才撞上这小宫人的事。却是再未想到,这是荣烺让严宫令办的。   徐妃险没气炸,一拍桌子大声道,“你告诉严宫令做甚?”   “宫人的事都是严宫令管,当然要告诉严宫令了!”荣烺奇怪,“这就好比宫外有人犯罪,就要知会帝都府。这有什么不对的。”   “这是帝都府吗?”徐妃简直要气死了。   荣烺眯着眼睛看向母亲,“道理是一个道理!要是有谁想把阿颜挤兑走,这就是下场!”说完,荣烺根本不理徐妃的抱怨,直接带阿颜走人。   荣烺还令人找来父亲,亲自与父亲谈了阿颜的事。   “颜相没功劳也有苦劳,如今颜相刚辞官宫里就有人挤兑阿颜,这要传出去,让人怎么想咱们皇家!”荣烺对此非常生气,“能在宫里长大的孩子本就不多,阿颜她们虽比不上我,但与咱们皇家的情分不是假的!   结果,就有这等卑鄙小人,见颜相辞官,便说三道四,言语不敬!若非眼见,我都不信这是宫里的事!   一旦传出去,就笑死人了!   我的脸面,父皇的脸面,叫人怎么想皇家!”   “母妃还跟我大声嚷嚷,父皇您都不晓得她的打算!”直接把那天母亲想叫阿颜回家的事告诉了父亲。   “这事儿要不是她指使的,还能有谁?如今她在宫里,不能给父皇帮忙就算了,真叫阿颜伤心离宫,外人看在眼里,还不得说是受颜相辞官的牵累。   那父皇当初赏赐颜相的良苦用心岂不白费了么?”   荣晟帝当真不知徐妃是这场事件的主谋,给荣烺一说,纵无证据,荣晟帝也确定此事必是徐妃指使。   真是笨哪。   荣晟帝揉捏着额角,“添乱。”   “谁说不是。”   相较于郑家,荣晟帝对颜相的忌惮并没有那么多。颜相做首辅这些年,在他面前一直恭谨有礼,虽未君臣交心,荣晟帝对颜相的印象其实一直不错。   当然,远不及秦太师就是了。   眼下调整朝中官职,颜相已经辞官,对这样的人,朝廷是要施恩的。   还有一件事荣烺说的很对,颜姑娘是最早跟在荣烺身边的伴读,这孩子也算荣晟帝看着长大。别说一个孩子,就是一盆花在身边时间长了,也有感情。S   徐妃出这样的昏招,荣晟帝不得不替她补救,与荣烺商量,“这样吧。阿颜陪你时间最长,我心里也当她是自家孩子一样。如今颜相辞官,为免再有小人小瞧于她,给阿颜封个郡君,也是皇家对颜相多年辛劳的恩典。”   荣烺心中一喜,“若能这般,再好不过了。父皇加恩阿颜,不就是加恩颜相么。您对颜相都这般包容,还有谁不心悦诚服呢。”   荣烺道,“还有一样好处,阿颜是女孩子,纵有个爵位也不干旁事。”   荣晟帝一乐,“知道就行了。”   于是,阿颜就这么得了个郡君之爵。   这爵是贵女爵,其实是贵女里最小的爵位。宗室女常有这样的爵位,朝臣女却是鲜见,故而颇得体面。   颜姑娘得此爵,私下很是朝徐妃正殿方向拜了两拜:感谢徐娘娘,这坏话倒也没白听一回。 第346章 殿下之十二   殿下 正文第三四六章   颜姑娘白得一爵位,徐妃私下受了荣晟帝一通训斥,也老实了许多。   至于给徐妃出主意的李嬷嬷,给主子惹了麻烦,自有一番痛哭流涕的忏悔赔罪,因有与徐妃的旧日情分,徐妃嗔怪几句,觉着李嬷嬷不似以往中用,倒也没怎么着。   反是愈发觉着荣烺不贴心,竟故意将此事闹大,惹来陛下与皇后的训斥。   徐妃愁的不轻,与进宫来的徐老夫人抱怨,“哪个闺女不是贴娘的心呢?偏我这个例外。”   徐老夫人也觉荣烺性情古怪,不好说话,只能劝闺女,“这事儿你办的也急躁了些。你是一宫主位,皇子公主的生母,召娘家侄女到宫里住些日子也没什么。与陛下皇后说一声就是,何必要去公主身边的人呢?”   “我不是想让阿环有个名正言顺的位子么?原本阿环就该是阿烺的伴读,要不是家里出事,孩子早进宫来了。”徐妃叹,“现下也别提这个了,冷冷再说吧。”   “这不急。只要娘娘安稳,家里就安稳。”   徐老夫人将闺女安抚住,让闺女在宫里修身养性的过日子,可别再动荣烺伴读了。即便颜相下台,颜家可没倒。真把颜家惹毛,不白结仇么。   徐妃并不似母亲这般小心谨慎,且她身为皇子生母,并不将颜家放眼里,“这怕什么?如今万寿宫改佛堂了,有陛下在,咱们也该活动活动手脚,过几天舒坦日子了。”   “娘娘,俗话说,好汉也需众人帮。就是陛下,也需忠臣辅佐。”徐老夫人握着闺女的手,压低声音,“娘娘才只是妃位,怎么能懈怠呢?”   徐老夫人徐妃母女说着体已话,荣烺也在含章殿等来齐师傅上课,总算能跟齐师傅谈一谈了。   因前几天忙春闱的事,齐师傅还跟史师傅换了一节课,今天一并补上,直接上半天。   荣烺还怪关心齐师傅的,令人给齐师傅沏了参茶,“赶紧补一补吧,我瞧着齐师傅你都瘦了。”   “春闱大比,天子选才,臣职责所在,必得用心方不负天恩。”齐尚书端茶喝两口,谢过荣烺的茶。   荣烺想齐师傅是有些不一样了,以前可不是这样一说话就口称“天恩”的,她问,“眼下就算忙完了吧?”荣烺问。   “还有殿试哪。不过殿试简单,无非就是准备些桌椅笔墨供贡生殿试使用。”齐尚书喝过茶,翻天书卷,“咱们这就开始上课吧。”   前几次上课也是这样,闲聊明显减少,来了就是讲课。   荣烺点头,翻开书,“行啊。”   荣烺读书,每半个时辰就要歇一刻钟的,待中间休息,她提到朝中事,都被齐师傅巧妙绕过去了。   待上完第二节 课,荣烺给颜姑娘几人使个眼色,颜姑娘便说,“院儿里杏花快开了,咱们瞧瞧去。”   几人带着宫人出去,留下荣烺与齐尚书单独说话。   齐尚书欲起身,“我也去瞧瞧杏花。”   “你给我老实坐着吧!我有话问你。”   齐师傅是先生,他的讲案在荣烺书案的左下首,荣烺一抬脚就到他跟前了,她也不说话,俯身凑近了,盯着齐师傅看。   齐师傅倒不怕人看,不过他觉着自己应该避嫌,提醒荣烺,“公主你如今不是小孩子了,虽说齐师傅我虽生的英姿不凡、眉目俊逸,公主您也不能总盯着臣瞧个没完哪。”   荣烺笑,“你少逗我笑。你都一把年纪了,虽说你瞧着跟父皇差不多的样子,可你年纪比父皇还老哪。”   齐尚书当朝俊才,他登尚书位时年轻的吓人,就是现下在内阁他仍是最年轻的阁臣,这还是人生中第一次听人说他老,登时被打击的不轻。   不过,看荣烺眉眼含笑、青春娇俏的模样……   好吧,跟公主比的确是有点老的。   齐尚书有点伤心,无精打采,“说吧,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说说话啊。”   “您这特意把人打发出去,一看就有事。要没事我真去看杏花了。”   “有事有事。”荣烺不再说笑,眼神恢复平静,正色问,“齐师傅你为何不再跟我说朝中的事了?”   “这事啊。本来朝务就事涉机密,原就不该跟您说的。”齐尚书也平静答道。   “可你以前都说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齐尚书很坦率的解释给荣烺听,“以前是太后娘娘默许,现下我看陛下没这意思,自然就不同您说了。”   如果是旁人对她势利眼、两样对待,荣烺根本不放心上,可齐师傅说这样的话,荣烺是真的有些难过。   窗外的暖风拂进来,吹不散荣烺的惆怅,她才不信齐师傅是这样的人,“咱们可不是寻常关系。难道祖母不在了,齐师傅你就对我不好了?”   “这是两码事。”齐尚书单手托腮,看向荣烺,“我对许多人都很好,难道个个都跟他们说朝政。”   “我希望齐师傅跟我说,我需要您将朝中的事告诉我。”对于自己想做的事,荣烺没有丝毫掩饰。   齐尚书眼睛微微眯起,显的愈发细长,他有些锋锐的薄唇泛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这种笑容让他看起来有些若有似无的攻击力,“以什么名义呢?”   “师生。”   “这是梦话么?”齐尚书嗤,“我虽然只有公主一个弟子,但备不准哪天再收人入门墙,弟子可没这个资格。”   既然弟子不行,荣烺没放弃,问,“那公主呢?”   “长公主、大长公主一样是公主,今儿听公主的,明儿是不是就要听皇后的了?您把我堂堂礼部尚书当什么人了?”   如果公主都不行,荣烺有些无计可施。但看齐师傅一直看着她的眼神,并不似完全拒绝的样子,反是透着些期待。   荣烺恳切的说,“可既是公主又是弟子的,就我一个吧?齐师傅你还能再找一个我这样的?就算你能再找一个,难道能有你我的交情?”   “那估计是没有的。”   “那如今既是公主又是弟子的我需要你的帮助,你忍心拒绝么?”   齐尚书不急不徐,悠然问道,“这是请求么?”   “是。”   “那我拒绝。”   “为什么?”荣烺瞪大眼睛,惊讶至极。   齐尚书理所当然答道,“既然是请求,答不答应在我。我当然可以拒绝了。”   荣烺一时语塞,“那如果是命令呢?”   齐尚书继续摇头,“臣官居从一品,任正二品礼部尚书,当朝阁臣,应该可以拒绝公主不合适的命令吧。”   又被拒绝了!   这估计是荣烺出生以来被拒绝次数最多的一天了。   荣烺并未气馁,她盯着齐尚书认真思量,这次的“命令”比起上次的“请求”,拒绝明显要委婉一些。   荣烺心下灵犀一动,她望着齐尚书的眼睛,正色道,“效忠。如果是效忠呢?”   齐尚书总是有些懒散随意的神色终于郑重起来,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又似深若渊海,俊逸的脸庞忽然绽放出一抹满意的笑意。他撑案起身,微微低头望向荣烺,像是一位父亲望向自己的孩子,也像一位重臣望向自己的君王。齐尚书终于道,“如果这是殿下的决定,如果殿下需要臣效忠,臣可以答应,愿意效劳。”   那种扑面而来的爱护之意令荣烺心中情不自禁的泛起酸楚,眼眶发热,这一刹那间,她已完全明白为何齐师傅这些天从未向她讲起过朝政。   或者齐师傅是一直在等待她今日决断吧。   从此以后,朝政不是随便就能得到的情报。   从此以后,您要有自己真正的决断了。   心中那样酸楚,百味陈杂。   齐尚书宽阔的手掌握住荣烺有些单薄的肩头,“殿下可要珍惜臣的效忠啊。这可是您的祖母都未曾得过的东西。”   得到齐师傅亲口说出的效忠,荣烺并没有想像中开心。她心中的酸涩之意反是更盛,这样的保证让她从心底感到悲痛。   她脑中闪过祖母过逝后发生的一切,万寿宫的改建、她回到后宫生活、那些无数变了又没变的人……   而她,要变成什么样的呢?   荣烺眼眶微微泛湿,她看着齐师傅,却是笑了,“我也许需要很多人对我效忠,但我不需要齐师傅你向我效忠。你在我心里,不只是师傅,也不只是臣子。”   帝都圣安元年的春风中,齐康听到荣烺说,“你是我的亲人。” 第347章 殿下之十三   殿下 正文第三四七章   齐康想,这就是少年人的赤子之心吧。   所以,许多事,只有少年人可以做成。   “齐师傅,你有什么要教我的吗?”   既然确定彼此心意,荣烺也没客气。   “像以往那样,好好看,好好学,然后做出你认为最正确的决定就可以了。”齐尚书看着荣烺那双清澈的眼睛,“除此之外,希望你永远怀有一份赤子之心,不然,人生就太无趣了。”   齐尚书对荣烺并没有太多叮咛,要教的,早就教过了。   老师并非简单的为学生解决书本上遇到的问题,更重要的是教给学生解决问题的能力。   荣烺一直学的很好。   而比解决问题更重要的,坚强,敏锐,不过分沉溺于苦痛,以及决断……还有更为珍稀的,皇家人的情义……   不过,齐尚书不认为荣烺真的有了什么决断。   她现在能认清的还只是皇帝陛下的一部分面貌……那仍是她的父亲,尽管他们之间已有不可弥合的裂痕,公主也意识到她想参与朝政就需要自己的力量……   但也只到参与朝政这一步吧。   你需要我,需要郑家,你还有许多交好的朋友、家族,你开始有意识的收拢这些力量,然后慢慢的,往日忠心于太后的力量,在他们的权衡之后,会有很大一部分向你靠拢。   而你是不会拒绝的。   你会真正成为太后政治势力的掌控人。   你是我们这些人在皇室中的代表,你将拥有强大的力量,而这力量会与你父亲的皇权相抗……   介时,你会做出什么样的决断呢?   你要握的不是一把防身的匕首,也不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我对您的期待——在此之上。   齐康心情愉悦的迎来春闱贡榜的揭幕,荣烺在宫里也看到榜单。其实是母后叫她们去看的,知道她记挂此事。   颜姑娘几人也凑上来一起看,荣烺瞅了一眼,立刻说,“阿史,穆公子是头名诶!”   颜姑娘与史姑娘换了个位子,“是诶!阿史,恭喜恭喜。”   史姑娘已与穆然定亲,去岁秋闱,穆然就是帝都府的桂榜解元。如今贡榜再得第一,有这般真材实学,殿试定也不会差。   史姑娘笑,“榜眼是陈公子。”   颜姑娘亲事定的比史姑娘更早,陈公子是江南解元,先前来帝都备考被颜相相中,召为爱婿。   颜姑娘抿嘴一笑,“他们考的都不错。”   楚姑娘道,“孔雀竟然是第三,他不会以后是探花吧。”这位唐公子去岁与安公府嫡长女阿李成亲,父亲是前任国子监祭酒,今掌江南盐课,并不在帝都。因此人颇是臭美,荣烺常私下叫他孔雀,大家便跟着一并叫了起来。   “这要他得了探花,我再送他一头牛。”荣烺说。   罗湘笑,“上回殿下这样说,结果正中。这回说不定也会中。”   荣烺继续看,丁相之孙丁欢居第五,“阿欢也考的很好,他年纪比其他人都小,肯定是榜上最小的贡生了。”   大家深以为然。   荣烺说,“林妈妈,你取一套文房四宝送给阿璎小嫂,她应已知这喜讯,那也替我贺一贺她。”   “是,奴婢亲自去。”林司仪下去办了。   荣柒也在榜,只是排名不算靠前,在中不溜儿的位置。   罗湘道,“这回楚王还不知怎么高兴哪。自太、祖皇帝立国,这是宗室子弟第一次在科举上有此斩获。”荣柒是楚王排行柒的孙子。   “听说楚王年轻时曾考过前朝秀才。这可真是青出于蓝。”   郑皇后听着几个小姑娘七嘴八舌的讨论着贡生榜单,不觉露出微微笑意。   林司仪去送东西,一时没能回来,无他,已过预定产期半个月的姜颖正在跟丁璎说话,突然就发动了。   好在大皇子宫什么都是备好的,尤其大皇子妃已过预产期,大家每天都盼着皇子妃生产,连稳婆都住进来了,自是样样齐全。   宫人飞奔过来回禀郑皇后,郑皇后立刻过去。   荣烺也嗖的跟在嫡母身边,郑皇后不许她去,“这不是女孩儿去的地方,你在宫里等着,阿颖月份已足,必然好生产的。”   “我去了也能帮忙。”   郑皇后莞尔,摸摸荣烺的脸,“这事儿你可帮不上忙。”一面吩咐去太医院宣院正与两位院判过去,又令人去麟趾宫知会一声,自己带人直接去了皇长子宫。   留下荣烺也没看贡士榜的心了,她瞧着比皇子宫的人还急着,来回遛达,一会儿说,“也不知皇嫂是生个小侄子还是小侄女?”   一会儿又说,“也不知生了没?”   罗湘说,“殿下别急,生小孩儿没这么快的。我家里嫂子生小侄子,生了半天,人人都说快哪。”   “嗯,殿下不用担心,大皇子妃身体平时就好,肯定能顺利生出一位小皇孙来。”   大家都劝荣烺别急。   荣烺忽然想到,“这得告诉皇兄一声啊。”立刻派了内侍官去告诉皇兄皇嫂要生小宝宝的事。   荣烺自己转了几圈,急了一会儿,想着这也安排妥当了,其他是真帮不上忙了,索性也就镇定下来。   荣烺就带着颜姑娘几个在凤仪宫用的午膳,下午读书时心里也一直记挂着姜颖生产之事。好在姜颖生产当真不算不顺了,未正时分产下一子,听来报喜的内侍说,“小皇孙哭的可响亮了,那大嗓门儿,大殿下都说震耳朵。小皇孙足有六斤余,生的那眉眼,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跟大殿下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说的就好像他亲眼见到一般。   荣烺听了高兴,立刻令人赏了报喜小内侍俩银锭子,问,“你们宫里可有着人去大长公主府报喜?”   “皇后娘娘着人去了。”   “行,我知道了。你去吧。”   荣烺当时就想去瞧瞧跟皇兄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侄子长啥样,颜姑娘说,“待皇后娘娘回来,殿下再去不迟。殿下,皇后娘娘一去大半日,回来定是疲乏的很,不如令厨下备几样娘娘喜爱的膳食。”   “正是。”荣烺便没急着去,与宫人说,“让小厨房备几样清淡适口的饭菜,不要大鱼大肉的,菜蔬等母后回宫再炒,这样鲜脆好吃。”   宫人领命下去。   郑皇后回来的还要更晚些,眉宇间带着显而易见的疲色,宫人端来茶水,荣烺接来递给嫡母,“母后,你歇歇吧,是不是很累了?”   “还好。”郑皇后喝两口茶水,“挺顺利的,阿颖情形也不错,皇孙也好,都放心吧。”   “我听报喜的内侍说了。”荣烺说,“母后,洗漱一下,用些膳食怎么样?”   郑皇后点点头,问荣烺中午用的什么。   待洗过手换了常服,膳食也摆好了,郑皇后见桌上一样冬瓜火腿汤,四样小菜,两样主食。菜蔬碧绿,味道鲜美,比往日还要再清淡些,真觉着有些饿了。   传菜的宫人说,“公主特意吩咐待娘娘回宫再做,这样菜色清脆适口。”   “本来就是这样啊。”荣烺说,“春天要吃点鲜嫩的菜才好。”   郑皇后让荣烺陪自己一起用些,待用过膳食,郑皇后就去休息了。荣烺这才带着阿颜几人去大皇子宫看望姜颖与小宝宝。   不过,她到时姜颖已经睡了,生产是极耗体力之事。   荣晟帝徐妃也回了麟趾宫,独皇兄一幅乐傻的模样,与荣烺道,“都说生的像我。”   荣烺去看,小宝宝也在睡觉。   小小的一个包在明黄襁褓中,这儿上两个年轻乳母不错眼的守着,室内安静极了。荣烺仔细看了一会儿正在睡觉的小宝宝,很严肃的轻轻走了出去,她实在说不出违心话,在听到皇兄问,“是像我吧?”   荣烺说,“头发倒是挺黑的。”   “特别黑。大家都说,孩子头发这样浓密的可不多见。”荣绵有些自豪的同妹妹讲。   荣烺使劲儿给小侄子找了个优点,“眼眉也挺黑。”   “是吧。大家都说,这样黑这样长的眉毛可是很罕见的。”荣绵介绍自己儿子,“屁股上有块胎记,有这么大。”比划给妹妹看,“听说,大些就会褪去的。”   这么一讨论,荣烺总算觉着,那长得像小猴子的小宝宝有点可爱之处了。   “怎么那么红啊,我看小手小脸儿都很红。”   “这你不知道,孩子生下来红,以后才长的白。”荣绵说,“阿烺你小时候也是这样红扑扑的,后来就变的可白了。”   荣烺大惊,“我小时候也长这样?”   “什么叫也长这样?小孩子都长这样的。”荣绵仔细回忆,“你小时候还要更小一些。记得我去看你,感觉你比布老虎的枕头都要小。”   “这是什么对比。”荣烺有些不满,她问,“皇兄你给小侄子取好名字没?”   “名字自然要父皇来取。”荣绵,“我取了个小名儿,叫泰。希望这孩子平安康泰。”   “这名字好,天地之交为泰,有太平安定之意。以后这孩子定能带来一个太平安定的治世。”   荣绵笑,“承你这做姑姑的吉言了。”   “这是一定的。”荣烺也觉着兄长这名字取的好,“今天刚发贡榜,咱们阿泰就降生了,没有比这更好的兆头了。”   荣绵开心的笑起来。   皇子妃产下嫡长孙,这不仅是皇家的喜事,也是天下的喜事。   只是郑太后故去未免一年,宫中不好大肆饮宴。   故而洗三礼只有宴会,并无歌舞音乐。   即便如此,举朝上下,也是尽皆喜悦。   荣晟帝给皇孙的赏赐直接按嫡皇子的规格来的,至于皇孙的名字,荣晟帝觉着泰这个字就很好,稳重吉祥,索性直接用做大名,令内务司按此制作玉牒。   待到三月,殿试结束,金榜一出,朝中又是一番沸腾,今科才智出众的少年极多,几可匹敌嘉元元年的大比。   因今年为圣安元年,人们便将这年榜单称为圣安元年榜。   春闱排榜如下:   金榜三鼎甲与贡士榜同,排行都没变。   状元:穆然。   榜眼:陈绍。   探花:唐辰。   另外就是贡士榜排第五的丁欢,殿试上升一名,居第四名传胪。   开封赵族长之子赵放位列第五。   唐家还有一位子弟上榜,唐族长的长孙唐朱,位列第七。   唐辰唐朱皆蜀中唐氏子弟,也因此故被称唐氏双玉。   宗室出身的荣柒殿试后名次大为上升,排在二榜五十名。   这几人都是荣烺相熟的,除唐辰外,一人一份文房四宝。唐辰那里,荣烺又着人给他送了一头牛。   唐辰其实非常想跟公主殿下商量商量,能不能别赐他牛了,现在那些讨厌的同科都叫他青牛探花……   亏得他去岁娶了媳妇,不然就凭这缺了大德的外号,他估计这辈子娶亲都难了。   连钦天监观星宿的星官,都说此乃文昌大治之兆。 第348章 殿下之十四   殿下 正文第三四八章   新任翰林掌院夏学士面对这一榜的春闱俊才,那简直笑开了花。   往年规矩,只有三鼎甲能直接入翰林,剩下的新科进士还要参加一轮考试,择前二十名到翰林继续学习,是为庶吉士。   因今年年轻俊才众多,夏学士跟陛下商量,取了前十名入翰林,然后剩下的进士再考试,择二十位为庶吉士。   要说新科翰林跟庶吉士有什么区别呢?   翰林直入内廷观政,通俗说就是在内阁给诸位阁老打杂。   而庶吉士还需要学习三年,三年后再考试,看考试结果。考得好成为翰林,也有内廷观政的机会。   而经内廷观政的翰林,也有外派的机会,他们多会被外派为学政、主考一类的官职,这些官职级别不多,多在七品。   但职司之清贵,与一地巡抚、总督平起平坐。   所以,这才真是鲤鱼跃龙门。   当然,这是在外头人看来。   史太傅就跟荣烺抱怨,“总得给年轻人学习的时间,有些人仗着官位高,全无官场前辈风范,一点儿不知包容指点的道理。整个内阁的名声都叫他弄坏了。”   荣烺看他嘟嘟囔囔一肚子不满,只得问史师傅,“您这是说的谁呀?”   “还能有谁?齐康!”史太傅觉着自己跟齐康大概八字不合。   “那史师傅你这是为谁出头呢?”荣烺问。   “不是为谁出头?我是说的这个理。”史太傅郁闷的吃两口茶,“这不是新翰林到内廷做事么。”   “这事儿我知道,听说今年破例前十名都入了翰林。他们到内廷受欺负了?”想到史师傅的孙婿、阿史的未来君——穆状元也是新任翰林,荣烺问,“是不是有人欺负穆状元了?这不能吧。穆状元可是史师傅你的孙婿。”   “殿下别这么说。老臣可不是循私之人,即便是老臣孙婿,那也应是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史太傅道,“今年是文昌之年,孩子们都年轻,丁相孙子才十六岁,臣那孙婿还算年长的,都已弱冠了。”   史太傅得瑟中露出几分愁苦,细细说给公主殿下听,“这新翰林到内廷,就是给各部帮忙。他们以往没接触过政务,大事自然做不了,就是些跑腿呀、或是简单杂务给他们。”   “这挺好的,由浅入深不说,各部都能接触到。”荣烺是真觉着这制度挺好。   “规矩是好规矩,就架不住有人乱摆架子,简直把人往死里使唤,还阴阳怪气,没个样子。”史太傅实在受不了齐尚书的气焰,学着齐尚书的死样子,“还没做好么?嗯?这就是状元水准?看来状元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   “要不然就是‘我明天就要,我不管你什么时候做,反正我明早要看到。’。”史太傅忍着怒气说,“再恶毒的地主也没这么使唤长工的!”   荣烺先是听的目瞪口呆,然后听到史师傅用“恶毒地主”和“长工”比喻齐师傅和穆状元,忍不住哈哈大笑。   颜姑娘几人里,除了穆状元的未婚妻史姑娘哭笑不得,大家都露出忍俊不禁的模样。   “这有什么可乐的?”史太傅简直快气死了,嘀嘀咕咕的说,“齐康这小子估计是对我不满,平日不敢对我发作,全都发我孙婿头上去了。哎,我带累了那孩子啊!”   荣烺忍笑,“这肯定不是。齐师傅平时很尊重你的呀,他是小孩子脾气,爱跟你玩笑,其实心里知道史师傅你人品端庄,是位令人敬重的官场前辈。”   史太傅心情略好些,他也觉着齐康虽人品有点问题,却也是位官场干将。   荣烺问,“他是只针对穆状元么?”   “穆状元受的挤兑最多,其他新翰林也捞不着好。陈榜眼除了受他使唤,还得兼着给他泡茶的差使。唐探花原是个活泼人,现在每天清晨给齐尚书磨墨的活儿归他了。丁传胪年纪最小,做了跟班。赵翰林那样的老实人,被使唤的连吃饭的功夫都没了。   您不知道齐尚书如今在内阁的气焰,简直气死我了!”   史太傅气的直抚胸口。   荣烺笑与颜姑娘几人说,“还真像齐师傅能做出来的事。”   颜姑娘道,“我以前听父亲说,新翰林入内阁是要打杂跑腿一段时间。”   史太傅道,“这是常例。只是也没齐康这样的人,内阁的公文是不能带出去的,新翰林做不完只能留下来继续做。如今他们每天住内阁,连休沐都省了。”   荣烺也有些同情新翰林,不过,她有些奇怪,“我看穆状元他们都是博闻强识,一等一的俊才。即便一开始于公务不熟,他们做事肯定比寻常人要快。如今春闱已过,礼部还有那许多公务要处理么?春闱前五的翰林都累到住内阁才能完成。礼部没这么忙吧?”   史太傅,“还有其他衙门的事。”   荣烺问,“那史师傅你给他们的事多不多?”   史太傅一脸的板正无私,“既是内廷观政,只看是没用的,必需切实到每一件小事。我若什么都不分派,新翰林哪儿有锻炼的机会呢。”   荣烺,“这么说,你给的差使也一点不比齐师傅少。”   史太傅眉毛一竖,“我岂能输给他!”   荣烺无语片刻,转头对史姑娘道,“看史师傅没,自己个儿也是弄一大堆事砸新翰林头上,他就觉着自己是正义的。”   史姑娘:……   史太傅强调,“但我从不对新翰林说阴阳怪气的话,也不叫他们做与差使无关的事。”   荣烺说,“我看外头人做事,哪儿就有那么好的运气都遇到史师傅您这样有上官呢?世上有您这样心疼后辈的长辈,自然也有齐师傅这种鞭策型的。既是在内阁观政,除了国政,还有人政。人若千篇一律才没意思哪,内阁大员就当如此,各有各的性情。他们若能这样煅练上一年,叫你们大都满意,便是以后外放也叫人放心不是?”   荣烺这话不能说没道理,史太傅仍有自己的坚持,“对后辈,还是要多鼓励提携的。”   “有您鼓励提携就行了。齐师傅越是如三九寒风一般的严酷,不越衬得您是三月和风般的长者风范么。以后大家提起您来都得说,当年在内阁就数史太傅对咱们最好。”   这话把史太傅逗笑了,史太傅笑叹一声,“那也不必。只要他们做个为民请命的好官,也就不枉我们的教导的。”心上到底也对齐尚书所为释然了些。   荣烺格外提一句,“去岁在开封时,我见过赵翰林。他的父亲当年也是翰林,史师傅您可认识?”   “认识,我彼时刚调回帝都任吏部侍郎,专司官员考核。赵翰林当年是帝都名人,他特喜绯色,休沐总爱着绯衣满帝都闲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朝廷高官。说来他与齐尚书是同科,他的考核还是我做的,是上等。就是人有毛病,年纪轻轻不知为朝效力,竟然辞官回乡了!”史太傅颇为不满。   荣烺问,“现在这位小赵翰林如何?”   “与其父简直是两样人。”史太傅对小赵翰林的满意溢于言表,“衣着正常不说,做事周到稳妥,从容有致,对上有礼,对下也客气。更难得性情端方,胸怀远志,假以时日,必是朝中栋梁。”   荣烺笑眯眯的听着,这就是史师傅与齐师傅不能成为朋友的原因吧。   你俩也是两样人啊。   新翰林的日子水深火热,荣烺闲暇时见到了开封赵族长的女儿赵慧。   是郑夫人带着赵慧进宫请安的。   荣烺还有些奇怪,“舅妈你跟阿慧怎么认识的?难道是郑澜介绍的?”   开封有郑家一支族人,以郑澜为首,与赵慧之父赵珣是挚友。荣烺去岁到开封赈灾时都认识的。   郑夫人笑,“不怪殿下不知,我也是今春才知晓的,赵族长与澜族弟给俩孩子定下了亲事,现在阿慧已是我们郑家的媳妇了。我说幸而澜族弟定的早,不然就咱们阿慧的品貌,到帝都还不叫人踩破门槛儿啊。”   郑皇后也说,“赵姑娘才貌双全。”便是在宫里,也是倾国之色,较之徐妃年轻时犹胜三分。也难怪赵族长要在女儿来帝都前将大事定下来。   赵慧性肖其父,并无羞赧之色,只是大大方方谦逊一句,“娘娘跟伯母太过奖了。”   荣烺问,“郑秀才可是一起来了?”   赵慧点头,“阿郑哥是一起来的,现下就住在国公府。我与大哥也住的不远,在齐叔叔那里。”   郑夫人道,“我原想阿慧他们兄妹一并都到我府上就是,我最喜欢孩子们热热闹闹的,可哪儿敢跟齐尚书抢人哪。”   荣烺笑,“舅妈您就是抢,估计也抢不过齐师傅。”   “正是。国公说到齐尚书都要退避三舍的。”郑夫人爱说爱笑,待赵慧极亲近。荣烺与赵慧在开封相识,问她何时到的帝都,可习惯帝都生活。   赵慧道,“都挺好的。就是觉着可真是个气派地方,阿郑哥现下入了国子监读书,我哥每天在内阁学着当差。我准备在这里开间铺子,以后用于我们日常开销,我也有些事情做。”   “是个好主意。铺面儿可寻好了?”   “齐叔叔给了我一个朱雀大街的铺子。”   “那不错。你有事只管请教齐师傅,他什么都懂的。要是有内眷之事就请教舅妈,舅妈也什么都懂。”   听的郑夫人笑起来。她是真挺喜欢赵慧,到哪儿都落落大方,即便在帝都也未被繁华迷眼,而是按部就班的过自己的日子。   是个很稳得住的好姑娘。   小姑娘们有自己的话说,荣烺很快就把赵慧带到自己以前住的屋子,还有颜姑娘几人,一道说起话来。   凤仪宫正殿内,郑皇后却有一桩烦难事想与嫂子商议。   “太后先前交待过,她所遗之物,除了列单子上要赏赐诸人的,剩下的那些,阿绵一半阿烺一半。”   “这事我也听说过。”   “之前阿烺病着,心绪不佳。阿颖也怀着身子。姑妈留下的东西也需要整理,这事我就没提。”郑皇后道,“如今皇孙降生,阿烺也好了。我想这事该说一说了。”   郑夫人点头,“娘娘所虑周全。”   郑皇后沉默片刻,说出心中烦难,“我担心的是,那一半怕落不到阿烺手中。”   郑夫人倒吸口气,“可这是太后娘娘生前指明给公主的。”   “陛下与徐氏的性情我很了解。”郑皇后说了这样一句话,“那不是一笔小数目。”   当然不是小数目。   郑太后是先帝名媒正娶的发妻,当年便是国公府嫡出小姐嫁入皇家做皇子正妃,嫁妆就丰厚非常。然后,做皇后、做太后,一直掌权到生命的最终。   她的内府珍藏,即便高贵如郑皇后也要说一句“那不是一笔小数目”。   那岂止不是一笔小数目!   一时间,郑夫人也为难了。   是的。   公主还太小了,及笄礼都未过。   即便过了及笄礼,一日未出嫁,倘陛下说一句“公主年纪尚小”云云,这笔珍藏就很可能由旁人代管。   郑皇后一心为荣烺着想,而此事也不能再拖,实在难有两全之策,她方与娘家嫂子商议。   郑夫人也没什么好主意,她轻声道,“我回家问一问国公。”   郑皇后微微颌首。   此时,姑嫂二人想的都是同一件事:一定要尽一切努力,为公主保住公主应得的东西。 第349章 殿下之十五   殿下 正文第三四九章   郑夫人回家商议此事。   明亮的烛光映着郑国公微蹙的眉心,“这事难就难在不能以疏间亲,皇后娘娘一片好意,却不能直说。”   大家都晓得皇帝陛下是个什么人品。   太后娘娘临终前私产一分没给荣晟帝,而是平分给大殿下与公主。凭大殿下与陛下的关系,以及大殿下唯一皇子的身份,大殿下又已经大婚生子,得到太后的遗赠并不难。   公主不一样。   这绝对是一笔足以令皇室都惊叹的遗赠。   而且,私心而论,陛下虽常表现出对公主的宠爱,但较之太后娘娘差远了。且自太后娘娘故去,陛下是有意限制公主的。   恐怕公主自己都有所觉,才会在大长公主府与郑骁、郑衡见面。   可父女多年,公主即便心里明白父亲待她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好,却也不一定愿意听人说,你父皇可能会打你祖母给你遗赠的主意。   郑国公都为难了,“这没法儿跟公主提啊。”   “皇后娘娘也是为此犯愁。”郑夫人道。   郑骁熟谙兵法,“这倒是难得的让公主认清陛下面目的好机会。公主一向聪慧,总不至于觉着钱没用吧,何况那是太后娘娘留给她的。”   郑夫人有些拿不准,“公主可能还真不怎么在意银钱之事。”   郑夫人看看丈夫、小叔,还有儿子,“公主要什么,那说一声就有。倒是跟皇后娘娘学过打理宫务,可在宫里除了打赏下人,也没花钱的地方。”   郑衡神色柔和,“母亲说公主不大在意银钱的事是对的,不过,公主有的是用钱的地方。她每年都会赏官学五千银子,用于赏励成绩好或是帮扶家境贫寒的学生。我看公主手面儿大方,很会用钱。”   郑夫人心里有点底了,“要不就让娘娘私下先跟公主说一说这事儿,虽不好提陛下和麟趾宫,也得让公主知道这是多么巨大的一笔钱财。若公主想用,自然是想自己掌握的。”   “这也好。不过,姑妈的判断是对的,公主眼下是拿不到这笔钱的。”郑衡道,“陛下不好亲自替公主掌管,多半还是落在徐娘娘手上。就让徐娘娘拿着吧。”   郑家最担心的就是徐妃,郑夫人担忧极了,“那宁可让陛下代为保管。”陛下起码要脸,总不好意思侵吞公主私产。   “不。最好是徐娘娘代管。”郑衡眼眸轻眯,唇角牵出一缕笑,“因为徐娘娘比陛下还要愚蠢,由她拿着,她是一定忍不住不动这笔财物的。”   只要徐妃敢伸手,郑衡就有法子让她永世不得翻身。   这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公主可以借这次机会真正看清她的父母是什么样的货色!   不要再存有幻想,公主需要的是更冷静更清晰的视野。   而郑家,绝不会坐视荣晟帝完成朝廷的官员置换。   简直太目中无人了!   难道太后娘娘一去,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打压他们这些为江山流过血汗的家族么?但凡有半分亲戚之情、君臣之义都不会这样绝情!   既然荣晟帝半点情面不讲,郑家是绝对不会与他客气的!   郑衡道,“让姑妈只管秉着良心道义去做。就是落到徐妃手上也不打紧,一百个徐妃都不是公主的对手。倒是姑妈那里,如今皇孙降生,陛下向来宠爱徐妃,恐怕会提一提徐妃的品阶。”   这是一定的。   这是郑家人都心知肚明的事。   郑太后一去,陛下必然会提升徐妃品阶。   只是这样一来,皇后娘娘的处境就会有些艰难了。   不过,如果徐妃真的动了公主的私产……   就像压在心头的重石忽然变轻,甚至看到移走的可能性。   郑家几人都心头微松,郑骁回朝、程右都南下,对郑家而言都可以忍耐,独郑皇后之位,绝不能动。   因为一旦后位有失,郑皇后最好的结局也只能是青灯古佛了。   他们不能坐视亲人落到这样的结局。   郑骁与兄长交换个眼神,然后说,“不要让徐氏染指皇贵妃之位。”   郑衡道,“父亲二叔,你们只管放心,到不了那一步。”   如今徐氏还在受罚中,能拿到太后娘娘给公主的私产就是顶格了。至于徐氏位份,还从没听说亲娘过逝不满一年,就急着给小妾升位份的!   皇帝陛下再如何心急,也得过了太后娘娘的周年祭再说。   第二日郑氏到凤仪宫请安,将家中商议的结果告诉郑皇后。郑皇后颌首,“这样也好。”   “娘娘只管放心,一切有家里。”将接下来徐氏可能升位份的事也与郑皇后说了,郑皇后不以为意,“我早有心理准备。”   郑夫人看向郑皇后,“咱家也早有准备。”   郑皇后明白嫂子的意思,轻轻抿了抿唇。   那是在皇长孙盛大的满月宴之后,姜颖正式出了月子,也就能出屋透透气了。她如今脸颊微显丰润,气色极好,经常带着丁璎到凤仪宫说话。   她二人相处的不错,原就相识不说,自姜颖有了身孕,月份大时就将大皇子宫的一些事交给了丁璎帮忙,丁璎做事细致周全,低调温柔,凡事都是以姜颖为先,姜颖自然也要承这份情的。   将前来请安的妃嫔打发下去后,郑皇后独留姜颖说话,“有件事,我得先跟你透个信儿。待阿绵回来,你告诉他。”   “母后只管说。”姜颖并不知是何事。G   “是太后娘娘的事。”郑皇后说了这桩馈赠的由来,“太后娘娘生前都安排好了,她的东西,大殿下跟公主一人一半。”   姜颖立刻起身谦辞,“母后,我们宫里什么都有,也有皇祖母所赐。阿烺年纪小,这些东西都给阿烺吧。”   听这话,哪怕是客套话,郑皇后也觉欣慰,含笑道,“阿烺有她自己那份儿。你莫推辞,这是祖母疼孙子孙女,她老人家生前将此事交与我办,我也是应了的。”   郑皇后细细与姜颖道,“自她老人家薨逝,宫中诸务烦忙,一时就顾不上。这些天,我令严宫令带着女官嬷嬷们都按着册子清点出来了,的确如册所记,分文不差。她老人家心里的牵挂,也就是阿绵阿烺了。你与阿绵说一声,明儿我宫里摆一席家宴,你们都过来,咱们一起说说话。”   姜颖柔声应了。   这事她也知道,不过之前有郑太后丧仪,姜颖又是伤心又要安胎,就像郑皇后说的,也顾不上这个。   既是皇后娘娘提及,姜颖告退回宫,傍晚就与丈夫讲了。   荣绵素来不将金银之物放心上,“阿烺是咱们的妹妹,都给阿烺吧。”   “我当时就说了。母后说皇祖母生前有交待,最牵挂的就是殿下跟阿烺。”   想到皇祖母,荣绵不禁一叹。   祖母临终还记挂着自己呢。   “明儿你早些回来,母后说让咱们过去吃饭。”   “成。”   此事既提前知会荣绵,就没有不知会荣烺的道理。   荣烺想到祖母,就有些伤心。不过,她很快打起精神来,问,“母后,祖母给我留了很多东西么?”   郑皇后很高兴荣烺这样问,“分到你这里的,现银就有两百万余。余者庄园店铺、玉石珠宝、古董字画、衣料摆件,你要想知道得看细册了。”   荣烺点点头,因为想到祖母,一时也没看册籍的心。荣烺说,“等我以后再看吧。”   她想到为祖母守陵的柳嬷嬷,荣烺说,“如今天也暖和了。我想明天打发内务司的人给柳嬷嬷送些上等米面,她跟祖母做了一辈子的伴,现在也是她守着祖母。柳嬷嬷跟祖母是真情义。”   郑皇后强忍心中泪意,“明天我就让内务司着人送去,顺带看一看嬷嬷住的屋子还好,再派个太医给嬷嬷诊一诊。”   两人默默怀念了郑太后一会儿,荣烺就在凤仪宫用的晚膳。   第二日郑皇后设家宴,原只请了荣晟帝、荣绵姜颖夫妻,还有荣烺。   结果,徐妃也跟荣晟帝一起来了。   她一身银红宫妆衬的眉目如画,笑嘻嘻地,“我不请自到,还请皇后娘娘莫怪。”   “哪里。既来了就坐吧。”郑皇后既未欢喜也未厌恶,就是平日对徐妃的态度,令宫人再加把椅子。   晚宴荤素得宜,颇是丰盛。   荣晟帝郑皇后居上首,徐妃在荣晟帝下首,荣绵姜颖便居郑皇后下首。于是,荣烺坐在母亲徐妃身畔。   徐妃不停给荣烺布菜,让荣烺多吃。   大家说起小皇孙的话题,都很欢乐。尤其听到荣绵得意的表示,“看着小小的也不会说话,却又像懂事的样子。有一回嬷嬷们抱着直哭,我一抱就好。再交给嬷嬷,又哭起来,我再一抱,又好了。”   荣烺也很得意,“前儿我去,我一逗阿泰就笑了。我还给阿泰擦口水了。”   “你不光给阿泰擦口水,还偷捏我们小屁股是不是?”   “因为他很胖啊。浑身都软嘟嘟的,我是看嬷嬷给他换尿布,屁股肥嘟嘟的,我就捏了一下。像棉花一样软和,皇兄,你没捏过么?特别软和。”   荣绵哭笑不得,好吧,他也偷捏过。儿子肥肥的,的确很好捏。   大家有说有笑的进了一餐。   膳后,郑皇后提及太后私产分割之事。   荣绵又让了一回妹妹,荣烺则是大大方方的,“皇兄,既是皇祖母给咱俩的,那就一人一半。你也别推辞,以后传给阿泰还有小侄女,也告诉他们这是祖母传下来的东西。这样他们以后也会传给自己儿孙。”   这话长远的逗人。   郑皇后也与荣绵道,“这是你皇祖母的意思,阿绵就莫推让了。”   徐妃难得这样认同郑皇后的话,与儿子道,“是啊是啊。听太后娘娘,听皇后娘娘的。”   郑皇后与荣晟帝道,“我令严宫令按册清点时,便大致给他们兄妹分开了。现银平分,其他的多少差不离,反正咱家孩子也不是那种分斤拨两,斤斤计较的,就这样一分为二。陛下看如何?”   荣晟帝也挑不出毛病,“皇后所虑周全。”   郑皇后看向兄妹二人,“既这般,就一家一半。孩子们都大了,你们就自己管自己的。阿绵的给你送你宫里去,阿烺的也由阿烺说了算。”   徐妃连忙说,“阿绵成亲生子做父亲的人,他的自己管也就罢了。阿烺还小,她哪儿自己管过这些事。如今阿烺在我宫里住着,不若先送到我那边儿,我替她管着。”   荣烺不乐意听这话,“我还不会管东西了?我也有自己的私库,不照样管的好好的。”   “不是这么说。这可不是你私库那么点东西。”徐妃道,“还是我替你看着,也妥当。”   “你替我看,我还不如让母后帮我看哪。”荣烺是不怎么信任母亲的,尤其母亲身边尽是小人,很不稳妥。   郑皇后颇有些惊讶,她没想到荣烺对自己这样信任。   关键是,荣烺这话一说,哪怕徐妃心下认为自己不比郑皇后差,但在在郑皇后宫里,郑皇后面前,她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荣烺亲娘,当然比郑皇后这位嫡母可靠。   不过,徐妃有自己的法子,她娇嗔的看向荣晟帝,“陛下跟阿烺说说,我是不是好意。”   荣晟帝笑对闺女道,“就让你母妃帮你管吧。皇后平日有宫务要处理,就够忙的了。既是你皇祖母给你的,暂放到你母妃宫里,你有什么想取用的也方便不是。”   荣烺直觉就不乐意,但父皇也这样说了。荣烺是要把丑话说前头的,“我是担心现在叫母妃管容易,待我要用她就啰嗦个没完!”   “那不能!既是太后给你的,就是你的。你要用,说一声就是。”荣晟帝看向徐妃,徐妃恨不能拍胸脯做保,“就是啊,我就是帮你看着。要一星半点,我也不操这心。可你要知道,东西多了,就得多操心,看管必得严密。你要用,自然随你用。”   荣烺不放心,“那母妃你不会偷着将我的东西送给皇兄吧?”   徐妃头发险没炸起来,荣绵姜颖齐齐目瞪口呆,荣绵,“这是哪里话?”   姜颖也说,“阿烺,你皇兄可不是这样人。”   “我当然放心皇兄了,我是不放心母妃。”荣烺跟父亲说,“父皇你不知道,我母妃可偏心眼儿了。以前就偷偷给皇兄银子,就不给我。后来叫我发现,才补给我了。”   荣晟帝大笑,“嗯,还有这样的事?”   “可不是么!偏心眼儿,重男轻女!”   徐妃觉着自己冤死了,“那不是你皇兄比你大么,又在外头当差,我才想补贴他一点的。你又没处用钱。”   “我就没处用钱,你也得一碗水端平。”   荣晟帝说徐妃,“你这是有点问题。”   徐妃满腹委屈,“自叫这丫头知晓后,我回回是一碗水端平的啊。”   荣晟帝跟荣烺商量,“看,你母妃都改了。”   荣烺这才说,“既然这样,又有父皇你帮母妃说情,那就是我的条件都答应了。第一,祖母给我的东西,取用都随我,母妃不能干涉阻止。第二,既然母妃要给我保管,没我的允许,包括母妃自己,谁都不能私动我的东西。这是皇祖母留给我的,我是一个铜板都不给人的!”   徐妃真觉着这哪儿是闺女,分明是她上辈子的冤家,也不知打哪儿学来得这些心眼儿。不过,如今她急着替荣烺打理财物,只管满面宠溺的应下,“成,都听你的。”   郑皇后看向荣晟帝,荣晟帝轻轻点头,“就这么办吧。”   郑皇后心下冷笑,越发看不起荣晟帝对荣烺的算计,她神色庄严,“那就择个吉日,请大长公主、长公主、郢王进宫来做个见证。两份我分好了,到时让阿绵阿烺抓阄,自己抓到哪份儿是哪份儿。如此,母后生前的最后一桩心愿也就了了。我也算不负母后所托。”   徐妃道,“还要请大长公主、长公主、郢王进宫?”   “自然。”郑皇后极郑重,“这是母后生前的交待,不少人都知道的。且母后所遗之物不少,就是寻常人家做这样的财物分割,也要请宗亲为证的。   大长公主既是咱家的老姑太太,又是咱家的姻亲,阿颖的娘家人。郢王是宗正,长公主是姑太太,也要来做个证。”   荣烺很懂一点民俗,她对父兄道,“是这样的。民间要是分大宗的东西,都要过官府立个契书出来。父皇,咱家虽不用契书,也要请宗室长辈做个见证。另外,严宫令那里也要记录清楚才行。”   郑皇后赞同,“就是如此。”   荣晟帝,“那就这么办吧。” 第350章 殿下之十六   殿下 正文第三五零章   为示郑重,郑皇后索性办了场宫宴,请了大长公主、姜驸马、长公主、郢王参加。   宫人搬来六只大箱,一半上面封着壹字,一半上面封着贰字。   郑皇后说明原由后,大长公主颌首,“这是应当的。若寻常之物,无所谓。这是我皇嫂生前之意,必得办得妥妥当当,才能不负皇嫂生前嘱托。”   郢王虽觉着郑皇后小题大作,不过大长公主都这样讲了,他自然也不会说反对的话。   长公主,“正当如此。”   姜驸马就一起来做个见证,他并无话说。   郑皇后令人取来笔墨,一幅捧到大长公主面前,一幅捧到郢王面前。郑皇后道,“为示公正,让他们兄妹抓阄。姑妈和郢王叔一个写壹,一个写贰。”   大长公主笑,“这倒有趣。”提笔就写。   郢王道,“不至于此,大至分一分就是,阿绵也不会与阿烺争。”   大长公主说郢王,“你莫说这话,你也儿孙一大把,将来分家,你若指谁给谁,以后难保落埋怨。还是这样妥当。”   “咱家岂跟那些小门小户一样?”   大长公主挥笔写就,意味深长,“反正我以后给儿女分东西也这样分。”   郢王虽是个清高性情,倒不至于真的于人情庶务半点不通,也提笔写了。   郑皇后令宫人做俩阄,放在盘中令兄妹二人抓取。荣绵是兄长,请妹妹先抓,荣烺便没客气,拿了一个。荣绵便取了另一个。   兄妹二人打开,荣烺阄上写着贰字,荣绵则是壹字。   郑皇后令人将壹字箱抬至皇长子宫,贰字箱搬至麟趾宫,与大长公主几人道,“陛下跟徐妃的意思,阿绵已经是大人了,他的这份儿就由阿绵自己处置吧。阿烺尚幼,阿烺的东西暂令徐妃帮忙掌管。”   荣晟帝道,“是啊,东西太多,还是得有个稳当人替阿烺管一管。”   大长公主、长公主眼神微动,这话可不太好听。稳当人?徐妃难道是稳当人?太后在时罚她罚多少回。要说稳当,后宫谁还比郑皇后更稳当。   郢王却是满口赞同,“陛下说的是,公主还小哪。”   荣烺不爱听这话,横郢王一眼,“看郢叔祖说的,去岁我还到开封赈灾哪,那会儿不比现在小。”   郢王险没叫她噎死,当下老脸一辣,尴尬闭嘴。   荣烺跟大长公主、长公主道,“要不是母后太忙,我就请母后帮我管了。不过这事儿也容易,庄田店铺我自己打理,剩下的无非就是看管财物,母妃还是能做得来的。”   大长公主笑与荣晟帝道,“咱们阿烺啊,自小就能干。”   “可不是么。”   长公主道,“这样才好,以后即便出嫁也不受欺负。”   荣晟帝都不知要说啥了。   荣烺倒很会安慰人,“姑妈,等以后在地下见着先帝,你就好好抱怨一通,当初那什么眼神儿啊。瞅瞅太.祖皇帝怎么给姑祖母选驸马的,满朝人提起姑祖父,谁不说好呢。”   姜驸马笑谦,“谢殿下赞誉,老臣受宠若惊。”   “原就名符其实。”荣烺一向喜欢姜驸马,“太.祖皇帝眼光真是一等一的好。”   大家说说笑笑,宫宴的气氛也很好。   就是晚上荣烺提出自己管庄园店铺的事,徐妃有些不乐意,说荣烺还小,怕她管不好。荣烺道,“我啥就管不好啊。我今年都十五了,难道还管不了几个庄园店铺?你要不让我管,你就别替我管了。”   荣烺交待林司仪,“林妈妈这几天你也别干旁的,带着女官宫人跟母妃的人一起去对着册子清点财物,庄园店铺的契书直接拿过来。另外再抬三万银子,我有用处。”   徐妃忙问,“做什么,要用这么些钱?”   “我每年都给官学捐钱的。以前没啥钱,就少捐。现在有钱,就多捐点。”   荣烺给官学捐银子的事,徐妃是知道的。不过也用不着捐这许多吧。徐妃怪心疼的,说荣烺,“官学有朝廷拨银子哪。哪儿差你这仨瓜俩枣的。你听我的,银子别动,我给你攒着。”   荣烺直接吩咐林司仪,“银子别动了,就在库里放着吧。让母后打发人给我看着,我看东西放母妃这儿,不大好取用。”   徐妃险没气疯。   可她改主意也没用,荣烺是打定主意现银不动,就让郑皇后帮她看着。庄园店铺她自己管,不劳旁人。另外的金珠玉宝、古董字画、衣料首饰、家俱摆件,这些东西让母妃管。   徐妃就要撒泼,荣烺直接说了,“你要不愿意我就什么都不劳你了。我本来就大了,母妃你替我管也不会时间太长,你这么折腾做什么?哪里不满?你再没个消停,我就不在你这儿住了。原本我大了就该有自己宫室的。”   徐妃气的私下跟荣晟帝哭了两场,荣晟帝也没法子,荣烺那口才比徐妃要好,道理一套一套的。就算她先时答应让徐妃保管,她就说现在改主意了,荣晟帝也没半点法子。   因为这是荣烺私产,他堂堂一国之君,总不能总跟闺女的私产较劲。   这要传出去成什么了。   再者,名义上论,郑皇后是后宫之主,皇子皇女的嫡母,闺女的私产请嫡母保管,说出去比徐妃更名正言顺。   荣晟帝只能叹道,“你也是。这原就是阿烺的,她要什么你就给什么就行了。你这啰嗦来啰嗦去的,把她啰嗦烦了吧。”   荣烺得了田庄店铺的册子,先找来内务司总管,问了问她手头这些田庄店铺都谁在管。张总管道,“太后娘娘的私产,臣不敢交给旁人管,都是臣亲自挑的人,最终账目汇到臣这里的。”   然后顺着荣烺给的单子,说了各处田庄的种植情况,还有城中店铺的管理收入,每处田庄的负责人,每个店铺的掌柜,张总管皆了然于心。   张总管道,“若殿下有旁的吩咐,只管交待给臣。”   “也没别的事。就是让你心里有个数,以后这里头的收成,你就直接给我送来。这些田庄店铺,以前怎么着,以后还怎么着。你是个稳当人,你挑的人,自然也稳当。”   张总管心下大石稍稍落地,自太后娘娘过身,他就担心自己这总管做不长。如今太后娘娘的私产分别交予大殿下与公主,张总管还担心两位殿下另有吩咐,已做好心里准备。此时听到公主让他继续管理,他立刻表态,“臣必为殿下效死力。”   “行。用心就好。你跟大家伙儿说,下个月每人多发三月月钱,是这么个意思。让他们好好看。”   张总管连忙代手下人谢过公主殿下的赏赐。   荣绵那边的东西一股恼交给了姜颖打理,姜颖新接手,也未做什么改变,一样叫内务司管着。听说荣烺赏了三月月钱,便也赏三月月钱。   另外,荣烺赏赐官学银子一万两。   赏了内阁一万两。   官学这笔银子是用来奖励成绩好的学生,以及资助家境贫寒的学生。   别以为官学就个个家资豪富,也有许多学生并不那样富裕。尤其是外籍官学在帝都为官,帝都屋舍昂贵,许多官员都是租屋舍用于居住。孩子考进官学,只要成绩好,食宿笔墨都不用出钱。但这些是得是成绩一等一的学生。   也有学生,没有那样好的天资,却也考入官学,是需要交学费的。   对于这些学生,学校的资助很重要。J   赏赐内阁这事儿,着实令内阁受宠若惊。   以前公主倒是发令旨训斥过咱们,这回咋突然赏咱们银子哪?!   待送银子的内侍说明缘故大家才晓得的,是给内阁添宵夜的银子。听说内阁当值辛苦,晚上加餐宵夜,另外多煮些热水供给当值的官员。   荣晟帝问到此事,荣烺说,“听史师傅说,新进的翰林们挺辛苦的,晚上都没空回家,住在值房。他们都是年轻人,正长身子哪。差使不能少,就得多做些好吃的给他们。这得把身子养的棒棒的,才能为朝廷当牛做马呀。”   荣晟帝忍不住笑,“你这都怎么想的。”   “就是这个理。”荣烺跟父亲说,“父皇你闲了也要多鼓励他们,这样大家干活更有劲儿!你不知道,齐师傅专跟穆状元过不去,穆状元是史师傅的宝贝孙婿,史师傅看着甭提多心疼了,私下骂齐师傅是坏地主来着。可史师傅又不能说,不许你使唤我家孙婿,他就只能憋着,憋的可难受了。”   荣晟帝放声大笑,“有这样的事。”   徐妃也险没喷了茶。   荣烺看向来母妃这里定省的兄长,“皇兄你肯定也知道。”   荣绵忍笑,“没你说的那么夸张,我就偶尔听史师傅提过一嘴。”   “那是史师傅实在憋不住了。不然他多要面儿的人哪。”荣烺摇头,“可这事也没法子。自来新翰林入内廷观政是常例,穆状元既是状元,当然担子就重些。我想旁的做不了,就赏些银子,晚上叫他们吃好些。”   “以后这些事让你皇兄做就行了,何必用你的银子。这是你祖母给你的,你自己存着,以后是自己私产。”荣晟帝说。   “是啊。我也有哪。”荣绵说。   荣烺道,“要是皇兄你拿银子,你拿了一次,你以后好意思不拿么。我可是只给到新翰林出阁的,待新翰林们出阁各有差使,我就不给了。到时内阁即便有意见,他们敢跟我来要,我不噎死他们!”   荣烺看着兄长,“皇兄你那心肠软的跟豆腐似的,他们一诉苦你就得年年供应。”   “这倒也是。”徐妃难得赞同荣烺的话,与儿子道,“反正也没多少,阿烺出就出了吧。”   荣绵想想,倒也是,也就一年的事。   然后,荣烺还给了齐师傅一万两银子,让齐师傅用来修缮礼部衙门,改善一下办公环境。   以前荣烺去过礼部,说真的,有些破旧。   这倒不是旁的缘故,乃官场旧例。   要说六部这样的衙门不至于没钱,但就是有官不修衙的说法。可能也是为了简朴节约,反正六部衙门都挺俭朴风。   去岁在开封府,开封府的衙门也挺旧。   荣烺可不是这样的脾性,以往她没钱倒罢了,这一旦有钱,她先想着自己人。   齐师傅也不客气,收了银子立刻请工匠动手,先把坑坑洼洼的旧砖换了。另外墙壁刷白、梁柱翻新,晃晃悠悠的旧桌椅终于不用一修再修,全都换了新漆的松木家俱。   以于偶来礼部参观的史太傅险没醋死,都是公主的师傅,公主你怎么只想着礼部,我们工部也很需要修缮的好不好!   史太傅可不是干等着吃亏的性情,他亲自去找公主殿下说理,荣烺说,“也不能都叫我出。史师傅你去找皇兄,跟皇兄一念叨,他一准儿拿银子给你修衙门。”   史太傅,“大殿下那里,臣自然会去的。可臣也是殿下的先生,殿下得一碗水端平,不能厚此薄彼。不然臣断不能心服!”   “你以前可不这样。”   “以前臣就是太老实了,才总吃亏。”   好吧,老实人史太傅真是半点亏不吃,硬从公主这里要走一万两。然后,大殿下那边他也没落,也要了一万两。   他老人家决定,身为两位殿下的先生,他一定把工部修的比礼部更加气派更加漂亮!   反正,输谁都不能输给齐康那家伙! 第351章 殿下之十七   殿下 正文第三五一章   窗外刮着密密雨声拍打窗棱,陡然门扉一响,夜风拂动室内大蜡,烛火猛然跳了起来,接着食物的鲜香伴着潮湿的草木气飘入房内。   穆然头都不抬,继续持笔书写,坐他对面的唐辰可是按捺不住,立刻丢开笔,侧身问送宵夜的小子,“今儿是鸡汤面么?好香。”   “正是。”来送宵夜有两人,一人提一大食盒,今儿夜雨不小,打湿靴袍下摆。下人俐落的打开食盒,黄澄澄的姜丝鸡汤面,上面洒着几粒细碎葱花。葱花浸入鸡汤,也浸的亮莹莹。   下人麻俐的将宵夜给几位翰林老爷摆桌上,唐辰招呼穆然,“你就歇会儿再用功。”   宵夜的香味一阵阵往鼻孔里钻,穆然也有些饿了,搁了笔收拾桌上奏章文书。   另外也一起在内阁值房忙的陈绍、丁欢、赵放、唐朱也都放下手上忙的事,先来吃夜宵。   除了一人一碗热腾腾的鸡汤面,还有四五个清淡得宜的小菜,不论自卖相还是香味,都是新做的。   下人摆上餐食,又给诸位大人换了茶水。   穆然问,“隔壁老大人那儿都送了吧。”   “是。先送的老大人那里。”   穆然点点头,不再多言。   隔壁当值的是户部钟尚书,如今内阁里,穆然他们这些新翰林都是跑腿。他们在值房是干白天没干完的活,钟尚书不一样,钟尚书是轮值,跟他们自然不一个屋。   自内阁得了公主赐银,晚上就添了一餐宵夜。   唐辰一向话多,先喝两口热汤,“公主殿下平时瞧着厉害,倒真是个好人。”   丁欢也对公主印象极好,以前还有幸跟公主妹妹去猎场行猎。就是如今内阁这水深火热的日子,公主殿下是真的记挂他们。   陈绍未婚妻颜姑娘是公主身边红人,也偶有听未婚妻说过公主的圣明贤良。赵放属于天生性子好,以往与公主在开封见过。   很荣幸的说,公主还曾驾临他家。   唐朱少年老成,话一向不多。就是有件事想不通,问,“齐尚书真的是公主殿下的先生么?”   一提到齐尚书,大家的脸都木了一下。   穆然一脸晦气,“好端端的吃饭,提那扫兴家伙做甚。”   大家很同情的望穆然一眼,不知怎么回事,虽则咱们都受过齐尚书的冷嘲热讽,但加起来都没穆然挨的多。   唐辰悄眯眯的问穆然,“你是不是以前得罪过齐尚书啊?”   穆然挑两根面条,闷不吭气的吸溜着吃了。   唐朱说唐辰,“应该齐尚书格外器重阿然,每次给阿然的事都是最多最烦琐的。”   陈绍点头,“可不是么。做的那样辛苦,齐尚书就没一回不挑毛病的。”   陈绍问丁赵二位,“你们二位都与齐尚书有旧,能不能替阿然说两句好话,给他们缓一缓。”   丁欢筷子头指指自己跟赵放,“你看我跟赵兄哪个少挨骂了。”   赵放好性子,笑眯眯地,“我父亲信中跟我说,只要能达到齐尚书的标准,以后到哪儿为官都不怕。”   “这倒是。”穆然深以为然,如逢知音,“世上比齐尚书更小心眼,更刻薄,更没人品的也的确不多见。”   唐朱是去岁刚与祖父来的帝都,对帝都事知之不深,他想了想,“端看齐尚书是公主最信重的先生,由公主之良善贤明,可知齐尚书必有过人之处。”   丁齐两家交情颇深,丁欢说,“阿朱兄说的对,我看就是差使上严格些。寻常是个好人。”   唐辰夹块炖的香软的鸡腿肉,“你们不觉着公主跟齐尚书很像么?俩人都很厉害。”   穆然立刻反驳,“这怎能一样呢。公主那样聪慧善良,不是我说话狂,齐尚书就是投胎一百次也比上不公主半分。”   唐辰想到自己少时逢朝廷补录拾遗考较勋贵官宦子弟,唐辰也去了,那时他年少,颇有些少年心思,为了在公主面前露脸,足足裁了十六套新衫。   结果,就因为他展示自己时间过长,被公主一嗓子险没吼下马来。   当时把唐辰吓的,少年心思一扫而光,从此端正态度,认真读书,再不想走驸马捷径。   当然,这些糗事自不能与外人道。   但从此,公主殿下就给唐辰留下了一个又辣又厉害的印象。   但对穆然又是不一样的。   穆然当年来帝都,与闻峻宁、荣柒两位好友相识,彼时三人皆不得志,在帝都没旁的打算,无非就是想寻一立足之地。   因缘巧合帮助朝廷破了一桩拐带妇女的案子。   原想虽帮了官府的忙,无非就是赏赐些金银。   但后来,金银赏赐一分不少。   除此之外,来帝都荫官的义兄闻峻宁进了禁卫,得了实差。他与荣柒年纪小,直接被送入官学读书。   可他们想在帝都生活仍是不易,说句亏心的话,在公主不知道的情形下还借着公主的名儿在外开了铺子,用以维持生计。   得亏公主不计较。   方有他们结义兄弟的今日。   这些年,穆然未曾有一刻忘记公主的恩情。   不得不说,就穆然对齐尚书的观感,大家都觉着,齐尚书这也不算针对穆然。毕竟,俩人半斤八两。   齐尚书是明着刻薄。   穆然是私下吐槽。   嘴巴都不咋地!   不过,这每日宵夜当真暖了一干新翰林的心。   不管齐尚书再怎样嘴坏,大家只要想到他是公主的师傅,就总那么有意无意的觉着,大约齐尚书就是这种严师风范吧。   在隔壁用宵夜的钟尚书则是另一种心情。   外放这几年,钟尚书心境变化颇大。以往他对公主不假辞色,若不是他这坏性情,当初不至于外放。   现在吃着公主的宵夜,带着葱姜香味的鸡汤下肚,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钟尚书心中是有几分后悔的,当年真是太年轻,冒犯了公主。   不然如今礼部工部弄银子修衙门,他怎样也不能落于齐史二公之下呀。   钟尚书琢磨着,他与公主委实没交情,公主没记他旧账,就是公主大度。   不过,他先前是做过大殿下先生的。   为了户部着想,钟尚书觉着,哪怕厚着脸皮,也要往大殿下那里撞撞钟,叙一叙往日交情。总不能人家礼部工部都修的漂漂亮亮,他们户部还破衣烂衫的吧。   好在,无需钟尚书烦恼。   礼工二部大作排场,其他四部连带御史台、翰林院那羡慕嫉妒的小眼神儿都不带藏的。秦太师干脆跟荣晟帝念叨一回,荣晟帝从私库拿出钱来,每部赏两万银子,做修缮之资。   当然,先前修过的礼工二部就没这银子了。   这下子,诸位大员才算满意,很是称颂了皇帝陛下一番。   荣晟帝笑,“主要受不了秦太师哭穷。”   大家都笑了。   只齐尚书不依,算下来他礼部只得公主一万两,必得请陛下再给他补一万不晟帝道,“你不都修好了么?”   “当初银钱不大够,只大面儿修了修,内里尚有不足。反正陛下不能厚此薄彼,他们都有两万,臣也要两万。”   荣晟帝哭笑不得,只给给齐尚书补了一万。   齐尚书此方心满意足。   荣晟帝直接赏出去十几万银子,颇是阔绰。   这些大员终于能修一修自家衙门,心中颇是感谢公主。   若不是公主赏赐齐尚书,咱们最后也弄不出这笔银子不是。   要说公主有时办事儿还挺不错。   只可惜现在公主住后宫去了,若还在万寿宫,咱们顺脚就能去说说话。就公主这手面儿大方的劲儿,兴许还能弄点银子出来。   所以,甭看说出去都是内阁相臣,平日里一个个端着老成持国的姿态,实际这些家伙个顶个的能打会算。   用荣烺的话说,“一个个跟算盘珠子成精似的。”   眼见公主大方的也不止内阁相臣,如公主相熟的人,听闻此事,也对公主的体贴再三赞叹。   荣玥进宫请安,见到荣烺就说起来,“相公听闻殿下这样体上怜下,在家就感叹了三百回。羡慕齐师傅史师傅有福,听说礼部工部修的可好了。都说是托殿下的福。”   “都平常事。”荣烺摆摆手,故作谦逊。   颜姑娘眼眸微弯,公主大多时候是极聪明的,但偶尔也有些地方略显迟钝。   “是啊,我也这么跟相公说。”荣玥眼神明亮,神采气色都极好,“我说公主一直这样啊,有好事总是记挂着大家伙儿。”   “这是应该的。”   “反正相公是羡慕的不行。”荣玥有些苦恼,跟荣烺倾诉,“我看他的模样真的极羡慕齐师傅他们,我就问他是不是兵械司有些破旧,他也修衙门。他说不是,就一直跟我叨叨。也不知道他是真不是,还是假不是。”   荣烺目瞪口呆。   颜姑娘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罗湘几人也都笑了。   荣烺无奈,跟颜姑娘几人说,“以前我看白馆长云淡风清的一个人,这怎么还学会拐弯抹角了。”   荣玥瞪大眼睛。   颜姑娘笑,“以往白大人是官学馆长,殿下您正管,您有什么事官学都是头一份儿的受照顾。现在白大人去了兵械司,他心中羡慕,却不好跟殿下开口,才跟阿玥念叨的。”   荣玥终于确定丈夫就是想修衙门,她性子简单,笑起来,“直接说就行了,殿下又不是外人,害我疑惑好久。”   荣烺倒觉有趣,“没想到白馆长还挺要面子。”   荣玥没忍住翻个白眼,“您是不知道叨叨了多少回。”学着丈夫的样子,“吃饭的时候说,礼部修的真好。喝茶的时候念,工部也修的不错。前儿回来跟我讲,六部衙门都要修缮一新了。就为听他这叨叨,害我花都没绣好。”   大家听了,没有不笑的。   荣烺从不是守财之人,既然兵械司也想修缮一二,荣烺与白翡是好几年的旧交,她就赏了兵械司五千两。   可以说在中阶官员中,除了官学馆长有此荣幸,白翡是独一份。   白翡得了赏赐,立刻把兵械司该修的修该换的换,手下人无不觉着,咱们大人这本领,当真没的讲。   除了六部翰林御史这样的大衙门,小衙门里,能得赐银的,也就咱们兵械司了。   要说最苦哈哈的就是宗学,他们不敢跟六部这样的大衙门比,也不跟兵械司比。可他们总能跟官学比一比吧。   官学倒没修缮学府,主要官学前几年刚大修过,屋舍整洁、桌椅结实,没啥好修的。   而且官学每年都有赐银,往年只得五千,今年公主大手笔,直接赏了一万。   就连国子监,也有大殿下的赏赐。   独他们宗学,简直就像那没人理没人疼的孩子。郢王也想给宗学弄点实惠,奈何自他去岁没去开封赈灾,就在荣晟帝跟前失了宠。   郢王琢磨着,得想个复宠的法子才是。   他回府与子晴先生商议,子晴先生哈哈一笑,“此事容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郢王一时参悟不透,“先生是指?”   子晴手中折扇遥遥往东方一指,含笑说了两字,“东宫。”   郢王恍然大悟。   但未待郢王御前提及,内务司比他更快。   而且,内务司提的颇巧妙,内务司请示的是,“昨日臣检修宫殿,东宫久不住人,有些荒废了。陛下看,是否着人修缮东宫?”   张总管这一提,郢王想独宠的计划落空,因为满朝人的心思都活了。   是啊。   皇长子年长,还生了皇长孙。   陛下无其他皇子,眼下太后过逝未满周年,不好提立太子之事,但修一修东宫还是可以的嘛。   于是,工部附议。   史太傅道,“宫殿还是要及时修缮,若内务司人手不足,工部也有能工巧匠可供驱使。”   张总管从没想独吞这功劳,他道,“介时少不得工部帮忙。”   史太傅很满意张总管的表态。   其他大臣想着,国本早立也不是坏事。   齐尚书也是一脸欣悦,“国库充足,眼下正是修缮东宫之机。不然,若往后推推,说不得户部要哭穷。”   钟尚书立刻表态,“修缮东宫的银子还是有的。”   既然大家都没意见,荣晟帝便准了此事。令内务司将东宫修缮之事呈上奏报,具体修缮另做讨论。   子晴先生也未料到自己计划落空,他站在窗前望向庭院,春天绿意映入眼内,子晴细眉轻蹙。张总管掌内务司多年,自然是太后的人。   以往可未见张总管有这样的见识,不然,他不能在内务司总管的位子上一窝多年。   忠诚,细致,却也老实,有自知知明。   这是子晴对张总管的判断。   所以,内务司总管这个位置才能做的这样踏实。   能给张总管出这样主意的人是谁呢?   子晴思索。   半晌,他忽地露出一个不明显的笑意:不管是谁,这人一定是太后阵营的高手。   但既是太后的人,想讨好陛下为何不自己出面,反是将这天大好处交给张总管呢?   或者他不能出面。   或者他出面也无益。   前一种的猜测,张总管背后之人大约像自己这样,与人为幕。如果只是张总管有位厉害的幕僚,倒不足为惧。   后一种嘛……   子晴唇角微勾,就太好猜了,即便出面也无益的人或者家族,阖帝都只有一家——太后娘娘的母族。   郑家。   即便郑家出面请求修缮东宫,陛下也不会领他们的情。   大殿下对郑家也一直很冷淡。   郑家对此心知肚明,所以将此事交给张总管来办。如果陛下顾念旧情,可能应该可以保住张总管的位子。   但此事变数太大,全取决于陛下心意。   倒是张总管这样一提,立太子之事板上钉钉。   一旦大殿下立为储君,徐妃娘娘的位子必然会往上提一提的,这于郑皇后不利。   那么,郑家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子晴眉心拧起,一时琢磨不透郑家的用意。 第352章 殿下之十八   殿下 正文第三五二章   修缮东宫之事一时成朝中热门。   朝中内外多有议论。   当然,鉴于荣晟帝只有一位皇子,朝廷不可能有第二选择。故而议论的话题除了不能明说的,都是往大殿下身上想。   姜驸马听说后,特意同妻子道,“明儿你就进宫,跟阿颖说,可得稳住。陛下只是让修东宫,虽则大家都清楚储君必是大殿下无疑,但一日未立储,一日不得僭越。低调谦逊一些,总无坏处。”   嘉平大长公主颌首,“这话很是。”   姜驸马也叮嘱长孙一回,让长孙委婉提醒大殿下,眼下正是谦逊之时。   姜洋倒不担心这个,“再没有比大殿下更仁厚谦逊的了。”   姜驸马也明白大殿下性情温和,但在此关键之时,不知多少人会围在大殿下身边巴结讨好。故,再如何谨慎都不为过。   姜驸马道,“我知大殿下的性情,还有阿颖,他们虽年轻,却是再稳当不过的。我最担心的不是他们,却与他们悉悉相关。”   姜洋问,“祖父说的是谁?”   “徐娘娘。”姜驸马道,“按理不该议论后宫女眷,可徐娘娘是大殿下生母。她又是个直白性情,做母亲的人,儿子有出息,那是一丁点儿都存不住的。”   姜洋,“要说徐娘娘不欢喜这也不可能,可女人家无非就是裁衣裳打首饰,待大殿下立储之后,徐娘娘位份可能也会升一升。这也是母凭子贵,其他能有什么呢?”   姜驸马眼神一沉,看向长孙,“我也不知道会有什么。但我想过大殿下身边的人事,大殿下与阿颖都是稳当人,公主也不是会坏事的人。大殿下身边的辅佐都是朝中大员,没人会不尽心。陛下对大殿下一向器重疼爱,父子情分极好。想来想去,大殿下身边唯一短板就是他的生母徐娘娘。   徐娘娘曾数次被太后责罚。   所以,不得不多思虑一些。   母以子贵,子以母贵。   这要紧的时候,千万不要出任何差错。”   不得不说,姜驸马的担忧还是很有道理的。   当天傍晚,荣绵姜颖夫妻去嫡母宫中定省,郑皇后还说,“听说陛下令内务司修缮东宫,到时阿绵多去瞧着些,若有哪里不合适,直接告诉他们。”   荣绵道,“有内务司和工部,他们两家做事向来用心,应该没有要操心的。母后吩咐,儿子也会留意。”   郑皇后微微颌首,又说了几句话,便打发他们去了麟趾宫。   一到麟趾宫,满宫喜气扑面而来。   听到宫人回禀儿子来了,徐妃都激动的起身去迎。荣绵扶住母亲,“母妃这是做什么?”   “我这不是高兴么。”徐妃喜气盈腮,拉着儿子的手就不放了。   荣烺强忍着没翻白眼,拉着姜颖坐下,无可奈何的跟兄长道,“自听说父皇下令修东宫,母妃就这样了。   荣绵哭笑不得,“这也不至于啊。”   “怎么不至于。我的傻儿子,把东宫修好接着就是立储了。”徐妃拍着儿子的手,满面欣慰。仿佛现在儿子已是储君的样子。   姜颖坐立不安的看了丈夫一眼,虽说立储也没旁人,毕竟储位未立,说这样的话可不好。   荣绵素来谦逊,他一心将朝务放心上,并不在意储君之位。荣绵劝母亲,“母妃你不要这样,父皇只是让修东宫,没提立储之事。您这样说,叫人听到岂不误会咱们么?”   “这怎么了。这还能旁人么?”徐妃不以为然。   荣烺却是听不下去,这是皇室,皇家事有皇家事的讲究!岂能这般没有章法!   她直接道,“虽说没旁人,可眼下皇兄是处理朝务的大人了。母妃你真得憋着些。父皇就皇兄一个皇子,储不储位,都是皇兄。你这么恨不能敲锣打鼓的吆喝,叫人瞧着,就得说皇兄闻立储之事喜动颜色。”   “本来就是大喜事,还不许人高兴了。”徐妃不满。   荣烺与兄长道,“皇兄你不晓得,我也是放学后才知道,母妃头晌听到修东宫的事,午膳都没顾得吃就把张总管叫来一通的吩咐,吩咐内务司东宫要如何修,生怕不合你的心意。”   姜颖惊愕的望向徐妃,又看向丈夫。   荣绵脸色微变,他立刻想到刚在凤仪宫嫡母说的话,让他多去瞧着些……刚刚他未多想,原来是母妃这一通吩咐,嫡母才这般说的。   荣绵登时臊的不轻,埋怨母亲,“这事自有父皇做主,母妃你操什么心哪。”   徐妃理直气壮,“我是担心他们修的不合你心意,才多叮嘱几句。”   荣绵气道,“东宫是储君的居所,儿子的宫殿叫吉庆宫。朝廷尚未议储,母妃你怎能越俎代庖干涉东宫之事!”   荣烺轻哼一声,“刚我说母妃,她还不服。您这样指指点点,你以为旁人只说你手伸的长,不知底理还得以为皇兄早对东宫有所垂涎。”后句显然是对徐妃说的。   姜颖深以为然。   就见丈夫已气的脸色发青,一言不发起身,冷冷撂下一句,“我们先回了。”经过她时一拉她的手,夫妻二人冷脸告辞。   把个徐妃撂在当场,好久没回过神。   待徐妃回了神,险没气死。   以往还只是闺女不贴心,这怎么儿子也变啦!   荣晟帝傍晚过来用膳,见爱妃一脸气愤,倒是闺女悠哉悠哉坐着吃茶,还以为她俩又拌嘴了。待问了才知晓缘故,荣烺素来有理讲理,“母妃还嫌皇兄生气,皇兄难道不该生气?皇兄一门心思就是像父皇这样给朝廷做苦力,每天介除了差使没旁的事。修东宫这样的事,皇兄哪里会去想,就母妃急吼吼的赶紧叫来内务司一通叮嘱。   不知道还得以为是皇兄急着搬东宫去哪。”   徐妃一脸委屈,“我就是知道阿绵不在这些事上用心,我才帮他操心的。”   荣晟帝安慰她,“原我也是想把修东宫的差使给阿绵做。你以后就别找内务司,直接同阿绵讲一样。”   “我这颗心,也就陛下能明白罢了。”   荣烺瞥父母亲一眼,“我真牙酸。”   荣晟帝忍俊不禁,“牙酸你去吃点糖。”   “父皇你跟母妃好好讲讲吧,别让她瞎掺和麟趾宫以外的事。”   荣晟帝,“你母妃也是好心。”   “好心办坏事。还不如别发这好心哪。”   荣晟帝笑,“你这话也大了些。哪儿就坏事了。东宫还能给谁住?她无非是想你皇兄住的舒坦些,没顾虑那些繁琐规矩罢了。”   徐妃道,“也就陛下明白我这一片心哪。”   荣烺看向父亲,“母妃还想让徐家舅舅帮忙看着修缮东宫之事呢。”   “是啊。”徐妃立把话接过来,与荣晟帝道,“修东宫是大事,必得有个忠心的人看着,才能妥当。我大哥陛下也是知道的,为人老实本分,要什么事交给他呀,只管放一百个心。”   想到赋闲多年的舅兄,荣晟帝道,“这也好。东宫不比旁事,的确是要有个精心人。”   荣烺的感觉像是一阵飓风自脑中呼啸而过,那一瞬间,她的大脑震惊到无法思考。   修缮东宫不是内务司的差使就是工部的差使,或者俩衙门一起干。   徐家舅舅算什么身份来管这差使呢?   自来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何况此事原当是内务司与工部的功劳,现在被徐家舅舅截去,父皇是对内务司还是工部有所不满么?   荣烺说,“徐家舅舅现在哪个衙门当差?这得给个身份才好管事。”   刚还觉着不贴心闺女咋这般贴心了,徐妃正想说这事,便继续道,“是啊。陛下,总不能叫大哥白身管事。”   荣晟帝道,“湖北巡抚出缺,张总管在内务司多年,不妨出去历练一二,以后回朝也好重用。舅兄就暂管内务司吧。”   徐妃喜不自胜,起身对着荣晟帝盈盈一拜,“妾身替兄长谢过陛下。”   荣晟帝笑着扶起徐妃,“一家人,莫要如此。”   荣烺可不觉着这是个好主意。   修缮东宫的事是张总管提的,眼瞅大功在前,父皇突然把张总管换了。当然,调配官员是父皇的权利。   可外地巡抚焉能与内务司总管相比,这就是降了张总管的职。   去年开封赈灾时,荣烺见过张家人,说句心里话,挺忠心挺上进的一家子。   张总管在皇家服侍许多年了,他是由最低阶的会稽司管理账目的一个小管事升上来的,听说有一年内务司查账,独张总管的账样样分明,由此提到提拔,几十年间升到内务司总管。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何况内务司刚提议过修缮东宫,修整宫室原也是内务司本职,可此时提及,用意明显更深。   张总管并无过失,竟然要外放了。   父皇这是要把祖母曾经重用的人,一个个都驱离帝都么?   荣烺垂下眼睛。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父皇是做好与朝中泰半重臣为敌的准备了么?   没有哪个重臣会心甘情愿的离开他的位子,放弃他手中的权力。   除非他面对的是他绝不可能战胜的君王。   父皇自信是这样的君王么? 第353章 殿下之十九   殿下 正文第三五三章   如果不以才能为职司的考量,而以权术调整官职配置。   在这样的帝王之术面前,荣烺知道难以改变父亲的心意。不过,她还是说了一句,“徐家舅舅以前有管过内务司么?”   徐妃嘴快,立刻道,“虽没管过,当年你大舅舅在江南,那是人所共知的能干。”   “那为何不说他去江南呢?江南不是更熟悉。”   “这都想不通?”徐妃道,“内务司是管理咱们皇家事宜的,自然得用亲近可靠的人。”   荣烺忍不住回一句,“这话叫张总管听到,得多心寒。他虽不是咱家亲戚,在内务司当差多年,难道就不可靠了?”   “不是这么说。”荣晟帝道,“正因张总管忠心,朕才想提拔他。可他一直在内务司,往六部转吧,他没外派经验。这才叫他外任几年,待他历练出来,自然有更好的差使。”   父亲的话滴水不露,难以反驳。   荣烺道,“旁的事还好,东宫修缮可得用心。”   “这你放心,工部也会一起盯着的。”   荣烺心说,这还怎么叫工部盯?徐家舅舅是外戚,工部难道会去干苦力?有功劳全是徐舅舅的,有不妥工部背锅。   就史师傅那小心眼儿的劲儿,他能答应这事?   荣烺念着张总管这些年的功劳,第二天早上,在姜颖带着小皇孙阿泰到凤仪宫请安时,同姜颖说,“母后花园里的杏花开了,阿颖姐,咱们一起去看看。”   郑皇后不知缘故,还是笑道,“你们去吧,我瞧着阿泰,小家伙儿精神头可真好。”   姜颖与荣烺一道去了后花园,晨间花露尚未散尽,花香也带着淡淡的水润气息。荣烺说,“昨天皇嫂你跟皇兄走的早,后来父皇去了,我听说了一件事,觉着不大妥。皇兄整天忙朝务,我也要读书,就想跟皇嫂你说说。”   姜颖忙问,“什么事?”   荣烺就将父亲有意调徐舅舅为内务司总管的事说了,姜颖微微蹙了蹙眉,倘不是徐舅舅接掌内务司,她还得以为父皇是对张总管提及修缮东宫事不满呢。   “父皇说是器重张总管,故而令他外任历练,日后再行重用。”荣烺道,“母妃你也知道,一门心思偏着娘家。可我想,张总管提修缮东宫,这虽是他内务司的份内事,未尝没有向皇兄卖好的意思。   大臣们就是这样,也有一点自己的小心思。   可我想,他是好意。   这也是好事。J   只是他刚一提,就把他换了。   人人都知修缮东宫是摆明面儿的功劳,以后储君进去住,想到这地方是谁修的,就能念及这人的功劳。   何必这个时候换张总管呢?这不显着咱们把张总管提的功劳拿给自家舅舅做么?”   除了私心,荣烺没从这件事上看到半点好处。   这道理,姜颖一听就明白,她说,“是啊。这可不大好,就是要调任张总管,让他将东宫修完再调岂不更好?”   荣烺颌首,“我也这样想。就让张总管把东宫修完,这实打实的功劳,他提的,没人跟他抢。他做的用心,皇家知道,给他机会在外历练,只要他争气,回朝自有提升。这样更顺理成章。”   姜颖与荣烺一道长大,交情素来好。她知荣烺一向敢于任事,姜颖低声问,“你这话跟父皇提过么?”   荣烺也压低些声音,“我问了问徐舅舅可有内务司经验,母妃就说徐舅舅当年在江南如何能干。父皇看起来仿佛拿定主意。”   姜颖道,“等殿下中午回宫用膳,我与殿下说这事。张总管既有提议修缮东宫的好意,咱们虽在东宫事上要谦逊,于张总管的好意却不能装聋作哑,该替他说话时一定要说,这样才不寒人心。”   荣烺心中总算好过了些。春风拂动枝头,纤弱的花瓣随风落在冷色的湖水中,随着涟漪上下浮沉。荣烺说,“我总觉父皇的主张都太急了。咱们一家没旁人,就是皇兄。有个急的,就该有个缓的。”   荣烺眼神沉稳温和,“有时觉着,许多事就像四季。冬天太冷,就会迎来春天缓一缓。缓的太过就会像夏天那样热起来,热的过了又会迎来秋风。可总归得给人个适应过程,哪怕要冷了,也要偶尔暖和几日。”   荣烺一向喜欢议论朝政,这事姜颖知道。但以往多是对具体朝政发表议论,就像张总管外派之事一样,觉着不合适,荣烺会说出自己的理由。   但,荣烺从没有对整个朝政走向发表自己的看法。   姜颖有些惊讶,阿烺是对父皇整体的执政不认可么?召回郑大将军,外派张总管……还有,颜相辞官……   “等中午我就跟殿下说。”姜颖安慰荣烺,“阿烺你不用太担心,我听殿下说,辽北那边挺好的,杨大将军还传来两场小胜。”   “我也听说了。”荣烺勉强笑了笑,正要说什么,就见宫人快步过来,笑禀道,“大长公主来了,正在娘娘那儿说话。娘娘说请大皇子妃和公主殿下过去。”   荣烺笑起来,“姑祖母来了。阿颖姐,咱们赶紧去吧。”   姑嫂姊妹二人一并去了正殿。   荣烺还要读书,陪大长公主说了会儿话,到读书时间,她便带着阿颜几人去了含章殿。   大长公主姜颖在凤仪宫陪郑皇后坐了一会儿,就到吉庆宫去了。   大长公主昨儿得了丈夫的叮嘱,今日就为这个来的。姜颖刚从荣烺那里听了张总管的事,又想到昨晚之事,不禁叹起气来,一点儿没瞒着都跟祖母讲了。   大长公主未料到短短一日夜竟有这许多事,“徐家怎么这样急,非这时候进来?真是阿烺说的,这事对大殿下可不好。”   “是啊。内务司刚一提修东宫,徐舅舅就顶了张总管的位置,叫人怎么想呢?”   大长公主全不含糊,“这样。中午你跟大殿下说一说,这道理大殿下肯定明白。陛下想外派张总管,若大殿下能为他说情保下他,他焉能不感激大殿下呢。”   “阿烺也是这意思。”姜颖道,“亏得有阿烺提醒我们。我就担心殿下劝不住父皇。”   一想到荣晟帝,大长公主也不禁蹙眉,这个侄子平时瞧着也不错。他不喜郑家,把郑二召回帝都闲置也就罢了。难道还怕内务司不忠?倘内务司有旁的心,焉能这小半年都安安稳稳的呢?   若内务司有差错,怕早就贬官了。   分明是寻不出错处,只能外放。   做皇帝可不能这样啊,就是皇家人也得讲理呢。   何况就张总管这事儿,你让旁人怎么想大殿下呢?   都得说大殿下偏私亲娘舅!   “这也不用太担心,咱们该尽心尽心。只要尽了心,明白人就不会生怨。”大长公主道,“若大殿下都劝不住陛下,只得往徐家想法子,让徐大主动婉辞此事。可徐家落寞这些年,他家要有个计较,徐珠都不能拼死出宗。如今眼见有这机会,那还不得高兴疯了!定不会婉辞的。这也是没法。”   姜颖亦是无奈,“也只能这样了。”   大长公主又看了看小阿泰,未留吉庆宫用膳,就出宫去了。   徐徐春风拂动车帘,饶大长公主都只能叹息,大殿下什么都好,就是有这么一门不知进退的母族。   要说徐家,当年徐国公是多么聪明圆滑的人,虽说后有谋权之心被太后鸩杀,到底也是一号人物。   他的后人除了徐珠,就剩了这么些不成器的东西。   大长公主回府后换了家常衣裳,将事情告知丈夫,“我还说修东宫能有什么事,没想到才一天,就生出这许多事来。”   对于荣晟帝这样神奇的操作,饶是姜驸马也没啥好法子。姜驸马是那种非常温和的性情,内务司明显在巴结荣晟帝大殿下父子,这就等于内务司刚凑上热脸,荣晟帝一巴掌将人抽外地去了。   姜驸马无奈,“做臣子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能怎么着呢。”   哎,要姜驸马说,先安安稳稳的把东宫修好,然后,顺顺当当立下国本。再说其他事不迟,姜驸马都忍不住说一句,“陛下为何这样急呢。”   大长公主低声嘟囔一句,“怕是被皇嫂压的狠了。”   姜驸马就不明白了,“那还不是亲娘么。太后只陛下这一条血脉,再如何心也是在陛下身上的。”   啥都是物以稀为贵,太后就陛下一个孩子,母子间再有嫌隙,太后也留了情面。如今看太后故去,陛下这种种操作,真不怪太后一直把持朝政。   哎,他一介武将,也不懂朝中这些风起云涌。却也觉着,如今朝廷氛围不若以往。眼见尚看不出好坏,只盼陛下能一直顺顺利利的。   荣绵倒是能听进旁人的劝谏,姜颖将此事一说,荣绵就应下了。不过,他也没能劝住父亲。荣晟帝硬要以“重用”之名外派张总管,张总管怎能不去呢?   非但要去,他还得感激涕零的去。   毕竟湖北巡抚也是三品大员,跟他现在同品……   张总管要外任,总也得有差使交接的时间,他也要收拾出行的东西。另外,他掌内务司多年,行事素来公正周全。他先到凤仪宫辞了皇后,又趁着中午到含章殿向公主道别。   荣烺听说他就要外任,不禁有些伤感,“昨日我跟皇嫂说,你这些年尽心尽力,一片忠心。若皇兄能劝父皇,还要劝一劝的。看来父皇是想让你外放,既如此,你就借此机会往外地看一看,有些外任经验不是坏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在外头若有难处,别憋着,也别叫人委屈了,只管打发人送信回来。我若知晓,必为你做主。”   张总管刚叫无情无义的荣晟帝发配到湖北去,正满心凄楚,听到公主这番话,不禁满心感激。他也听到大殿下为自己求情,原来是公主求的大殿下。   他是看公主人小小的一个女娃长成现在端庄尊贵的少女,心中既有感激又觉酸楚,深深一揖道,“殿下的话,臣都记住了。以后臣走了,殿下多多保重。”   殿下这般有情有义,张总管也非无情之人,他道,“殿下外头的产业,掌事的都是可靠人。殿下只管放心用他们。”   “行。我知道了。”荣烺道,“你在外也要多加小心。这一趟不容易。”   荣烺要来纸笔,亲自写了张条子,最后在条子上按下自己的公主印鉴,递给张总管。   张总管一看,是给城中当铺的,这原是太后娘娘私产,后来分给公主。条子上写着令当铺见条子支五万银子给张总管。   张总管顿时惶恐,连连推却,不敢接条子。荣烺道,“你就拿着吧。这些都是身外物,可在外,又是少不了的。你去做巡抚,自己身边师爷幕僚总得配几个。使唤的人手也得有。我知你不是个笨人,你能周全得了内务司,湖北巡抚自不在话下。只是眼下小心些没坏处,你去了,该为百姓做主为百姓做主,该攒经验攒经验,居高位就是这样的不容易,这你比我清楚。”   荣烺看向张总管,她瞳仁幽深,认真的望着张总管的眼睛,“我喜欢即便不容易也于品格无所折损之人,我也喜欢能为政一方造福一方的官员。别让我失望。”   张总管眼眶含泪,深深一拜,喉咙哽住说不出旁的话,“是。”双手接过公主赐银。   当天傍晚,荣烺就知道为何兄长没能劝住父亲了。辽北又传佳绩,辽北军剿匪有功,杨大将军打退渤海国的进犯。   父亲意气风发的模样是荣烺鲜少见到的,荣烺想,或者这才是父亲的真实模样吧。身为一国之君,他想率领自己心仪的臣子征战四方,共襄盛举。   他不需要郑家,也不需要颜相,不需要张总管……最不需要的是祖母留在这朝中的属于祖母的执政气质,他要的是自己的朝廷,自己的臣子……   他要自己调鼎天下。   荣烺也希望有一个英明睿智意气风发的父亲,可是,父亲有没有想过,如果他有超越祖母的才能,为什么那许多年里,掌控朝廷的人是祖母而不是他。S   少时尚可说幼主需要辅佐,成年后呢?   荣烺有记忆以来,父亲就是成年的君主。荣烺一直认为,父亲的善纳谏是明君才有的品质,如今方知,那不过是隐忍罢了。   她成长的许多年,除了虚伪的善纳谏之外,父亲并没有什么让人惊艳的政举。   只盼父亲的执政如父亲所期盼的那样成功,而不是像荣烺所料。   皇室并不天生的高高在上安忱无忧,受天下供养者,一旦天下有失,皇室必将首当其冲!   若皇室衰落,周围的豪族、权臣、大将,有哪个会臣服于无能的皇室?他们会露出森森利齿,将皇室的威严撕的粉碎,从而确立新的权威。   强人只会服从更强的人。   这无关忠诚,这是强人的天性。   她要为自己,也为皇室,设一道防线! 第354章 殿下之二十   殿下 正文第三五四章   张总管一去,徐舅舅上任,倒也事事妥帖,荣烺未觉不便,尤其麟趾宫的供应较往日更胜一酬。   荣烺觉着奇怪,张总管行事向来周全,从不会怠慢麟趾宫,却也没有如今的丰盛。荣烺说,“我怎么觉着母妃这里的东西忽然变多了。”   “多了还不好。”徐妃喜不自禁,“这也不是多。是你父皇交待的内务司,说咱们宫里人多,举凡东西别委屈了。你舅舅又是个实诚人,我都说了东西尽够的。”   荣烺“哦”了一声,也没说旁的话。   倒是史太傅上课时,对徐舅舅接任内务司之事略有不满。史太傅是正经清流,科举取仕,自己状元出身,素来瞧不起外戚。   觉着与其让外戚接掌内务司,还不如以前张总管呢。   至于私心里有没有因徐舅舅主持东宫修缮的缘故,反正史太傅没说。   听着史太傅发牢骚,荣烺说他,“你总跟我嘀咕有什么用,你该跟秦太师去说。他是内阁之首,素有令名,听闻一辈子刚正不阿,这事儿没谏上一谏。”   史太傅无奈,“内务司管的是皇家私产,与朝政无干。秦太师想谏也不知道往哪儿谏哪。”   荣烺问,“那修缮东宫的事怎么说?”   “还能怎么着?这自然是内务司的差使。”既难分一杯羹,史太傅也没打算给内务司背锅,干脆退出修缮东宫之事。   “徐舅舅只要不傻,就不能让工部靠边站。”荣烺给史太傅出主意,“史师傅你该辞就辞一辞,让徐舅舅主动请你。请一回你别答应,起码请三回再应。”   一听荣烺这坏主意,史太傅顿时身心舒泰,笑问,“还得三回啊。”   “那是自然。”   史太傅原打算人家一请他就去的,毕竟是修东宫这样的美差。真全给内务司,史太傅还有些舍不得。   荣烺瞧着史师傅那不矜持的样儿,忍不住啧啧两声,“你得坐得住。请一回,兴许人家那就口头随便一说。请两回,说明是有些真心,真心不多。请三回,这是实打实的请你参予,也说明徐舅舅是个明白人。将来论功时,才没那些个抓尖儿抢功的讨厌事。”   史太傅也是官场多年,这里头的道理,他焉能不明白。他也就顺带抱怨一二,没想到女弟子当真是一颗红心向着自己,没因那边儿是亲舅舅就偏心眼儿。   史太傅心下熨帖至极,拈须颌首,“那好吧,就听殿下的。”   史太傅自有内阁大员的高傲,他便当真抻了徐舅舅三回。徐舅舅这人挺会办事,亲自到史家拜访,一片真心请工部相助,一起修缮东宫。   如此三次相请,史太傅方“无奈”应了。   心想,这徐家倒也挺上道,知道官场规矩。   徐舅舅做事的确让人挑不出错,他年过不惑重新当差,差使上很肯尽心,于内务司连拉带打站住脚。   略有空闲就想把长子叫回家,如今家里好了,他身边就少个臂膀。   只是,徐舅舅亲自去了两遭,都被徐珠客气的拒绝了。   他委实无法,内务司事务又多,只能拜托亲朋好友相劝,徐珠刚脆住衙门不回去了。   徐老夫人进宫说到徐珠,一口一个孽障,简直愁的不轻。徐妃为解母忧,毛遂自荐,“我来劝一劝阿珠,那孩子向来懂事,一说就能明白的。”   “要是能把那孽障劝的回头,也是他的福。若是不能,也是他的命。”徐老夫人道,“如今阿珏也懂事的很。”徐珏,徐珠的弟弟。徐老夫人的次孙。   “母亲放心吧,阿珠一定听的。”   徐老夫人不再说让她堵心的长孙,转而提起荣烺的生辰来,“今年是公主的及笄之年,按理该大办的。可毕竟太后过身未满一年,你们是怎么打算的。”   徐妃道,“阿烺说今年不办,明年再办。”   徐老夫人惊异非常,“就是往后挪挪,腊月办也行啊。”   徐妃也是这意思,奈何荣烺不答应,“非得明年办。就随她吧,明年就明年。”   想到荣烺那一言不合就臭脸的脾气,徐老夫人没好说旁的,“公主说怎么着就怎么着。明年也好,腊月太挤了。总不能刚过太后周年,就给公主办及笄礼。的确明年好。”   徐老夫人还有一桩心事,悄悄对闺女道,“公主眼瞅就大了。这话在外头不当说,怎么也得过了太后周年再提,可你得心里有个数。女孩子年岁大,就该议亲了。”   徐妃没别的心,她倒是一门心思偏娘家,奈何做不了荣烺的主,只得含糊应付两句,“到时再说吧。也不知她怎么想的。”   “公主女孩子家,这事儿难道叫公主自己想?娘娘才是公主的母亲,就是凤仪宫比您也差那么一层呢。您可得心里有个数?谁家议亲不是提前两三年相看,难不成事到临头随便选,若那不知根底的,岂不耽误公主一生?”   徐妃焉能不知母亲的意思,她满心愁绪,“我倒愿意与兄长亲上作亲,可阿珠现在死活不认家。阿珏比阿珠还是略有不如的,您说怎么着?”   直接把徐老夫人问住了。   的确,徐珠因是嫡长孙,少时就是早年过逝的徐国公一手教导的。后来徐国公出事,徐珠也没长歪,别看徐家没落,徐珠在禁卫也没什么好差使,但哪回升官也落不下他。只要与徐珠相处过的,就没有说他一个“不”字的。   徐珠自己文采武功都是上乘,不然徐家也不能想方设法要把徐珠再弄回家族去。   荣烺并不知徐家竟有尚主之意,她按部就班的读书过日子。   辽北时有捷报传来,杨大将军之名渐为世所知,都说这是一位不逊于郑镇北的名将。   东宫修缮之事也很快开工,内务司工部齐心协力,工程进展迅速非常。   一直到十月,刚入冬,落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房内烧起地龙,开封赵姑娘随郑夫人进宫,告诉荣烺一件事,“齐叔叔说今儿没有他的课,让我随伯母进宫告诉殿下一声。殿下,您在帝都的铺面儿掌柜、皇庄的庄头都换了新人。原来的掌柜庄头都被内务司派了别的差使,他们不知如何是好,就找到齐叔叔家。齐叔叔说这事不归他管,却也不好不让您知道,让我来告诉您。”   荣烺眉心一皱,声音不由拔高,“换了人!”   赵姑娘看公主向来爱笑的面容猛然一沉,不敢耽搁,连忙点头。   荣烺当下气不打不一处来,与林司仪道,“林妈妈,派个人去内务司,把徐总管给我叫来!”   林司仪就要安排人,郑皇后道,“让我宫里的内侍官走一趟就是。”   自有女官去通知内侍官此事。   郑皇后劝荣烺,“这也不过小事,何必为这样的事动怒。”   “这焉能是小事?不同我说一声就动我的人,显是没将我放眼里!”荣烺一向要面子,有人不知会她就动她的人,这就犯了荣烺的忌讳。   郑夫人还是第一次见荣烺动怒,她惯是个爱说笑的性格,此时也不敢说旁的话,只得安静的等内务司总管过来向公主做解释。   徐总管一见到凤仪宫的内侍官就心下一沉,当即想到这事。他原觉不妥,可妹妹非要他换上自己人。   难道妹妹没同公主说这事?   徐总管是听说过荣烺的脾性的,公主一向与徐家不大亲近,就是对亲外祖母也是说给脸色就给脸色。徐总管没自信到自己一人可以扛下公主的怒火,他打发近侍去麟趾宫传信,自己随内侍官去了。   果然。   一看到公主怒色,徐总管越发笃定自己的猜测。   他恭恭敬敬的行过礼,郑皇后令他免礼。荣烺当头便问,“不知我铺子里庄子里的人犯了什么事就全都换掉了!”   徐总管嘴里泛苦,只能无奈道,“前日麟趾宫娘娘吩咐,让臣安排些老成持重的人过去,帮殿下经营。当日臣问此事是否要奏请殿下,娘娘说她会同殿下说的。”   荣烺原就料到此事与母妃有关,却没想就是母妃起的头。她怒不可遏,“我的事,你问我母妃是不是要奏请我?我是我,她是她?你就是问,也没有只问她,不问母后的道理?难道这宫里没有皇后,凡事要妃妾独断么?”   哪怕素来与徐妃不合的郑夫人,听到荣烺如此厉声训斥也不由心惊。   赵姑娘也是心惊胆战,脸色泛白。   独郑皇后一脸平静无波,却也不发一言。   徐总管面色一白,立即叩首,“臣万万不敢!”   “你嘴上不敢,却是这么做的。”荣烺冷冷盯着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内务司的总管,不是麟趾宫的总管!三天之内如果我的人回不到原位,你就自己来向我谢罪。我一定告诉你,谋取我的产业,是什么结局!”   “臣万死!”徐总管“扑通”一声就给荣烺跪下了,他脸颊赤红,虎目含泪道,“臣焉敢谋取公主私产,公主这样说,是让臣无容身之地了!”   “你先动我,还说我让你无容身之地?!真是笑话!我险叫你们算计的没容身之地才是!”   荣烺气壮声高,殿中无一人敢言。正当此时,先是一阵匆匆脚步声传来,接着一个银红身影扑进殿内,见徐总管跪在荣烺面前,徐妃登时急了,立刻抢上两步扶起兄长,怒喝荣烺,“这是你舅舅,有什么事要你舅舅给你行这么大礼!”   荣烺面色纹丝不动,冷若冰雪,她冷冷的站起身,给徐妃行了一礼,“我堂堂公主,内务司总管怎么就不能给我行礼了?别说徐家舅舅,郑家舅舅在我面前一样要见礼!怎么,徐舅舅是哪里不一样,不能给我行礼么?”   徐妃一时噎住,她急急道,“可这毕竟也是长辈,差不多就行了。”   “是这样么,徐总管?”荣烺问。   徐总管跪下,“臣恪守规矩,绝不敢违礼。”   荣烺微扬下巴,俯视着徐总管,“这就是了。看来你还懂尊卑。”   徐妃气的浑身发抖,“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懂尊卑了?”   “母后在上,母妃身为妃妾,无视母后,一进来就大呼小叫,未见你给母后见礼。”   徐妃柔美的脸颊仿佛被人狠狠的掴了一记大耳光,她被羞辱的不轻,直接受不住,一扭身哭着跑了。   荣烺根本没理她,吩咐徐总管,“照我说的做,我要看到结果。”   徐总管连忙领命。   荣烺不再回麟趾宫,她也没住凤仪宫,直接在含章殿住下了。   荣晟帝傍晚到麟趾宫,见徐妃哭的双眼红肿,方知此事。徐妃自是一肚子委屈,但此事荣烺占着理,荣烺还不回麟趾宫了,荣晟帝只得到凤仪宫来跟郑皇后说此事。   郑皇后道,“我身为皇后,皇子皇女就是我的孩子,徐妃动阿烺的人,她如今也方便,知会内务司一声就办了。的确是没将我这中宫放眼里。今儿陛下没瞧见,跑我这儿来,连礼都没行半个就又跑出去了。我也不知道,如今我还管不管得了这后宫。”   荣晟帝打圆场,“你是知道的,徐妃就是这么个毛糙性子。你素来大度,不要与她计较。”   郑皇后冷笑一声,“陛下就直说吧,您想让我做什么?”   “你劝劝阿烺,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会劝的,只是以阿烺的脾气,怕是要气上几日。”   荣烺根本不想再回麟趾宫。徐总管受此羞辱,回家也是一场伤心,徐老夫人得知此事,想公主这般烈性,屡次给徐家难堪,想是欺咱家良善。   她老人家次日进宫,给徐妃出了个主意,“既是公主不放心娘娘派的人,不如请陛下着人代公主掌握这些店铺庄园,岂不两全其美。公主不放心内务司,难道还能不放心陛下?”   徐妃叫荣烺伤了心,干脆就将此事跟荣晟帝说了。   荣晟帝一想,这也好,省得为这些庄子铺子的生闲气。   不过,荣烺不同意,荣烺说,“我以后不用内务司帮我管,我有人选了。比父皇派的人合适的多!”   荣晟帝不信,“还有这样的人?”   “自然。父皇也无非是着内务司的人,换汤不换药。我找的那人可是正经翰林出身,寻常内务司官员能比的?”   荣晟帝问,“谁呀?其他衙门的官员?”   “开封府的赵珣。他以前在翰林做过官,当年春闱第五,才学人品都信的过。我不信父皇选的人能比他更好。”   荣晟帝对赵珣还有印象,当年见过,是个颇俊俏的翰林,与林相不合。还曾当朝仗义直言,因此事被整的不轻,后来就辞官了。   林相倒台后,人人避林氏如毒蝎,他回帝都娶了林相的孙女,也没回朝做官。   是个有点怪的人。   荣晟帝问,“他不是辞官了么?”   “我叫他来帝都他敢不来!”荣烺一副土匪口吻。   荣晟帝哭笑不得,因荣烺有自己的管事人选,而且,荣晟帝也不想再因财物闹出事来。他道,“这事依你,回麟趾宫吧。你母妃想你呢。”   “我不回去了。我就住含章殿了。明年我就该出宫了。父皇你该给我择址建公主府了吧?”   荣晟帝一惊,“公主府?”   “是啊,公主十五岁就要出宫建府了,父皇你不知道么?”   荣晟帝自然是晓得的,只是他从没想过,荣晟帝看着闺女望向自己的明亮的杏眼,“你还小呢。我可舍不得你这么早出宫。”   “兴许住得远就和睦了呢。”荣烺轻哼。   “胡说八道。你母妃是打心里疼你。”   “她真是没疼对地方。原来的掌柜庄头是有病啊还是有罪啊,她说都不说一声就把人换了。”荣烺极是不满。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啊。”   “父皇你把她教明白些吧。她既插手我的东西,难道不插手皇兄的?皇兄素来不关心这些,皇嫂也一向贤良,这事儿没法提,干脆不提。姑祖母可不傻!明儿干脆把吉庆宫都交给麟趾宫管吧。”   荣晟帝倒吸口凉气,问荣烺,“你母妃也插手你皇兄的事了?”   “我哪儿知道这个,我这几天光生气了。您打发个细心人去问问吧。难不成为她一个都把亲戚得罪完了!”   荣晟帝没再与荣烺多说,匆匆离开。   荣烺翻个白眼,看来父皇什么都明白,只欺负她这势单力孤的!   当晚,荣烺给赵珣写信,信上三行字:   我需要你的帮助。   别废话。   速来帝都!   落款签上自己的名字:荣烺。盖上公主印。   至于赵珣愿不愿给她效力这些事,荣烺根本没再矫情的想这些。   叫你来,你就来!   敢不来,闺女儿子都要我手上,看你来不来! 第355章 殿下之二一   殿下 正文第三五五章   人家那诚心的主公请贤臣辅佐。   都讲究个三延四请,三顾茅庐什么的。   如今这世道。   三行字就要让他去。   原以为起码得有个光鲜排场呢。   好吧,连颜长渟那家伙都不得不下台,看来太后一去,帝都形势剧变!   赵珣虽然极不喜冬日出门,但看公主书信,肯定不能不去。他跟妻子说,“我先去瞧瞧,要形势不好,我就带着阿放阿慧赶紧回家。要还有周旋余地,你再来。”   林氏无语半日,“阖着你还做两手准备。”   “那肯定啊。谁知道公主是不是要倒灶。”赵珣嘀咕着。   林氏干脆不理他, 第二天便收拾好出行的行李,订好大船,与赵珣一起乘船往帝都去了。   赵珣到帝都便住到了颜家,颜相十分欢迎,“如今我门庭冷落,愿意来的就是你们这些老友了。”   赵珣闻言十分惊异,瞅着颜府依旧熟悉的景致,“你这里热闹不足为奇,冷清才稀奇,竟没人来看这稀罕景。要我在帝都,我得见天来。”   颜相,“齐康倒是一有空就来。”   赵珣一怔,哈哈大笑。   颜相:那讨厌鬼一有空就来嘲笑他。   一边颜夫人与赵太太林氏手挽手说着多年重逢的话,“去岁阿放阿慧来帝都,我原都安排好了让俩孩子住我们府上,结果叫齐尚书半道打劫。就我们老爷这温吞性子,八个加起来都抢不过齐尚书。”   “颜大哥只要在朝廷,就能压齐尚书一头。”林氏道。   林氏一想到齐康就堵心。   当年林家倒台,齐康当居首功。倘若只是家仇,林氏并不会怨恨,有仇就得报。齐康有本事有手段,林家输了就得认。   但齐康无情至极,她的姐姐当年嫁给齐康为妻。   林家倒台后,林家人自身难保,却并未波及出嫁女。林氏为赵珣所救,她原想姐姐怕不能与齐康白头,待她去寻姐姐时,姐姐已不知去向。   人死也得有个全尸呢。   齐康只说和离后姐姐自行离去,余者一概不知。   林氏多加打听都没姐姐下落,除了被齐康气个半死外,也没旁的办法。   赵珣唇角一翘,上下打量老友一眼,“惜乎一片丹心空负。”颜长渟能为首辅,皆因其心在国而非在党。   结果,一片忠心不结党的颜长渟竟然第一个离开朝堂。   这位陛下跟瞎子有什么区别!   颜相问心无愧,“在其位,则谋其政。谋其政,则尽其心。”   “可见你这心没尽对地方。”赵珣轻哼一声,一行人进了内宅。赵珣夫妇先去拜见颜相父母,彼此间也有一番寒温要叙。S   不过,颜老夫人知道他们旧交自有话说,略说几句便打发他们去了。   此时上门的,都是真心朋友。   公主的信语焉不祥,如今公主到底是什么情形,赵珣并不知晓。倒也不必问旁人,颜家侄女就是公主伴读,颜相自然清楚其间内情。   颜相一面吃茶一面与老友讲了太后过逝后宫中的变化,“陛下刚罚了内务司徐总管三月薪俸。”   “就公主现在连自己私产都要保不住了,陛下明显要抬举徐家,能为公主去罚刚提拔的内务司总管?”赵珣言语间不掩讥诮。   “不是为公主。徐娘娘手伸过了头,连太后给大殿下的产业也要派她的人代管。大长公主可不是吃素的,趁大长公主还没发作,只能让徐总管给徐娘娘顶缸了。”颜相也大为摇头,虽说徐妃甚美,但观徐妃行事,真不晓得陛下到底喜欢她哪一点。   赵珣道,“徐大当年就这样,自己又不是没脑子,明明自己做事有模有样。不知为何,就爱听别人指挥。徐国公在时听徐国公的,如今徐国公不在,改听徐娘娘的了?”   “不只徐娘娘,还有徐老夫人。说不得有徐老夫人给徐娘娘出谋划策。”   赵珣不禁感慨,“不怪当年徐国公想弄死郑家,当年咱们春闱时,徐国公何其风流人物,年轻时必然风采出众。郑家却把那么个祸头子嫁给徐国公。我都怀疑郑家当年不是为了与徐家联姻,说不得是借联姻之名报私仇也说不定。”   颜相笑,“你这张嘴。”   徐老夫人乃郑氏女出身,郑太后与老郑国公的胞妹。这位老夫人不知怎么回事,完全没起到联两姓之好的用处,更绝的是,也完全没有寻常女子对娘家的依恋。徐老夫人这辈子都想把兄姐压下去。   可到如今,除了寿数长过兄姐,也没见她有何惊天动地的做为。   颜相对赵珣能在此时来帝都还是有些惊讶,他道,“我原想,你或者要晚一些再来。”   “公主手里的牌很少,不过张张都是大牌。可正因是大牌,故不能轻易动用。你们以后各有所在,眼下我正空着,帮公主将这些散碎人事拢一拢,公主面儿上也好看。若真叫徐家夺了私产,我估计公主断不能罢休,一旦闹起来,局势就更乱了。”赵珣随口说,显然没将徐家此举放眼里。   这些不过小事。   太后摆在明面儿的东西,不会是最重要的东西。   颜相道,“公主想开府,被陛下拒绝了。”   赵珣抚额,憋了口气才同老友道,“现在回开封还来不来得及?”   “你投名状都交了,还想回去?”   “啥投名状?”   “阿放阿慧啊。”颜相一脸良善的解释给赵珣听,“去岁公主请你出仕,你非摆个臭架子不应。公主当时就跟我说,留了后手。等阿放来帝都春闱,她也邀了阿慧一起来,待他们兄妹一到,就扣在帝都,还怕你不来?”   赵珣灿然一笑,抚弄着腰间玉笛,“我这会儿又有点信心了。”   有时觉着公主颇聪慧,人也有胆识。有时又觉着,完全不懂谋略。出宫做什么?开府就能每天聚集一帮人商议大事了?那些死于谋反的冤魂们,都这么玩完的!   陛下疑心甚重,乍一掌权便驱首辅换大将,将太后重用之人一一驱离。这位陛下心胸甚窄,观其对徐妃的爱重,可知于女子的审美更偏好美貌无脑类型。   公主在宫里,陛下每天看着她,还能放心。   一旦出宫,一位热衷于结交大臣的公主。即便亲父女,陛下也不会手下留情的!   赵珣既到帝都,赵慧当天便过来与父母相见。齐尚书也一并到了,他与赵珣多年未见,见赵珣一身紫貂长袍含笑相迎,端得是俊美无俦、端贵无双,刚要说两句久别重逢的话,就听赵珣一脸讶异的说了句,“齐永熙,你怎么老成这样子了。”   齐尚书感慨,“能一见面就这般讨人厌的,子珉你当得头魁。”S   “我可不敢夺你风头。”赵珣谦虚至极,“比你这六亲不认的家伙差远了。”   两人互相讽刺几句,当晚旧友佳宴,自有一番热闹不提。   赵慧与父母团聚,便留在颜府居住。   至于可怜的新翰林赵放,即使知道父母来帝都,他也没空看望父母。临年诸事皆忙,他们这些小翰林经过内阁老大人们大半年的调理,已经可做些像样的差使。   于是,变得更忙了。   赵慧跟父母说了来帝都的生活,其实已大致在信中写过。但见到父母就想再说一遍,听说父亲是来为公主效力,替公主管理铺子的。   赵慧心有余悸,“那天公主发了好大的火,我从来没见公主那样生气过。爹,你可得好生为公主管理产业,公主对太后娘娘的东西可看重了。”S   “嗯,嗯。”赵珣心不在焉的应两声。   赵珣是外臣,进宫不易。   干脆就等荣烺休沐出宫,在大长公主府相见。   姜驸马交友颇广,甭看他与赵珣基本是两辈人。赵珣登科的时候,姜驸马已是边疆大将,权掌一方。   但俩人硬是认识。   姜驸马见到赵珣后,亲切的挽着赵珣的手同大长公主介绍,“我犹记得那年回帝都初见子珉的时光。他们嘉元元年的进士里,子珉年纪最小,人物才学却半分不逊他人。尤其满腔正气,更令他气度斐然,风姿过人。”S   大长公主见多识广,也要为赵珣之人物俊美所赞叹,“当真是出众人物。以前就听驸马提过你,跟我说回帝都开了眼界。朝廷满堂珠玉,新进士人物风流。我未能见的,也就是你了。”   “两位殿下过奖,草民万不敢当。”   姜驸马笑,“哪里是过奖,子珉你才高识广,常人所不及。这大冷的开自开封来,一路可好?”倒是先问赵珣寒温。   赵珣既客气又带着一丝亲近的答了,“都好。草民一直闲居乡野,享人间太平。倒是您,虽较往日添了华发,神采更胜往昔。”   待荣烺驾临,见到赵珣非常高兴,还说,“我就知道赵族长你是个有义气的人。”   赵珣不由露出笑意,“公主相召,草民哪儿敢不至。”   “说实话吧,有没有嘀嘀咕咕的在家抱怨我?”荣烺笑问。   “岂敢岂敢,听闻殿下把我那一双儿女视为肉票,草民还敢不上钩么?”   荣烺哈哈大笑,“你正大好青春,别闲着了。我这里一摊的事,也没空管去。你来帮我管吧。”   赵珣既到帝都,便非惺惺作态之人。他爽快非常,直接道,“听公主吩咐。”   “好,我们去书房细谈。”   荣烺常来大长公主府,对姜驸马的书房也熟门熟路,如今都不用人引路了。   待两人坐下,宫人捧过茶点,荣烺便将人打发下去,与赵珣说到她现下的难处,“你帮我看着些。这些庄铺的人都是用老的,我接手后一直没动过。你看该怎么管就怎么管,不用客气。”   书房内火炉烧的旺,赵珣微微颌首,“殿下略细致些,要管到什么程度?赚钱的话,是没什么问题的。”   “要只为赚钱,派个老练商贾就是。”荣烺眼神清明平和,“我喜欢听些市坊闲闻。权力在高处,但政令的好坏只有在低处才能看到。我的产业中,既有商铺又有田庄,我想听到市井的声音。”   赵珣眸中闪过一丝惊异,他轻声问,“殿下没得到……”   话到一半又止住了。   荣烺不解,“什么?”   赵珣道,“太后娘娘的消息的非常灵通的,尤其于民间的事。殿下,没有哪位掌权者只依靠朝臣的奏章来知晓天下。”   荣烺皱眉,“你的意思是,祖母有自己的密探?”   赵珣反问,“不可能没有吧?”太后掌政三十余年,她当然依靠臣子,也倚仗娘家,可除此之外,太后必然还有自己的势力。   “不可能。我从小就守在祖母身边,密折我都见过,如果有密探的密奏,我怎么会没见过呢?再说,祖母最喜欢我,有好的难道祖母会不给我?”这么说着,荣烺也有些拿不准,“如果是密探,倒不一定给我。这事关系重大,给也当给父皇。”   听到后面这句,赵珣险当场翻白眼,按下转身回老家的冲动。赵珣正色道,“太后只会将这件无比重要之物交给她最信任、最看重,能继承太后、超越太后的人。”   赵珣目光灼灼,意有所指,太过明显。荣烺望天,“我真的啥都没得到。要不是你提醒我,我都不知道有这事。”   “那殿下要好好想想了。”   “这事儿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头绪,祖母都没跟我透过信儿。”荣烺倒也不如何灰心,她有一项优点,那就是丧气的时间很短,永远着眼当下,向前看。   荣烺说,“先管眼下吧。把我交待的事做好。”   赵珣只能答应,“是。”   “提起点精神来,跟着我错不了的!”荣烺看赵珣无甚精神,着紧的给赵珣画了个饼。   赵珣:真担心一世英名都砸公主手里。   当天,荣赵二人进行了友好会面,中午大长公主设宴,大家尽欢方散。 第356章 殿下之二二   殿下 正文第三五六章   荣烺的情况大出赵珣意料,没想到公主真就只得了太后的一点私房。   要紧的事却一无所知。   固然荣烺会画饼,但赵珣的年纪阅历,不会真叫哄住。不过,他很喜欢荣烺身上的爽朗气。   果然逆境煅练人,这才不过一年,公主已不再是去年那个天真到有些冒傻气的小姑娘了。   其实,公主的天真与傻气也很可爱很动人。   但,如果要掌握天下,那是远远不够的。   还是现在比较好,已经明白要有自己人,要收集市井的消息。   没有用来监视朝臣,只是留意市井。   连私产都险叫人算计去,却依旧是满肚子的忧国忧民。J   看来公主与陛下的关系尚可。   荣烺见过赵珣,心情也极好。听着雪粒子落在车厢的声音,荣烺愉悦的哼起小调。林司仪笑着递上一盏温茶,“殿下这样开心。”   “当然了。”荣烺接茶吃两口,“我信递过去也个三五日,这不过半月,赵族长就到了帝都,可见是一接到我的信,二话不说就来了。就凭这份义气,便知赵族长是个可以结交的人。”   不论到何时,荣烺都是一派乐观,“如今也正好看看,谁待咱们真心,谁是假意。”   林司仪微微浅笑,“殿下说的是。”   荣烺回宫的时间并不晚,但今日有雪,故而天色显沉。她披着玉色的暗纹披风,往上一拉兜帽,根本不必相迎的宫人打伞,雪片裹着寒意一冲,她更觉精神,见雪若鸿毛、纷扬而下,不禁道一声,“这雪真好。”   “殿下不要久站,在屋里赏雪也一样。”   “说的是。”   荣烺精神抖擞的迈着步子往正殿去了。   屋内烧的暖若三春,宫人已备好热汤热水,荣烺去了披风,旋身坐在榻上,留守的大宫人端来热乎乎的甜羹,荣烺问,“我出去这一日,咱们殿里可有事?”   自从母妃出坏主意要谋她私产,荣烺就从麟趾宫搬到含章殿自己住了。早在万寿宫时她就有当家作主的派头,如今自己主了,那简直更添排场。   大宫人笑禀,“倒没旁的事。就是刚刚皇后娘娘打发人来问了一遭殿下回来没?刚刚殿下回宫,奴婢已着人去凤仪宫禀告娘娘殿下回宫之事。”   荣烺颌首,“再打发个人过去,告诉母后,我一会儿过去陪她用晚膳。这样好的雪,一人用膳无趣。”   “是。”   自有小宫人再去跑腿传话。   一时,麟趾宫也着人来问荣烺是否回宫。   见公主已回来,那宫人请了安,说了好一通咱们娘娘记挂公主的话,又说,“娘娘亲自着膳房备了上好的热汤锅子,就等殿下过去一道品尝。”   “去跟母妃说,我这气只消了一半,还有一半没消。等我气消完了,再说汤锅子的事吧。”荣烺将人打发走了。   徐妃在麟趾宫听到这样的回复,要说惊奇也并不惊奇。荣烺一直这样,打小就爱赌气。她明明一派好心,让兄长打发可靠人手。结果,没落得半点好。   连陛下都责怪她,说长子既已娶妻就是大人,焉能插手长子私产。   真是的。   别说娶妻,就是八十岁,也是她儿子不是!   长子素来仁厚,焉能在意私产之事。说不得是儿媳妇不乐意,当她不知道呢。   就是陛下,也得给老姑太太面子。   徐妃窝在软香浮动的暖室,心下暗叹,平时瞧着儿媳妇也还孝顺,到底隔了一层,那孝顺只在嘴上。她这亲婆婆不过打发几个人,就不乐意了,还挑拨到陛下跟前。   不愿意直接同她讲就是,她难道还真愿意费力不讨好干这多余事,不是担心他们年轻被人哄骗么。   结果,面儿上答应,暗地里使手段。   徐妃心里对姜颖意见颇大,奈何,姜家势大,徐妃一时也招惹不起嘉平大长公主,只得哑忍。   哎,闺女不贴心,儿媳一肚子心眼儿,长子与丈夫每天外头大事还忙不过来。徐妃身边啊,委实少个贴心人。   她琢磨一圈,召来李嬷嬷说,“明儿收拾些滋补品,给老夫人送去,与老夫人说,待过了太后周年,就让阿环进宫。我身边很缺个知冷知热的孩子。”   李嬷嬷笑,“是。待阿环姑娘来了,娘娘这里也热闹些。那奴婢提前将偏殿收拾出来。”   “你看着办吧。收拾的精致些,别叫阿环委屈。”   “娘娘放心吧。”   主仆二人说会儿贴心话,郑皇后的凤仪宫也是笑声不断。因含章殿就在凤仪宫边儿上,真的是抬脚就到,荣烺换身衣裳就过来了,还问严宫令,“我爱吃红焖羊肉的热锅子,给我炖上没?”   严宫令笑,“这天儿正是吃羊肉的时节,知道殿下爱这口,娘娘早吩咐过了。”   “还有那小萝卜小白菜小豆腐的,都给我备上。温一壶好酒,我陪母后喝两杯。”   与郑皇后天生端肃的性情不同,荣烺属于那种天生热情类型,她一到就觉着宫里多了二十个人不止,整个凤仪宫都热闹起来。   郑皇后眼中也含了笑,问她,“想是今儿见面顺利,这样开心。”   “顺利的很。赵族长以前是有些捏架子的,更像个清高的文士。母后您不知道,去岁我诚心诚意亲自到他家请他,说了许多真心话,他都不应。今儿我说有事要他帮忙,一封信他就立刻来了,可见他为人真挚。”   “嗯,是个难得之人。”   荣烺仰头笑了一阵,“还有阿锦姐,去岁听我说赵族长容貌出众,她还不信。今年见到阿慧,阿锦姐才跟我说,若赵族长貌若其女,的确是位出众的美男子。今儿一见赵族长,阿锦姐算是服了,承认我去岁所言不虚。”   郑皇后道,“赵族长如今也得年至不惑了,还是那样的好相貌么?”   “母后你认识赵族长?”   “不算认识。偶尔见过。”郑皇后道,“那时我年岁尚幼,赵族长他们是新翰林,帝都城里的名人,偶然见过一两遭,的确惊为天人。”   “如今气度更胜。”荣烺不吝夸赞。   待一时荣绵姜颖前来定省,听到赵族长来帝都之事,荣绵说,“去岁听阿烺你说过,是个有侠义心肠的士绅。他又是正经翰林出身,既来帝都,可有为朝廷效力之意。”   “这我没问。我是叫他替我管理产业的。皇兄你若有空不妨问一问赵族长,他于经济一途尤其精通。”   荣绵颌首,“既是人才,不可闲置。”   姜颖便问了问宴会之事,听荣烺说的热闹,也不禁眼带笑意,似是同享了这一场欢宴。   夫妻二人还要去麟趾宫,郑皇后便未留他二人。   离开凤仪宫,夫妻二人同乘宫辇,荣绵想到妹妹就发愁,“阿烺还不肯到母妃那里去,可见气尚未消。”   “我劝过阿烺了。她说必要气一个月才能消气。”姜颖抱着只细巧的黄铜手炉说。   荣绵哭笑不得,“这一个月时间是怎么算出来。”   “阿烺就是这个讲究吧。”姜颖唇角噙着一抹笑,只笑意未达眼底。荣绵在想母亲与妹妹的事,并未留意。   待到麟趾宫,徐妃听说荣烺在凤仪宫用膳,难免又是一通抱怨,抱怨闺女生气不来给她请安定省,也不来她这吃饭云云。   姜颖以往都会劝徐妃宽心,兴许这些时日听的多了,就有些懒怠开口,只是静静的听着丈夫温言细语的开解婆婆,未曾言语。   李嬷嬷端量姜颖神色,心下暗自摇头,大皇子妃也不是个笨人,见娘娘这般烦恼,竟然不去解劝一二,显然是真跟娘娘离了心。   姜颖忽地问,“李嬷嬷,你有什么事么?”   李嬷嬷心下一惊,连忙说,“奴婢无事。”   “我还以为你有事呢。不然怎么总盯着我。”姜颖看李嬷嬷一眼,就只是看,眼神平静无波深浅难测,竟已隐隐有些喜怒不形于色的威仪。   李嬷嬷连忙低下头去,“老奴不敢。”   “没事儿,问你一句罢了。”姜颖忽地一笑,似是看破李嬷嬷所思所想,转而同徐妃道,“母妃不必烦恼,再过半月阿烺的气就能消了。到时母慈女孝,跟以前一模一样。”   徐妃叹气,“我是一片苦心,她就这样跟我赌气个没完。”   “这也不怪阿烺,阿烺年纪尚小。就是我,也是有了阿泰才晓得母妃对殿下的用心。”姜颖笑眯眯的说,仿佛刚刚的沉默并未存在过。她温柔的望向徐妃,“待阿烺大些,就能明白母妃的良苦用心了。”   “那我得念了佛。”徐妃道。   姜颖一笑,“母妃真是风趣。”   徐妃也笑了,却隐隐觉着姜颖的笑里有些旁的意味。   不得不说,徐妃的直觉非常灵敏。   姜颖真是要想一想儿子才能咬牙跟徐妃维持着不露破绽的亲近来!   她一样是有儿子的人,却绝对做不出儿子都大婚有子,亲生母亲还插手儿子私产之事!   当时姜颖听说丈夫的庄园店铺都换了人手,还换的是徐妃看重的人,当时真是气的脑子嗡的一声,好半晌才能回神思考。   这事就是荣烺不捅破,姜颖也绝不会哑忍!   真是岂有此理!   你要愿意管,当初就直说!名面儿上应着她管,背地里庄铺全都换上麟趾宫的心腹,将来庄铺出事,还得她这个名义上的主事人顶缸!   不要说皇室,就是寻常略肯讲究的人家,也没有这样的荒唐事!   姜颖自问嫁入皇室对徐妃礼数周全从未有失,徐妃却说都不说一声就去插手她管理的产业!简直全然不将她这位皇子妃放在眼里!   姜颖倒要看看,徐妃还能作出什么妖来!   是夜。   含章殿。   荣烺晚膳吃的饱饱,她的小炕烧的暖和,即便在窗边也半点儿不冷。林司仪给她铺好暖被,荣烺盘着腿跟林妈妈商量事,“我想待过了祖母周年祭,把柳嬷嬷接来。”   林司仪说,“这得问一问柳嬷嬷的意思。”   “就说咱们殿里得有个老成人管事。平时林妈妈你要跟在我身边,很需要嬷嬷来帮忙。”荣烺从召唤赵族长一事上得到经验,“嬷嬷肯定会来的。”   林司仪笑,“也好。嬷嬷一片忠心,陵寝那边到底寒凉些,宫里人多,嬷嬷管一管事,精神头就提起来了。”   “是啊。”荣烺说,“林妈妈,你今天陪我一起睡吧。”   荣烺小时候常要林妈妈陪她一起睡,晚上还要讲故事。这几年荣烺大了,事情也多,只是偶尔要。   林司仪答应下来,令小宫人取来自己的被褥铺在荣烺被褥边儿上。   晚上熄灭灯烛,荣烺先是裹着被子往林妈妈那边儿挤了挤,然后,一只手不老实的从被子下钻进林妈妈的被窝。林司仪捉住那只不老实的小手,荣烺偷笑,干脆整个人都挤了进去。   林司仪只能抱着她,嘴里嗔怪,“都多大了,殿下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   “我还小哪。”荣烺往林妈妈怀里挤了挤,她很喜欢林妈妈身上淡淡的皂角香,也喜欢林妈妈温暖的怀抱。   然后,荣烺像做贼一样,嘴巴贴着林妈妈的耳朵,悄眯眯问,“林妈妈,你知道祖母密探的事么?”   荣烺热腾腾的气息喷的林司仪耳侧发痒,林司仪忽然想到,听说当年齐康剿匪,就是用美男计,在被窝里搞定了匪帮头子的女人,然后里应外合,将悍匪一举剿灭。   饶她看荣烺长大,对荣烺像眼珠子一样,此时也不禁升起一个不合时宜的诡异念头:公主殿下跟齐康的确是有些师生缘法的。   你们师生都很喜欢在被窝里讨论大事啊。 第357章 殿下之二三   殿下 正文第三五七章   林司仪很惊诧,“密探?”   “看来林妈妈你也不知道。”荣烺自言自语,“也是,你要知道早告诉我了。”   林司仪,“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今天啊,赵族长同我讲的,说祖母可能有自己的密探。林妈妈你不是在外守门么,你没听到么?”   “我想殿下可能跟赵族长说些秘密事,就离得远些,不令人去打扰你们。”   “林妈妈你好正直啊。要是我,我肯定会偷听。”   林司仪,“我活好几十年,头一回觉着‘正直’这词受到玷污。”   荣烺咯咯咯笑的浑身直抖,脸孔往林妈妈肩侧蹭啊蹭,“我是真心的。”她是真的觉着林妈妈好正直,竟然不会顺带听一听。   “等嬷嬷回来了,我再问问嬷嬷。”   荣烺的思维简单直接,如果祖母真的有密探,肯定瞒不过身边近人。若是连柳嬷嬷都不晓得,荣烺就不打算再打听了。   密探啥的,她只是比较好奇。   正经朝廷大事,还是得倚赖能臣。   将此事暂搁心头,荣烺又跟林妈妈唧唧咕唧唧咕的叨叨许多无聊话,夜深方睡去。   郑太后周年祭前,各地藩王都到了帝都,既为给荣晟帝请安,也为祭奠郑太后。荣烺较熟的就是楚越二王。   荣晟帝郑皇后设家宴,宴请诸宗室藩王、藩王妃。   大家除了说些怀念太后娘娘的话,就是赞颂帝都气派、荣晟帝治国有方。   荣烺与郑皇后、大长公主、长公主一道,与诸藩王妃、郡主、县主等女眷交谈,楚王看她举止端贵大方,不禁赞道,“才几年不见,公主已长成大姑娘了。”   荣烺道,“倒是楚王您,精神矍铄,仍若往昔。还没恭喜您呢,荣柒可是咱们宗室里第一位文进士,他名次也不错,听说考进御史台当差,很得方御史看中。”   楚王十分谦逊,“都是陛下隆恩。当初在楚地,我也没看出这孙子有啥出奇之处。若非陛下令他到官学读书,我就是做梦也不敢梦到他能有今日啊。这都是陛下的恩德。   我跟他说了,忠心耿耿的为陛下当差,就是孝顺我了。”   说到荣柒,诸藩王都要赞一句的。   因为人家真是凭本事中的进士,就如荣烺所言,宗室里头一份。   荣晟帝也说,“那孩子颇是聪颖灵透,历练几年,必当大用。”   荣烺笑对诸藩王道,“听到没。回去多叫孩子们读书,父皇如今什么都不缺,就是缺人才。父皇也没别的偏好,就是爱才。”   大家纷纷笑应,马屁如潮,“陛下真圣君也。”   席间虽无音乐,诸人说笑起来,倒也热闹。   宴会后,荣烺一面吃茶一面感慨,“我看楚王那大嘴,都要咧后脑勺去了。”   诸藩王刚刚告退,荣晟帝也没急着走,一道在郑皇后这里吃茶,闻言一乐,“我看你跟楚王处的挺好。”   “我是看他一肚子的得意藏都藏不住才替他说出来。”荣烺悄悄告诉父亲,“您别瞧楚王好像多么教孙有方,居功甚伟的样儿。当初荣柒是在楚地不受待见,也没人管他,他才来的帝都讨生活。不然好端端的,跑这人生地不熟的地儿做甚。现在人有出息了,楚王就一幅他的好大孙的嘴脸,真叫人看不上。”   荣晟帝直笑,“你在楚王背后嘀咕他,你猜他背后会不会嘀咕你?”   荣烺毫不在意,“他爱说就说,反正我们当面儿还是礼尚往来的。”   荣晟帝又是一乐。   郑太后周年祭要腊月里去了,诸藩王便先在帝都府邸安顿下来,一道留在帝都过年。   随着天气愈发转寒,荣烺换了大毛披风,郑家收到程右都自江南寄来的暗紫信件。郑夫人忧心忡忡的进宫,她并不是来求情的,是先给郑皇后透个口风,“家里已料到会有这一遭。不管发生什么事,娘娘都不要为家里担忧,更不要家里说情。娘娘只需保重己身,旁的一概无需记挂。”   郑皇后神色平静,反是安慰满心愁绪的郑夫人,“嫂子也不用太担心,南边儿的都是旁支,陛下无非要行株连之事。没听说旁支有罪,嫡脉砍头的。”   荣烺是听郑皇后说到此事的,对程右都爱给人寄信的事,荣烺也只能说,“能干是真能干,讨厌也是真讨厌。有事儿说事儿,寄什么信哪!江南那么多官儿呢,难道就国公府一家收到信了?”   “倒也不是。”郑皇后点一炉香,静静感受着玉香炉中飘渺而出的香气,“七八家子都收到了。听说现在都忙着求神拜佛,就担心真有雷掉头上。”   “这临时抱佛脚有什么用。”荣烺道,“上回内阁每个人都收到程右都的信,果然赵尚书就事发了。如今江南做官人家又收到信,可见江南必有大案。”   荣烺记挂着郑锦,郑锦产期将近,千万莫要受此惊吓伤着身子,还特意去大长公主府瞧了郑锦一遭,让她好生保重,不要为这些事操心费神。   因阿玥姐也有了身孕,荣玥便托了唐族长家的孙女唐葵与新任国子监凌祭酒之女凌松多去大长公主府陪伴郑锦。她二人皆自外地来,说些外头风物,也自有一番趣处。   说到国子监祭酒,上任欧阳祭酒改任翰林学士,邺城凌知府回帝都接任祭酒一职。凌知府的独生女凌松曾在荣烺赈济开封时相识。凌松好医道,当初开封城受灾,她曾随邺城惠民药局的大夫到开封参加救援之事。   随父母来帝都后,凌松拿着荣烺先前赠的扇子来宫里向公主请安。   荣烺颇是开心,按照当年约定,带凌松到宫中藏书阁,让凌松随意借阅宫中珍藏。   凌家家风务实,凌知府也将这样的风范带到国子监,多年后,国子监受益匪浅。   说来,还有荣烺关系很好的前祭酒唐宁,亦在江南作官,荣烺同唐葵打听,果然唐家也收到了程右都的信。   隆冬未至,雪便狠狠的下了几场。而程右都还朝刮起的风暴,让这隆冬大雪都染上了三分血色。   江南落马官员,七品以上的多达百人,这还是有名有姓的。   其中,郑家出身占了十余人。   与郑家拐弯抹角有姻亲血缘关系的,还有二十多人。   其间罪名很没新意:侵占土地、收受贿赂、包揽诉讼、鱼肉百姓……   反正都是这一类。   因有一族人私账中牵涉到郑国公,郑国公是超品公爵,程右都请求荣晟帝允郑国公协助查案。   荣晟帝当朝问郑国公的意思,郑国公自然答应。   关于郑国公的部分很好查,无非是族人想孝敬他,可郑国公不缺钱,没要族人的孝敬。这族人大概的确感激国公,就以国公的名义在寺库存了一笔银子。   郑国公完全不知此事。   程右都两相对照,最终判定此事是族人一人所为,与郑国公无关。   荣晟帝依旧迁怒国公府,在凤仪宫就同郑皇后抱怨一番,“即便给族人谋差使,也得分辨个好坏!弄这么些着三不着两的人去当差。如今都叫参回来了,这要怎么办!”   郑皇后望着坐在玉榻上狠狠发怒的荣晟帝,待荣晟帝发泄完毕,她方道,“陛下要问我,我不懂朝务。我想朝中既有法度,以法度论处就是。”   荣晟帝冷冷道,“若按朝廷规矩,贪墨一千两就是死罪!”   “旁人犯事怎么判,郑家自然也一样!陛下知道我的,我难道是偏颇族人、是非不明的人么?我非但不偏颇他们,我比陛下更恨他们,如何做出这样目无法纪、有负圣恩之事?陛下放心,陛下的苦心,我都明白。陛下放开手去做吧。就是兄长那里,我会让他辞官辞爵,闭门自省。”   荣晟帝嘴上一软,“国公虽有失察之失,倒也不必如此。”   “身为族长,家族中竟有这许多不肖族人,他这个族长总有失察之责。陛下一向宽厚,不过,兄长也有他要负责任。陛下不必多说了。”   郑皇后自己说的比荣晟帝更狠,荣晟帝一时便没能发作起来。   翌日,郑皇后果然宣郑国公入宫,狠狠训斥郑国公一顿,令郑国公辞去族长之位,辞去官职,辞去爵位,在家自省。   郑国公一一照办,迅速辞官辞爵,连郑衡都跟着上了辞去世子之位的奏章。   接下来,郑皇后将所有犯官家族的族长夫人们召进宫来,深明大义的讲了一遍国法森严,不容玷辱。陛下必要严惩犯官,你们身为诰命身为宗室,必要明晓事理,不许为犯官求情。   陛下说了,贪墨千两以上者,按律,当诛!   要知道,太.祖初年,千两银子是笔巨款。   那会儿大家都穷。   可到现在,尽管一千两依旧是寻常百姓穷极一生也难挣到的大数额,可在官场委实不算什么大数目。若千两贪墨就要砍头,犯官们便都活不成了!   郑家狠得下心,不代表每个家族都狠得了心。   何况这些犯官里,除了姓郑的,还有清流,还有世族,还有豪门……   便是秦太师,都有些犹豫。   他好几位故交旧友的儿孙亲朋也有在犯官之中的。他家族中一位族侄,也在犯官之列。   一时间,上书求情者不在少数。   徐尚书有一学生,翰林出身外派扬州学政,小伙子说来也是一等一的俊才,一样被卷入此次江南官场案。   徐尚书委实心疼学生,何况学生拿的并不多。   除了学生,徐家亦族人被卷案内。   徐尚书觉着量刑有些过重,私下禀了荣晟帝,“按理,臣说这话像存了私心。只是眼下太后娘娘周年祭,倒不易杀戳过重。臣看有些官员,贪墨数额不算太大,三五千两的这些,或可宽恕,皆陛下隆恩。”   荣晟帝很想杀郑家一批人,即便牵连不到郑家嫡系,旁支去一去,郑家也会衰减。   但,杀郑家犯官,就得杀旁的犯官。   总不能一百多号犯官里只杀姓郑的……   有私下求情的,也有齐康这种私下支持的,齐康道,“以往太后于朝务多有干涉,陛下正当立威之时。一切按国法裁度,好叫天下皆知陛下英明,百姓赞颂陛下圣德,官员敬畏陛下天威。还请陛下勿听小人之言犹豫不定,若陛下心软,诸官员见陛下仁义宽厚,必以此相挟得寸进尺,长此以往,只怕纲纪败坏,再难回还。”   “朕看有些官员,贪墨也不是很多。”   “陛下,三五千两的确不多。若搁往日,臣也不较这个真。可今遭不同,太后娘娘生前太过偏爱娘家,至使郑家人于官场无孔不入。臣从未见哪个外戚家族如郑氏这般显赫。陛下,您是有为之君,臣身为内阁中人,才能说这话。陛下收束郑家势力,乃明君所为。臣明说了吧,臣不仅希望郑家得到打压,臣还希望陛下废郑衡世子之位!”   饶是荣晟帝听到这番话,也不禁暗暗心惊。他望向齐康冰冷的神色,口吻里就带了意外,“朕倒没看出永熙你是这样的心思。母后生前对你多有倚重。”   “太后生前提拔许多郑氏子弟到江南任官时,臣就直言过,太后对娘家爱重过甚。臣当年的奏章现在仍可在文景阁查到,只太后娘娘不听臣言,一意孤行,方至今患!”   荣晟帝心下熨帖非常,想齐永熙此人虽有尖酸刻薄之处,倒不失为可用之人。   荣晟帝与秦太师商议,秦太师向来忠直无私,他与荣晟帝师生同心,想的都是杀郑家一批人。但郑家贪墨最少的官员也有一千多两,要赦旁人,便也要赦郑家犯官。   可若只为杀十几个郑家族人,而杀几十人,又感觉有点不划算。   但转念一想,早晚要肃清吏治!   这些犯官,哪个不是证据确作!   秦太师一狠心,杀!   按国法,绝无宽宥。   杀!   于是,太后周年祭前,无数人头纷纷落地。   荣晟帝准了郑国公郑衡父子辞爵之请,夺郑家超品国公之爵,夺郑衡世子之爵。准郑国公辞官之请,郑衡的官也受家族连累丢掉了。   方御史、吏部徐尚书、工部史太傅、刑部李尚书、户部钟尚书、以及程右都,都上书为郑国公父子求情,言及即便郑国公管教家族无方,但因此夺爵,也牵连过甚。   郑国公父子并无过失,贬官即可,夺爵不必。   折子留中,荣晟帝并未理会。   郑骁见状,亦言家族不肖,无颜继续为官,带着侄子郑徽、长子郑弘、次子郑弢一道上书辞官。J   伴随着圣元元年冬日辽北传来的凛冬的一封捷报,荣晟帝准了郑骁的折子。   自此,郑氏嫡系满门白板,交还赐爵封诰圣旨,重归平民身份。   自始至终,一向与郑家交好的公主,并未为郑家多言一句。   转眼,郑太后的周年祭轰烈而至。 第358章 殿下之二四   殿下 正文第三五八章   荣晟帝肃清江南官场、打压郑家的霹雳手段,非但震慑江南官场、满朝文武,连来帝都参加郑太后周年祭的藩王们也个个心惊,对荣晟帝恭敬异常,生怕荣晟帝不顾亲戚情分,把他们也祭了郑太后。   楚越二王的交情一直好,越王在楚王府烤着火,唏嘘感慨的搓了搓手,“到底该看些旧情。”   楚王坐火炉边,看铁支子上水开了,略烤一烤碗里的茶,热水一冲,顿时激起浓郁茶香,在室内飘散开来。   “王叔你倒是说句话。”越王催促。   “说什么?”楚王稀疏的眉毛往上抬了抬,看向越王,“我怎么没听到公主替郑家求情的消息。你听到了么?”   “这时侯怎么求情啊?凭谁都能看出,国公府无罪,就是陛下要打压郑家。”越王说,“即便不看旧情,也该看看时间,马上就是皇嫂周年祭了。非得这时候处置郑家,这不明摆着做给皇嫂看么?”   楚王嘴角浮起一抹笑,“你先前不常说太后娘娘霸道么。”   “他是挺霸道。可若朝中没这么个霸道人,也太平不了这些年。”越王伸手端起茶盏,轻轻吹动盏上浮叶,慢呷一口热茶。茶水的热气缭绕而上,映得他眉眼间萧索朦胧,“人纵有千样不好,总也有好的地方。皇嫂就这一个儿子,江山社稷不还是陛下的么。要搁我有这么个能干老娘,我啥都不管,就天天歌舞升平,一辈子快快活活。”   楚王笑的胡须直抖。   是啊,谁都知道郑太后为陛下守住了江山。   不过,看来最不知郑太后情分的就是陛下了。   楚王摸着胡子,“让孩子们多进宫陪陪公主,公主一向与郑家交好。郑家遭这样的难,公主心里必不好过的。”   越王奇怪,“王叔你这么看重公主啊?”那不就是个小丫头么。   楚王望着炉底朱红色的火炭,说了句,“你莫小瞧她。”   触目皆是纷纷扬扬的白,荣烺站在长公主身畔,望着前方肃穆威仪的陵寝,仿佛看到祖母生前模样。   希望祖母已魂归天界,不然见到如今的朝堂不知要如何恼怒伤心呢。   祭祀的雅乐庄严而神秘,荣烺随着礼官的提醒与大家一起进行礼仪祭拜,前面最中间的是着素服的父亲。   父亲现在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祭祀祖母呢?   荣烺想。   是愉悦吗?   终于将姓郑的悉数赶出朝堂。   海宴河清,天下太平。   荣烺不清楚父亲那些年是如何将对郑家的恨意与厌恶完美的掩饰在贤孝的面孔之下的,也许是自己少时迟钝愚蠢,才未察觉分毫。   当国公府被夺爵罢官时,荣烺震惊到不能动弹。   这道圣谕背后代表的浓烈憎恨令荣烺心脏不适,她有一种既想呕吐又呼吸不畅的感觉。林妈妈帮她揉了很久的胸口方好些。   荣烺明白,那不只是对国公府的,那更是对祖母的……   憎恨。   得是什么样的恨意才能在母亲周年祭前将舅家削爵去官,贬黜为民。   如果不是国公府真的干净,如果这次国公府卷入江南官场案,父皇会看在祖母的面子网开一面么?   不会的。   那一百多颗血淋淋的人头就是证明。   荣烺望向前方父亲,冬天的阳光映着她雪白的侧脸,或者是肌肤太白,就显出一种说不清的涔然冷意来。   原来我从来不了解父皇。父皇也从来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人。J   荣烺想。   祭礼庄重至极,荣晟帝将官员写就的词藻优美的祭文投入火盆之内,火舌一卷,很快将祭文吞没,燃起跳跃的火焰来,不过顷刻便化为一片薄薄的黑灰,间或几点火星一明一灭,映着即便在燃烧后都能留下印痕的朱砂印——那是帝王的玉玺印迹。   曾被母后握在手中——   留恋不舍的帝王之玺!   终是重回他掌中的帝王之玺!   荣晟帝觉着,他明白为何母后总是留恋皇权而不肯撒手。   这权握天下的滋味,只要尝过的人,都不会放手。   但这天下,终究是他们荣家的。   哪怕母亲掌握多年,也不是郑家的!   今日不能,以后更无可能!   祭礼结束,荣晟帝带着宗亲公主、文武百官回宫。   回宫的时间并不晚,尚未到正午。诸宗亲文武送帝后至凤仪宫,郑皇后忽然道,“陛下,我有事要禀明陛下。”   祭了半日爱恨交织的母亲,荣晟帝穿着重达十几斤的大礼服,已是有些累了,随口道,“皇后有事,不妨回宫再说。”   “此事关乎陛下与我,关乎文武百官,还是在这儿说清楚吧。”   “文武百官的事,与后宫无关,皇后管好后宫诸事便是。”   银色的凤钗在阳光下闪烁着明亮的光芒,额间凤嘴垂珠映的郑皇后容色愈发冷峻。郑皇后面容冷肃,声音不高不低,却也足够让近前的宗亲重臣听清楚。   “陛下,我的娘家犯有重大过失,我思来想去,已不宜皇后之位。今日就是向陛下请辞,请陛下允我辞去后位,到郊外皇庵清心修行,为国祈福。”   说着,郑皇后取下头上侧插的一只凤钗,亲自交还到荣晟帝手里。然后,退后两位,静听荣晟帝吩咐。   荣晟帝只是冷冷的望着郑皇后,握着凤钗,没有说话。   但朝臣宗亲已是按捺不住,他们的衣料发出摩擦的声音,有小声踱步的响动。方御史没有分毫犹豫,立刻上前相拦,“陛下,万万不可!”   齐康的速度分毫不慢,他一声讥笑,“有何不可?!皇后娘娘知耻,陛下当成全娘娘的尊严,顺从娘娘的心意,如此娘娘身心俱安,平静度日。这乃是陛下对娘娘的一片爱护之情啊。”   方御史大怒,“齐康!你这个小人!国公府分明无罪!皇后娘娘贤良淑德,乃陛下元配,陛下岂可因外朝之事迁怒元配发妻!将来史笔如刀,将会如何记下这一笔!你要害陛下万世英名么!”   “史笔秉忠,只要是忠心的史官,必会明白陛下对娘娘的爱重之情。这又不是陛下废后,是皇后娘娘自己让贤。有自知知明,也是一项了不起的美德啊!”齐康振振有辞,细数郑皇后的不是,“皇后娘娘嫁给陛下多年,一直未能为陛下诞育子嗣。这已是皇后过失,皆因陛下宽仁,不曾计较。如今皇后家族犯官就有十几个,可见家门风气已十分歪斜,这样的出身,哪里还能服众呢?依臣所见,麟趾宫徐娘娘貌美德恭,又有诞育皇子之功,不若就请徐娘娘代郑娘娘居正宫之位吧。”   阖着这姓齐的连下任皇后人选都选好了。   但,诸人皆知麟趾宫是皇长子生母,还深得陛下宠爱。   一时间,纵为郑皇后不平,却也无人冒然上前反对。不然以后被徐娘娘大殿下记恨,家族子孙都落不得了。   便是荣绵自己都犹豫了……   母后待他也很好,但母妃毕竟是他的生母。   姜颖焦急的看向丈夫,只是荣绵进退两难,未曾留意在女眷中的妻子。   荣烺见兄长不知动弹,再忍不住,上前一步道,“齐师傅此言差矣!母后让贤,是因族人枉法,她心有不安。我想问一句,方御史,你们御史台掌管律令,这世上岂有娘家事牵连到出嫁女的说法?”   方御史高声道,“从不曾听闻!何况,天下皆知国公府无罪!不过受几个不长进族人牵连而已,这与皇后娘娘没半点关系!”   荣烺继续说,“郑家族人三千,出了十几个犯官,觉着稀奇么?去岁宗室处置的不肖子弟有六十余人,照齐师傅你的说法,身为宗室的嫡脉,父皇是不是也要知耻让贤呢?”   齐康对答如流,“宗室不肖,皆赖宗正司无能,该让贤的是宗正司司正。”   郢王无端被烧到身上,他立刻辩道,“他们各有爹娘爷祖,自己犯事,关我何事?”   荣烺没理郢王,继续说,“齐师傅你说母后未曾为父皇诞育皇嗣,这话真不像礼部尚书说出来的。母后是父皇嫡妻,宫里所有皇子皇女都要叫母后一声母亲。我与皇兄自幼受母后关爱,衣食住行、寒凉温热,母后没有一样不关心到的。我与皇兄就是母后的孩子,你怎可说母后无嗣!”   齐康望天,“殿下,非得叫臣说明白么?你虽是公主,却是庶出。”   荣烺根本没将“庶出”俩字放在眼里,她问,“太、祖皇帝的发妻显德皇后一样无所出,太、祖皇帝废后了吗?”   “显德皇后的娘家可没有这么多的犯官。”   “显德皇后的兄长掌太常寺,私贩马匹,犯下大罪。太.祖皇帝念他当年襄助战事有功,赦免他的死罪。在这桩私贩马案中,上下牵连官员近百,孙家有大小族人共计十一位涉案,除显德皇后兄长流放三千里,余者皆依律处死。”   齐康赞赏,“公主历史学的好。”   “多得齐师傅教诲。”荣烺脸上没有分毫笑意,“只要不是十恶之罪,我从未听闻有事牵连出嫁女的说法。   何况,除了礼法,尚有人情。   父皇母后乃结发夫妻,多年夫妻情分岂是做假!   当年太.祖皇帝从未迁怒显德皇后,今日父皇难道会迁怒母后?”   “罪官不过是郑氏族人,母后的兄长在朝为官多年,未多拿朝廷一两银钱。母后的二弟为朝戍边多年,镇守一方平安。一些三千里开外的族人犯罪,竟要牵连当朝皇后,这是哪朝的礼法?”   齐尚书道,“第一,那不是三千里开外的族人,那是五服之内的血缘亲人。第二,两位郑庶人的确曾在朝当差,但朝廷难道没赏他们吗?他们哪一个不是居高官享厚禄,朝廷已酬其辛劳,殿下虽好口齿,也别说的好像朝廷欠他们一样行不行?”   精明如楚王都有些不明白了,不是听说齐尚书跟公主好的跟什么似的么。齐康难道不是公主铁杆,当年他可是深得万寿宫喜爱的。   难不成,这是投奔了陛下。   师生这是闹掰了?   “朝廷不欠他们的。那我问齐师傅,你是为每年一千多两的薪俸做官吗?方御史是为一千多年的薪俸呕心沥血吗?程右都是为了薪俸千里奔波不辞劳苦吗?   内阁大员,哪个不是才高八斗、学识满腹,大家难道都是为了薪俸为了酬劳做官吗?”   史太傅上前一步支持女弟子,“齐尚书如何咱们不知道,可咱们不是为了薪俸银两。咱们为官,是为了天地良心,是为了上忠君王、下忠社稷,是想为天下苍生尽一份绵薄之力!”   “是!就如史师傅所言,大家是因胸中志向、心怀天下方寒窗苦读,辅佐君王,济世苍生。别说一千两,就是一万、十万、百万都不足以衡量国之柱石的价值。你们为朝廷为天下为百姓尽了力操了心,你们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一辈子为朝廷效力,朝廷便要知你们的情,皇家便要知你们的情。   这情不是感激,是共襄盛世、共度难关之情。   更是君臣之情!   是看到史师傅,我就会想到他那张不讨人喜欢的嘴。难道他不知道什么话更讨人欢心吗?他为什么不说那些讨喜的话,反要一次次的惹人嫌?   还有李尚书,旁人都说你机伶圆滑当朝第一。可我看到你,就会想到你这样的玲珑人,手下用的都是闷头做事的老实人,你提携他们,保护他们,让他们安心做事,不必操心外务。   钟尚书你当年得罪我,是不知我受祖母喜爱,还是不知我会私下说你坏话呢?   还有徐尚书,我一向说你叫人看不出深浅。可也听闻你年轻时不畏权贵,被贬官边城小县,边城告急,你与百姓共存亡,连仆从私下商量先送走你的妻子儿女,你都不答应。至今边城仍有百姓为你立的贤良祠,年年祭拜,香火不断。   黎尚书已告老还乡,我对他了解不多,但总能想到他圆润慈祥的模样。将来或有他的子孙来到帝都,若知他是黎尚书家子弟,我心里都会觉着亲切。我会告诉那位官员,我认识他的父祖,请一定要好好做官,做个好官。因为我还想见到他的儿孙像他一样,将来再来到帝都,再与皇家人相见。   这就是皇家的情义。   我们对臣子,就有这样的情义!   我永远不会说,我付了薪俸,给了高位,从此就两清了。   我知道你们有学识,有热血,有胸襟,有壮志,还有不屈的耿直,我由衷的喜欢你们这样的人!   而人与人相处这么久,怎么能不讲一点情分呢?   君臣尚如此,何况夫妻?   夫妻难道不该是甘苦与共、守望相助之人吗?在母后有了困难的时候,身为他的丈夫,的帝王,难道不是帮助安慰他的妻子,反是让妻子下堂,孤守青灯古佛么?   我的父皇做不出这样的事,你们的君王也做不出这样的事!   我们荣家,自太、祖皇帝起,从未有废后之事!   你们也不要上齐师傅的当,因为齐师傅提到麟趾宫你们担心此时替母后进言得罪我与皇兄。我告诉你们,我与皇兄绝非这样的人!”   所有被点名的内阁大员都感受到公主的真诚,因为公主那些话真的一听就是真心话,连私下说钟尚书坏话的事都说出来了。   钟尚书却半点不觉被冒犯,他眼中有些酸涩,望向公主的神色里有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感动。   荣烺那清晰的口齿、抑扬顿挫的语气,以及真挚的心情与目光中的期待、鼓励,让每个人都在这严寒的冬日感到一丝温暖。   因为情义。   公主提到了情义。   是啊,咱们数十年如一日的操劳,难道仅为高官厚禄么?难道这些年做官全凭私心么?这些年,我们那些不再如年轻时那般热的血,难道真的凉了吗?   并没有。   看到百姓称颂一声青天好官,听到皇家说一声君臣情义,就觉着,这几十年好像没白活。   每个人都不能否认,他们需要一个有情义的君王,他们也喜欢有情义的皇家。   荣烺仿佛没看到兄长夹杂着尴尬与惭愧的眼神,她上前牵起兄长的手,二人走到郑皇后面前屈膝跪下,荣绵愧悔道,“郑氏族人之事,与母后毫不相干。请母后莫要多思,儿臣与阿烺都是母后的儿女,我们以后还需母后指点教导,请母后收回所请。”   荣烺也说,“皇兄所言就是我所想。求母后收回所请。”   楚王与大长公主对视一眼,二人一同上前同荣晟帝道,“陛下,皇后素来贤孝,何况族人之事,岂与皇后相干。”   其他宗亲公主、内阁文武皆要为皇后求情,荣晟帝忽地一笑,爽朗无比的说,“这我岂能不知。一时被皇后的话吓住了。”   他举步上前,挽住郑皇后的手,柔声道,“皇后莫要多思多虑,你我乃结妻夫妻,你是要伴朕终老之人。就是舅兄他们也不过是受了不肖族人的牵连。我心里待他们一如从前。”   亲自从内侍手里将凤钗插回郑皇后鬓间。荣晟帝正色道,“今日之话,无需再提!”   大家山呼万岁,赞颂陛下圣明。   在这赞颂声中,许多人的视线或有或无的落在荣烺身上,这位聪慧勇敢的、有情有义的小公主,真正的保住了郑家的后位。   楚王想,比以前锋芒毕露的模样好多了。   皇家的公主长大了。 第359章 殿下之二五   殿下 正文第三五九章   荣晟帝直接将郑皇后送回凤仪宫,温文细语安慰半晌,让郑皇后好生休息,莫要多思多虑。S   郑皇后一一应下。   荣晟帝有心让徐妃掌管宫务,只是眼下却是不成了。一旦令徐妃掌后宫的消息传到朝堂,岂不坐实他无夫妻情义的名声。   待册立东宫再说吧。   “你好好歇着,朕就不扰你了。”荣晟帝拦住郑皇后起身的动作,“让孩子们送我就行了。”   相对荣晟帝那些虚伪的安慰,荣烺姜颖眼神中透出的是真正担心。荣绵则是难掩愧疚。郑皇后微微颌首,看向严宫令,“把公主的披风拿来,外头冷呢。阿颖你也穿好大衣裳,别叫风吹着。”   荣烺随着父亲走出凤仪宫正殿,天气阴的厉害,灰白色的天光中,时不时吹拂过细碎雪渣。荣烺眯了眯眼睛,荣晟帝拾阶而下,一直到凤仪宫门口,方停住脚,“阿烺,以后你有话可以私下同父皇讲。”   荣烺看向父亲冷淡的侧脸,问,“父皇会废掉母后么?”   荣晟帝习惯性的一笑,“想什么呢?这怎么可能?皇后是朕的发妻,从无过失。”   “那父皇为什么没有立刻驳回母后所请?”   “不是说了么?一时叫皇后给吓住了。”荣晟帝重复自己在凤仪门前的解释,脸上的笑淡了些,“我是真没想到。”   “是没想到母后自请让贤,还是没想到母后以退为进?”   荣晟帝脸上的淡笑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用一种微凉的眼神望向荣烺。   荣烺脸上的神色没有半点动摇,她不喜不惧的回望着荣晟帝的眼睛,“父皇,您没有立刻驳回母后所请,朝臣就会揣度您是否真有废后之意。我是绝不会赞同废后之事的,皇兄也不会赞同,国朝以孝治天下,我们身为皇子皇女,一定会维护嫡母。父皇您下次不要犹豫,您身为母后的丈夫,不论任何时候,都有身为丈夫的情义。”   说完,荣烺对荣晟帝微一欠身,“要下雪了,父皇请上舆吧。”   荣晟帝也觉今日有些失策,他道,“我要去你母妃那里,你要不要一道去?”   “我有些累了。母后用膳后,我就回自己宫休息了。父皇您既然去母妃那儿,不妨将今日事告诉母妃。母妃身为妃妾,怎敢有觊觎后位之心呢?”荣烺道,“我想母妃是绝对没有这个意思的。”   “那是自然。你母妃的贤慧,我一直清楚。”   荣晟帝上前坐入肩舆,强健的内侍稳稳的抬至肩上,荣晟帝居高临下的看荣烺一眼,“阿烺长大了。”一拍肩舆扶手,内侍抬着肩舆往麟趾宫去了。   荣烺荣绵姜颖等人在微雪中恭送荣晟帝离开。   荣绵回宫后颇有些心下郁郁,姜颖宽慰他,“好在母后无事。”   荣绵说,“我应该像阿烺那样立刻站出来维护母后的。”   姜颖也是无奈,是啊,这才是最正确的做法。哪怕再有私心,当时也要毫不犹豫的维护嫡母才是皇子该做的事。   荣绵垂眼望着自己的双手,持续的无力感让他已身心俱疲,“我当时想到母妃,就犹豫了。阿颖,我是有私心的。”   姜颖温柔的握住他的手,“殿下这也是人子之心。”   “阿烺为什么能立刻站到母后身畔呢?”   姜颖莫名有些悲哀,丈夫不是不努力,不是不仁厚,但凡人站在天才旁,大家便只能看到天才的光芒。姜颖道,“殿下,阿烺毕竟是跟皇祖母长大。如果殿下想弥补,我有个主意。”   “你说。”   “殿下不妨召阿徽回身边做官。”姜颖道,“阿徽是殿下的伴读,你们一向要好。他受家族影响方辞官的。阿徽是郑家长房次子,重召他到身边,不也表示对母后娘家的情义么。”   荣绵一直待身边人好,郑家的事先前他插不上手,父皇有其他考量。不过,妻子这主意的确好。阿徽不过长房次子,不是重要人物,召回阿徽应当无妨。   荣绵打起些精神,“我明儿就跟父皇说。”   姜颖点头。   这一日,宫中宁静的很。   宫外却格外的喧嚣。   秦太师望着在微雪中独行而去的齐康,眼中辨不出深浅。   方御史第一次没有与一向敬重的秦太师同行,他全然无惧风雪,与身畔的程右都道,“我若有事,御史台就交给你了。”   程右都漆黑的眸子眨了一下,冰雪样的脸庞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好啊,我很早就想整饬一下帝都风气了。”   方御史悲哀之中都忍不住为帝都诸同僚默哀片刻。程右都曲肘撞他一下,“你一走,御史台可就是我的了。我可不是你,有那么些旧情可讲。”   方御史叹悔,“我明知国公府无罪,却未曾为其据理力争,于职司为亏,已不配掌御史台。”   “你的确不该听秦太师那些狗屁话。你可是御史台老大,你应该以御史台为第一要务。你的长处在于不参与政争,你应该像今天这样维护法度。”雪片漫天飞扬,程右都的声音比冬雪更冷,“你因旧情失了御史本分。”   方御史脸色一白,“你说的是。”   “可悲的是,你却不是因失职离开御史台。”程右都目视前方,“你会被你生平最敬重之人调离御史台。”   方御史的胸口像是揉杂了百世辛酸,说不出的滋味。但他依旧像石头一样的刚硬,他顶着风雪,一步步的在雪上留下自己的脚印。程右都问,“你还会为私情而误公吗?”   “绝无可能。”方御史挺直了头颅,风雪灌进颈项,他却并不觉冷。他依旧目视前方,依旧没有忘怀自少年时对秦太师的敬仰,可他更加明白,身为朝廷官员,他有自己的职司责任,而这,与敬重无关,与旧情无干。   当场的诸位藩王宗亲,个个心跳如鼓,怎么回的王府都不晓得。   第二日,齐康私下求见荣晟帝,请调方御史离开御史台。   荣晟帝对于昨日方御史两次大呼“天下皆知郑家无罪”之事也心存芥蒂,想这方御史真是不识趣。可心底也知方御史公正无私,这样的人纵不讨喜也不能多加怪罪。   “朕不能不让御史说话,更没有以言论罪之理。”   “陛下,臣与方御史同朝为官,也知方御史是个耿直人。但方御史过于执拗,视野狭隘,只观一隅,无视大局。御史台是三司之首,他总这样不识趣,于陛下大局有碍。不妨先调离他,这也不是问罪。待日后朝中安稳,再让他回来便是。”   荣晟帝有些心动,“方御史能往哪儿调呢?”   “外任总督如何?”齐康道,“兵部尚书有空缺,调一位总督回朝,空出的总督位让方御史去补。总督亦是从一品之职,并不算委屈。”   “缓一缓吧。总不好这当口调离方御史,倒显得是因昨日之事似的。”   齐康毫不在意,“昨日之事怎么了?郑家之权难道不该约束?陛下太过心软,纵皇后娘娘特意在宗亲文武面前提及,又有何妨?皇后是想以退为进,坐稳后位,为郑家提供支撑。陛下不该让公主把那些话说完。不过也无妨,公主若不为郑家说话就怪了。这些人抱团久了,一次是打不散的,总得有上两三回。”   提到荣烺,荣晟帝也有些苦恼。要说涉政,废后之事并非普通政务。像荣烺说的,她身为皇女,一定会维护嫡母。   因为这不仅是私情,这事关礼法。   事关孝。   荣烺口才太好,众人之前,荣晟帝不能不让荣烺说。因为如果用皇帝的权威让荣烺噤声,那就说明荣晟帝输了。J   但朝中这些家伙,可爱听阿烺说的那些情情义义的话啊。   荣晟帝不会再让女子介入朝政,荣烺即便收拢人心也无用武之处。而且,荣晟帝其实有些拿捏不准,荣烺会维护郑家到什么程度。   他处置郑家时,荣烺并未求情。   郑皇后之事,荣烺也稳稳的站在礼法的界线之内,让荣晟帝发作不得。   荣晟帝道,“你那女弟子,让朕好生苦恼。”   荣晟帝抬眼看向齐康,“朕看,依卿的口才都不能压制阿烺啊。”   齐康道,“郑家罢官去爵,已是去了公主一翼。待郑后一废,公主另一翼也没有了。若陛下听臣言,将方史二人逐出内阁,则公主手足俱失。如此废其羽翼,逐其手足,公主就是舌灿生花,又有何用呢?”   饶是荣晟帝听到齐康这等言语都不由倒吸口气,齐康微微一笑,“只怕陛下舍不得方史二人,或觉臣有私心,借机排除异己了。”   “卿难道没有私心?”   “有。但私不害公,臣的私心正好与陛下大业相合,又有何害处呢?”   齐康并没有让荣晟帝今日做决定,他道,“还有一事。臣请陛下多开解大殿下,昨日看大殿下面有愧色。有何可愧之处?大殿下原就是徐娘娘亲子,他又不似公主是万寿宫抚养长大。身为亲子,自当为母亲争取利益。只有徐娘娘正位凤仪,大殿下才是名正言顺的嫡出皇子。别让大殿下被公主带偏了,他们本身立场就不一样。”   荣晟帝也觉儿子有些善良太过,他有心想让齐康开导儿子,可齐康为人真假难辨。即便他用齐康都要再三小心,此事还是不劳齐康了。   “朕知道了。大皇子自幼心地纯良,皇后也的确待他不差。”   齐康未再多言,行礼告退。   告退前,齐康说了最后的请求,“如果陛下要调离方御史,切勿令程右都掌御史台,他比方御史还要讨厌一千倍不止。”   齐康走后,荣晟帝寻思许多,仍有些拿捏不准齐康到底是真心侍奉自己,还是与阿烺里应外合,彼此唱戏。   不过,齐康的确太好用了。   有些秦太师不方便说的话,齐康可以说。   甚至,还说的荣晟帝怦然心动。   最终,荣晟帝并未将方御史外派,而是令方御史迁任兵部尚书,御史台右都御史程蔷升任左都御史,正式入阁,成为阁臣之一。   荣绵的请求,荣晟帝也准了,令郑徽回到荣绵身边当差。   甚至,在年下赏赐的时候,给郑家赏赐也与往年无异。   唯一不同的就是,荣烺在听闻是齐师傅出坏主意把方御史调离御史台后,直接将齐师傅从自己的年礼单子上划去。   往年给齐府的丰厚年礼,今年连根毛都没有!   齐康毫不在意,直接以自己与公主脾性失和为由,结束了公主师的身份!而且,他还上书,公主已年满十五岁,不应再成天忙于功课,应该学些女子的贤良淑德,准备嫁人了。   并且,齐康还上书,建议公主少关心朝务,安心在宫绣花,方是女子本分。   据顺柔长公主所言,公主在宫里把齐尚书骂了三天三夜,直接打发人将去岁赠给齐尚书的两匹骏马都要了回去!公主还要把今年赏赐给礼部的一万修缮银子要回来,齐康根毛不拔,公主绝不罢休,每日着内侍到礼部敲锣讨债。   最后,荣晟帝没办法,替礼部还了银子。   荣晟帝说荣烺,“你以后甭赏人东西了,这怎么还能往回要呢?”   荣烺原只是怀疑齐师傅叛变,不肯确定。结果,齐康这几封奏章下来,招招不留情面。荣烺也火了,狂怒之下直接迁怒荣晟帝,“父皇你还说我!你给皇兄安排的都是什么师傅,看给我安排的是什么师傅!皇兄的师傅都是君子,我的师傅就出小人!父皇你以后离他远一点,圣人说的话再没差,亲贤臣,远小人!”   荣晟帝:你俩以前好的跟什么似的,也不知道是谁成天一口一个“齐师傅”……   看荣烺快被气疯了,荣晟帝又有些好笑,就没再说她。 第360章 殿下之二六   殿下 正文第三六零章   什么秦太师啊、内阁大员啊,在齐康与公主的师徒之战中均沦为小透明。   齐康属于一翻脸能直接搞死亲爹的人,公主身为齐康的学生,显然也战斗力惊人。荣烺在帝都贵女中拥有极为广泛的号召力,甚至,许多诰命都对公主殿下非常有好感。   连颜姑娘休沐回家都让父亲跟齐尚书绝交,因为齐尚书在御前进言,说公主身为女眷,每年年下带着一大批女孩子到庙里烧香,不大文雅,建议陛下取消此事。   这可是诸贵女一年一度的盛事,大家有积极的,提前三个月就裁好衣裙,准备跟公主为国祈福的时候穿哪。   忽然礼部上书不叫去了,贵女们能高兴的?   别说贵女了,贵女家族中有见识的女性长辈都不乐意。   孩子去的好好的,怎么就突然不叫去了?这不扫孩子们的兴么?   女孩子家,平时也会去庙里烧香拜佛啊,何至一部尚书这样大张旗鼓的反对。   荣烺已与齐尚书翻脸绝交,现在她的贴心人成了史师傅。史太傅早就对齐尚书有些意见,而近来,自齐尚书赞同废后之事起,史太傅就彻底将齐尚书视为奸邪之人。   其实史太傅原本不赞成公主涉政,他起先都不是荣烺的先生,原本郑太后令他教导公主,他拒绝了。后来出于某种考量,才又毛遂自荐给荣烺讲课。   但多年相处下来,纵关系不若与大殿下那般融洽,史太傅与公主也结下了较为深厚的师生情谊。   尤其在郑皇后之事上,史太傅是牢牢站在荣烺这边的。   皇后无过,不可废黜。   如今齐康作妖,史太傅对荣烺更是多加回护。   尤其齐康以公主年长为由,不再担任公主的史学先生。其实,史太傅也可以借机退下来。但史太傅没提这事。   荣晟帝询问史太傅时,史太傅道,“臣还有功课未曾讲完,请陛下允臣善始善终,继续为公主授课。”   史太傅坚持为公主讲学。   荣烺都觉着,史师傅当真是个正直人。   故为国祈福之事,荣烺听说后与史师傅商量,“这原是小事,可齐尚书一定要拿我作法,父皇那里不置可否。我如今能商议之人,也就是史师傅你了。”   史太傅没有二话,“若陛下有所垂询,臣必会为公主说话。”史太傅也觉着女孩子们烧香不是大事。   “史师傅你知道秦太师对此事的意见么?”荣烺引导着史师傅的思路。   说到秦太师,史太傅不禁蹙眉。他与秦太师原是同科,年轻时交情不错,不过,两人政见脾性都大有不同。相对于秦太师的激进,史太傅自始至终都属平和派,所以,史太傅一直与颜相关系不错。   颜相当年能做首辅,少不了史太傅的支持。   如今秦太师回朝,史太傅原本也很平和,可秦太师刚还朝就逼退颜相,还险把他给填了坑。史太傅心中就存了芥蒂,一直与秦太师不大亲近。   史太傅道,“年下太师也忙,我们交流较少。”   荣烺问,“现在内阁里,齐尚书已自绝大义礼法之外,你们都不与他好。我以前听齐尚书说过程御史很讨厌,不过,他们是同科,程御史新进内阁,他们关系如何?”   “程右都刚接手御史台,我看他马上就要整饬帝都官场了。”史太傅道,“不见得能分出多少心思在内阁上。”   “方御史转任兵部尚书,现在怎么样,兵部的差使,他可还接得稳当?”   “听说方尚书如今每天忙到深夜,怎么都要熟悉一段时间。”史太傅告诉荣烺一件事,“我看方尚书与秦太师不似以往那样亲密了。说来,原我料着方大人怕是要外放,秦太师必会提拔自己的旧交掌兵部,没想到陛下点了方大人接掌兵部。”   “那秦太师在内阁岂不少了一位盟友?”   史太傅苦笑,“陛下对太师信任极深,太师无需盟友。”   “人人都需要朋友,首辅更不例外。”荣烺眼眸微眯,“方尚书程御史性子独,齐尚书有自己的打算。秦太师能拉拢的就是您、吏部徐尚书、刑部李尚书、户部钟尚书了。我不喜秦太师,倒不是出自私怨。如果内阁变成某个人的一言堂,那么,岂非国事也成某人一言堂么?   应该让君上听到大家的声音,这样言路才能通畅,言路通,而社稷安哪。”   “何尝不是如此啊。”   对此,史太傅是极赞同的。   他不喜秦太师的地方也在于此,陛下太过偏爱秦太师。只听秦太师一人的,像上遭的江南案,就杀戮太过。   官员都掉了上百颗脑袋,其余受牵连都有数千人判刑。   江南官场至今动荡不安。   “史师傅,我知道你向来洁身自好,更是不结党不营私的忠耿性格。”荣烺说,“但内阁不能再如一盘散沙了。自颜相辞官,内阁便人心患散,秦太师品行有亏不能服众,这个时候,要有个德高望重的人主动跟大家通通气就好了。”   德高望重,史太傅足够。   但史太傅有自身缺陷,他太过耿直直接,而且,灵活不够,就显得很硬,不能团结大多数。其实,齐尚书手段多,而且不计较脸面,与史太傅是绝好配合。   但现在齐尚书判变,只能用史师傅了。   荣烺给史师傅出的主意,不用结党营私,你就多跟徐、钟、李三人多通气,你们四个绑成一条绳,就能在内阁站有一席之地。   史太傅寻思着,内阁里有帝王偏宠,有齐康为祸,眼瞅江山不太平,的确不能袖手旁观。史太傅担得一腔正气,“老朽凡事秉公而论,对得起良心。”   荣烺就是要史师傅如此,不改公心,稍稍灵活些就可。当下不吝赞美,“忠臣当如是。”   史太傅递出的橄榄枝,很快被徐李钟三人接到。史太傅年纪最长、资历最高,他是个正直人,凡事都按公心而论,大家提前商量,能议到一块就议一块,议不到的,那就在君前各说各的不同意见。   这样的方式,大家舒坦的同时也添了几分亲近。   起码在风雨动荡的内阁,非但能一起生存下去,秦太师还对他们客气三分。   秦太师也没少拉拢这几位,一则史太傅与他脾性不同,若能交心,前头几十年早交了。既然到现在仍没有太亲近,可见就是天生性情不投。二则秦太师空降内阁,大家皆心有不服。其实大家也不直接得罪他,但即便新人如钟尚书,也没有要投靠秦太师的意思。   给人当小弟哪儿有自己作主好。   他现在与史太傅亲近,秦太师还更客气哪。   秦太师只能退而求其次将功夫用在江南官场上,江南出这样的大事,总督巡抚都有空缺,秦太师皆换上自己旧交,三品以下官位他无法直接插手,却也与徐尚书举荐了不少人。   徐尚书这辈子都鲜少这样公正过,一切按制度选拔,履历不合格者,一律黜落。履历相同的,看在任时政绩,政绩优者上,劣者下。   别说秦太师举荐的人,徐尚书亲朋故旧皆同等视之。   徐尚书公正到,纵秦太师的人被剔下来,秦太师看过选拔流程,都没说出一个“不”字。   史太傅对徐尚书这一举动敬佩至极,当众赞道,“将来江南大治,必不忘徐公之德。”   徐尚书累的面颊消瘦,淡淡一笑,谦道,“皆份内之责。”   钟尚书原也是史太傅一类的书生性情,他虽性情稍改,入阁后步步小心,不过,废后事上钟尚书也是坚定的站在史太傅一边的。钟尚书想,我虽内阁后进,差使上必要秉公来办,方是我读书人的风骨。   于是,钟尚书在立场上倾向史太傅,公务上则向方程二人靠拢,埋头浸在户部事务上。   内阁第一做官小能手的李尚书,原是有些向秦太师靠拢的。毕竟秦太师深得陛下信赖,他们做官的,还不是得看陛下脸色。   秦太师也与李尚书走的亲近,要知道,尚使风向之人一般立场都不坚定。   李尚书仔细一瞧,这不对呀,史、徐、钟三人隐有抱团操作。史太傅没嫌他与秦太师交好,有事也都叫他一份。李尚书一想,我也不能把前程都卖给姓秦的,于是,他脚踏两只船。   这原是最令人不耻的。   奈何秦太师失了方尚书这一大助力,他在内阁愈发势单力孤,于是,哪怕墙头草如李尚书也只能凑合着用了。   至于史太傅,他不在乎李尚书是不是摇摆不定,反正他又没结党的心,他就是在能争取李尚书的时候尽心争取一回罢了。   至于李尚书会不会与他立场一致,史太傅并不在意。   一时间,内阁八人,为了四派。   秦太师、翰林夏掌院,为坚定的太师派。   方尚书、程御史,为坚定的只管自己衙门事,不理其他的自扫门前雪派。当然,如果陛下想问他们关于其他朝务之事,他们也有自己看法,法治。按朝廷律令。   当初江南一百多颗人头落地,秦太师便是得到了法治派的支持。   之后秦太师削郑家官爵,也被法治派所反对。   再有就是史、徐、李、钟的松散联盟派。这四人都乐于对朝务发表见解,但并未有一个确定的中心,甚至观点有时也不一致,但四人较其他们更显亲近,要想单独对付其中一人,余者三人都不会袖手。   总之是不主动惹事,但也别惹他们派。   最后是齐尚书,自成一派。   别称奸佞派、小人派等等。   当然,这是旁人送给齐尚书的评语,齐尚书是绝不会承认的。   他统一称内阁七人为,乌合之众派。   秦太师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原想让方御史外任,正好御史台、兵部尚书都可以换上自己人。结果,陛下更嘱意方御史转任兵部尚书,程右都提拔为左都御史。   这样的调整也不能说不好,但对秦太师而言一定不够好。   更让秦太师警觉的是,陛下对齐康日渐一日的宠爱。   齐康是什么东西,原不过太后的狗,如今主人没了,尾巴一摇就巴上了陛下!秦太师搓了搓手指:既然内阁没其他空位,把齐康撵出去,不就又有了么?   不过,齐康并不好对付。   这王八羔子为了向陛下表忠心,直接跟公主翻脸了。只是,一个连亲爹都能弄死的人,他的忠心有几分值得信任呢?   秦太师绝不会坐视齐康夺去陛下的信任,秦太师私下进谏时提醒荣晟帝,“齐尚书总是对公主发难,也不知他这事能不能办成?若事有不成,岂不有害朝廷威信么?”   荣晟帝正为公主祈福之事烦恼,问秦太师,“秦卿怎么看,齐尚书的话未尝不在理,这大冷的天,大长公主上了年纪,冷着冻着如何是好?”   秦太师听出荣晟帝是不想让公主去的,但自前年起,这事就已不在是公主打头,而是大长公主、长公主打头了。   秦太师道,“此事难就难在这里。若仅关乎公主,陛下您私下跟公主说一声就是了。做父亲的关心女儿,此乃家事。对大长公主却不好直接命令,总得问一问大长公主的意思。大长公主一向精神头好,怕是还想去的。”   荣晟帝微微皱眉,秦太师道,“陛下无需烦恼,既是齐尚书反对,想来他自有解决之道。”   “也罢,既是他上折子,就让他来办吧。”荣晟帝也不想得罪大长公主。   荣晟帝让齐尚书酌办此事。   齐尚书当即应下,“还请陛下恕臣大胆,借陛下龙威一用。”   荣晟帝一惊,连忙道,“此事最好让大长公主出面婉拒。”   “大长公主一向霸道,听说她年轻时还曾上城墙督战,姜驸马在她老人家跟前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大长公主若愿意婉拒,在臣上书时就识趣婉拒了。”齐尚书坦诚道,“陛下,如果您要收女眷之权,必然会与大长公主碰上。让臣说的话,这是个好机会。陛下一道谕旨,就说担心姑妈身体,大长公主难道还会说不,这岂不是抗旨么?”   “之后再趁年下厚赐大长公主,也安抚了她。”齐尚书道,“有这么个两三年,那些爱闹事的女子们自然就散了。”   “这岂不是令姑妈不悦么?”   “皇长子妃已育有小皇孙,这样的恩典,除大长公主府还有谁家呢?”齐尚书笑,“陛下多加抚慰,提携姜家子弟来帝都任职。大长公主看着儿孙们,也会高兴起来的。”   荣晟帝心头有一桩难事,只是此际却不好向齐尚书开口。齐尚书眼力极佳,主动问询,“陛下可是有难处?说出来,臣或许能为陛下解忧。”   荣晟帝犹豫片刻,“皇长子大婚已有两年,徐妃相中一位淑女,想为皇长子聘为良娣。”   齐尚书略一思量就笑了,“想必是徐娘娘的娘家姑娘。”   荣晟帝叹道,“妇道人家平时也就操心这些家常里短的事。”   齐尚书摇头,“眼下可不是好时机。陛下,若大殿下只是纳寻常妾室,臣不当多嘴。但徐家是徐娘娘的娘家,妇道人家惯常多心,娘家侄子做了儿媳,只怕做婆婆的会偏心。大长公主府焉能不担忧呢。”   “那倒是个贤惠姑娘。徐妃也断不是偏心的人。”荣晟帝是很想抬举徐家的。先前江南官员出缺,荣晟帝就安排了好几位徐家族人。   齐尚书惋惜道,“陛下没有跟臣提及此事,臣也不知道。若陛下与娘娘有此意,眼下的确不好逆大长公主之意。相反,还得给些恩典才是。”   荣晟帝深以为然,“是啊。”   “那便这样吧。陛下亲自问大长公主祈福之事,大长公主必然要去的,介时陛下再说出诸多担忧来,大长公主一意要去,陛下再允。这就给了大长公主面子,想来往后大殿下纳侧,大长公主府也不好说什么。”   齐尚书再三道,“还请陛下一定要好好抚慰大长公主,就是大殿下纳侧后,也断不可过于宠爱良娣逾越皇子妃。”   “绝对不会绝对不会。”   齐尚书存一丝幻想的问,“这事不能推一推么?推个一年两年的?”   荣晟帝面露难色,齐尚书便不再问了,“陛下暂且保密,切勿漏出风声。尤其徐娘娘、徐家,都低调着些。不然叫大长公主知晓,陛下就失了施恩的先机。”   “放心吧。”   齐尚书道,“臣看明年中东宫就能修缮好,待徐良娣之事一定,臣立刻就上请立太子的奏章。陛下点姜驸马为东宫册立的正使,以示恩典。这样一来,大长公主也就没什么怨言了。”   看齐尚书这一通紧锣密鼓的安排,荣晟帝大为满意,笑道,“都依卿的主意。”   齐尚书微微躬身,“那臣就先退下了。”   于是,祈福之事照旧。   只是人若得意总要露出形迹,与内务司合作的一位江南绸商亲自押送一批上等丝绢到帝都,送到徐家府上。   此事旁人或者不知,断瞒不过掌内务司多年张家。   张总管被派到湖北任巡抚,他的侄子小张公子随凌祭酒一家来到帝都入国子监读书。张家出身草根,但素来团结,小张公子得了信儿,送到为公主掌庶务的赵族长那里。   赵族长略一查就知晓徐家用这些丝绢做什么的,赵族长都笑了,这简直是脑袋叫雷霹了都想不出来的招术啊!   真是皇帝陛下能做出的事,据说当年徐国公倍受陛下宠爱,连后宫之事,陛下都交由徐妃代管。   后来徐国公势败,宫务方重回郑后之手。   既如此,赵族长便将消息送给了郑家。   这一次,你们两家不妨再争上一争。   赵族长悠闲的欣赏着冬日蜡梅,罢官夺爵什么的,除非郑家人咽气,不然,我可是半点不信你们真就束手待戮。   给你们个机会,把姜家拉到公主的阵营中来吧!   这不就是当初你们两家联姻的妙用之一么?   赵族长是不会让公主一味向姜家示好的,那样姜家也太高傲了些。身为皇子妃的母族,你们如果想在公主这里留一条路,那么,你们得主动向公主表达诚意! 第361章 殿下之二七   殿下 正文第三六一章   郑衡的消息其实比赵族长还要快一些,不过,赵族长特意将这个消息递给郑家是什么意思呢?   他是为公主做事的人。   他能代表公主的意思吗?   公主让赵珣这样的人来帝都帮忙,当然是因为公主意识到,她必需要有自己的力量。要有自己的力量,就要有自己的人。   赵珣是公主认可的自己人。   赵珣无官无职,进宫不便,与自己一样,只能等公主出宫时才能与公主见面。   郑衡不认为公主会吩咐赵珣将一些消息告诉郑家。   这应该是赵珣自己的决定。   公主让赵珣来帝都,赵珣的儿子都已是翰林,赵珣既然来了,便不会久居为公主打理庶务的位置。   那么,赵珣的目的与自己是一样的。   郑衡随手将这消息签子折了折,丢进火盆烧了。   有个盟友,不是坏事。   尤其是坚定的盟友。   第二日,郑衡就去了大长公主府。   妹妹郑锦年前年后的日子,郑衡不敢给她带补品,索性带了一车鲜菜佳果,据闻吃了能令宝宝美丽。   郑锦体型尚且灵巧,只是肚子有些大,脸上略有几点雀斑,这是有身孕后长的。“吃啥都没用,你看我脸,别传孩子脸上才好。”   “这不大可能。听母亲说,她怀着我时,脸上长了一脸,你看我脸上有斑。而且,生完孩子斑会褪去的。”   “皇子妃怀皇孙时就不这样。”郑锦说。   “想来也有不同。”郑衡笑。   郑锦看兄长气色不错,顺嘴问了问家里人,得知家里人都好,她才放心。   说来真叫人气愤,太后祖母一去,陛下全不念旧情,啥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寻衅到国公府头上。如今好了,爵没了,官儿也没了,想来陛下也痛快了。   郑锦问,“二哥不是又叫大殿下召回去了么,领了个什么差使?”   “如今大殿下身边人不少,也没空位,安排了个闲差。每天也不忙,照领薪俸。”   “先随便干着呗。闲差也好,不容易被挑错处。”   “是啊。”   兄妹俩闲说会儿话,郑锦久坐腰酸,换个坐姿,“大哥你今天过来,可是有事?”   “嗯。有件事得跟驸马说一声,顺道来瞧瞧你。”   “什么事?”郑锦也属于自幼爱打听类型。   郑衡想了想,这也不是什么机密事,就同妹妹说了,“这事儿吧,恐怕现在知道的人不少。可谁也不会主动来告诉府上,不然岂不是给府上添堵么。”   “到底什么事?”郑锦更好奇。   郑衡抿了下唇,正色道,“听说徐家姑娘要进宫做大皇子侧妃。”   郑锦目瞪口呆,“真的?”   郑衡点头,“江南最大的绸缎商新送了一批丝绸绢帛到徐府,这事儿帝都的丝绸行都晓得了,徐家专门采买给徐姑娘预备的。”   郑锦气的,啪一掌拍在几上,怒道,“简直岂有此理!”   郑衡眼疾手快扶住茶碗,无奈道,“这也不值当动怒啊。”   “真是岂有此理!就徐娘娘那举贤就举亲的性子,徐家姑娘一进宫,那还有旁人说话的份儿么。”郑锦与姜颖既是姑嫂又是好友,自然一心为姜颖考虑。   郑衡叹道,“你这话也夸大了些。皇子妃是正妻,又育有皇孙,谁也动不了她的位置。只是这事儿一看就是徐家的私心,我既然知晓,就没有不告知你们一声的理。   你别大张旗鼓的嚷嚷,此事不见得没有转寰的余地。”   郑锦直叹气,“明白人根本办不出这样的事。办出这样事的人,哪里容易转寰。不说旁的,皇子本就有两位良娣的名额,徐妃娘娘要抬举娘家侄女,她那样得陛下宠爱,她若非要这样,陛下怎么会反对呢?大哥你也知道陛下有多信赖徐家,内务司总管都叫徐家坐了。”   “我们府上能说什么呢?皇子妃的娘家,不许大皇子纳良娣?”   郑衡道,“若是大殿下自己不愿意呢?”   郑锦看向兄长,郑衡道,“只要大殿下不松口,谁还能强逼大殿下纳良娣?”   郑锦皱眉思量一会儿,“大殿下对徐妃娘娘可孝顺了,他又一向温和,徐妃娘娘捏着帕子一哭,我就担心大殿下撑不住。”   “这也太小瞧大殿下了。他已是成年皇子,学习朝政多年,固然孝顺,也有自己主意才是。”郑衡温声道,“你也晓得,这事你们府上不好发表意见,你就当不知道就好了。我私下同驸马提一句,旁的,一概不用管,也管不了。”   郑锦点点头,愁眉不展。   郑衡曲指轻弹她眉心一记,笑道,“这才到哪儿,就值当犯愁。”   郑锦也笑了,一笑间愁绪尽散,“现在还不犯愁的,我看就是大哥你了。”   “有何可愁的。”郑衡的眉宇间有一种更为开阔的所在,“知晓前路,确定目标,再一步一步的向目标走过去,就不愁了。”   郑衡看妹妹都好,就去书房拜见姜驸马,简单的说明此事,便要告辞。   姜驸马留住郑衡,轻轻捏着眉心,“阿衡你非外人,我也不是圣人,虽说皇子纳侧纳妾断轮不到旁人指点,可我心里总是更偏着自己孙女的。”   郑衡道,“您这也是人之常情。”   姜驸马有些后悔这桩联姻,他自认家族底蕴尚浅,实在很难应对皇家这种复杂的婚姻状况。姜驸马十分怀念去逝的老国公,忍不住说,“若郑兄长尚在,就能同他倾诉了。”   对于姜驸马这话,饶是机敏如郑衡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郑兄长已逝,姜驸马问郑兄长的继承者,“依阿衡你说,此事当如何应对?”   郑衡说出自己对妹妹说的话,“不应对。顺其自然。”   姜驸马看向郑衡,郑衡道,“您担心大皇子妃的心我都明白。当年太后嫁给先帝做正妃,先帝为东宫时一样有出身显赫的良娣妾侍,宫中是讲规矩礼法的地方,在皇室做正妻,就要有这样的气度。”   “阿颖既然能容丁侧妃,自然能容旁的侧妃,礼法之内的事,我相信她能处置。礼法之外要怎么办呢?”姜驸马性情温柔,在对待孩子上也素来心软。说句心里话,与皇家这门亲事,当初也不是姜家起的意。   郑衡论相貌也属斯文一派,他平时随性自然,但不知为何,偶尔总会显露出一丝郑家人的血统中的冷酷。郑衡眉毛都没动一根,“礼法之外,自有约束。”   姜驸马深深一叹。   他明白郑衡特意前来,不是想姜家做什么,而是提醒姜家,什么都不要做。   因为没有一个皇室会喜欢干涉皇室婚姻的姻亲。   姜家便是心疼孙女,对此事也要袖手。   非但要袖手,就是闻知此事也不能表现出一丝的不愉悦。   就如郑衡所言,对于皇子妃,这是身为正室的气度。   那么,对于皇子妃的娘家,一样要有这样的气度。   只是……   陛下刚将郑家夺爵去官,贬为平民,就要这样对待忠心支持他的姜家么?   如果大皇子要纳旁的妃妾,姜驸马根本不会有这样的担忧,徐家是什么样的人家,陛下不是一直想将徐妃册为正宫皇后么?   不论徐妃能不能做成皇后,但只要她活着,她必然会抬举娘家侄女。   真想徐妃突然就死了才好。   姜驸马情不自禁的想。   徐妃当然不会死,能筹划着将娘家侄女弄进宫给儿子做良娣,可见徐妃十分活蹦乱跳。   即使孙女生下皇孙,将来面临的仍将是极为复杂的局势。   姜驸马忽然发现,哪怕将来家族与孙女都顺顺当当的,以后也不过是又一个郑家。而郑家的处境,姜驸马看一眼面前的郑衡。   这孩子论才智也是一等一,陛下贬官时,北军的宋大将军亲自为这孩子向陛下求情,直言郑衡当差恭谨,赋闲不用委实可惜。   陛下未准,依旧夺官去职,贬为白衣。   姜驸马垂下眼眸,非他不忠,方起此念。   可陛下委实太多疑、太薄情了。 第362章 殿下之二八   殿下 正文第三六二章   此事,姜驸马也未瞒着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知道后除了摔了一只心爱的玉盏,也没能做什么,只是到底扫了过的兴致。   荣烺在宫里,不论赵族长还是郑衡都默契的没有将此消息传至宫中。   为国祈福后,颜姑娘几人放假回家,荣烺在宫里帮着郑皇后处理一些宫务。除此之外,她也有许多过年的安排。   年前给诸人赏赐,年后还有无数戏酒向她递来邀请。   这其中,以宗室态度最为积极,在帝都的藩王每家都给公主送来请帖。荣烺怀疑他们事先商量过,时间都是错开的。   荣烺打听后,荣晟帝郑皇后还有皇兄的吉庆宫也都收到帖子。   但是,专门有单独给她的帖子,这个态度还是令荣烺高兴的。这就说明,她不是陪伴母后抑或皇嫂一道去,而是自己单独去。   另外大长公主、长公主那里也有戏帖。   外头唐族长也着孙女唐葵给荣烺送了年帖,荣烺也高兴收了,不过唐家得往后排。   荣烺也就将唐家放入自己的年前赏赐名单内,余者,今年将齐师傅划掉,已经断绝关系不来往了。荣烺把颜相、赵族长补了上去。   对郑家的赏赐也一如从前。S   史师傅那里也要丰厚些,哎,史师傅这一年过的不容易。   还有钟尚书,以前说过他的坏话,也给他一份吧。   关于郑、颜两家,荣烺还跟姜颖通了个信儿,“郑家就是白身,也是实打实的亲戚。我想着,我这里没那些规矩,我想往年怎样今年也一样。不过皇嫂你这里人多,事儿多人多。我就跟你说一声,你这边是个什么打算?”   姜颖道,“这两天我也在想此事,你不来找我,我也得找你商量。我问了殿下,殿下说陛下那里毕竟是江南案头一年,就不打算赏赐了。我们宫里,殿下说给阿徽那份年礼加厚些。我想着,我不好以殿下的名义赏赐,我们宫也得跟陛下一致。我以自己名义赏赐郑家女眷,给我看看你的礼单。”   荣烺将礼单递给姜颖,姜颖见赏赐一如既往的丰厚,不过,如今郑家已是平民,故许多往年有的大器物都换了更平实的东西。姜颖笑,“也就是阿烺你的用心了,我听我哥说如今郑家也冷清许多,这年头人人都跟红顶白,亏得阿衡哥他们是累世大族,方能撑下来。我的礼单要逊你些。”   “这没什么。你是代表自己,太过惹眼也不好。”   荣烺道,“要我说,皇兄委实不必事事都跟着父皇的步子来。父皇严些,皇兄便宽些。”   说到这个,姜颖亦无奈,“你还不知道殿下是性子么。”她也私下劝过,寻常小事无所谓,一些朝中大事,荣绵都是与君父相同。   荣烺一笑,转而说到颜相家,“我以前没跟颜相打过交道,皇嫂你以前是如何给颜相赐年礼的?”   “颜相府上的我备好了。”姜颖令宫人取来礼单给荣烺参考,边上还有一份给秦太师的,“如今秦太师是内阁首辅,按理他的要更贵重些。我想颜相也是首辅致仕,该一视同仁。”   荣烺赞同,“自当如此。”   姜颖悄悄跟荣烺说,“我单不喜欢秦太师这人。”   荣烺笑,“我听说他跟皇兄来往颇多,你们宫里跟他打交道少不了的。我这里就不用,我根本不给他丁点年礼。”   姜颖也偷偷笑起来。   姑嫂二人商量着,阿颜今年升了郡君,便也都给阿颜单独备了一份,这是赏赐贵女的份例。   另外藩王府的贵女也多有随藩王在帝都的,有名有份的均有一份赏赐,荣烺比对着姜颖的礼单,自己减上三分。   再者就是荣烺自己的朋友,她帝都朋友颇多,过年人人有份,如今年新到帝都的凌祭酒家的千金凌松、去岁就来帝都的唐族长的孙女唐葵、赵族长的爱女赵慧等,都有份。   过年嘛,是这么个意思。   再有就是帝都宗室女,与荣烺相熟的几人,也都会收到公主所赐年礼。   余者荣烺交好的武将小楚将军、闻峻宁,还有几位新翰林,也都各有所赐。   还有她手里的庄田店铺的庄头管事掌柜伙计,这些人都是头一年跟她,过年也不能薄了。好在这些事有赵族长帮她料理,荣烺无需操心。   这只是荣烺含章殿的年礼往来,可想而知整个皇室的年下忙碌。另外,嘉平大长公主、顺柔长公主这两家都是荣烺的长辈,荣烺年前都会过府探望。   她年前还要与郑衡、赵族长都见一面。   嗯,如今大长公主府已经成了荣烺在外的别院,她反正出宫大多数是来大长公主这里,议事啥的,也在大长公主府。   大长公主叫徐家堵了心,郑锦听说荣烺要来,立刻令管事张罗准备,也想热闹一二,让大长公主开怀。   大长公主一向与荣烺脾性相投,很欢迎荣烺过来。甚至堵心之中都忍不住想:若阿烺是个男儿,我与阿烺联姻,纵徐氏所出,也不必这样辗转担忧了。   郑衡赵族长都提早过来等着,俩人都白身,一个年轻英俊,一个雍容华贵。他们皆一流人物,大长公主一见他们,深觉养眼,心情大有改观。   赵慧也与父亲一起来了,她已经与郑锦相识,时常过来说话。郑锦因娘家被贬,她纵然嫁到大长公主府,可帝都不少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依旧对她指指点点。郑锦不理这些人,再加上她月份大后出门也少,赵慧并不是个势利眼的人,她常过来陪郑锦说话,故而,俩人认识时间虽不长,关系却很好。   赵慧前几天刚来过,向郑锦请教如何给公主回礼之事。,她也收到公主所赐年礼,不知要如何回礼。她爹说这好比过年东家给的赏赐,不用回。   赵慧心说,虽然父亲常把她叫去管理公主私产账簿,可实际赵慧在名义上并没有为公主做事,公主单独给她的,礼尚往来,怎能不回礼呢?   果然她问了郑锦,这里面是有讲究的。郑锦笑着告诉她,一般的帝都贵女,公主不是会单独赏赐年礼的。   只有公主的朋友,才会得到公主的赏赐。如果公主还有赏赐这家的其他人,也会给这位贵女一份单独的赏单,并不会与家中其他人的赏赐相重。   赵慧一想,果然如此。公主给她与父亲的赏赐是分开的。   故而,今日父亲受邀而至,赵慧也一起来了,想当面谢谢公主。   荣烺到的时间并不晚,她仿佛没有半点受时局影响,身携一室清风一室阳光而至,那样的开阔爽朗,直接映的大长公主的正殿都暖和亮堂起来。   荣烺先给大长公主与姜驸马见礼,笑道,“我听说民间有这样的风俗,年前都要带着礼物去看望长辈,我这不就来了。”   大长公主笑着伸手,挽住荣烺的手,“我虽没听说过这风俗,却觉着是个好风俗。”   姜驸马自觉去坐侧下首,荣烺坐在大长公主身边,“今天姑祖父就把姑祖母让给我一日吧。”   姜驸马笑,“你们亲香去吧。”   郑衡赵族长上前见礼,荣烺一摆手,“你俩靠后,没见有女眷么。真没风度。”对郑锦赵慧二人道,“咱们不用多礼,阿锦姐、阿慧,你们都坐。我等着这俩白衣给我磕头。”   荣烺说着一阵大笑。   郑衡赵族长纷纷仰头看天,赵族长道,“草民倒无妨,白衣多年。殿下这般直言,就怕郑公子难过。”   郑衡,“不难过已叫殿下这样笑了,我要再难过起来,殿下今儿还不得把牙笑掉。”   两人就要给公主磕头请安,荣烺跳上前将两人一手一个拦住,笑道,“都说帝都人情薄,在外人看来,阿衡哥你算是落魄了。赵族长你无官无职,帝都又人情复杂,纵是天子之都,必也远不及你在开封舒坦。我是担心你们心里不好受,先开个玩笑,不用管旁人如何,咱们以往怎样,如今还怎样。当初我是同你们这个人交的朋友,又不是同你们的身份交朋友。”   两人深知公主是重情义之人,但亲自听公主这样说,依旧深觉熨帖,都露出笑容。   大长公主姜驸马闻此言亦暗暗点头,都觉荣烺这话说的有情有义。   大家闲话几句,荣烺先去姜驸马书房处理自己的外务。赵族长带来各庄园店铺的年终盘点,另外还有年底给手下人分红的安排,以及查账的一些情况。   郑太后留下的都是上等产业,这些安排之后,还有一大笔节余。赵族长将银子留下一部分用于应急,剩下的给荣烺再投资了。   有修桥修路给育婴堂福田院捐钱的,还有庄园店铺预留的修缮银外,剩下的都投到了再生产。   荣烺感慨,“赵族长你比我更懂我啊。做善事上不要俭省,多花些也没什么。”   赵族长笑应,“行。今年头一遭帮殿下管理,刚刚理顺,明年还能再细致些。”   荣烺问,“新任帝都府尹如何?银子给他,是不是每分每厘都花到点儿上了?”修桥修路捐钱给育婴堂福田院这些,都是经帝都府的。一则帝都府于这些事务更熟悉,二则也要借助帝都府的记载资料。   “颇是能干。”赵族长道,“夏府尹也是刚上任,年下帝都城热闹,他已是抓了十几家路上跑快马冲撞百姓的豪奴,听说徐家大管事叫抓到帝都府,抽了六十鞭子,待徐家去要人,还罚了五百银子。”   荣烺不禁赞叹,“这可是个强人。我看夏学士静默无声的,这位夏府尹不是夏学士的儿子么,可真是个惊天动地的人。”   “是啊。”赵族长笑,“原本不服气的各官宦豪门,一见徐家都挨了收拾,个个乖乖的交罚银赎人,没敢再声张。”   荣烺听的直笑,“痛快!”   赵族长也觉痛快,“捐给育婴堂福田院的银子,夏府尹也都收了。他说咱们捐的银子不少,帝都府更在更新府册记录的鳏寡孤独都的数目,想从中用一部分给这些人。我想这也是善事,就随夏府尹处置了。”   “对。这是应当的。”荣烺身心舒畅,“是个好官。”   “年下城中事多,许多流氓无赖见夏府尹惩治快车快马之人,还有半路扑到车马前叫嚷着被撞讹钱的。这些又抓了一批,我看帝都治安整肃,颇是不错。”   荣烺哼道,“难得秦太师这满肚子私心,也能给朝廷荐个好官。”   “殿下不要这样说,公私不能这样论。”赵族长也不喜秦太师,说话却很公道,“每个大员都有自己的政治理想。要实现理想,是需要一批志同道合之人的。秦太师所做之事,是每个内阁首辅都会做的事。”   荣烺道,“颜相就不这样。”   赵族长微笑,“殿下为何不觉着,之前的内阁代表的就是颜相的政治态度呢?”   荣烺秀眉微挑,她想了想,自己笑了,“这样说也没差,我读书时起颜相就是首辅了。”   荣烺问,“颜相是什么政治态度?”   “着眼于当下。”赵族长道,“宗室、豪门、世族、勋贵、清流,各得其所。使言路畅通、科举畅通,吏治不坏,土地兼并不要过甚,也就是了。”   荣烺是跟随郑太后长大的孩子,她亲自经历过赵尚书案,深知土地兼并的遗害,颌首道,“能做到这些,便是治世了。”   荣烺问,“秦太师是政治志向是什么?”   赵族长微微露出些许不屑,“依祖宗之法,从君上之令,得盛世太平。”   “这话太空了,说具体点。他以前不是主持过新政么?”   “从祖宗之法,赏贞烈、奖孝义、重君威、清吏治、重农桑、修武备、减徭役。”   荣烺前头听的不是很顺耳,嘀咕一句,“他这怎么跟祖宗这么较劲啊!从祖宗之法?从哪个祖宗?太宗,还是三皇五帝?三皇五帝那会儿还没首辅这个官儿哪,他是不是要下台!”   荣烺将手一摆,“不用提了,脾性不和!人得往前看,总往后瞅祖宗做甚?多瞅两眼祖宗能从坟地里蹦出来还是怎地?!”   赵族长大笑,“殿下这话很是。”   荣烺道,“你帮我瞅着些。秦太师肯定是要把要紧衙门都换上他的人的,这些人若有如夏府尹这样能干的,帮我记着。这姓秦的不懂天道向前,我看他迟早要完。别叫这些有用的跟他一起沉了,好官不易得。”   赵族长颌首,“还有一件事,犹豫要不要告诉殿下。”   “都说这份儿上了,还犹豫什么,说吧。”   赵族长将徐家要送女进宫为良娣的事告诉了荣烺,荣烺的眉毛立刻竖起来,“真有此事?”   “徐家在外采买的管事亲口说的,家里姑娘要进宫做皇妃娘娘。”   “这不添乱么!”荣烺道,“皇兄皇嫂成亲方不过两年,还有阿璎在,何必再让徐氏女进宫。”   赵族长叹道,“正是此事。殿下令我留意城中闲事,我听说了,想这事即便告诉殿下,殿下也要为难的。可若不告诉殿下,就失了对殿下的忠义。”   荣烺问,“姑祖母知道了么?”   “我着人告诉了郑公子,郑姜两家是姻亲,郑公子必会告诉大长公主的。”   荣烺看他,“你告诉阿衡哥做什么?”   赵族长道,“让郑公子过来拉拢姜家啊。”   他向荣烺解释,“郑姜两家的联姻,是陛下与太后默许的。陛下对郑家贬官削爵,到底留一线,就是因姜家的关系。大皇子妃出自姜氏,郑氏女又嫁入姜家,只要姜家显赫,郑家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他们两家,相互影响。   姜家身为大殿下的妻族,是大殿下天然的政治倚仗。大殿下素有仁义温厚的美名,他是陛下唯一的皇子,哪怕大殿下什么都不做,满朝人都会归心于他。   殿下应该知道如今大殿下身边的属官之位是如何紧俏。   殿下您呢是公主,天生不具备政治权力。公主是以皇室女眷的身份影响君王形成权力的,但你需要的更多。   你若想要得到朝政的地位,非常难。你得变得格外有用才行。   如果我与姜家有交情,我会亲自将徐氏女进宫的消息告诉姜家。可我没有,只能请郑公子来做。   政治像是涌动的水,而人心像莫测的云,殿下您有天生的才能,我在外面,会像风一样,将云与水慢慢的推向您那一畔。”   荣烺第一次听到有人能将筹谋说的这样优美动听,她轻叹,“我知赵族长你是好意。可眼下这事完全胡来,徐家这叫办的什么事啊!你虽是好意,我也会劝皇兄拒绝这桩亲事的!”   赵族长没有半点焦急,“殿下只管做您想做的任何时。您一向重情义,若您知道了不劝大殿下,那就不是您了。”   荣烺有些歉疚,“就是有点对不住你,白谋划了。”   赵族长轻笑出声,“待殿下真能劝住大殿下,再来致歉吧。倒是草民,想劝殿下看开些。您固然是好意,可我也料定大殿下禁不住徐娘娘与陛下的劝说。”   荣烺沉默下来。   她明白,皇兄还是更愿意听父皇的话。   可父皇的话就全是对的吗?   拿这次年下对郑家的赏赐来说,即便郑家受江南案牵连,但方御史都说过郑家无罪!何况,已贬官去爵,到底还是母族妻族之家,怎能一点不赏赐呢?   皇兄就知道跟着父皇做事,半点不为母后考虑。   荣烺小声道,“以前我跟祖母说事,一说一个准。”   赵族长目光温柔,“当年太后会促成姜郑联姻,既是为皇家考虑,也为郑家、姜家考虑,殿下焉知太后不是为您考虑的呢?”   荣烺好笑,“又不是我娶阿颖姐。”   “不。太后将姜郑两家结为一家,还有一层意思,谁得到他们,谁就能得到江山半壁最强悍的兵力支持。”赵族长温柔的望着荣烺,“殿下,仅靠文臣可是得不到话语权的。   而如果大殿下以陛下唯一皇嗣的身份都无法得到姜郑两家的效忠,我想,太后娘娘的未尽之意是什么,殿下应该明白吧。”   想到祖母,荣烺心中一阵伤感涌来,她强忍着泪意,轻轻吁出一口胸中郁气。祖母留下的江山、留下的朝堂、留下的宫殿……都慢慢的要物是人非了啊。 第363章 殿下之二九   殿下 正文第363章   最后,荣烺还跟赵族长说起寺库银号之事。   “若只是几家富商,我并不在意。他们连大户的银钱都能吸纳,这样巨大的数目集中起来,若做善事自然不必担忧,可商人总是逐利的。我想多了解一些。”   赵族长颌首,“银号的事我倒知道一些,不过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清的。寺库与他们本质没什么不同,他们的事殿下暂不要碰。您也别在外头说,只当对他们全无兴致。这回殿下的银子,我依殿下的名义给天祈寺、三清观各送了五千两,让他们冬天施粥施药用。”   荣烺想到当年赵尚书的巨额家资就与寺库有所牵连,这还是赵尚书一家,可知这些地方所涉数额之在难以想像。   既然赵族长这样说,眼下荣烺也顾不到他们,点头应了。   赵族长禀完事就离开了,郑衡进来。   两人先彼此打量一番,荣烺指指小炕桌旁的位子,郑衡欠身坐下,“看殿下安好,我就放心了。”   “我能有什么不好的?”   “听说殿下很受齐尚书一番刁难。”   想到齐尚书,荣烺不禁皱眉,继而摇了摇头,“不提他了。反正我没吃亏。”她转而笑问,“阿衡哥你近来如何?”   “你看我像不好的?”郑衡笑,“还得感谢这一番落魄,亲戚朋友间的情分才算是看出好歹。”   “这是难免的。”荣烺颇有经验,“有些是小人,有些是胆小。把这些抖搂抖搂,剩下的就是真金了。”   郑衡一笑,“倒是皇子妃娘娘让我惊讶,皇子妃给我家的赏赐非常丰厚。”   这事荣烺清楚,她便告诉了郑衡,“原本皇嫂还想再多赏赐些,只是她在宫里是做媳妇的,不比我做公主自在,就赏赐了这些。”   “这已是丰厚至极。”以往郑家显赫时,吉庆宫的赏赐也就如此了。郑衡道,“皇子妃以自己名义赏赐,不会被人挑剔吧?”   “谁挑剔啊?亲戚之间还不能走动了?”荣烺自来就有些任人唯亲的毛病,凡她喜欢的人,她都格外偏心,所以她完全没觉有半点不妥。   郑衡不得不提醒她,“殿下给我家的赏赐也这样丰厚,我冒昧问一句,您赏赐徐家是否也一样呢?”   荣烺哼一声,“你不知道他们干的坏事,我一毛都没赏他们!”   郑衡惊若木鸡!   啥!   一毛都没赏!   郑衡怀疑自己幻听!   这事跟郑家真是半点关系都没有,但荣烺这么干明显是要受人指摘的,郑衡不得不请教她,“他们干什么坏事得罪殿下了?”   荣烺道,“上回内务司换我庄铺上的人手没换成,徐老夫人就给母妃出主意,说干脆让父皇派人帮我管产业。你说说这坏水冒的,我还能赏她家年礼?”   郑衡对徐家全无好感,可此事于荣烺有碍。他先问,“殿下怎么知道是徐老夫人出的主意?”   “我的宫人听说的。”   “宫人听说之事,可能光明正大拿外头说去?您要一说,您的心腹宫人先落不是。”郑衡知道荣烺明白此理,劝她道,“何必赌这口气。随便让宫人备一份送去算了,就当花钱买名声。”   “这钱花的多堵心。”   “暂忍一时之气嘛。”   荣烺感慨,“如今这世道,真是小人得志。”   郑衡笑。   荣烺心里其实有些过意不去,赵族长特意将徐氏女进宫的消息告诉阿衡哥,让阿衡哥过来给姜家吹风。荣烺心中不存歉疚,当下说出来,“赵族长都是为我打算,阿衡哥你为难了吧。叫你来说这事,倒像故意挑拨似的。”   “倒不是像,我本来也存了挑拨之心。”郑衡温文坦率,“殿下也看到了,陛下对我家全然不念旧情,更不念功绩。太后娘娘周年祭那日,若非殿下仗义直言,姑妈的正宫之位就保不住了。我也是凡人,郑家原本就更与殿下交好。就郑家而言,我们希望能被更有才干的主君所用。就我而言,我原本就忠于殿下,而非旁人。   有这样机会,即便赵族长不说,我知道了也不会放过。   姜家是郑家的姻亲,我希望姻亲之家能与我家立场一致。这是人之常情。驸马与大长公主都明白。”   荣烺平生第一次体会到政治的微妙,她抿唇想了一会儿,凑近了郑衡一些,说,“别让阿锦姐参与进来。”   郑衡笑眼弯起来,“不会的。阿锦有自己的见解,我并不会让她为娘家做事。那成什么了?再说,你也莫小看她,我们郑家的女子一向比男儿更强悍。”   “那也不一定,阿锦姐就是瞧着快言快语像很厉害似的,其实她心肠可软了。”   “我不与殿下争,以后走着瞧。”   “走着瞧就走着瞧。”   荣烺把她年下的安排告诉郑衡,打算初十到郑家拜年,顺带玩儿一日。郑衡道,“我必都安排妥当,等待殿下驾临。”   郑衡问,“殿下想见一见郑家其他族人么?”   荣烺看向郑衡,郑衡,“嗯,旁支族人。”   他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近来我不是整饬家族么,可能下手有点狠。殿下要是愿意见他们一见,说两句鼓励的话,他们一定觉着殿下是个大好人。”   “这还用觉着,我本来就是大好人。”   “是是,殿下真是大好人。”郑衡马上拍荣烺马屁,荣烺歪头一笑,十分受用。   郑衡忍不住吐槽,“殿下您这爱听好话的毛病,真是数年如一日啊。”   荣烺道,“我主要专爱听这种口不对心还硬要强说的。”   郑衡忍俊不禁,“也就您有这爱好。”   俩人说些寻常事,一时就相携去了大长公主那里。大长公主看他二人皆相貌俊美,站在一处宛若珠璧生辉,心下却是升起一丝怅然,如今郑家无爵,阿烺却已是及笄之年,将来亲事花落谁家,委实难料。   皇嫂素来料事于先,当年病笃,为何没给阿烺定下亲事呢?   荣烺天晚方回宫,她晚上便在凤仪宫用的晚膳。   待晚膳后回到含章殿,荣烺换了常服,坐暖炕上泡脚时跟林司仪提起徐氏女进宫的事。林司仪也难掩惊讶,“这倒没听说。”   “是啊。”荣烺脚丫子踩着水,“母妃那边断没有不知的理。倒是咱们这里近来不大能听到那边的消息了。”   林司仪坐在一畔,膝上放着荣烺的擦脚巾,“徐娘娘近来整饬了宫里的事,就不大能听到了。”   荣烺挑起左边眉毛,林司仪道,“殿下有许多事的认知与徐娘娘不同,不过,徐娘娘也有自己的长处。在殿下小时候,徐娘娘可是代皇后掌过后宫的。”   “这我记得。”荣烺想到小时候过生辰,母妃还想利用此事让她在祖母面前进言,借此夺回后宫之权。那次荣烺很伤心,所以记的格外深。   每想到那事,荣烺就不痛快,嘀咕一句,“有本事不用正道上。”   泡完脚就早早上炕睡了。   荣烺记着徐氏女进宫之事,她怎么想都觉着这事简直办的昏头胀脑,她特意让人找来兄长,除了兄妹俩,屋里一个人都没留,方将此事告知。   荣绵有些奇怪,“什么事,这样神秘?”   “可是件大事。”荣烺拉兄长坐下,直截了当,“我昨儿去姑祖母那里,听赵族长说,徐家打算把闺女送进来,给皇兄你做侧妃。皇兄你知道这事么?”   荣绵十分惊异,“哪里的事?这可不能胡说!”   “不是我胡说。是徐家管事说的,说他家姑娘要进宫做皇妃。”荣烺瞧兄长的神色,倒有些安心,“皇兄你要不问一问母妃吧。徐家的事,母妃一定清楚。这事儿简直神人都想不到。你跟阿颖姐成亲也才两年,阿璎姐也挺好,她俩都是心胸宽阔的人,我就觉着,就凭母妃那偏着娘家的样儿,你要娶了徐家女,那母妃的心得偏天上去。你要想娶良娣,娶个旁人家的也比舅家表妹要好吧。”   “你一个姑娘家,这不是你该管的事。”荣绵轻斥妹妹一句。   “我还不是为你好。”荣烺啧一声,“我一听到就赶紧告诉你,除了你,我谁都没说哪。”   荣绵道,“赵族长都知道了,想必姑祖母家也都知道了。”   “这我没问。我就是问,叫姑祖母怎么答呢?”荣烺说,“要是为你欢喜吧,人都有私心。可他们又是最明事理的人,自然也说不出旁的话。”   荣绵一声长叹,“这事我来跟母妃讲。”   叮嘱妹妹一句,“你不要再与旁人说,倘传的沸沸扬扬,徐家表妹亲事就难了。”   “我知道的。我就只跟你的。”   荣绵笑了笑,摸下妹妹的头,起身走了。   荣绵对徐环没什么男女之情,他本也非好女色之人,但他的脾性早被母亲摸的通透。徐妃甚至单独叫了姜颖过去,问姜颖的意见。姜颖乍听此事,十分惊愕,不过,她的对答十分完美,“若非母妃告知,我都不知此事。殿下纳侧自然是喜事,我这就回去着人为新良娣收拾屋院。”   徐妃露出满意的笑意,拉着姜颖的手道,“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的。以后我就把阿环交给你了,以后你们就是亲姐妹。”   姜颖笑笑,“我听母妃的。”   徐妃又夸了姜颖半晌,还赏了姜颖一套宝石头面,方让姜颖回吉庆宫收拾院子去了。   姜颖都不知道怎么回的吉庆宫,她觉着自己半边身子都是麻的,好半天才回了神。待荣绵傍晚回宫,姜颖问他此事,荣绵皱眉,“母妃跟你说了?”   “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殿下怎么还瞒着我不成?”姜颖休息大半日,可一提此事就气的后背发麻。   “我不是这意思。”荣绵道,“原我跟母妃说咱们宫里不缺人,母妃跟我哭诉许久,父皇也劝我就当孝敬母妃,让母妃开怀。你放心,咱们是结发夫妻,这是谁都比不得的。”   “这我自然晓得。可殿下以后这样的事不要再瞒我,母妃跟我一提,我满头雾水,一丁点都不知道。”   荣绵看姜颖没有太动怒,放下心来,“我晓得。你放心,我也没那个人,咱们宫里不必再添人。”   姜颖将温茶推至他跟前,慢慢问他此事因果。她在宫里,竟全然未闻丁点风声   此事既然徐妃明言,便顺势过了明路。   荣烺知晓后暗叹兄长无能,怎么连个女人都拒不了!她并不知此事是徐妃亲自同姜颖提的,担心姜颖不高兴,亲自过去看望姜颖。   待姜颖半开玩笑的说起后,荣烺登时变了颜色,直接从炕上站起来,“竟然是这样!”   姑嫂俩原是坐暖炕上说话,姜颖见她脸都气炸了,也跟着站起来,“这没什么的。我不早晚都得知道么。母妃也是提早跟我说一声。”   荣烺道,“我早先只跟皇兄讲,没告诉你,就是不想你心烦,想让皇兄拒了这桩亲事。按理我做小姑子的不该插手兄嫂的事,可你我情分不同,咱们自小就一起长大,我也只有皇兄一个兄长,我自然盼你们能长长久久。母妃素来偏心娘家,一旦徐良娣进宫,你在母妃那里能不受冷落么?”   姜颖眼中闪过一丝泪意,她扭过头强忍住,方勉强笑道,“我就是知你待我的这份心,才不想你为此动怒。木已成舟,也只能如此了。再说,我以礼相待,想来徐良娣也非无礼之人。”   荣烺看姜颖难掩失望伤心的神色,也无比失望,叹息道,“皇兄真是太软弱了。他并没有要纳徐良娣的意思,却拗不过母妃的恳求答应此事。我盼皇兄能迎一位知书识礼的良娣,可那徐环原定过一桩亲事,说是因星相不和退亲。这样的话,能糊弄无知人,我是半字不信的。   徐家蓄谋已久。   我只可惜皇兄,以前我常因母妃偏心他暗自生气,今日我真是半分羡慕都没了,打着孝顺的名义这样算计儿子。母妃拿皇兄当什么?究竟是儿子,还是她与徐家通向富贵的天梯呢?”   甚至,母妃还肆无忌惮的直接叫了姜颖过去告知此事。   她想做什么?   原来人得意起来真的能毫无顾忌,连一丁点的情分都不讲。她不会想,这是她嫡亲的儿媳妇,这是叫她母妃叫了两年、生下皇长孙的人!   就这样的人,还敢妄想后位!   简直连妃位都不配!   荣烺冷冷的想。   就是不配! 第364章 殿下之三零   殿下 正文第364章   荣烺觉着徐妃这事简直离谱,徐妃可不这样认为。   徐妃还有事问荣烺呢,“我怎么听说你还没给你外祖母家赐年礼呢。”   荣烺,“我早赐了呀。”   徐妃问,“什么时候赐的?”   “前儿就赐了。”   “那兴许你的人去的晚,你外祖母不知道。”   “她不知道不稀奇,我又没给她,我是给阿珠哥的。足足赐了两大车,都是给阿珠哥的。”荣烺说。   徐妃目瞪口呆,“你全给阿珠了?”   “是啊。我比较喜欢阿珠哥,就把年礼给他了。”   荣烺也是个神人,因徐家大大得罪了她,她是啥都不想给徐家的。不过郑衡劝她就当为了名声,原本荣烺要赏赐徐家,可偏徐妃干出这种事,她就把赏徐家的东西都给徐珠送去了。   “这怎么能都给阿珠呢?”徐妃嗔怪,“你快另置办一份给你外祖母送去。”   “我才不送哪。我跟谁好就送谁。跟我关系不好的,我干嘛要送?”   “你跟谁好?我看你就是跟郑家好?”徐妃不愤。明明是她的女儿,却不亲亲外家,反是对着什么外路子的外家好的不得了。以往万寿宫在时,她不敢言不敢说,如今她可不会再忍耐了!   “郑家怎么了?先帝的母亲姓郑,父皇的母亲姓郑,皇祖母也姓郑,郑家怎么让母妃不痛快了?”荣烺似笑非笑的问。   徐妃一噎,“你少拿这些大话压我,反正我告诉你,你赏赐郑家多少,就得赏赐徐家多少!差一毫都不成!”   荣烺站了起来,“这可真是稀奇。我一个未及笄的公主,原就不必正式走礼,无非是我跟谁好就赏谁。便是正式走礼,我也有自己的规矩,母妃你愿意怎么抬举徐家,是你的事。我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荣烺说完就走,直把徐妃气的不行,跳起来就要拉着荣烺论长短。荣烺才不跟她拉扯,荣烺自幼习武,身子灵活的一闪,就带着宫人走了。   徐妃气的不轻,待荣晟帝过来,就要同荣晟帝抱怨。   荣晟帝没听她的诉苦,反是抱怨起她来,“我与你说了徐良娣的事要悄不声的,别乍乍呼呼大张旗鼓,你怎么还弄的人尽皆知。”   “这可怎么了?这是喜事,谁家喜事不是大张旗鼓的办。”徐妃服侍荣晟帝吃茶,问,“怎么了?”   荣晟帝道,“秦师傅跟我说,这事不大妥。”   “阿绵也这么大了,迎个良娣有什么不妥的?这是咱们家事,秦太师不是管朝政的么,他怎么连咱家家事都要管啊?”徐妃颇是不满。以前她要忍,她娘家要忍,现今陛下大权独揽,连郑家的军权都夺了,还有什么要忍的!   “不是这么说的。秦师傅也是好意,他听说徐良娣退过亲,觉着徐良娣配不上阿绵的侧室之位。”   徐妃当下不悦,“这叫什么话?都什么时候了,就是以前女子定亲也可以退亲的嘛。现在长公主都能和离,阿环定过亲就不能退了?再说这退亲也是有缘故的,这不是星相不和么。”   荣晟帝叹气,“秦师傅说了,那不如令钦天监合一合星相再说纳良娣之事。”   徐妃没当回事,她微微一笑,起身坐到荣晟帝身畔,给他捏两下肩膀,“合就合嘛。陛下跟钦天监说一声,这星相还能不合适?”   “你待阿颖要更好些,她是个贤惠孩子,又有嘉平姑妈的面子。待徐良娣进宫,你切不可冷落阿颖,阿颖才是阿绵的正妻。”   “这我能不晓得。前儿我刚给了阿颖一套新头面。”   徐妃见荣晟帝心烦,便没再说荣烺对她不敬之事。   饶是荣烺也没料到,自己还能有与秦太师惺惺相惜的时候。秦太师听闻皇长子要纳徐氏女为侧之事,便大觉不妥。   他并非要插手帝王家事,皇长子身为皇子之尊,有几个侧妾不算什么。   但徐氏女的身份太过敏感。   陛下刚夺郑家兵权,此时一定要维持好与姜家的关系。若为皇长子纳侧,帝都多少名门淑女选不得,怎么就偏要选徐家女?   如今陛下的后宫,郑皇后因何失势,无子是主因。   姜皇妃倒是育有嫡长孙,可嫡长孙尚年幼,即便要施恩徐家,也不要赶这时候纳徐氏女啊。   这真不是个好时机。   奈何陛下拿定心意,秦太师也无法,只得提出先合八字星相,再说纳侧之事。   自陛下跟前告退后,秦太师如荣烺所做那般,特意找到荣绵谈及此事,希望能从荣绵这里婉拒亲事。但,荣绵一脸父母之命难违的神色。秦太师心下长叹,陛下无非是不想姜家因外戚身份坐大,可大殿下您,姜家可是您的妻族!您真是一丁点的私心都没有啊!   其实,此事不只出乎徐太师意料,帝都豪门都没料到。   当然,消息灵通的早影影绰绰听说了,可真正砸实,从宫里传出消息,大家都有些无语。一时不知是羡徐家显赫在即,还是要替姜家担忧姜皇妃的地位,抑或对姜家与皇室的联姻进行一场肆无忌惮的嘲笑。   你们姜家可不要梦想成为另一个郑家!   总之种种暗流涌动。   颜姑娘都在年前又进了一次宫打听此事,荣烺都告诉了阿颜,“就是这样了。也叫人无话可说。”   颜姑娘心里很替姜颖可惜,却又觉着姜家必会因此事与大殿下生分,这对殿下有利。姜颖也是朋友,颜姑娘为自己这样复杂的心绪感到羞愧。   不过,她很快振作起来。   是大殿下要纳徐氏女,是陛下徐娘娘要促成这件事。因为陛下不想再看到一个郑家,所以,与姜家联姻,同时在阿颖诞下嫡长孙后也要安排人来分阿颖的宠。   颜姑娘眉心微蹙,“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是啊。”荣烺叹了口气。   颜姑娘道,“殿下别太低沉了,您若都这样,皇子妃岂不是要更难过了。打起精神来,世上又不只成亲生子一件事。年下我准备多宴请些朋友,大家一起说说话。”   “这是好事。”荣烺说,“我准备十一到你家去给颜相拜个年。”   颜姑娘十分惊喜,“那我把时间空出来。父亲知道一定得受宠若惊。”   “以前不去,是因你家不缺这热闹,我跟颜相也没熟到这份儿上。”荣烺眼眸含笑,温柔又认真的同颜姑娘道,“现在你家冷清些,其实这少了虚热闹,反是更亲热。”   颜姑娘头微微歪着,雀鸟钗的垂珠轻轻摇头,她笑着望向荣烺,“殿下说的是。”   若只因才干,她不会全心全意的效忠公主。正因公主待她的情分,她才会想今生今世都与公主一起,做些什么,成就些什么。   两人已经商量好了,过年公主只管参加皇室宗亲的宴会,外面的事有颜姑娘她们。颜姑娘负责世族这边,颜家是帝都一等一的大户,与各大家族都有交情,颜姑娘自己也认识许多世族出身的贵女,趁过年大家也聚一聚。   罗湘就负责有爵人家的勋贵。   然后,史姑娘是清流之家的贵女,楚姑娘出身武将门第。   大家过年都不闲着,与家族中的兄弟姐妹,还有旧交亲戚家的朋友们,平时大家在宫里的时候居多,这个时候就要多来往。   颜姑娘还有件事与荣烺商议,“明年殿下及笄礼后,我打算与陈公子成亲。”   “成亲?”荣烺先是惊讶,继而很快释然,“这也是。阿颜你比我大三岁,是该成亲了。”   “一则是年龄到了。二则殿下不能宫外无人。”颜姑娘道,“我们在宫里能陪伴殿下,宫外的消息就不大灵通。以前无碍,如今局势于殿下不利,宫外的关系就需要经营。我父亲向来懒散,再说他那一辈人都是长辈,我能使唤的很少。但咱们这辈人里,我家族的族兄弟姐妹可不少,淘换出几个当用的不难。外头的事我也能帮殿下留意。”   荣烺感动于阿颜待自己的心,叹道,“我要是能在外开府就好了。”   “宫里有宫里的好处。殿下若离宫,皇后娘娘就太孤单了。”颜姑娘道,“请殿下留在宫里吧。就是为了皇祖母,我们也要保住皇后娘娘的地位。”   “嗯!”荣烺重重点头,她想到史姑娘,就与颜姑娘商量起来,“阿史与你同龄,她也是早定亲的。穆翰林又没什么亲人了,待过了年,我问一问阿史的意思,若她愿意,不妨也明年成亲。及笄礼后,我也不想再召伴读了,让阿湘阿楚两个陪着我就行。”   颜姑娘想,一般贵女十五岁前后议亲,殿下明年就十六岁了,的确不必再召伴读。   颜姑娘道,“殿下的亲事,不妨等一等。”   荣烺说,“你就瞅瞅现在这些事,我也没考虑亲事的心。”   颜姑娘莞尔。   两人说了半日话,宫中过年事忙,二人商议好后,颜姑娘便辞了荣烺,往姜颖那里走了一遭,之后便出宫去了。   对于荣烺,年前唯一喜事就是柳嬷嬷回宫的事了。   就像荣烺先前与林司仪说的那样,她给柳嬷嬷去信,说自己这里需要帮助,果然柳嬷嬷就回来了。   荣烺为此格外欢喜,晚上喝二斤甜酒,之后就晕呼呼地,一觉睡到大天亮。 第365章 殿下之三一   殿下 正文第三六五章   柳嬷嬷的到来直接改变了含章殿强硬的行事风格。   这位陪伴郑太后大半生的老嬷嬷,与她的主人郑太后的性情完全不同,她是那样的低调而含蓄,谨守自己身为嬷嬷的身份,尽管颇得优容,却从未曾有过半分逾越。   荣烺死活不肯赏赐徐家年礼,柳嬷嬷就笑眯眯的说,“殿下只当不知道,以后殿下不喜的事,都交给奴婢办就好。”   比照着给郑家的年礼赏赐还要厚三分,赐了徐家年礼。   连徐妃知晓后都说,“柳嬷嬷倒是个知礼的。”   因为以前柳嬷嬷替她说过话,尽管柳嬷嬷是郑太后的心腹人,徐妃也说不上她的不是。看她能劝荣烺走正道,徐妃还赏了柳嬷嬷一匣子首饰。   柳嬷嬷亲自谢赏,言语特别恭敬,很是令徐妃舒适。   另外,林司仪每天要陪在荣烺身边,柳嬷嬷就接手了含章殿的宫务。年下礼数往来,她依旧让之前负责的大宫人掌管,她有了年岁,做个总揽,可宫里有她,就格外显着有条理。   只能说是嬷嬷功力不凡了。   事实上,荣烺说的是,“嬷嬷跟菩萨也差不离了。”   觉着嬷嬷真是好性子。   忙叨叨的到了新年,宫中也新桃换旧符,除了各种祭礼,大年夜自有一番团聚热闹。皇家人虽不少,不论荣晟帝还是徐妃都兴致高昂,荣晟帝亲自做了好几首诗,徐妃也有诗词相和。   荣绵诗文也不错,荣烺更偏爱舞乐,小阿泰最好笑,一见歌舞眼睛都直了,还在乳娘怀里伸着两只小胳膊扭小屁股,满堂大笑。荣烺更是欢喜,大声说,“看,阿泰这就是像我!打小就懂得欣赏音乐舞蹈!”   荣晟帝笑的酒都洒了,“是有点像啊。”   “当然啦!”荣烺举杯对兄嫂道,“皇兄皇嫂、阿璎姐,我就祝你们明年多生几年宝宝,等明年这会儿,咱们再多几个小家伙儿,那才热闹哪!”   徐妃纵一直跟荣烺不对付,此际听到这话也欢喜无限,连连道,“对对,来,咱们一起吃一杯。”   郑皇后也举杯一起饮了。   第二日皇家有家宴,诸宗室藩王都在帝都,还有大长公主、长公主,便都进宫来一起宴饮取乐。   都是经年的老狐狸,热热闹闹的聚在一堂,大家极尽欢乐。   待初二起,又是一日君臣同乐。   初三日,荣晟帝亲自带着郑皇后徐妃以及皇子皇女,驾临大长公主府,参加大长公主府的戏酒。   大长公主请了顺柔长公主与在帝都的诸藩王坐陪,整个公主府蓬荜生辉。   待到初四,荣晟帝就不再出宫,荣绵荣烺自己去与相熟的亲友走动。长公主府与几家藩王府,兄妹俩都是一道去的。及至亲戚朋友家,两人便分开了。荣烺去郑家,荣绵去的徐家。另外,大臣府上,荣绵亲自到秦家看望秦太师,荣烺去的是颜相府第。   这样一看,隐隐有些泾渭分明了。   徐妃在荣烺过去定省时问荣烺,“你怎么不跟你皇兄一道去徐家,你外祖母你舅舅他们都想你哪。”   这个问题,柳嬷嬷早提前预料还提前给出答案。荣烺笑眯眯的说,“郑家与我再近,也不比跟母妃的关系。徐家是我的舅家,郑家何尝不是母妃的舅家呢?我不过是代您去看望您的舅家罢了。”   徐妃可能早忘了郑家还是她的舅家,闻言一怔。宫人服侍着荣烺脱去外头大氅,荣烺坐下说话,“郑家舅舅还说起你们少时一起玩耍的事。”   徐妃又是一怔,接着冷笑说道,“那都哪个猴年马月的事了。也就现在想起我,以往他们得意时可半点想不起来。”   荣晟帝哭笑不得,“这是哪里话。”   “正经话。”徐妃顶荣晟帝一句,与荣烺道,“以后你少去郑家。你父皇在罚他们,你总这样一趟一趟的去,你这不跟你父皇对着干吗?”   “我倒不是跟父皇对着干。当初是你跟父皇把我送给皇祖母养,你为何不养我?”荣烺诉说着自己的不满,“你只把皇兄养在身边。你要养我,我现在跟徐家关系比皇兄还好!当初母妃你何不养我?”   徐妃脸色微变,连忙道,“当初不是太后看上你了么?再说,这亲祖母养亲孙女,也是常事嘛。”   荣晟帝也说,“这不是你招人喜欢么?你祖母最喜欢女孩儿,一见到你就喜欢的不得了。”   荣烺觉这事奇怪,她不过是不耐烦母妃总拿徐家跟郑家比,听的烦了,随口说两句话刺一刺母妃,怎么还变了脸色?   荣烺看徐妃抿了下唇,脸色仓促的恢复正常。她没再说话,站起身,“我先回了。”   “一起用晚膳吧。”徐妃留荣烺。   荣烺说,“不了。你跟父皇一起用吧。”   就带着人走了。   荣烺走后,徐妃有些伤感的红了眼眶,“当初我是想亲自抚养阿烺的。她刚被送到万寿宫那会儿,我见天的想她,想的不得了。”   “我知道我知道。”荣晟帝揽着徐妃的肩细细安慰。   晚风拂过荣烺的面颊,她并不觉得跟祖母长大就有什么欠缺,事实上她还挺庆幸是祖母教养她长大,要是跟着母妃,说不定会长成母妃那样的昏头。   不过,幼时的确是有一种说不清的渴望,她就是很喜欢母妃,喜欢母妃的笑、喜欢听母妃说话、喜欢跟母妃在一起……   那种渴望或者现在依旧存在,只是淡了许久。   或是被许多事冲刷的所剩无几。   荣烺摇摇头,想到阿衡哥竟然请了个熟谙律法的御史每天去给郑家族人讲国朝律令,不禁笑起来。   这样的主意,也就阿衡哥想得出来。   倒是哪儿不足补哪儿了。   郑家强盛太久,族人也多有傲慢。经此一跌,倒不是坏处。   第二天颜相府的年酒也很舒服,荣烺还见到了颜相的大伯,就是那位看颜相少时便天资出众便玩儿命培养侄子的大伯。   颜大伯年逾花甲,仍是斯文儒雅、端正中犹可见一丝秀美的模样,可以想像颜相年迈后必也是如此。   不过两人还是有点不同,待午后荣烺提出打牌的提议,颜大伯眉宇间闪过一丝不赞同,颜相则是眼中微亮,含笑道,“既是殿下提议,大过年的,咱们怎好扫殿下的兴。大伯您说是不是?”   颜大伯没好反对,荣烺问,“颜族长您会不会打牌?”   颜大伯道,“这有什么不会的。只是我平时教育子弟,万不可耽于玩乐,尤其赌牌之事,更不可沉溺。”   颜相父亲笑,“大哥,随便玩玩儿,哪就沉溺了。”   荣烺笑,“您定是一位高手。”   颜相父亲连连摆手,“我可不玩儿。让阿琴陪殿下玩儿吧。”   荣烺有些奇怪,颜大伯一看就是端方君子类型,相对的,颜相父亲则更为随和,一看就觉着是爱游戏玩耍的性情,竟然不一起玩儿。   荣烺并不强求,“阿颜牌技也好。看颜相牌技定也不错。”   颜大伯道,“当初阿渊误交朋友,近墨者黑了。”   颜相父亲眼眸弯弯。   荣烺好奇,“什么朋友能让颜相近墨黑的?”   颜大伯道,“就不扫殿下的兴了。”J   “说说嘛,说说又没什么。”   “齐康齐尚书。”颜大伯显然对齐尚书多有不赞同,上年纪的人都有些爱念叨,气质出众的颜大伯也有所难免,“当初这些打双陆玩骨牌,阿渊是半点不沾的。与齐尚书认识后,受其影响,渐渐都知道了。所以我常说,交友要慎重。”   荣烺笑眯眯的听着,虽然现在齐尚书总跟她做对,但荣烺可不认为颜相就真像颜大伯说的那样自幼端方君子,棋牌游戏一概不碰。   端方君子能统御内阁多年?   看秦太师现在也做首辅一年了,内阁除了一位秦太师亲自提携上来的夏掌院,其他几人分裂为政也没有投靠秦太师。   当年颜相在内阁时,内阁可是一团和气,稳稳当当。   不过,现在齐尚书总找她麻烦,荣烺就颇认同颜大伯了,她重重点头,“可不是么。我还听说,当年颜相可是咱们帝都首屈一指的才子。要不是误交坏朋友,当年春闱的状元怎么会叫齐尚书夺去。可见,交朋友的确得慎之又慎才行。”   这话简直正中颜大伯心坎。   颜大伯这辈子最大的不平就是侄子竟然没中状元,明明案首、解元一路过来的,状元该是咱家的囊中之物啊。结果,竟叫姓齐的考了去!   颜大伯叹一声,“说不得时也命也吧。”   “好在后来颜相做了首辅,齐尚书再能干,也比不过颜相啊。”   颜大伯心里的那点得意登时被荣烺捧到最高,想到侄子已辞官,颜大伯拈须谦道,“阿渊才干是有的,就是太正直,宁折不弯的脾气。”   “为首辅者,就当有这宁折不弯的刚性。”   颜大伯当即将公主引为忘年知己。   颜相看自家大伯快叫公主哄傻了,微微一笑,“牌桌收拾好了。”   连带颜姑娘一起,四人坐上牌桌。荣烺说,“我可没带现银。”   “这无妨。”颜相吩咐一声,“把算筹拿来。”同公主解释,“每家二十根算筹,一根算十两银子,要是输得惨的,还能再买算筹,最后结账。”   “这主意好。”   大家牌技都不错,连同言必君子的颜大伯也不像他谦虚的那般只是略知一二。不过,颜大伯明显不是在牌技上深刻钻研的人,但颜相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   荣烺还有开和【hu】的时候,阿颜跟颜大伯简直惨的不得了,仿佛点炮机附体,争先恐后的给大家点炮。   荣烺是个善良人,她心里算着牌,想给阿颜送牌,结果,刚打出去,颜相手里牌一摊,“和了。”   颜姑娘想吐血,“我也胡这张。”   “我在公主下家,得先和我,再和你。”颜相微微一笑,“来,继续玩。”   荣烺看颜相一眼,默默端起手边的甜羹喝两口,颜相问大伯,“大伯要不要也吃点甜的,甜的补脑。”   一个和都没开过的颜大伯怒,“我不用补!”   端着甜羹的荣烺那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她只能请教颜相,“你看我用不用补补脑。”   颜相笑悠悠地回答荣烺,“殿下要补的是专心,别一边打着牌,还想这个想那个的,殿下说是不是?”   荣烺见自己给阿颜送牌的心叫颜相看了出来,立刻闭嘴。   四人一直玩儿到未末,颜相瞧着时辰,“冬日天短,殿下早些回宫吧。   荣烺正在兴头上,“再玩儿会嘛。”   颜相捏了捏手指,半个时辰内,荣烺原本还小赢的算筹全都被颜相赢光。颜相看她郁闷的皱着脸,温柔又善良的问,“殿下回宫吗?要不咱们再玩儿会儿。”   荣烺倒不是心疼银子,她主要心疼颜大伯跟阿颜,语重心长的对两人说,“你们受苦了呀。”   颜相这种还不如齐师傅那一肚子坏水的好哪,起码齐师傅坏在明面上,看颜相,永远这样和颜悦色的,你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他了。   荣烺倒是知道,刚不就颜相提醒她回宫,她想再玩儿会儿嘛。你要觉着不能再玩儿,可以再提醒我一回嘛,结果,全把我的算筹赢完了!   此时此刻,荣烺真心怀念起絮叨大神史师傅来。   荣烺看向输的比她更惨的颜大伯和阿颜,硬挺着身为公主的气质,“这得算账吧?”   “臣已经为殿下算好了。”颜相体贴无比,“殿下输二百两,大伯输八百,阿琴输六百。殿下您没带银子,就先欠着吧。大伯、阿琴,你俩怎么说?”   颜大伯道,“嗯,明年年礼给你免八百。”   颜姑娘,“我嫁妆里,爹你扣六百吧。”   荣烺险没笑场,兴致盎然的看颜相如何作答。   颜相反是看向她,问,“殿下您可有要免要扣的事项?”   荣烺比较要面子,“那没有,明儿我打发人给你送银子来。”   颜相感慨,“耍奸耍诈不耍赖,殿下最有赌风。”   颜大伯、颜姑娘实在受不了他,齐齐说,“一会儿就给你(爹你)送银子来!”   颜相顿觉圆满,“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古人诚不欺我。”   颜大伯、颜姑娘真的好想吐血。   颜相一家人送公主出门,荣烺左边是端方君子颜大伯,右边是缓带轻裘的颜相。站在颜府门口,荣烺看向颜大伯身伴的颜相父亲,她召颜父上前,俩人前走两步说悄悄话,荣烺由衷道,“我看您老人家才是高人哪。”怪不得您不一起玩儿哪,我们都输惨了。   颜父一副遇到知音的模样,极小声的说,“那小子很讨厌吧?”   荣烺一乐,“还行。”   颜父感慨,“殿下真是心胸若海。”   荣烺哈哈一笑,与颜家人告辞,登车回宫。   颜父是真心觉着公主殿下是个大好人,被他那全不肖父的儿子赢了许多银两,竟然没有半点气恼的意思。对此,颜相的解释是,“可能是看大伯跟阿琴输的比她还惨,公主就不觉着惨了吧。”   被点名的颜大伯与颜琴:……   颜大伯正色道,“我早说了,不可弄这些棋牌游戏之物,除了丧志,别无他益。”   颜父心说,那大哥你还每次都跟阿渊一起玩儿,你都输他多少银子了?哎,我都替你心疼。   缓一缓语气,颜大伯又道,“公主虽年少些,却是个心怀若谷、可亲可敬之人。”   颜琴给父亲换了新茶,就听父亲说了两个字,“是啊。”   难得明晓事理,做人做事皆情理兼备。更重要的是,公主明白皇权是怎么一回事。   那并不是居于帝位就能掌控的东西。   帝位,只能说拥有了掌皇权的资格。   握不握得住,握不握得稳,握不握的好,就是巨大的考验了。 第366章 殿下之三二   殿下 正文第三六六章   正月十五那日,郑锦产下一子。   因生在元宵节,便取小名元宵。   荣烺得知消息后,先是问了母子平安,又细打听孩子长什么样。荣玥笑,“我瞧着眉宇间有些像阿锦,大长公主说眉毛像阿洋,鼻梁像驸马爷。我说总归是他家人,肯定是像的。”   荣烺看向荣玥腹间,“阿玥姐你怎么样?害喜没?”   荣玥轻抚尚平坦的小腹,“我一点害喜的感觉都没有,就是饭量猛增。以前吃一碗饭,现在要吃两碗半。我现吃的比相公都多。”   荣烺笑,“总比吃不下饭的强啊。我听说有人怀了小宝宝,就每天吐啊吐的,吃一口吐两口。”   “这倒是。母亲说她当年怀相公时就这样,还说我怀相好,以后孩子必然乖巧。”荣玥高兴的说。   “肯定的。”荣烺又问了大长公主府洗三礼满月酒的安排,颜姑娘几人道,“我们早备好了孩子的洗三礼满月礼,就等着参加了。”   荣玥说,“到时咱们一起去,定然热闹。”   大长公主得了重孙,自然是大喜事。荣晟帝听说后也为姑妈高兴,想这是姑妈的第一位重孙,且是嫡出,荣晟帝便赏了个轻车都尉的世职。   姜洋亲自到宫中代儿子谢赏。   待公主府洗三礼时,那等热闹更不消提,郑锦在房间展示自己儿子,言语间尽是初为人母的骄傲,“真的是像皇子妃说的那样,刚出生的小孩儿有点红皮的,你们别看现在还不大好看,过一个月就变漂亮了。”   大家都说,“现在也挺好看。”   郑锦瞧着被包成布包包的长子,还是很实诚的说了句,“现在一般吧。”   荣烺颇有经验的说,“阿泰刚出生时也差不多这样,我第一次见阿泰,都没忍心打击皇兄,心想咋这么丑巴巴的。结果就过了一个月,就变得又白又嫩,双眼皮也长出来了,鼻梁也变高了,小脸儿鼓鼓的,还会吐泡泡。”   郑锦立刻说,“我们元宵也会吐泡泡。不过不经常吐,偶尔才能看到。”   阿颜说,“元宵的头发也很强很黑呀,听说有小孩儿生出来是没头发的。”   “这得吃核桃,还不能多吃,一天吃三个核桃,孩子生出来头发密。”郑锦问荣玥,“阿玥姐你有吃核桃吧?”   “每天都吃。”荣玥在有孕前就很注意孕期注意事项与有益事项的收集,现在每天早上相公都会给她剥好核桃,两人齐心协力要生个健康的头发多的宝宝。   女孩子们都到了成亲的年纪,就围着宝宝展开话题。   荣烺的及笄礼定在三月,春暖花开的时节,不冷不热的适宜举办宴会。郑锦笑,“正好那会儿我就出月子了。”   荣玥想到一事,问,“阿烺,你及笄礼的正宾可定下了?”   荣烺说,“阿玥姐你忘了,当初你及笄礼的时候我就跟姑祖母说定的。”   “是啊。”荣玥笑,“你看我这记性。”与荣烺道,“我比你年长好几年,这也是几年前的事了。你及笄礼这就在当前,还是再跟大长公主、皇后娘娘都说一声。”   荣烺没多想,“这也是。”   颜姑娘看荣玥一眼,荣玥眼皮快速眨了一下,一时,两人结伴出去更衣。荣玥才悄悄告诉颜姑娘,“我也是在外听说的,说徐娘娘想让徐老夫人给公主及笄礼做正宾。最近事儿挺多的,我听说了就悄悄告诉你一声,也别闹出去,只要一提大长公主,谁也越不过她老人家去。”   颜姑娘点头,“是这个理。”   暗恨徐家得寸进尺,竟然想做公主及笄礼的正宾,也不拿镜子照照,看自己配不?   大长公主府喜事不断,钦天监那里的占卜也很顺利,不论八字还是星相都上上大吉,徐妃闻之大喜,催促着荣晟帝赶紧下旨纳徐氏女进宫。   荣晟帝旨意下达,又令钦天监择一进宫吉日。   钦天监颇通人情,择了最近的日子,就在二月初。   徐家去岁就开始准备,自然色色齐备。徐妃亲自到吉庆宫看给徐环收拾的院子,见格局摆设都是比照姜颖的正殿,徐妃连一丁点的不是都挑不出来,拉着姜颖的手道,“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的。”   姜颖谦道,“母妃过誉了。”   徐妃又与一畔的丁璎道,“待阿环进宫,你们好好相处,要如姐妹般才好。”   丁璎连忙道,“早就听闻过徐姑娘的美名,妾身断不敢与徐姑娘比,能及她之一二就是妾身的福分了。”   “你也是个懂事的。”徐妃笑着点头。   姜颖丁璎都叫徐妃这话中有话点的恶心,待徐妃满意离去,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自己的无奈,不禁都笑了。   徐娘娘要疼自己娘家侄女只管自己疼去,咱们喜不喜欢她,却也碍不着你徐娘娘的事。   两人皆出身显赫,对徐妃的举止颇为不屑。   中午的太阳照的身上暖洋洋,丁相上完公主的课程,迈着悠缓的步子回家。   远望见一行绯衣官袍之人自内阁方向走出,想是诸位相臣结束上午的差使,各回衙门去。   丁相亦是服绯之人,秦太师与丁相是同年,便说,“那是丁相,咱们等一等吧。”   丁相为人低调,即便还朝也只是在皇长子身边辅佐,几年过去,并无再涉朝堂之意。大家对丁相都很敬重,便驻足等一等。   独齐尚书笑道,“我还有差使,就不等了。诸位告辞。”一拱手,扬长而去。   秦太师对着齐尚书远去背影,含怒骂一声,“媚上的小人!”   徐良娣三品侧妃进宫,齐尚书亲任礼仪官。秦太师为此极是不屑。   待丁相走近,大家皆快走两步打过招呼,然后一起向宫门走去。其实到宫门口也各自散了,秦太师约丁相,“咱们老哥俩很久没在一起吃酒,晚上到我那儿喝两杯如何?”   丁相笑,“我辞官久矣,若是叙旧情,这酒吃得。若叙旁的,我可不去。”   秦太师笑,“旧情还不行嘛。”   其实,秦太师这顿酒请的迟了。若他刚还朝便与丁相吃酒,到此时再吃,这酒便少了三分滋味。   丁相回家的时间并不晚,丁夫人服侍他换过常情,夫妻俩洗漱后躺在床间,丁相方与妻子道,“明天你进宫跟阿璎说说话。”   “我是想进宫呢。”   “悄与阿璎说,最好暂时莫有身孕。”   丁相的声音放的极低,落在丁夫人耳中却仿佛炸雷。丁夫人半个身子支起来,“这话怎么说?”她还担心徐氏女进宫太得大殿下宠爱,想孙女快些有孕方好。   丁相按着妻子的肩,示意她躺下说。   “朝中局势不明。咱们在外头没什么,反正老大跟阿欢都官职低,我担忧的唯有阿璎。现在还说不好,你把这话告诉她就是。”   丁夫人已想到大殿下身上,问,“大殿下那边可是有事?”   “眼下并没有,但我的感觉很不好。”   上次丈夫说感觉很不好时,一时赫赫扬扬的林相府没多久就被灭族了。   丁夫人没有再想,立刻道,“明儿一早我就递牌子进宫。”   丁相轻轻吁了口气。   齐康愈发在御前得势,秦太师已经略显失意。秦太师要想统御清流,就不能对徐家假以辞色。齐康原就为清流所不容,齐康也从来不曾在意过清流的态度。齐康的优势始终是:好用。   这个人实在太好用了。   这个人不在乎名誉,不在乎世俗,他只管做事,还都能做成。   更重要的是,他不结党。连朋友都处的七零八落。   当年,郑太后都忍不住用他。   如今看来,陛下更忍不住。   齐康是不会放过击溃秦太师的机会的,而可能齐康的目标并不是秦太师。   如果这世上还有人能没有半点犹豫的行不可言之事,举朝上下,非齐康莫属。   想到宫中为侧妃的长孙女,黑夜中,丁相轻轻抿了抿唇角,他是不会让孙女为任何人陪葬的! 第367章 殿下之三三   殿下 正文第三六七章   丁夫人半点没耽搁, 第二日就进宫去了。先到凤仪宫给皇后请安,再到吉庆宫同姜颖说话,姜颖为人宽和,平常与丁璎相处颇是不错,笑道,“我也不耽搁你们了,夫人只管与阿璎妹妹说话去。”又与丁璎道,“中午让厨下多些菜,留夫人一道用膳才好。”   姜颖将心比心,让丁家祖孙多留些时间说话。   丁璎笑应,“我听娘娘的。”   丁夫人一向觉着孙女运道不算差,姜皇妃是个宽厚人,大皇子也不难相处。哎,谁知人道不如天算。   祖孙俩一起去了侧院,侧院一角的迎春花已经开了,黄澄澄的颇有几分热闹。待到丁璎房内,书案上还摊着几卷书,祖孙俩去内室说话。   丁璎虽是侧妃进宫,也是正经三品,进宫时就有俩陪嫁丫环,都是丁家世仆。此时谴去宫人,祖孙俩说些体已话。   丁夫人悄把丈夫的叮嘱讲了,丁璎有些惊讶,“为何?”姜皇妃是正室,自然在她之上。丁璎也没想夺姜颖的风头,何况她进门时姜颖就有孕了。后来赶上太后薨逝,大殿下并非重欲之人,如今皇长孙都要满周岁了,也过了太后的周年祭,丁璎原想准备孕事的。   “你祖父没具体说。可若非极为担忧,他怎会让我进宫同你说这样的话?”丁夫人再三同孙女道,“寻常之家也会盼着出嫁的孩子赶紧生个儿女,倘不十分要紧,你祖父不会说这样的话。”   丁璎低声问,“是不是徐良娣进宫之事?”   丁夫人一摆手,根本没将徐家放眼里,“徐家算哪棵葱?”   丁璎想,那是为何呢?   看祖母也说不清,但既是祖父的叮嘱,丁璎自然会认真考虑。丁璎点头,“我知道了。祖母,近来朝中可有什么事?”   “要说大事,也没有。”丁夫人摇头,“反正家里没事,你祖父并不涉朝务,阿欢也还小。我们担心的就是你了。”   “我这里也都好。”丁璎说。   丁夫人悄悄问孙女,“公主怎么样?”   “也挺好的。现在宫里在准备公主的及笄礼,三月初举办。”丁璎朝窗外瞥一眼,“我倒是听说原本徐老夫人想做公主及笄礼的正宾,结果这事儿没成。大长公主要做公主的正宾。麟趾宫母妃为此似是有些不大高兴。”   “这有什么不高兴的?大长公主不比徐老夫人高贵百倍?叫谁说都得是大长公主更合适。”丁夫人颇不喜徐妃,对孙女道,“那徐良娣进宫,离她远些。却也不要叫她欺负了。”   丁璎一笑,“祖母放心吧,我只管以礼待她,想来她也不是个刺猥,难道还见谁就要扎谁一下子。”   丁夫人道,“希望是个省事些的。”   丁夫人性情爽快,把要紧事告诉孙女,就不再提了。转而说起家中事,“阿欢个子长的飞快,得比去岁长高两寸,去年的衣裳都穿不得了,我与你娘给他裁了新的。新衣也穿不到几次,成天在内廷得穿官服。”   “现在内廷还那样累么?”   “我看比去岁好些,现在十天半月的能回家一趟,也不成天板着张臭脸了。”丁夫人道,“待到四月就要往下分派了,也不知叫分到哪个衙门?”   “我记得阿欢比较喜欢刑律。”   “是啊。这也得看刑部或是御史台的意思。”   丁璎对弟弟极有信心,“阿欢的成绩,问题不大。”   丁夫人笑,“这也是。”   祖孙俩说了许多宫里家里的事,待到中午,丁夫人留下用饭,丁璎这边的饭菜本就不错,姜颖还厨下添了几样菜,故而极是丰盛。   丁夫人想到姜颖,不禁为之惋惜,说了句,“姜皇妃真是个极好的人。”   丁璎没错过祖母眼中的惋惜,待祖母走后,她捡了卷书,斜倚在长榻间慢慢思量。她家在帝都虽说并非一等之家,但祖父也是能随时面君的人。姜颖的出身更不必说,大长公主是她的祖母,嘉平关守将是她的父亲,帝都能比姜家更显赫的人家,基本没有。   为什么祖父要让祖母进宫同她说这样的话呢?   丁璎从没有要为孩子争什么地位的野心,她就是想已经有皇长孙了,她不论生下皇子还是公主都不会对皇长孙造成威胁。   大殿下是陛下唯一的皇子,听说东宫今年就能修缮完毕,不是丁璎说狂话,将来这天下除了大殿下还会是谁的呢?   总不可能是藩王的吧?   轮也轮不到他们。   可为什么祖父会这样说呢?   除非祖父认为吉庆宫地位堪忧。   如果她有了大殿下的骨血,这个孩子会成为累赘或者麻烦。   可怎么会呢?   皇家子嗣单薄,不论皇孙还是皇孙女,多几个总不是坏事?大殿下身份又这样的尊贵,而且,世所皆知,大殿下为人宽厚仁和,是一位有贤名的皇子。   丁璎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大殿下能有什么危机?   可既然祖父这样讲了,丁璎权衡之后,决定还是暂且小心。就像祖母的话,如果不是感觉到形势非常不妙,祖父是不会让祖父带这样的话给她的。   算了。   反正她也不急,以后孩子跟皇长孙年龄差距大些,也更好相处。   拿定主意后,丁璎又让宫人找出给公主的及笄礼。她曾给公主做过伴读,两人关系不差,丁璎打算把礼物再准备的精致些。在宫里这几年她早看明白了,大殿下仁厚有余,杀伐不足。公主性情果断,更有震慑力。   将来不管大殿下有何危机,若有公主相帮,兄妹齐心,必能化险为夷。   丁璎决定,以后得加强跟公主的联系。   徐良娣进宫之事,不论姜颖还是丁璎都没太放心上,反正徐良娣位份在那儿摆着,一应礼数有礼部与内务司负责,跟她俩关系不大。   便是当事人大殿下荣绵,每天忙于朝务,也没多少心思能分到新良娣进门的事上。   最热心的当属徐妃,徐妃隔三差五的就得往吉庆宫瞧瞧,再召来徐大舅问一问,看宝贝侄女进宫的事准备如何了。   弄的徐大舅都有些无奈,“我如今就在内务司,还能不用心准备么?”   “你们男人心粗,我就给你提个醒,看,怎么还不乐意了?”   感受到妹妹的欢喜,徐大舅也不禁笑了,“哪里是不乐意。我巴不得每天都来跟娘娘说说话。娘娘就放心吧,这些小事我还是做得来的。”   “这可不是小事。女孩子一辈子也就这一回。”徐妃这做姑妈的倒比徐大舅这做亲爹的更仔细三分。   徐大舅回家说起来,徐老夫人笑,“你妹妹就是这么个性子。她在宫里这些年,除了陛下,再没有个贴心人了。她以前是做不得主,若早几年,阿环不见得是侧室之位。”   徐大舅道,“母亲,别这样说。姜皇妃素有贤名,丁侧妃听说也很好相处。阿环是娘娘的侄女,更加不可张狂。咱们是去过日子的,可不是去争长短的。”   “我晓得。我就咱们母子私下一说。”   徐老夫人知道儿子是个老实头,遂不再与他说大计。另提起一桩事,“阿珏也大了,我跟你媳妇见过郢世子的三女,虽说是庶出,你也知道,郢世子妃就阿玥一个闺女。郢世子的儿女大半是孙氏所出,以后郢王府的爵位,还是得落到孙氏所出长子的头上。”   徐大舅道,“既然母亲和孙氏都见过那孩子,想来必是个好的。”   “我心里还有个人选,云安郡主家的闺女也不错,个子高,性子爽俐。”徐老夫人有些犹豫不定,问长子,“你觉着哪个好些?”   徐大舅想了想,“我对女孩子留意的不多。云安郡主与郢世子是嫡亲兄妹,跟咱家也不是外人。父亲在时就与郢王交好,说来自开封事后,郢王就失爱于陛下了。杨家以武勋起家,这些年不甚得意也是真的。”   徐老夫人唇角逸出一丝笑,眼皮细细的眯起来,话中有话的说,“郢王素来胆小不假,可杨家不甚得意是有缘故的。”   徐大舅想着,“既这样,那还是杨家好些。”   “我也这么想。”徐老夫人道,“那得空我问一问云安郡主的意思。”   徐老夫人相中了杨华,原本这事十拿九稳,云安郡主琢磨着,太后一去,徐家必要风云再起。杨家对这桩联姻也很看好,奈何杨华听说后不愿意。   杨华是荣烺的好友,经常进宫,故而她颇知一些宫中事。杨华说,“公主过年都只送年礼给徐珍,要不是徐娘娘不干,公主都不会赏赐徐家年礼。我长这么大,从没听过徐二有什么出众才干。别人定亲事,不是能射孔雀眼,也得春榜有名。徐二有什么?我不愿意!”   云安郡主骂她,“你是不是傻?现在满帝都谁不知道徐家得意之事,徐家眼瞅就起来了,有麟趾宫在,徐氏子还怕没前程吗?那些射孔雀眼、春榜有名的,也得皇家赏他们,他们才能有作为!”   反正杨华不乐意,坚决不答应。   这豪门结亲,除了门当户对,两个家族愿意,起码当事人不能太反感。像杨华这样的,她死活不答应,别结亲不成反结仇,就不好了。   云安郡主没法子,只得软下来跟闺女商量,“我还想这些日子好生往麟趾宫走几趟,看能不能把你外祖母放出来呢。人也关好几年了。”   杨华震惊,“母亲你要把外祖母放出来?你想什么呢,放出来还能有大舅妈的好日子过?大舅妈那样棉花一样的人,她得怎么办哪?”   “谁能把她怎么办?你外祖母也将六十的人了,难道真关到死啊?”   杨华摇头,“我劝母亲你别太急了。”   她叹口气,“我知道现在郑家爵也没了官儿也没了,不少人的心思就活络起来。可这才到哪儿啊,母亲你想想,郑家都兴旺多少年了?现在看他家落魄就不把他家当回事,万一他家能东山再起呢?”   杨华看向母亲闪闪发光的眼睛,“我要是你,我就等几年。”   云安郡主看她说的郑重,那颗跃跃欲试的心终于平静了些,皱眉思量,“郑家还能怎么翻盘?都知道陛下不喜他们家?大殿下也更亲近徐家。”   “你怎么不看看公主呢?”   “公主能做什么,现在可不是在万寿宫的时候了。”   “当初在凤仪门外,就是公主一席话保住了皇后娘娘的后位。”杨华与荣烺交好,彼此不说了解有多深,杨华自认比她母亲更了解公主,“你不应该这样小觑公主。陛下厌弃郑家,公主待郑家一如从前。有眼睛的人都会看到公主的情义,母亲,我们这样的人家,最难得的倒不是荣华富贵,反是真情真义。你要觉着公主值得敬重,你就不能无视她。你若在她无能为力时欺负她看重的亲人,将来她翻身,她是绝不会放过你的。”   云安郡主心下一跳。   她并不就惧怕荣烺,但她清楚,得罪过荣烺的人一般都会受到荣烺的报复。   云安郡主撇下嘴,“我就一说,这事儿还没办哪。哎,我也愁哪。”   杨华道,“把外祖母照顾好,有母亲在,外祖母不愁吃喝,你有空多去瞧瞧她,陪她说说话。大舅舅也不能让人委屈了外祖母的。”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可你年岁也到了,亲事总得议吧。”   “你挑着人品出众的选,别往徐家瞅,我不喜欢他家。”   “知道了知道了。”云安郡主叹气,“这叫什么事儿啊!什么时候女孩子亲事自己说了算的!以前都是父母之言、媒妁之命的!”   杨华给母亲揉揉肩,“我这不是赶上好时候好父母嘛,也就是母亲您肯替我精挑细选。我不非挑那高门显第,一看人品,二看本领。有人品的,闯不了大祸。有本领的,饿不着妻儿。就这两样。”   云安郡主听的一乐,“我细瞅瞅吧。”   云安郡主委婉回绝了徐家,理由也好找,闺女命里不能太早议亲。这也并非假话,杨华小时候有桩娃娃亲,定的也是世交,后来那孩子十四岁时得了风寒,过逝了。杨家不好立刻就给孩子议亲,杨华这才耽搁了。   徐家风头正盛,未将杨家的婉拒放心上,便应下了郢王府的亲事。   郢王府这桩亲事结的不赖,有徐妃替郢王说好话,荣晟帝忆起这位王叔的忠心,想人上年纪大约都会胆怯,开封之事倒也不全怪郢王,待郢王也好了些。   徐郑两家早便翻脸,当年郑家得意时,压的徐家抬不起头来。如今徐家得意,自然也没郑家的好果子吃。   徐老夫人说起郢世子侧室孙氏,“为郢世子生儿育女这些年,没功劳也有苦劳。也没个品阶,说来也可怜。”   徐妃闻弦歌而知雅意,红唇弯起,“这有什么难的。我跟陛下说一声,怎么也得赏个品级才好。”   “那以后叫她进宫给娘娘磕头谢恩。”   徐妃笑,“无需这么客气,都不是外人。这些年郢王对咱家不离不弃,我既然好了,自然要回报王府。”   “正是。”徐老夫人也是这个打算,郢王是宗正司宗正,将郢王扶起来,以后也是一大助力。   其实,徐妃也有些自己的私心。   孙氏为郢世子生儿育女,与她为陛下生儿育女,都是一样的。   郢世子的正妻姓郑,陛下的正妻也姓郑。   徐妃难免有些感伤同类之意。   不过,徐妃的确能办成此事。徐妃让郢世子上书,为孙氏请封诰命。这不是什么大事,荣晟帝到底怜惜郑氏这位表姐,在给了孙氏一位五品诰命的同时,也厚赐了郑氏。   荣烺当天就知道了此事,因为赐诰命要经郑皇后首肯,加盖凤玺后才能作数。   对于这样的事,发脾气是没用的。荣烺也没办法改变荣晟帝的决定,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无能。   颜姑娘劝她,“殿下不必担忧,郑世子夫人并非没有才智之人,何况还有阿玥在。”   “我并非担忧姨妈,就是觉着郑世子这变的可真够快的。现在是装也不肯装了。”荣烺唇畔带了些许冷意。   楚姑娘快人快语,“真是个地道的小人。”   罗湘道,“你们听说没?我听说楚王在给荣御史议亲。”荣御史说的是去岁春榜题名的荣柒,荣柒没能进翰林到内廷观政,倒是考进御史台,现在都称他为荣御史。   “议的是哪家?”荣烺问。   “听说是孙公府孙家。”罗湘剥着玫瑰瓜子,“你们也知道,楚王妃姓孙,荣柒又是楚王孙辈里最出众的一个。楚王妃与孙家都想促成这桩联姻。”   “我记得皇兄选妃时,也有孙氏女参选,一见到马就吓晕过去了。他家女孩子现在也这样么?”   罗湘笑,“我见得少,倒不清楚。”   荣烺道,“若还这样胆小如鼠的,跟荣柒可够呛。荣柒精明强干,楚王也很不傻,他是藩王,仕途上帮不到荣柒,肯定会给荣柒寻一门能提携他的岳家的。”   大家正说话,丁璎打发人送了糕点过来。据送糕点的宫人说是她家侧妃按古之食方做出来了,尝着还好,让她给公主也送一份。   荣烺笑,“跟阿璎姐,多谢她想着。”问,“阿璎姐在忙什么呢?”   “我们娘娘也没什么忙的,看院里迎春开的好,画了两幅画。这几天都在比照食方做糕点。”   “跟阿璎姐说,若有空只管过来玩儿。”   便令人带这宫人吃茶去了。   林司仪将糕点取出装在盘内,大家尝了,果然味道很不错。   其实大家有些奇怪,因为近来丁璎常给荣烺送东西,或是糕点或是书卷,都是些不名贵又很能拉近距离的礼物。   荣烺吃着糕说,“现在热灶在麟趾宫,我这儿都冷这小两年了,阿璎姐这是怎么了?”   史姑娘说,“我看丁侧妃并不是那些势利人,她原就是殿下的伴读,与殿下亲近也是情理之中啊。”   “我不是说阿璎姐势利,我是觉着有点奇怪。”   颜姑娘也说,“是有点怪。”   楚姑娘道,“要说是因徐良娣进宫,也不至于,丁相素有威望,丁侧妃进宫在前,徐良娣也压不到她的头上。”   大家商量几句,也商量不出个结果。不过,丁璎并不是讨厌的性格,既然她有意亲近公主,自然是好事。   连新进宫的徐侧妃性情也并非想像中徐妃那样的高调不好相处,徐侧妃相当柔顺,礼仪举止都让人挑不出半点不是。对姜颖很恭敬,就是对丁璎,言说丁璎在前,她要唤丁璎一声姐姐。   便是在麟趾宫,也处处以姜颖为先,并不因自己是徐妃的娘家侄女就自高自大起来。   她这样的懂事,荣绵先觉心里舒坦,其次宫中人也多有称道的,便是一些老人都说,“与麟趾宫娘娘大有不同。”   独颜姑娘私下与罗楚史三人道,“若争尖要强,倒是可以不放心上。越是得体大方,越不可小觑。”   楚姑娘道,“是啊,真要守礼之人,怎会为进宫毁婚!”   换言之,徐侧妃宁毁婚也要进宫,必有极大图谋。   而徐家的图谋,其实一目了然。   罗湘心下感叹,大殿下尚未位居东宫,他的内宫之位就已经争夺到这样炽烈的地步了吗?   史姑娘想的更加长远,若徐家所谋甚大,将来徐姜两家必有一争。   正当此际,礼部尚书齐康正式上书,请陛下早立太子早定国本!   齐康这种不与内阁商议便独自上本抢功的行为,引得满朝瞠目。但此时大家来不及想怎么收拾齐康,因为大家首先要做的是,一起上书请立太子!   已叫这不讲武德的齐混账抢了先手,咱们再不可落于人后!   而荣烺珍贵的及笄礼就在这议立太子的洪流中被匆匆带过,仿佛她就是一个随时都会被忽视的小公主而已。   满朝文武、公卿百官的目光都聚集在同一个地方——东宫!   尽管这个位子是如此的没有悬念。   圣元二年三月十五,荣晟帝允百官所请,令礼部、内务司共同筹备东宫相关事宜。另外,令姜驸马为东宫册封主使,郢王、秦太师为副使,一起筹备东宫册立之事。   在这样的欢腾中,似乎连上苍都对皇朝正统展现了他的偏爱。   渤海国国王去逝,国王生前未立储君,渤海国陷入诸王内乱,再无犯边之力。 第368章 殿下之三四   殿下 正文第三六八章   有关渤海国的奏章是辽北守将杨大将军带回朝的,太子册封大典在五月,杨大将军身为守边大将,受召回朝参加太子的册封典礼。   内阁讨论后,还是决定让辽北以守关为要。   倒不是因为内阁爱好和平,而是在渤海国内乱之际,一旦大军入侵很可能会转移渤海国诸王乱政的大好的局面,导致渤海国一致对外。   内阁的打算是,先让渤海国自己乱呗,越乱越好,等他们乱完了,国内必然消耗极大。到时再跟渤海国论长短。   哎,其实朝廷对渤海国本身兴趣不大。   他们国土不大,土地贫瘠,一年中有半年的时间冷的要死。这种地方就是打下来,能为朝廷带来的收益也有限。   但渤海国艰难的生存环境也带来了他们体形彪壮、生性好战的特征,而且,渤海国出现了一任寿数极长又英勇善战的国王,就是刚死的老王。这位王在位期间,不断吞并周边的小部落,渤海国国力迅速增强,屡有南下犯边之举。   用史太傅的话说,“对我朝的繁华富庶简直垂涎三尺。”   史太傅将内阁制定的策略告诉荣烺,荣烺倒是挺理解渤海国,“将心比心,谁不想要个土地肥沃、气侯适宜的地方。”   “这是他们地方吗?就敢觊觎!”史太傅很看不起没啥文化的渤海国,“一群只知烧杀劫掠的野人。”   “我听说渤海国有位年轻将领极为出众,史师傅你知道这个人么?”   史太傅思量着,“说的应该是渤海先王的小王子吧?听说这位小王子是最善战的,割据了渤海国最大的一块地方。”   “现在坐王位的是哪个?”   “他们四人分别独自称王,谁也不服谁?要以王都论,占领王都的是大王子。”史太傅摇头,“这些不懂礼教的野人,没有规矩就致动荡。”   荣烺以前学过藩国的历史,她说,“我记得渤海国也有立储的规矩,渤海先王怎么没立储啊?”   “必是几个儿子都有不满意的地方。”史太傅一撇嘴,“随这群野人去吧。越乱越好。”   “也是。”荣烺很赞同史太傅的观点,连同内阁的决议,她认为也是最合适的。荣烺换了话题,问,“阿史大婚的吉日定了没?”   说到长孙女成亲的事,史太傅笑,“穆翰林去庙里算了三个吉日,一个六月的,一个八月的,一个十一月的。我瞧着六月太热,十一月太冷,八月正好,不冷不热还是佳果丰盈的时节,就定下了八月。”   时下大婚都是如此,男方合着双方八字到庙里测吉日,要测三个吉日,供女家挑选。待女家定下日子,男方就可以开始准备婚礼了。   荣烺打趣,“都孙女婿了,还成天穆翰林穆翰林的。史师傅你就是太拘泥了。”   “在宫里自然要尊官称的。”史太傅一本正经的讲着礼法,自己也笑了,主动说,“待请帖制出来,我亲自带给殿下,到时还要请您过去热闹一遭才好。”   “你就不给我请帖,我也要去的。”   颜姑娘史姑娘在荣烺及笄礼后就出宫去了,她二人皆早定亲事,若不是给荣烺做伴读,估计成亲的日子还要更早些。   荣烺还有件事问史太傅,“你们内阁现在怎么选人的?姜驸马德高,秦太师位高,郢王算哪边儿的?他论才干辈份,哪样比得了楚王?怎么让他做副使?宁可让楚王去做!”   史太傅没想到荣烺会提到太子册封礼的正副使,他先是一愣,难掩落寞,“这是陛下点的。我们都说郢王有些不合适,陛下说楚王上了年纪,怕他撑不住,就这样定了,也只能如此。”   荣烺看着史师傅神色暗淡,明白史师傅的失落,太子册封大典一正使二副使,按理轮也该轮到史师傅一个的。   无他,史师傅是皇兄的启蒙先生,中间没有任何中断,一直教到皇兄大婚前才停了课程。   而且,史师傅身在内阁,论身份论情分,便是正使的位子捞不到,副使也该有一个。   结果,一个都没有。   荣烺一向直言快语,她没忍住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应该有史师傅你一个位置的。”   史师傅眼圈一热,强撑着没掉下泪来。史师傅强笑叹道,“只要典礼顺顺利利的,臣就高兴。”   她也没什么能安慰史师傅的,“可惜我及笄礼没啥排场,不然定叫史师傅你坐首席。”   史师傅听的一笑,心里暖暖的,“臣在家听内子讲了,臣虽没能去参加,心里也为殿下高兴。及笄就是大人了,臣择了几个地方,想跟殿下商议,看殿下喜欢哪处做公主府。”   营造皇家宫室是工部的职责之一,史师傅一直将这事放心上。他看了几处上等地界,工部就有现成的建造材料,一定能给公主建一座合心意的府邸。   荣烺忙问地方,史师傅没带帝都图纸,就顺手在纸上画了大概位置,他在工部多年,对帝都也熟悉,这几处地方都是史师傅亲自看过的,皆一等一的好地界儿。   不过,既是好地界儿,便都是有人家的。   荣烺说,“若我营建公主府,岂不是要让别人搬家了。这不大好。”   史师傅道,“朝廷自然会另有府邸和金银补偿他们。”   “我再想想。”荣烺觉着,人家都住惯的家,让人家说搬就搬,这真不大好。   史师傅笑,“那公主慢慢想,这也不急。”   荣烺的确不急,她觉着朝中乱象渐起,连宫里也有颇多奇葩事,实在也无甚心情营建府邸。   没几天,楚王生病的消息就传至宫中,荣晟帝令郑皇后给楚王府赐药,还令荣绵亲自过府看望楚王。   吉庆宫也几次赏赐楚王府药材,楚王的病没见好,倒也没见坏,就一直病着。   荣烺听闻此事不禁笑起来,楚姑娘不解,“殿下笑什么?”   “我笑楚王这病啊,真是病的含蓄。”荣烺笑与楚姑娘道,“这不是身上的病,这是心里的病。别说楚王了,要搁我,我也得病。”   说着又是一阵笑。   柳嬷嬷带着一队宫人捧来点心,一面看着宫人摆放茶点,顺嘴含笑问道,“这病是有什么缘故不成?”   罗湘若有所思,也是嘴角一翘。J   楚姑娘说,“难不成楚王这病是装的。”   “倒是装的。”荣烺捏块蜜糖糕,意味深知的一笑,“是气的。”   大家围坐一处吃糕点,柳嬷嬷倒了盏玫瑰露放在荣烺面前,荣烺说,“你们想啊,楚王是何等身份位份,他是太、祖皇帝的族弟呀,虽说血缘不算近,可当年那是血里火里跟随太、祖皇帝打江山的人。当年祖母在时,都要称他一声王叔的。太、祖那辈人里,就剩楚王了。说句德高望重不为过。”   荣烺眼眸一转,语气里带了三分不屑,“郢王是什么人?他是先帝的庶出弟弟,寻常藩王罢了。连藩地都没去过,一直呆在帝都。叫他管宗室吧,他管的一塌糊涂。当年叫他安抚开封吧,他吓病了。不要说跟楚王比,与其他藩王比,郢王也多有不及。   可皇兄的册封礼,郢王就能做副使。这将楚王置于何地?   楚王怎会不病啊?   有点气性的人都得病,气也气死了!”   楚姑娘说,“可这岂不更坐实楚王身子不好,不能担当副使之位么?”   荣烺觉着今天的点心格外好吃,又拿了颗栗子酥说,“都气死了还怎么当。”   荣烺捏着栗子酥点评楚王,“楚王也是,病什么病啊!要我,我立刻进宫问父皇,郢王哪棵葱能比得了我德高望重、宗室最长的楚王?只要楚王一问,我不信郢王还有脸去做副使!”   罗湘笑,“楚王辈份高,哪儿好意思这么跟侄子辈争呢。”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关键时刻瞎要面子。”   荣烺又笑了一回楚王。   她是个大嘴巴,说这事儿时也没背人。荣烺这话便在宫里传扬开来,继而向宫外蔓延。楚王很是不傻,一听到公主殿下对他的点评,他老人家那浑身的病立刻无药自愈,穿戴好亲王服饰进宫,向荣晟帝请辞,想回藩地去。   荣晟帝挽留他,“王叔祖待太子大典后再回藩地不迟。”   楚王愧道,“臣那狭隘心思都叫公主看出来了,臣再无颜留在帝都。还请陛下允臣所请。”   荣晟帝也知道荣烺大嘴巴说了啥,哎,他忙说,“公主不过小孩子,随口胡言,王叔祖不必放心上。”   楚王羞惭道,“公主天真聪慧,不瞒陛下,臣的确是伤心极了。”说着便哭了起来。   楚王口才颇佳,自当年跟随太、祖皇帝起兵,到转战天下的艰难,到先帝立太子时他就是副使,到今上幼年登基国朝艰难,一直说到现在,“臣原想着臣这一把年纪还能再见到东宫册立,怎么也能为册东宫的事出些力的。没想到陛下嫌老臣年迈,只叫老臣闲着。老臣心里很是难过,就一直提不起精神来。老臣心眼儿小,心里有话又不知该怎么跟陛下讲,就想在床上躺着。结果,老臣这小心眼儿叫公主看破了,老臣既羞且愧,再无颜留在帝都,请陛下允臣回楚地去吧。”   荣晟帝顿时头大,他还得先劝楚王别哭了,“我原想王叔祖有了年岁,担心你累着,才让郢王代您的。”   楚王立刻一抹眼泪,挺直胸膛表示,“老臣身子骨儿还成!就是上马抡枪,也问题不大!更不用人代!今儿在陛下跟前,老臣就直说了,老臣可想给太子殿下做副使了!”   是的!   旁的话一概不讲,就是想做副使!   陛下您看着办吧!   荣晟帝打心底后悔当初听徐妃的话,让郢王以宗室宗正的身份做副使,当初的确该先问楚王的。   楚王这么想做,又一把年纪了,而且,这位王叔祖的确一直对他忠心,母后在时,王叔祖就私下向他表示过忠心。   何况楚王满头白发,就这么点心愿……   荣晟帝道,“这样吧。朕再商量商量。叔祖你就先回去,也别总在床上躺着了,叫朕担心。”   楚王站起身,恭恭敬敬的给荣晟帝磕了个头,就退下了。   楚王出了这么个难题,荣晟帝也不好直接召郢王进宫让郢王让出副使之位。要找朝臣商议吧,当初内阁更倾向楚王的,连秦齐二人也说藩王中藩王德望最高。   此事,荣晟帝也没劳旁人,当初是徐妃提议,那就让徐妃去办。徐妃抱怨,“楚王都八十多了,做副使那样辛劳,他能行吗?”   “别管行不行,楚王非得干,你说说,凭资质论辈份,郢王能跟他比吗?”   “可这都定下了。”   “让郢王称病。”   徐妃虽不情愿,可她也不想得罪楚王这位宗室长辈。只得将母亲召进宫,将这事与母亲讲了,徐老夫人道,“楚王以后就要回藩地,还是用郢王的时候多。”   “楚王明说他要做副使,能怎么着?”   徐老夫人恨楚王添乱,低骂道,“老不死的!净是添麻烦!”   徐妃与母亲商议,“能不能从孙公府那边透信儿,跟楚王商量商量,让他别闹了。我给他家儿孙弄个爵位如何?”   徐老夫人一寻思,“先开价试试。”   徐妃点头,“母亲你快些给我回信,阿绵的册封礼不能有丝毫差错。”   “这我晓得。”   徐老夫人去找孙公府,徐孙两家也是联姻,徐大舅的妻子就出自孙公府,孙公府一直仰仗徐家鼻息过活。听了徐老夫人安排,孙夫人去找楚王妃,楚王妃打发走孙夫人,当笑话一样说与楚王听。   楚王冷笑,“徐家现在当真是今非昔比。国朝爵位他家就能做主了!”   “王爷何必与这些人气恼,倒给他们脸了。”楚王妃道,“正好可趁此回绝国公府联姻的提议。我就说王爷恼了我,亲事也不必再提,叫他们也这样回复徐家吧。”   楚王拍拍楚王妃的手,“就是委屈了你。”   “这有什么委屈的。我从不在意这些。”楚王妃的眼神平和温柔。当初嫁时也以为是火海,没想到会遇到一个真正的男人。   楚王妃道,“我只担心这次得罪了徐家,以后儿孙受苦。”   楚王道,“人不可无远虑,却也不要忧思太过。有我哪。”   楚王妃轻轻颌首。   楚王府没有任何余地的回绝了徐家的条件,徐家无奈,转而令郢王称病。郢王虽气个半死,却知自己能在御前复宠,悉赖徐家之力。他自身也争不过楚王,只能愤愤称病,主动上书说怕不能履副使之职。   荣晟帝令楚王代之。   姜驸马一看楚王为副使,立刻辞让正使之职。姜驸马说的极为诚恳,“楚王不仅是藩王中的长者,也是朝臣中的长者啊。臣自幼听着楚王追随太、祖皇帝的故事长大,臣明白陛下器重之意。还请陛下必要以楚王为正,臣为副才好。”   姜驸马满心都是为荣晟帝考虑,主动请楚王为正,自己甘居副位。   荣晟帝心下感慨,若朝臣都如姜姑丈这般,朕就再无烦恼了。的确,楚王既进入册封使行列,凭楚王的辈份资历,只能为正。   荣晟帝道,“既然姑丈诚心要让,那就这么办吧。”又与姜驸马道,“楚王上了年纪,姑丈多帮衬着些。”   “陛下放心,册东宫乃国朝盛事。楚王只管吩咐,臣必竭尽全力!”   荣晟帝又感慨一回姑丈当真是个极好的人,便让姜驸马退下了。   如此,楚王为正使,姜驸马、秦太师为副使。   对于姜驸马让正使之事,楚王虽心下熨帖,到底有些不好意思。这事与姜驸马没什么关系,其实是荣晟帝要笼络姜家,方令姜驸马为正的。   楚王对荣晟帝笼络姜家毫无异议,这是正常的政治手段,但荣晟帝不该点郢王进入册封使的行列。   因为若有藩王为册封使,必是他楚王无颖。   荣晟帝无视他这位宗室长辈,才致使事情到这步田地。   楚王接到册封正使的旨意,打发掉传旨内侍,亲自将圣旨奉至偏殿供放。   上午的阳光穿过窗格落在明黄闪耀的圣谕卷轴之上,楚王却是暗暗叹气,陛下虽是国朝正支,以往瞧着还好,如今却偏信妇人之言,行事之荒谬,真是差了郑太后十万八千里。   楚王的视线穿过卷轴,看向更深的地方。太子几乎亦步亦趋的跟随着荣晟帝的步伐,既无识人之明,也没耀眼的政治建树,倒是名声不错。   可光有名声有什么用呢?   窗格将光线切成片片碎金,一直延伸到楚王按在桌沿的手上,脸上。楚王的皱纹在薄金色的阳光中慢慢舒展。一眼就看透他心事的人是公主,看透不稀奇,公主还嚷嚷的人尽皆知。   公主虽一惯快言快语,却并非那种乍乍呼呼的性格,她说出来,传出来,就是让他借传言之势翻身,把郢王挤下册封使之位的。   公主当然不是为了帮他,公主与他并无交情。倒是听说公主与郢王一向不睦。可能公主就是单纯不喜郢王才故意令郢王难堪。   楚王垂下眼皮,又看了一眼供桌上的圣旨卷轴。当天,楚王亲赴罗公府,为荣柒定下与罗公府的联姻。 第369章 殿下之三五   殿下 正文第三六九章   尽管楚王亲自代孙求亲,诚意满满,但乐平郡主也没有立刻答应下来,怎么也要问一问孩子的意思。   楚王也没非得让罗公府当天给信儿,他与乐平郡主说了不少当年事,又着重将荣柒从头到脚狠夸一通。乐平郡主也是个圆滑人,或者是出于同类相斥,颇有些受不了楚王滑头。   乐平郡主道,“荣御史这孩子,我也熟,早就见过。当初还是陛下看他在帝都没个着落,让几个孩子到官学读书的。是不是?”   荣柒这孩子自身是不错,可出身嘛,虽是楚王嫡脉,却楚世子的庶子。他要是在楚王府受宠,也不能小小年纪来帝都讨生活。后来荣柒他们入了官学,巴结上公主,与罗公府子弟交了朋友,时常来罗公府。   乐平郡主也是宗室出身,都是姓荣的,就对荣柒颇多照应。   这也是楚王厚着脸皮来罗公府为孙子提亲的原因。   听乐平郡主这话中有话的话,楚王笑,“可不是么?乐平你也知道,我府里孩子多,说句实在话,儿子辈的我还能照应过来。孙子辈的,我纵有心,到底他们有自己爹娘。我做祖父的就疏忽了,可这孩子争气呀。要说争气的孩子也多,祖宗保佑,阿柒还有点运道,自己跑来帝都,挣出了前程。   你不知道,当年他中秀才就把我吓一跳。我私下都给祖宗上了好几柱香,想着莫不是我爷爷坟头埋的好,这孩子咋这么出息哩。   后来的事,更想不到。   原想他能挣个秀才就顶天了,这孩子,竟一下子考到了进士。   你说说,咱们宗室又不愁吃喝,考啥进士啊。我都没想过,也就这实心眼的孩子,一心好学,这不就金榜题名了么。”   说到孙子中进士的事,楚王又是一通大笑。   虽然这个孙子他也没太重视过,可有这么个进士孙子也委实有面子。   乐平郡主端起细瓷盏,慢悠悠的呷口香茶,“我怎么听说,当初你跟阿柒说中举人给十万,中进士给二十万?”   楚王笑声嘎然而止,继而又是一阵大笑,他笑着点头,“这都叫你知道了。可见阿柒与你家孙儿是真挺投缘。”   乐平郡主也被楚王的无耻逗笑了,楚王笑,“要是三十万就能养个进士孙子,我宁可再花三十万。”   他以不同于往日的富贵闲散,倒更像年轻时疏阔豪爽道,“说真的,我倒喜欢阿柒这坦诚劲儿。我俩原也相处的不多,我儿子就有十来个,孙子好几十,顾不上就得自己想法子。阿柒有本事,我替他高兴。也不用说那套祖孙情深,他缺什么直接开口,他既有出息,能给的我都给。我还不用他还,我也不用他孝顺。人这辈子,不就这么回事么?他盼他比我活的更有滋味,那才有意思哪!”J   说到对孙辈的期盼,楚王神采飞扬。   乐平郡主也不禁笑了。   此时,宫里也在说楚王忽然变成太子册封正使的事。   徐妃想与楚王交易碰了壁,没办法只能把郢王换了下去。她不敢嗔怪荣晟帝,可追根溯源的一琢磨,这事都怪荣烺多嘴。G   徐妃就跟荣晟帝念叨一回,“也不知咋这么多话,楚王病就让他病呗,就她聪明,就她看透楚王是装的。多少看透人都不说哪,就她话多。”   荣晟帝对荣烺的感情一直有些复杂,此时也得说句公道话,“阿烺一向有什么说什么,她又不是能憋住的人。”   徐妃颇是闷气,待荣烺到麟趾宫定省时又说起来,让她以后谨慎言语,别什么都往外嚷嚷,“你这一说,楚王趁势就跟你父皇诉起苦来。你说,他那一把年纪,他非得做册封使,能不让他做么?为了他的事,郢王得称病,连你姑祖父都把正使让给了他。你不是跟大长公主最要好么,看你办的这事!”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荣烺虽给楚王搭了张梯子,却也没料到楚王能厚脸皮到这种地步,她不与母妃多言,同父皇道,“楚王怎么这么厚脸皮啊!姑祖父那就随便一让,他还真接啊!”   一同随丈夫过来定省的姜颖连忙说,“这事我也听说了,祖父言行素来认真,既是让,就是真心相让。”   “那是姑祖父谦虚,楚王这超级厚脸皮的家伙!”荣烺道,“父皇你也太心软了!楚王跟姑祖父能比吗?让姑祖父做正使,既有姑祖父有战功、辈份高的原因,也有姑祖母的原因。姑祖母身为皇家长辈,跟姑祖父在嘉平关多年。这是实打实的功劳。楚王拿什么比呀?”   荣绵更理解父亲的难处,“诶,楚王也是当年随太、祖皇帝征伐天下的。”   “可他跟太、祖皇帝不过是族兄弟,当年他的战功也不是最大的,就因这点血缘关系,他就封了亲王。这是何等厚赐!他能跟姑祖母比么?姑祖母可是太、祖皇帝的直系,是父皇的姑妈,咱们多近哪。”   丁璎暗暗点头,公主这话在理。   荣烺十分苦恼的说父兄,“父皇、皇兄,你俩的心是不是棉花做的,楚王一诉苦,你们就心软!让他做个副使就顶天了,竟然正使都给他做!若当时我在场,我就问他,你要跟姑祖母争先吗?包管他沾都不敢沾正使一下!”   徐妃吃惊的说,“我的天哪,做梦都不敢想阿烺你竟还有这般明白事理的时候。”她也对楚王做正使不满。   虽然她与荣烺不满的原因完全不同,但这并不妨碍徐妃认为她与荣烺现在是共同战线。   荣烺可不愿听她的夸赞,她无奈的看向母妃,“您这说的好像您多有理似的。谁不知道郢王跟徐家联姻在即,郢王干副使的事,肯定是您给吹的枕头风。您就老老实实的的吧,要不是您这多此一举,能害得父皇这样为难,叫楚王占了便宜吗?   你不是楚王的细作吧?”   坐在姜颖下首的徐环很想解释一下郢王与徐家联姻之事,奈何这场合实在轮不到她开口。   徐妃哭笑不得,笑骂,“阖着就你是个好人。要不是你多嘴多舌,楚王现在还病着哪。”   “这能怪我?始作俑者是母妃你。”   母女俩拌起嘴来,荣晟帝倒是喜欢这样热闹的气氛,笑着摆摆手,“好了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就这么着吧。”   荣烺素不吃亏,“我可不能这么算了!”   荣绵忙问,“你要做什么?”   “这不能告诉你。不然就皇兄你又得叨叨我!”荣烺谁都不说,然后,她干了件十分让人无语的事。   她写了封信,让姜洋给楚王送去。   姜洋未曾多想,因公主交待他要亲自送到楚王手上,他便亲自送的。   结果,楚王打开来一瞧,当即放声大笑。   姜洋见楚王如此开怀,便问,“想是公主写了什么趣事,王爷如此开怀。”   楚王递给他,“阿洋你看看。”   姜洋接来一瞧,信上就九个大字,上书:   楚王你这超级厚脸皮!   姜洋:公主您这让我送的啥信!   楚王反正占了便宜,他才不怕被人叫厚脸皮哪。太子册封正使的差使多体面哪,虽然有点得罪大长公主,但他都已经到大长公主府赔过不是啦。他已经八十好几了,没几天好活了,他就想做册封正使嘛。   姜洋回府把这事一说,大长公主揉揉胸口,“阿烺把我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我可算痛快痛快!”   郑锦膝上抱着她家元宵,也长长的舒了口气,“就是啊!楚王真的脸皮太厚了。祖父真心让,略要脸皮的人都不能接呀!”   独姜驸马呵呵笑,他是真心不在意这些,“这可怎么了。楚王毕竟是长辈,正使副使的,不一样是为朝廷效力么。”   大长公主连喊他,“菩萨!菩萨!”   姜驸马立刻闭嘴。   这事自然瞒不过宫里,不过,宫里一致决定:他们就当不知此事。   如此,册封使一事尘埃落定。楚王得了正使的实惠,但也担了点仗着辈份就任性的名声。姜驸马让出副使,得到了谦逊的美名。而荣晟帝也得到慈悲的赞誉。   算是各有所得。 第370章 殿下之三六   殿下 正文第三七零章   东宫册封礼庄严隆重,荣烺在后宫,听到前朝隐隐传来的雅乐声,心中亦为兄长欢喜。   只是不能去观礼,到底有些遗憾。   荣烺看一眼姜颖,说,“我不能去还罢了,怎么皇嫂你也不能去?”   姜颖道,“规矩如此,也没法子。”   郑皇后道,“待太子妃的册封礼,就是咱们女眷的事了。”   荣烺说,“母后,钦天监卜出吉日没?”   郑皇后道,“这得陛下吩咐一声,钦天监才好占卜。”   荣烺说,“大家心思都在册封东宫上了,把皇嫂给忘了,我也没想起来。”   姜颖笑,“东宫是国之储君,最最要紧。旁的没关系。”   “不能这样说。有天就有地,有夫就得有妻。等晚上我问一问父皇,我也想参加典礼,到时咱们也弄的热热闹闹的,比册太子还有趣。”   姜颖莞尔,“你可别当我面儿说,多不好意思的。”   “没啥不好意思。兴许轮不到我说,皇兄自己就讲了。”   “殿下不是这样的性情。”   托东宫册封礼的光,大家中午都在凤仪宫用的午膳。无他,含章殿的厨子都被借去筹备宫宴了。   荣烺听史师傅说,册封礼是极气派的。   对于荣烺,兄长除了一些衣饰的变化、出行人手更多、搬了回家后,没啥变化。但对于朝中可并非如此,东宫正式册立,相应的东宫的属官配置亦当齐全。   据闻,东宫属官竞争之激烈,除秦太师由内阁首辅兼任太子詹事外,史师傅都没能争上东宫左春坊的左庶子之位,他惜败于齐尚书,被齐尚书抢走左庶子的位子,只能屈居右庶子之职。   荣烺都奇怪死了,问史师傅,“齐尚书凭啥呀!他跟皇兄很熟吗?不是说他跟秦太师关系也不好么?秦太师是个死人吗?也不拦一拦。”   史太傅深叹,“殿下您不晓得,这一二年,齐尚书深得陛下信重。就是秦太师也动不了他的。”   “内阁其他人呢?他不常欺负你们么。”   史太傅苦大仇深,“也不知他怎么巧言令色蛊惑的陛下,真是古有妲己祸国,今有齐康乱政。”   荣烺听这话听的嘴角直抽,史师傅你是气疯了吧,虽说齐尚书可恶,但他跟妲己还是有点不挨边的。   对于齐尚书的得宠,饶是荣烺也没法子。她还专到父兄跟前说齐尚书坏话,父兄就一幅“齐尚书亦有可取之处”的话来搪塞她。   也是把荣烺气的不轻。   徐妃道,“我跟你父皇说都没用,你说能有用?”   荣烺大惊,“母妃你这枕头风都吹不动?”   “去去去!会不会说话?”   荣烺当真觉着奇怪,她换个法子问,“母妃,齐尚书在前朝,你又不似我跟他翻脸了,他怎么得罪你了?”   徐妃道,“我就看不惯他那狂样!”   “他又不来后宫,你也不去前朝,你咋看啊!”   荣烺在徐妃身边细细追问,才晓得是齐尚书对徐家颇为不客气,惹恼了徐家。徐妃厌屋及乌,开始讨厌起齐尚书来。   荣烺与齐尚书师徒多年,很了解齐尚书的性情,她略一琢磨就猜到成,道,“定是外祖母想拉拢齐尚书没拉拢成。”   徐妃眉梢一挑,“什么叫拉拢,那是看得起他!”   荣烺嘿嘿笑,“你这话真是能吹破天。齐尚书要是能叫外祖母拉拢去,他就坐不到二品尚书之位!他干嘛跟徐家干啊!略有点脑子的人都晓得跟着父皇才是万年富贵!”   荣烺话说的明白,她也没法子弹压齐尚书,只得作罢,转而将心思放在太子妃的册立大典上。这事都没用荣烺提,荣晟帝就令钦天监算吉日了。   正使那事儿有些委屈姜姑丈,荣晟帝打算在太子妃册封礼上给姜家补回来。   罗湘回家休沐,听到家里同她讲楚王提亲的事。   罗湘颇知道荣柒此人,以前没当差的时候,荣柒几人经常来罗公府,罗湘的兄弟与他们交好。还有过年过节,荣柒他们送公主年礼,都是罗湘帮着送进宫的,故而颇为了解。   没想到楚王竟然来为荣柒提亲,罗湘想了想,“公主前些天还说哪,楚王脸皮特别厚,荣柒脸皮也不薄。楚王提亲后,他可有再来?”   乐平郡主道,“一有空就来。听他说在御史台不轻松,多是晚上过来,说说话什么的。”   罗湘道,“祖母,把荣御史请来,我要当面跟他谈谈。”   乐平郡主听着像有门,问孙女,“你可想好了?楚王虽有心照顾他,到底是藩王,以后能帮他的地方有限。就是爵位,也轮不到他。”   “要是他想袭爵,我还不喜呢。”罗湘并不看重爵位,她看中的倒是荣柒在楚王府不咋样的出身。既不穷困,也好分家,与兄弟子侄也没啥深厚感情,荣柒还会趁考功名时给自己弄银子,可见头脑也挺灵活。   就是别把这弄钱的事用在做官上才好。   罗湘喜欢的是荣柒身上那种清新向上的感觉,这在大族中比较罕见。罗湘自己也出身大族,大族出身既是助力,也未尝不是桎梏。   罗湘在荣柒身上看不到这种桎梏,她说,“先聊聊嘛,要是不行,也早些给楚王府回信,省得耽搁荣御史。”   乐平郡主点头,“这也有理。”   罗公府递了信儿给荣柒,荣柒当晚就过来了。   俩人在罗国公内书房聊的,房里没留丫环,也不知聊的什么,反正看俩人都很满意。罗湘接着便应了亲事。   第二日回宫,罗湘将说定亲事的事告知公主。   荣烺有些惊讶,“荣柒那家伙啊。”她继而笑了,“也还行。”   楚姑娘对荣柒了解有限,到公主身边后只知道这人每年都会给公主送年礼送节礼,公主及笄礼时也托人送了礼物来。   “我也听说过荣御史的名声。”楚姑娘对罗湘道,“说是有一回帝都府与禁卫军在街上相争不下,荣御史路过,就劝他们,不如让御史台评断。后来那案子就是由御史台裁度的。”   荣烺道,“我也听说荣御史现在虽只是巡街御史,但他所辖街市不论治安还是商业,都井井有条,处置了不少欺行霸市之人。”   罗湘笑,“我也是看他非胆小畏事的人,做官也清廉,其他方面我们的认知也相仿,就答应了他家的提亲。“   荣烺问,“那楚王回藩地前,定亲礼得办吧?”   “这事有我祖母她们商量,我就听她们的便成。”罗湘道,“我与荣御史说好了,眼下他差使也忙,亲事先定下来。成亲的事晚两年无妨,我想待殿下开府后再大婚,到时往殿下府上串门也方便。”   “嗯,那我得跟史师傅商量商量,在哪儿营建公主府了。”荣烺说。   营建公主府是大工程,荣晟帝只一儿一女,给儿子娶媳妇时挺急,到闺女出嫁,荣晟帝并不急。   驸马还没着落呢。   徐妃倒是很推荐娘家侄子,若荣烺愿意,徐珠也是可以的。虽说出族了,反正一样姓徐。   荣烺不乐意,“珠表兄虽有主见,为人还是有点软弱的,略有些配我不上。”   徐妃问,“你看阿珏如何?”这是徐妃的娘家二侄子,徐珏。   荣烺盯着徐妃不说话,直接把徐妃看的心虚起来,一扭帕子,“行了行了,你不乐意就不乐意。”   杨大将军回辽北前,郑杨两家将孩子们的亲事给办了。荣烺素与郑家交好,除贺礼外,还特意出宫去郑家吃了喜酒。   新娘子杨氏是位端庄秀美的女子,想来其父也必是位镇定沉稳的大将。   荣烺如今身在后宫,这些前朝官员见的也越发少了。   杨大将军走后,便是太子妃的册封礼。   荣晟帝令礼部与内务司用心准备,典礼一样的充满庄严与威仪。身为公主,荣烺排在顺柔长公主之后,大家一起向上首端坐的太子妃姜颖行礼。   待太子妃册封礼后,丁璎徐环的良娣称呼就不仅仅停留在口头上,有了正式懿旨,如今两人便是真正的良娣了。   没几日,徐环在诊平安脉时传出喜信,麟趾宫大喜,令徐家女眷第二日进宫说话。   凤仪宫照例颁下赏赐。   姜颖也令东宫增加了徐环的一应供给。   这不论于东宫还是于皇室都是喜事,只是一向爱热闹的荣烺忽然就觉着,兴许是喜事太多,有些提不起精神。   阿玥姐进宫时说,郢王府现在也是孙姨娘在管事了。荣玥月份大了,把母亲接过去照顾她。   郑氏倒是经常进宫,她是个无烦忧之人,很干脆的说,“世子与孙氏也是多年情分,他们又是姑舅兄妹,我与世子本是夫妻,只要他高兴,我便欢喜。”   荣烺忍不住感慨,“姨妈这样的修行,想不高兴也很难呐。”   郑皇后问,“你的私产现在谁打理的?”   郑氏一笑,“我已经全都给阿玥了。”   荣烺颇惊,倒看不出郑姨妈有这样的心眼。郑氏笑眯眯地,“阿玥比我能干,我本也懒怠管理那些产业,老话说,能者多劳,我就都送给阿玥了。”   荣烺瞪大眼睛:咦?姨妈这事倒办的很聪明。   郑皇后颌首,“这样也好。让阿玥学着打理吧。”   八月上旬,史姑娘大婚。   九月,罗湘与荣柒定亲。诸藩王辞别荣晟帝,返回封地。   十月,颜姑娘大婚。   十月中,荣玥产下一子。   十月底,诸王内乱的渤海国打发使臣送来国书,在王都的新国王言及国有乱臣,请求天、朝上邦出兵帮助渤海国平叛乱党。   国书言辞谦卑至极,一口一个皇父,史太傅既觉扬眉吐气又颇有不屑。   荣烺也觉好笑,“以前渤海国的国书可硬气了。还称我们是南朝天子,他们是北地君主。他们不就极北那么一小块地么,真是地盘不大,口气不小。”   史太傅轻哼,“可不是了!北狄野人,不知天高地厚。”   荣烺问,“内阁怎么说?”   “谁理他们哪。”   朝廷未理,接着渤海国又急发来第二封国书,许诺朝廷只要帮他平叛内乱,两国永为父子之邦,朝廷兵马可永驻渤海王都。然后,在国界边境与贸易上也有极大让步。   朝廷心动了。   辽北就有驻兵,发兵渤海国很容易,何况这是出自渤海国的邀请。而若能驻兵于渤海王都,非但能一举解决辽北边患。对于朝廷,其中更有颇多好处。   史太傅对此持中立态度,他虽然很瞧不起边邦小国,觉着人家没文化,但他也非好战的性子。在史太傅看来,渤海国国土不大,土地贫瘠,就算占领了,得的那些东西史太傅也有些看不上。   但这对于荣晟帝是开疆拓土的功绩,就是内阁之首的秦太师也想在自己主持内阁期间有所作为。   渤海国是一个极好机会。   何况,这不仅是建功立业的机会。   亦是将齐康送往渤海国主持渤海国政的机会。   是的,秦太师不仅支持朝廷出兵,连将来驻守渤海国的大臣都想好了,就是礼部尚书齐康。   齐康持反对意见。   齐尚书的反对理由是,“既不划算,也有可能是渤海国的阴谋。”   齐尚书列出渤海国地理位置,极北之地,一年里有六个月是寒冬,稻米只产一季,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产出,这种地方就是占领下来,于朝廷的益处也不大。   这是经济账。   再从政略上看,虽说渤海国二王子、三王子已经战亡,剩下的老大、老四定不是善茬。我朝军队对渤海国路径并不熟悉,真就去了,倘中了圈套,要如何回还。   不若静待渤海国自己争出高下,看谁最后坐享王位。到时渤海国经过内战消耗,必然精疲力竭,我朝再趁机武力施压,要什么条件都拿得下。   何况,眼瞅就要入冬了,辽北那边早就大雪封路封山,此事议之无益,随渤海国去吧。   内阁中如史、徐、钟、李等人,并不好战,他们的意思也是不妨再等等。大冬天的,荣晟帝即便想开疆拓土,也发不了兵,只得继续等。   来年开春,渤海国王令使臣送来自己的嫡长子为质。   这下子,连齐尚书都不能说渤海国有阴谋了。   但齐尚书依旧不赞同出兵,劳兵伤财,不划算。   而在这次的国书中,有一件事引起荣烺的注意,渤海国王那不大漂亮的笔迹清晰的写着:逆贼英,用兵如神,多谋善断,拥贼甚众……二贼同谋,一旦夺得孤之王位,断难向父皇称臣。   荣烺奇怪,问皇兄,“这个英是谁啊?我记得渤海国四王子叫晨。”国书二贼,一个是晨四王子,另一个就是英。而且英还在晨前头,可见英的地位应高于晨的。   荣绵道,“内阁先前也不太清楚,问了送来帝都的渤海小太子才晓得,是渤海国的妹妹,据说是个极英勇善战之人。”   荣烺瞠目结舌,她震惊道,“王妹!”   “是啊。我乍听到也很惊奇。历史中倒也读过女将传记,亲耳所知还是觉着稀奇。”荣绵笑。   荣烺说,“不好了。这必是强敌。”   徐妃在边儿上撇嘴,“一个丫头片子,能强哪儿去。”   荣烺不屑与徐妃解释,却也不想她没见识还瞎得意。荣烺道,“女子本身论体格就差男人一大截,这位王女竟以武功谋略压在四王子之上,让渤海国王深为忌惮,可见她的强不是一般的强,肯定是比旁人强一大截的强!我看四王跟四王子都干不过她的。”   荣绵笑,“阿烺你这话跟秦太师相仿。”   “我跟他可不一样。”荣烺说,“我可不赞成出兵。”她同父亲道,“父皇你别净听秦太师的。渤海国中既有这样的强人,我们一出兵,很可能被这位王女利用。别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荣晟帝笑,“我方将领那也不是傻子。秦太师的担忧也有道理,一旦让强人上台,渤海国就不好控制了,倒不如帮着这窝囊国王一把。他只求稳居王位,保住性命,旁的一概听咱们的。”   荣烺把这谦卑到地上的国书翻看两遍,也是感概,“是够窝囊的。”她就是以观瞻渤海国国书有多谦卑的名义让皇兄给她将国书带来。荣烺说,“那也才五五开呀。”   “五五开可不止。”荣晟帝道,“我朝兵强马壮,而渤海国经过一年多内战,已人困马疲,多有消耗。再说,我朝本就是父邦,既是藩国求救,也不能不理。”   荣烺道,“就说先商量着,商量到明年再理不就行了。”   荣晟帝笑,“没事,我看这个新王不大会做王,我给他派个辅政大臣教一教他就会了。”   荣烺好奇,“派谁啊?”   荣绵说,“原本秦太师推荐齐尚书的,齐尚书反对出兵,他死活不去。”   荣烺哼一声,“那是个精明鬼,他能去苦寒之地的渤海国?父皇就不该问,直接一道圣谕,齐尚书难道敢不去?”   荣晟帝笑,“为君者可不能这样。”   荣绵好奇,“到底派谁去当辅政大臣啊?”   开疆拓土之功在前,荣晟帝大概委实欢喜,也没介意荣烺打听朝政,告诉她,“楚大将军。”   这是荣烺不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人选,她颇是不解,“楚大将军一直担任禁卫统领,从未去过辽北呀。”   “楚大将军领兵经验丰富,于政务也精通,称得上文武双全。他又是个老成人,渤海国情况复杂,必得要楚大将军这样的老将方能随机应变,谋得万全。”   荣烺说,“那还不如启用二舅舅,他在辽北多年,对渤海国的情况肯定比楚大将军熟悉的多。”   荣晟帝意味深长的看闺女一眼,“郑家辛劳多年,朕是想他家歇一歇的。”   徐妃也说,“这是朝廷的事,你不懂。行了,这就用膳了。”   荣烺心说,出兵动武的事,有合适人不用,非用这生疏的,这不傻么。这可不是小事,打仗都是死生之事。   荣烺知道父皇是要乾纲独断,她特意给了楚姑娘几日假,让楚姑娘回家送父兄出征。荣烺带着罗湘亲自去了趟郑家,与郑骁谈及出兵渤海国之事。   荣烺先说,“那个英公主,以往没在二舅舅的奏章中见到过。她既英猛善战,总不可能是突然冒出来的,之前为何没提及过呢?”   郑骁双眸中难掩忧虑,“我一直以为在边境作战的是四王子晨,如今想来,应是情报有失,一直与我作战的是公主英。”   荣烺惊,“情报有失?”   郑骁颌首,“或是英假借晨的身份,如果是这种,可能是放在渤海国的暗探无能。如果英没有假借晨的身份,而我一直没有得到有关她的情报,必是暗探出了问题。”   荣烺心底一凉,“那这时出兵岂不更危险了。”   郑骁亦作此看,“非常危险。”   荣烺急道,“这要怎么办?”   郑骁闭上眼睛,长长的叹了口气,“我已派人给杨大将军送信,将我的推断告诉他。眼下渤海国疲于内斗,并无余力掠边,短时间内辽北无虞。杨大将军可借此时机重整辽北谍报系统。主要楚大将军会比较危险,渤海国的形势会比想像中的更为艰难,如果渤海王不是万千危险,哪一个王会写下这样卑微的国书呢?”   荣烺问,“可有让楚大将军避险的办法?”   郑骁摇头,“没有。只能看他的本事与运道了。”   他看向荣烺,“即便我亲自率兵去渤海国也是一样。”   荣烺说,“昨儿我倒是荐二舅舅去哪,父皇没答应。”   郑骁惆怅之中都忍不住笑了,“殿下以后不用荐臣,臣无意再领兵事。”   “以后的事也说不定。”荣烺是觉得郑骁正在当打之年,岂可闲置浪费。可惜她如今说了不算,也没准话能给郑家。   荣烺十分担忧楚大将军,“楚家在朝世代为将,楚大将军又不能带禁军去,他于辽北军不熟,还要率兵入他国平叛。我一则担忧朝之大将,二则也舍不得辽北兵,一个个还不是大好儿郎……”   荣烺摇头起身,“我回宫再劝劝父皇。”J   郑骁几人跟着一并起身,郑骁道,“殿下最好一字都不要讲。”   荣烺看向郑骁,郑骁道,“殿下若能劝住陛下,今天就不会这样忧愁了。您心里清楚,陛下是劝不住的。请殿下不要做无用功,您能做的事就是旁观,从中学习经验。陛下难道就一定错么?持有这样的看法,未尝不是一种傲慢。”   郑骁道,“于兵事慎重是好事,但殿下并非一国之君,出不出兵,当由陛下来判断。殿下,您有逾越之嫌。”   荣烺没想到会在郑家听到这样的话,她道,“我也是公主。我担忧臣民百姓还有错不成?”   “您只看到自己的担心,难道陛下不担心么?您也只看到自己的判断,陛下有内阁百官辅佐,还有殿下不知道的许多情报,陛下的判断难道就不比您更准确么?”郑骁说,“殿下,您有善意当然是好事,但名不正言不顺,您仅仅是公主,可以对陛下说出自己的意见,而是否接受您的建议,是陛下自己的事。”   郑骁微一欠身,“草民多言了。但此皆草民忠心之语。接不接受一样是殿下的自由。”   荣烺颇受打击,“我是担心战事有失。”   郑骁望向她,眼神清楚明白,“殿下旁观吧。”说完,郑骁兄弟便先告辞出去了。   留下郑衡在室内,荣烺说,“我真是好意。二舅舅怎么了,阿衡哥你也不替我说话。”   郑衡眼神温和冷静,“二叔说话不大中听,不过,他的话我也赞同。我也不想殿下违逆陛下的心意。”   “我知你们待我的心意,可万一战事有失……”荣烺压低声音,“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命。”   郑衡正色望入荣烺的眼睛,“殿下,您得认真的,清醒,并正确的来看待政治、朝局、与您的位置了。”   荣烺轻叹,“我明白你们的意思,我只是不想看到那么多人死。   父皇觉着他的决定正确,我始终认为,我的判断更准确。”除了过于柔软的内心,荣烺同时也有强横的自信。   “那就拭目以待吧。”郑衡的语气软了下来,“二叔也是太过担心战事,心中郁郁。   可现在又是最无能为力的时候。   郑家如此,殿下也是如此。”   郑衡道,“殿下,你是我们郑家要效忠的人。在明知劝諫无用时,要做更明智的选择。您既然都明白,就请您做出最正确的抉择吧。   太后娘娘一直是这样做的。”   祖母啊。   如果是祖母,祖母会怎么做呢?   祖母不会这么昏聩,做出这样轻率的决定。   如果祖母在我的位置,祖母会怎么做呢?   祖母杀了林相,赐死了徐国公,在知晓父皇怨愤的情形下,掌政直至病笃。   祖母一直掌权,方得以调鼎天下。方有名臣名将,方有这些年的天下太平。   这不是劝谏来的,这是自己说了算,自己治理江山才有的政绩,这也是祖母多年辛劳的结果。   荣烺想,我要怎么做?   我愿意居于辅政之位,可不论父皇还是兄长都没人重视我的意见。   我重视的人被父皇罢官削爵,如笼中之虎般处处受制。   我要怎么办?   我要看着一位老将带领他不熟悉的士兵去不熟悉的邻国平叛,而这一切,夹杂着帝王与重臣数不清的私欲。   我要怎么办?   荣烺仿佛看到前方的无尽兵戈战火燃烧不尽,鲜血与泪水的狂潮自辽北涌进帝都城。   怎样才是正确的抉择?   真正的帝王,会面对比死亡还要痛苦的抉择,但还是会做出最正确的抉择。   祖母曾经这样说过。   怎样才是最正确的抉择?   荣烺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她还是对郑衡道,“我会坚持自己的判断,但阿衡哥你们说的对,国政应由父皇决断。   如果楚大将军请求帮助,一定要尽全力帮助他。   如果战败是天意,这是无可奈何。如果里面夹带私欲,所有做此想之人都会受到报应!   我会在宫中等待参与国政的机会,我不会再用敲边鼓的方式发表意见。我有这样的才能,我要让朝廷听到我的声音。   你们不要轻易动,可以帮助楚大将军,但不要帮助朝廷。   早晚一日,当初怎样削爵去官,以后就会怎样给你们升回来!”   话到最后,这些天积蓄的懦弱一扫而空,荣烺只觉心境澄空,天地开阔,她痛快无比,“这是我的意志,也是想做的事。”   郑衡恭敬的一欠身,回答亦是简洁无比“是。” 第371章 殿下之三七   殿下 正文第三七一章   回宫后,荣烺没有再继续无用的表达自己对于出兵的意见。她原想到颜相府上一趟,不过想想阿颜阿史应该会进宫,就没再出宫。   事实也如荣烺预料, 第二日,颜姑娘便进宫了。   颜姑娘带来一句颜相的话,“请殿下稍安勿躁,切莫多言。”   “这我知道。请颜相放心,我虽担忧战事,也明白此等军国大事当由朝廷由父皇做主的道理。我已将自己的判断告知父皇,这就足够了。”   荣烺神色平静克制,全不似颜姑娘想像中的心急火燎。颜姑娘细致的打量荣烺,她陪伴公主多年,知道公主的心有多善。   荣烺笑,“看我做什么?明知不可为,便不该为。难道还要不停叨叨,倒惹父皇心烦。我还有事跟你讲,不过估计颜相肯定能预料到。”说了渤海公主的事。   果然,颜姑娘道,“我父亲也说,渤海国书既将公主置于四王子晨之上,可见公主必是劲敌。可这样的劲敌,我朝先前一无所闻,辽北形势比他预料中还要严峻。”   “阿颜,还请你带话给颜相,请他将预想中的危机能告知楚大将军。楚大将军一去,祸福难料,我等虽极担忧他,能为他做的也仅有这些了。”   “殿下放心,我必转告父亲。”   颜姑娘忍不住一叹,劝荣烺,“殿下也看开眼。国事就是这样,最终听从的唯有陛下的圣谕。”   荣烺唇角勾了勾,转而说,“把我的判断转告给陈翰林。”   颜姑娘立刻明白荣烺用意,“我明白。”   史姑娘主要是担心公主太过担忧战事,与陛下发生不悦之事,特意进宫看望。见公主并未多言此事,史姑娘方放下心来。   史姑娘道,“我祖父也很担忧,只是陛下心意如此,也没办法。”   荣烺问,“穆翰林怎么说?”   “相公说内阁里多是不同意出兵的,只有秦太师夏学士一意主张出兵,他们私下也讨论过,出兵成功能扬国威,朝廷收入也能有所增加。不过,渤海国并非膏腴之地,出兵的话,政治上的好处更多些。不过风险也不小,渤海国明显是有硬茬子的。这次出兵,其实是跟渤海国的硬茬子打仗。”   史姑娘道,“可换句话说,若硬茬子掌权,必还会掠边。只盼这硬茬子别太硬,若楚大将军能收拾住就万方皆好。倘收拾不住,我朝就要做好整个辽北战事的准备了。”   荣烺赞道,“穆翰林果然有见识。”   “他原就想去兵部当差,去岁有册东宫大典,也没顾得上他们。现在又忙楚大将军出征的事,总得这件大事之后再给新翰林分衙门。”史姑娘道,“殿下安心,我朝颇有名将,依楚大将军的本领,总能平安的。”   “我也盼着如此。”   荣烺着林司仪到麟趾宫,自祖母赠她的珍藏中取出两件金丝软甲,着人送去楚家。   荣晟帝对于楚大将军出征之事也多有赏赐,郑皇后赏赐了楚家许多药材,麟趾宫亦有赏赐。   东宫那里也一样颁下赏赐。   楚大将军的正式出征在半月之后,待楚大将军走后,楚姑娘就回宫继续担任荣烺伴读。她明显消瘦了些,不过神色坚硬,精神尚好。   楚大将军出征,代掌朱雀卫的是一位外地调来的程大将军。   月底,白大将军言其年迈,主动上书辞官归隐。荣晟帝挽留无果,只得允了白大将军的辞表。调来一位姓李的大将军接掌玄武卫。   待到五月,新翰林终于进行了各部门的分派。他们皆一流才俊,经最终考校后,由内廷分至六部任实职。   值得一提的是,穆然在新翰林的最终考校中仍名列首席,被秦太师点名留在内廷,跟着秦太师学习。   丁欢则进了礼部,他颇是愁怅,齐叔叔虽然也很好,不过听说齐叔叔现在跟公主是死敌。他现在跟着齐叔叔做事,不要被公主误会才好。   丁璎觉着弟弟这担忧真是边儿都不沾,她是大殿下的侧妃,弟弟便是再仰慕公主也不可能做驸马的。   丁欢道,“驸马当然不可能了,但也不只我一个人仰慕公主,许多人都很仰慕公主的。”   丁璎问,“是吗?”   “当然了。”丁欢近年也见公主见的少了,不过,想到公主先前的美丽面宠,丁欢的少年心还是忍不住要悸动一二的。   丁璎一想也笑了,公主不论身份还是相貌,都是上上等。若无人仰慕反是奇事,兴许是认识公主的时候,公主还小,潜意识就觉着公主还小,没往这方面想过。   其实,公主今年也十七了呢。   丁璎眸中闪过一丝奇异:倒一直没听说要给公主议亲的消息。   此事未及深思,与丁璎一样为侧室的徐良娣于五月中产下一子。麟趾宫大喜,三宫皆赏赐丰厚,皇家大喜。   荣晟帝决定,升一升徐妃的位份,便是徐家,既是太子舅家,也应有所封赏才是。   荣晟帝找来齐尚书商议。   齐尚书道,“徐娘娘的位份,按理早该升了。在册东宫的时候,臣就想到了。结果因正副使的事闹的不可开交,这事就错过了。陛下放心,先升贵妃位如何?”   荣晟帝心下满意,还是道,“徐妃服侍朕多年,颇是不易,朕想重酬徐氏之功。”   齐尚书劝道,“陛下,还是一步步来。虽说升皇贵妃未为不可,在臣心中,凤仪之位也当徐娘娘来坐。不为旁的,一则便为江山万年计,郑家也该冷一冷;二则,凭东宫生母的身份,徐娘娘便做的。可上次失了废黜皇后的机会,秦太师又对臣虎视眈眈,臣若提皇贵妃之位,秦太师必要以皇贵妃之位过尊,且徐良娣刚诞下皇孙,人皆有私心,皇贵妃也是一样的。陛下,总要看大长公主的面子。暂让娘娘委屈一二吧。”   荣晟帝想到姜家,“姑丈为人谦逊。哎,的确是要顾忌姑妈的心意。”   齐尚书笑,“那臣明日便上本。”   荣晟帝颌首,“有劳卿了。”   齐尚书道,“这样的喜事,臣便一天劳他个二三十件都愿意。只盼徐娘娘看在臣上书保奏的面子上,不要计较臣与徐家的私怨才好。”   荣晟帝莞尔,睁眼说瞎话,“不会的。徐妃心胸宽广,不是那样人。”   “那臣就多嘴再说一句如何?”   荣晟帝好笑,“又有什么事?”   齐尚书叹,“这原非臣份内之事,臣也只是听说而已。听闻多有大商贾往内务司走动,只盼是莫须有之事。徐家毕竟是东宫母族,臣为东宫声誉计,方多嘴了。”   荣晟帝问,“是不是往内务司送货物的。内务司也常委派商贾采购货物。”   “臣也希望如此。”齐尚书微微欠身,告退离开。   给徐家封赏之事被此事一打岔,荣晟帝就没再提。他召来徐大舅问询,徐大舅道,“是以往有些商贾不大得用,换了新的。他们刚来,有些生疏,又担心办错了差,误了朝廷的事,便往内务司走的勤了些。”   荣晟帝便未再问。   第二日,齐尚书上本,以麟趾宫为东宫生母之名,请升麟趾宫位份。   宫妃位份升降一般是后宫的事,前朝鲜有讨论。齐尚书身为一部尚书,竟然操心陛下妃嫔升降之事。哪怕这是太子之母,也令许多清流不耻。   但这又是东宫生母,一时间,诸人看太子颜面也不好说太难听的话。   秦太师依旧说了句,“此后宫内闱事,非国政。”   齐尚书道,“天子无私事。本官司五礼仪制,令太子生母与诸妃嫔同列,不合礼制,请陛下以贵妃位尊东宫之母。”   荣晟帝准其所奏。   于是,小皇孙满月酒未至,先迎来徐妃的晋升礼。   徐家一时风头无两。   徐妃虽只晋贵妃位,荣晟帝心疼她,一应供奉却是按皇贵妃的例,与凤仪宫也只差一线而已。   小皇孙的满月酒,皇家办的颇是盛大。尤其这孩子会长,与荣晟帝仿佛脱了个影。荣晟帝亲自参加了小皇孙的满月酒,感慨道,“倒叫朕想到当年阿绵出生时的事。”   徐妃伴在荣晟帝身畔,柔声道,“这孩子比阿绵生的好,像陛下。”   边儿上人纷纷道,“是啊,真是太像了。”   “眉毛、眼睛、鼻梁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独德妃说,“也很像公主啊。”   其实荣烺的相貌与荣晟帝最像,相对的,大殿下荣绵更肖母亲徐妃,是有些柔弱的。荣晟帝的气质也偏斯文,故而父子俩给人的感觉很像。   荣烺五官酷似父亲荣晟帝,不同的是,荣烺气韵多变,活泼灵动时有,现在更偏冷凝威仪了。   荣烺瞅小皇孙一眼,“我小时候长这样么?”   徐妃笑,“你不足月就生了,哪有福哥儿这样壮实。”小皇孙的小名是荣晟帝亲自取的,叫福哥儿。   德妃也说,“公主生下来小小一个,我们还都很担心哪。后来就越长越壮实了,现在公主多好啊。”   荣烺对德妃一笑。   待小皇子满月酒后,荣晟帝再起封赏徐家之心。这事把万能的齐尚书都难住了,“陛下,以什么名义呢?总不能以小皇孙的名义。前年皇长孙降生,陛下也只是赐大长公主金帛而已。”   “这我知道。”荣晟帝叹道,“当年,徐国公是有些冤屈的。”   齐尚书一笑,“这事好办。让徐家喊冤,陛下再令刑部重审徐国公之案。若属实冤屈,就要为徐家平反。平反后,爵位便可赐还。”   荣晟帝有些为难,“可当年徐国公的案子是母后钦定的。”   “娘娘也是因国法裁定。既是冤案,自当重审。哪怕娘娘在世,以娘娘的贤明,亦当如此。”齐尚书道,“陛下是明主,怎能令忠臣含冤呢?”   “既然卿也赞同,那这事就这么办了。”   “陛下让徐家准备好喊冤的证据。”   荣晟帝一愣,证据?   齐尚书看出荣晟帝的为难,眉心微蹙,“没有证据吗?”   荣晟帝含糊道,“毕竟事情都过去这许多年了。”   “那臣请陛下稍安,暂不要提及此事。”齐尚书正色道,“当年是三司共审此案,当年的三司长官现在都在内阁,就是方尚书、李尚书、钟尚书三人。徐家一旦翻案,便说明他们当年误判了一桩天大冤案。三个虽都是讨厌鬼,可没有确凿证据,怎么能一下子除去他们呢?”   荣晟帝听到最后吓一跳,连连说,“不不,朕可没有要撤换三位尚书的意思。”   齐尚书遗憾极了,“陛下不是要换他们么?”   “当然不是了。”荣晟帝明白,齐康虽好用,也贴心能干,却私心亦重,总想排除异己。可朝廷总需要一些耿直公正的人,荣晟帝道,“朕只是想赏赐徐家罢了。”   齐尚书有些没精神,“那陛下就随便赏他家子弟些实缺,赏徐老夫人个诰命。只要不依着小皇孙的名义,怎么赏都行。”   荣晟帝看他无精打采的样,忍不住好笑,“齐卿也该跟同僚和缓一二,你们都是朝中栋粱。”   齐尚书白眼险翻到天上,“臣跟他们和缓?他们怎么不来跟臣和缓?陛下不用劝了,臣焉能与这些乌鸦为伍!”   荣晟帝无奈,“罢了罢了,朕也不强求你。”   因为荣晟帝没有给内阁换血的意思,齐尚书颇失落,“那臣就告退了。”   因徐家儿孙皆有实缺,最终,荣晟帝以徐老夫人为东宫外祖母的名义,加封超品诰命。J   徐家自是感激涕零。   荣晟帝对徐家的偏爱几乎不加掩饰,徐家也彻底自低谷翻身,满门显赫,更胜往昔。   正当此际,一场不大不小的偷窃案被荣柒查获。   这案子很小,案情也并不复杂,但东西不一般,因为贼赃中有一枚玉簪,簪上有毁之未净的宫中标迹。   荣柒出身宗室,他纵不受宠,好东西也见过。他一眼就从那残存标记中看出,这非但是宫中禁物,还是供万寿宫之物!   荣柒立刻意识到,这是一桩大案!   他未作声张,而是自这窃贼入手,追踪觅影,果然牵出一桩里应外合倒买倒卖宫中物品的大案来!   其中,竟有郑太后珍藏数件,价值之重,震惊朝野。   而珍藏的主人荣烺得知此事,也十分震怒,立刻要求御史台、慎刑司一起介入此案,按照清册目录全面清点由麟趾宫代为保管的珍藏数目!   若有半点差池,所有看守之人,绝、不、轻、饶! 第372章 殿下之三八   殿下 正文第三七二章   荣烺并不是个小气人,她对上对下都挺大方,还定期给官学、国子监捐银子,就是她身边的人,每逢节日也都有赏赐。   但并不是说她对银钱没概念,相反,荣烺对自己的东西看的很重,当年太后过逝,徐妃想悉数代荣烺保管太后遗赠,最终只得到珍藏的保管权,就是因为荣烺更愿意自己保管。   如今,竟有人敢动她的东西!   还是祖母留给她的!   荣烺大发雷霆,当时便将看守之人悉数抓了起来,然后就是比对目录,看到底被偷了多少。   徐妃很想劝荣烺息一息怒火,她宫里东西也有丢,还有就是荣晟帝的东西也有失窃。荣烺直接说,“我不管你们怎么办,反正我的东西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不见!这是祖母留给我的!这事若不一查到底,就对不起祖母的在天之灵!”   荣烺必要认真查,待清册上一项项对完,她险没气晕,丢了好多!   更让人生气的是,还有许多以假换真,把她当傻子的!   荣晟帝顾不得自己私库的失窃事件,先得来关心母亲遗物,荣烺怒对父亲道,“私库的东西都能平白被偷出去。如今是偷东西,保不齐哪天就私运东西进来,若是运来什么刀剑毒药,如何是好?此事必要重惩。”   荣晟帝一听,也郑重起来,令御史台慎刑司细查,必要将这些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绳之于法。   徐妃心惊胆颤一宿,终于挨不住内心煎熬,把儿子找来,悄悄把事情同儿子讲了。荣绵听后大惊,“母妃你怎么能拿阿烺的东西赏赐外家?这是皇祖母给阿烺的!”   徐妃绞着帕子,“你不知道,你舅舅你外祖母这些年过的艰难。我也是想补贴他们些,可我能有多少东西。太后留下的还不是皇家的么,我这也不是给旁人,徐家不也是你们亲舅舅亲外祖家么!”   荣绵亲疏还是分的,在他心里,舅家固然近,可他就这一个妹妹。荣绵颇气恼,“那你也不该动阿烺的东西,你不够跟我说,我那里还有些。”   “你都娶媳妇了,还有皇孙要养,里里外外的人情打点也多。阿烺有什么用钱的地方?她现银就有两百多万,外头庄铺无数。我也是想,她一时也用不到这些。”   荣绵头晕,他干脆问母亲,“那现在怎么办?都以为她的东西是被人偷的!这已是满朝皆知。”   “我正因不知要如何,才叫你来一起想法子。”徐妃也很发愁荣烺的脾气,愁眉不展的叹气,“叫那丫头知道,还不得怎么跟我闹哪。”   荣绵能有什么法子,他道,“这事不能瞒着父皇,您还是跟父皇说吧。”   徐妃,“我没打算瞒着你父皇。怎么能叫阿烺不声张才好。”   荣绵无奈,“我先去跟父皇说说,这事不好办。”   荣绵亲自去找父皇说这桩破事,荣晟帝听后久久无语,荣绵也是唉声叹气,“母妃也是顾前不顾后,她干这偷偷摸摸的事,早晚阿烺都能发现啊。”   荣晟帝一声长叹,“这叫什么事啊!”媳妇偷偷把闺女的东西给娘家,结果都以为宫里失了窃,闹的满朝皆知。   这要叫大臣们知道,皇家脸都没了!   荣绵陪着父亲一起叹气,可不是么,这叫什么事啊!   荣晟帝也不想面对荣烺的怒火,他看儿子一眼,“要不,你先去跟阿烺说说。朕把东西给她补上。”   荣绵想了想,“若旁的物件,阿烺不一定这么在意,那些都是祖母留给她的。我也有许多祖母留下的东西,我来补给阿烺吧。”   荣晟帝道,“怎么着都行,千万别再闹大。你去御史台那里说一声,就说事关宫闱,此案移交慎刑司全权调查。”J   荣绵颇知轻重,“那儿子先去御史台。”   “去吧。”   御史台接到太子亲传的皇帝陛下的口谕,也只能尊奉。程御史道,“因为先前是一起调查,既然陛下让慎刑司负责,臣这就令御史台将有关宫犯的卷宗交接。”   “有劳了。”   “臣之本分。”程御史送太子出门。   荣柒正在审案犯,听闻此事立刻跑去见程御史,都顾不得喘口气,急道,“大人,我这案子都审一大半了,怎么能交给慎刑司!那之前的功夫不白费了!”   程御史奇怪,“宫犯的事不一直由慎刑司管么,宫里的事本就不与我们相关,此次不过是关联到宫内方与慎刑司同审。既然陛下要分开,那就分开呗。并不影响你继续审外犯。”   荣柒松口气,“原来是这样。下官还以为整个案子都移交慎刑司呢。”   “慎刑司掌宫中刑事,管不到宫外来。去审吧!抓紧。”   “是。”荣柒跑去继续忙了。   程御史冷哼一声,继续低头办公。   荣绵在去往含章殿的路上就发起愁来,很担心他妹会爆。可这事也不能让旁人经手,只能他去。   结果,他还没到含章殿,就被跑来的小内侍传话,“殿下快去麟趾宫吧。公主跟娘娘吵起来了!陛下皇后都去了!”   荣绵心下一惊,便知事情不好,必是叫阿烺知道了!立刻一撩下摆,往麟趾宫跑去!   果然,麟趾宫一片大乱,内侍宫人跪了一地。   荣烺倒没爆炸,她气的面若白纸,泪流满面,“我今儿就把话放下,祖母留给我的东西,谁都不能动。如果明天我见不到那些东西原样回来,我就让三司去帮我找!谁要说我把东西赏了谁,那得有证据!我从没把祖母的东西赏过任何人!如果明天东西回不来,在谁家发现,那就是贼赃!”   “如果谁再劝我不要追究,那咱们就去祖母的陵前告诉祖母,这就是皇家的孝心!”   荣烺说完就带人走了。   她没回含章殿,她到万寿宫去了。如今万寿宫改为佛堂,她就到佛堂住了。对外宣称,祖母把东西托付给我,我却没守护好,致使祖母身后之物被窃,心中委实伤感,想在佛堂给祖母祈福。   荣烺走后,郑皇后也走了。   留下荣晟帝、徐妃、荣绵三人,荣晟帝看向泪眼朦胧的徐妃,低声道,“你往徐家赏赐了多少,叫徐家一样不差的还回来!一件都不许差!”   徐妃呜咽一声,转身伏在榻上哭泣,“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生养了这么个剜我心的小冤家!”   “明天就要。”荣晟帝说完也走了。   荣绵留下安慰母妃,只是眼下之势,除了把妹妹的东西还给她,实在也没旁的法子。   徐妃只能召徐大舅进宫,把事情同兄长讲了。徐大舅倒是知道徐妃经常赏赐娘家,却不知那些东西是背着公主拿的,徐大舅当即羞愧的不得了,“娘娘怎么能动用公主私产?这成什么了!?”   徐妃哽咽,“母亲也苦了这些年,母亲的心你还不知道么,就是想要些太后的物件。我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阿烺有好些哪,我是她亲娘,送几件给母亲可怎么了?这没良心的丫头,竟为些死物六亲不认了。”   徐大舅愧的满面通红,“娘娘别说了,我这就回家,立刻将东西奉还。”   徐大舅立刻回府,他知此事断不可声张,打发了其他人,私下与母亲讲的。徐老夫人冷哼,“什么叫太后的东西!太后的难道不是宫里的?既是宫里的,娘娘就赏得!娘娘即赏得,老身就收得!”   她现在鬓间簪的就是郑太后生前颇心爱的一只凤簪。   徐大舅知此事断不可拖沓,低声道,“母亲难道要跟公主为敌?这事拿出去叫人辩个是非,母亲这东西留不留得住?”   徐老夫人厌恶的皱了皱眉,“公主真是被万寿宫教的五迷三道里外不分,不亲自己亲娘亲外家,反亲郑氏。如今这么几件死物,还要打我这亲外祖母的脸!”   “母亲赶紧照单子还回去吧。趁此事还没闹到朝堂,倘叫百官知道,我们徐家的脸面还要不要?妹妹刚升了贵妃,难道要叫这事打她的脸么?”   徐老夫人冷笑,“公主还敢攀扯娘娘不成?那是她亲娘!她敢置亲娘于不义,就是不孝!”   “公主即便顾忌娘娘,难道还顾忌你我?母亲以后都不进宫了?还是徐家不在朝当差了?结下公主这样的死敌,于我们有何好处。”   徐老夫人一拍桌子,“可收都收了,还送回去,也太丢脸了!”   “母亲,顾不得了!”   徐老夫人也知荣烺性子烈,倘真把荣烺惹毛了,徐家怕也捞不到好处。关键是闺女现在还只是贵妃,日后太子登基,她还不信区区一个公主能把她怎么着!   徐老夫人揉揉额角,“这得想想,娘娘赏赐了许多。先把单子找出来。”   别看徐老夫人嘴硬,办事挺快。   关键这些东西都是好东西,她都收藏的挺好。只是都爱好了好些日子,如今还回去,委实舍不得。   可不还也不行,二儿子回府时已经带回新消息,说公主因太后之物失窃,自觉无能,竟不能守护太后身后之物,已到万寿宫祈福去了。   公主还打算召集百官,问一问百官,他们的父母过逝后,东西要是丢了,要如何给父母赎罪,以告慰长辈在天之灵。   徐家吓的都没等到第二天,当晚便都送还麟趾宫了。   好家伙,足有十来车的东西。   荣烺一宿没睡,就看着慎刑司、严宫令、柳嬷嬷、林司仪等人比照清册一样一样的对比,对比之后,还有许多失窃了。荣烺立刻找荣晟帝,说徐家还有贼赃不肯交还!   荣晟帝打发了臣子,亲自交待荣绵,“带着阿烺去告诉你母妃,一件都不能少!”与荣烺道,“去吧。不会少你的。”   荣烺这才跟着兄长出去,侯在昭德殿外的大臣们见太子公主出来,皆躬身行礼。独齐尚书退的远远的,史太傅嗤笑,“又不是你偷的,你跑那么远做甚!”   齐尚书信步上前,望着公主远去的背影感慨,“看公主这火气四溢的模样,我担心被殃池鱼。”   “这还真是。”李尚书颇赞同齐尚书这话,“公主眼看气不顺,齐尚书你又大大的得罪过公主。公主气头上见着你,一高兴赏你俩耳光,这不也白挨嘛。还是齐尚书机伶,知道躲远点。”   徐尚书颌首,“论机敏善变,我们都不及齐尚书。”   大家很是讽刺了齐尚书一番,齐尚书唾面自干,笑道,“客气客气,你们也的确都是废物嘛。”   若不是内侍出来请诸位阁臣进殿,几位内阁大佬得在昭德殿面前干起来!   麟趾宫里。   徐妃也冤到不行,她令人将赏赐给娘家的礼单都找出来给荣烺去对,“你自己去对吧。我就赏了这么多!既说要还你,那就是还你!谁还密下几件不成!”JSG   荣烺将单子交给慎刑司,让慎刑司去办,与慎刑司道,“若是对不上,你们就去徐家请教请教他们!”   说完也不看徐妃脸色,转身就走。   徐妃气个仰倒,因理亏在先,也拿荣烺无法。   慎刑司对过后,数目器形品质都对上了,那剩下的数目,便是麟趾宫的宫人偷窃的。经过慎刑司对宫人的审问,此事也能对得上。   包括宫人不单偷公主的东西,徐妃的东西他们也偷换了许多。   荣晟帝那边也是一样。   御史台帮忙追回许多赃物,但也有更多已流出帝都,甚至金银器皿被重新熔炼,就再难追回了。   此事,朝臣也闻了风声。   大家都对徐妃娘娘的做派叹为观止,这事儿就搁一般体面人家也不大能做出来。怎么能把公主的东西私下赏赐给徐家呢?   此事一出,徐家女的身价顿时一落千丈。   大家族由徐妃观徐家女,生怕娶个贼进门。别说婆家的东西,亲闺女的私产都能往娘家倒腾。   徐妃娘娘这还只是个妾,咱们娶进来可是要做主母的。   好家伙,再大家族也不受不住这个呀。   以至徐家原本谈好的几桩亲事纷纷告吹,你家再显赫,怕也难沾光,还不都得给倒腾到徐家去哪。   连在宫里的徐良娣,她刚生了皇孙,自然无人敢欺负,可大家也暗戳戳觉着,徐良娣不会也把东宫的东西往外倒腾过吧?   姜颖看宫中颇多失窃之事,索性也令女官内侍清点一下东宫私库,看可有偷盗之事。   不得不说,姜颖管家还是很有一手的,东宫并无此类事。   这一通查检,委实令徐良娣如坐针毡,有苦说不出。   她往荣烺那里走动两回,荣烺见都没见她,用荣烺的话说,“我现在听到徐字就心烦,别来惹我。”   徐良娣当真就不敢再去惹她。   荣烺把搁麟趾宫的东西都搬回含章殿,她要自己拿着。这回,不论徐妃还是荣晟帝都没人再阻拦了。   荣绵还得去开解母亲,无他,御史台追查失窃案,直接查到徐妃乳母李嬷嬷家。李嬷嬷一向深得徐妃信重,但李家是偷盗大户。   想也知道,一些小宫人小内侍,纵有这样的胆子,也拿不到私库的钥匙,更没路子将东西私运出宫。   这里面必有个主使的。   此人并非旁人,麟趾宫里就是李嬷嬷了。   李嬷嬷家私产极丰,田地庄园店铺,孙辈还捐了官,比寻常官宦人家都体面三分。   偷盗宫中物,五百两就是死罪。   徐妃与李嬷嬷感情极深,当年郑太后把李嬷嬷撵出宫廷,郑太后过逝后,徐妃立刻把李嬷嬷召了回来。此次案子查到李嬷嬷,徐妃揪心揪肝的舍不得乳母。   可此事委实太过打脸,尤其偷盗的是太后之物,荣晟帝虽与母亲不睦,却好个“孝”名,直接处置了李嬷嬷。   连李家都抄了。   李家在外做官的孙子任上还有贪贿之事,数额过一千两,直接砍了头。   另外牵连出的偷窃销赃路线,更牵连到徐家不少世仆。徐家现在也硬,世仆藏于府内,徐家竟不肯交人。   程御史直接把徐家大门给封了,封条上写:窝藏罪犯之家。   荣柒更损,还找俩小兵,一个一个铜锣,敲锣打鼓的在门前喊这六个字。   徐家仆人执棍出来,要驱散小兵,俩小兵一人挨一下,立刻原地躺倒。告徐家纵仆殴打御史台办案官兵。   荣柒一见机会来了,立刻回衙门告状,咱们的人被徐家打了。程蔷看他一眼,问,“你是废物吗?”   荣柒在御史台历练的这两年,脸皮比以往厚实数倍,他道,“下官势单力孤,好汉还架不住人多哪。”   程蔷给他二百人手,荣柒直接带人开到徐府,徐家门房出来相拦,俩官兵上前,二话不说将门房拖走,另有人自侧门进去,打开徐家大门,荣柒率兵而入。   当时,徐家男人都去当差了,孩子们也上学的上学,就剩些女眷仆婢,一见官兵进门,顿时慌做一团。   荣柒直接拿住总管,轻言细语的审问两句,总管便将犯事世仆的躲藏地点都交待出来。荣柒当即令手下拿人。   拿到人后,立刻撤退,根本没进徐家二门打扰。   可就这样,也把徐家吓的不轻。   徐老太太当天就气病了,徐大舅也气不过,第二日在早朝公开谴责御史台惊扰女眷之事。程御史道,“我还正要面禀陛下,徐家非但窝藏案犯,还仗着外戚身份殴打御史台官兵。臣有铁证,顺带告诉徐总管一声,那两个持棒打御史台官兵的仆从,昨儿一并抓起来了。您要不要也为他们喊个冤,可喊冤得有证据,你有吗?”   程御史冷冷道,“御史台乃三司之首,有按劾讼狱之责。当年事干郑国公,一样请郑国公到御史台配合调查,郑国公也没说不去。倒是徐家,窝藏案犯拒不交出不说,御史封门,你们还敢撕毁御史台封条,棒打御史台官兵。本官查案多年,倒是鲜见徐家这样嚣张的家族啊!”   “既受帝恩,不求你们能偿还一二,可你们竟与偷盗皇室的窃贼相关连,如今还隐匿窃贼,不知可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连呢?”   “你少含血喷人!”JS   “既不是,为何鬼鬼崇崇,隐匿人犯!”   程御史手里办了不知多少高官显贵,他这样靠才干功绩升到御史台之首的大臣,根本没将徐大舅这种裙带之臣放眼里。   论才干论口齿论品阶,徐大舅都差的远。   一时被程御史说的哑口无言。   荣晟帝头疼,问,“此事朕不是让慎刑司处置么?”   “陛下说的是宫中之事交给慎刑司,宫外之事自然是御史台来办。”程御史道,“有关宫闱案卷,在陛下吩咐当日便已悉数交还慎刑司。这是宫外的销赃案。”   荣晟帝真想说,我是想让你全都交给慎刑司干。   可也知道程御史必不能答应,荣晟帝道,“办案归办案,莫惊扰无辜女眷才是。”   “陛下放心,御史根本没进徐家二门,捉到案犯立刻走人,不曾冒犯分毫。若有人说二门外也能惊扰到徐家女眷,那除非平日间徐家女眷不在二门内,都在二门外呆着。反正臣是不信的。”   荣晟帝只能道,“那就好。”   御史台之强势,颇得清流称赞,尤其不畏外戚,连荣柒也成了御史中的佼佼,为人称道。   便是一向对宗室侧目的史太傅都感慨,“不意宗室之中竟也有俊杰。”   郢王这八竿子才能搭着的宗正司宗正也搭上此事,对荣柒称赞不已。   在床上养病,一直没等到御史台道歉的徐老夫人听说后,气的直接从床上跳起来,先大骂儿子无能,接着就穿戴好诰命大装,往宫里找闺女哭诉去了。 第373章 殿下之三九   殿下 正文第三七三章   进宫是有规矩的,寻常人到宫门就要下车下马,步行入宫。徐老夫人因闺女得宠,荣晟帝赏赐超品诰命的时候,体谅她老人家上了年纪,允她进宫时可乘坐轿子。S   徐老夫人就在宫门换了内侍抬的轿子,经过万寿门前,听到万寿宫传来庄严的念经的声音。徐老夫人便问,“今天万寿宫有法事么?”   边儿上伴轿的内侍答道,“是公主殿下请天祈寺的高僧进宫,念驱邪经哪。”   “驱什么邪?”徐老夫人问。   内侍道,“殿下说先时丢的东西虽找回来了,到底经了贼人的手,不干净了。请天祈寺高僧来给宝贝驱驱邪气,重回干净。”   经了贼人的手……   不干净了……   给宝贝驱邪……   徐老夫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轻咳一声,催促抬轿的内侍,“快些吧,别叫娘娘等急了。”   随着万寿宫的诵经声渐渐远去,徐老夫人的心情才算略好些。   软轿经凤仪门,验过宫牌,过了约摸片刻钟,徐老夫人就到了麟趾宫。与往日暄嚣热闹的模样不同,连院中的花树都透出凄凉,出来迎接徐老夫人的宫人也有些面生,这也是难免的,宫中偷窃事件,麟趾宫是最大贼窝,牵连出去了好些人。徐妃身边得用的,就没一个干净的,皆被处置了去。   郑皇后可怜徐妃就剩自己个儿没被偷了,令严宫令选了老实宫人送到麟趾宫服侍徐妃。   徐妃一见到母亲眼泪就下来,徐老夫人也是老泪纵横,母女两个执手相看泪眼,说不出的伤心凄楚。徐老夫人泣道,“这才几日不见,娘娘怎么瘦成这番模样了。”   徐妃也哭,“都怪我不能,让母亲受这样的气。”   “这是哪里话。这也怪我,太思念姐姐,娘娘都是为了我才犯下这样的过失。”   母女二人相携坐在榻上,徐老夫人含泪诉说起自己对姐姐郑太后的想念,那简直是自姐妹幼年情深,一直说到老年生了误会,她对姐姐的离逝如何的折心催肝的痛苦,最后总结道,“娘娘是看我太伤心,才送几件姐姐的旧物,让我聊做思念之情。哎,这都怪我啊。”   好吧,反正随你们母女如何编吧。   徐妃这回是真的丢了大人,后宫没一个不笑她的。徐老夫人进宫,一则是想跟闺女告状,二则是想跟公主修好。   如今看,这两样估计都不大成了。   徐老夫人改变策略,抓住最要紧的事,“陛下还生你的气吗?”   “陛下待我还好,过几天就没事了。”   “不怪陛下生气,这都是我们母女的过错啊。”徐老夫人眼睛湿润,轻轻拭去伤感的眼泪,“我与姐姐虽暮年有了误会,可说到底,我也只这一个姐姐。大姐与兄长都先我而去,有时想想,在世时没能好好相处,我是打心底后悔。”   徐老夫人进宫半日,母女俩说了好些体已话,她还想去含章殿给公主赔礼。奈何今天荣烺一天都在万寿宫给她的宝贝做洁净法事,根本没回后宫,徐老夫人就在下午出宫的路上,令人将软轿停在万寿门处,下得轿来,咕咚一声跪下,咣咣咣朝万寿宫磕了仨头。   然后再起身坐轿出宫去了。   荣烺晚上得知此事,一声冷笑,根本没对此发表任何议论。   倒是荣晟帝闻知后心头一软,抬脚去了麟趾宫,徐妃拉着他不知说了多少动情话。从两人幼年在一处玩耍,一直说到徐老夫人,“哎,陛下也知道我母亲那人,你说她小心眼儿吧,她待太后也有真感情。一会儿想起太后娘娘生前对她爱搭不理,她就自己生气。一会儿想起小时候的姐妹情分,她又要哭一场。跟我说话,也是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原我想,阿烺是我亲闺女。她的不就是我的么。她在我这儿看上什么,我也二话不说就给她的。   哎,哪儿知道她这么急赤白脸的。我要知道她这样,我哪儿敢动分毫啊。”   亲闺女,她的不就是我的么。   这话旁人说,荣晟帝不一定信。但徐妃说,荣晟帝是信的。   徐妃就是这样的性子,你说她没心计也好,说她大咧咧也好,她就是这样的人,这样的性情。   当然,很多人不喜欢这样的性情,没分寸,没计较……   晟帝喜欢,他喜欢徐妃这种亲密无间的没分寸感,他也喜欢徐妃犯错后的认错讨好。或者有人说这是一种轻薄,可他就是喜欢徐妃的喜嗔由心,喜欢她那浅薄的心机,也喜欢她明媚的毫无遮掩的性情。   那种端庄沉静,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深沉到无时无刻都需揣测制衡……真的太累了。   所以,他喜欢徐妃带给他的轻松,也喜欢徐妃清脆的欢笑,气恼的娇嗔,以及偶尔的小性子……他都喜欢。   荣晟帝道,“以后别这样了。阿烺可看重母后给她的东西,旁的她不一定计较,这些她能不计较么?”   徐妃叹口气,“这孩子,一点不像我。”   闻言,荣晟帝不禁一笑,“这倒是。”   徐妃白他一眼,“笑什么笑?”   荣晟帝笑出声来。   徐妃瞪他,轻轻推他一记,荣晟帝握住徐妃的手,徐妃没忍住,也笑了。   就是荣绵听闻外祖母在万寿宫外咣咣咣磕仨头的事,也心下有些不落忍,当天就去了徐良娣的偏殿。   反正第二日,徐良娣神色轻松许多。   姜颖险没吐了,这世道,做贼的倒有理了。姜颖昨天看荣烺做法事看了半日,还给添了二百两香油钱,让和尚们好好念除崇咒。   今儿她又去看望了荣烺,让荣烺宽心,别说咣咣咣磕仨头,那作贼的,就是把脑袋磕下来,照样是贼。   姜颖绝不信这事徐老夫人不晓得,徐老夫人又不瞎,皇祖母的东西都有内务司的标记不说,不少都有刻有凤纹,这是寻常人能有的?   姜颖就是不做太子妃,她也看不上这样的人品行事!   尤其婆婆徐妃,还见到泪眼巴啦的拉着丈夫诉苦。姜颖都不知道始作俑者哪儿来的这么多苦,更让她无语的是,丈夫还一脸的无奈理解加心疼。   徐良娣伴在一畔说的那些贴心话……姜颖想,我大概重新投胎也说不出这种违心话来。苦主那里没人安慰,倒是被告委屈大了。   丁璎也想,以往只觉大殿下待人温良宽厚,倒没看出他这样糊涂来。   这要哭一哭就能万事皆消,那以后就比谁会哭就是了。   公主不会哭,可公主那一身的霸气。   你们这样冷落公主可不好,不说公主不是个可以冷落的人,就是在对错上,你们也太混淆是非了。   这岂不是要与公主离心么?   一想到公主会与丈夫离心,丁璎心中陡然升起无边的惶恐来。   她回去愈发精进点心修练,时不时的过去跟荣烺拉近关系。还会动动针线,做个手捂子、小香袋啥的送给荣烺。   她自认没有婆婆徐妃那种动不动哭天抹泪的本领,以后大概也不能惹得大殿下怜惜,她是个正常人,还是更喜欢公主这种按规则做事的性情。   丁璎也很注意与姜颖的关系维护,她真怕了徐家的胡搅蛮缠,如今徐良娣倒看不出不好来。可只要有眼睛的都能看出大殿下心软,大殿下更喜欢娇弱些的女子,丁璎倒也会扮娇弱,她就是受不了以柔弱争宠的行径。   这又不是以前世道了,世道都改了,女子干嘛还要做柔弱无知状啊。   再者,丁璎乃相辅之孙,她心中自也有自己的傲气与坚守,委实不屑与徐氏为伍。J   连宫中妃嫔、宫外诰命,还有荣烺的朋友们,听闻此事都进宫安慰荣烺,顺带对徐家行径充满鄙夷,真是太丢脸了!   竟然偷公主的东西!   连史太傅都私下向荣晟帝进言,“陛下乃万世明君,切勿让妇人连累您的名声啊。”   进的荣晟帝脸色灰灰,只能含糊两句,打发了史太傅。   相对的,史太傅对公主的孝心大为推崇:不枉太后娘娘辛苦养育之情,公主对太后之物的珍惜完全体现了公主对太后娘娘的孝心!   便是一向与荣烺不睦的秦太师,于此事也是站在荣烺这边的。他建议荣晟帝严禁宫宛,丢些财物是小,倘被小人利用,酿出大乱,招致祸事,要如何是好?   荣晟帝也知这话是正理,他原想让徐妃代替郑皇后管理宫闱,结果徐妃刚升贵妃位就遇到这样的事。   管理宫闱之事自不消再提。   就是整顿后宫,也只能由郑皇后来办了。   即便荣晟帝没交待,此次偷窃之事彻查后,后宫撤换许多人手,出入更有规矩章法,这也是荣晟帝能感觉到的。   齐尚书反其道而行,很是贴心的安慰荣晟帝,“不就几件太后的物件么。又不是只有公主有,陛下这里难道没有?瑞德夫人(徐老夫人的封诰)本就是太后娘娘唯一的妹妹,太后娘娘三兄妹,如今只剩瑞德夫人在世了。陛下赏赐几件太后之物,是这么个念想。光明正大,何需动公主的东西。公主跟个炮仗似的,不动她都可能挨火就炸,还敢动她的东西,这不上赶着挨炸么。   这徐娘娘也是,遇事不知跟陛下商量,弄的这样沸反盈天。公主也是,悄悄把东西要回来就罢了,还做什么清洁法事。弄得臣等在内阁都听到万寿宫老和尚嗡嗡嗡的念经。   叫陛下为难了吧。”   齐尚书满眼心疼的望向荣晟帝。   荣晟帝满腹冤屈终于遇着一个可心人,当下恨不能拉着齐尚书也诉一诉委屈。他到底是一国帝王,此时只能长叹,“也就卿知我心罢了。”   齐尚书柔声道,“陛下以后多留意些,莫要再给人碎嘴的机会。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就有人爱叨叨,一点小事也要讲个圣人大道。陛下无需介怀,天子首在治国,其他皆为小节。”   荣晟帝情不自禁的想,不怪母后当年这样喜欢齐尚书,这的确是个可心人。   齐尚书一袭绯袍,萧萧肃肃立于荣晟帝面前,对上荣晟帝万千感慨的目光,他朱唇轻弯,微微一笑。 第374章 殿下之四零   殿下 正文第三七四章   史太傅上折问公主年长,要不要开始为公主营建公主府?   荣晟帝刚被齐尚书安慰的略好些,不意再让朝臣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当即应允,先令工部准备合适公主府的地段。   还特意去含章殿告诉荣烺,待工部准备好适合公主府的地方,让荣烺只管挑自己喜欢的。将来府邸建成什么样,也全由荣烺心意。   荣烺说,“急着建府做什么?宫里这样,我出去也不放心啊。总得看宫里安稳了再说,建府的事不急,过两年再说吧。”   荣晟帝道,“开府也得准备两年哪。再说,还有旁的事,这就不能跟你说了,我同你母后商量吧。”想到女儿要嫁人,荣晟帝颇有几分不舍。   就是女儿的驸马人选,荣晟帝也没想好。   荣烺看父亲一眼,虽有些意兴阑珊,还是道,“不就驸马的事么。有什么不能说的。”   荣晟帝笑嗔,“这不是女孩子能自己提的。阿烺放心,父皇会给你挑个最好的。”   “这总得有条线。线以上才能叫好,线以下的就不成。”   “哟,你这都有线了。说说看。”荣晟帝笑问。   荣烺道,“我的朋友嫁人,不是能射孔雀眼的,就是能金榜题名的。我是公主,不能比朋友差。父皇就照着这标准选,既要才华高,也要骑射好,简单来说是文武双全。门第我就不挑了,书香大族,世宦之家,勋贵豪门,都可。”   荣晟帝也颇认识一些出众少年,但能达到闺女这标准的,荣晟帝抑制不住往天上瞧,世上到底有没有这样的人哪。   反正荣烺划出道来,荣晟帝就得按这标准选。他一面令工部择址为建公主府准备,一面放出风去,要为公主择婿,标准也定好了,就上述三条。   朝臣们听说后并不意外,陛下就这一位公主,公主又颇具才干,自然要挑一等一的人才方能做得驸马。   乍一听条件很高,可真不是没这样的人。   起码丁欢听说后就问祖父,“殿下选驸马可有比赛?”   丁相看孙子,“你想去参选驸马啊?”   “试一试又没关系。”丁欢道,“薛潼大哥也想去,他已经打听好了帝都上等裁缝铺,买了上等料子,去裁新衣了。还有唐朱唐大哥,听说现在回家见天练箭,手都练肿了。”   丁欢颇有先见之明,早在射雀眼之风兴起时,他就开始练箭术了,现在箭术颇是不差,自觉按此标准够得上驸马人选。   丁相看孙子如此热心,一合计道,“待我明日进宫,问一问陛下吧。”   丁欢笑,“那就有劳祖父了。得了信儿您告诉我,我有好几位同科都很仰慕公主。”   “驸马可不好当。”丁相道。   “公主妹妹那样聪慧,又很懂大义,明事理,还很有孝心。哪怕她不是公主,天下男子谁不想娶这样的女子为妻呢。”丁欢落落大方,他对公主并非迷恋,就是出于对美好女子的向往。有机会当然要争取,万一成功了呢?   哪怕不成功也没关系,起码争取过啊。   丁相一笑,“这也是。”   翌日,丁相进宫就顺带问了一句,“城中仰慕公主的俊杰子弟众多,陛下要如何为公主挑选驸马呢?是不是举行一场驸马比赛?”   “驸马比赛?”荣晟帝问。   “是啊。昨日据老臣的孙儿说,他同科里就有两个孩子,一个去裁制新衣,一个去临阵练箭了。”丁相笑呵呵地,“不瞒陛下,老臣的孙儿也想参加驸马选拔。”   荣晟帝笑起来,“阿欢的确是一等一的俊才。”   “也还成。要是陛下看中他,就不用选拔了,您这就定下来吧。”   荣晟帝又是一阵笑,“此事可非朕一人能说了算的。这样,朕想一想再给丁相你个准信儿。”   “是。臣就等着陛下的好消息了。”   来打听的非丁相一人,连大长公主、长公主、郢王都有来问。他们皆交游广阔,虽自家子弟不可能来做驸马,却有许多相熟朋友,朋友家亦有出众子弟,年纪与公主仿佛,本领亦好。   都知道公主才貌双全,又贵为公主,大家都想试试。   毕竟如前陈驸马那样昏头货色,百年不遇。   看姜驸马就知晓尚主的好处了,当年姜驸马也只是外地寻常武将家族出身,草根的很。一朝得尚公主,立得重用,如今姜家是何气象。   故而,非但显门大户跃跃欲试,就是些中等人家,也想让家中出众子弟去撞撞钟,万一行了大运,叫公主相中了呢。   连史太傅都把孙子叫跟前,考校过文章后让孙子勤练弓箭,总得文武双全才好。   长孙已经出仕,这几年小的还没春闱,不过,他跟公主关系好。于是,史太傅一面让孙子努力文武双全,一面趁给公主讲课的时机,在公主面前替孙子刷好感。拍胸脯保证孙子都跟他是一样的正直人品。   荣烺说,“那不跟史师傅你一样爱叨叨么。”   史太傅道,“正直!我们正直人都这样,看到不合适的事总要说的。”   看公主好像对这一点有些在意,史太傅立刻改口,“其实这也不是爱叨叨,这是对殿下期许高。殿下,看人首重人品。何况,臣那孙儿人品如臣这般忠正,可性情与臣不同,可沉静了。”   “不爱说话啊。那得多寂寞。”   “不不不。他是不爱跟无关人说,遇着志同道合的,可爱说了。”   荣烺忍笑,“这样啊。那有空见了,我可得多考察考察。”   “只管考!只管察!”   史太傅先给孙子在公主这刷上名号,剩下的就看孙子自己的本领了。反正竞争者众多,驸马只有一个。能被公主相中自然是大喜,就是落选也没啥丢人的。他早打听了,此次准备一搏驸马之位的,皆帝都一等一的少年们。   此事倘传到外头去,估计外来的少年也不会少。   能参与这样的盛事,本身就是实力的证明。   就在少年们雄心勃勃参加驸马选拔时,御史台进内务司抓走官吏若干,其中就包括徐家的女婿,一位任职御药房的官员。   徐家女回娘家哭诉,那御史台岂是人呆的地方。听说便是好人进去,也能给你扯上一二十桩的罪过。   就在徐家还未想出对策时,朝中六部连同翰林院皆有官员被御史台依律逮捕。这其中,也有数位徐氏子弟。   徐大舅道,“御史台纠举百僚,原是份内之职。程御史升任左都御史有段时间了,他一向为人霸道,这是要给帝都官场提个醒了。”   徐老夫人急道,“说这些有什么用?咱家孩子可进去的不少!你倒是想个法子!你二弟可是进去了的!”   徐大舅也很急,可急有什么用?御史台拿人,必然证据确凿,二弟的外宅都被抄净了!还有那些被抓的族人们,没一个争气的,这才当差多长时间啊!   徐大舅道,“我已打发人去御史台打听了,母亲莫急。”   “我能不急么?”徐老夫人恨声道,“说不得是那姓程的记恨前事,这回特意抓咱家人作法。”   “抓了有百多人,咱家人才占几个?”   “你是不是傻!不向着你亲娘,反向着御史台!”徐老夫人最听不得忤逆之语,当下老脸一沉,“要是有眼色的,也该知道咱们徐家是太子舅家!便是看太子面子上,也不该动咱家!”   徐大舅满嘴苦涩,这朝中岂如母亲所言这般?事实上,清流一直瞧不起外戚,那位程御史更是目下无尘、高高在上。   一时,徐家下人打听消息回来,“御史台的御史们都在办案,眼下也打听不出旁的。小的们想给几位爷送些吃用之物进去,都被拦下了。不管是说好话还是塞银子都没用,那御史大门,委实铁打的一般。”   徐大舅打发了下人下去,徐老夫人再等不得,她老人家威风凛凛的一拍桌子,“明儿我就进宫!”   这种朝中大事,不是一个妇人进宫就有用的。   徐妃先跟儿子商量,荣绵皱眉,“二舅竟然也牵涉案中?他才当差多长时间,还没两年吧?”   “定是冤枉的。你二舅那人,要说才干不出众我信,毕竟人外有人。可你说他不守法度,我不信,他不是那样人。”徐妃道,“你明儿问一问御史台,到底怎么回事,莫要冤枉人才好。”   荣绵学习政务多年,近年他已经在跟着父亲处理政事,他非常了解御史台的办案程序,“若无确凿证据,御史台是不会直接抓人的。若是辅助调查,当天就能出来。二舅既然没被放出,必然涉案。”   “咱家人能跟旁人一样么?”   “有什么不一样?”荣绵反问。   徐妃急着,“那是你亲二舅,能跟无关人一样么?”   荣绵有些不悦,“母妃也知是我亲二舅呢。眼下御史台还没定案,若案子定下来,果然罪证确凿,那才好看哪。”   荣绵十分正直,坚决不肯为二舅走后门。但他耐不过母亲的哭求,答应打发人送些吃用之物给二舅送去。   鉴于此事太过丢脸,荣绵没好意思让姜颖准备这些东西,他令徐良娣准备的。徐良娣听说二叔竟然被御史台抓起来了,也是吃惊极了,“二叔管着奉宸院,奉宸院专司皇家园林、行宫等事,这能出什么错呢?”   “别说这些了,备些东西给二舅送去,也省得让母妃挂心。”荣绵也猜不出管管园林皇庄能出什么事叫御史台逮了进去。   徐良娣立刻让宫人收拾东西,吃的皆是些易存放的点心,用的就是洗漱被褥之物,她颇通人情,与宫人道,“别收拾太好的,就细棉布的就行,在那地方倒比丝绸实用。”   待东西准备停当,荣绵令内侍送去。   约摸半个时辰,内侍怎么去怎么回的,还带来程御史的话,“程大人说这些东西御史台都有,不必殿下担心。二舅老爷的案子简单,有上一两天就能审问清楚,还请殿下放心,无需挂怀。”   徐良娣忍不住说,“东宫的东西御史台都不收?!”   “是。”内侍道。   荣绵摆摆手,“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吧。”   内侍恭敬退下。   徐良娣看向荣绵,这御史台胆子也太大了!   荣绵道,“程御史向来公正无私,他一惯是这样的性情,是我疏忽了。”   徐良娣无语,“您可是太子!”   “正因我是太子,才要容得下忠正之臣。”荣绵道,“既然说一两天能问清楚,那必一两天就能有结果,不必担心,御史台鲜少用刑的。”   第二天,徐珠听闻此事,早朝后特意找到荣绵,再三道,“殿下,此事殿下切不要插手。即便有此垂询,也一定告诉御史台,一切秉公处置。”   徐珠心下一暖,“表兄你也听说了。”   “是啊。殿下,不要让任何人损害您的声誉。御史台素来公正,倘经御史台查实,一律按律处置。这没什么好说情的,也绝不可姑息犯官。”   一旦太子维护徐家,那些暗处窥视的势力就会寻找到太子的弱点,他们会有无数种法子投太子所好,也会有无数法子利用太子的弱点掌控太子,进而操纵太子。   御史台也在第二天就给太子殿下送了结果来。   的确不是什么大罪过。   奉宸院本身管理皇庄园林行宫,也难有什么大罪过。但显然徐二手笔不小,他不过当差一年多,就把陛下的猎场给出租了,租给周边大户行猎游玩,连猎场的树都卖了不少。   很会给自己创收,所得不多,也就十来万银子。   毕竟,除了皇家猎场,皇家还有园林,还有行宫。   连带徐家女婿的案子,御史台担心东宫牵挂,也一并先审了。这位女婿管的是御药房,干的事也简单,先收一笔银子,撤下了御药局用惯的药商,然后,宫中主位的药御药局不敢懈怠,毕竟主位用药都有太医院太医亲自看着煎,药材好坏,太医一眼就能看出来。   可旁的用药都换了次等。   这位女婿所获也不多,十来万而已。   程御史态度温文,亲自将两件卷宗交给东宫,还特客气特有礼貌的问,“殿下还有关注的人没有?只管告诉臣,臣先令下头审他们,也让殿下放心。”   荣绵紧紧握住卷宗,不知是受不住程御史这虚伪的态度,还是被徐家给气的,他脸色铁青,“不必了。程大人按轻重缓急来吧!”   去岁江南案,贪墨千两就是死罪。   连求情余地都没有。   今次帝都案一发,哪怕六部都有官员被捕,但大家都将目光放到徐家身上。去岁陛下可没对江南犯官容情,就看皇帝陛下如今要做何处置了?   徐大舅按捺不住对兄弟族人的担忧,家中又无我商议,只得去找了长子徐珠。   徐珠刚回家,见父亲在等,不问既道,“父亲做好辞官的准备吧。”   徐大舅一惊,徐珠将披风解下挂到木施上,自己倒了盏温茶,坐下道,“今日徐家就是去岁郑家,去岁清流如何围剿郑家的,徐家都是一样的。   父亲不要让陛下为难,还有家中女眷诰命,一并主去请辞吧。”   徐大舅脸色泛白,瘫在椅中,良久方打起精神说,“官职诰命不足惜,就是你二叔你姑丈,难道就这样葬送了?”   “去岁江南官员,有的是比他们贪的少的。当时求情的大有人在,陛下饶恕了吗?去岁不饶,今年难道要饶?饶了徐家,就害了陛下。会让陛下千秋万代背负偏私外戚之名。”   至冬日,在御史台加班加点,废寝忘食的审问下,各逮捕官员纷纷结案。御史台呈上审问卷宗结果,按律当如何判处。   荣晟帝望着奏章上一排排的人名数字,去岁那支裁决生死的朱笔握在掌内,不知为何,却沉重的难以着落。   咬一咬牙,荣晟帝搁了笔,令人找来齐尚书商议。   荣晟帝道,“去岁你们就劝过朕,这些犯官固然可恶,若有些真心悔改,也该给他们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齐尚书道,“臣没这样劝过陛下。”   荣晟帝一想,还真是。   去岁齐尚书的观点一直是,杀之以儆官场,以正君威!   荣晟帝道,“朕实在不忍心,卿有没有旁的办法?”   齐尚书道,“臣肺腑之言,去岁如何判,今年一样。臣知道人非草木,陛下有心疼的人。可如果陛下今朝心软,内阁必要反对您有偏颇之心,于陛下威望大损。陛下先行朱批,任何时候都不能做有损君威之事。臣再帮您想法子。”   “有什么法子?”荣晟帝追问。   “陛下怎么忘了,眼下已过秋斩之时,若处斩,得明年秋了。这还有一年的时间,寻个大赦天下的由头并不难哪。”   荣晟帝眼前一亮,忍不住笑了,“卿真乃俊才也。”   齐尚书也笑,“陛下可切莫将此事告知旁人,不然在他们心里,臣就是大大的佞臣了。”   “诶,朕深知卿之忠心。”   齐尚书笑,“那臣就讨嫌再多说一句,即便大赦,陛下不可对徐家施恩太过。能捡条命回来就烧香吧,他们真是给陛下丢人哪。”   想到徐家这些丢人现眼的家伙,荣晟帝也颇觉晦气,“哎,不提了。”   于是,荣晟帝大笔一挥,皆准御史台所奏。   朝中顿时一片称颂之声,而在儿媳与女儿的哭诉声中闻知次子女婿皆被判死罪的徐老夫人,当时便支撑不住,两眼一番厥了过去。   御史台再次上本,以徐氏族人多贪鄙不法事为由,请陛下免除内务司总管官司。御史的理由也很充分,去岁郑家就这么办的。   同时,御史上本,请陛下削徐家诰命。   去岁时,郑家也是这么办的。   荣晟帝终于体会到被架火上烧的滋味,万般无奈下,荣晟帝咬牙,“郑家是国之外戚,徐家妃妾之族,岂能一概而论。”   御史道,“徐家是太子外家,贵妃娘家,非寻常妃妾之族。且退一步讲,皇后娘家都严以对待,妃妾之家难道就能宽恕了吗?请陛下对外戚严格管理,此次追查,徐家犯官贪墨克扣的银两就达百万以上,导致的损失难以估计,这样的家族出身,就是徐总管自己也没脸再管理内务司了吧。”   徐大舅在经长子提醒后,已有辞官的准备,此时踉跄出列,主动辞官。   短短两年之内,清流一口气将郑徐两个巨大的外戚家族赶出朝堂,当下神清气爽,难以言喻。   就是帝都官场,经御史台这一整顿,也是战战兢兢、人人自省,生怕被御史台抓到把柄。   宫中荣烺听闻此事,也是大赞御史台做事漂亮,称程御史不愧国之柱石,非得有这样的人,官场吏治方不至败坏。   史太傅深以为然。   郑衡在家得知荣晟帝同意将一干人犯悉数处斩的消息,颇是震惊。   这位陛下能有这样的魄力?   不可能。   就凭太后过逝,若不是荣晟帝对身边人清洗,他后来丢不了那些东西。他总觉着太后安排的肯定是坏的,是另有意图的,可太后安排的人如何,他自己亲选的又如何?   自己选了一窝贼出来。   那为什么陛下会同意处斩一干犯官呢?   这样一来,徐家犯官可真是要人头落地的啊。   啊!   原来是这样。   郑衡立刻明白陛下会同意处斩的原因,是时间。   今年秋斩以过,到明年还有一年,陛下是想这一年内想由头赦免徐家吧。   窗外细雪飘落,室内清香袅袅,郑衡委实感叹陛下对徐家的用心。   只是他再不能让皇帝陛下得偿所愿的。   麟趾宫里,徐妃在听闻二哥要被处斩后伤心的病倒了,她这一病,姜颖等人便要去侍疾,就是荣绵也不放心,每天傍晚必要亲自到麟趾宫服侍母亲。   荣烺心里半点不同情徐家,才干两年官就敢把皇家的猎场园林租赁出去自己赚银子,砍脑袋也不冤。   可她为名声计,也不能不去侍疾。   好在荣晟帝心疼爱妃,私下悄悄将齐尚书给想的法子告诉了徐妃,徐妃问,“可是真的?”   “你莫要说出去。眼下唯有如此了。”   徐妃流下泪来,“二哥这样有负圣恩,我原不敢为他求情。陛下都是不忍我伤心,才留他一条性命。我真是对不住陛下,以后再不替他们筹谋前程了。”   荣晟帝拥住徐妃,“快快好起来吧,阿缃。”   徐妃听到丈夫唤自己小名,感激心酸之下,不由伏在丈夫肩头出哭出声来。   徐妃既知有法子救二哥妹夫,自然不肯瞒着母亲,老人家上了年纪,如何受得了这样的担忧惊惧。徐妃便打发了可靠人,告诉了母亲,让母亲宽心。   在得知徐妃娘娘病体痊愈,接着又得知徐老太太病愈后,郑衡便令人悄悄放出风声:听说陛下同意处斩徐家犯官,就是想到明年秋斩前大赦天下,好令犯官能逃得一命哪!   此事一传十、十传百……   关键是真的极具操作性,御史台有专门的司谏官,司谏官风闻奏事,当朝说起坊中流言,问陛下可有此事。荣晟帝被问的一脸铁青,“荒谬至极!”   一甩袖子,下朝了! 第375章 殿下之四一   殿下 正文第三七五章   荣晟帝大怒,当天便将司谏官贬谪到西北边地去了。   秦太师劝都劝不住。   司谏官职位不高,从六品。   好在西北也有按察司,程御史便给司谏官安排了个六品的地方巡察御史,让他外任为官。   徐珠说,“谏官本就有言谏之责,陛下因怒而贬谪官员,这是要受到诟病的。殿下不若代陛下安抚司谏官。”   荣绵对这位司谏官也很气愤,“阿珠你没见,当朝就问父皇是否对徐家存了保全私心?哪怕司谏官有言谏之责,官员对君父是否也有敬重之责?这样不懂礼数之人,还要抬举他不成?一没贬他的官,二没责罚他,只是眼不见为净打发了他,这还不是父皇的宽仁大度么?”   “言官言谏无罪,这是朝廷法理呀。”   “也没问他罪,就是让他离远点。”荣绵冷声道,“对君父全无礼数,即便谏官有豁免之权,也太过了。”   荣绵拒绝安抚司谏官。   荣烺知道的要晚些,她是史太傅来上课时才听闻的。罗湘也说,“这可不大好,司谏官说话自是不中听。既然坊间有流言,司谏间据实上禀也是本分之内。”   楚姑娘亦点头说,“听说有些清流就讲究忠言直谏,一味奉迎君王的被视为佞臣。”   荣烺心里一琢磨就知父皇怕是叫司谏官说中心事,进而恼羞成怒贬谪了司谏官。她微微勾起唇角,与史太傅道,“臣子的话不中听,那是臣子不懂事,只要他尽了份内之责,咱们就得包容他。父皇大概是一怒之下才贬谪的,待以后父皇回转,肯定会后悔的。”   史太傅想,我看陛下可不像会后悔的模样。他道,“臣就可怜那司谏官,也是大好年华,这一去西北,就不知何时能还了?”   “不论帝都还是西北,都是江山社稷的一部分。若能在外替朝廷治理好一方天地,也是难得的历练。就是史师傅你们,哪个没有外任的经历呢。”   “是啊。”   “这位司谏官姓什么?”   “姓夏,叫夏洺。”   “哦,我知道夏御史,他升司谏官了呀。”荣烺笑,“以往做巡城御史时,就挺能干的。”   她铺开纸,想了想,提笔写下“刚直可敬”四字,递给林司仪,顺带道,“行印后,再取一百两金子,连带这四字一并送到夏御史府上。”   林司仪按下荣烺的字,“殿下可有什么要同夏御史说的?”   “都在这四字之中了。”   林司仪下去做事,史太傅由衷道,“得殿下庇护,夏御史出行也能顺遂些。”   “依夏御史心志,这点小事不算什么。”荣烺眼中含着丝丝赞许,“御史台就要有这样的风骨。我们每天都活在众人的赞美声中,听惯了好话,乍一听那不中听的,的确会生气。可天下哪有完人,我们所受赞美,多是缘于身份地位,而非自身品格。让君王听到真话,这就是谏院存在的用意。”   史太傅甚是敬佩荣烺的胸襟。   荣烺唇角带笑,父皇还真是无能,就算生司谏官的气,哪儿有一国之君拂袖而去的理。你那些心思明摆着叫人知道了,这时候直接一句“遇赦不赦”就能平息此事。   再者,就算想收拾朝臣,也用不着这么明刀明枪。   夏御史是位能臣,让他去地方历练一二也好。历练成了,朝中多一能臣。历练不成,那就是才干有限,谁也怪不得了。   含章殿的内侍官到夏御史府上时,夏御史已经在收拾行李,准备外任了。内侍官奉上公主赐的字以及一箱金锭,“殿下说,所言皆在字里。愿御史大人有所历练,一路顺畅。”   夏御史再未料到能得公主赏赐,他都做好回老家的准备了,没想到陛下直接把他贬千里之外去了。   那他就继续做官。   恭恭敬敬收下公主所赐,夏御史请内侍官吃过茶,“下官瞧着您像是以前在太后娘娘跟前服侍的。”   “老奴原是万寿宫太监总管,后来就跟了公主殿下。”内侍官笑,“公主听史太傅说起夏御史您的事,说您是位能臣,陛下只是一时气恼,待消气后必能明晓您的忠贞。”   夏御史道,“臣不过是在履行身为司谏官的职责,也是不使同僚们多日辛劳付之东流罢了。”   内侍官喝过茶,拱手告辞。   夏御史送到院外。   夏御史因忠言被贬,直接就成了清流名人。凡认识的都过来帮忙送别,当大家知晓公主殿下写了“刚直可敬”四字赐给夏御史时,不禁对公主大为赞叹,感叹公主心胸宽广,有容人之量,有识人之明。SG   便是一向与公主关系别扭的程御史得知此事,也认为公主比那一肚子私心的皇帝陛下明白的多。   荣晟帝既气恼司谏官的无礼,也对徐妃嘴巴不严的程度感到无奈,他又不愿真的杀了二舅兄,各种苦闷夹杂,以至都没顾上荣烺收买人心的举动。   倒是荣绵私下跟妹妹说,“司谏官无礼至极,你干嘛还赏他?以后岂不更登鼻子上脸了?”   “我是看皇兄你跟父皇都没动静,才替你们赏的呀。”荣烺道,“谏官就是让他们说话的。哪怕他们说的话比狗屎还臭,咱们也得捏着鼻子听。父皇一怒之下把人贬了,咱们就得找补找补,赏他点东西,表扬表扬他,不显得咱们有心胸,并不计较他的失礼么。”   荣绵板着脸,“我是不赏他的。全不将父皇放眼里,简直无礼至极!”   荣烺笑,“官员嘛,是用来做事的。主要看他们的本领,德行,至于态度,我才不在乎呢。”   依荣绵的口才是断然说服不了荣烺的,他也只能作罢。   荣绵叹道,“徐家一去,朝堂之中,勋贵再无显位。”   荣烺注视着桌面的一角,也不禁道,“是啊。别说勋贵,世族的力量也被清流压制了。”颜相原是正经世族显宦之门,虽说颜相也是科举晋身,但颜相本身代表着世宦大族。   寒门出身的赵尚书一去,接着寒门出身的秦太师还朝,取代了世宦大族的代表颜相。J   如今,内阁里大族出身的只剩下史太傅、李尚书、徐尚书三位,其实程御史也出身显门,但程御史一向大公无私,连自己亲叔叔违法,他都能眼睛不眨的判处死罪。   程御史的强悍让他站在显族与寒门之上。   同样,寒门出身齐尚书也是一位特殊的存在。没有哪个势力能掌控他,齐尚书在朝拥有极大影响力。   凭荣烺对齐尚书的了解,那什么大赦的坏主意,肯定是齐尚书给父皇出的。   不过,相对显族,勋贵更显落寞。   荣烺道,“我听说皇兄你将珠表兄调到身边做事。”   “是啊。”荣绵自幼接受的便是帝王教育,郑徐两家一去,朝中勋贵再无显位,为了安抚勋贵,荣绵提携徐珠为近侍。   荣烺说,“徐家已经完了。”   荣绵看向妹妹,以为妹妹会继续说徐家的话题。荣烺并没有再提徐家,她道,“不知楚大将军如何了?”   在完全谈论政局的时候,荣绵才第一次发现,徐家已经不存在任何份量的事实。荣烺的目光望向辽北,荣绵道,“几次奏章都很顺利,应该问题不大。”   荣烺说,“楚大将军北上,白大将军因病致仕,禁卫四大将领,唯北军的宋大将军出身武勋之族。父皇的决意我开始没看出来,如今才算明白,父皇是要重用清流寒门。”   荣绵道,“只要是有用的,忠于朝廷的人才,父皇都会用的。”   “都会用与重用是不一样的。”荣烺的眼中有一种深深的忧虑,“可既是要重用清流寒门,又为何要贬谪夏御史呢?”   尤其夏御史还是言官,这于声誉于对清流的拉拢倚重完全不符。   荣绵道,“父皇是一国之君,再倚重清流也不能太过纵容。”   荣烺心说,这算什么纵容。   荣烺道,“看辽北吧。”   荣晟帝对夏御史的贬谪让朝局愈发晦暗不明,清流对荣晟帝不能纳谏、以及对外戚的偏颇感到不满。徐家在朝堂的退场让勋贵在朝中彻底失去顶级官员的位置,勋贵们开始窃窃不安。   走科举道路的大家族早在颜相辞官时就失去了对内阁的掌控,而清流面临分裂。   秦太师在入阁长达一年半的时间都无法完成对内阁的重组,各自为政的内阁大员似乎只能倚仗在君前的话语权来表达自己的政治意见。   而这一切,又形成一种微妙的政治平衡。   分裂的清流无法彻底掌控朝堂,勋贵、大族各自力有不逮。   太子荣绵有意提携勋贵,但徐珠已经出族,徐家在朝堂的退出也意味徐家失去他的政治影响力。   这完全不足以安抚勋贵。   公主赏赐被贬谪的夏御史,是在向清流示好。   事实上,公主一直没有抛弃郑家,众所周知,郑皇后的位子就是公主据理力争保下来的。过年过节,公主对郑家的赏赐一如往常那般丰厚。   鉴于公主爱恨鲜明的个性,公主非但对贬谪的夏御史不错,她对楚白两家,对辞官的颜相,都待之如往常。   秦太师推荐了一位旧友升任内务司总管,荣晟帝允准。   荣烺也感觉到,越来越多的勋贵大族的夫人进宫请安,荣烺有时不在凤仪宫,那些夫人也会留下献给她的礼物。   荣烺依旧如常,除了将视线牢牢的盯在辽北之外。   冬至那日,辽北的快马终于带来渤海国的捷报,楚大将军顺利到达渤海王都,渤海王依从荣晟帝诏令,楚大将军成为渤海国的摄政大臣兼驻兵大将。   荣晟帝大喜,当下赏那送信的差兵一百两银子。   整个朝廷大喜。   能在渤海国驻兵,并掌渤海国政,从此彻底解决辽北兵患,还能在渤海国有所得,这是先祖都没能做到的功绩!   是足以告慰列祖列宗的盛事!   大喜之下,荣晟帝决定祭天酬神,以慰先祖!   文武百官争相呼应追随,可就在这大喜之时,出现极为不祥的天兆——日食。   日者,人君之象。   发生日食,人们都会认为这是君王昏庸无道,所以上天才会降下日食警告。   荣晟帝满心欢喜都被这天象坏去了,好在钦天监是个聪明人,钦天监解释道,“此日食,非应陛下,乃因渤海国君无道而起。”   好吧,大喜的日子,谁都不愿扫荣晟帝的兴。   大家祭天祭祖,一通热闹。   原本这是颁布大赦天下的好时机,晟帝想到天象,想到那神厌鬼弃的司谏官,没好说出大赦的话。   就这般热热闹闹的过了个欢喜年。   帝都的喜庆气氛让天下人都觉着,荣晟帝大概是真有天子之气在身上的。   这一年的春节,徐家还有人走动。郑家除了几家至亲旧友,是几百年未有的冷清。荣烺对郑家的赏赐依如往年,甚至连亲至郑家吃年酒的日子也与往年无差。   去岁如何,今朝亦如何。   对颜相、赵族长、唐族长等也是一样。   不同的是,楚大将军在外,荣烺与兄长一同去了楚家吃年酒。   另外,荣烺也单独给了致仕的白大将军一份丰厚的年赐。   一直到春三月,都没有再收到楚大将军的奏章。   这倒不足为奇,渤海国地处极北,冬季漫长,大雪会阻断交通,通信困难。   但直到五月,依旧没有奏章送来,大家就知道,必是出事了!   气氛在无数人的猜度中变的逐渐不安,就当荣晟帝打算派快马到镇北关问询时。楚大将军父子战亡、杨大将军战亡,以及渤海国主身死、新王登基,新登基的渤海王率十万大军攻破镇北关,已直逼帝都而来!   这是有名有姓的死亡名单,其他死在乱军之中,被渤海王所率大军践踏的土地上又死了多少臣民百姓,不可计数。   荣晟帝拿到这份急报时,双手都在发抖,他的脑袋里只有嗡的一声,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秦太师面色惨白,直唤,“陛下陛下!”   他情急之下顾不得君臣之别,上前握住荣晟帝手臂,狠狠的摇了一下,再唤,“陛下!”   荣晟帝终于听到秦太师的声音,他的面容比秦太师更多惨白,他心神大乱,无助的望向秦太师,唤了声,“秦师傅……”   史太傅面有不忍,上前一步,“还请陛下保重龙体。召大将入朝,商议御敌之事。”   荣晟帝渐渐回神,“按史师傅说的做。”他少时,史太傅也为他讲过学问。故而一直称史师傅。   齐尚书提醒,“请陛下召东宫前来。”   兵部方尚书道,“陛下,郑家防守辽北多年,对辽北局势最为熟悉,请陛下召郑镇北御前议事!”   荣晟帝一愣,看向内阁诸人。   刑部李尚书按捺不住,“陛下,顾不了这么多年。当用且用啊。”   吏部徐尚书户部钟尚书也是一样看法,连同素不理别部事务的程御史以及素来低调少言的夏掌院,都赞成召郑镇北入朝。   可这句话,要荣晟帝亲自说出口。   良久,荣晟帝终于低低说了句,“召郑家兄弟入朝。”   做完这一切,荣晟帝下意识的做了个向左微微侧首的动作,像是在看向谁或是询问谁,秦太师夏学士皆不明所以,但除此之外,所有人都明白,那是曾经太后坐的位置。   太后在世时,荣晟帝就像这般坐在母亲的右侧,倾听着母亲的意见。而刚刚做古不过两年的太后,曾如同天地神明般牢牢的统御着王朝的江山安稳、盛世太平。 第376章 殿下之四二   殿下 正文第三七六章   听到辽北战败之事时,荣烺正与姜颖、丁璎,连带几位宫妃在凤仪宫说话。德妃说六月就是公主生辰,问公主想如何庆祝。   荣烺觉着六月太热,想将生辰放到八月再办。   大家倒是觉着六月虽有些热,也已是季夏,倒也还好。不过,的确不比八月凉爽。   正说话间,严宫令匆匆而来,她优雅迅速的施一礼后,并没有立刻禀事,而是快步上前,在郑皇后耳边低语几句。   郑皇后正端着茶盏,忽地脸色大变,手中茶盏滑落,啪的砸在地上金砖,摔裂几半,茶水茶叶泼溅开来。   大家都面色微变,看向郑皇后,郑皇后却是直接看向楚姑娘,招她上前。楚姑娘并不知何事,心底却是升起一股极为不祥的预感。她快步上前,叫了声,“娘娘。”   郑皇后握住她的手,郑皇后掌心微凉,楚姑娘望入郑皇后的眼中,郑皇后面色冷峻,与楚姑娘道,“我立刻安排车马,你现在就回家去。不要惊慌。”   郑皇后令女官取来凤仪宫的令牌,与楚姑娘道,“有事随时进宫跟我说。去吧。”   楚姑娘忍不住问,“可是我家出事了?”   “先回去。现在还没准信。”   楚姑娘脸色惨白,荣烺已经站起来说,“母后,我跟阿楚一道去大将军府看看。”   郑皇后道,“我让严宫令陪阿楚去,你留下,还有事。”   荣烺也不禁心生忐忑,余者姜颖等都坐立难安,站了起来。   楚姑娘再未耽搁,马上辞别大家,带着严宫令赶回家去。   楚姑娘走后,郑皇后方深吸一口气,看向诸人,沉声道,“辽北战败了。”   纵是再有心理准备,乍听到这个消息,仍是人人色变。荣烺急忙问,“战败到何等程度?”   “楚将军父子与杨大将军都战死了,渤海国的新王已经率领大军,踏过镇北关,朝帝都而来。”郑皇后眼眶微湿,与诸人道,“你们先各自回宫,严明宫禁,无事不要乱出。阿颖照顾好皇孙。”   姜颖生于武勋之家,知道越是此时,内闱越不能乱。她没半句含糊,“母后,那我先回了。东宫的事母后不必担心,有我在,必万无一失。”   “好。”   丁璎随姜颖匆匆离去。   德妃等人也都行礼后退下,郑皇后眼中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荣烺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麻的,她手脚冰凉的上前,郑皇后哽咽难言,良久方道,“镇北关十万边军,朝廷在辽北数十年的经营,毁于一旦。”   如果边军战亡,辽北三郡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会怎样?荣烺都不敢想。   荣烺也没有哭,她一滴泪水都没有。她说,“母后把后宫管好,我去前头看看。”   “阿烺?”   “我去御书房。”荣烺说完,带着罗湘等人就去了御书房。   郑皇后消息灵通,故而荣烺乘软轿到御书房时,郑国公都还未到。御书房内,只有荣晟帝荣绵与内阁诸臣,以及今日当值的程大将军,他去岁接掌朱雀卫。大家除了焦切,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内侍刚回禀公主驾到,荣烺就已经踏进了御书房,她目不斜视,先对荣晟帝微身一礼,“听闻辽北战败,儿臣心中担忧,过来看看。”   她面色冰冷,瞥一眼内侍官,“搬张椅子来。”   李尚书立刻把自己椅子让出来,“殿下用我这把吧。”   “李尚书坐吧。搬个椅子也快的。”   内侍官都没劳旁人,自己飞速为公主搬了张椅子放在御案左下首,右下首坐的是荣绵。荣绵关心的问,“阿烺你怎么来了?”   “母后已经让后宫严肃宫禁,太子妃也回东宫坐镇了,宫里的事无需担忧。”荣烺缓缓坐下,淡淡道,“听说渤海王要打到帝都,我是公主,当年皇祖母在时,我就参与过议政。以往也曾代朝廷安抚开封。我过来听一听,现在朝廷打算如何御敌,如何收拾辽北战败的局面。”   见荣烺大摇大摆的落座御书房,秦太师欲言又止。但辽北战败,他既是支持用杨大将军替换郑骁的人,又支持楚大将军出兵渤海国,将来议罪,他当为首。眼下又怎敢掠荣烺锋芒。   秦太师不着痕迹的瞥齐尚书一眼,见齐尚书也闭嘴不言,他便也沉默起来。   荣烺问,“都宣了谁?”   李尚书道,“各大将军,还有郑家兄弟。”   荣烺视线扫过内阁诸人,对荣晟帝道,“请父皇宣颜相入朝。他一向忠心,眼下正是用人的时候,旁的事以后再论。”   荣晟帝明白,现下第一要务是保住江山,当即应允,“这也好。”   “还有姜驸马,他是老将,又是自家亲戚,一并请他入朝。”   荣晟帝也允了,荣烺对传旨的内侍官道,“你见了大长公主与大长公主说,请她召集长公主、郢王,商议并安抚住帝都宗室。不要让宗室生乱。一旦帝都有失,旁人或还可活,咱们姓荣的是绝不会有活路的!都老老实实的,别出乱子!”   内侍官连忙去办。   郑家乍闻辽北战败也甚为震惊,郑骁惊异的问传旨内侍,“战败了?什么时候的事?”   内侍道,“今儿刚送来的战报,陛下请两位大人进宫议事。”   郑骁敏锐察觉,这必不是小败。倘只是小事,荣晟帝焉会请他们兄弟进宫商议,郑骁不在乎荣晟帝,但他在意辽北战事,他追问内侍,“战报上怎么说的?”   内侍苦人,“小人焉能知战报的事儿,大人,小人就是听里头人说辽北战败,请两位大人进宫议事!”   郑家兄弟互视一眼,郑衡面容冷肃,也有些坐不住,“父亲、二叔,你们这就进宫去吧。我看,恐怕是辽北战事真的不大好。”   郑家兄弟没有耽搁,立刻骑马进宫。   他二人到的时间并不晚,行礼后见荣烺亦在,心下又是一沉。荣晟帝道,“两位表兄不必多礼,先坐吧。”   留给他二人的位置在诸武官之上,郑国公道,“草民万不敢居此位,敬陪末座即可。”   在召郑家兄弟入朝时,荣晟帝已有心理准备,此际温声劝道,“先前都是朕的不是。一时气恼,迁怒了国公府。你我是嫡亲的姑舅兄弟,切莫这般外道。国公府原就无罪,不过是受些无知族人的拖累。朕早想给你们恢复官爵,表兄若不依,就是怪朕了。”   “草民万万不敢。”   荣晟帝道,“那便即日起,两位表兄官爵依旧,阿衡几人,也继续做官,为朝廷出力。”   史太傅也跟着一声劝,“是啊。国公府的事,咱们都清楚。当初是碍于物议委屈了国公府。方尚书一直为国公府不平,我们的心也是一样的。”   荣绵亦极真挚道,“两位舅舅都是骨肉亲人。”   郑家兄弟更是迟疑不定,郑骁直接问,“辽北到底如何了?!”   荣烺示意方尚书,“方尚书把战报给两位舅舅看看吧。”   方尚书将战报递给郑骁,郑骁两眼扫过,整个人都有一瞬间的打晃,他目眦欲裂,不能相信,“什么!镇北关破了!”   郑国公急忙从弟弟手中取过战报,一阅之下也是面色泛白,他不可置信又看了一遍,方能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辽北可是有十万精兵的!   荣晟帝面色灰败,“这都是朕的罪过,是朕治国有失。”   郑骁双眸充血,怒气横生,就要开口。郑国公死死按住弟弟的手臂,抢先道,“陛下切莫自责,天子无罪。”   郑骁一把甩开兄长的手,凶狠的目光逼的荣晟帝气势一滞,“辽北十万边军!十万百姓!那是自太、祖皇帝立国以来朝廷五十年的血汗经营,今朝边军败亡百姓身死,将来列祖列宗若问,朝廷做何回答!”   郑骁的怒吼震的御史书屋顶都要瑟瑟发抖,大家皆悲痛无言。   “二弟!”郑国公扣住郑骁的手臂,猛然将人扭至自己面前,然后,猝不及防的紧紧抱住弟弟。郑骁喉中发出一声悲鸣,面孔伏在兄长肩头,滚下泪来。   郑国公也是满脸泪光。   此间室内,人人垂泪,便是吓的不轻的内侍官也悄悄偏过头拭去眼中的泪水。 第377章 殿下之四三   殿下 正文第三七七章   “臣死罪。”秦太师起身,跪在御案前,“辽北之败,皆臣之罪。请陛下治臣死罪。”   说完,便叩首不起。   荣晟帝道,“这怎能怪秦师傅,皆朕之过。”   荣烺早憋着一口气,此刻再忍不住,冷冷打断荣晟帝的话,“天上星象不好,首辅都要请罪的,何况辽北战败,两位大将战亡,余者将士百姓死伤难计!秦太师身为首辅,自然是你的过错!你若知耻,赐你自裁!不必谢恩,回家去吧!”   荣晟帝那种绵软的师生之情在荣烺的雷霆之怒下立刻碎成渣渣,荣烺早就脾气大,只是她近年没大发作过。辽北发生这样的大事,她没生吞了秦太师,就是涵养见长。   秦太师被骂的面无血色,几乎要当场昏厥。颜相起身,“秦相自然有过,只是眼下事态紧急,尚未到论功过之时。陛下、殿下,不妨先议守城之事。秦相虽有过错,可朝廷正在用人之际,还请允许秦相代罪立功。如今这时节,哪怕多一人,我们也多一分胜算哪。”   颜相是荣烺点名相召的人,颜相亲自求情,夏学士原是秦太师一党,见状立刻跟上。史太傅心下一叹,眼下最要紧的确是守城之事,也向公主求情,“殿下,看渤海国的来势,辽北虽则战败,必还有战败尚存的军民。只要我朝将这些渤海野人赶出辽北,收复山河指日可待。”   钟尚书也说,“是啊,殿下,辽北之事瞒不了百姓多久,还要安抚帝都百姓,严守九城城门,维护市坊秩序等事,多一人总能多一份力。”   荣烺分得清轻重缓急,暂咽下这口气,先对郑家兄弟道,“两位舅舅请坐下说话!”对颜相一挥手,颜相连忙上前扶起老师,扶老师坐回椅中,他仍是陪坐下首。   荣烺这一发作,大家专心进入议事流程。   战报是自云城发出的,云城城墙坚固,驻兵上万。云城将军自称悍守城池,未让渤海野人越城一步。   事实上估计是打了没打赢,就闭门不出,这位将军显然也不全是草包,他把城守住了,还得到了许多战事情报,派了十数匹快马,携战报往帝都报信。   估计渤海国王也不想在云城浪费时间,干脆绕过云城,直奔帝都而来。   郑骁是老将,他一看这战报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他与渤海国是老对头,先说,“渤海国不可能有十万精兵的,对半,有五万已是难得。”   “原本云城易守难攻是极好的决战之地,可既然渤海王已经绕过云城,只能在帝都决战了。”   郑骁铺开城防图,对帝都做完城防安排后,郑骁并不打算将决战地点设在帝都城。   郑骁在帝都郊外划了一块地方,“在这里决战。”   兵部方尚书问,“禁卫约有十万,是否要调河南、山东的备军?”   “可以调。但来不及了。”郑骁道,“渤海兵以往多重骑骑兵,但后来他们的将领,不,应该说是公主,那位渤海公主一改先前打法,现在渤海兵都是轻骑,快马奇袭,彪悍异常。”   方尚书道,“是否用守城之战,我们先拖住渤海兵,待河南山兵的备军一到,见我朝兵精将广,也能给渤海兵形成压力,增强我方气势。”   “守城本身就是兵势劣的一方采用的战术。守城战一般都会拖成持久战,待对方露出破绽,再奇袭攻之。若渤海兵人少可用此战,但渤海国倾国而出,一旦他们形成围城,他们必会分兵继续南下劫掠,届时遭秧的就是河南山东等地。地方军战力不及禁卫,一旦遭渤海国劫掠,要多少年才能恢复生息呢?”郑骁敬佩方尚书人品,见他不大懂军略,便耐心解释给诸位阁臣听。   “再者,除了对抗渤海兵,我们还需将他们赶回辽北,赶出镇北关!这是磨练禁卫的绝好时机,如果没有一支强兵,是没办法北上收复辽北的!”   姜驸马听的微微颌首,看向荣晟帝,荣晟帝及时道,“此次御敌,便以阿骁为总帅。帝都所有将领,都听郑帅吩咐!”   四位禁卫大将军躬身听令。   郑骁做完军略布置,接下来便是内阁方面的民事安排。   各内阁大员皆思路清晰,工部史太傅领了巡查城墙的差使,户部负责接掌城中粮铺药铺铁铺,兵部整合城中兵械粮草,礼部安抚住国子监,别让学生们异动。刑部御史台负责辅助城中治安,另外让京郊百姓进城避难,吏部负责安排难民安置地点。   另外,城中惠民药局的大夫、御医院太医皆要集合起来,以备战事。   最后,荣烺道,“颜相,郑帅久不在朝,你辅助他做战事安排。秦太师在内阁做调度,你自己知道当如何戴罪立功!”   然后,荣烺望向诸人,沉声道,“国难当前,望诸君摒弃前嫌,共御外侮!另外,我知越是危急之时,越是有畏战避战闲言诟谇的小人,凡有畏战之人,杀!凡有散播流言者,杀!凡有坐市长价者,杀!凡有惑乱人心者,杀!”   荣烺的杀伐决断之下,诸人皆躬身齐应,“是!”   史太傅这些已经熟悉公主脾性的内阁大员还好,如程李两位新调掌禁卫的大将,皆心下凛凛,连曾与荣烺相处过的南北军大将都觉公主威仪赫赫,近年不见,愈发霸气过人。   荣绵性仁弱,他是主张安民抚民的,可想此战乱之际,怕也顾不得这许多了。故,未开口阻止。   荣晟帝唇角动了动,最终只说了五个字,“就这么办吧。”   这也是母亲掌政时,他最常说的话了。   大家齐声遵旨。 第378章 殿下之四四   殿下 正文第三七八章   战事比想像中来的更快,许多来不及运到城中的粮草就地焚毁,荣烺站在城墙上,望着无数将士身披铁甲出城作战。   战旗在风中飘扬,空气中嘈杂着各种说话的声音、马蹄踏着大地的声响,以及浓郁的肃杀之气。   将士出城后,九门城门落下,直待取胜,方再会开启。   这是郑骁的要求。   荣烺并不惧怕战事,要打便打。   可这一场战事,原是可以避免的……   直待城门落下,荣烺依旧在城墙站了很久,她似乎能嗅到近郊飘来的血腥气与刀剑相撞的声音。   “殿下,咱们回吧。”罗湘说。   荣烺道,“在城里转转,这时节,难免人心浮动。”   荣烺没有乘车,她换了马,坐在马上穿行过惶恐不安的街道。前面的护卫手持凤旗,凡百姓见到就知这是公主出行。   荣烺把几条主街都走了一遍方回宫。   她并没有再住回含章殿,而是在万寿宫安置下来。倘有军机要务,万寿宫离昭德殿御书房更近。   荣烺的话变的很少,不过,三餐依旧如常。她每天出宫巡视,百姓们看到公主的凤旗就明白皇室还在城中,朝廷会保护我们。   有时,百姓们需要的,就是这么一点安心。   帝都城内秩序井然,不说襄赞军务的颜相,就是荣烺一向厌恶的秦太师在庶务安排上都是一把好手。   这个时候大家通力配合,倒没了以往的政见不合。   在城中避难的百姓衣食安排好,正值季夏,头上有片瓦就能过。   而且,战事持续的时间也不长。   三天。   山东河南的备军还没到,渤海王就退兵了。郑骁提议趁热打铁,追击渤海兵,收复辽北。荣晟帝虽有些犹豫,还是允了,毕竟他也不想辽北被渤海国占领,那样的话,以后恐怕渤海国时不时就要来帝都打秋风了。   还有玄武卫的李大将军神智失常,需另派大将接掌玄武卫。眼下外面调将还需时间,且此次卫城之战,白大将军携子孙披甲上阵,白家也有族人死于战场之上。   荣晟帝便让白大将军重掌玄武卫,尽管白大将军婉拒,荣晟帝道,“卿就再多劳几日吧。”   再与荣绵道,“着太医院好生为李将军诊治。”   李大将军神智失常这事真是让人无语,这病的来历……不提也罢。   是叫渤海国主吓的。   荣烺也是战事结束才晓得渤海国主竟然是公主登基。据说这位公主战功赫赫,于军中威望极深,当年老国王过逝,渤海国陷入王子之争,争到最后先前那位渤海王竟然要引中土的兵入朝摄政。   公主当即大怒,直接率大军杀入王都。   渤海王直接就叫她砍了,她在众人拥戴下登上王位,成为渤海国主。   这位公主登基的国王趁着新登基的势力,骗开镇北关,杀得镇北关大败。她又携众将军一路南下,劫掠中土。   李大将军能升任禁卫大将,自然也是一位有战功的将领,但他不以为然。他觉着一个女流之辈,再强能强哪儿去!   他还要求做先锋,准备立个头功,郑骁便允了。   结果,当一令黑金色软甲的渤海王率千军万马杀入大军时,李大将军于军中重伤。   没死,但醒后就失了神智。   令人惋惜。   玄武卫的战损也是四支禁卫中最大的。   要说最能打的是宋大将军带领的北军,宋大将军曾有嘉平关带兵经验,但强悍如他,也不敢小觑那位渤海国主。   这次郑骁北上也是点了北军与朱雀卫的兵,说来朱雀卫的程大将军也受了不轻的伤,不能再出征。荣晟帝只能让郑骁暂时负责朱雀卫。   除了兵力安排,郑骁还请荣晟帝允准颜相继续能在军中参赞军务,他于庶务平平,一路上粮草兵械的补充,还需颜相帮忙。   何况,到辽北后安抚百姓,收拢战卒,这里面又不知有多少庶务安排。郑骁急需臂膀。   荣晟帝立刻大方允了。   当天还留颜相赐膳,君臣间说了不少话。   荣晟帝道,“秦师傅向朕举荐了爱卿。”   颜相道,“此次卫城之战,先生出力多矣。先前的事,谁也没料到。辽北三郡地广人稀,此次前行,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爱卿只管说。”   “重掌辽北后,朝廷必然要给辽北百姓以修养生息。辽北安抚使已经身死,臣想请陛下任命臣为辽北安抚使,安抚辽北百姓。”   荣晟帝惊愕至极,“朕原更嘱意卿接替秦师傅,任首辅。”   颜相道,“不论是做首辅,还是做安抚使,都是为陛下当差。眼下虽说卫城之战大捷,可接下来还有抚恤战亡将士家属,安置受伤士兵、审问战俘,还有郊外那些因战争失地失家的百姓,也要照顾到。这些事都是细致事,可不轻松。秦相在这方面是老手,而臣已远离朝堂两年之久,定没秦相做的好。   陛下是天子,天子胸襟如海。即便秦相辞官,也待这些庶务安排停当,诸事理顺。除齐尚书不可为首辅,内阁皆贤臣。”   荣晟帝笑起来,“说来,你与齐卿还是同科呢。我看齐卿除了嘴坏一点,旁的倒也还好。”   “除非陛下想看内阁见天拌嘴。”   荣晟帝笑,“这还真是。”   他原就没有提齐尚书为首辅的意思,事实上,荣晟帝对颜相也不大满意。这位永远温和雅致、风姿过人的首辅,传闻中永远不会出错的首辅,荣晟帝就是没有那种交心的感觉。   不论如何亲近,但感觉总是欠一点。   说不上来。   像是站在光影交界的人,荣晟帝对颜相的立场没有把握。   最后,荣晟帝像是要确定什么的问颜相,“公主的事,朕有些头疼。”   颜相问,“是什么事让陛下烦恼。”   “说不上烦恼。”荣晟帝摆摆手,好像刚刚说“头疼”的人不是他一般。荣晟帝道,“卿也见到了,公主才干过人,以往母后在时,公主也常跟着听政。可我朝并没有公主理政的先例。”   郑家东山再起已成定局,荣晟帝不得不承认,荣烺有了一支完全效忠于她的军队。尽管这支军队会远驻辽北,但只要郑家忠心于荣烺。荣晟帝便不得不考虑荣烺在朝廷的份量。   何况,就是内阁中,除了秦师傅夏学士,也没几人反对公主议政。   颜相的神色露出鲜有的郑重,他放下箸筷,正色道,“没有先例,可为公主开先例。假以时日,公主会成为太子最好的辅佐。”   “这也是啊。”荣晟帝笑,“来,吃菜。”   话题到此为止。   颜相心下一叹,这位多疑的帝王又要多心了,殊不知他句句真心。眼下谁还能阻挡公主议政呢?   何况公主有这样的才干。   万寿宫梨花院。   郑衡负手望着梨树上的黄澄澄的梨子,以目逡巡,确定俩最大的才伸手摘下,一个给公主,一个自己吃。   俩人坐在围栏下吃梨,荣烺问,“阿衡哥你什么时候走?”这次收复辽北,许多郑氏族人都参了军,连远在河南商都、开封的族人听说后,也坐船来到帝都,要一起去收复镇北关。可以说郑家嫡系除了在帝都的郑国公,连一向任文职的郑徽也加入到军队之中,负责粮草后勤。S   “军情如火,明儿一早就出发。”郑衡咔嚓咬口大梨,水嫩冰甜的果肉入口,郑衡叫一声好。   荣烺点点头,也咔嚓咬口大梨,惬意的眯起眼睛。   两人将梨吃完,郑衡起身,望着荣烺清艳的面庞,平静的瞳孔,“明天就不来向殿下告别了。”   荣烺颌首。   郑衡忽然自袖中取出一支玉簪,玉簪头上染了些红,雕为凤簪,正相宜。郑衡道,“殿下及笄礼时就想送给殿下,可彼时不便,就耽搁了。”   荣烺想到以往,一笑而过,她长眉微挑,郑衡会意,眉眼染上笑,为她将凤簪簪在鬓间。他轻声道,“辽北的事殿下无需担忧,臣随时等侯殿下的召唤。”   “别让我等太久。”   荣烺说。J   郑家人出发后,荣烺根本不必旁人说,便将起居又自万寿宫搬回了含章殿。   不得不说,她这个举动令荣晟帝放心不少。 第379章 殿下之四五   殿下 正文第三七九章   颜相临行前去看望秦太师。   秦太师原本只是灰白的头发,经这一场战事,直接全白了。   “先生还需保重身子才是。”颜相劝道。   秦太师摇头,“我能为陛下出力也就这些时日。以后有的是休息时间。”   秦太师望着自己这个青出于蓝、温润如玉的弟子,“倒是长渟你叫我看不懂了。辽北三郡虽需安抚,何需你去任安抚使,大材小用了。”   颜相道,“辽北局势,总得亲眼看过才能知晓具体情况。”   “这样一来。老夫辞官后,首辅由谁继任呢?”秦太师道。   能入阁的,皆是一等能臣。但想找一个能调鼎诸人的出来,却也并非易事。秦太师原想依旧由颜相接掌内阁,不料颜相自请安抚辽北三郡,打乱了秦太师的布置。   颜相道,“我看陛下的心意,是不预先生辞官的。”   秦太师微怔,就听颜相继续道,“我知先生与陛下既为君臣也为师生,情义深厚,如同父子。不过,以我的私心论,倒更愿意先生就此辞官,抛去朝堂负累,与师母逍遥度日,岂不美哉。”   “这怎么行。”秦太师驳道,“眼下千头万绪,正是忙碌的时候。”   颜相无奈,“先生总是这样,将江山社稷看的最重。”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我等深受天恩。”秦太师道,“长渟你就是这点不好,明明你也忧心国朝太平,不惜亲去安抚辽北,说话却总会让人觉着你更重私情。”   “先生与社稷,我自然更重先生。”   颜相说的秦太师一笑,“若我一人可换社稷太平,则死也无憾。”   颜相道,“陛下留膳时,问我对公主议政的看法?”   秦太师愣了一下,继而苦笑,“想来你是认同的。”   颜相颌首,“其实即便没有郑家,我也不反对公主议政。”   “就像你也从未反对过太后摄政一样。”秦太师叹息。   “不论议政还是摄政,看的是本领,而非男女。”颜相平静的说,“太后摄政不比权臣专权好么?”   “可公主跟太后是不一样的。”秦太师道,“太后虽是外姓,嫁到皇家那就是皇家人。”   颜相道,“世间婚嫁,皆是女嫁男娶,为何皇家公主却是要开府,让驸马上门呢?”   秦太师,“公主尊贵,自然与寻常女眷不同。”   “可见皇家尊贵,就是礼法也肯改一改的。”   秦太师苦笑,“长渟你辩才无双。”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在这些事上花心思。皇室越稳固,对天下的好处越大。公主非庸才,为何要弃之不用?”   “长渟,你忠心于公主吗?”秦太师问。   颜相笑了,“先生这不明知故问么。公主固然尊贵,才干也出众,不过,我并不效忠公主。”   “那你忠心于陛下么?”秦太师继续问。   “我都要去辽北为陛下收拾烂摊子,能说不忠心么?”   “那你为何要在此时离开帝都,还劝我辞官还乡呢?”秦太师敏锐的问。   “陛下婉拒了公主参政的提议。”颜相如实道,“这会引发动荡。我不想被卷入其中,也想劝先生提早抽身。”   秦太师沉默半晌,“如果是这样的话……”   最终,秦太师也没有把后半句说完,但那未尽之意,以及秦太师所做的选择,于颜相而言并不难猜测。   这也是他亲自上门相劝的原因。   虽然此时退场难免落寞,但这已是最后一次可以全身而退的机会。   麟趾宫   徐妃张罗了丰盛佳肴,也没旁人,就是东宫一家,还有荣烺,以及荣晟帝了。   大家分案而食,荣烺就坐在徐妃下首。J   “好容易日子太平了,咱们一家人也一道吃吃饭,说说话。”前些天真把她吓个半死,徐妃没少求神拜佛,好在苍天保佑,总算打退了那些野人。   徐妃瞧着两位金孙,笑的眉眼弯弯,问,“阿泰要不要来祖母这里?”   阿泰大些,现在已经会说话,就是说不大熟,说话时可有意思了,声音奶奶的,“好~”   徐妃其实肚子里有点私心,她更偏爱徐环所出的福哥儿,但阿泰一样是她的孙子,还是头一个孙子,徐妃平时也是很看重阿泰的,每天都要见一见。   俩人见的勤,阿泰就不陌生。乳母抱着阿泰皇孙过去,麟趾宫准备了皇孙专用饮食——蛋羹。   阿泰还能吃蛋糕,可怜福哥儿,他原是正吃奶的年纪,连宝宝吃的蛋羹都没吃过。如今见大家有说有笑的吃东西,他自己在奶娘怀里啥都吃不着,顿时急的嗷嗷叫。   荣晟帝笑,“这小家伙,嗓门真足。”   徐妃笑,“是个急性子。”与奶娘道,“下去喂喂福哥儿。”   奶娘抱着福哥儿行一礼,抱下去喂奶了。   徐妃心情不错,“趁秋天该多进补才是,陛下跟阿绵都瘦了,事务再多,也得留意身子。尝尝这鸡汤,我昨儿就叫厨下开始预备了。阿烺也尝尝,看味道如何?”   大家说些寻常事,徐妃就提起来,“先时我在菩萨面前许了大愿,求菩萨保佑咱们一大家子平平安安,如今看这愿是成真了。陛下,这您得替我还愿哪。”   荣晟帝奇怪,“你许我愿,怎么倒要我还?”   “我许的是求菩萨保佑咱们一大家子平安,只要愿望实现,今一年内,陛下会减免税赋,停止秋决,大赦天下。”徐妃说。   “你这愿许的也怪大的。”荣晟帝道。   荣绵闻言道,“就算母妃不讲,今年的税赋也要减的。非但减税赋,凡遭劫掠之地还要抚恤孤苦,救助百姓。”   徐妃惊喜的望向荣晟帝,“那大赦的事是定了吧?”   荣晟帝看一眼荣烺,荣烺也在听着母妃的春秋大梦,她舀了一勺汤说,“今年少些杀戮也好。父皇,不如将秋决的犯人再关押一年,留待明年处置,也是朝廷恩典。”   徐妃一听就急了,徐环目光中也露出些焦切之意,她垂眸望着眼前汤水,此地自然没她说话的地方。徐妃道,“这怎么行,我跟菩萨许的愿可不是这样的?”   “不恰当的愿,想必菩萨也不会当真。”荣烺道,“此间因果,明儿请天祈寺大师来,给母妃好好讲一讲。”   荣绵有些犹豫,若能大赦,徐家二舅与徐家姨丈自然都在大赦之列。可一旦赦免,倒像应了去岁司谏官的话似的,拖这一年,就为开恩大赦。   可到底,那也是至亲。   荣晟帝安抚徐妃,“这是朝务,以后再议不迟。”   徐妃不情不愿的应一声,觉着荣烺故意装傻,不说帮她,反是将亲舅舅亲姨丈往死路上逼。   在麟趾宫用过膳,荣烺便先回了。   当晚徐妃如何央磨,荣晟帝也没应下此事。   荣晟帝明白荣烺的顾虑,徐家犯官好赦,可一旦赦免徐家犯官,江南官意难平。   当年杀了那么多江南官员,那里面,一样有世族、有寒门、有官宦之家的亲朋故旧、家族子弟,哪怕是旁支,也是他们的亲人。   当年杀了,如今轮到徐家。   陛下您手软不成?   饶是荣晟帝如今急缺人手,可一旦赦免徐氏犯官,丢的便是江南半壁的臣心。   荣烺说明秋处决,并无私心。   荣烺回含章殿时,月已西出,微凉的夜风拂过脸颊眉梢,荣烺暗自摇头,还什么大赦天下。大赦也不能赦徐家,父皇真是优柔寡断,早该在去岁就立刻将一干犯官处决,还磨磨唧唧个没个,这不是叫朝臣看乐子么。   微摇一摇头,荣烺进殿休息。   有渤海国进犯之事,荣烺的生辰礼就没大办。宫里有郑皇后、姜颖为她操持,无非就是大长公主、长公主与些交好的朋友家族送上寿礼,大家一道在凤仪宫围坐吃茶说会儿话罢了。   荣烺自私库中拿出一百万银子,按阵亡伤残名单,予以这些将士家中补助,算是她的一点心意。   都知道公主有钱,不过,平时荣烺赏赐约摸万把银子上下,这回一下子拿出一百万,便是负责替公主发抚恤银的兵部都吃惊不小。   帝都府夏府尹是个消息灵通之人,他与公主简直半点交情都没有。非但没交情,他爹夏掌院还是跟秦太师一伙的,可想而知夏家在公主眼中的评价了。   夏府尹也没门路去跟公主沟通关系,但夏府尹硬是凭着偌厚脸皮找到赵族长,他知道赵族长是在宫外替公主打理产业的人。这两年赵族长资助育婴堂、福田院、修桥铺路的,没少为善,都是经帝都府的。   夏府尹的意思,这回打仗,近郊百姓也损失颇大。虽朝廷免了税赋,可重拾家计哪里容易,夏府尹是想请大户带头捐些银两。   赵族长并未回绝,问,“夏大人要多少?”   “您看着给。一百两百不嫌少,一万两万不嫌多,不瞒您,百姓们生计难哪。那些房舍毁塌,家产俱无的,官府若不扶上一把,他们就得卖儿卖女卖自身了。”   赵族长问,“大人打算怎么扶?”   “帮他们将屋舍盖起来,再有朝廷免税赋的恩典,重整土地后,有个一两年,日子也就恢复了。”   “怎么盖屋舍呢?银子给了百姓,万一这银子百姓没用来盖屋舍又如何?”   夏府尹做地方官多年,他经验丰富,“百姓老实,这种人虽有,却不多。”   “当年开封大水,我们当地衙门一开始也主张直接发银子扶住受灾百姓,但银子刚发下去,就有诈骗帮派盯上这些百姓。若非衙门当现及时,受骗百姓必不会少。”   夏府尹与赵族长认识的时间虽短,却一向敬重赵族长学识为人,不然他不会开始就找上赵族长。   夏府尹虚心请教,“那依您的见识,这事当如何?”   赵族长直接把开封的经验搬过来,近郊百姓受灾并没有开封大水那次严重,要扶助的范围也小,只用跟商会说一声,介时百姓用了木料砖石,让商会去与衙门结算。   这样只要把控制商会的用料品质,不叫他们吃亏便可。   百姓们的房舍是有大小可依的,用多少料,略多些还罢,却也不能离了格。   如此,有赵族长相帮,他跟商会的人也熟,由他牵头来办,夏府尹负责统计受灾百姓的家庭数目。趁着天气还不算冷,百姓乡邻亲朋故旧彼此相帮,重支房舍,再领些朝廷救济,日子就能挨的下去。   夏府尹还跟赵族长商量,咱们好事做到底,你看郊外的路也不大好走,要不趁百姓们盖完房子没事做,咱们顺道把路修修。   这样百姓还能挣些口粮,还能修路,一举多得啊。   赵族长心说,你爹是个伪善顽固的老头子,你跟你爹可真不一样。   他无奈道,“殿下这些盈余,岂不都要给你填进去了。”   “我看公主视百姓为子民,若殿下知道,必也大大赞同咱们这主意。”   赵族长素来大方,也便答应了。有商会朋友听闻此事,也愿意出资,共做此善事。赵族长一面说,“你们这消息啊,灵的不得了。我这刚定下来,你们就晓得了。”   “这样的善举,我们若早知道,早就来凑热闹了。”   “是啊。积德行善的事,多做些总是没差的。”   随着郑家保卫帝都,进而带兵北上收复辽北,赵族长这里也愈发热闹起来。   对于商贾的好意,赵族长尽皆笑纳。   经此一战,户部必然银钱吃紧,不然夏府尹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找他想法子。不过,能帮着帝都府把郊外百姓安置好,再好不过。   随着赵族长在宫外的刻意经营,荣烺在民间声望愈高。 第380章 殿下之四六   殿下 正文第三八零章   随着荣烺声望欲隆,秦太师向荣晟帝提议。禁卫军兵员短缺,不如自奉命前来支持帝都城的河南山东的两支备军中各选一万人马,补充禁卫。   这是个聪明的提议。   荣晟帝听从了秦太师的建议,并将此事交与秦太师来做。   同时,齐尚书也提醒朝廷,渤海王回国之后,必会谴使来朝议和,重新商议边贸诸事,还请朝廷提前做好准备。   这也是邦国之间常有的事,打归打,打完之后,该有的贸易往来还是要有。   过了中秋,九月是秋决时间。   刑部请示荣晟帝,荣晟帝以今年不易杀戮过重为由,一干死囚推迟到明年问斩。J   而辽北的溃败,以及北方诸州府县城被渤海兵劫掠之故,多地银粮损失惨重。秋税直接较往年减了三成。   更加雪上添霜的是,秋税的减少对应的是抚恤的增加,先前对禁卫的抚恤还是小额,待辽北收复,郑骁交上的辽北抚恤名单才是大头中的大头。   以及辽北重建,这些都需要巨额支出。   户部捉襟见肘。   钟尚书多么清高孤傲的人,此际却是被银子闹的焦头烂额。   兵部的兵械战马都需要补充,战马还好,有一部分能靠朝廷马场补给,不够的就需要向民间马场购买。而兵械甲胄,需要实打实的拿出银子来的。   工部也要银子,因为兵部的一部分兵械是工部生产的,兵部开出单子来,陛下允准,工部要代为生产。   除了这两家吃钱大户,各衙门的当月开支也不是小数目。   新进帝都补充禁卫兵源的河南兵与山东兵,也需要禁卫装甲配置。户部一时顾不上,都没理他们这茬。   钟尚书也没生钱的本领,他只能向荣晟帝求援,荣晟帝自私库拨了两百万给钟尚书,太子荣绵得知后,也自私库拨了一百万给户部,用于支付户部支出。   为此,贤圣父子颇得诸臣赞誉。   这些银子,勉强能帮助朝廷支应过这段最艰难的时间。   反正,能少的银子,户部是一分不会多给。给不给的,那是绝不会给。   就譬如,连给御史台大牢里的陈米都没有了。   说是今年艰难,让御史台自己想办法。   刑部大理寺帝都府都是一样的答复。   原本大家想秋决能料理出一批吃白饭的,结果,今年秋决还取消了。   程御史是个清廉人,平时为朝廷刀林剑雨、当牛作马,难道还要他为犯人吃啥操心。程御史直接去找荣晟帝要到犯人吃的陈米。   刑部李尚书看的有些羡慕,可他没程御史那样大的面子,御前张不开嘴。大理寺秦寺卿在御前也没程御史的体面,但他有地方想辙,他跟公主关系好。   秦寺卿从公主那儿拿了五千补助。   登时将李尚书馋的不轻。   李尚书就恨哪,人人都说他老李眼力好。如今看来,他是落在人后了呀。他这不两头不靠么!   至于帝都府,夏府尹连御前都难挨上,所以,他也没有李尚书这两头不靠的烦恼。   朝廷不给就不给呗,他现在有法子弄钱。   不,确切的说,他现在有会弄钱的人——赵族长。   夏府尹脸皮颇厚,自从赵族长帮他把郊外百姓扶了一把,受灾的百姓们,如今家里好歹起了三间土房,遮风挡雨的地方是有了。   现在还能去郊外修路,每天管饭不说,还能挣点。   大家伙的积极性可高了。   夏府尹觉着,赵族长真不愧齐尚书的同科,果然是有大才之人哪。虽说人家现在不当官了,实不愧当年的翰林老爷。   夏府尹颇有些鸡贼,遇着个能干的人,他是死命薅。夏府尹提着两瓶自家酿的米酒上门,就想跟赵族长商量个来钱的法子。   “不能总叫您资助,这不是长法,可您说吧,像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人家这地方显赫,各位大人官位也高,手眼通天的,咱比不了。像我们帝都府的犯人,一般也没啥惊天动地的大案,就那么关押着,也不能放。以前还好,无非就是吃些米粮,今年朝廷委实难了。有没有挣米粮的法子。”夏府尹诉一通苦,强调,“前提是不抢百姓修路的饭碗。”   赵族长好笑,“我说你怎么舍得送我礼了?原来是无事不登门。”   “也不全因有事,我原也想送您些东西,表达我的敬重之心的。”夏府尹真情实意的说,“我小时候在老家长大,我家还好,衣食总不愁。可我知道寻常人家是什么日子,寻常百姓是什么样的。真是风头略大,就不知掀翻多少人家的屋顶。   所以这些年做官,我就想,踏踏实实的做些实在事。可我天资也有限,弄些笨功夫还行,机伶事就欠缺些。J   故而,一遇到像您这样的长辈,我真恨不能天天跟您来往学习哪。”   赵族长听他这半是肺腑半是吹捧的话,起浑身鸡皮疙瘩,“什么‘长辈’,我们年龄相仿吧?”   夏府尹看一眼赵族长俊美无俦的相貌,再想想自己天生风吹日晒的面孔,笑呵呵地,“达者为师达者为师。”   “我早听闻夏大人是地方上有名的能吏。当年颜相提名让您做帝都府尹,就是看中夏大人公正无私、爱民如子的本性。”   夏府尹奇怪,“我不是跟家父一样被秦太师提携上来的么?”S   “颜相提议的大人。”   夏府尹转念一想,笑了笑,“也是。我接到谕令时奇怪了好一阵子,我与父亲的朋友往来不多。就是家父也更偏爱二弟。我都没想过能升到帝都府做官。”   闲话几句,夏府尹重新说起正事。赵族长想了想,“这样吧。公主的田庄要疏通水渠,你看看你那边有多少人手,到时你派人来,我这边包一日三餐,按正常工价算给帝都府。”   夏府尹顿时喜不自胜,连声道,“若还有什么苦活累活,您只管开口,我们牢里的犯人,那是个顶个的吃苦耐劳会做事。”   这非但能解决一日三餐,还能给衙门创收。哪怕没活可干的时节,也不用为犯人的米粮操心了。若有节余,还能补贴衙门。   诸衙门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李尚书终于坐不住了,他不能一头都不站,那将来就是被双方一起抛弃,他又不是程御史方尚书,可没得这样的铁头。   李尚书在家寻思许久,也没能拿出个准主意。   这可真是……   以前觉着太后掌政,主流跟太后,兼或给陛下抛个媚眼就能过日子。如今陛下掌政了,结果,险没把政给掌死……   眼瞅公主起来了,可公主您没皇位继承权啊!   您要是个皇子就好了。   哪怕不是嫡长皇子,只要您是皇子,就凭您这一身霸气,咱拼了命也站您这边儿啊!   偏您是位公主……   可若不站公主,站太子……   哎,太子跟陛下没区别,站太子还不如站陛下呢。   可站陛下,就怕陛下哪天再心血来潮给边关换将,介时就不知有没有今日好运道了。   李尚书简直为站队的事愁不轻。   是的,刑部要犯的口粮啊,这点小屁事李尚书根本不放心上。刑部不至于连这点银子都没有。   他发愁的是将来的前程。   李尚书一面发愁一面收集信息,然后,他就发现兄弟衙门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尤其帝都府,非但没往里补贴,帝都府的犯人还能挣点银钱反哺衙门。   李尚书知道夏府尹是个人才,却未料夏府尹还挺有政治眼光。你跟你老子两头下注下的好不顺畅。   李尚书一琢磨,他不好到公主跟前卖忠心,尤其现在公主住后宫,他又不是公主老师,不似在万寿宫,顺脚就能请个安。   于是,李尚书完全不介意拾人牙慧,他跟赵族长也是旧识。   只不是同科罢了。   李尚书琢磨着,我们刑部犯人闲着也是闲着,我也去给他们寻个管饭地界儿。他也去找赵族长了。   赵族长接到李尚书的帖子,不得不接待他。虽则依赵族长为人,委实与李尚书没啥志同道合的话题。但李尚书身为一部尚书,当年赵族长在朝为官时就领教过这位官场前辈的八面玲珑。   何况,公主会需要刑部尚书的支持。   二人相谈甚欢,赵族长说,“公主庄园清理水渠的活已经包给帝都府了,要不这样,庄子上的路一下雨就不大好走,我想都修成硬面的,以后也方便公主过去游玩。一样包三餐,按工计费,李兄看这活如何?”   李尚书一拍大腿,“行!这活我们刑部包了!”   犯人们的饭食有了着落,还能跟公主委婉的搭上关系,简直一举双得。   李尚书非但跟赵族长重叙旧情,还顺带打听了赵族长家儿女的婚姻,若非赵家孩子婚姻早定,估计李尚书都要跟赵族长结个儿女亲家啥的。   公主的庄园取租比寻常人家还要低一成,依附庄园而生的管事佃户们日子好过,不乐意做这些苦活,赵族长索性都包了出去。   得了公主银钱补助的秦寺卿稍晚些听闻这个用犯人挣银米的法子,立刻找到赵族长,先说了他跟公主的渊源与交情,然后秦寺卿才委婉的问,还没有用犯人做工的活计,他们大理寺也有犯人,关着也是关着,不如出去锻炼锻炼,比每天关大牢强。   赵族长很大方的表示,公主还有田庄。   全帝都的犯人都跑去给公主干活了,这事被巡城御史知晓,报告上去。因为事关公主,程御史就亲自禀告了荣晟帝。   荣晟帝目瞪口呆,程御史道,“据刑部、大理寺、帝都府说,牢中阴暗湿冷,一则到户外干活对犯人身体有益,二则也能解决犯人的饭食。他们也没让犯人去给旁人干活,就是不晓得公主知不知晓此事。”   荣晟帝道,“待朕问一问公主吧。”   此事,荣烺是知道的。   她说,“阿慧进宫跟我说了。现在朝廷各衙门都很艰难,秦寺卿还从我这儿打了五千两的秋风。连主官都觉着吃紧,犯人们怕要喝西北风,我想着这也是一件善事。犯人外出一样有看管,那些个重犯要犯是不敢让他们去的。都是些案子较轻的,身上没功夫的,能出去做活。他们出些力气,庄子上出些银米,对付过这季,也就好了。”   荣晟帝道,“怎么没跟我说过?”J   “开始就帝都府的几个人,我不知道刑部大理寺也跟凑热闹。再说,又不是什么大事,我看父皇您每天为银子发愁,都愁的不行了。”   想到朝廷银钱吃紧,荣晟帝一声长叹,还是与荣烺道,“这样的事,还是要跟我说一声。不然叫御史台问到我跟前,我一点儿不知道,这也不好。”   “我知道了。”荣烺痛快应下。 第381章 殿下之四七   殿下 正文第三八一章   荣烺的超级援手赵族长在宫外大放异彩,这事儿史太傅也听说了,不过,史太傅没放心上。他工部又没犯人去做工,再说,犯人挣的那点银米也解决不了史太傅的愁事。   史太傅是想跟公主借一笔银子。   是的。   借。   史太傅琢磨着,公主一下子能拿出一百万抚恤阵亡将士,肯定还有银子。他不白要公主的,他跟公主借。   待工部的银款拨下来,他再还公主。   实在是,护城河淤堵严重,不趁着秋后疏浚,明年非但河水暴涨会水淹帝都,夏天还会满城臭味熏死人。   再者,经这次战事,史太傅认为,护城河有着极为重要的护城功能,不可轻忽。   要不是城墙修的好,这次在城中万不能这般安心的。   所以,史太傅拿定主意后,趁着给公主上课的时间,他就略有点不好意思的跟公主开口了。   荣烺倒没说不借,不借显得她多抠似的,也伤了她与史师傅的感情。尤其史师傅一门心思为的是江山社稷,又不是为私心。   不过,荣烺也没直接就答应,好几十万不说,这好给怕不好收。   荣烺说,“我倒是还有一百多万两。”   史太傅眼睛一亮,“那我先谢过殿下慷慨解囊了。”   “等等等等!”荣烺眼疾手快的拦住史师傅要行大礼的地动作,“就朝廷这紧巴劲儿,我看没个三五十年,你这银子且还不回来哪。”   史太傅当即拍胸脯做保,“那不能!明年户部一拨银子,我先把公主的银子给您送来,包管一分不少!”   荣烺依旧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说,“史师傅你的信用我还是放心的。我是想,你做工程是把好手,只是不擅长商业操作。这样吧。银子我这里一分不少,但我也不能白给,你把疏浚河道的折子拿来给我看看。我要看着行,立刻就把银子给你。要是不行,我可不借的。”   终于听到准话,史太傅当即笑的跟朵花似的,“这没问题。老臣下午就给您送来。”   “好吧。您什么时候方便都行。”   着急借银子的是史太傅,他老人家连口道,“下午就很方便,下午就很方便。”   于是,史太傅精神饱满的为公主上完课,中午一口气不歇回工部午饭都没吃取了折子就给公主送宫里来了。   要说外臣不便进后宫,他是公主的先生,又是与公主商议国政,一身的正气,这有何可避讳的!   史太傅送完折子,还问,“殿下今儿能看完吧?”   “尽量吧。”   “那老臣明儿上午来给殿下请安。”   “好吧好吧。”   瞧老头儿一脸乐呵的告退,荣烺都想笑。   荣烺其实不大懂做工程的事,她翻开折子也是随便看。罗湘换茶的时候见荣烺折子翻的无甚认真,笑道,“公主既然早打算借,为何还要史师傅送折子来?”   荣烺接过茶喝两口,呶呶嘴,有些嗔怪,“我是看看史师傅张口一回,才借二十万的小工程啥样。”   罗湘早看出公主有心相帮史师傅,必然会借银子,却不解难道出银子的还嫌借银子的借的少?罗湘笑,“咱们这又不收利息,公主怎么还嫌史师傅开口少了?”   “自然是少了。”荣烺说,“二十万的工程,能多少人做?你想想今年这一场兵祸,光禁卫就死了一万多人,城外践踏的农田房舍,毁坏的庄稼土地,这又是一大笔。消耗的战马装备兵械粮草药材弓箭。朝廷抚衅四方,银子流水一样花出去,朝廷已经入不敷出了。”   “朝廷都这样,百姓呢?”   荣烺叹道,“远的暂顾不上,先说近的。富户日子能挨过去,我担心的是头顶只有一片瓦的寻常人家。朝廷有件疏浚河道的差使,这就能征召民夫,这些征召的百姓,起码能挣个一日三餐。”   “殿下真是心善。”罗湘道,“那殿下是要将现银都给史师傅么。”   “我倒是想给,可你看史师傅这折子写的,也没写付给百姓的工钱,连运泥的船都有价码,就是没给百姓的工钱。我算白认得他的,难道是叫百姓做白工?”荣烺将银子递给罗湘。   罗湘接来细看,看后便笑了,“殿下有所不知,疏浚河道这样的事,都是征徭役的。这也是为何一般都是秋后清淤了。”   “原来是这样。”荣烺仔细想想,不禁又是皱眉,“可这样一来,百姓岂不是还不如给赵族长干活的犯人了?犯人还有一日三餐,正常工银哪。”   罗湘一愣,“这自然不同。犯人是做工,百姓是征役。”   “不过名头不同,论实惠就是不如犯人哪。”荣烺哎声叹气,“明儿史师傅过来,我非说说他不可,省这钱干什么,按工付钱!”   罗湘眼中露出敬佩的笑意,“殿下真是菩萨心肠。”   若按工付钱,定又要多出数万两来。   殿下不过是想百姓能多赚些。   故而,第二日史太傅进宫,反受了荣烺一通抱怨,说他抠,小气的很,不懂爱惜百姓。   史太傅满心冤枉,“自来就是征徭役做工。”   “这回就不征了,刚遭灾祸,把徭役给百姓免了吧。你把上面买米买面的给我去掉,不包饭。按正常工费算钱,然后给我个准备数目。”   史太傅丑话先说前头,“那样银子可得多出好几万,殿下别心疼钱不借啊。”   “你再啰嗦我就真不借了。”   史太傅立刻闭嘴,接过折子,现场心算,刨去公主要求划去的,最后算下来,数额接近三十万了。   荣烺看过折子,没二话,“明儿一早到凤仪门等着抬银子就行。”   史太傅大喜,再三谢过公主殿下。   荣烺笑眯眯地,“咱们又不是外人,史师傅你要还有难处,只管开口!别不好意思说,你是知道我这人的,只要合情合理的事,我都帮你。”   史太傅乐的见牙不见眼,他已经被户部憋屈太久,谦谦君子又很实诚,当下试探的问一句,“那殿下还能不能再借我五十万,我还有一桩特要紧的事。”   “只要是利国利民,你又懂体恤百姓,别说五十万,全借你都行!便是我不够,我帮你想法子,也把银子给你弄来!耽误谁也不耽误工部的事,谁叫我跟史师傅有这样的交情哪!”   史太傅当即喜的两眼放光,他刚要开口,却被荣烺拦住,“等河道开工再说,我得亲眼见到河道开工,你再提第二桩借银子的事。”   史太傅立刻揣着奏章回工部,生龙活虎的招呼手下准备疏浚河道的事。   手下侍郎奇怪,“户部不是说银子得明年拨么?他们这是有银子了?”   “哼,还能指望户部?”史太傅冷笑,“我找公主借的银子,明儿一早你亲自带人到凤仪门等着接银子就行。”将折子递给侍郎,“按这上面的数目,一分都不会少。”   侍郎捧着折子,顿时大加敬佩,“还是大人您神通广大。”   史太傅得瑟又矜持的一拈美须,“公主说了,等见到河道开工,再有难处也只管同她讲,她都帮咱们想法子。”   侍郎一听这话,当时都恨不能隔空给荣烺磕俩。他朝南深深一揖,“殿下慈悲。”   不禁感叹,“这都是殿下与大人的师生之情啊。”   这回荣烺没瞒着父兄,她跟父兄报备了一回,“我估计要借给史师傅一点银子。史师傅跟我说,工部要疏浚河道,原本户部答应拨钱,现在没钱给了。史师傅挺急的,我就把钱借给史师傅了。史师傅说,明年有钱就还我。”   关于荣烺借银子给工部的事,荣绵回到东宫问姜颖,“你先时听阿烺说过没?”   “我是今儿下午听说的,严宫令带人到私库称点银子,说明儿一早到凤仪门跟工部交割。”   “你觉不觉着有些奇怪?”   “殿下是说什么?”   “以前这样的事,阿烺都叫我一起的,这回她都没跟我提。”荣绵说。   原来丈夫也觉出来了,是啊,自兵祸之后,政务方面的事,荣烺就不再同丈夫商议了。姜颖想了想,“论理,史师傅跟殿下应该更近哪。史师傅也没跟殿下借,倒是跟阿烺借的。我想,无非就是史师傅不想殿下为难。不然,殿下身为东宫,一旦他先开这个口,您应了。旁人再开口,您应不应呢?”   荣绵沉默一会儿,叹口气,“不知几年朝廷才能恢复元气。”   姜颖安慰他,“殿下放心吧。虽说要过几年苦日子,只要上下一心,这也没什么。”   荣绵笑了笑,“就盼应了你这话。”   然后,让荣绵没想到的是,十天之内,工部开了三个大工程,荣烺把私库的现银全借给了史太傅。   不说荣晟帝荣绵父子,内阁大佬们都险惊掉大牙。   原本工部排诸部之末,可现在,史太傅走路都带风!寻常人都不入他目,尤其齐康齐尚书,他老人家都不正眼瞧了,太忙,没空!   李尚书瞻仰着史太傅的风采,酸溜溜的用胳膊肘撞了钟尚书一下,“后悔了吧?当初太后娘娘让你跟史太傅一起给公主启蒙,你还不乐意。你看史太傅这精神头儿,后悔不?”   钟尚书推开李尚书的胳膊,“我看是你眼馋吧?”   “我当然眼馋了。我要知道公主这么大方,当年我死活哭着喊着也得给公主做先生啊!”李尚书馋的不得了“一百多万啊!”   钟尚书木着一张瘦脸。   好吧。   他也是有点后悔的。   其实,当初史太傅也不乐意做公主的师傅,先前还拒绝了,后来不知道这老滑头怎么想的,突然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改了主意,毛遂自荐的去给公主讲学了。   老滑头!   把他给闪了。   荣烺把钱花完了,就出宫找赵族长去了。   依旧是在大长公主府,荣烺把自己的钱全都借给史太傅的事告诉了赵族长,赵族长拊掌,“干的漂亮!”   他抛小饵,公主出大饼,现在是人就应该羡慕史太傅了。   荣烺笑眯眯地,“我昨儿去工部修路疏河修码头的地方都看过了,现在可热闹了。我不令工部提供饭食,那些做工的百姓虽说有许多自己带饭的,也有许多引车卖浆的小贩。周边的店铺都热闹起来了。”   “这是自然,有人的地方便有生意。”   “只是我银子太少,若钱多,开他十几二十个工程,只要百姓肯出力,就有活干。正好秋冬无事,出来干活。百姓赚到钱,兵祸的损失就不算什么了。商贾有了钱,就能给朝廷纳税。税多了,户部也能宽裕些。”荣烺问赵族长,“你有弄钱的法子没?”   “有啊。”赵族长呷口茶,轻轻松松的回答。   荣烺连忙问,“是什么?快告诉我,我现在可缺钱了!”   “借啊。没钱当然就要借钱。”   荣烺说,“那起码得五六百万,找谁借?”   赵族长微微一笑,把玩着腰间的一只装饰用的小玉笛,“五六百万?要这么点钱的话,现银都能给殿下找出来。”   荣烺大惊,“以前我就看赵族长你挺有钱的模样,没想到你这么有钱。”   赵族长险没失手把玉笛掉地上,“我可没这么多钱。我是说能给殿下借出来。”   “那也行啊。等明年朝廷税收上来就还。”   “不行。五百万太少,殿下既然要借,最少一千万。”赵族长恢复从容,素白指点沾一点茶水在桌间一划,“殿下不能只想帝都,北方有不少受劫掠的城镇,都需要朝廷施恩。还有辽北三郡的重建,我替殿下算下,最少要千万两白银。”   这个数字并没有吓到荣烺,朝廷一年税收差不多这个数目。荣烺不解的是,“一千万是总需数目。但朝廷不必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有五百万撑到年底,年底会有江南盐税上来,中间还会有商税收入,撑到明年春不成问题,若春夏有不足,再借不迟。”   “朝廷一定会需要这些钱的。因为我要用这些钱,将帝都的豪门大户,牢牢的绑在殿下的战车上。”赵族长目光极为平静,但在平静深处似有火焰在烧。   荣烺大眼睛左右扫一眼,凑近脸庞问赵族长,“我表现的这么明显了吗?”   赵族长道,“我是殿下的人,自然能看出殿下的心事。旁人是看不出的。”   荣烺松口气,重新端坐,与赵族长说了心事,“原本我是想,朝政有父皇和皇兄,他们需要我就操操心,他们不需要,我还省心哪。经渤海兵祸,我非常后悔。我当时就知道让楚将军父子出兵渤海国不妥,可父皇不听我劝,一意如此。结果引得江山倾颓。   我心里十分后悔。”   荣烺的眼睛里浮起悲伤,“以前我以为身为公主,只要敬天爱民,就完成了公主的责任。兵祸之后,我才明白并不是这样。   小楚将军一直做我的侍卫,我出宫一直是他保护我。他为人谨慎少言,我那会儿多受祖母喜爱啊,很多人巴结我讨我喜欢,他一次都没这么做过。楚大将军为人也很好,我托他给官学讲课,他都很认真,一点儿不敷衍。   如果我当时能做主,我绝不会让他们去。   我是看着他们走的。”   荣烺望着自己的双手,“如果是我掌权,我不会做这样利欲熏心的蠢事!   辽北十万边军十万百姓,不一定全死了,肯定还有活者的人。可死的那些人,真的死的太冤了。   他们不是死于战乱,他们是死于愚蠢!”荣烺猛的一拳捶在桌上,茶盅都蹦了一下。   荣烺一向爱说爱笑,即便发愁也鲜少有这样愤怒。恐怕即便罗湘在眼前,也不敢相信平日在宫里言谈自若的公主,在举止如常的外表下隐藏着这样深的愤怒!   “因为我们的朝廷有这么一个愚蠢自私狭隘无能的君王!”她咬紧牙关,眼中闪烁的泪光打湿睫羽,映的瞳仁愈发黑沉。良久才长长的吸了口气,把眼泪憋了回去,“我一定会掌握权力!我会成为远超他的君王,我绝不会再让臣民因为君王的愚蠢失去性命!我要让这江山属于我!”   荣烺望向赵族长,一字一句道,“君无道,取而代之。这是我身为皇族的责任!我的祖母曾经做过这样的事,这也是祖母对我的期望!” 第382章 殿下之四八   殿下 正文第三八二章   赵族长望着荣烺,他的目光温柔中带着一些怜悯。   从口口声声“这世上还有比我父皇更贤明的君王么”到自己取得天下的雄心,这一路,必是极为辛苦的。   荣烺不需要谁怜悯,她问赵族长,“那借银子的事怎么办?”   赵族长给荣烺讲起来,“殿下不是一直好奇银号、寺库怎么那么有钱么?”   “是啊。”荣烺说,“我早想查查他们。”   “这事我告诉殿下吧。凡能开得起银号的,背后都是地方大族或是帝都豪门。”   荣烺不算太吃惊,“原来是这样。那寺库呢?”   “寺库的历史更久,他们与皇家宗室、显宦大户都关系紧密。”   “都什么样的大户啊?大户是出份子,还是怎么着的?”荣烺问,“像隔着一层纱,你再说透些。”   “这事一点即破。银号的产生是缘由铜钱银子太重,出行携带不便。所以,银号一开始就是将银子存此地,到彼地取,付些手续钱的买卖。但很快,经商银号的商家发现,许多人的钱放到银号并不会立刻就用,那么,在客人不用钱的这段时间,这部分钱是在银号的。如果有稳妥生意,拿出去经营,便能有利润。”   赵族长道,“所以,银号由单纯存钱要付保管费的营生,转变为愿意免费为客人保管银子,并且如果客人愿意将银子交给他们经营,他们还能在一段时间后多返还银钱给客人的生意。”   “大户的钱就交给银号打理么?”荣烺问,“那万一有危险怎么办?万一做生意赔了怎么办?”   “这些自然有合约规定。何况,能做银号生意的商家,底子绝对不薄。”赵族长道,“大户即便将银子交给银号,那也不是一交了之,他们会派管事过去与银号合伙做某桩生意。生意结束,按约好的分成。他们是不会满足寻常存银的收益的。”   “而银号对大户客气恭敬,甚至愿意让利给大户,或者不必大户出钱,直接孝获干股,因为他们需要有大户做靠山。”   荣烺想了想,“这跟旁的生意也没什么不同啊。”   “除了钱多些,都是一样的。”赵族长道。   “凭咱俩能从银号寺库借出钱来么?”   “问题不大。”   “赵族长你这般神通广大?!”荣烺惊异的很。赵族长虽然很能干,但他并不是那种交游广阔的性子。不客气的说,在交往这方面,赵族长还有点清高的。荣烺问,“银号的人,你都熟么?”   “不用跟他们熟。”赵族长道,“他们不过区区商贾,认识他们仰仗的大户就行。跟他们有什么好谈的,跟他们的倚仗谈。”   “你知道他们的倚仗?”   “商贾都是抱团的,譬如晋地银号,仰仗的就是晋地大族——李尚书家。各地显宦大族,我也认得几个。”赵族长道,“譬如蜀中,自然以唐家为首。河南以郑家为首,山东就是孔氏、王氏……江南谢家的新族长已经在帝都了。”   荣烺说,“既然咱们能想到这借钱的法子,内阁没道理想不到啊?”   赵族长轻哼一声,“内阁?前年朝廷整顿江南官场,秦太师何等杀伐,半丝情面都不肯讲。他要真这样的铁面无私,咱们也都服他。可去岁帝都官场整顿,犯人从去岁拖到今年,由今年拖到明年,都知道是陛下舍不得亲外家。秦太师连陛下的主都做不了,他身上还有辽北战败的罪名,他就是开口,两三百万顶多,再多,是没有的。”   荣烺非常厌恶秦太师,与赵族长说,“我原想渤海国一退,秦太师就该自己识趣辞官的,可直到现在也没动静。倒是颜相,忠心耿耿的跟着往辽北去了。”   赵族长沉吟片刻,“颜相北上于战事有利,这秦太师么,不知是在打什么主意还真就脸皮厚的原因。殿下小心些,这老东西毒着哪。”   荣烺颌首,“我听说你跟夏府尹现在颇为投缘。”   “夏府尹精明强干,一心为百姓,人还不迂腐,帝都城多亏有这么个人。”   荣烺问,“他与秦太师是一伙的么?”   赵族长摇头,“他与夏学士父子不睦。”   “知道什么原因么?”   “一件俗到不能再俗的事。”赵族长来帝都后没少收集情报,“当年,夏学士不惑之年就升任礼部尚书,颇为得意。那一年,齐康自西北总督任上回朝,准备升任中枢。可要知道,中枢的位子只有七个,六部尚书加一位掌院学士。偏生都满了。按例,齐康要不就连任西北总督,要不就转任其他富庶地方的总督,待中枢有空位,再谋升迁。   齐康不是。   他回朝后细细研究了中枢七人履历,然后,他发现了破绽。夏学士府中打点交际的是一位二房如夫人,这位如夫人育有儿女五人,是出名的贤良。齐康再一打听,夏学士原配、老娘都在老家哪。   齐康立刻当朝参夏学士一个大不孝的罪名。说夏学士带着爱妾与爱妾所出的庶出子女在帝都享受,留下老娘原配在老家吃土。   这事当时闹的很大,凭夏学士如何为自己开脱,说所得薪俸都令人送往老家供养母亲。也架不住齐康嘴毒,齐康咬死了,天下没有比帝都再好的地方,你老家就是个鸟不拉屎的穷地界儿。你不把老娘接帝都奉养就是不孝!   他还干了件特缺德的事,他悄悄令人到夏学士老家把夏学士的原配老娘嫡长子都接帝都来了。   相较于夏学士当年俊雅清贵,他留在老家的三位至亲是显得有些粗糙了。   夏学士名声受损,他又是个爱惜羽毛的性情,便辞去了礼部尚书之位。   然后,齐康顺利的留在帝都,掌礼部,入阁为相。”   荣烺感慨,“夏学士的确德行有亏。”至于齐尚书,这完全是正常操作。   “那是夏府尹第一次来帝都,之后就留在国子监读书了。他科举就有点晚,春闱成绩也一般,后来受他父亲的连累,一直外任。”   “原来如此。”荣烺奇怪,“那有这调回帝都的好事,夏学士怎么没把他那爱妾生的孩子弄一个回来。”   “颜相没推荐他旁的儿子。”赵族长道,“何况,这些年,夏学士在西南之地主持学政事务,称得上尽心尽力。他虽不算一等一的人物,也并非无可取之处。夏府尹外任多年,素有令名,他心中纵对儿女有偏爱,帝都府尹的位子最适合谁,他心里还是清楚的。”   荣烺便明白,夏学士诸子中,怕唯有夏府尹最是出众了。   “既然你说他有可取之处,我便给他个机会。抓得住是他运道,也能离间他与秦太师,抓不住就算了。”   眼下,夏学士之于荣烺,不过小节。   深吸口气,荣烺道,“禁卫四军,我与楚白两家关系最好。如果我掌权,他们绝不会反对。但他们也没有跟我亲近如咱们这般,我手里没有兵权。”   “那公主是怎么打算的?”赵族长问。   荣烺道,“楚大将军父子故去,楚宣也随朱雀卫北上了,不过楚家还有家将。我会先助阿楚掌握楚家。这件事问题不大。”   她与阿楚自幼相识,彼此都深有了解。荣烺道,“白家那里,我把握不大。但如果想进宫,起码得让玄武卫听我的才行。”   “白大将军一直未得陛下信赖,若非有卫城之战,有殿下的支持,白家想重掌玄武卫不易。”赵族长虽与白家无甚交情,但,他一直有关注白家,“只要殿下伸出手,白家必然会效忠您的。”   提醒荣烺,“据我所知,白大将军与先安国公交情极深。”   荣烺,“我跟安国公也说的来。我还跟阿李很好呢,可这有什么用,安国公都过逝了。”   “殿下怎么忘了,安国公过逝前,向唐族长托孤。唐李两家,数百年互为姻亲,关系较常人不同。”赵族长道,“拉上唐家,白家必然对您忠心不二。”   荣烺素有决断,此际毫无犹豫,“那就这么办。”   赵族长倒是罕见的有些犹豫,“殿下要直接登位,怕是不易。纵然帝都好控制,刺激太大,宗室清流都难点头,何况还有外地诸藩,各大总督。”   “您想什么哪。何必这么急,也不要这么绝。我从不在乎虚名,先把大权握在手里。”荣烺眼眸细眯,“我已经不想再看到百姓受拖累了!”   赵族长松口气,以往看公主黏黏糊糊拿不定主意时郁闷,公主忽然间决断非常,赵族长又担心她要一步到位,那可不是与禁卫交好就能办到的事了。   既然公主懂得轻重缓急,再好不过。   见公主大事都与自己商议,赵族长始终一事牵挂在心,悄悄问公主,“殿下找到太后娘娘的暗探了么?”   荣烺颌首,“我已明白了。”   她又道,“我该早明白的。”   赵族长并未多问有关暗探之事。   两人议定大事,赵族长提醒一句,“还有姜家,公主要早定主意。”   “咱们商量大事都是在姑祖母府上,还有什么需要早定主意?”荣烺长眉微挑,“至于姑祖母姑祖父,早在徐良娣进宫时,就后悔了吧。”   赵族长被荣烺的厚脸皮深深折服,忍不住道,“我说的是皇孙。”   “阿泰才多大,阿泰的利益是皇室的利益,不是姜家的利益。”阳光在荣烺唇角勾勒出一抹笑,她说,“如果将来阿泰能从我手里夺回皇权,我非但不恼,还要为皇权有新主而开心。如果他不能,那也没什么。二十年后,我还不到四十岁,正当年富力强。我可没打算四十岁就让权,我命里要能活一百岁,到时就看谁活得过我,还能打败我。”   荣烺面对皇权时的坦荡自信让她魅力澎湃,那并非贪婪,而是一种能折服一切的气度。赵族长这般桀骜都忍不住露出心折笑意,“那臣就预祝殿下长命百岁了。” 第383章 殿下之四九   殿下 正文第三八三章   第二日,荣烺去了楚家探望。   自楚家父子出事,荣烺来过好几遭。看望楚夫人,与楚姑娘商量着安排楚家子弟,荣烺尽心尽力。   故而,楚家对荣烺也是既感激又亲近。   楚家在禁卫多年,对禁卫了解极深。   这次朝廷调河南兵山东兵补充禁卫,光让他们填朱雀卫的缺是远远不够的,朱雀卫的职责职司,还要做禁卫要注意的事项。楚家是行家里手。   楚家并未藏私,楚姑娘的小叔诚心诚意的告知新任将领。   楚家如此坦荡,结合眼下帝都形势,联想到先前两位外调入朝的禁卫大将军,一疯一伤,新任将领投桃报李,诚恳的请楚小叔在朱雀卫任职。   这烫手的位子,不敢想再进一步,只求任上平平安安。   荣烺光听着楚姑娘说,就听出这位新任将领的战战兢兢、小心谨慎。荣烺道,“这倒是个仔细人。”   楚姑娘说,“的确。不贪权。”   “朱雀卫管理的如何?”   “挺好。能约束得住手下将领。他们刚来,既不比玄武卫在帝都多年,战功上也不比秦将军带领的南军,做事低调稳妥。朱雀卫的一些老例都得问明白,知道往年都有,这才收下。”   荣烺说,“倒是个可用之人。”   楚姑娘也同意,“比程李二人强的多。”程李是先时秦太师调入帝都接掌朱雀卫玄武卫的大将。   楚姑娘说,“南军的秦大将军,近来跟我小叔走的很近。他家千金也时常来看我,我们倒也能说成块去。我看,秦大将军是对殿下示好的意思。”   这是意外之喜了。荣烺问,“阿楚,你怎么看秦大将军为人?”   楚姑娘想了想方道,“秦大将军的父亲只是一位低品武将,他家中妻子仍是少时娶的原配,子女也都是嫡出,可见能升到帝都,多赖自身本领。我父亲在时就常赞秦大将军精明且低调,要我看,他先时是忠于陛下的,可经辽北大败、卫城之战,他心里已经明白,殿下才是更好的主持大局的人。他有投效殿下殿下,但现在明显是投石问路,观望一下殿下的意思。”   荣烺与楚姑娘交换个眼神,“那你就继续跟秦家来往着,你也知道,我向来喜欢能干的人,也喜欢聪明的人。”   楚姑娘,“我明白了。”   荣烺回宫就令罗湘清点她私库收藏的历代孤本佳作,这里面都是祖母的珍藏,荣烺一直想整理出来供给爱读书的人阅读。   因为兄长那边也有这些珍藏,荣烺跟姜颖商量,姜颖说,“这也是件积德的好事。到时整理好,让他们抄一份放到藏书阁,原本还给咱们送回来,也不耽搁什么。”   “正是。”   荣烺说,“不过,我的珍藏只给国子监和官学做研究,不给翰林院。皇嫂你不用管我,你愿意给谁就给谁。”   姜颖笑问,“翰林院得罪你了?”   “翰林院夏学士是秦太师的应声虫,我不喜欢他。”   荣烺从来都是这样,喜欢讨厌来的简单直接,而且,有清晰的能说出口的理由。   史太傅素爱学问,听闻公主要开放珍藏,特意在进宫时打听消息,荣烺让罗湘把孤本名单递给史师傅欣赏。史太傅粗粗一看,当下恨不能辞了工部差使,专心做学问了。   “哎哟,这可都是……唉呀!都是一等一的好书啊!”   “当然了。”荣烺说,“我放箱子里也没空看,不如拿出来由爱学问的人研究。阿湘说书籍有些已有破损,我想请有学识的人修补完缮,再着人抄上几本,放到藏书馆,供有志之人研读。”   “殿下胸襟如海,见识深远。书籍的价值便在于传承。”   史太傅稀罕了一回书,荣烺就问史师傅,“上回我听史师傅说,还有想上的工程是吧?”   史太傅腰板一抬,“是啊。”   “你回去算算,要多少银子,我给你借来。”   史太傅欢喜莫名,觉着自己个儿有空得算算,咋运道这么好哩。史太傅爱操心,问,“殿下打算往哪儿借?”   “银号寺库,他们都很有钱,我打算找他们借。”荣烺说,“你也知道,多开些工程,百姓们有个做工的地界儿,就能挣着银子。百姓们挣着银子,日子就能好起来,就舍得花点钱吃点好的。他们舍得花钱,商贾就有生意……等运转过来,朝廷就能富起来。待朝廷有钱,旁的就不需担忧了。”   这道理史太傅是明白的,只是这需要的银款可不是小数目。史太傅悄眯眯的问,“殿下能借多少?”   荣烺神秘一笑,“你要多少,我就能借多少。”   前几天史太傅就听荣烺说过,只要他干的好,多少银子都去给他弄。   原本公主把全部家当都借给自己,史太傅就很感激了,没想到公主还真去外头给他借去了。   “臣回去就具折奉上!”史太傅先把自己衙门的事搞定,他也记着阁中同僚,“我看旁的衙门也很缺钱,殿下看能不能也帮一帮他们?”   荣烺摆出个不乐意的样儿,“咱俩关系好,我才替你操心的。旁的衙门?什么衙门啊!我先说好,跟我不对付的人,我可是不帮的。”   “都是很仰慕殿下的人!”面对巨款,史太傅很没节操的拍起荣烺的马屁,“兵部方大人,殿下不是常夸他忠正耿直,刚毅坚卓么?”   “兵部还缺钱么?现在有银子不都第一个拨给兵部么?”   “虽说银款先仅着兵部,别的衙门也得开张。何况辽北重建,别的不说,兵械粮草就得第一个拨下去,这就是巨额数目了。不瞒殿下,连帝都新补充的禁卫都还用原来的地方配置,衣甲都没钱换。”   荣烺点头,“若是方尚书,还可以。”   史太傅接着为同僚哭穷,“御史台司百官风纪,不能让御史台为银钱操心,把应拨的银子,给御史台补足就好。”   荣烺,“我虽不大喜欢程御史,也认同史师傅你这话。”   接着,史太傅分别为吏部刑部都哭了回穷。荣烺都依了他,而后果断一挥手,“其他的你不用讲了,我是绝不会管礼部和翰林院的!”   史太傅道,“我也不喜齐尚书,跟夏学士也交情不深,可是礼部和翰林院的其他官员没得罪殿下啊。”   “哼!反正我不管他们!史师傅你再啰嗦,就从工部扣钱!”   史太傅立刻不敢多话了,生怕荣烺扣他的银子。   荣烺能帮朝廷借银子的事,也没瞒着父兄。荣晟帝很愿意,但荣烺也提了条件,“绝不把银子借给礼部和翰林院!”   荣绵特想帮礼部翰林院说说情,荣晟帝直接答应了闺女,“行!我也知道你跟齐尚书不对付。礼部本身银子也够。”细问荣烺借银子的事。   荣烺说,“也不是我借,是赵族长,父皇你还记得他不?”   “记得,不是给你打击私产么?”   “嗯,他跟银号比较熟,知道朝廷艰难,就给我出的这主意。先把今年撑过去,明年夏收就能还商贾银子了。咱们喘过这口气,也不忘商贾的忠心。我想着,这也成,先解了眼前的难么。”   荣绵颔首,“是这个理。赵族长有这样的才干,何不到朝廷就职?”   “他是个怪人。上回我去开封就请过他了,他死活不答应。谁知道他怎么想的?不过,赵族长很有义气,我人手不够时叫他来帮忙他就来帮忙了。”荣烺说。   荣绵知道世上有各式各样的怪人,他并不勉强,道,“既然是朝廷借款,内阁中让钟尚书出面吧。”钟尚书掌户部。   荣烺没意见,“到时户部拨银子,可不能少了史师傅的。我都跟史师傅说好的,原本也是朝廷沾史师傅的光。”   荣绵笑着答应,“你跟史师傅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   “以前我是觉着史师傅叨叨个没完,还偏心眼,人也无趣。后来我才晓得,还是史师傅这样的实心人可靠。”荣烺学着史师傅瞪大双眼的样子,“我一说能借着银子,史师傅两只眼睛刷的睁这么大,噼啪噼啪的放金光!”   荣晟帝荣绵都给荣烺这话逗笑。   荣烺道,“借银的事,既有钟尚书管,我就不插手了,我还有旁的事要忙。我派个使者与钟尚书一处,算是我的使者,若事情有不顺遂,也省得钟尚书还得到后宫寻我,使者就能回我。”   荣晟帝问,“你想让谁代你去。”   “就阿颜吧。她如今在宫外,事事便宜。”   荣烺让颜姑娘代自己参与朝廷借款之事。   一听是颜姑娘,荣晟帝当即便应了。   另外,荣烺还让荣玥郑锦在工部开的工程周围巡视,她俩一人巡视工程周边的商业,一人巡视工程进度。   荣烺派两人的原因也很简单,工部做工程,都是借的她的银子。她得看自己银子有没有被贪污浪费。   两人手持刻有“公主使者”的令牌,每五天要给荣烺写一份报告。   还有,鉴于近来巴结她的人太多,荣烺还挺忙的。   这主要是史师傅在内阁的宣传效果,都跟公主搞好关系吧,公主去给咱们弄钱了。连钟尚书这一向跟荣烺有旧怨,性情有点清高的家伙,都让闺女给公主送了份厚礼。   由于禁卫军也是缺钱大户,朱雀卫大将军千万拜托楚小叔、北禁卫秦大将军则是托的楚姑娘将他的忠心带到宫中,并且细致阐述他们两军中的艰难,以及需要拨银子的地方。   至于玄武卫白家,不用劳旁人,白大将军让闺女直接进宫拉关系。   荣烺说,“阿白,你的话我是信的。白大将军也素有名声,只是一直没打过交道,对他是耳闻的多眼见的少。”   白姑娘笑眯眯地,“我也说我爹,平日不烧香,临时抱佛脚。这能有用的?他非要我来,我才来的。我才不为他说话,我来看看殿下。殿下您不知道,许多人打听您的喜好,想送礼讨您喜欢。好待户部有了银子能多补一些。”   “其实玄武卫不大缺钱。”白姑娘悄悄跟荣烺说,“禁卫是诸军中待遇最好的,只要帝都恢复往日繁华,玄武卫负责的城南,城南是市坊所在。以前市坊商会都有孝敬,这些银子我父亲不拿,是给下头人的。那些巡街的守卫的,差使比较累,多照顾他们些。”   “还有这些讲究。”   “都有的。”白姑娘小小比划了一下,“帝都府也有一份,不过大家都有个度。得了商会的这个,就不能往商家伸手了,这也算是坊间规矩。”   “那白大将军还让你来干嘛?”   “让我来跟殿下说些好话。”白姑娘有些好笑,又无奈,“殿下也知道我爹,自太后娘娘过身,我家在朝就不甚得意。先前楚伯伯被派往辽北,我爹吓的把官都辞了。若非卫城之战有殿下照应,我家还立不了那些战功。”   卫城之战郑帅说了算,白家子弟上场,郑家的确有照应。   会照应白家,为的就是先前在太后跟前那点香火情。   白姑娘低声道,“经先时的事,我爹能再掌玄武卫,心里对殿下非常感激,却不好跟殿下走的太近。明面儿上近了,待殿下想用玄武卫时,可能玄武卫就不归白家掌握了。”   荣烺道,“这也是我无能。先前我总是心软,说了也不算,才让你们受这些苦。”   “殿下怎么能这样说?殿下对我们多有回护。”   “就不说这些了。让白大将军安心吧,以后我绝不会让功臣白白流血。”荣烺正色道,“禁卫有其本分所在。当年皇祖母能护住的人,我一样能护住你们。”   白姑娘双手交叠放在额前,对荣烺深深一躬,轻声说,“愿将来向殿下行此大礼之人是我的父亲,而非臣女。”   荣烺扶住她,“我希望是你们父女二人。阿白休妄自菲薄,我有颇多要用你之处。”   白姑娘惊喜,“殿下只管吩咐,寻常小事我还做得来。”   荣烺需要对白家对玄武卫更进一步的了解。   荣烺非但给小伙伴儿各寻了差使,对于朝中诸臣的示好,她悉数笑纳。尤其翰林夏掌院,夏掌院见到荣烺的珍藏书单后就走不动道了,他再三恳求太子,请太子替翰林说情,翰林中人学识渊博,最适合帮公主整理那些珍藏的孤书典籍了。   太子荣绵倒也替翰林讲了情,奈何他妹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他说不少好话,都没能撼动荣烺对翰林的偏见。   夏掌院无法,只能亲自上了。   他向太子打听了一些公主的喜好,贵重的他买不起,就给公主带了两卷他写的书,向后宫递牌子求见公主。   荣烺回绝了两次,第三次才肯见他。   夏掌院年纪并不算老,六十几岁,在内阁,这算正当年。不过,他在西南多年,皮肤晒的有些黑,行止间犹可见浸润多年的书卷气。   夏掌院开门见山,“殿下厌恶老臣,老臣明白。老臣原也想辞官还乡,还请殿下别因不喜老臣迁怒翰林。翰林中学士博士数十人,个个学识渊博,各有所长。殿下珍藏之书,是先代智者大贤的心血,若能见白于天下,有益于世人,岂不是殿下的功德么?   便是殿下心怡的国子监,里面的先生也皆出身翰林院。请殿下切勿舍近求远,老臣已写好辞呈,这便要归乡了。”   “你归不归乡跟我无关。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么?”荣烺问。   夏掌院倒也是个坦率人,“殿下对太师的厌恶,天下皆知。臣与太师志同道合,自然也难讨殿下欢喜。”   “你说的很对。”荣烺打量着他,“我的确是因为秦太师的缘故不喜欢你,但朝臣与我政见不同是常有的事,我还不至于因此就厌恶你。   我厌恶你是因为听闻你自到内阁,从来政见与秦太师一致,秦太师往东你往东,秦太师往西你往西。你是真的事事与他政见相见么?你从来没有不赞同他的时候么?”   夏掌院不解,他受秦太师提携,他们又是旧友,自然会同进共退。   荣烺冷嗤一声,“提携你的不是秦太师,是朝廷!让你做官的不是秦太师,是朝廷!你是朝廷的掌院学士,不是他秦太师的掌院学士!”   荣烺怒斥夏掌院,“我早看你不顺眼了!你与他政见相同,赞同他没关系。这是赞同,不是附和。你与他不同时,你就该堂堂正正的说出你翰林掌院的主见!你是他的应声虫么?   就你这一点风骨都无的掌院,还想让我把珍本交给翰林院!   你配得上诸翰林的领袖么?   就你这样的还想我把珍本交给你整理,做梦去吧!”   荣烺把夏掌院骂一顿后赶出了含章殿。   荣绵听说夏掌院的惨状,特意安慰了夏掌院一番,夏掌院还是很尽职的大职,词藻写的也好。   夏掌院珍本没求到,挨顿臭骂。   齐尚书真心疼他,“我就说你最好别去,宁可不看那些劳什子珍本,也不受这窝囊气呀。”   夏掌院平生最恨齐尚书,啐他,“滚吧你!”   李尚书倒是拉着齐尚书,“要不老齐你也跟公主示个好,公主说了,就算借来银子,也不分礼部一个铜板。”   “爱分不分!老子就是穷死,也不当受气包!”齐尚书推开李尚书,穷不啷当的走了。   随着荣烺在朝中的崛起,她的小伙伴们也都有了名声,尤其荣玥,竟在市坊间都得了个侠女的名声。S   这事说来不长,荣玥不是受荣烺之托去巡视工部工程周边的商业氛围么,她是个认真的人,每天都要去看一回。   她还不是走马观花,都会细细走访,有时还要寻个干净铺子坐一会儿。   工部这些活都是些苦活,来干的也都是力道好的民夫,不过人多的地方便聚了许多提篮叫卖的小生意。   这些小生意,就是衙门的人见了,也不多为难的。   这是真正的小本生意,所得有限,多是郊外农人秋后补贴家用。   这些小生意,更不在商会的眼里,故而他们也得不到商会的庇护。   街上的一些二溜子疤赖子的凑一处,就爱寻些是非。   这些人不敢去惊扰工部差使,就寻周边这些小商小贩的麻烦,反正你得出几个铜板,不然别想痛快。   荣玥生长的世界,是听也鲜少听到这种人的。   然后,她就亲眼看到有个好几个闲汉吃东西不给钱。那摊子是每天推着板车来做生意的一家五口,都是勤快人。父子俩在厨下忙,妇人带着俩闺女招呼客人吃食。   非但不给钱,还调戏人家闺女。   荣玥见世间竟有此恶人,当下气的浑血哆嗦,没多想,一只茶碗就冲那对女子动手脚的闲汉掷了过去。   啪的一声,那闲汉的手就被砸个正着。   闲汉惨叫去瞅,见荣玥两眼喷火的瞪着他。荣玥两三叔过去,指着闲汉直哆嗦,她实在不会骂人,想半天骂了句,“流氓!下作!”   对侍从道,“都抓起来!送帝都府审判!”   荣玥因是办公主交待的正经事,穿戴很低调,这些闲汉见她带着侍从丫环,知她必是有些出身的。倒也不敢动手。不过,被抓住的那个直着脖子大喊,“我叔叔是帝都府捕头,谁敢动我!”   荣玥四下扫扫,实在无趁手之物,只能从摊子的桌上拿起一只粗瓷水壶,对着那人的脑袋咣一下子,闲汉直接晕菜,再不叫嚣了。   荣玥一指其他几个闲汉,问他们,“是跟我去帝都府,还是打晕之后再去?”   几人扑通扑通跪地,咣咣咣磕头,直呼,“奶奶饶命!我们愿意跟奶奶去!”   荣玥表示满意,放下水壶,就带着一溜闲汉到帝都府自首去了。   她骑在马上,把闲汉们绑成一溜儿,其中两人抬着晕死的那个,最后由侍从牵着绳子头,这样也不怕闲汉会偷跑。   荣玥会武功,那人只是砸晕,并不是砸死。待将人送至帝都府,交待好这些都是惊扰百姓的无赖,让帝都府一定要给足教训,特意交待砸晕那个的叔叔是帝都府捕头,切不能因私放人。   荣玥是宗室县主,她有事交待,夏府尹听的都战战兢兢,再三保证一定秉公处置,教这些无赖重新做人。   荣玥把人交给帝都府便回家去了,她感觉民间百姓过日子十分不易,与母亲、婆婆说,“就是见到最普通的小吏,百姓都点头哈腰的不敢得罪。”   白太太道,“外头就是这样了。”   郑氏则道,“把这些写在卷宗里,等见到公主时,告诉殿下。”   荣玥点头,她打起精神,弯起双眸,“不过,百姓们也说,能有工做,有银子挣,就觉着日子有奔头。”   两位长辈都笑起来。   这在荣玥看来只是很寻常的举动,却在百姓中间传扬开来,说是一位青衣侠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十分的侠义。   待日后荣玥再出门巡视,颇有人窃窃议论。   荣玥心里很有些不好意思,她强抑制心中的害羞,依旧巡视的很认真。   白翡还借职务之便,给妻子打造了一把宝刀,心里十分希望儿子将来能像妻子这般有武力。   就在一切蒸蒸日上之时,辽北传来收复的好消息,连同捷报而来的还有一件喜出望外之事,小楚将军还活着,不日就将与宋大将军等人回帝都。   与此同时,楚大将军与杨大将军的死讯也真正确定。   另外,死于辽北之战的阵亡名单会由南归的宋大将军一并带至御前。   届时,也可由小楚将军亲自讲述当日渤海国与辽北的那一场陷落之战了。   同时,随着郑骁收复镇北关,渤海王派出使团,亲赴帝都,进行两国议和,重开边贸的相关事宜。 第384章 殿下之五零   殿下 正文第三八四章   颜姑娘将朝廷借银的一干细节细细向荣烺回禀,“首期三百万两,一个月内为朝廷筹措毕。中期两百万两,到年前交给朝廷。明春还能再筹措三百万两。朝廷在明年夏税的时候还款三百万,秋税还款两百万,剩下的后年还清便可。”   荣烺点点头,“辛苦了。”   颜姑娘笑,“我并不辛苦,主要是听几位大人在谈。真难为钟尚书,他原是个不食烟火的人,现在跟商贾一起拨算盘珠子,我看他都老了十岁。”   “他其实最适合翰林院,偏机缘巧合成了户部尚书。他任户部时正赶上赵尚书案,那会儿户部宽敞的很,他自然不以为苦。”荣烺摇摇头,只观钟尚书面对困局竟毫无办法,就知他其实并不太适合户部尚书的位子。   颜姑娘道,“把今年撑过去,明年就好过了。”   “是啊。小楚将军还活着,真是太好了。”荣烺由衷欢喜,“待小楚将军还朝,咱们去郊外迎他。”   “好啊!”颜姑娘问,“楚大将军的灵柩……”   荣烺黯然一叹,“奏章上没提,应是找不到了。”   连尸身都不得保,可见当时战况之惨烈。楚大将军带到渤海国的人,拢共只活了小楚将军等一百来人。   颜姑娘道,“小楚将军安然无恙,已是侥天之幸了。以后楚家仍有支撑,只要子孙繁茂争气,足可慰楚大将军泉下之灵了。”   荣烺说,“你说那渤海女王怎么这么能打呀!”   颜姑娘道,“论才干,殿下您也不差啊!您还比她小哪!”   荣烺跟颜姑娘道,“先前那会儿光顾着打仗,保卫帝都,也没去阵前见上一面。我虽恨渤海国进关劫掠,却也承认她是个有真本领的人!”   “这没什么。等哪天我朝强大,真正征服了渤海国,招呼他们一声,让他们的王来帝都朝见,他们敢不来?”   “这也是啊。”荣烺还怪自信的,“到时想怎么看就怎么看,爱看多久就看多久。”   颜姑娘笑起来,“正是如此。”   这位女王是真的强,两国刚结束战事,就敢派出使团谈边贸,委实没将荣氏朝廷放在眼里。   这种强悍霸道,让人在愤怒中都生出一种无奈的心折。   如果朝廷不想再继续战事,的确需要与渤海国缔结和平之约。   而刚刚收复的辽北失地也需要休养生息。   荣烺去接小楚将军的事并未瞒人,问过兄长,兄长还有他事,何况东宫出行都有礼制安排,他就不去了,派了个詹事府属官与荣烺同往。   宋大将军带回了五千兵马,剩下的留在镇北关做守军之用。不过,人还是那般冷峻,不苟言笑。   荣烺站在折柳亭远眺前方烟尘,骑兵轰然而至的声响由远及近,楚家人也早按捺不住,纷纷远望。倘非公主在前,他们估计要跑出去迎接。   宋大将军倒是想到估计楚家人会来迎接,毕竟小楚将军死里逃生很是不易。没想到公主也在,宋大将军连忙下马,快步上前见礼。   小楚将军近乡情怯,略慢一步也赶上来。荣烺亲自扶起两人,对小楚将军道,“我听闻你回来,特意来迎你。”   小楚将军别过脸去,惭愧至极,“败军之将,不值殿下这般厚爱。”   “我就是担心你多想,才特意前来。”望着小楚将军消瘦憔悴的脸庞,荣烺认真道,“渤海国之败,罪不在卿。还请将军挺起胸膛,与我一起进城。”   很久之后,人们对荣烺的总结往往喜欢用“惊世之才”形容荣烺的才干,这当然是不能否认的。   但如果了解她更多一些,则会被她的人格深深折服。   依宋大将军的淡定都因荣烺的话侧首,詹事府的属官也上前来,道,“太子殿下令臣与公主一起迎接楚将军回城。”   小楚将军自满胸感动中回神,客气道,“有劳大人,待末将回城,若有机会,当亲自拜谢太子殿下。”   与属官寒暄一二,小楚将军见过家人,就再次上马,与公主等人一道入城。   进宫陛见要花费许多时间,荣烺就先回后宫了。她并没有直接向小楚将军打听在渤海国的事,反正早晚会知道。   待荣烺听到完整事件是第二天的事了,事情完全不稀奇,甚至符合荣烺的推论之一。渤海国的情况比楚大将军等预想的更加复杂,在他们到达渤海王都的时候,所有对渤海王中立的势力因为渤海王引南朝兵马摄政而直接倒向了公主与小王子一方。   楚大将军早有准备,甚至,他在渤海国的应对没有一丝差错。唯一没有预料到的,就是公主英的战力,比他想像中的更加强悍。   小楚将军道,“我家世代武将,我也算有些见识的人,但公主英率兵而至的气魄我恐怕终生难忘。”   许多渤海王都的将士见到站在城下的公主,直接举手投降,有人主动打开城门,迎接公主进城。整个王都乱成一锅粥,楚大将军想率兵退出时遇到劫杀。最终楚大将军托住敌军,小楚将军带着精锐杀出重围。   他们一路逃亡,还未待他们逃回镇北关就听到镇北关破的消息。   辽北大败。   公主英在战场上登基为王,率领臣子们一路南下,劫掠无数。   小楚将军在辽北整合败亡四散的将士,聚合还活着的百姓。说句丢脸的话,渤海女王带兵杀出镇北关的时侯,小楚将军权衡后,都没拦上一拦。他们都是些战败的将士,马都没几匹,箭也没几根,没办法拦。   好在小楚将军整合将士的事给郑骁帮了大忙,诸人齐心协力先把镇北关守起来。   之后,小楚将军就与宋大将军一道回帝都了。   事情就是这样。   朝廷并没有问罪小楚将军,让他先回家休养,待身子大安再安排差使。   荣烺赠小楚将军六匹上等战马。   宋大将军回朝时间略迟,没赶上陇南的上等良驹,颇是气愤。他辛辛苦苦为朝廷北上,打仗回来,好东西都叫别的禁卫军抢没了,合着他打了小半年的仗,回来还得捡旁人剩下的吃。   这断不能应!   宋大将军一则要招兵,二则要给自己的北禁卫补充良马兵械,少哪样都不行!   兵部亏得是方尚书坐镇,不然,换个略软乎的都得叫宋大将军的满身寒气冻死!   就是方尚书也不能无中生有给他变出好马来呀,兵械先给补充好,招兵也答应了,就是马得等一等。北禁卫来的迟了,要不就是民间马,要不就等下一批官马。   宋大将军就是再不服,官马也分完了,他总不能去别的禁卫中抢去。宋大将军无奈,“今年的官马当真不错。”   方尚书笑,“陇南宋牧监精通养马,说来宋牧监出身锦公府,与大将军算是同族吧?”   宋大将军道,“我们两家早年就分宗了。宋牧监这养马的手艺倒是难得,我在帝都好几年,竟没听说过他。”   “他是大将军来帝都前在太子、公主考核贵胄子弟时发掘的,因自幼好马,就派他到陇南牧场任职。”   “考校贵胄子弟?”在帝都没听说过啊。   “就那一年。”   宋大将军都听笑了,“听着像是天赐我朝御马官。”   “也说不定。”方尚书也很满意今年的官马。   宋大将军同意补充民马,但明年的官马到了,要让他将军中民马置换成官马。方尚书与他谈拢数目,他方带着手下去挑马。   这一笔数额巨大的借款很大程度缓解了朝廷的危机,各衙门都松快下来,抓紧时间恢复受灾地方的经济建设。   就在这样生机勃勃的忙碌中,渤海国使团到达帝都。   渤海国使国所来为重开贸易,重修邦交之好。   不过,一想到年中的战事,饶是专司邦交事宜的鸿胪寺都对他们没啥好脸色。   国子监、官学的学生更是对渤海使团厌恶至极。   但既然让他们来,就说明朝廷有重修邦交之意。   只是,令朝廷目瞪口呆的是,渤海使团还带来了女王的亲笔信。渤海女王修书一封,听闻荣晟帝有一女,国色天香,人品贵重,渤海女王想替王弟晨求娶公主。除此之外,渤海国也愿意派宗室女嫁入朝中,从此两国互为姻亲,结永世之好。   鸿胪寺都给渤海国整懵了,这脑子有病吧!   竟然敢求娶我朝公主!   在大多数人看来,渤海国脑子有坑,真该送渤海使臣一面镜子,让他们好好照照,什么野人地界儿就敢求娶公主!   但在秦太师看来,这是一个不错的提议。   先不说联姻本就是邦交中惯用手段,这没什么高端低劣之分,端看有无用处。若公主下嫁能带来和平,未为不可。   何况,公主能带来的往往非止于和平,还有带有皇室血脉的子嗣。   如果将来公主的子嗣可以得到联姻之国的王位,那么,两家的和平会维持更长的时间。而除和平之外,邦交贸易,以及更多的利益往来。   就是公主自己,也能成为一国太后,享受尊荣。   何况,自卫城之战后,公主在朝中威望日隆,几乎到把持朝政的地步。   如果公主能离开帝都,将这一身本领用于渤海国内,不论是支持王子晨,还是做渤海国的王妃,公主必能在渤海国谋得一席之地。   不论怎么看,这都与朝廷有利,与太子有利。   于是,在诸人嘲笑渤海国异想天开时,秦太师沉默的没有发表意见。   待大家嘲笑完,秦太师已经安排好这一场舆论战。   先是孙国公上书,孙国公认为,渤海国地处极北,欠缺教化,故而总是发动军事武力,若能有贵女下嫁渤海国,教其教化道理,对两国邦交好处极大。   孙国公在朝一向比透明人还透明,尤其近年郑太后颁行《新贞烈传》,民风渐开,独孙家还恪守《旧贞烈传》的教育方式,现在峥嵘向上的人家都不大与孙家来往。   不过,也有许多旧式不得志家族很推崇孙家的旧规旧法,认为民风过于激进,于当朝并非益事。   孙国公这一上书,颇受嘲讽。   史太傅都觉着孙国公是不是疯了!   没想到的是,孙国公的上书带动了许多思想古旧的老臣,他们纷纷上书,认为朝廷应该郑重考虑与渤海国联姻之事。   渤海国宗室女嫁入皇室就算了,他们不乐意见到渤海野人血缘玷污皇室血脉。不过,公主下嫁的确有益我朝。   方尚书大怒,“我朝并未战败,焉何下嫁公主!”   郢王耐心解释,“下嫁公主并非屈辱之事,古时周天子也常以王姬下嫁诸侯,诸侯之女也常嫁入周王室,联姻自古便是友好邦交的证明。”   郢王思考过后,也认同公主下嫁渤海国有益两国邦交。   郢王还认为渤海王一介女流,血脉不正,将来渤海王位还是要交还到王子晨的后人手里。若公主能与王子晨结为夫妇,介时有朝廷支持,就是让公主掌握渤海国,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再加上荣烺对他这位王叔祖从不恭敬,屡有冒犯奚落,在朝也日益霸道,久而久之,未尝不会成为另一个女主干政。   这样的女子,倒不若外嫁,祸害别国也好。   于是,两相权衡,郢王竟非常赞成公主下嫁之事。   郢王还私下求见荣晟帝,说了自己的私心,“公主的确于朝廷有功,可公主行事太过霸道也是事实。公主甚至不欲收敛所行所为,结交重臣,笼络大将。臣说句诛心之言,陛下心软不忍加以限制,可再这样下去,公主权限过大,凌驾皇权,也会成为现实。   陛下,让公主去渤海国吧。凭公主的才干,必能为我朝搏取到更多利益。   老臣实在不想再见到另一位女主把持朝政了。我们明明满朝的忠臣才士,为什么一定要听女人的!”   “王叔想多了。公主对朕向来孝顺,对太子也恭敬有礼,并无不敬之处。”荣晟帝道,“朕只这一个女儿,如何舍得公主远嫁!”   荣绵初始也当个乐子来听,可渐渐的,他发现,这好像不是乐子。   因为继郢王上书支持公主下嫁渤海国后,郢世子也同样上呈支持公主下嫁的奏章。   此事一出,大家发现,郢王府是来真的。   正当此时,郑氏也上书朝廷,请朝廷允她与郢世子和离,她鄙其为人,断难再与之继续做夫妻。   她希望和离后,朝廷能送郢世子去服侍渤海女王,为正为侧,都是为朝廷尽忠。想来依王府忠心,郢世子是极愿意的。   郢世子被郑氏背刺,当下在朝丢个大丑,就要去找郑氏讲理。郑氏不会跟人拌嘴,把事儿委托兄嫂处理。郑家可不是跟郢王府玩笑,郑国公代妹和离,郑夫人直接到郢公府,把郑氏的陪嫁都拉走了。   荣玥倒是想跟父亲沟通一二,郢世子哪儿肯听她说话。荣玥把叔婶组织起来了,郢王府二爷也不想跟父兄对着干哪,荣玥说,“当初三妹跟陈侯说亲,陈侯的爵位当年殿下是说过话的。”   二婶是个明白人,为人义气,说丈夫,“旁的小事听父兄的还罢了,大事大非得明白。我也得上书,不然叫人说,姓孙的都糊涂蛋。”   于是二叔二婶上书表示,我们坚决反对公主下嫁野人,为啥让公主下嫁啊,完全没道理!   杨华也觉着大舅跟外公莫不是疯了,这都上的什么书,发的什么颠!   杨华忙跟母亲说,“你看二舅二舅妈多明白,娘你也抓紧点表个态,别叫大舅外公连累了!不知道的还得误会咱们也想公主下嫁那野人国呢。”   云安郡主也是愁的不轻,父亲跟亲大哥支持公主下嫁,大嫂跟大哥闹和离,二哥二嫂意见相佐,闹得她最好也站个队!   一时间,勋贵豪门以及以大长公主、长公主为首的宗室,纷纷联名,反对公主下嫁。   姜洋说,“这声势有些大了,千万别物极必反。”   郑锦看着儿子在床上摇摇摆摆的学走路,“按理,渤海国求亲这样的事陛下听都不当听,立刻就该驳了事。可陛下一直态度模糊,若我们不联名上书,万一叫那起小人起哄做成了,可怎么办呢?”   “你不如进宫跟公主说一声,看公主做何想。”   “公主能说什么?说不下嫁,就得被人说不愿为国尽忠。说下嫁,岂不正趁了小人的心。”   元宵还走不结实,一下子就摔倒了。郑锦伸手把儿子捞怀里,元宵乐的直叫唤,脑袋扎母亲的胸前一拱一拱的。郑锦把他递给奶娘下去喂奶,“太子难道不表个态么?”   “太子原就不赞同。”   “光咱们知道太子不赞同有什么用。正经当朝驳斥这些叫嚣着让公主下嫁的臣子,这才是太子的表态。”   姜洋不想此事闹大,他点头,“明天我就同太子讲。”   姜洋是好意,他是荣绵的妻兄,自幼给荣绵做伴读,二人一道长大。在姜洋看来,这样的闹剧,直接平息了事。   第二日,姜洋私下与荣绵提起,荣绵道,“我跟父皇说一声,别让底下乱闹了。也早些打发渤海野人回去。”   当荣绵面谏父皇时,荣晟帝的态度则有些暧昧,“这事不急,再看看。”   原本姜洋认为一句话可平息的事,荣晟帝与东宫都没有动静。姜洋就有些摸不准了,姜洋立刻与祖父商议,难道陛下还真要下嫁公主不成?   听长孙说到东宫的态度,一向闲雅的姜驸马有些坐不住,“可别犯傻。”   他亲自进宫求见荣晟帝,哪怕联姻的好处再多,朝廷也不能失去公主。荣晟帝始终是那句,“阿烺是朕爱女,朕焉能令她远嫁?”   这样的话,打发旁人还罢了,是不足以说服姜驸马的。   望着荣晟帝虚伪的嘴脸,姜驸马第一次认识到,陛下愚蠢还在他的想像之上。姜驸马生情温和,他不是那种能对君王直言相斥的人。   姜驸马说了此生最重的一句话,“公主是我朝的麒麟,如果有人要将麒麟外嫁,那就等于放弃天赐的祥瑞。”   说完,姜驸马行礼后就退下了。   回府的路上,天际刮来密密渣渣的小雪,帝都的风雪远没有嘉平关的大,但总给人以彻骨的感觉。   铅灰色的天空沉沉的压下来,姜驸马骑马穿过街市,朔风从他的耳际呼啸而过,奔向更加寂静森冷的皇城。在那重重的宫墙之内,比陛下这个蠢货英明百倍的公主殿下在想什么呢?   他都能想到的事,难道公主会想不到?   围绕在公主身边的勋贵豪门、士绅公卿、大将重臣,这些人在想什么呢?   姜驸马回到家中,并未直接去大长公主那里,他在书房静坐了半个时辰,方到正殿与妻子商议接下来的事。   如何保住家族与太子妃的性命!   大长公主相信丈夫的判断,她气恼无比,“陛下这不是犯傻么!”   “陛下忌惮一切权势能力远胜他的人。”   “太子呢?”   “太子尚不及陛下。”姜驸马对东宫的评价更低。   大长公主拧眉,“阿烺也一直没表态。阿烺是什么意思呢?”   卫城之战后,荣烺已经拿到一部分权力。如果荣晟帝要用远嫁的方式将荣烺清理出朝廷,荣烺是什么态度呢?   不,荣烺一旦离开帝都,那些依附于她的臣子们要怎么办?   何况,荣烺已经有了根基,她为什么要离开富庶繁华的朝廷,去千里之外鸟不拉屎的渤海国重新经营?   荣烺没有理由走!   可看荣晟帝的意思,是不打算再留荣烺在朝的。   更要命的是,身为太子妃的孙女要怎么办?   大长公主简直给荣晟帝气死了,为什么要有这种昏头的念头!要不是阿烺,卫城之战能有那么顺利么?现在朝廷用的银子都是阿烺帮朝廷借的!   荣晟帝这是怎么回事,老娘老娘处不来,闺女闺女处不来,他到底跟谁有处得来啊!   跟太子处得来,太子有用么?   昏头胀脑一个!   早在东宫迎徐良娣入宫时,大长公主就觉着太子脑袋有问题了!   大长公主低骂,“当初看着挺正常,越来越傻!把能干的挤出去,留下俩笨蛋,还不得叫大臣当傻子耍!”   荣烺掌权,起码荣烺是公主。皇室强势,大臣就闹不起来。再说,荣烺总是自己人,血亲,天生就带着情分。   要换了权臣,你们父子还想高枕无忧荣享宝贵?这不是做梦么?   大长公主自认本事有限,姜家也没执政的能力,所以,她赞同荣烺涉政,总比皇权旁落他人之手好。   没想到荣晟帝本领不大,贼心烂肠的坏心眼不少。   大长公主揉揉眉心,真心实意的说,“让天上打个雷,霹死这俩笨蛋吧!”   皇室的沉默让这件事渐渐变了味道。 第385章 完结章   殿下 正文之完结章   皇室的沉默会让臣子生出无限遐思。   活络如李尚书就私下嘀咕过,“陛下不会真想公主远嫁吧?”   内阁中除了秦太师尚无人做此想,但帝都有无数失意的官员,荣烺更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欢。她行事向来率直,在她手上吃亏的人有的是。还有当年被郑太后打压过的,这些人依旧活着。荣晟帝执政后,这些人终于等到翻身的机会。   这些人官职不高,很难在御前发表议论,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私下聚集,讨论公主下嫁的种种好处。   史太傅有些坐不住,跟方尚书商量,“这事还是表个态,别让渤海使臣觉着好像有门儿似的。”   方御史也是一片忠心,极赞同史太傅的建议,“正是。鸿胪寺虽不归咱们管,这几天我也正想这事。公主身份尊贵,哪怕朝廷跟渤海国联姻,下嫁个宗室女就罢了,哪儿还能真下嫁公主。”   俩人皆忠耿之臣,商议妥当后又叫了吏部徐尚书、刑部李尚书、户部钟尚书,以及御史台程御史,共同联名,请陛下回绝渤海使臣的妄想。   史太傅原还叫了礼部齐尚书,齐康大摇大摆,“我赞同公主下嫁。”   史太傅骂他,“你也做过公主的先生,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有无良心就不用你老操心了。”齐康道,“你去问一问秦太师,我看秦太师也赞同我的意见。”   “我不问秦相,我就先问你!”   “随你问,反正我赞同!”   史太傅私下劝了秦太师一回,但就像他劝齐康一样,也没劝动秦太师。秦太师认为,公主下嫁,有益朝廷,有益两国邦交。   用秦太师的说法,“依公主的才干,定能辅佐王子晨增强实力。将来将渤海王权自女王手中夺回也不一定。即便压不回王权,公主也可形成一股制衡女王的力量。若能促成渤海分裂,于我朝大大有利。”   史太傅问,“那朝廷怎么办?”   秦太师意味深长的看史太傅一眼,“朝廷有你有我,有万千忠良,还怕无人效忠陛下么?”   沉默半晌,史太傅将话说透,“陛下身边也需要公主辅佐。”   秦太师道,“史兄,当年我离开帝都前,你我曾约好,此生效忠陛下。”   史太傅眼神低回,“陛下险铸大错。”   “没有不犯错的君王,君王有过,我们便要易主吗?”   面对秦太师锋锐的眼神,史太傅先错开,“我一样效忠陛下,但朝廷有公主,更能让国政平衡延绵。”   “公主掌权之心太盛。对陛下太子都缺少敬重,这还只是开始,时间一长,难免凌于皇权。便不若借此机会,让公主远嫁,为朝廷效力。”   “公主何时不敬重陛下与太子了!”   “辽北大败后,公主借机夺权,我行我素,何时敬重过陛下与太子!”这也是让秦太师心惊肉跳,一定要干掉荣烺的原因。   公主行事不再征求陛下与太子的意见,全然不考虑陛下与太子的颜面,只知道为自己的颜面着想。朝廷但有大事,与公主交好者便能获利,与公主交恶者便分毫不得。   这还是朝廷么?   这是公主的一言堂吧!   史太傅无法说服秦太师,但秦太师在叫着夏掌院联名的时候,也被夏掌院拒绝。夏掌院有些犹豫,“让公主下嫁,真的好吗?做的对吗?”   思考再三,夏掌院没有与秦太师联名,秦太师只能与齐康联名上书。   在秦齐二人上书后的第二日,夏掌院独自上书,认为朝廷对渤海国求亲一事应当慎重。   出乎所有人意料,夏掌院反对公主下嫁。   上完这道奏章,夏掌院便以年事已高为由,请求致仕。   但眼下,谁也顾不上他的致仕之事。   荣晟帝召秦齐二人御书房商议此事,秦太师道,“老臣不得公主待见,若有一公主熟悉之人能以国家大义劝说公主,想来公主会明白的。”   齐康说,“公主可不像这样深明大义的女子。”   秦太师问,“那依齐尚书说,要如何劝说公主?”   齐康道,“为国尽忠是身为臣子的义务,何况公主受天下供养,自当为天下献身。陛下一道圣旨,公主便当遵守,这还用说服么?”   荣晟帝摇手,“不能这样。公主是朕爱女,朕心里很舍不得她。”   秦太师道,“皇后出身郑氏,让徐娘娘劝解公主如何?”   荣晟帝道,“徐妃口齿远逊公主,她能说得成?”   齐康直接道,“陛下,论口才,谁都无法劝服公主的。让徐娘娘去,只是让公主认清现实。朝廷已经决定让她下嫁渤海王子了。她愿意也好,不愿也好,都得嫁。如果聪明,就知道趁还在朝的时间,与朝廷搞好关系,将来朝廷会支持她在渤海国立足。如果与朝廷翻脸,对公主是没有任何好处的。朝廷需要公主下嫁,公主也需要朝廷做为后盾。这就是现实!   公主身为女子,婚姻者,父母之命,遵从即可!”   齐康说的很不客气,几乎露骨。   荣晟帝与秦太师都没再说话,良久,荣晟帝道,“那就让徐妃试试吧。”   在荣晟帝的托付下,徐妃倒也硬着头皮去了,但还没说句囫囵话就被荣烺撵了出去。至于齐康说的什么利弊权衡,徐妃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荣烺喷个半死,荣烺大怒,“我难道不是你的骨肉!你为何一点都不为我考虑,你到底是不是我生母!”   徐妃吓的直哆嗦,嘤嘤嘤地说,“这还不是为了朝廷,为了江山么!好孩子,你放心,你父皇你皇兄,我们都不会忘了你的好!”   荣烺直接把徐妃赶出含章殿。   荣烺气的面色煞白,她不动声色原是想瞅瞅,朝中对她是什么态度,倒没想等出这么些好亲人来!   林司仪生怕她气出好歹,一通顺气解劝,“徐娘娘素来糊涂没主意,今儿朝东明儿朝西的,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就因为我是个女孩,因为皇兄才是继承皇位的人,皇兄能让她做太后,能让她享尊荣,她就这样对我!”荣烺咬牙,“以后不许麟趾宫的人再来,谁敢来,直接给我打出去!”   虽然早便不对母亲抱有希望,但母亲所为,仍是令荣烺心寒至极。   让她心寒的还不止母亲,荣烺狠狠将桌上茶具扫到地上,怒极,“你们敢这样对我!”   徐妃嘤嘤嘤的朝荣晟帝抱怨许久,她既气且恼,捏着帕子道,“就这虎狼脾性,那起子野人也得怕了她!亏我还担心那么远去了不适应,我看还不如担心野人来的实在!”   在第二日凤仪宫请安时,郑皇后请教徐妃,“按理,阿烺也是你七月怀胎生的,你就舍得她嫁得那老远地界儿去?”   郑皇后真是奇了怪了,她做嫡母都气愤非常,实不知徐妃到底是何等样的冷心冷肠,才能去劝阿烺远嫁。   徐妃绞绞帕子,“我也舍不得啊。可这不是为了朝廷,为了江山么!”   江山是谁的,还不是她丈夫她儿子的么!   女人,不就是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么!   郑皇后冷冷一嗔,打发徐妃下去。   自凤仪宫出来,姜颖与丁璎回东宫,徐环去了麟趾宫。   丁璎心下惴惴,这几日,太子妃与太子大吵一架,她隐约听到是何缘故。要按丁璎说,怎么也不能真让公主去和亲哪。   一则朝廷并未战败,二则即便和亲,用宗室女也是一样的,何必用真金白银的公主呢?   丁璎猜到太子大约是赞同公主和亲的,可这是为什么呢?   太子并没有其他骨肉同胞了,就这样一个同母妹妹,公主一旦远嫁,朝政可怎么办呢?   朝中想再寻一个如公主这样与东宫亲近,对皇室一心一意的人可是没有的。   丁璎实在心中不安,先送太子妃回正殿,丁璎思忖着,打发人往娘家送了回东西,请祖父有空进宫一趟。   她想跟祖父说说话,看此事可还有回旋余地。   丁相的心情与姜驸马仿佛,都是孙女押给东宫的。丁相唯一比姜驸马轻松一点的地方在于,他孙女是太子侧室,且无子息。   丁相没耽搁,得信儿后第二日就去东宫了。   丁璎打发了宫人,与祖父说起此事,“我实在想不明白,陛下与太子为何会愿意公主和亲?这委实不合常理。前儿朝廷缺钱,不还是公主给借的么?”   丁相是看出荣晟帝心意的,他并未瞒着孙女,“公主其实,一直很愤怒。”   “愤怒?因为和亲之事么?”   “不。更早。在辽北大败之时,公主已经按捺不住脾气,直接插手了朝政。”丁相说。   “可公主也是好意啊。当时若不勠力同心,怎能保下帝都城,收复辽北呢。”   “公主愤怒的是,辽北之败原本可以避免。”丁相不仅看透荣晟帝,也精准的看透荣烺。   丁璎沉默下来。   “我们都知道。楚大将军于辽北并不熟悉,陛下忌惮郑家,弃郑家不用,一意孤行要楚大将军率兵入驻渤海国,为渤海王稳住王位。当时,公主很反对楚大将军率兵出征,公主不赞同介入渤海国政。”丁相道,“事实证明,公主当时的考量是对的。”   “因为这场大败,你知道朝廷的损失有多大么?”丁相深吸口气,“换算成银两,千万两以上。”   丁璎倒吸口气,“这么大。”   丁相眉心微锁,“公主一直在太后身边长大,她对朝政的了解比一般人要更深刻。在太后过逝那年,公主曾经参与赵尚书案的调查。光那一桩案子,朝廷收剿银脏数百万之巨。那些银子都进了户部做为公用。”   “可以说,陛下接掌的朝廷,是一个和平富庶的朝廷。可也只有短短四年,国朝大败,边军溃逃,两位大将身陨,帝都以北受尽屠戮。”丁相道,“公主非常愤怒。然后,她迁怒陛下也迁怒太子。”   “并没有啊。”丁璎说,“我经常去找公主说话,公主待我挺好的,也常来看阿泰。”   “不。公主对陛下与东宫非常不满。因为是陛下一意孤行导致辽北败局,而在战后,陛下甚至不肯问罪秦太师,公主已经难以忍耐。”丁相平静说道,“所以公主施恩内阁,笼络大将,不加掩饰的与勋贵豪门结交。   公主的目的只有一个,她要掌握朝政。”   丁璎面色一白,“陛下与太子就是因此要让公主和亲么?”   丁相叹口气,“陛下不是傻瓜,太子也能感觉得到。虽然我认为这样做非常愚蠢,但好像陛下与太子都更愿意公主远嫁。”   “那不能彼此各退一步,共同执政么?”丁璎说,“就像以前太后娘娘在时那样。”   丁相苦笑,“太后娘娘在时,陛下何尝能掌管政事。我从来也只听闻天无二日、国无二日,共同执政,谁愿意?”   哪怕陛下太子愿退一步,公主呢?   辽北大败已经彻底将公主惹毛了,公主一定会夺取权力,并且她已经这样做了。   在太后身边长大的公主,她生来就看着自己的祖母处理朝政,她不会认为朝廷是陛下的是太子的,她会认为朝廷一样是属于她的。   因为她远比她的父兄出众,因为她像她的祖母一样胸怀天地,怜悯天下。   症结并非和亲。   而是公主与陛下、太子之间的争胜。   可陛下与太子仍然犯下大错,他们以为用和亲的名义可以名正言顺的赶走公主,却不知这样只能惹怒公主!   或者因为无涉政事,丁相看的比许多人更准。   丁璎忽然低低问祖父,“当初您让祖母带话给我,就是因为看出……”公主与东宫会翻脸么?   事到如今,丁相也不瞒孙女,“公主曾经苦劝太子,不要纳徐氏女。太子虽有宽厚之名,这几年我细看下来,委实不是名君之资。”   丁璎叹口气,“我看公主很肯为朝廷尽心,还替朝廷借了那许多银子。有这样得力的妹妹,殿下何不垂拱而治呢?”   “太迟了。”   如果是在辽北之败前,东宫愿意正视公主的能力,对公主加以重用。那么,根本不会有辽北之败。   若无辽北之败,陛下与东宫的根基则不会动摇。   是陛下的一意孤行,导致如今的局势。   而公主既有机会掌权,就不会愿意再与愚蠢的父兄虚与委蛇。公主要整个朝廷都听她的!她要如她的祖母那般掌握朝政!   冲突已一触即发。   丁相叮嘱孙女一定要小心,自己也小心翼翼,不肯多言一句,多说一字。   空气中的紧张气氛,每个人都能感受得到。   在徐妃折戟后,荣晟帝找齐康商议,齐康没奈何,“如果陛下信任,臣愿意一试。”   荣晟帝就等齐康这话,立刻道,“卿若能说服公主,朕记卿一大功。”   齐康奉命到含章殿去见公主。   这是师徒交恶以来的第一次单独见面。   荣烺没留旁人,她坐在临窗的小炕上,窗外大雪漫天。   齐康坐在炕前的一张绣凳上,尽心尽力向公主推销远嫁的好处。譬如,“公主您不早想出去走走么。这帝都也住十几年了,渤海国多好啊,极北之地。那儿还没帝都这些繁文缛节,女子别说骑马上街了,公主都能当女王。公主您这样女中豪杰,原就该在渤海国有一番作为的。以后不管是女王还是王后,不全凭您的心意么。若累了,还能当太后。您想想,这是何等的逍遥岁月……真是想也没有神仙日子……”   荣烺听着大雪堆积的声音,只觉心里空旷的仿佛也积了许多雪,冷的很。良久,荣烺道,“去跟父皇说,我答应了。但我有条件。”   “殿下只管说。”   “妃妾之女,皆庶出。我既要嫁,便不以庶出公主的身份,我要做皇后之女,以嫡公主的身份出嫁。”   齐康没有半点犹豫,“陛下一定会答应。”   荣烺缓缓转动眼珠,看向齐康,“祖母交给我的东西,可以给我了。”   齐康意料之中的一笑,“公主什么时候猜出来的?”   “我应该很早就猜到。齐师傅你特意讲给我听的话,祖母托梦给你,说此事托付于你最为妥当。我当时太伤心了,没多想。后来你与我反目,我把你翻来覆去想了很多遭,忽然就明白了。”荣烺说,“你即便与我反目,也不会效忠父皇那样昏馈的人。”   “那可不一定。公主太精明,不好打交道。反是陛下最好拿捏掌控。”   “你若只求权势富贵,就不是齐师傅了。”   荣烺说,“我有点累了。”   齐康问,“为什么?因为陛下与太子对你全无情义?”   荣烺看向齐康,齐康道,“父女兄妹只是一种血缘关系的名字,名字只代表名字,难道还代表情义?你这样让我觉着很好笑。”   “我以前觉着,我们应该是有情义的。”   “事实证明,那是错觉。”   “全都是错觉么?”   “在至尊权力面前,是这样。”齐康道,“不要露出这种愚蠢的神色来,这会让我想起你小时候整天一脸骄傲的跟我说,我父皇如何如何圣明,我兄长如何如何了不起,说真的,每次听你这么讲,我都想吐。”   荣烺百般愁绪都给齐师傅气笑了,“那真是辛苦你了,我竟没有看出来。”   “你一直眼神不怎么样。”   “是啊,我一直觉着齐师傅你是个好人来着。”   “这点也看得很偏啊。”齐康道,“我只是对你好,我对许多人是很坏的。”   荣烺觉着自己可能先要被齐师傅噎死,她揉着额角问,“祖母是把暗探交给你了么?”   齐康道,“宫外的在我手里。”   “祖母还有别的话给你么?”   齐康自怀中取出一只信封,双手递给荣烺,“还留了一封信,让我在恰当时给公主。”   荣烺接过,见雪白封皮外只有一个熟悉的大字:烺。   想到祖母,荣烺眼睛酸楚。信口用火漆封的完整,打开来,信上只有四字:取而代之。   落款是郑太后凤印。   荣烺强忍心酸,问,“祖母这是料到了么?”   “略一想都能猜到吧。娘娘看陛下长大,比您更了解陛下。”齐康摇头,“娘娘刚大丧结束,陛下就迫不及待的改建了万寿宫。简直一丁点的耐心都没有。办的事,没一件能看的。”   荣烺还有不解,“齐师傅你为何要装作与我反目呢?”   “那个呀!”齐康很直率地说,“那倒不是装的。我是看你毫无作为,想着娘娘可能看错人,想着不如做两手准备。万一你以后忽然振作了,我再回头不晚。你要一直窝囊下去,我站陛下那边儿也好过日子。”   荣烺气地,“你可真聪明啊!还两手准备,真是未雨绸缪!”   “过奖过奖。”齐师傅还怪谦虚滴。   与齐师傅商议后,荣烺大致也猜出宫内之人是谁了。她很奇怪,林妈妈一直在她身边,她竟全无半点察觉。   晚间,荣烺才有空问林司仪此事。林司仪道,“我受娘娘大恩,原本一直在宫外。后来才回宫的,娘娘看我还算周全,就让我专心服侍殿下了。殿下一直嘟嘟囔囔的想找暗探,我想宫里有皇后,也有柳嬷嬷与奴婢,您也没问过奴婢,奴婢也一直在想如何向殿下坦诚呢。”   “我不信。我先前多想知道暗探头子是谁啊,你看我着急都不说。我就不信,你不知道齐师傅是暗探头子?”   “这个是真不知道。”林司仪忍笑,“齐康的确一直在帮娘娘做事,但他后来位高权重,我着实没想到,他后来竟执掌了暗探。其实暗探并不是殿下想像中的力量,当初娘娘是担心被奏章欺骗,想打听些民间的实际情况,方设了暗探之位。后来也一直是这样。”   “那林妈妈你为何不告诉我呢?”   “有许多事,知道了反要伤心的。”林司仪温柔的给荣烺梳头,“殿下会早产,其实是缘于一件案子。”   “案子?”   “那年蔡家发生了一件事,蔡氏女守了望门寡,彼时民风闭塞,蔡氏夫妇都希望女儿自尽守节,以全名誉。蔡氏女不甘就此死去,逃出门到帝都府告状,说父母要逼杀她。那年是春贡之年,蔡氏女的兄长是贡士第一,因此案闹大,太后得知后震怒,训斥了蔡家,夺了蔡贡生的功名。”   “这个案子我听说过。”   “徐国公很欣赏蔡贡生的才学,徐家想通过徐妃娘娘为蔡贡生说情。太后会插手此案,原是另有深意。太后希望能改善天下女子的处境,但陛下与徐娘娘没看出太后心意。徐娘娘说情的时候,被太后训斥。当时徐娘娘正怀着殿下,也许是害怕,心绪不安,回宫后就动了胎气,不足月产下殿下。”   “原来我早产是这个缘故。”   “是啊。”林司仪缓缓道,“太后有些后悔动怒,又觉着徐娘娘愚蠢,担心皇长子放在徐娘娘那里耽误了,就动了想抚养皇子的念头。”   “那为什么是我跟祖母长大呢?”荣烺不解。   “因为徐娘娘获知了太后的意思,她十分担心皇子到万寿宫后会与麟趾宫生疏。徐家也担忧皇子从此更亲近郑氏,就给徐娘娘出了主意,让徐娘娘主动将公主送给太后抚养。”   荣烺憋气。   林司仪柔声道,“徐家与徐娘娘的意思,太后一眼就看明白了。太后原也没有一定要抚养皇子的意思,见徐家多心,索性就将殿下接到万寿宫。”   荣烺气鼓鼓的,“我这不跟没人要似的么。”   “怎么能这么说呢?殿下出生后,太后就时常去看你,还常为你念经,总怕你生病。还早早为殿下取了名字,娘娘曾梦到一道火光自天而降,就为陛下取名为烺,乃光明之意。别人重田轻女,太后可不这样。   太后常为殿下操心,殿下小时候不爱说话,太后养了好几只八哥,教殿下说话时,八哥在边儿上都学会了,殿下还不开口呢。”   荣烺纠正林司仪,“这叫贵人语迟。人家说有福气的人就这样。”   “是啊。要是殿下在麟趾宫长大,也许长成个炸毛鸡也说不定。”   荣烺被林司仪逗笑,“我才不是炸毛鸡哪。”   林司仪道,“反正徐娘娘那样一惊一乍又满肚子心眼儿装傻的不好。做人应该如太后这样,凡事靠真本事。”   荣烺说,“我就是这样。”   “是啊。太后常说君王的气度,就是朝廷的气度。”林司仪温声道,“听柳嬷嬷说,以往太后常因陛下无天子气度而叹息,后来有了殿下,太后娘娘的笑容多了许多,还时常跟人显摆殿下。”   “还有这样的事。”   “是啊。小时候玥县主进宫,太后娘娘问玥县主识得多少字了,郢世子夫人说认识三十几个字。娘娘就很自豪的说,阿烺已经会认三百个字了。”   “我都不记得了。”   “您跟玥县主在院子玩儿哪。这是柳嬷嬷说笑时说起的。”   荣烺望向林司仪,“林妈妈,您之前是柳嬷嬷,对吗?”   林司仪微不可察的点点头。   这一夜,荣烺让林妈妈陪自己睡。   公主答应和亲渤海国的消息震惊朝野,荣晟帝让礼部更改玉牒,将公主记于皇后名下,成为嫡女。   徐妃知晓后,很是虚情假意的伤感一场。   荣晟帝是想见一见荣烺的,犹豫再三,终是未见。   荣绵则在含章殿门口俳佪许久,最后托出来的柳嬷嬷给妹妹带了句,“朝廷、父皇、我,都会记得皇妹的功劳。”   史太傅要见公主,公主并未见他。   史太傅去劝说陛下更改主意,也未能见到荣晟帝。   一气之下,史太傅干脆辞官!回家去了!   方尚书也深以为不妥,他想联合程御史一道御前觐见。程御史也面色深沉,“你不会觉着这单单是和亲之事吧?”   方尚书蹙起眉心,“再怎么说,这也太委屈公主了!”   “我们都明白,这是陛下与公主的政争。我管的是御史台的差使,不管皇家政争。我劝你也袖手,这不是臣子应该介入的事。”   “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公主远嫁渤海国!”   程御史认真考虑了一下,“公主要是嫁渤海国,她与渤海王倒是能争个高下。”   方尚书,“程蔷!”   程御史摆摆手,“等等再说。一直是陛下在表态,公主不一直没表态么?”   方尚书急道,“公主已经点头了!”   “又没走哪。不用急。”   程御史对皇家事毫不关心,他一点都不急。   荣晟帝喜欢用舆论攻势,做事拖沓,黏黏糊糊还好个面子。   荣烺不同,荣烺的出手迅疾果决。半夜打开宫门,郑国公、小楚将军、白大将军带领玄武卫包围东宫,既然兄长徘徊含章殿前都不肯见她一面,她也不必见兄长了。   郑国公带给太子一封信,信上只有荣烺的一句话:我与朝廷都不会忘记皇兄今日之成全。   圣元四年冬,皇太子绵仓促逝于东宫。   当日一同过逝的还有太子次子。   良娣徐氏殉之。   荣晟帝因病,托付朝政于公主烺,自此病退后宫,再未至于朝前。   这一场宫变之快,当夜郢王父子、秦太师阖府以及徐家满门、孙公府满门,悉数处死。巡夜的帝都府打更人,远远看到夜间火光,识趣的换了路径,不敢近前。   第二日一早,朱雀卫正式由小楚将军接掌。   九城戒严。   臣子要出门上朝都不成,被巡城官兵撵回家中!   齐康亲赴大长公主府,请大长公主与姜驸马宫内相见。   大长公主急问,“可是有急事?”   齐康道,“昨日太子与二皇孙突发急病,去了。徐良娣忧伤过度,也跟着去了。陛下病重,将国事交托公主。公主六神无主,请大长公主与驸马进宫商议。”   大长公主险没立稳,被姜驸马眼明手快的扶住,大长公主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啊,还有。秦太师、郢王、郢世子、徐家、孙家,都去了。”   姜驸马倒吸一口凉气,大长公主浑身直颤,“昨晚么?”   齐康颌首。   姜驸马扶妻子坐下,问,“太子妃与皇长孙可好?”   “没敢惊动太子妃与皇长孙殿下。”   姜驸马已明白荣烺用意,杀了太子,囚禁陛下,但为朝廷安稳,太子妃与皇长孙可以活下来。甚至,荣烺会给出不错的条件。   只是,即便姜驸马也未料到荣烺会做的这样绝!   不!   如果夺权,必然要做绝!   因为荣烺要告诉天下,她可不是说着玩的!   她敢杀人,也杀了人!   不服她的,反叛她的,就是这种下场!   这是威慑。   给天下的威慑!   姜驸马定一定神,对齐尚书道,“稍等。”   待备好车马,姜驸马与大长公主一并乘车进宫。   说服姜驸马、大长公主,与姜颖达成利益同盟。荣烺不介意立阿泰为皇太孙,倒是姜颖摇头拒绝了,“殿下留着陛下,就是给阿泰留了退路。至尊之位并不好做,没人比我更清楚。且待以后吧,若阿泰有才干,他愿意一争,随他。若他无此才干,还请殿下将来给阿泰一条更轻松的路。”   荣烺,“我答应。”   姜颖自偏椅起身,向荣烺行过君臣大礼,“我会向大臣表态,支持殿下摄政。”   姜驸马、大长公主与姜颖的支持让荣烺更有信心说服宋秦两位大将军,宋大将军原是西北军出身,他说,“只要朝廷别再有辽北这种憋屈事,别再让将士枉死,臣愿效忠殿下。”   秦大将军从善如流,“臣效忠殿下!”   搞定武将,就是文臣。   臣子们在家影影绰绰的不少猜测,不少人从门缝里见朱雀卫拉了不少死人从门前经过。史太傅也不在家辞职了,他与内阁诸人到昭德殿见到齐康后方知昨日发生何事。   史太傅直接一屁股跌坐在地,其他人皆面色惨白,大家都是自太后朝过来的,以往也见过太后与陛下小有不睦,他们身为臣子觉着有些难做,心下难免抱怨。   可再未想到,荣烺手里的宫变是见血的!   指责自然少不了,但也没人指着荣烺的鼻子臭骂。毕竟,先前荣晟帝与秦太师所为大家都清楚。眼瞅公主都要和亲了。   但公主干的也不是人事!   一番争执后,史太傅方尚书钟尚书夏掌院坚决辞官,其他人……   其他人打算接着干。   公主纵有不妥之处,他们以后规劝着公主走正道即可。   内阁大员八去其五,荣烺也暂时顾不得了。她忙着安抚宗室、勋贵、豪门,一拨一拨的见人,与各方利益达成一致。   然后就是为东宫破土发丧。   至于荣晟帝如何疯狂,荣烺未做理会。   郑皇后去见了荣晟帝,她说了一句话,“陛下如果不想阿泰提早登基,最好保重龙体。这是您现在唯一能为子孙后代做的事了。”   荣晟帝大骂,“反贼!反贼!”   郑皇后冷嗤一声,转身离去。   史太傅与方尚书最终各自被妻子与老娘劝了回去,史夫人的话是,“即便要辞官,也不要公主最难的时候辞。帮公主扛过这一程,之后爱辞辞去。”   方老夫人的话则是,“也吃了朝廷这些年的俸禄,你要辞官我不管,可也得有始有终,等到继任的官员到了,把活好好的交给人家,不给主家留麻烦,这才是当差的本分。”   俩人一个觉着妻子说的在理,一个侍母至孝,便都回去,一个打算朝局稳定就辞官,一个打算朝廷点新尚书后就归家。   两人的回归直接把一道辞官的钟尚书给闪着了。   太子的丧礼不好不坏,朝中议论颇多,好在有内阁大佬们压着。一个个成天黑着脸,手下也不敢惹他们。   百姓们倒还好,这些上头的事与他们无干。   荣烺做事思路清晰,先将与渤海国的贸易确定下来,联姻的事回绝掉,便将使团打发走了。处理朝政迅捷清晰,饶是一向忠心耿耿的方御史也得说,在政务上,公主不说比陛下强百倍吧,五十倍是有的。   便是宗室,由顺柔长公主管理后,顺柔长公主不似郢王那般糊涂,她账目明白,事必躬亲,给下头的东西一文都不少,还打算提携年轻出众的宗室子弟,一时间也颇得拥戴。   至于勋贵豪门,公主当政后第一件就是把早该处斩一干人犯都拉出去砍头!   砍得勋贵豪门神清气爽,认为公主是个公道人,起码不似荣晟帝那般偏颇母族。   好吧,公主已经将母族徐家悉数灭了。   徐珠在求见公主后,请求了外放,未再留在帝都。   他那野心勃勃的家族,野心勃勃的妹妹,在遇到真正的当权者时,消失的无声无息,毫无抵挡之力。   那些生长在小心机下的权谋,对于当权者并不存在。   她毁灭你,只需一个念头、一句话而已。   这,就是公主的力量。   雪花飘落肩头,徐珠在折柳亭辞别朋友,在风雪中远去。   荣烺在温暖如春的室内发了一会儿呆,书桌上垒的整整齐齐的折子,林司仪端了热羹进来,“殿下歇一歇吧。”   荣烺接过热羹,刚喝两口就有齐尚书求见,齐尚书所来不为旁的,他认自己对公主居功至伟,想问公主能不能将首辅之位给他。   荣烺认为于公于私于才,齐师傅都堪为首辅。   结果,这事叫史太傅知晓,荣烺奇怪,“史师傅你怎么知道的?”   史太傅险没炸了,“姓齐的狗东西在内阁大放厥词,让以后他做首辅,让我们一天给他三问安!”   荣烺笑,“齐师傅那是说笑哪。”   “反正臣绝不同意姓齐的做首辅!”   “那史师傅你来做如何?你也是我的师傅,在朝素有令名。”   史太傅犹豫一下,还是拒绝了。   荣烺道,“也是。给我做首辅,以后难免史书上落个坏名声。”   史太傅板着脸,“我倒不是惜名之人。只是到底碍于与公主的情分,未能反对公主到底。于德有亏,自己这关就过不了。可姓齐的也不行,那家伙行事全无底线,他要做首辅,我们就都别干了!”   最后,史太傅提议颜相。   想到早早去了辽北的颜相,与宫变半点不相干,清净洁白的仿佛就为首辅之位而生一般。颜相为首辅,内阁必无人不服。   内阁的确需要这样一位首辅,以安百官,以安朝纲。   荣烺允准。   召颜相回朝,就任首辅之位。   在颜相回朝后,荣烺与颜相有过一次长谈。   颜相未对宫变之事加以责怪,甚至回答了荣烺一个很尖锐的问题,“颜相去辽北,是料到我与陛下必有一争么?”   颜相坦诚相告,“辽北的确需要人主持庶务,至于殿下与陛下相争,臣也料到了。”   颜相面容温文,“辽北大败时,殿下无谕直入御书房参与朝政,臣就明白殿下已经不打算再忍让下去。陛下不是个有胸怀的人,他容不下殿下。殿下是不会将太后付诸心血的江山拱手相让的。   臣不愿参与皇室争权。   不过,臣想,若上苍怜悯我朝,就会让殿下取得胜利。   如果殿下需要臣,臣愿意辅佐殿下。   如果殿下不需要,臣相信,凭殿下的才干,一样可以将江山治理的很好。”   荣烺正色道,“我需要颜相。”   颜相回答,“嘉元元年的春榜,曾经英才倍出。当时所有人都说,这是天赐才士于我朝,我朝必会迎来一个盛世。   可能这只是一句戏言。   不过,当真的人很多。J   那时,我们都以为会辅佐陛下成就盛世。   但后来的发展,并未如我们所愿。   我们所期盼的明主是谁呢?   殿下,请带领我们走向盛世吧。”   颜相起身,向荣烺郑重行礼,“臣,愿意效忠殿下。”   荣烺起身,扶起颜相,正色相托,“请颜相为我臂膀,为我宰执天下。”   颜相接任首辅,内阁先松口气,起码不用生活在齐康可能就任首辅的恐惧中了。颜相的人品,大家都信得过。   最重要的是,颜相能收拾得住齐康这个仗势欺人的家伙!   颜相就任后,立刻上书请赵族长入朝,任户部尚书之位。原户部钟尚书改任翰林掌院。   荣烺皆准。   圣元四年很快过去,昭华元年的春天来的特别早,荣烺与颜姑娘轻声商议想聘用女官,辅助她文政之事。   隔窗看到几位大员相携而来,颜姑娘含笑道,“倒叫我想到小时候陪殿下读书,也像这样。时常见官员过来,向娘娘禀事。”   “是啊。”   “待万寿宫修好,殿下要搬回万寿宫么?”   “我是这么打算的,在万寿宫住久了,还是觉着万寿宫最舒坦。”   想到少时在万寿宫的岁月,颜姑娘惬意的眯起眼睛,见官员进来,她起身站在公主身畔,看着公主与官员们讨论着朝政,颜姑娘的心无比的踏实自在。   迎春花热闹的铺了一墙,几只黄鹂在初萌春芽的树梢婉转啼唱,那是春之乐章。   整个王朝最有名的昭华盛世,就在这样一个不起眼又生机盎然的春日揭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