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身   作者: 姜厌辞   文案   「他是旁人眼里的天之骄子,却是她的裙下之臣」   曲懿和苏祈从小一起长大。他逃课,她替他打掩护。他喜欢上别人,她就替他送情书。   她以为只要她有耐心,等时间慢慢过去,他的目光总会落在自己身上。   大二那年,曲懿到苏祈的城市找他,不期然看见他和别的女生进了宾馆。   那天晚上,她在雪色里站了多久,温北砚就陪她多久。   “你一直跟着我干什么?”   温北砚顿了顿,转身离开。   这是曲懿第一次看到温北砚的背影。   在风雪寂静的冬夜里,消瘦又孤傲。   后来曲懿老家拆迁,整理旧物时发现一张她的背影照。   上面写着一句话:“感谢我不可以住进你的眼睛,所以才能拥抱你的背影。”   ——温北砚的字迹。   曲懿终于意识到。   她当年不顾一切的追逐,却是温北砚唯一能够拥抱到的背影。   -   两人在一起后,曲懿发现温北砚表露出的隐忍克制只是假象。   天性凉薄,看似沉稳的皮囊下压着的是多深的欲,只对她一人的欲。   他最喜欢在欢爱时看她的眼。   沁着水,直勾勾的,只能藏进他的脸。   -敢爱敢恨·明星x偏执隐忍·律师   -HE·男二上位·都市(校园插叙篇幅极少)   1.男主曾经是女主父亲资助的学生   2.照片里的句子引用于林宥嘉《背影》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曲懿,温北砚 ┃ 配角:苏祈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她爱他,他爱她   立意:爱别人的时候,也别忘记爱自己 第1章   ◎185,大长腿,高鼻梁,冷白皮◎   曲懿拿着手机走出包间,给助理发了条短信,要他到一楼公共洗手间门口。   对面很快回了个ok的手势。   曲懿先一步到了约定地点,没多久,梳妆镜里出现一张熟悉的脸,她直截了当地落下一句:“把衣服脱了。”   大壮朝四周看了眼,零零散散有几个人从身后路过,“公共场合,这多难为情。”   曲懿眼皮子都懒得掀,擦着手背上的水渍,懒懒说:“185,大长腿,高鼻梁,冷白皮——我的理想型。”   看不上他,让他别脑补太多的意思。   大壮对自己有几斤几两心知肚明,只不过听她这般描述,脑袋里蹦出一个名字:苏祈。   和曲懿的理想型完美对应上。   就在刚才来的路上,他听到不少八卦,谈论八卦那俩人看打扮应该都是参加这次杀青宴的艺人,十八线,脸生,叫不出名字。   “你是没看到,刚才曲懿和陆星蔓在饭桌上那气氛,就差没拿起筷子互戳对方眼睛了。”   “当然注意到了……听人说郭导有意将下一部剧的女主角给陆星蔓……她俩团队私底下不是为了这部剧撕了个你死我活?曲懿还特地报了私教班练打戏,辛辛苦苦争取的角色说没就没,换做是我,我也不甘心。”   “还有这茬?我还以为是因为苏祈呢?”   今天下午爆出来的料,流量歌手苏祈被拍到Serein乐队女主唱当街亲密拥抱,作为苏祈前女友的陆星蔓,和一起长大的青梅曲懿又一次不可避免地被误伤。   那段“三角恋”过往也被拉出来鞭尸。   曲懿暗恋苏祈这事很早就在圈里传开了,同时还有苏祈和陆星蔓高中在一起过的秘闻。   三人成虎,传着传着就成了“陆星蔓当初和苏祈分手,全都是因为曲懿横插一脚,为爱当三”。   曲懿懒得跟瞎传一通、败坏她名声的碎嘴们解释,另一方面她也解释不清楚。   她和陆星蔓确实不对付,很久以前是因为同一个男人,现在转变成抢资源争咖位,火药味越来越浓,谁也不肯先一步认输。   她出演第一部 校园网剧时,只有二十岁,比现在的明艳多了几分青涩,妆感也淡,呈现在荧幕上满满的胶原蛋白。   角色设定和她的形象贴合,气质清冷,有一幕是她撑着伞走在雨中,伞沿随着步调缓慢上挪,露出一张清丽的脸。   不到十秒的镜头,藏不进跌宕起伏的剧情,胜在她凝着愁绪的眉眼,写满了故事。   这一段画面说不上封神,但足够出圈,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大众再提及娱乐圈最适配初恋脸,都会带上曲懿这个名字。   碍于是小成本网剧,拿不了大奖,真正有含金量是三年前拿下的最佳女配角,那也是她参演的第一部 电影。   就在颁奖典礼前不久,圈里圈外开始传起曲懿的私生活,说曲懿之所以能如此顺风顺水,全是她的金主——盛安娱乐的小赵总在背后替她造的势。   盛安娱乐是曲懿的东家,算是国内top级娱乐传媒公司。   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传言,没有得到实锤,但不管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有一点再明确不过,曲懿是盛安未来几年力捧的对象。   树大好乘凉这话不假,借着这层身份,曲懿从北耀传媒小公主陆星蔓那撕走了不少资源。   陆星蔓自恃甚高,那次也在入围名单中,最后获奖的却是曲懿,加上有心人带节奏,她下意识把自己没能拿奖的罪全都安在曲懿头上。   梁子因此越结越大,两家发出的通稿有一半是在相互拉踩。   大壮眼睛又一次扫向对面一米之隔的女人。   脚下踩着七公分的细高跟,单薄纤瘦的跟纸片似的,墨色吊带裙,后背开得很低,露出近乎嶙峋的蝴蝶骨,皮肤白而细腻,像玉瓷,晃眼的程度。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漂亮得招摇。   他敛神,话题拐回一开始:“姐,你让我脱衣服做什么?”   “这里太闷了,穿你的外套,出去透口气。”   大壮认为她想出去是真的,但不是因为酒桌上的氛围,而是受到了苏祈绯闻的影响。   他眼观鼻鼻观心,开解道:“懿姐,你这么好,没必要吊死在姓苏的那棵歪脖子树上。”   曲懿扫了他一眼,“和他没关系,就是觉得心里有些烦,受不了那些烟酒味。”   大壮半信半疑,瞥见她不耐烦的神色,话头生生止住,左臂从衣袖抽出,乖乖把羽绒服递过去。   曲懿接过套在身上,将拉链拉到顶。   羽绒服立领设计,包住浓密的卷发,顺势藏住大半张脸,还不满意,就从大壮那搜刮来鸭舌帽,帽檐压到不能再低,又摘了耳坠随手放进口袋。   “走了。”   大壮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掏出手机,正准备给周挽汇报情况,界面左上方跳出一个数字。   曲懿发来的消息。   Y:【转账8888】   Y:【十五分钟后再告诉你周挽姐姐。】   周挽是曲懿的经纪人。   秉着给钱就是爹的原则,那点打小报告的心思瞬间消散,顺便多嘱咐了句:【懿姐注意安全啊,有事给我打电话。】   曲懿没回。   室外温度比想象中的还要冷,早上下了场雪,傍晚雪势渐大,又急又凶,饭局进行到一半才停下。   雾色的天笼罩在头顶,沉闷,透不过气。   会所外围玻璃被擦得锃亮,映出曲懿的模样,上半身裹的像熊,腿却是裸着的。   不合时宜的怪异打扮,即便在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还是招来不少注意力。   天桥上的行人少了些,中央站着一二十岁模样的女生在卖花。   手又白又小,裸在深冬的晚风里,被刮刺得通红。   曲懿抽离视线,转而听见女生问:“姐姐,你要买花吗?”   怯生生的嗓音,听上去像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开的口。   曲懿偏头看她会,走到她跟前,指着玫瑰问:“这里一共多少?”   在得到确切回答前,曲懿已经掏出手机,摄像头对准她胸前的二维码,滴的一声,弹出新界面。   “每朵15块,这里一共还有——”数秒的停顿,“20朵。”   曲懿转了三百过去,小姑娘抻长胳膊,整捆花递过去,她没接,目光停留几秒,挑出其中一朵。   正要离开,余光瞥见对面写满困惑的脸,脚步顿住,沉着嗓说:“最漂亮的一朵,足够取代你怀里所有玫瑰的价值。”   -   周挽上车后,将车门重重一甩,丢下两个字:“开车。”   大壮问:“不去接懿姐了?”   胃烧得难受,周挽换了个姿势,侧身刷着手机,车里没开灯,手机屏幕连同她的侧脸一并倒映在窗玻璃上,纤细的手指飞快滑动着。   一面答:“接什么?她这么闲,自己一个人走回去。”   提起曲懿,周挽就来气。   中途摆谱消失,留她一个人和片方负责人赔笑赔到脸都僵了。   大壮不放心,给曲懿打去电话,压着嗓门说:“懿姐,你把定位发我,我让公司再派辆车,送你回去。”   空间就这么小,声音压得再低,也逃不过前排的耳朵。   他小心翼翼地觑了眼周挽,隐约听见来自副驾驶座的一声哼笑,以为免不了一通冷嘲热讽,迎来的却是沉默,或者说是默许。   一个个的,都是刀子嘴豆腐心。   曲懿拒绝:“不用,我自己打车。”   “打车多危险啊,懿姐你忘了前几天咱们这一女孩搭顺风车失踪了吗,据说昨晚找到尸体了,还是从江里捞出来的。”   “……”   大晚上的,让她一个人站在路边等车来就不危险了?   曲懿最后还是没有拂了大壮的好意,将定位发过去。   等车开到指定地点,大壮在电话里告诉曲懿:“黑色奔驰,车牌是257——”   周围仿古灯成排亮着,行道树遮拦下,灯光影影绰绰地映在车牌上,照亮前几位数字,没等他报完,曲懿打断:“看到了。”   “那行,到家后记得给我报个平安啊。”   还想说什么,听见对面传来一道闷响,类似车门合上的声音,大壮把手机拿远些,屏幕亮起,通话显示已经被掐断。   周挽嘲讽般的腔调无缝衔接,“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的,真是出息。”   她把曲懿今晚叛逆的行为归咎到苏祈身上。   大壮想起曲懿临走前说过的话,忍不住替她辩驳:“懿姐说这次不关男人的事,她就是觉得闷,不喜欢酒桌上的气氛。”   “她说什么你都信,”周挽手指顿住,挤出刻薄的笑容,“上回还跟我夸你比那什么选秀出来的ACE还要帅。”   大壮眼睛笑成一条缝,“那更得信了。”   “……”   周挽哼了声,没再说话。   -   曲懿一上车就摘了口罩,车里有烟味,不算重,但也称不上好闻。   迎来拖沓的沉默。   车一直没启动,曲懿抬眸忍不住地问:“不走吗?”   两个人的视线几经辗转,在后视镜里对上,曲懿先收回目光,转瞬他的嗓音猝不及防地撞进耳膜。   仿佛含着一嘴薄冰,低磁冷冽。   “去哪?”   大壮没和他交代清楚?   曲懿没有多想,报了串地址。   车里开着暖气,曲懿身体渐渐回暖,上车前踩到雪坑里,浸着雪水,双脚还是冰冷。   她弯下腰,解开高跟鞋盘扣,“有纸巾吗?”   恰好红灯,温北砚脑袋往后偏了几度,目光飞快从她身上挪开,落在扶手箱上,纸巾盒已经空了,底部有一小包没拆封的纸巾,他递过去。   指腹若有若无地刮过她的手背。   一冷一热,温差明显,渗着薄汗,弱化粗粝的触感。   曲懿接过纸巾,换了个姿势,右腿搭在左膝上,长裙有条岔口,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肌肤,她身子微微前倾,缓慢擦着脚底的水渍。   纸团没地方扔,被她攥在手心。   街道空空荡荡,偶尔有车从后头超过。   曲懿发现这司机开得是真慢,姿态却不像刚上路没多久的新手,单手虚握方向盘,遇到拐弯时,不紧不慢地滑开一个圈。   她本来就有晕车的毛病,加上心里烦躁,龟速前进几分钟后,胃难受得要命,眉眼凝着不耐烦的情绪,催促的声线也躁:“开快点。”   无人应答,短暂的静默后,车毫无征兆地在路边停下。   空气里弥漫着她自身携带的酒味,冲淡了原有的烟草气息,混在一起,更加刺鼻难闻。   忽然响起安全带弹开的声响,车门被打开,灌进来裹挟着浓重湿气的寒风。   曲懿有些懵,反应过来后,听见车窗外传来一阵沉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去而复返的那个人。   白色高领毛衣外头罩着一件浅灰色大衣,浅色牛仔裤,质感垂顺,看不出褶皱,全身上下都是寡淡至极的颜色,同堆在枝头的雪相得益彰。   眼睛藏进阴影里,沉沉的,深海一般不见底。   温润儒雅的气质,突兀地揉杂进几分置身事外的疏冷。   距离拉近,灯光照拂在他脸上,五官看着有些眼熟,嘴角有淤青,下巴被划开一道细长的口子,血液已经凝固。   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被袖子遮去大半,看不明晰。   她眯了眯眼,是一瓶矿泉水。   在男人视线迎上来的前一刻,曲懿率先别开眼。   车门开了,又带进来一阵清冽的寒气。   曲懿脖子一缩,余光瞥见他忽然伸过来的手。   衬衫袖口挽起两层,手指修长匀停,标准的冷白皮,身形高瘦单薄的人,显露在手背上的力量感突兀的蓬勃,青色的脉络蜿蜒而上。   右手带着黑色腕表,设计简约,看上去价格不菲。   个人喜好还是……左撇子?   曲懿脑海里闪过一副画面,消失得太快,只捕捉到朦朦胧胧的侧影。   上车到现在,这人给自己的感觉熟悉又陌生,但从对方冷淡的态度里,她找不到一丝能够证明他们认识的蛛丝马迹。   曲懿在思考时,总会无意识避开别人的视线,这会眼睛没有焦距地落在右侧车窗上。   温北砚顺着她的视线,压低脑袋,对上不远处LED屏里一张放大的脸,左下方写着一行字“代言人:苏祈”。   约莫两秒,他平静地收回目光,手指施了点力,塑料瓶身被攥得有轻微变形。   这声响动将曲懿的意识拉拢回来,她愣了下,以为这水是要递给她的,“不用,我不——”   “喝”字还没说出口,那只手在半空拐了个弯,瓶盖拧开,水送进他自己嘴里。   就连细微的吞咽声都带着“你想太多了”的嘲讽。   “……”   曲懿面不改色地戴回口罩,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车速加快,车窗外的灯光被拉拽成细碎的线条,一帧帧模糊地映进眼底。   没多久,雪又开始下起来,轻飘飘的雪花落在窗玻璃上,很快化成水珠,被重力拉扯着不断往下坠落,雨刮器有一下没一下地拂开车前糊化的水迹。   一路无言的氛围,车也开得四平八稳,神经放松下来后,曲懿很快睡着了。   离家不过二十分钟的路程,等她醒来时,已经过去快四十分钟。   他没叫醒她。   下车,正准备给大壮发去一条消息,电量没给她回拨过去的机会,直接黑屏关机。   她把手机放回口袋,拢紧外套,身影没入雪色中。   -   不知道是第几次,手机屏幕又亮了。   温北砚将车停到路边,下车,接通电话的下一秒,听见对面的质问:“说好的送我一程,你这连人带车的跑哪去了?”   “回家。”他言简意赅地抛出两个字,因刻意的压低,显得冷冰冰的。   “回家?我可是看见了有人上了你的车,还是个女人。”   含着怒意和打趣的嗓音,在这句话落下时多了些明知故问的意味。   耳边高跟鞋敲地的声响越来越淡。   温北砚走了会神,无视电话里的调侃,单方面结束了通话,抬头。   眼前空无一人,铜钱黄的灯光错落有致地在地上晕开一圈圈弧线,染着烟味的呼吸沉而慢。   喉咙涩痛,他曲指捏了捏。   稍偏的视线里,后座靠近车窗的位置有一枝玫瑰,妖冶媚俗的颜色。   地上陈着一条细长的流苏耳坠,缀着光,碎影斑驳。   都是她落下的。   作者有话说:   我也高考结束了,来开新文啦(bushi:)   下本开《半生风月》高干文   歧桑在最狼狈的时候遇见了陆清桉。   男人坐在车里,光影明灭,笼在他清隽白皙的脸上,像落着一层雪。   “歧小姐,我捧你。”声线也清薄,浸着冬春交际之夜的寒凉。   她应了他的邀。   作为情人,陆清桉处事周全妥帖,对她更是百般呵护,将分寸感拿捏得恰到好处。   歧桑几乎要沦陷在他的温柔里,午夜一声呢喃转而将她逼回原地。   他喊的是“麦穗”。   整个北城都知道,这是陆清桉放在心尖上的女人。   彼时天光大亮,如梦初醒。   离开陆清桉后,圈里所有人看她就像在看一件廉价的二手商品。   她不在意,凭一己之力过关斩将,登上舞团首席之位。   一场谢幕,她看见第一排池座上的男人。   投射过来的目光深邃而清寂,没有半分折衷。   西装熨帖,一如既往的儒雅矜贵。   很久以后,她才意识到离开他后的顺风顺水,不过是他在背后造的势。   而他念念不忘的“麦穗”就是她。   ——麦穗两歧,桑无附枝。   -   朋友对他如此大费周折地去捧一个捂不热心的白眼狼,匪夷所思。   “值得吗?”   陆清桉平静地吐出烟圈,被烟雾氤氲的脸有些模糊,唯独声线依旧清寒,含着几分笑意:“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在我这里,她永占上风。”   -   歧桑,我一直都爱你。   芭蕾舞者x资本大佬   HE·sc·年龄差8 第2章   ◎你的理想型送上门了◎   回到家,曲懿开了瓶威士忌,明天还有活动安排,怕水肿影响到出镜,不敢多喝,只是浅浅抿了几口。   心变得空空落落的,好像悬浮在空中,又像有只手拽着它往拉扯。   她保持着几分清醒洗完了澡,上床后习惯性地拿起手机刷,才反应过来手机早就没电,插上数据线没几分钟,自动开机,一连串的未接来电跳了出来。   回拨键没来得及按,对面先打来。   “姐,你可总算接我电话了!司机刚才打电话跟我说,等你等了好久,都没接到你,你现在在哪?安全到家了没有?还是直接把定位发我吧,我去找你。”   不满24小时,没法报警立案,周挽早就到家,估计已经睡了,电话打不通,留他一个人干着急。   听筒传出来的声音跟弹珠一样突突个没完,曲懿听得头疼不已,捡了几个重点回答:“到家了,别来,我很困,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   第二天一大早,大壮就出现在客厅。   曲懿睡到十点才醒。   提及昨晚她上错车这事,大壮仍心有余悸,加上这遭“意外”说到底是他的失职,担惊受怕之余多了几分自责情绪。   “姐,对不起,我当时应该先向司机确认一遍的。”   曲懿不觉得是他的错,“打断你说话的人是我,上错车的是我,全都跟你没关系,最后也没出事,停止你的矫情。”   大壮合上嘴帘子,没多久又忍不住开始教育道:“要我说啊,懿姐你确实应该多练练耐心。这次也是运气好,让你这缺心眼的碰上个好心的冤大头,不仅没起坏心思,还安全把你送回家,要是遇上不怀好意的,后果可不堪设想。还有啊,你这警惕心也得培养起来……”   “行了,少给我蹬鼻子上脸。”   曲懿打断他的喋喋不休,拿着手机进了浴室,边刷牙边点开微博。   从昨天开始,首页全在祭奠五年前自杀身亡的天才女演员江稚鱼。   曲懿刚掐灭屏幕,苏祈的电话进来。   她吐了泡沫,清水冲洗口腔,再慢吞吞地洗了把脸,全套护肤完成后才回拨过去。   对面一点废话都没有,“懿懿,我看到热搜了。”   “哦。”   曲懿拉开帘子,积雪还未消融,云层泄出一丝光亮,有放晴的迹象。   找不到可以聊下去的话题,静默无声的氛围下,曲懿开始复盘他刚才的语调,有几分急切。   苏祈以流量歌手的身份出道,这些年自然也传出过不少绯闻,其中大多数都是假的,是经两方团队协商后为博取热度的手段。   如今他的语气却让她听出一丝不对劲——   换做以前,他从来不会把这些花边新闻放在心里,跟着团队不解释不澄清。   “苏祈,你在心虚些什么?”曲懿心里没气,只是觉得好笑,片刻将话锋一转,“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来向我解释这些的。”   听筒里一片沉默。   曲懿笑说:“普通朋友之间,不需要解释这么多。”   挂断电话的下一秒,曲懿凝在嘴角的笑意僵滞,从洗手间出来、目睹这变化的大壮稍愣,小心翼翼地揣测道:“刚才是苏哥打来的?”   “哥?”曲懿哼笑一声,“你家的兄弟姐妹还挺多。”   大壮笑着打哈哈,“都是些场面话……在我心里,懿姐你才是我的亲人。”   她这是招了个助理,还是招了根油条?   曲懿双手环胸,安静看他表演。   大壮被看得有些难为情,挠了挠头皮,话锋一转,“懿姐,其实我觉得吧,苏哥……苏祈也没这么好,就一普通人,两眼睛一鼻子的。”   他又一次将她的不悦当成是受到苏祈那渣男的影响。   “懿姐,你很好,所以我觉得你值得拥有比他更好的人。”   跟在曲懿身边的这些年,断断续续从周挽那听说了一些事,不同于外界捕风捉影的流言,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全都可以归类为“曲懿替苏祈干的那些傻事”。   虽说苏祈晚曲懿两年正式进圈,但在曲懿参演第一部 网剧前,他已经跟几个认识的伙伴组了支乐队。   碍于无人引荐,得不到好的资源,一直不温不火的。   直到曲懿进了娱乐圈。   她这么抗拒应酬的人,却肯为了给苏祈引荐、拉人脉资源,有次跟圈里一小有名气的音乐制作人喝酒喝到胃出血。   同样的事后来发生过不少回,身边所有人都觉得,要是没有曲懿,就不会有苏祈今天的成就。   也可能从一开始,曲懿就是为了苏祈才进的娱乐圈。   大壮只将话题点到为止。   他很清楚,人一旦陷入死胡同太久,就容易听不进任何人的劝告,除了她自己,没人能带她走出来。   -   接下来几天的行程都在外地,行李塞了满满一箱,大壮从曲懿手中接过拉杆箱,先一步出了门,恰好看见有人进了电梯,电梯门缓慢合上。   他喊了声:“等等。”   一只白皙宽大的手掌,扶住电梯门。   大壮感激地递过去一个笑,“谢了兄弟。”   对方礼节性地点了下头。   曲懿慢几秒走到电梯口,停下不动了。   狭小的空间灯光敞亮,清晰地映亮每个人。   左侧的男人长着和昨晚的司机一模一样的脸,眼睛极具辨识度。   眼皮很薄,眼尾岔开两条线,小弧度地上翘,天生含笑的一双眼,瞳仁是干净澄澈的的琥珀色,却像一潭死水,无波无澜,看人时没什么温度。   他跟着看过来——   过了很久,也可能只是短短几秒钟。   他率先在这种意味不明的对视中别开了眼,但她的目光还是一寸不挪地盯住他看,有好奇,更多的是探究。   他还没催促,大壮先开口:“懿姐,愣着干什么,赶紧进来啊。”   曲懿哦了声,抬了抬墨镜,走进电梯时,和他的手指有了短暂的碰撞。   冰冷的触感过渡到指腹,凝成了霜。   地下公共车库还在修葺中,保姆车停在小区外,离公寓有段距离,路上几乎没人经过,曲懿摘下口罩透气。   大壮就跟被下了蛊一样,满脑子都是在电梯里偶遇到的男人,皮相骨相俱佳,还带着浑然天成的贵公子气度,男艺人里都捞不出几个。   快路过喷泉时,瞥见前面只有几步之遥的颀长身影,不免诧异,这人怎么像在故意等他们似的?   大壮没深入探究,而是没头没尾地来了句:“姐,他看上去有185。”   曲懿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想表达的意思,斜了他一眼,示意他再说明白点。   “185,大长腿,高鼻梁,冷白皮,你的理想型送上门来了。”   “……”   “你不是想知道昨晚送我回来的那冤大头是谁吗?”曲懿扬了扬下巴,皮笑肉不笑的,“就这人。”   安静一霎,大壮调侃得更欢了,“这不是缘分还能是什么?”   “……”   “好好把握这近水楼台的机遇啊懿姐。”   “闭嘴。”   这两个字刚说出口,眼前飞快闪过一道黑影,啪的一声,鸡蛋清溅到曲懿的黑靴上。   入行这么多年,也演过一些恶毒女配的角色,在现实中被人扔臭鸡蛋倒是头一回,曲懿大脑一片空白。   回神后,暴脾气差点没兜住,幸亏大壮及时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将她拽到一边,同时捂住她的嘴。   闹剧来得突然,结束得也匆忙,曲懿被拉出十米距离后,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眼。   闹事的人已经跑远,只有他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路口,不怕冷似的,穿着单薄的衬衫,西装不知道被他丢到哪,阳光照拂在他身上,轮廓漫开一层薄薄的光晕。   仿佛丝毫没受到影响,还是那副慢条斯理的姿态,步伐也慢,高高瘦瘦的身形在地面上落下一片单薄的影子,像铁片,绷得挺直。   迎着光,曲懿眼睛被刺得有些难受,在那道背影变得模糊不清前,转回脑袋。   车门一关,曲懿开始泄火,“演了个祸国殃民的角色就得被扔鸡蛋?这群人能不能别把电视剧里的角色代入到现实?”   大壮默了默,觉得有必要把真相告诉她:“懿姐,刚才那些鸡蛋不是朝你飞去的。”   第一下是朝前面的男人去的,被他躲开,才会掉到曲懿脚边,后面那三下也是,最后一次不知道是手偏了还是怎么,按照弧线,连他头发丝都碰不到。   大壮却看见男人往旁边一站,主动拦下这一击,本该砸在曲懿身上的鸡蛋在自己西装上开出了花。   动作快到仿佛是错觉。   难不成真的是错觉?   这怀疑被大壮咽回肚子里,“我觉得应该是冲185去的。”   曲懿顿了几秒,眨眨眼睛闭麦了,想到什么,经过一番权衡后说:“这地方没法住了,找个时间把我行李搬到寒山别墅去。”   “姐你不是才刚搬过来吗?”   “这里不安全。”她给出解释。   她不喜欢太喧哗的环境,但也接受不了那种死气沉沉的氛围,刚搬来的小区地段介于热闹与冷清之间,私密性好,安保性也强,进小区都得经过身份验证。   哪成想会碰上个疯子到处丢臭鸡蛋。   今天是别人被扔鸡蛋,指不准明天就是她被人泼硫酸。   这家,得搬。   大壮听得有些无语:“懿姐,你现在这么惜命了吗?”   “好死不如赖活着。”脑袋还是胀得难受,曲懿阖眼靠在椅背上,纤长的睫毛盖下一片阴翳,形神俱疲。   片刻又改口:“算了,先不搬,再给这地方一个机会。”   曲懿拍宣传图的空档,大壮把刚才发生的事尽数汇报上去,还没等来回复,先刷到一条新闻,说什么某温姓律师遭到受害者家属恶意报复。   画面很眼熟,是他几小时前亲眼见证的。   -   这次遇上的摄影师品味刁钻,对镜头完成度的要求极为苛刻,曲懿凹了不下二十套造型,笑到肌肉都快僵硬,才肯放过她,最后千挑万选也只挑出其中的三张成图。   身体本来就不舒服,这会更是累到脚都迈不开,在原地休息了会,才打了声招呼离开。   一上车,曲懿蹬掉鞋子,裹着小毯,阖眼靠在椅背上,耳边传来大壮字正腔圆的行程汇报。   最后才提到185。   他认真划拉着资料,不吝赞美道:“懿姐,你这邻居还挺了不得。”   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已经成为杭城顶级律所合伙人,本来就没几个人能做到,更何况是他这种出身寒门的人。   曲懿意兴阑珊地哦了声,喝了口大壮提前准备好的红糖姜茶,小腹有了些暖意,短暂地压下生理带来的不适感。   “不过有传言说,温北砚这人眼睛就跟掉进钱眼里一样,不管你干了什么杀人放火、十恶不赦的勾当,只要给的钱到位,他都能替你辩护。会被人丢鸡蛋,就是因为替一个杀人犯辩护,遭到受害者家属的报复。”   见钱眼开、冷血是真的,能力强也是真的,一审被判死刑的人,经他这一张嘴,硬是被救成了有期。   说起来那案件性质还挺恶劣,被扔鸡蛋还算轻的,要换做自己是受害者家属,不朝他泼粪水都不解气。   一审死刑最后改判成有期徒刑的案例不是一个两个,曲懿当他在夸大其词,神化这人的能力,也就没放在心上,盖子刚扣上杯口,手突地一顿,慢好几拍才找回自己声音,重点却是偏的:“你刚才说他叫什么?”   “那185?”大壮一脸莫名其妙,“温北砚啊。”   曲懿神经绷开一瞬,呼吸轻了又轻,“后两个字怎么写的?”   大壮把调出来的资料给她看。   熟悉的字形,盯到眼睛都有些失焦,潜藏在脑海里模糊的影像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闪过,最后是他在后视镜里晦暗不明的眸光。   莫名的,她心里升起一种感觉:温北砚在昨晚就已经认出了自己,只不过被他滴水不漏地藏住了所有情绪。   说起来讽刺,时隔六年,她模糊了他的脸,而他也配合般地省去寒暄这一系列重逢后该有的基本反应。   转念一想,又觉得情有可原,毕竟他们之间没什么值得留恋的情分,未来应该也不会产生任何交集。   互相装作不认识这行为,看上去虚伪,但能留给对方最大程度的体面。   迫切想得到答案的态度,大壮再傻也察觉出其中不同寻常的苗头,“姐,这人你认识啊?”   这话听上去有歧义,大壮斟酌措辞后补充一句:“我说的是你俩成邻居前。”   曲懿正想说什么,下腹的钝痛在这时袭来,从喉咙逼出的那声“嗯”几不可闻。   大壮没听到,曲懿不着急补充一遍,拿来热水袋敷在肚子上,缓过后不咸不淡地说:“认识,不熟。”   空气沉静片刻,大壮隐约听见她又说了什么,耳语般的,不能再轻。   一个急刹车,前额猛地撞向椅背,砸的他眼冒金星,而后大脑就跟忽然开窍灵光了一样,终于从她刚才的口型中琢磨出那声若蚊蝇的两个字。 第3章   ◎带着一种想将她骨头捏碎的劲◎   和温北砚毫无征兆的重逢,就像悬崖上被风化后的碎石子掉进水里,湖面起了些涟漪,但最后总能归于平静,比不上生理痛带给她的影响。   吃完药,小腹才舒服了些,曲懿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接下来的对戏中。   倒是大壮一直心不在焉的,为她最后几不可闻的两个字——   睡过。   仿佛平地一声惊雷,他没法不想歪,可又不能堂而皇之地让她详细展开说说。   等她下戏,离开剧组的路上,旁敲侧击道:“姐,你现在身体好点没?”   “你看我这样子,像好点了?”   口红被她抿掉些,唇色泛白,干涩,眼下有淡淡的青,声音也有气无力的。   “那有没有到痛得神智不清、语言表达神经紊乱的地步?”   “……”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曲懿被他磨得没了耐心。   大壮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听见拐角处传来一道男嗓,有些耳熟。   “我听说这是你的第一部 戏?你这么没经验,那可怎么办?今天晚上我俩可是有场吻戏,你别到时候拖我后腿,让我被导演说教一通。”   “我不会拖累你的。”底气不足的回答。   “那要不这样,咱俩先私底下对几遍,你就跟着我的节奏来,包你一条过。”   曲懿脚步微顿,皮笑肉不笑地问:“有胶水吗?502那种黏性的。”   不用多想就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准没好事,大壮无可奈何地叹了声气,“姐,你就直说想干什么吧。”   “想把那孙子的嘴黏上,省得一天到晚到处乱吐垃圾。”   碍于还没离开剧组,到处都是眼睛、耳朵,喷粪那两个字被她硬生生忍了回去。   曲懿朝着声源处走去,认出这两人是剧组的男三女三。   男的叫俞承,穿着鹅绒外套,黑色西裤,背压得有些弯,单手揣进兜里,吊儿郎当的姿态,凹出不伦不类的绅士形象。   这人曲懿有点印象,家里有点资本,开娱乐公司的,把最好的资源都扔给了他,奈何太子爷外形条件只能称得上勉强过关,又是半路出家,没接受过系统正规的培训,演什么都是一个德性。   以至于怎么硬捧,也没能摆脱目前这身价地位,除了时不时爆出的花边新闻能为他短暂地博取一些热度外,其余时间查无此人。   大壮在曲懿的吩咐下,早就打开相机,摄像头对准俞承,一面用曲懿教的台词狐假虎威:“在这偷偷对什么戏呢,让我们懿姐也欣赏一下。”   俞承笑着打哈哈,“这不是有句话说的好,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懿姐,我这是在通过人生,教她如何更好地适应、融入角色。”   曲懿点头应和:“确实,你的戏跟你的人生差不多,全是闹着玩的。”   嫌恶的口吻堵得俞承脸色难看,大壮及时上前两步,往曲懿跟前一挡。   高高大大的身形隔绝了两头的视线,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并未因此消减。   俞承肌肉僵硬得可怕,挤不出丝缕的笑,但也清楚,有些脸没法当面撕破,悻悻然离开。   被他骚扰的小姑娘在鞋跟敲地的声响中回魂,九十度鞠躬,“谢谢懿姐。”   曲懿一顿,片刻从喉间溢出一声嗯。   -   曲懿回酒店后先卸了妆,极度疲惫的状态下,没多久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身体越来越轻,给她一种腾空的错觉,眼皮却沉得很,睁不开,破碎的画面经过重新编织,闯入脑海,全是她不愿回忆起来的。   刚出道那会,她接的都是偏群像的校园剧,高中背景摆在那,尺度大不到哪去,更何况最近几年广电越抓越严,怕过不了审,零散的几个亲密镜头几乎都变成了普通的拥抱,唯一一场吻戏是在男女主毕业重逢后。   连着NG不下十次,跟她搭戏的男主演私底下找到她,笑眯眯地说:“你们小姑娘第一次拍吻戏都这样,放轻松,跟着我的节奏来,准过。”   他也就二十几岁的年纪,说得却像自己身经百战一般。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这句过后,曲懿总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满不怀好意。   导演很好说话,没有苛责新人,而是将下场戏提前,腾给曲懿足够的休息时间调整,以找回最佳状态。   曲懿在休息室坐了会,回来的路上,听见自己未来的荧幕初吻对象正跟剧组的女三讲着上不了台面的荤段子,两个人的肩贴在一起,拖着语调硬挤出来的低磁嗓音里时不时混进几声娇嗔。   她心里更加反感,打电话给周挽,直截了当地表明自己不干了,和真□□亲也不想再和这狗男人发生任何亲密的肢体接触。   空气长久沉寂下来,两边都没有挂电话的意思,曲懿指甲用力抠着手机背,不安和委屈交织在一起,堵得她喉咙胀痛不已,眼睛开始花了,最后被她憋了回去。   周挽:“那行,你别干了,自己打车回来。”   好像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她的语气平淡到听不出丝毫意外。   曲懿心高气傲,明知道周挽是故意这么说的,还是忍不住着了道,赌气般的撂下一句:“我拍还不行吗?不就是一个吻戏,别人都能拍,我为什么拍不了?我会好好拍的,一定要拍好。”   说到最后,语无伦次。   挂断电话,她一个人坐在角落放空了会,回神后心里迫切想见到苏祈,不需要他做出任何实质性的安抚举动,见一眼就好。   于是她买了最近一班去上海的车票,冒着被责骂,甚至是换角的风险,偷偷溜出剧组。   那天上海罕见的下了场雪,夜色下,白茫茫的一片。   出租车上,曲懿给苏祈打去电话,苏祈没接,回过来一条短信:【我现在有点事,晚点回你电话。】   对话框里未输完的那半句“我到上海了”,被她删除,手机放回兜里。   车停在苏祈校门口,曲懿刚准备下车,看见苏祈和一女生并排出来。   她愣了下,无意识吸进来一口寒气,几乎冻伤她的肺腑。   她茫然无措地下了车,同他们保持着一段距离。   站在他旁边的那道身影,纤瘦娇小,披肩长发,发尾被风卷起,散散铺在腰间。   嘴巴像被一针针缝合上,曲懿发不出声,只能听见胸腔抗议的鼓噪声。   她看着他们进了宾馆,满心满眼的期待终于烧成了灰,这么多年的坚持和信念在黑暗角落里轰然倒坍。   在她整理好情绪的最后一刻,转头,望见一张生寒的脸。   是温北砚。   画面戛然而止,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唯有身上的触感清晰。   他的肩膀、他的胸膛太冷太硬,像抱着被海浪反复冲刷后的礁石,坚硬又嶙峋的脊骨划伤她的皮肤,里面汩汩流出的不是血,是她隐藏了多年、身为旁观者求而不得的嫉恨。   以德报怨是圣人的做法,她就是个普通人,受伤后,喜欢用同样的方式报复回去,哪怕她清楚,这种赌气般的报复行为可能对苏祈造成不了任何伤害。   他们的动作都不熟练,全凭失去理智后的本能,用力攫取对方口中的氧气。   汗液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到她的眼皮上,她被烫到,紧接着脖颈传来刺痛,是他的牙刺进她柔嫩的肌肤。   她蓦地睁开眼睛,覆在脸上的黑色薄纱消失地无影无踪,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尤其是那双眼,鹰隼一般,野性阴狠。   ……   曲懿醒来时房间里多了个人。   窗帘遮光,屋里也没开灯,依稀辨出一道朦胧的轮廓,瘦瘦小小的,像女人。   曲懿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喊出声,胡乱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正要往那砸去,被一道熟悉的女嗓拦截,“行了别嚎了,是我。”   周挽的声音。   曲懿心有余悸地喘了几口气,抹黑开了灯,卸完妆的脸色被这么一刺激后更白了,“下次来提前打个招呼,要不然迟早被你吓死。”   “路过。”周挽最近带了个新人,今天恰好在隔壁剧组拍戏,就顺路过来看看。   曲懿哦了声,周挽把手机调回响铃模式,直接进入话题:“我听说苏祈又打电话骚扰你了?”   曲懿揉了揉太阳穴,不答,轻描淡写地把皮球踢回去,“大壮又跟你告状了。”   周挽装聋作哑地将话茬绕回去,“离这人远点,你的死对头陆星蔓那边最近盯你盯得很紧,背地里一直在挖你的污点,估计逃不开你和苏祈的那点过去。”   曲懿低着头,一声不吭。   她倒希望陆星蔓挖得越深越好。   整个盛华高中都知道,当初陆星蔓追苏祈追得有多凶,论过程,她不比谁姿态优越,没准在挖别人黑料的时候,还能挖出不少自己的料。   周挽起身走了几步,阴影倾轧到曲懿脸上,话腔咄咄逼人:“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两只耳朵都听着呢。”曲懿转过身,拿起梳妆台上的口红,拧紧又合上。   “听我一句,当断则断。”   “断了啊,我早就不爱他了,你们为什么都不信?”   “你俩不是还有联系?这算哪门子断?你是觉得你断了,你和苏祈干干净净,只是普通朋友,但别人不一定这么想。”   “懂了,你是想要我用官方认证账号发条微博,就说什么'我曲懿,已经彻底不爱苏祈了,清白比白莲还白,请你们放过我'。”   周挽气到发笑,偏又拿她这没心没肺的态度束手无策。   时间在沉默里流逝得格外慢,最终周挽妥协般的主动递过去一节台阶,“对了,你今天怎么了?说话有气无力的,脸色也不好看。”   “刚才做了个春梦。”   “……”   语出惊人,周挽被噎到无话可说,沉默半晌,嗤了声,不知道是第几次提醒道:“在公众场合,你尽量少张嘴。”   曲懿这长相太具欺骗性,五官属于明艳那卦,气质给人一种清清冷冷的朦胧感,两相碰撞,意外地和谐,这样的条件,在女明星里找不出第二人。   前提是她不说话,一开口,就容易败好感。   “知道了。“曲懿懒洋洋地应下。   -   拍完最后一场落水戏的当天下午,曲懿发了高烧。   跟剧组打好招呼,大壮让司机开车去医院,曲懿不肯,“又不是什么大毛病,回家躺一会就行了。”   她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另一方面,她抗拒医院的消毒水味道。   大壮还想说什么,被曲懿一个眼神制止,两个小时后车开回云澜水岸。   想跟上去照顾她,又一次被拒绝,“我有手有脚的,能照顾好自己。”   “那行,有什么事懿姐你电话给我。”   实在没什么力气,曲懿白着一张脸,轻轻点了下头。   刚出电梯,曲懿大脑产生一霎的晕眩,差点没站住。   声控灯在阒然无声的环境里熄灭,四周陷入一片昏暗,没来由的恐慌瞬间涌了上来,快要淹没她,额角渗出细密的汗液,沾湿碎发。   身后脚步声响起的同时,灯又亮了,楼道明暗交错,隔开泾渭分明的两边。   曲懿半睁着眼回头,见到的人还是那副一丝不苟的装扮。   眼睛沉沉的,透着隔岸观火般的疏离。   目光和他们之间的距离一样,由远及近,看得曲懿一阵心虚,不自觉往后挪了一小步,鞋跟嵌进地毯下的一小块凹槽,崴到了脚。   她下意识抓住他。   他的腕骨突起明显,像抓住海上漂荡的一截枯木,掌心的触感却不像枯木那般扎手,却也硌手。   身体还是软绵绵的,但好歹站住了,不至于完全泄露出自己此刻的憔悴。   她抬起头——   他面上转瞬即逝的错愕,让她升起一种自己是调戏清纯少男的女流氓的感觉。   说不上羞赧,尴尬还是不可避免,挺直腰后,松开了手。   温北砚没什么情绪地扫了她一眼,眼帘垂落,停在她手上不到两秒,收回目光的同时,听见她问:“你有没有在你车上看到一条流苏耳坠,银色,镶着钻。”   本来就是为了掩饰尴尬后的随口一提,压根没指望他这张金口真能回应自己,曲懿稍作停顿后自顾自补充道:“没有就算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丢了就丢了。”   也不知道从哪生出的力气,一次性说了这么多字。   意外听见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磁冷冽,唯一不同的是,这次似乎掺进了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异常缓慢的语调,像在喃喃自语,更像在质问。   曲懿稍愣,就着微弱的灯光,去寻他的脸。   见他低垂着眉眼,刘海覆盖下的阴影藏住表情,“丢了就丢了。”   这人是复读机吗?   莫名其妙的。   跟不上他跳脱的思维节奏,曲懿不再同他纠缠,调动全身上下仅存的力气,刚抬起脚,手腕被人精准地攥住。   他手心的触感比记忆里的更加粗粝,渗着薄汗,不再冷冰冰的。   曲懿手指猛地一缩,视线落回到他身上。   男人头发黑而密,清瘦的右耳耳后有一道长达五公分的疤痕,这夺走她全部的注意力。   腕上的力道在不知不觉中收紧,带着一种想将她骨头捏碎的劲。   可没给她喊疼的时间,他忽然松开了手。   作者有话说:   砚砚疯批病娇属性已暴露5%~ 第4章   ◎哭什么◎   曲懿对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看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不是自己家。   脑门上贴着什么,她抬手摸了摸,像退烧贴。   失去意识前的一幕涌入脑海,细节记不清楚,只记得在温北砚松开手后,她在原地发了会呆,抬脚一步没迈出去,腿一软,双膝重重敲在地上,再之后眼前漆黑一片。   曲懿眼睛迅速泛起水雾,不同于晕倒前因疼痛泛起的生理性眼泪,这会是被自己的狼狈气哭的。   她很少哭,当初在得知苏祈和陆星蔓在一起的消息后,一滴眼泪没掉,父亲曲乔生车祸身亡后很长一段时间,也只敢躲在被窝里安静地哭。   但这不代表她的心理承受能力比别人强到哪去。   估计是生病的原因,本就敏感的神经变得脆弱到不堪一击,眼泪止都止不住。   客厅灯开了。   突如其来的光束刺得她眼睛一疼,晕眩感占据大脑,身体变得轻飘飘的,缓了好一会,才睁开眼。   冷白灯光还是刺目,映亮湿漉漉的眼眶,眼尾晕开明显的红意。   有脚步声传来,被羊毛地毯削弱,曲懿眯了眯眼,看清他的样子,单薄的一件白衬衫,半扎不扎地埋进腰带,衬出宽肩窄腰的模特架子。   最近两次见面他都是西装革履的打扮,不似现在这般随意,身上有浓重的烟酒味,还有一种抓人眼球的懒散劲。   但他的眼神依旧沉沉的,正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哭什么?”   冷静自持的嗓音,像极睡到手后转头就将人抛下的渣男,薄情寡义。   温北砚又朝她走了几步,两个人隔着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   他身形高挺,曲懿感觉自己头顶的灯光都被他覆盖下的影子挡去大半。   白皙的脸埋进阴影里,不辨情绪,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曲懿盯住他嘴唇看了会,不受控地想起六年前那场最终以借位收场的吻戏。   “拍不了吻戏?也不知道在这装什么清纯?昨晚偷偷跑出剧组的人难道不是她?脖子上的牙印这么明显,总不可能是被蚊子咬的吧?”   “导演私底下对她这么关照,没准她脖子上的蚊子包就是……”   从小被娇养着长大,从未听过类似的恶意诋毁,曲懿大脑跟不上心跳节奏,无地自容的感觉牢牢堵住她的嘴。   这事不知道被谁添油加醋地传了出去,在面对记者刁钻的提问时,曲懿第一次没绷住情绪哭了。   回程的路上,周挽在车上教育她:“在镜头面前,你可以虚情假意地掉几滴泪,但像今天这样把自己内心的脆弱毫无保留地剖析给别人看,得不偿失。”   曲懿闭了闭眼,哑声替自己辩解:“一时没忍住。”   “没忍住就给我回去对着镜子练习怎么收敛情绪,练到能忍住了为止。”   “听着,眼泪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值钱、折旧率最高的东西,你掉几滴泪,或许能得到别人一时的同情和怜爱,但也会让他们看轻你。”   “曲懿,你是艺人,得时刻管理好自己的形象,我不希望类似的事情在镜头前发生第二次。”   艺人就不是人了吗?   既然是人,就会有软肋。   “那就把你的软肋包装成你的铠甲,不要让它成为你的死穴。”周挽最后说,“曲懿,我可以答应替你减少那些不必要的应酬,同样的,我希望你能相信我,照我说的做。只有这样,你才能把今天遭受的屈辱尽早地还回去。”   ……   要是这会周挽在,估计又少不了一通说教。   今天的她也确实过于情绪化,在不熟悉的人面前,过分展露自己内心脆弱的一面,是件愚蠢且低回报的行为。   曲懿沉沉吐出一口气,“温——”嗓音迟疑了下,她不确定他是不是还想跟自己装陌生人,索性跳过称呼,随便找了个话题,“你的烟瘾真大。”   烟灰缸里堆满烟头,空气里的烟味呛鼻子。   温北砚没说话,转身进了厨房,隔板挡去两头的视线,只能听见一些微弱的声响。   没赶人,也没让她留下,他这是什么意思?   曲懿想说什么忍住了,撑起酸痛的身体,扫视四周。   样板间似的,家具统一的灰黑白,唯一的点缀是花瓶里的红玫瑰,不是新鲜的,花瓣已经失去光泽,枯萎衰败的像就报纸燃烧殆尽前一秒时的模样。   旁边放着一条流苏耳坠,和她丢的那条款式一样。   她朝温北砚的方向望了眼,拿起耳坠,看见银条背后刻着大写的“Y”,确实是她的东西,也确实被他捡到了。   曲懿大脑还懵着,咸香味扑入鼻尖,她瞬间回过神,绕过隔板,看到温北砚坐在餐桌旁,慢条斯理地喝着粥。   “我也饿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厚着脸皮说。   “……”   没一会,餐桌上多出一碗皮蛋瘦肉粥。   “谢谢。”   “……”   两个人坐在斜对角,曲懿时不时拿余光看他的手。   他手背上的皮肤在冷白灯光下,白到有些病态,用力时会崩起淡青色血管。   苏祈迷恋哥特式风格,喜欢戴各式各样的戒指,手链三天两头地换,他不一样,修长的十指一件装饰物都没有,指甲修剪齐整,骨节分明,干净又漂亮。   这种认知终结在曲懿看到他食指内侧的纹身那刻。   是一串花体英文字母,角度原因,只能看清最开头的大写字母A。   心里的好奇不足以让她开口打探对方的秘密,喝完一碗粥后,她问:“还有吗?没喝饱。”   温北砚眼睛被她这句话带过去,琥珀色的瞳仁被灯光勾得很淡,接过她的碗,一声不吭地添满。   第三次光盘后,曲懿放下勺子,眼巴巴地盯着他看,要续碗的意思。   温北砚把空碗放回流理台,不近人情的腔调:“你可以走了。”   “……”   “谢谢你的粥,也谢谢你那晚送我回来。”客套话说到这,曲懿从兜里掏出耳坠,在半空晃了晃,“还有这个。”   她不点明,只留下意味深长的一瞥。   不轻不重的关门声后,温北砚收回视线,从瓶中拿出玫瑰,花茎上的刺扎进皮肉,斑斑点点的血迹渗出来。   他松开了手,花瓣扑簌簌地往下掉。   起身打开阳台门,冷冬的风猛烈地灌进来,衬衫被吹出一个凹陷的弧度。   等房间里的烟味散尽后,他才关上回了书房。   -   曲懿找到药箱里的感冒药,就着水吞下,在药效上来前潦草冲了遍热水澡,回卧室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午。   胃还是胀得难受,裹了件睡袍走到客厅,仰躺在沙发上,手指在肚子上打着圈,脑袋放空一会,听见密码锁开启的声音,紧接着玄关那传来声响。   眼皮一抬,对上周挽的脸。   曲懿慢悠悠地坐直身子:“你最近很闲?三天两头往我这跑,不带新人了?”   周挽开门见山地说:“过来通知你一声,我给你找了个女助理,年后来报道。”   多大的事,需要当面通知?   曲懿回忆起她刚才的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女助理?”   “你的生活助理。”   “别来,来了我也会把她气跑。”   周挽知道她这人念旧情,“没说要辞退大壮,他还是你的助理,但你也知道,大壮这人粗神经,做事不够细心,给你招个女助理,生活上的很多事照顾起来也方便……而且新来这人,挺老实一姑娘,手脚也勤快,长得挺可爱,是你喜欢的类型。”   说得她跟垂涎小白兔的大尾巴狼一样。   曲懿嗤了声,狐疑地眯起眼睛,“突然的对我这么贴心?”   “打巴掌前当然得先给你颗糖,”周挽勾唇笑了笑,“我替你接了个综艺。”   “……”   果然没好事。   “你明明知道,我最烦上那种真人秀。”曲懿被气笑,侧身对着她。   周挽一脸无辜,“我知道没用,这是小赵总的意思,我一打工的苦命人,有那胆子跟他叫板?”   小赵总赵时韫时盛安娱乐总裁的小儿子,也是圈里圈外盛传的曲懿金主。   “小赵总嫌你这空窗期太久,在家没事干,闲到只会给公司制造幺蛾子,托我把你行程塞得再满些,让你没有时间和精力作妖。”   曲懿翻了个白眼,“什么综艺?”   周挽学着赵时韫说话时拖腔带调的习惯,像模像样地来了句:“当然都是能帮她抬高热度的好饼,不过我也不是那种难说话的人,这次会给她三个选项,让她自己做主。”   “……”   曲懿将身子转了回去,掌心朝上。   周挽从包里拿出三份整理好的资料,递过去的同时说道:“第一个是青城卫视新推出的一档野外求生类纪实真人秀。”   曲懿随手翻了几页,意兴阑珊地扔到一边,“就我这身板,你确定我是去磨练,不是去喂鳄鱼的?”   意料之中的答案,周挽没搭腔,继续往下说:“其余两个都是观察类节目,但针对性不同,一个是恋综,还有个是关于律政职场的。我建议你选恋综,更有看点,而且据可靠消息说,节目组也给陆星蔓团队抛去了橄榄枝,大概率陆星蔓会接下。”   微妙的一顿,“你听懂我的意思没?”   “懂,”曲懿懒散应了声,“你是想让我对别人的爱情先指手画脚一番,再让看这节目的人对我的三角恋过往评头论足。”   周挽在旁边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反应:“你非得这么说我也没办法。”   曲懿单手托住下巴,手指在脸上轻轻点了几下,没多久把其中一沓资料递过去,什么也没说。   周挽接过,目光垂落,瞥见明晃晃的“律政”,脸上毫无意外之色。   周挽前脚刚走,大壮后脚进门,手上还拎着两袋保温餐盒,右手环住一个快两米高的趴趴熊玩偶,外面用透明塑料膜包着。   他照例关心了几句,然后把趴趴熊放在电视机柜旁,取出保温袋里的南瓜粥和一些开胃菜。   曲懿拉开椅子,实在没胃口,筷子拿起后又放下。   大壮劝说:“懿姐,我知道你没胃口,但你多少得吃点啊,再这样下去,身体迟早垮掉。”   “生着病,没胃口。”好像刚才一口气喝下三碗粥的人不是她一样。   “你前几天——就还活蹦乱跳那会,也说自己吃不下。”   “……”   “别操心了,你来之前我吃过了,”曲懿比了个“三”的手势,“三碗皮蛋瘦肉粥,大碗的。”   虽然是昨晚吃的,现在还撑着。   厨房没有一点烟火气,也不见外卖包装袋,吃的什么,空气吗?   见他还是不信,曲懿补充:“在隔壁吃的。”   大壮恍然大悟,露出了然于胸的笑意,“不愧是懿姐,出手就是干脆利落。”   这才几天,就能在一个屋檐下吃饭,果然认识又睡过的人就是方便下手。   曲懿递过去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大壮见好就收,餐盒盖回去,叠好放在一边,“懿姐我就先回去了,你要是饿了,把粥放微波炉里热热。”   曲懿叫住他,“对了,我上次让你打听的事你打听到没?”   大壮点了点头,“185早在你之前就搬过来了……我看懿姐你当初错上他的车,而他又恰好是你的邻居,这些事都是巧合。而且他长得人模人样的,应该干不出私生饭那套行为。”   她会怕私生?   她怕的当然是她六年前把他睡完后就跑,他现在回来找她报复。   可看他昨天的态度,好像已经把这事忘了。   大壮走后,空气安静下来,只能听见疾风拍打玻璃窗的动静。   曲懿甩开脑袋里乱七八糟的念头,撕下趴趴熊外的塑料薄膜,放到堆满抱枕的床上。   她有严重的失眠症,入睡慢,中途会醒很多次,床上拥挤的感觉能让她的心脏不再那般空落,抱着它们,睡眠状态相对安稳些。   -   曲懿在家休息了半天,接到临时通知,说晚上的活动取消,她回了个哦,放下手机给自己量了体温,37度多,烧是退了,脑袋还有点晕,嗓子也胀痛到不行。   吃完药,阖眼休息了会,醒来时世界空洞安静。   曲懿打开唱片机,没听完前奏,折返回到储物间,透明收纳箱里有一半是苏祈送给她的唱片,以旋律激昂的摇滚乐为主,曲懿对此类音乐无感,她真正喜欢的是那些细腻缱绻的慢歌。   高二那年,她抢到两张赵子衿的演唱会门票,一张给了苏祈。   那时心里满满当当的欢喜,让她忽略了凝在苏祈脸上不耐烦的神色。   正如这首歌唱得那样,不管她为他做了多少事,她曾经的努力在他面前还是不值一提。   他的身边来来往往,但在故事的最后,依旧没有腾出留给她的空间。   曲懿把苏祈送的那一沓全都装进袋子,收纳箱一下子空了大半。   蓦地,她想起温北砚架子上一整排CD,跟她一样,他也偏爱赵子衿。   她犹豫着从中挑出一张。   赵子衿的20周年纪念版黑胶唱片,用来作为温北砚在她半死不活时,也没丧尽天良抛下她的答谢,更是一笔封口费,封住他脑子里关于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所有狼狈画面。   曲懿换了件衣服,拿上唱片摁了几下门铃,里面没有动静,正准备回去,电梯门开了,身后传来一道不确定的声音:“懿懿?”   苏祈目光越过她肩头,落在门边一串陌生的门牌号上,“你站那做什么?”   曲懿慢半拍地转过身,到嘴边的话在听到开门声后倏然止住,CD盒棱角锋利,磨得她手心一阵疼。   作者有话说:   人物无原型~ 第5章   ◎这么多年青春,平白喂了狗。◎   气压低到不能再低,冻得曲懿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更冷的声线在耳边响起:“什么事?”   可他也没给自己回答的时间,沉着嗓往下说,“你落在我家的耳环不是已经拿回去了?”   曲懿被他的反常搅乱了思路,“你在说——”   话没说完,被人打断。   “你等会。”温北砚转身回了房间。   他个高腿长,几秒的工夫,原路返回,手里还攥着一朵玫瑰,花瓣凋零得不成样子。   “这也是你落在我车上的。”   曲懿懵了懵,没接,手指不自觉一紧,CD盒尖锐的边角磨得她手心更疼了。   她松开,将CD放进口袋,手没再伸出来,保持着单手插兜的不礼貌姿势,眼睛也没看他,自然而然地错过了他落在苏祈身上的阴寒目光。   “我还有事,有什么事下次再说。”温北砚收回目光,绕过她朝电梯那走去,路过苏祈时,脚步有轻微的停顿,随后当着这人的面,将玫瑰插进一旁的盆景里。   曲懿慢半拍地转过身,朝温北砚背影看去。   藏青蓝西装搭在臂弯,衬衫比前几天穿在身上的熨帖得多,领带被他卸下,缠在右手上绕了几个圈,情绪看上去有些烦躁。   只是一道背影,类似的动作曲懿在荧幕里也见过不少回,但不知道为什么,经由他展现出来没有半点矫揉造作的装逼感觉,反而性感得要命。   和他平日里展露出来的形象大相径庭。   强烈的反差感是最容易勾起人兴趣的,也最容易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后来那几天,曲懿对着电视屏幕,男主故作桀骜潇洒的浮夸演技时,脑袋里总会浮现出他的身影。   以他这样的外形条件和气质,不去当艺人,实在可惜了。   耳边苏祈的声音将曲懿发散的注意力拉扯回来,手腕给被他抓住,“你刚才是去找那个人的?”   这话多少明知故问了。   曲懿不动声色地挣脱开他的手,点了点头,“有东西要给他。”   苏祈又问:“什么东西?你还落了东西在他车上?你们很熟?”   不依不饶的态度,更接近一种不明朗的试探,曲懿皱了皱眉,没有回答他抛出的问题,而是说:“刚才那人你应该认识,温北砚,跟我们一个高中,同届一班的,我爸还在的时候资助过他。”   安静片刻,苏祈说:“一班的?没印象。”   曲懿不置可否,先苏祈一步回到自己家门口,摁着密码锁的同时问:“你怎么来了?”   “过来看看你。”   “……”   曲懿从冰箱里拿出一罐汽水,放在茶几上,间隔苏祈三个身位坐下,沉默的氛围没有延续太久,玄关传来动静。   苏祈这么大一个人杵在客厅,周挽想装睁眼瞎都难,但也没贴上去熟稔地打声招呼,而是用眼线勾勒出的细长眼尾淡淡从他身上扫过,最后的目光稳稳当当落在曲懿身上。   有责备,更多的是威胁。   曲懿装作没看见,那声“你怎么又回来了”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周挽先一步收回视线,从沙发缝里一阵掏摸,直起腰,手上多出一部手机,朝曲懿晃了晃,当作解释。   “这就走了?”曲懿叫住她。   “怕耽误你的好事。”   话里带刺,曲懿却只当玩笑话听听,投射过去的目光坦坦荡荡,刀枪不入。   手机在掌心震了几下,到嘴边的话被周挽咽了回去,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几下,抬头看着曲懿说:“看样子没法如你的愿了。”   周挽毫不避讳地说着,全然将苏祈当成了透明人,“刚才小赵总通知我,他改变主意了,让你三选二,也就是说——”   曲懿心里狠狠骂了句脏话,面上笑意不减,替她补充道:“也就是说,为了不吃蚯蚓,不去喂鳄鱼,我只能选择后两个。”   周挽笑着点了点头,临走前给了曲懿一个“好自为之”的警告性眼神。   关门声传来,苏祈问:“什么三选二?”   “赵时韫怕我闲到只会惹事生非,给我安排了两个综艺。”   “赵时韫?”   这个名字在苏祈唇齿间碾压一遍后,多了些意味不明的情绪。   手机在这时响了下,曲懿解锁,是周挽发来的消息。   一长串从百度复制过来的词条,关于PUA的。   周挽:【给我擦亮你的大眼睛。】   周挽:【别被鬼迷了心窍,恋爱脑的人设只适合陆星蔓,跟你八杆子打不找。】   话都说到这份上,曲懿没法再装傻,在屏幕上敲下一行字:【你要真这么不放心,我这就开视频,让你实时监控。】   估计已经上车,周挽没再搭理她。   曲懿敛了敛神,偏头看向苏祈,明知故问道:“你知道PUA是什么意思吗?”   苏祈右眼有小幅度的翕张动作,快到曲懿以为是错觉。   “在网上看到过。”   点到为止,没有聊下去的打算。   周挽不待见苏祈,曲懿身边所有人都知道,包括苏祈自己,考虑到这层关系,曲懿不打算藏着掖着,一句话把人卖得干脆利落,“我经纪人说你很会PUA。”   明知道这话他不爱听,她还是说了。   曲懿盯住他眼睛看,又一次让她捕捉到了对方眼尾细微的变化。   这是苏祈最常见的微表情,在一切能让他无措的情境下,都会无意识地出现。   笑容僵滞后的语调依然轻松:“看出来了,你这经纪人是真对我有意见。”   曲懿没什么情绪地笑了笑。   苏祈转移话题:“高骏和林子游他们组了个局,下周五晚上,老地方。”   高骏和林子游都是苏祈的发小,也算是曲懿的朋友,高中那会他们几个玩得最好。   曲懿没给出确切的回答:“不一定有时间,到时候再看。”   苏祈若有若无地嗯了声。   苏祈是个很健谈的人,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气氛永远热不起来,曲懿总能感受到身上一种别扭到复杂的情绪。   对比起来,她显得自然多了,这大概就是“已经不爱了”的人拥有的底气。   苏祈走后好半会,曲懿才反应过来,他送给自己的那一沓CD忘记还给他了。   拿着手机刷了会微博,看见陆星蔓的一段采访上了热搜,曲懿用2倍速看完了,最后只记得陆星蔓说了句:“我这人不会藏着掖着,要真有了喜欢的人,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你们。”   不出所料,底下一片叫好,夸她坦诚直率,也有一小部分趁机拉踩一波,踩的全是某曲姓艺人。   曲懿嘁了声,阴阳怪气地给这傻白甜点了个赞,两秒后取消。   但她心里再不痛快,也得承认陆星蔓这人确实坦率,尤其在对待自己喜欢的人上,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   她和陆星蔓就像两个极端,说起来,她从来没有明确向苏祈直白地表露过自己的爱意,更别提轰轰烈烈的追求过,但那会确实替苏祈做了很多事。   他逃课,她便为了他一次次地摘下“好学生”的身份牌,替他打掩护;   他喜欢上别人,她就替他写下那一段段腻歪的情话,替他交到女生手里。   次数一多,身边越来越多的人纳闷:“曲懿,我真搞不懂你,你是单纯地把苏祈当成兄弟看,还是喜欢他喜欢到了无私的地步?”   都不是。   她有她的骄傲,在这段人尽皆知的单恋里,总是习惯性地给对方留下三分余地,让自己获得另外五分的体面。   还有两分,是她笃定苏祈不会真正喜欢上她们。   以至于每回苏祈同人暧昧,她都会让自己暂时消失,避嫌似的游离于他的世界之外。   等分手的消息传来,再沉默着出现。   这种喜欢更像春雨,润物细无声,可惜始终润不了苏祈的心,却能发展成倾盆大雨,将她从外到内浇个透心凉。   记得有次,苏祈约她去看电影,那天傍晚天气恶劣,小说里的狗血情节就像暴雨一样,倒在她头顶,全身湿透了,心也冷。   ——她一直没等来苏祈。   就在同一天,苏祈喜欢的女生给苏祈回了封情书,并约他吃饭,苏祈沉浸在喜悦中,全然忘记还有个人在等他,当然也可能是经过了一番权衡,被迫放弃曲懿。   被迫这个词多好听,带着“身不由己”、“言不由衷”的委屈。   那时的曲懿,就是这么宽慰自己的。   曲懿及时中止这段不愉快的过往,哪成想,当天晚上她就梦到了一模一样的场景。   她在梦里第一次有了感知。   酸楚的情绪,滑落在舌尖又咸又冷的眼泪,她狼狈地回到家,这场雨威力十足,让她高烧到三十九度。   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她光脚下了床,路过厨房,看见餐桌上盛得满满的一碗粥。   很像温北砚煮的皮蛋瘦肉粥。   深秋萧瑟的风从身侧擦过,推开书房虚掩的门。   在缝隙里,曲懿看到了曲乔生的脸,以及坐在他对面安静疾书的少年。   不怕冷似的,只穿了件洗到发白的短袖,骨架不小,人很瘦,显得骨节格外突出。   大概是做梦的缘故,色彩不够明晰,他的肤色很白,带点病态的憔悴。   似有所预感,他抬起头,露出清隽的眉眼,高而挺直的鼻梁在脸上削出一片三角形阴影。   神色寡淡清冷,像极深秋的池水。   -   后来又做了几个梦,场景零零散散,拼凑不起来,醒来时,只记得那双凉薄的眼。   当时温北砚也在?她怎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很快,曲懿就为自己找到了说辞:人拥有一定的造梦能力,这段场景估计是自己添上去的,并不存在于真实的过往中。   曲懿迷迷糊糊地捞起手机,看到周挽骂骂咧咧的几条消息,意识到自己这会正因“手滑点赞”在热搜上挂着。   意料之中的事,她没多大反应。   倒是周挽:【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你这微博以后别想登了。】   曲懿没回,点开热搜,正儿八经地浏览起来,全是她“死乞白赖”缠在苏祈身边的陈年“黑料”。   她看得意兴阑珊,但也因此勾起了不少回忆,四年前苏祈出国当天,她给他发过邮件。   简短的几句话,是她同过去割裂的决心——   我爱你,但到此为止。   你满身骄傲,我也是。   想到什么,曲懿点开苏祈头像,摁着语音键说:“你四年前出国进修那天,我给你发了封邮件,你有没有拆开来看过?”   刚睡醒,声音低低哑哑,明显的颗粒感。   像大哭过一场。   曲懿犹豫了下,没有撤回。   苏祈出国的那一年,两个人都没联系过,像是想用这种互不打扰的方式将对方从自己生活中硬生生挤出去。   可偏偏就是这冷漠的态度,让曲懿下意识以为苏祈是看过邮件的,直到他回国。   第一件事就是抱着一束玫瑰来她的剧组探班。   态度恢复熟稔亲昵,仿佛这一年的失联只是曲懿凭空想象出的错觉,或者被人为地抹去了他所有存在过的痕迹。   为此苏祈的解释是:“这一年忙着训练,没时间又怕分心就没找你,你不会生我气吧。”   曲懿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当时她想的是,就算苏祈没有看过邮件也无所谓了,她不想再浪费时间在他身上的决心不会因此发生任何改变。   ……   曲懿拿手背拍了几下脑门,试图让自己从回忆中剥离出来。   意识恢复清明的下一秒,无比赞同周挽说的那句话——   苏祈确实挺会PUA的,尤其对她。   在屏幕自动熄灭前一秒,对面才回:【什么邮件?】   【之前的邮箱很早没用了,就没看见你发的。】   【我这边有事,下次再聊。】   看着屏幕里几乎没有停顿的三行字,曲懿确定了一件事:那封邮件,苏祈早就看过了。   她被生生气笑,气苏祈从始至终半推半就的态度,更气她自己。   周挽说的不错,以前的她,不仅不争气,还眼瞎,要不然也不会看上这种男人。   让过去这么多年青春,平白喂了狗。   作者有话说:   “我爱你,但到此为止。你满身骄傲,我也是。”来自网络。   下章砚砚病娇属性解锁10% 第6章   ◎不该有,也不可得的妄念◎   离开云澜水岸后,温北砚直接去了事先约好的咖啡馆。   这次见的是之前家暴反杀案加害者的亲妹妹陈西,陈西最近为自己的家事忙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腾出时间,就把温北砚约出来当面道谢。   陈西说:“我姐的案子,多谢温律师了,要不是您,没准我姐现在已经……”   死期到有期,她之前想都不敢想。   陈西也就三十出头的年纪,眼周已经结了细密的皱纹,状态很差,皮肤蜡黄枯瘦,比温北砚第一次见到她时,看上去老了几岁。   “不用谢,这是我的工作,”温北砚淡笑,“还有,在这件事里,你姐也是受害者,等她出来,你记得转告她,不要把自己当成杀人犯,也不要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她保护了自己,光这一点,她就超越了很多不敢反抗、只会委曲求全的人。”   陈西眼里瞬间起了雾,哽着嗓子说:“还有我的事情,也麻烦您了。”   温北砚脸上依旧挂着客气谦逊的笑容,陈西怕耽误他的时间,没再多说什么,离开前非要把账结了,温北砚没拦。   陈西走后,温北砚一个人坐了会,起身恰好和服务员撞了个正着,咖啡洒在他身上。   服务员惊慌失措,连声道歉。   温北砚笑着说没事,拿起手机进了洗手间,卸下伪装后的气场一下子变了,外套被他随手抛进垃圾桶,袖口靠近纽扣的地方也沾上咖啡渍。   手上黏糊糊的,他打开水龙头,用力搓洗,抽出几张纸巾擦干,然后点开微信,找到叶淮,给他发去定位。   过了差不多五分钟,手机才有动静。   叶淮:【?】   叶淮:【约我喝咖啡啊?】   温北砚:【衣服脏了。】   叶淮:【??????】   叶淮:【你衣服脏了关我什么事?我是你保姆?】   叶淮:【大晚上的,能不能说点人话?】   温北砚没回,没几分钟,屏幕亮了,对面问:【当我上辈子欠你的,需要什么衣服?】   叶淮觉得自己在温北砚面前特容易犯贱,但更多时候他也乐在其中,至少温北砚对他和对别人是不一样的,说不上把他当好兄弟看,但起码是信任的人。   在他面前,他可以毫无保留地展露自己的阴暗面。   温北砚:【外套,衬衫。】   叶淮:【行,到时候再给你来件保暖内衣。】   叶淮到的时候,温北砚正懒懒散散地倚在墙角,眼窝深邃,侧光一打,晕开两圈深浅不一的阴影,像极病入膏肓的瘾君子。   叶淮整个购物袋递过去,口头抱怨几句,然后好奇地问:“你跟谁在这喝咖啡?”   “陈西。”   这名字叶淮有印象,她姐的家暴反杀案本来是他接的,因为一些原因,才转到温北砚那。   “这俩姐妹也挺惨的,一个被家暴,一个丈夫出轨,现在的男人,就没几个好东西。”叶淮唏嘘不已。   温北砚难得接茬:“她的离婚官司,我让高耀接了。”   说话的时候,慢条斯理地解着纽扣,露出上半身紧实的肌肉线条。   叶淮眼皮一撑,诧异不已,为他的后半句话,高耀是LK律所另一块金子招牌,主要负责离婚纠纷案,让他接受这么个委托,大材小用了。   “她有个儿子,今年五岁,让他跟在一个只会吃喝嫖赌的父亲身边,多可怜,”温北砚敛了敛眼睫,修长的手指握住纽扣转了转,“抚养孩子也需要钱,所以我得为她争取到最大利益。”   而争取最大利益的前提是,给她找个好律师。   毫无波动的情绪,嘴上说着悲天悯人的话。   叶淮跃上盥洗台,晃着右腿调侃道:“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怎么觉得这么毛骨悚然呢。”   他压根不信温北砚这么照顾陈西姐妹是因为起了同情心——这玩意,从前温北砚就没有,以后也不可能有。   温北砚没有搭腔,扣上最后一粒纽扣,大衣挽在臂间,长腿一迈,完全没有要等叶淮的意思。   叶淮早就习惯了他这副臭德行,三两步跟上,“开车没?没开我送你回去。”   温北砚没开,准确来说是没法开,他今天情绪不稳定,开车容易出事。   附近一带不好停车,又是单行道,叶淮图方便,便将车停在距离咖啡馆一公里外的露天停车场。   路上忽然想起一件被他抛之脑后的事,“律所要来个新人,老程说下周给她办个迎新,让我一定要把你带上。”   温北砚瞥他眼,叶淮从这眼神里读出了谴责,像在问:你为什么不替我回绝?   叶淮视若无睹,“来的这个新人我看过她履历,海归博士,和你一个年纪,虽然没什么实战经验,但这学历确实漂亮,顺嘴提一句,人也长得漂亮。”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高中还跟你一个学校的,好像还是一个班的,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叫什么李知好。”   温北砚对这人不感兴趣,眼皮子都没抬,“不认识。”   符合他“目中无人”的作风,叶淮无话可接。   沉默没持续几秒,插进来两道争执声,有对情侣在吵架,用的方言,语速很快,听不清。   温北砚懒懒抬眼,恰好这时看见男生拉住女生的手,不让她离开。   他稍愣,嘴角无意识下沉。   这个动作唤起了他的记忆,他想起曲懿那天在楼道抓住自己的那只手,每一帧画面他都记得清清楚楚,随后是离开前,穿着一身休闲服的年轻男人,精准地攫住她的手腕——宣示主权般的动作。   他知道这男人是谁,也知道他们的过去。   愤怒吗?说不上,可能更贴近于嫉妒。   嫉妒延缓了他的反射神经,在电梯门合上前,他只顾盯住她和苏祈连接在一起的肢体看,忘了去看她表露在脸上的反应。   其实用不着看,他也能推断出,她的种种情绪逃不开欣喜和激动。   叶淮止步回头,在温北砚身上感受到了平时被他藏住的、只有在法庭上才会显露出的攻击性和敌意。   “你在想什么?”   温北砚收回目光,冷淡地说:“没什么。”   “在我面前就别装了,别人不了解你,我还能不知道?”   从在咖啡馆见到他那刻开始,叶淮就觉得这人不对劲了,为了什么,他不说自己也没法知道。   叶淮目光绕回到他身上,不经意瞥见他右耳的疤,像条蜈蚣,这个位置是大多数人的视觉盲区,不至于破坏美感。   到嘴边的说教戛然而止,最后变成没什么力度的狠话,“我看你干脆全都憋在心里,憋死你算了。”   曾经有段时间,叶淮和很多人一样没法把温北砚当成一个正常人看待。   他是在高考结束后的暑假见到的温北砚,在他父亲叶斌开的小超市,温北砚是来打工的。   那会温北砚很少开口说话,更多的是用点头和摇头回应别人抛出的问题,他就像生长在石头缝里的杂草,照不到阳光,看上去孱弱没有生气,但也能存活,只不过经受了风吹雨打,活得遍体鳞伤。   叶斌很照顾温北砚,知道他从小没有母亲,父亲几年前去世,又被叔伯赶出家,就特意腾出一间空房给他住。   温北砚在叶家从来不开灯,好像习惯了在黑暗中生活,房间原来是个储物间,面积很小,角落堆积着杂物,窗帘是棉布材质,老旧,褪了色,隐隐透着光。   他就借着那点微弱的光,在逼仄狭窄的过道里自由穿梭。   那年叶淮和温北砚同岁,十八,成人的年纪,被家里保护得好,有着和年纪不相符合的幼稚。   叶斌对温北砚越好,他就看温北砚越不舒服,私底下把这人当成闯入自己家的入侵者、试图夺走叶斌宠爱的心机婊。   对敌人就得亮出爪牙,不分出个你死我活誓不罢休,于是叶淮开始明里暗里地同温北砚作对,最初只是口头上的嘲讽,后来被人一挑拨,发展成一些暗戳戳的肢体冲突。   有次,他在叶斌送给温北砚的球鞋里放了几枚图钉,只不过放完就后悔了——他对他的恨还没到非要见血的地步。   等他原路折返,就看见温北砚拿起球鞋,顿了几秒,平静的目光扫过来。   这一眼,让叶淮确信他看见了自己放在他鞋子的图钉。   叶淮一阵心虚,绷直脊背等待彻底撕破脸后的疾风暴雨,可对方什么也没说,脚穿进鞋口,踩在地上,像个没有痛觉的机器人,在地上留下成串的血印子。   事后叶斌问起来,温北砚也只说:“意外伤到的。”   这救了叶淮一命,但他没有因此感激涕流,趁叶斌出门的时候,他找到温北砚,与道歉无关,只想警告对方把图钉的事彻底烂在肚子里。   门开着,温北砚光着膀子站在窗前,指尖星火明暗交替,吐出的白雾浮在他消瘦的脸上,被风一吹,没了形状。   楼道灯开着,薄薄的一层光,足够让叶淮看清他背上的伤,没到张牙舞爪的地步,但也称得上有碍观瞻。   叶淮不明白他这年纪,哪来这么多的伤,其中几道看上去还是陈年旧伤。   吐烟的动作有了几秒的迟疑,温北砚扭头。   那双眼睛跟死水一样,不狠,甚至可以说是没有波澜,却看得叶淮直犯怵,自此之后,叶淮对温北砚的态度从哪哪不爽、到处找茬变成了敬而远之。   这种疯子,惹不起,就该躲得远远的。   直到有天,叶淮救了一个被霸凌的高中生,反被一帮混混堵在巷口。   寡不敌众,绝望之余,他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想起自己曾经干的蠢事后,更加心灰意冷。   他没指望温北砚能伸出援助之手,等他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将被单方面殴打的事实后,忽而听见咚的一声,是□□与地面的碰撞声。   叶淮抬头,愣住。   男生纯白衬衫上泼墨似的沾了几滴血,极致的白,妖冶的红,突兀地揉杂在一起,平时是进入冬眠期的蛇,只有在这一刻是卸下惫懒的狼,眼神里带着不死不休的的狠戾。   ——操,太他妈带感了。   这天之后,叶淮成了温北砚忠实的拥趸者。   温北砚对叶淮突然转变的态度不以为意,只顾专心干着叶斌交代给自己的活。   用温北砚自己独一套的标准来说,听话等于报恩,在叶家生活的那段时间,叶斌让他做什么他都会照做。   叶斌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反反复复纠正叶淮不能把温北砚当成不正常的人看待,但他自己早就在潜移默化里形成了和叶淮相似的认知,然后在细枝末节中将“你得成为一个正常人”的价值观,以及“如何成为一个正常人”的途径一一传授给温北砚。   在叶斌之前,温北砚还经历了两任人生导师,他的父亲温昭平,和曾经短暂资助过他的老师曲乔生。   温昭平来不及教他就离开了人世,而曲乔生的教育理念与叶斌异曲同工。   用约定俗成的标准去定义、约束一个人,逼他用千篇一律的行为模式生长,最后再把一个正常人硬生生塑造成能被大众接受的“正常人”。   这就是温北砚的成长过程,听话地接过“恩人”亲手递过来的镰刀,一遍遍地将自己肌骨凿碎,然后拼凑重组,再用高质量粘土复合。   他变得会笑,会配合似的表露自己的愤怒,也会说一些好听、别人爱听的体面话。   他相貌清俊,仪态气度非凡,学识丰富,待人接物温文尔雅。   看,多完美、有血有肉的一个人。   可只有叶淮知道,在叶斌教育下的温北砚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个不正常的人。   对别人和善,一面在心里划出一道分界线,将礼貌和疏离拿捏得恰到好处。   另外不为人知的一面,藏着深深的自我厌弃。   以及不该有,也不可得的妄念。   作者有话说:   曲懿:?你对我什么时候礼貌过???   叶淮:巧了,这狗也没对我礼貌过:) 第7章   ◎她连看他一眼的时间都没挤出来◎   父债子偿这道理叶淮深谙于心,被叶斌扭曲的人格,得由他这个做儿子的亲自掰正。   叶淮敛了敛神,又问:“你自己估算一下,现在情绪能有几分?”   大二那年,他制定出了一套专门针对温北砚的情绪评断标准,按照打分机制,从负五到正五,正负代表情绪的好坏。   大多数情况下,温北砚的情绪线是没有起伏的,稳稳停在零。   “负三。”温北砚说。   距离上次他情绪出现如此大的波动还是在十多天前,虽然他脸上没表现出来,但整个气场和平时完全不一样,像个即将开屏求偶的花孔雀。   当时叶淮也问了他同样的问题,他答:“正四。”   接近满分了。   短短半个月,大喜大悲都让他尝过一遍。   叶淮不知道这是不是好征兆,一方面他希望温北砚能自然地表露自己情绪,另一方面又怕他失控,失控的后果不堪设想。   仿佛看穿了对方的心思,温北砚说:“还能控制。”   声音里带点闷不透气的低沉。   叶淮松了口气,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抓错了重点,比起知道他现在的状态,似乎找到引起他情绪波动的原因更为重要,“到底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没法得出确切的答案,温北砚保持沉默,清瘦的脸上笼着一层阴影,加深五官的立体感。   等了好半天也没等到回答,叶淮投降:“算了,就当我没问,你自己调节好就行。”   他相信他能做到,从始至终,没有缘由。   快走到停车场,叶淮手机响了几声,是他女朋友发来的短信,开车门的动作顿住,脑袋一偏,用征询意见的口吻:“要不我给你送到路口,你自己打车回去?”   温北砚没接话,薄薄的眼皮下的一双眼睛平静地注视着他。   叶淮笑眯眯地说:“别这么看着我,我也是没办法,我女朋友要我去接她,还说我要是这次再抛下她不管,跟你待在一起,明天就到律所宣扬我是基,搞基的对象还是你,我脸皮厚不要紧,但不能败坏你的名声是不是?”   -   温北砚最后打车回的云澜水岸,已经是晚上十点,四周一片寂静,只有他的影子落在空旷的地面上,声控灯照亮前面的路。   脑袋有撕裂般的疼痛,缺氧感一阵阵袭来,显然他高估了自己调节情绪的能力。   他不是个喜欢回忆过去的人,唯独今天是个例外,从小区门口到楼下不过几百米的路程,成堆的画面往脑海里钻。   盛华高中高一年级都会组织一次春季郊游,由班主任带队,温北砚那届去了附近的仓茗山野营。   曲懿那天没有穿校服,而是套了件嫩黄色碎花连衣裙,她发色偏黄,梳成两股鱼骨辫,发尾系着纯白蕾丝飘带,花纹很精致。   清透到毫无点缀的一张脸,唇色是天然的胭脂红。   等温北砚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一班队伍,像个不见天日的偷窥者,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走出了一段路。   藏在潜意识里的警惕心和危机感,没让他离得太近,以至于她每个回头的动作,每个投射而来的探究目光,他都能及时低下头,避开,长长的帽檐遮住了他的眼。   她在溪流前停下,双手掬起一捧溪水,手腕又细又白,脉络血管清晰,好像轻轻一捏就会崩碎。   这让温北砚想起很久以前养过的金鱼,咕噜噜冒着气泡,在水草中穿梭,它们自由,却没被赋予强大的力量,被他攥在手里,稍稍施力,脏器四分五裂。   就像她细瘦的手腕,看上去那么脆弱,不堪一击。   她停在原地,他只能踩着石头往前走,快到对岸,身后才传来脚步声,一下两下,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   不到十秒,没了动静。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扭头看了眼,她身前那块石头离她脚下踩着的有一大段距离,她犹豫的模样,泄露了她的胆怯。   他可以直接走开的,但他没有,破天荒地转身,抬起手,薄瘦的手掌正对着她。   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唤:“懿懿!”   她没来得及回应他的援助,甚至都没来得及看他眼,迅速侧过身。   那人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她应了声好,原路返回。   从温北砚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的半截侧脸,眼睛弯得像月牙,明媚又澄净。   脚上一双锃亮皮鞋,鞋跟敲击鹅卵石,哒哒的声响逐渐远去,鱼骨辫在后背扬起落下的节奏,和翩跹的裙裾拂在腿边的频率一致,细长的腿白到晃眼。   温北砚悬在半空的右手僵住了,阳光穿过树叶罅隙,灼烧着,火辣辣的疼。   紧接着,掌心传来酥酥麻麻的痒意,温北砚眼尾垂落,手上落着两片粉色花瓣,他收紧,感觉不到疼似的,任由指甲嵌进皮肉,再摊开,黏糊的汁液衬得手心几条纹路更加清晰。   正要离开,发现石缝里多出一颗糖,彩色糖纸勾着光,刺目。   他弯腰捡起,手指捻开包装。   很多人喜欢将糖含在嘴里,细细品味舌尖的甜腻。   他不一样,他没什么耐心,喜欢用牙齿咬碎,两半,然后是四半,碎成渣后再咽下。   糖很甜,留不下任何记忆点的那种甜,温北砚面无表情地抬眸,树荫中早就不见她的身影,却能听见声音,她喊的是:“苏祈。”   这个名字他有印象,经常出现在学校通报批评栏里,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但从那刻开始,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学习有高低优劣之分,同样藏进她眼睛里的人也有轻重之别,没有人能成为永远的赢家。   这种认知放大了身为偷窥者的他,心里的阴暗面,很长一段时间,他选择性地遗忘了那天发生的一切,包括她雀跃的步伐、凝在脸上的笑容、张扬的裙摆。   唯独记得能将他心脏反复拉扯的痛感——   他主动朝她伸出手,可她连看他一眼的时间都没挤出来。   ……   温北砚捏了捏眉心,电梯光滑的壁面模糊他的五官,宽厚的背抵在上面,像贴了层冰片,冻得他混沌的意识消散些。   楼道插在盆景上的玫瑰花茎被人为折成两截,仅有的两片花瓣落在地毯上。   温北砚冷淡地收回目光,一眼看到挂在门把手上的礼品袋,取下。   鬼使神差般的,在袋子被他抛向垃圾桶的前一刻,他卸了几分力道,纸袋砸到地上,里面掉出来一张便签纸,顺着微弱的气流飘到他脚边。   临睡前,叶淮看见手机屏幕亮了下,点开,是温北砚传来的消息。   【正二。】   -   礼品袋是曲懿在苏祈离开后,放在温北砚家门口的。   第二天中午离家前,曲懿有意无意地往3001室扫了眼,袋子完好无损地挂在门把手上。   她走过去,眼睛朝袋口里钻,CD还在。   他是睁眼瞎,还是一整晚没回来?   这个问题很快得到答案,咔的一声,门开了,曲懿慢半拍地抬头,对上另一双眼睛,对方平静地传递出“你在我家门口做什么”的反问。   “……”   曲懿轻轻咳了声,下巴朝地一点,“这个你不喜欢?”   温北砚从她目光中躲开,“喜欢什么?”   似意有所指,曲懿稍顿指了指袋子:“唱片。”   “是你放在这里的?”   他不知道是自己放的?   曲懿有些莫名其妙,“我在里面放了张便签,你没看到?”   就怕他不知道谁送的,她还特地在便签纸上写了一句话:“3002,谢礼”。   曲懿打开袋口,求证似的,手伸进去胡乱掏摸一番,没找到便签,倒是被CD盒边角扎伤几回。   难不成是她忘记放进去了?   曲懿抬眼,见他保持着双手下垂的姿势,站在明暗交接地带,离自己足足有两米远,明显不想和她有任何肢体接触。   曲懿也不自讨没趣,隔着一段距离点了点头,“是我放在这里的,给你的谢礼,你要是不想要可以还我。”   他想要的不是这个,但他目前只能得到这个,温北砚言简意赅地说:“多谢。”   明明是自己跟他道谢,怎么最后反成他轻轻松松说出了这两个字?   曲懿脑回路一时间没跟上,最后除了说“不客气”,找不到别的话。   目光不着痕迹地从他脸上掠过,随后捋了捋鬓角的碎发,踩着高跟鞋掉头离开。   不慌不忙的两个字,从身后响起。   “曲懿。”   这是他第一次叫自己名字,曲懿稍愣后回头,他一步未挪,橙色的光披在他肩头,姿态从容。   眼神不太明朗,像在酝酿着什么。   曲懿心里顿时警铃大作,怕他想在自己毫无防备的节骨眼上提起六年前夺走他贞操,又偷偷逃离现场的罪孽。   她脚跟贴地,无意识往后挪了一步,划出更安全的距离,随即梗着脖子装腔作势:“你认识我?”   ——以大众眼里高高在上的女明星形象。   其实这问题根本经不起推敲,甚至可以说是显而易见的废话,偏偏他答了,回答却独辟蹊径,不是“你是明星,我认识你不正常吗”的合乎情理,也不是“你是我老师的女儿,我当然认识你”的理所应当。   而是盛着浓重的自嘲意味:“我能忘记吗?”   一字一顿,敲在她心头。   作者有话说:   曲懿:这诡计多端的病娇:) 第8章   ◎你有喜欢的人吗?◎   这两周,曲懿时不时会想起六年前她偷跑到上海见苏祈那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但这几次回忆起来的细节全都与温北砚有关。   她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她在雪色里站了多久,温北砚就陪她多久。   “你一直跟在我身后做什么?”   猝不及防的一句开场白,温北砚稍愣,随即敛住,天生带笑的唇线自然弯曲着,眼睛继续望着同一个方向,平静到毫无破绽可言。   沉默无言的对视里,曲懿觉得他有些眼熟,终于顺着记忆找到了相匹配的名字。   她没有要跟他打招呼的想法。   温北砚收回视线,沉默着转身离开。   记忆里,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温北砚的背影。   在风雪寂静的冬夜里,消瘦又孤傲。   曲懿呼吸一滞,小跑到他身前,拦住他,“你有女朋友吗?”   话一说出口,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温北砚盯住她看,似乎想看穿她问这句话的意图,许久才微微摇头。   曲懿哦了声,又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她道德观念不强,但在涉及男女方面的事情上,又特别有原则,不会招惹“有妇之夫”。   对面眼神直白又大胆,温北砚喉间干涩,思绪尚未脱离掌控,迟缓地回答:“没有。”   如他所料,一出声,嗓子是哑的。   曲懿心脏突突跳了几下,这是她做坏事前身体传递出的讯号。   片刻她踮起脚,重重压上他的唇,他这人看上去硬邦邦的,嘴唇却很软,和她一样,被风吹到起皮。   曲懿知道,这是鬼迷心窍,更是一场临时起意的报复。   哪怕这对苏祈来说,无足轻重。   这种结论一产生,束缚住心脏的绳索突然收紧,箍得她透不过气。   喘息的频率不断加快,显然只是这种程度的报复,还不够。   忽然刮过来一阵风,刀割般的凛冽,曲懿找回些理智,但这些理智不足以让她放弃这突如其来的对苏祈的报复心理,只够让她回忆起自己真实的喜好,“那你是处男吗?”   苏祈交过不少女朋友,但都没到那一步——在今晚之前。   她骨子里接受不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烂黄瓜。   一阵沉默。   温北砚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她没将话摊开说,也没必要摊开说,他能懂的。   曲懿指了指宾馆,先一步走去,半路停下,“你没骗我吧?”   one night,干柴烈火的代名词,落在她这,反倒成了顾虑重重。   温北砚用持续的沉默回答了她的质疑。   不同于外面的寒冷,宾馆里闷热潮湿,门一合上,曲懿心头的燥热加深几分,像被冲上岸的鱼,拼命扇动鱼鳍,脱水后的窒息感有增无减。   打退堂鼓的念头在对上男生沉沉的双眸后戛然而止。   温北砚已经脱了外套,里面薄薄的一件圆领毛衣,平直的锁骨陷进去。   他一声不吭地站在床边,却让她脑补出各种嘲讽,逃不开“看吧,我就知道你没那胆子”这层意思。   她莫名生出几分想要负隅顽抗的心思,洗完澡,披上睡袍,里面是空的。   似撩拨,也像邀请。   他低沉的嗓音侵入她的耳膜,“我给过你机会的。”   她大脑一片混沌,压根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只知道他的眼神像海,淋向她干涸的身体,她几乎要溺毙在其中。   疼痛激起她的生理性眼泪。   温北砚双手撑在她肩头,“你哭什么?”   和他脸上细腻的皮肤不同,他的指腹略显粗糙,抹去她眼泪的动作也称不上温柔,像有层沙在脸上来回刮擦。   难得有了控诉时间,曲懿别开脸,声音嗡嗡的,“我哭什么,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时全凭本能,应证了他说的“是个没有女朋友的处男”——她这辈子就没遭过这种罪。   温北砚没说话,手指下滑,缓慢抚着她下唇,好似下意识的举动,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欲驱使着。   他全身上下都是烫的,汗液也是,她更是。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快到中午,他的手臂压在自己身前,曲懿瞬间被吓到清醒,小心翼翼地挪开他的手臂,起身的动作压得很轻。   怕惊醒他,更怕迎接惊醒他后的疾风暴雨。   如她所愿,他没有醒,最后她也没有丧心病狂到学着小说,留下几百几千的“嫖资”,更何况她全身上下一分现金都没有,最后还从他裤袋里卷走了几十块打车费。   做人做到这份上太不厚道,内心经过一番挣扎,她还是留下了一条银质手链,这是她第一部 网剧杀青后奖励自己的礼物。   曾经她试图用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斩断他们之间荒谬的联系,但她忘了,有些羁绊不是她单方面舍弃就能终结的。   ……   曲懿感觉自己手脚都变轻了,呼吸长长短短,节奏不一,脑子里反复循环着他那句“我能忘记吗”。   听上去什么都没说,实际上却包含了很多层意思,任她解读。   言多必失,她一时找不到最为恰当的措辞,只能故意拖延时间,目光无声地来回,每次都精准地避开他的脸。   温北砚耐心十足,安静等着她的回应。   曲懿脸上装模作样的笑容也挂不住了,心虚的人是她,所以不管说什么都是她理亏,最后只能用厚脸皮四两拨千斤道:“我这张脸,一般人见了确实不容易忘记。”   -   “懿姐,从你上车到现在,已经叹了二十三次气了,你要是怕见小赵总,咱就随便找个理由先搪塞过去。”   “你不懂,我现在最怕的人不是他。”   曲懿阖上眼皮,纤长的睫毛盖下一片阴翳,见她这副惫懒的状态,大壮忘了刚才的话题,一脸关切地问:“懿姐你最近几天是不是又失眠了?我看你黑眼圈都出来了。”   “没失眠,就是做贼去了。”   大壮啊了声。   曲懿扯扯唇角,补充道:“我做贼心虚。”   “……”   这次见赵时韫,其实是曲懿主动提出的,今天早上,周挽告诉她陆星蔓团队已经确定接下恋综,也就是说未来一段时间,她不仅要和她待在同一空间议论别人的爱情,她俩和苏祈曾经的三角关系也会时不时被人拉出来鞭尸。   这让她觉得膈应加恶心。   曲懿象征性地敲了敲办公室的玻璃门,里面传出一声“进来”。   赵时韫衬衫黑裤,翘腿坐在沙发上,有种放浪形骸般的雅痞,他侧起手掌示意她坐下。   曲懿屁股刚沾上真皮沙发,对方先声夺人:“我最近一直在思考同一个问题,我是想把你捧火,可又怕你火了之后离我越来越遥远,跟个白眼狼一样把我之前对你的好也给忘了。”   曲懿笑笑:“你要是舍不得我现在爆火,就把那恋综推了,我还能维持一段时间现状。”   “你知道盛安每天用在公关上的费用多少吗?尤其是你的。”赵时韫拿出手机,点开计算器界面,手指噼里啪啦敲击一阵,把屏幕亮给她看,“这就是每天用在为你压评、营销上的钱,你要是不火,盛安连本都回不了。”   “你想我火,可以用很多种办法,没必要非得让我一直和陆星蔓绑着走。”   她和陆星蔓属于相看两厌的关系,但不可否认,两人的这种关系确实为她们带来不少流量红利。   “你错了,陆星蔓那边是看我们盛安有意向接下这档真人秀,而且参演嘉宾是你,才会答应节目组的邀约。”   赵时韫直视她的眼睛,“曲懿,有些捆绑关系,不是你单方面想避开就能避开的。”   道理曲懿都懂,但实践起来是另一回事。   她一脸抗拒,“我这人玻璃心,受不得骂。”   恰到好处地让哽咽声漫到嗓子眼。   赵时韫比她还能装,在她话音落下后,捂住胸口直喘气,脸色刷白,从茶几抽屉摸出一个透明药瓶,瓶身贴着标签,“速效救心丸”这五个字还是手写的。   还在喘气,声音连不成调,依稀听出几个字:“有我玻璃心吗?”   “……”   曲懿在盛安旗下的所有艺人里地位不低,但实际上没多大话语权,更何况是赵时韫决定好的事,盛安在业内的地位又摆在那,没准这祖宗一个不高兴,把她雪藏封杀了,种种因素考虑下来,她没法跟他硬刚到底,只能不情不愿地应下。   赵时韫:“别给我摆着一张臭脸,只要营销适当,这部综艺能成为爆款。”   曲懿在心里嗤了声。   “对了,听说你前几天——差不多半个月前,”赵时韫话音顿了几秒,故意道,“就是苏祈被拍到和Serein乐队那女主唱你侬我侬那天晚上,你在饭局上溜走了?”   “又是周挽跟你说的?”   曲懿从对面的反应里窥见了答案,面上一哂,“我身边的传声筒还挺多。”   “怎么说话呢?大家都是关心你,怕你陷在渣男的泥沼中脱不了身。”   在看清苏祈真面目前,曲懿从不否认苏祈在感情上的渣,但平心而论,她觉得他和普通渣男不太一样,胜在有渣道,不会同时跟两个女生及以上保持男女朋友关系。   这话很早以前她在周挽面前说过,周挽被气到火冒三丈,恨不得狠狠给她脑袋一瓢,“是不渣,他也就是爱在交女朋友的同时,吊着你。”   又说:“曲懿,他虽然没有明确拒绝过你,可他也没给过你任何承诺,你有没有想过,有时候顾左右而言他的态度,本质上就是他给你的答案,他要真想和你在一起,绝不会是现在这种态度。”   曲懿默了默,“别老是教育我,你先反思一下你自己。”   周挽爱赵时韫,不算什么隐秘,曲懿在进盛安没多久就知道了。   那会她的经纪人还不是周挽,当周挽主动提出要带自己时,她就觉得纳闷:周挽是圈里有名的铁腕经纪人,带她这样一个新人,太屈才了。   女人对女人的敌意总是格外敏感,尤其是在只有他们三个人的场合里,周挽会明目张胆地偏心于赵时韫,处处替他说话,另一面,时刻提防着曲懿和赵时韫出现任何越过她的眼神交流。   在得到赵时韫亲口承认自己和曲懿没别的关系后,周挽的敌意才彻彻底底地卸下。   两个人在爱情上栽的跟头半斤八两,劝对方就跟劝自己没什么两样,被曲懿这么一怼,周挽彻底没话说了。   赵时韫打了个响指,曲懿回过神,听他不疾不徐地抛下一句话:“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一提起和苏祈有关的话题,曲懿都不会配合,打马虎眼的本领炉火纯青,但这次不同,她明确给出了回应:“知道了,我会当面跟他说清楚的。”   前不久她在网上看到了两个问题:   男女之间真的有纯粹的友谊?不喜欢了的人,应该和他/她保持距离吗?   前一个她持肯定态度,后者互联网告诉了她答案,即便她很确定苏祈在自己心里只剩下了“普通朋友”这层身份,但互联网是有记忆的,那些被网友传得半真半假的绯闻不会跟着她的爱意一起消磨殆尽。   在上帝视角看来,这就是段不清不楚的关系,同为公众人物的他们应该选择避嫌。   包括周挽和赵时韫也总教育她“当断则断”,每回她都是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从不将他们的说教付诸于行动。   不是含糊其辞,而是觉得没必要,就算她和苏祈没法当情侣,年少时的情分也还在,如果不是三观出现本质上的分歧,没必要彻底撕破脸,到连朋友都做不成的地步。   但她现在是真的烦了,她不想以后的生活继续被狗男人蹉跎得一团糟,苏祈自己心里没点逼数,那就让她亲口告诉他。   赵时韫满意地点了点头,“其实我挺好奇的,我有时候都能被你这张脸蛊到,那姓苏的为什么就是看不上?”   单论五官的精致度,在圈里很难找到第二个曲懿,也不知道苏祈这双眼睛怎么长的,能看上陆星蔓那样的,就是看不上曲懿。   “你怎么就知道他看不上我。”   曲懿平静地阐述着事实,“可能是他想要的太多了。”   临走前,赵时韫叫住她,“曲懿,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波西多尼亚海草。”   曲懿止步回头,赵时韫翘着二郎腿懒散地靠在沙发背上,还是那颓唐的气场,说出的话深沉到让人捉摸不透。   “这是一种只生长于地中海海域的海草,生长缓慢却又长寿,寿命可以达到十万年,可以长到几公里长,也是目前为止世界上寿命最长的植物。”   曲懿听得有些迷糊,倚在门边安静等着他的后续。   赵时韫:“不管是红玫瑰还是白玫瑰,开得再漂亮也是花,花期一过没有人会记住。”   曲懿耐心告磬,提醒他说人话。   赵时韫双手交叉,堆叠在大腿上,笑说:“要是在心里骂我能让你舒坦些也行,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诚心诚意地接受公司的安排,放下你那从娘胎带出来的、在苏祈面前又什么都不是的清高,别再继续给我惹是生非,争取火得长久点,你好我好大家好。”   曲懿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他话里话外的威胁,折返回去,从药瓶里倒出一片,囫囵嚼碎后,睨他眼:“多大的人了,还吃牛奶片。”   -   自从那天在微信上问苏祈关于邮件的事后,苏祈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曲懿发过去的消息全都石沉大海。   行踪也不明,据他经纪人说,最近一段时间苏祈没去公司、录音室,甚至连家都没回。   种种都在直白地传递出一个信息:苏祈在躲她。   曲懿本来没打算去同学聚会,但一想到这可能是最近唯一一个能见到苏祈的机会,一结束新剧宣发活动,直接让司机开到约定地点。   大壮非要等到聚会结束后再送她回去,曲懿拗不过他,点头应下。   包厢号已经发在群里,曲懿低头看手机的间隙,玻璃自动门开了,灌进来一阵寒气,她缩了缩脖子,往柱子后面一站。   视线漫无目的地徘徊了一阵,忽地停住,五男两女的搭配,其中一道身影,鹤立鸡群。   她条件反射地提了提口罩,低下头,手指在屏幕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滑动着。   温北砚没看到她,跟着人群拐进一间包厢,曲懿松了口气,把包厢号报给服务员。   包厢很大,饭桌和用来娱乐的客厅用一块屏风挡着,有声音传出来:“曲懿还没来啊?当明星的人就是不一样,人不见得火到哪去,耍大牌倒挺在行的。”   “高中那会我就觉得她这人不行,又作又傲,明明看不起我们这群差生,还非得为了苏祈跟我们玩在一起,可把她委屈的。”   曲懿点了下手机屏幕,比约定时间还早了十分钟,往回走的同时给大壮发去一条消息:【你现在在停车场?】   大壮:【是啊。】   Y:【等我过去。】   大壮:【懿姐你要是落了东西,跟我说声就行,我给你送过去。】   Y:【不用,我就去车上待半小时。】   对面发来一长串问号。   曲懿回:【他们说我耍大牌,不顺着他们的意思来对不起他们。】   不就是装腔作势?谁不会。   作者有话说:   关于波西多尼亚海草的介绍来自百度~   一个大肥章,感谢阅读^o^ 第9章   ◎北砚哥哥◎   说是在车上待半小时,等曲懿回到包间已经是四十分钟后。   在场的目光齐齐转过去,还没来得及打声招呼,曲懿扫视一圈,没见到人,皱着眉先一步问道:“苏祈呢?”   “说临时有事来不了了。”高峻解释了句。   林子游插了一嘴:“这一大桌的人在这,我们的大明星怎么就只记得苏祈?”   曲懿无视林子游阴阳怪气的腔调,甚至连眼皮子都没掀,脚尖朝门口的方向转了几度,忽然听见一道陌生又带着诧异的女嗓:“苏祈?他俩真的有那种关系啊?”   后面半句话是压着嗓说的,隔得近,曲懿听到了。   没人搭腔,只是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林子游没什么眼力见,只会火上浇油,扬起嗓门:“没在一起过,算不上那种关系,不过这么多年,我们曲懿只看上了苏祈倒是真的。”   “我有认识的姐妹在娱乐圈工作,她跟我说,圈里很多男艺人都在追懿懿。”   潜台词:曲懿怎么就想不开,非要吊死在苏祈一棵树上?   这声懿懿听得曲懿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难得分出半个眼神搭理她。   这人曲懿没见过,看她坐的位置和同高峻的眼神交流,应该是高峻带来的女朋友。   曲懿提唇笑了笑,声音细细软软,懒散的调:“也不算很多,得分淡季和旺季。”   有资本的人说这话毫无挑衅的意思,却容易让抛梗的人升起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女人脸上热腾腾的,一时找不到话来接。   曲懿这趟是特地来找苏祈的,现在人没见到,还被接二连三地挤兑,心里的暗火蹭蹭往上蹿,抛下原地离开的念头,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拿起餐巾,娴熟地折着,一面乘胜追击,“听你刚才这语气,怎么,追我的人里还有你喜欢的?”   高峻不悦地簇起眉心,但什么都没说。   场面一度冷了下来,中途林子游上了趟洗手间,带回来一个消息:“猜我刚才看见了谁?和咱们一个高中,一班的,就进了咱隔壁包厢。”   在提及“一班”时,高峻几人满脸不屑,说白了,他们就是觉得这群尖子生太装,眼高手低又两面三刀,当着老师的面是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   曲懿回想起高中那三年,听到最多的就是“娘娘腔”、“小白脸”类似的形容词,但每回他们几个都用“一班那个”代替名字,所以她也不知道他们说的究竟是谁。   “温北砚”三个字几乎是脱口而出,其他人不约而同地愣了下,曲懿将餐巾折成千纸鹤,搁在盘子上,面不改色地补充道:“来的路上看见了。”   林子游狐疑地眯起眼睛:“你能认出他?”   温北砚是老师挂在嘴边的天之骄子,曲懿听说过这名字并不稀奇,稀奇的是都过去这么多年,她还记得,也能认出这张脸。   曲懿不做声,林子游当她默认,心里有些诧异,但他没放在心上,拖着腔继续之前的埋汰:“不止来了温北砚,还有个女的,叫李什么好的,盛华的千年老二,就是不知道他们是来聚餐,还是开会的,穿得跟社会精英一样,总之老样子,一个字——装逼。”   曲懿轻笑一声,好整以暇地纠正他:“那是两个字。”   拆台拆得猝不及防,林子游嘲讽的笑容僵住,高峻出来插科打诨调解气氛,“这都过去多少年了,你是怎么做到只见一眼,就能认出来?难不成你还记恨着那姓温的啊?”   记恨这两个字瞬间抓住曲懿所有注意力,片刻高峻解答了她的困惑,用打趣的腔调:“你们恐怕不知道,我们游游高中时候暗恋过的那几个女生,都对温北砚有那意思。”   林子游被戳中难堪事,冷冷瞥他眼,“特么给我闭嘴。”   曲懿毫无波澜的情绪泛起了些涟漪,她得承认,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温北砚确实有能让人眼睛不自觉围绕他打转的资本。   曲懿第一次见到温北砚是在初三,那会他的五官还没完全张开,带点偏女气的柔和。   上身一件毫无点缀的白衬衫,估计洗穿过太多次,质感很薄,站在太阳底下,被澄黄的光束一照,透到能看见两截漂亮的腰线。   皮肤和衬衫一样,白到发光,手背上的细长经络延伸至小臂,青涩与欲气的碰撞,格外惹眼。   曲乔生在一旁介绍:“懿懿,这是温北砚,跟你同届,以后会经常来我们家。”   曲懿眨了眨眼睛,没怎么上心地哦了声,瞥见曲乔生略带责备的目光,才从善如流地唤了声:“北砚——”   故意拖腔带调的:“哥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看见温北砚睫毛在阴影里有了极小幅度的颤抖。   对于这么一个突然出现的人,说不好奇是假的,尤其是察觉到他其实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木讷老实——   他很听曲乔生的话,把乖乖仔的形象诠释得淋漓尽致,但私底下没这么乖,有次曲懿撞见他跟人打架,甚至到了见血的地步。   满脸的伤,遮也遮不住,曲乔生问他,他也没说实话,曲懿暗暗嗤了声,将他归到“假正经的骗子”那类。   那时的她天不怕地不怕,压根不知道招惹这样一个人的后果,反倒升起逗弄的心思,靠近他时会故意在他耳边,捏着嗓子叫声“北砚哥哥”。   呼出的气流,染红他的耳廓,她笑弯眼睛。   见他在小院帮曲乔生铲土,她就拿起水管,拧开水龙头,水柱直接往他身上滋。   湿漉漉的衣服勾勒出消瘦的身形,抬臂时能看见腰腹两侧突起的肋骨,不长肉似的,一副弱不经风的模样,可他看过来的眼神沉冷阴鸷,下颌线绷得很紧,下巴口有道伤,结了痂,硬币大小。   明明是八月天,曲懿却感受到了生疮般的冷。   他脸上的寒意收敛得很快,仿佛只是错觉,曲懿看得一愣一愣的,底气不由松懈下来,心脏节奏却加快了几分。   天不怕地不怕的她栽了跟头。   因为心虚,后来那几天,曲懿都不敢同他对视,更别提故意对他使绊子。   初三一整个学年,温北砚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曲家,而那段时间,恰好是曲懿从小女生过渡到少女的阶段。   她脑袋里时不时冒出一些天马行空的想象,逆反心理一天比一天重,表面的乖巧也懒得装了,凡事都要和曲乔生对着干,父女间的矛盾在乒乒乓乓的锅碗瓢盆碰撞声中日益加深。   中考前两个月,曲懿终于受不了曲乔生的唠叨,打包行李搬到外婆家,曲乔生隔三差五打电话给她,话题里逃不开“阿砚”两个字。   听到这名字的次数,远远多于曲懿见到与名字相匹配的那张漂亮脸蛋的次数,渐渐的,她模糊了他的长相,顺便把这爱称打进黑名单。   中考成绩出来后,曲懿回了趟家,她的成绩排在全市前一百,所有人都在赞美她恭维她,唯独曲乔生不满意,只因他资助的学生考了全市第一。   “阿砚,多吃点。”   曲懿抬头,看见曲乔生又往温北砚碗里夹了块排骨,他碗里的菜堆在一起快成山了。   那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地体会到嫉妒。   对一个意外闯进自己世界、分走曲乔生关爱的,陌生人的嫉妒。   温北砚也在看她,脸上还是没什么情绪,落在曲懿眼里,多了层挑衅的意思。   心里泛酸,就想在嘴上赢一把,她不屑地哼笑一声,筷子敲得啪啪响,“阿砚阿砚,他这么好,你直接把他认作儿子啊,还要我做什么,反正我在你心里,只会给你丢脸。”   曲乔生被她的态度气到涨红了脸,最后也摔了筷子,怒不可遏地指了指大门:“不吃就给我滚。”   “怪不得我妈要跟你离婚,跟你待在一起我心里也堵得慌,你就和你的好儿子过一辈子吧!”曲懿红着眼跑回外婆家。   一周后,曲乔生遭遇车祸去世。   那年曲懿只有十六岁,而那晚的争执是曲乔生留给她的最后一段记忆,也是曲乔生在她不成熟的少年时代里烙下的一道疤,来不及告别,说不出道歉。   伤口逐渐愈合,当初刻骨铭心的疼痛不再,只有在想起时才会觉得痒。   时间一久,甚至忘了它的存在,而作为那段回忆附赠品里、十六岁的温北砚,一同被她扔进了黑匣子。   再次产生交集,就是四年后的上海。   就像一个喝断片的醉汉,只记得开头和清醒后的结尾,中间的过程一片空白,仿佛这个人从未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   ……   等不来苏祈,该怼的话也都怼回去了,闷在心里的气消了大半,曲懿将温北砚从脑袋里挤了出去,正准备起身离开,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拦截,“抱歉,我迟到了。”   和那种掐着嗓子的嗲里嗲气不同,陆星蔓的甜是纯天然、不经流水线加工的,不会让人觉得油腻做作。   “曲懿你也在啊。”像事先不知情似的,陆星蔓露出诧异的神色。   曲懿不冷不热地笑了下,算作回应。   陆星蔓毫不见外地在她身侧坐下,开口就是和她一样的问题:“苏祈呢?”   “你们一个两个的眼里是只有苏祈?”高峻翻了个白眼,“怕你们把他吃了,没来。”   “不来最好,看着碍眼。”   “……”   陆星蔓眨眨眼睛:“都这么看我做什么?难不成你们见到前任,还一副欢天喜地过大年的气象?”   高峻带头笑着应和,“说的是……都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吃啊。”   陆星蔓第一个拿起筷子。   她之所以受欢迎,除了天然甜外,还有一点,有公主命但没公主病,从不摆架子,上学那会,不管男生还是女生,都喜欢跟她玩在一起。   高峻女友问:“你们女明星可以随便吃的吗?”   她说的含蓄,本意想问:这么胡吃海喝能行吗?   陆星蔓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回去饿个两天就行。”   林子游瞥她眼:“当明星的真是不容易,瞧你,都快瘦成排骨了,还得减。”   “没办法,上镜显胖。”陆星蔓视线一转,“你看曲懿那样的才叫排骨,上镜多好看,有棱有角的,不像我,脸上肉嘟嘟的。”   她是真的羡慕曲懿的浓颜,眼形漂亮,鼻梁窄而挺,下巴恰到好处的尖瘦。   高峻女友眼咕噜转了圈:“我记得曲懿自己承认吃不胖的,怎么现在一口都不吃啊。”   被刚才这么一怼,称呼都从懿懿变成了曲懿,目光里也带着刺。   “杭帮菜太甜了,虽然我吃糖不会胖,但会老。”   曲懿抿了口大麦茶,笑眼盈盈望过去,紧接着笑容有了明显的僵硬,数秒的沉默后,郑重其事道:“戒糖效果挺好的,我觉得你可以试试。”   气氛是急转直下的疏冷,曲懿拿起包,外套搭在臂间,“抱歉,先走一步,有什么事手机上联系。”   云水间小路很多,四通八达,曲懿没找到出口,拐进一条死路,有人倚在窗边。   高高大大的身形挡住窗外照射进来的一片光,笼在阴影里的脸被打火机扑簌的火光点亮,半明半暗,像倒映在深海海面上的灯塔。   飘过来的气息有点呛鼻,带点苦味和浅淡的酸涩,是烟酒夹杂的味道。   那张脸最近出现的频率过高,隔着一段距离都能认出,曲懿太阳穴突地一跳。   这么多条路,她怎么偏偏挑了这条?   作者有话说:   什么叫羊入虎口:D   最近几天会很忙,来不及更新的话会在文案标注,感谢理解~ 第10章   ◎我不会吃了你◎   曲懿不是那种会没事主动找话题的人,加上他俩目前的关系过于尴尬,想在对方没有注意到自己前,先一步离开,转而被打火机蹭蹭的动静拦住。   她几乎没怎么犹豫地转回身。   单薄的黑衬衫外披着一件深灰色羊绒大衣,质感垂顺,落在两膝,吐烟的动作一下轻一下重,没了皮相修饰后的正经,整个人慵懒又随意。   修长的指间缕缕烟丝燃成灰烬,扑簌簌往下落。   烟味顺着穿堂风扑进鼻腔,迎来短暂而猛烈的不适,曲懿眉心拧了拧,屏起呼吸。   烟雾散尽,两个人的视线终于撞到一处。   其余感官好像都被剥夺,曲懿只能盯住他看,看他笼在阴影里的高瘦身形,苍白到病态的脸,晕着薄雾的一双眼,迷蒙又带着几分不着调的漫不经心。   他的手指还顿在半空,黑色字母影影绰绰,曲懿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了几步,距离拉近,刻在食指内侧的纹身跟着变得清晰。   花体的“Addiction”   ——瘾。   全身上下的打扮干净到毫无点缀,却在手指上明目张胆地刻下“瘾”,称得上稀奇。   和过去一样,她一如既往地看不透他。   两个人一高一低对视,画面像被静止,烟雾模模糊糊,仿佛自带曝光过度到失真的滤镜。   他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痞冷,让曲懿大脑有那么一霎像小程序一样乱了码,重组后又没来由地想起那晚他撑在她肩头,平静地问她哭什么,然后起身坐在床边,不知道从哪摸出烟盒,敲了根点上。   只燃了半截,就被他掐断,汗涔涔的皮肤贴过来,顺势将含在嘴里的烟渡进她口中,呛到她肺腑生疼,眼泪一个劲往下掉。   长发被风吹散,擦着脸颊而过,痒痒的,曲懿忘了捋,就那样沉浸在自己的意识中,直到脚步声响起,不紧不慢的两下,将她思绪切断。   温北砚走进灯光下,咫尺之隔,眼睛里缀着亮光。   曲懿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几步,他沉沉的声音袭来,“你怕我。”   用肯定的语气,省去了一切繁赘的开场,直白到一针见血。   其实这几天,曲懿也动过想把话跟他摊开说个明明白白的念头,大家都是成年人,没必要记恨着过去那些算不拎清的账,而且他应该不至于这么小肚鸡肠。   等到真正有机会将这事当面说开,顺利的话还能彻底翻篇,曲懿却退缩了,顾而言他:“你不知道你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瘆人。”   她故意把话往重了说。   温北砚顿了下,他看不见自己的脸,只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达到了“正一”,也就是说,她在撒谎。   “你为什么怕我?”他朝前逼近,一面将话题拐回去。   牛头不对马嘴,曲懿战术性后退,“我怕你做什么,你又不会吃了我。”   话一说完,就觉得不对劲,他的回答更不对劲了,“你为什么觉得我不会吃了你?”   “……”   曲懿慢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他似乎在引她入陷阱,引她亲口承认他们之间发生过关系。   避无可避,索性破罐子破摔,一股脑全说了:“当初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难以启齿似的,停顿了好几秒才接上,“为了报复别人,就拉你上床,也不该事后一声招呼都不打,还留下一串手链侮辱你的贞操。”   极具耐心的一段沉默,温北砚问:“如果那天晚上你遇到的人不是我,你还会这么做?”   眼神的温度和从窗外灌进来的风一样,偏冷。   他这关注点是不是太清奇了?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大街上随便拉个人就能……   我这双眼睛也是挑的。”   雕塑一般静止的眉眼忽然动了下,小幅度地扬起,“既然你留下了手链,就当钱货两讫,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语调缓慢,“你不用怕我,我不会吃了你。”   人走后,曲懿还愣在原地不可置信,钱货两讫,他把自己当成了货?   还有,让她忐忑到耿耿于怀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明明刚才他还一副不讨个公道誓不罢休的架势。   -   前两天,耳洞开始发炎,现在还有刺痛,曲懿伸手扯了扯耳垂,痛感加深,意识回笼后转身,吓了她一跳。   陆星蔓不声不响地站在对面,嘴角的梨涡泄露出她的好心情,“你和那男人什么关系?还是说你总算死心,放弃苏祈了?”   曲懿没搭理,绕过她自顾自往前走,直到听见一句“我刚才都拍到了”,才停下,挑着眉看她,示意她把话说清楚。   陆星蔓摁下播放键,屏幕框进去两个人。   温北砚天生的低嗓和她有意压低的音量交替响起,隔得远,听不清楚具体说了什么,但这僻静的过道,加上有公众人物的这层身份在,再坦荡的言行举止落在有心人眼里,容易被渲染上偷偷摸摸的成分。   曲懿暗暗嗤了声。   这娱乐圈真是个大染缸,大白兔被染成了灰色,还被饲养出锋利的爪牙,没有别人怂恿,都会主动袭击了。   这声嘲讽听得陆星蔓有些不舒服,“你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没以前那么可爱了。”   “……”   “你不说你和他什么关系,我就把视频传到网上。”   曲懿无所谓地耸肩,“你想传就传吧。”   这反应。   陆星蔓一脸懵圈,两腮鼓鼓的,切换回小白兔模式。   “你要是不传,我替你来。”曲懿伸手就要去夺她的手机。   陆星蔓很快反应过来,手臂高高扬起,几乎在同一时刻,手机跑到了另一个人手里。   不光陆星蔓愣住,曲懿大脑也卡壳了,起伏不定的胸口泄露她此刻不平静的情绪,有惊愕,更多的是茫然。   这人怎么又回来了?   气场也变了,和刚才展露出的颓唐半点不沾,从头到尾,连头发丝都写着精致。   只不过嗓音被烟熏到有些沙哑,斯文人无端染上败类的气质。   “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偷窥、偷拍、窃听、散布他人隐私的,处五日以下拘留或五百元以下罚款。”   专业对口,连话都变多了。   空气安静足足半分钟。   陆星蔓吃了瘪,声线变得磕磕巴巴的,下巴还扬着,典型的底气不足姿态来凑,“我就和我朋友开个玩笑,拍着玩的,又不是真打算发到网上。”   曲懿笑着拆台:“不好意思啊,我不是你朋友,也没觉得这玩笑好笑。”   陆星蔓:“……”   温北砚把手机递到陆星蔓跟前,言简意赅:“删了。”   冷冰冰的腔调,借着身高优势,压迫感倾轧而下。   陆星蔓没有撒谎,从一开始,她就不打算上传视频,只是有点好奇曲懿和这男人之间的关系,但就曲懿那样的性子,肯定不会告诉自己,才想着用这样的办法,谁能料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来。   陆星蔓嘴上不情不愿地哦了声,手指还是老老实实摁下删除键,回收站里的都没落下。   抬头,温北砚已经不见踪影,她眨了眨眼睛,看向曲懿,眼里流露出来的意味不明的光,像在说:你俩果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   曲懿懒得跟她解释。   -   大壮还在老地方等她,曲懿上车后靠在椅背上听了会歌,忽然问:“对了壮,你上次说砸鸡蛋那人是冲着温北砚去的?”   大壮对这名字的印象淡去不少,好半会才反应过来,“对啊。”   “砸他干什么?”   “温北砚之前接了个家暴反杀案,替加害者辩护,最后从死期判成无期,受害者姐姐心里有气,找他泄愤去了呗。”   “泄愤?”曲懿冷笑,“有那精力泄愤,怎么不在自己那禽兽弟弟还活着的时候,好好教育他做个人?”   大壮连声应和。   想起什么,又问:“这被告家里很有钱?”   “应该没什么钱吧,好像在她十几岁的时候,父母就出意外去世了,留下一个六岁大的妹妹,据说她后来学也没上,一个人把她妹拉扯长大。”   大壮不知道曲懿为什么忽然提起这话题,“懿姐,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   曲懿看向窗外,“你不是说温北砚只替有钱人打官司?”   “好像只有这个案子是例外。”   大壮终于从她一连串的问题里察觉出一丝端倪,“姐,你突然这么关心他做什么?”   曲懿皮笑肉不笑地拉下眼罩,“你的错觉。”   作者有话说:   砚砚攻略法则一:以退为进 第11章   ◎赶紧给我撕起来◎   年前,曲懿接到一部电影的试镜通知,导演和她有交情,三年前让她拿下最佳新人奖的电影就出自于他的手。   那部电影民国背景,而她饰演的是风月场所里的妓子,和落魄军官有段感情戏,一个图财一个图色,天生一对。   和她搭戏的男演员演技不差,奈何外形条件受限,接的都是些单一的硬汉角色,加上没有资本力捧,出道十余年,一直保持着不温不火的状态。   在同他合作前,曲懿在圈里的口碑并不好,不被所有人看好的情况下,她却破天荒地接住了戏,甚至拿出了超越自身水平的演技。   电影播出后,反响热烈,副CP人设本就比主CP带感,演员与角色本身的契合程度将性张力拉至满格,风头甚至盖过了男一女一。   也就是这部电影,成功帮她撕下“花瓶”标签。   试戏地点在杭城一家五星级酒店,曲懿一出现,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响起,她没在意,直到大壮拿着手机火急火燎地跑到她跟前。   “懿姐,你看看这个。”   曲懿狐疑地接过手机,摁下播放键,是一段直播的回放。   主播长得眼熟,曲懿回想了下,终于认出她是高峻带到聚会上的女朋友,经大壮一介绍,才知道她在某直播平台小有名气。   也不能怪曲懿没认出来,真人和在镜头前完全不一样,下巴快削成锥子。   视频剪辑过,主播说话断断续续,但不难听出她想传达出的意思。   “陆星蔓,蔓蔓呀她就是个可爱的小女生,聚餐的时候完全没端着,你问她什么她都会认真回答,总之一点架子都没有……哦对了我这次还见到了曲懿本懿,曲女神真人比上镜还好漂亮……什么性格的?我觉得她挺真实的,什么话都不会藏着掖着……我最近状态不好,她就让我少吃糖,要不然显老。”   “蔓蔓和曲懿关系是不是真的不好?这我也不清楚欸,不过我上厕所看见她们好像因为什么事情吵了起来,具体因为什么我没听清楚,就听见了“男人”什么的,可能是在说苏……吧。”   把聚会上发生的事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放在公众面前随便议论,逃不开想通过制造话题,趁机让自己火一把的本意。   可能还有一个原因,高骏在饭桌上多看了她几眼。   高峻高中时暗地里追过曲懿,曲懿没给他任何希望,直截了当地表示拒绝,没多久高峻就和二中一女生在一起了。   曲懿没有自恋到过去这么多年,高峻还对自己有那方面的意思,这几眼估计只剩下执念和本能的欣赏,但落在其他人眼里可能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樱桃小丸犊子:【就我一个人觉得曲懿长得一般般吗?相由心生这话果然不假,内心这么阴暗的人能好看到哪里去?】   软饭硬吃:【抱抱我们星星~曲懿这丑女人和姓苏的能不能别来碰瓷了?】   母单花:【怎么,现在造谣全凭一张嘴了是吗?】   安琪一直拉:【嘴毒确实是真的,我有朋友在圈里工作,有次看见曲懿把一小演员骂哭了,就跟个太妹一样,脏话成篇。】   【真假?放个爪子。】   【放个翘臀。】   曲懿:“……”   她什么时候爆脏话了?麻烦展开说说,她也想听。   周挽提醒她别因为这事影响到试镜,曲懿气到不行,在电话里多抱怨了几句:“这群网友个个往眼睛里装了有色眼镜?凭什么陆星蔓实话实说就是耿直、可爱、没心眼,我回这女的几句大实话,就成了装逼、抬杠、故意膈应人?”   周挽用理所当然的语气:“不懂就自己照照镜子,你这张脸长得多心机。”   曲懿被对方这番以偏概全的言论,堵到无话反击。   说起来,周挽这话还给她留了几分颜面,曲懿刚火那段时间,不管是出席活动的精修图,还是随手抓拍的生图,都被黑粉P上“妖艳贱货”四个字。   说不生气是假的,但曲懿有个优点:难过不会超过两天,最擅长的就是从贬义词里找出哪怕并不存在的褒义成分,以此来安慰自己。   所以她选择性失明地略去最后两个字,揪住“妖艳”不放,对影自怜后肯定了黑粉的眼光。   她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只有周挽能看出藏在她豁达表象里的沮丧,虽然不多。   在周挽看来,曲懿是个极其好面子的人,只不过这种争强好胜经常用错地方,不管是在镜头前还是镜头后,只顾着遮掩自己的脆弱去了。   大壮没心没肺的,曲懿很多情绪他都照顾不到,周挽经常会提醒他:“你别看她刀枪不入的,她也就一张嘴能犟了,实际上心软得不行。”   周挽把直播进度倒回一开始,挑出几个关键点记录下来,发给公关部门,一面在电话里说:“现在的幼儿园小朋友都听过狼来了的故事,就你不懂。你成天在社交平台阴阳怪气,内涵了别人多少回,你觉得网友还能把你说的话当真?”   曲懿从周挽这两句话里,明明白白地听出一层意思:这次被攻击,纯属是她自找的。   两头都沉默了会,周挽用惯有的“打完巴掌再给颗糖”伎俩,连哄带骗道:“事情没你想象的这么糟糕,这次的热搜也算是提前为年后那档恋综官宣预热了。”   曲懿随手点开热搜,还真如周挽预料那般,实时上升热点多出一条#网传《心动满分》观察嘉宾阵容#   【陆星蔓要和曲懿上一个综艺?还是恋综?卧槽刺激啊!】   【赶紧给我撕起来!】   这一刻,曲懿感觉自己成了小羊羔,被节目组薅秃了毛。   周挽在电话那头最后说:“相信我,这档综艺对你有利无害,等节目播出后,你的热度会再上升一个档次,当然前提是——”   曲懿有些抗拒她接下来的话,把手机拿远些,周挽在另一头有所预感地将嗓门提了几度:“你给我好好表现,别像个透明人一样缩在角落,公司能为你争取到镜头,但最后还得你把握住机会,你要是不配合,当花瓶装死,再好的台本都是白搭。”   “还有,不该说的话全都给我咽进肚子里,不要让人抓到话柄。”   曲懿的先天优势太强,镜头前没有一帧不是美的——   只要本人不作。   老生常谈的话题,曲懿朝着空气翻了个白眼,嘴上乖巧地应了声:“我知道了。”   曲懿工作时和在生活中是两副面孔,一拿起剧本整个人状态都变了,完全没有受到热搜的影响,导演对她诠释的不良少女很满意,通知她两天后来复试,大壮放心地长舒一口气。   接下来没有行程安排,曲懿直接让司机开车回云澜水岸,途中大壮将情况汇报给周挽。   一下车,寒风像刀子往脸上刮,曲懿拢进围巾,脖子好受些,她要风度不要温度地穿了条短裙,丝袜没穿,一双膝盖裸在冷气里。   五百米不到的路程,走到手脚僵硬,不知道从哪飘来一股潮湿的霉味,曲懿鼻子一痒,重重打了个喷嚏,刚进电梯,林枳的电话进来。   林枳曾跟她合作过一部剧,写着双女主,两家粉丝却在为番位撕个不可开交,剧播出那段时间,通稿都在相互拉踩,实际上她们私底下的关系并不差,一直有联系,聊的话题多半和圈里的绯闻轶事有关。   林枳声线含笑:“你说你这张嘴,没事就少开口,非得把全世界的人都给得罪了才满足?”   说的是热搜这事。   “这人想踩我上位想疯了,我能拦住?”   曲懿侧过身,拨了拨刘海,金属亮面将她的五官模糊成一团,砖红色异常明晰,是她的唇,微微上挑,眼影涂的黑灰色,勾出烟熏妆的质感,眼皮漫不经心地一撩,显出几分魅态,头发也挑染成黑灰色,三种单调的颜色碰撞在一起,抓人眼球。   皮衣外套,中筒靴,还没完全走出戏,右手习惯性地插进兜里,和剧本里的不良少女气质完美契合。   电梯门忽然往两侧弹开,曲懿嗓音卡顿几秒,战略性后退两公分,手从兜里掏出,腰杆挺得笔直。   无意识地做完这一系列反应,才撩起眼皮。   来的不是地中海啤酒肚的教导主任,而是隔壁的185,罕见的穿了身休闲装,刘海剪短些,不见抽烟时的浑不吝,多了赏心悦目的干净。   林枳还在那头推心置腹地分析着,最后说:“这事你别管,就让团队的人解决,网上那些难听的话你也别理会,别老是想着用小号出恶气,你那号要是再活跃下去,迟早被人扒出来。”   曲懿摆着臭脸哼哼唧唧:“用小号怼杠精?我会干这么跌份的事情?”   “……”   “骂就骂吧,反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干脆让他们一次性骂个痛快。”   “……”   “我犯不着跟这些键盘侠斤斤计较。”   “……”   “不骗你,我这次真没生气。”   “……”   温北砚的目光偏了几度,她今天扎了双马尾,露出白皙纤长的天鹅颈,耳廓清瘦,耳垂挂着一副鎏金色耳环,长款,玫瑰图案。   耳边的通话声戛然而止,余光里是她在屏幕上飞快滑动的手指,暗红色的唇抿成直直的一条线。   面对成堆的黑评,曲懿火气又上来了,手指敲得很重,她是易汗体质,屏幕、手机背面很快晕开一圈汗渍,一时没拿稳,手机摔到地上,半截砸在温北砚的鞋头上。   空气瞬间安静,楼层显示器上的数字不断往上叠加。   曲懿默默屏住呼吸,毫无诚意地说了声“抱歉”,正要去捡,温北砚先她一步弯腰。   手指不可避免地触到屏幕,界面由暗变亮转为清晰,包括对话框里那一行来不及发出去的评论:   【你这嘴巴是抹了开塞露呢,张嘴就拉?】   往上,是已经发出去的几条评论。   杠精biss:【yysy,曲懿的脸根本挑不出错吧。质疑她颜值的人,敢问你在兵马俑第几排?】   隔壁小黑;【曲懿本人都没说什么,你在这替她生什么气?】   杠精biss:【不生气难道生你?】   温北砚:“……”   作者有话说:   曲懿:“……………………” 第12章   ◎温北砚,就是个疯子◎   温北砚将手机递过去,眼神轻飘飘的,在空中打了个弯,从曲懿脸上扫过。   平淡的反应,落在曲懿眼里,添油加醋般的多了些嘲讽意味。   饶是曲懿脸皮再厚,被这般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打脸后,还是久违地感受到一种不应该出现在她身上的羞赧反应,仿佛有股热血,沸腾后轰地涌到脸上。   同温北砚再见后,她似乎经常陷入不体面的境遇中,基本每回都是她落荒而逃,还有上次在云水间,虽然他明确表示过去的就让它翻篇,但她总觉得他还憋着什么坏主意,比方说以退为进的类似手段。   曲懿绷直脊背,正要开口狡辩,叮的一声响,电梯门开了,温北砚目不斜视地越过她,先一步走出电梯。   事先准备好的说辞瞬间卡在嗓子眼,挺拔的身影浸没在灯光里,曲懿微微晃神,没过脑地说:“温律师,侵犯个人名誉能判多少年?”   略带急迫的嗓音拦住温北砚,他脚步一顿,稍稍侧过身,“你怎么知道我是律师?”   曲懿很快反应过来对方又在给自己挖坑,她拧了拧眉,如临大敌般的:“你自己亲口说的,你忘了?”   她满嘴跑火车的本性,他再清楚不过,沉默着将这话题带过。   曲懿认真观察着他的反应,然后才说:“有人在网上对我进行言语谩骂,”她顿了几秒,补充道,“已经到了人身攻击的程度。”   以为等不来他的回答,意外的,曲懿听见他问:“你指的哪句话?”   波澜不惊的反应,让人猜不出他的真实态度。   曲懿当真了,正准备跟他一一复述,轻描淡写的嗓音再度传来:“开塞露还是兵马俑?”   如此不留情面的拆台,曲懿听到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抬眸,从对方眼神里读出“如果是刚才那几段对话,那我觉得可能他们更需要律师”的意思。   “……”   被他这般绵里藏针的挤兑后,曲懿不仅气消了大半,还破天荒生出一种心虚的感觉。   进门后,手指不听使唤地删除了所有评论,又点进主页检查了遍自己发在广场上的所有动态,十条里八条都是在怼人,怼的时间点还都是自己在遭受莫须有的网络暴力后。   指向性过于明显,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是“曲懿粉丝”,或者曲懿本懿。   曲懿其实不太会骂人,小时候看邻里互飙脏话骂到脸红脖子粗,她就把那些话默默记在心里,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到实战,嗓子眼就跟被堵住一样,说不出那种带生|殖|器或者祖宗十八代的脏话。   哪怕处于极度愤怒的状态下,也只会阴阳怪气地内涵一顿。   但不可否认,阴阳怪气的杀伤力有时候比脏话更大,更扎人心。   论这本事,她从来没输过——   仅限在遇到温北砚之前。   曲懿丢下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打开投影仪,窝在沙发上看了会电影,没多久群聊消息进来。   手机被调成静音反扣在桌几上,曲懿没察觉,看完电影洗了个澡上床,未读消息已经有上百条。   她大致扫了眼,目光忽然停下。   高峻:【热搜这事,是我的错@曲懿】   隔了两天才提,还是这种毫无诚意的道歉。   曲懿本来懒得搭理,余光扫到群聊人数,和记忆里的对不上,点开右上角的黑点,有两个陌生头像,没有备注。   曲懿:【你什么时候改行当主播了?】   关他屁事,让他闭嘴的意思。   曲懿:【要道歉是吗,她自己没嘴还是没手?不会自己来?】   林子游:【曲懿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事情都过去这么久,对你也没造成多大影响,没必要再得理不饶人。】   她被人当成垫脚石,事后又被网暴,叫没有影响?现在还反倒成她的错?   曲懿:【知道我占着理就给我闭嘴。】   群聊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状态,就在曲懿以为这群要原地解散的时候,其中一个陌生头像出现在聊天记录里。   这回备注也加上了。   陆星蔓:【受害者有罪论?】   陆星蔓:【莫名其妙被上热搜的又不是只有曲懿一个人,怎么没人跟我道歉?】   隔了几分钟,另一个陌生头像跳出来:【对不起@陆星蔓】   曲懿看明白了,这人是高峻女朋友。   陆星蔓:【哦。】   陆星蔓:【我不原谅@曲懿,你呢?】   曲懿:【+1/微笑】   平日里水火不容的两个人第一次站在统一战线上,也算稀奇。   有人出来活络气氛,新消息很快覆盖上去,在退出群聊前,曲懿看到一张合照,聚会那天拍的,有人意外闯入镜头。   侧脸在昏暗的光线里朦朦胧胧,但她一下子认了出来。   林子游也注意到了:【怎么把温北砚框进去了?晦气。】   曲懿想起聚会那天,林子游在提及温北砚时脸上的不屑,语气里带着狠戾的劲,“当初是我年少无知,以为这姓温的是个斯文的乖乖仔,没想到是个不好惹的。”   曲懿愣了下,她了解林子游,在林子游眼里,同龄人只有四类,好生或者差生,好欺负的或者不好惹的。   只不过她没想到,温北砚会被林子游归到这类。   没几个人知道,林子游高中时带人堵过温北砚,他这人表面上横,实际上怂的一逼,不敢真伤了温北砚,就想着能出口喜欢的女生被“勾引走”的恶气。   但没想到,那场围堵最后还是见了血。   林子游说:“我当时就想拿棍子酒瓶恐吓他一下,结果这人比我还狂,拿起酒瓶碎片直接往自己手腕上一划,伤口还挺深,血一个劲地往外冒。我看着都渗得慌,他倒好,就跟没有知觉一样……”   -   外面艳阳高照,床帘拉着,透出零星灰蒙蒙的光线,曲懿拉上眼罩进入午睡。   朦胧间,她看见温北砚的脸,紧接着是宽阔的后背,错落着深浅不一的疤痕,有些伤口很新,细细长长的几道,鲜红,勾出血丝。   肩膀上的骨头,像枯木,又像假山,仿佛要刺破皮肤。   眉骨上也有道未愈合的伤口,三公分左右,斜插眉峰而过,有种野性的美感。   他的眼神直勾勾的,她不自在地别开脸,随即被人箍住下巴,手指冰冰凉凉的,力道很大,她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被他不加收敛的手劲捏碎。   借着昏暗的光线,曲懿依稀看见他小臂微微鼓起的肌肉线条,细碎的刘海遮住半截眉眼,身上的气息清清淡淡,宾馆自带的沐浴露味道,廉价,但干净。   “疼。”破碎的字音从她口中溢出。   他没有松开手,只是卸了几分力道,手掌缓慢下挪,精准地握住她的脖子,也是她的动脉,微微收紧。   冰凉的触感转向温热,还有潮湿的汗液,一并带给她。   曲懿感觉自己的生死被他牢牢掌控住了。   “看着我。”他一字一顿地说。   曲懿被惊醒,捂住胸口用力喘了几口气,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做梦了。   思绪回笼后,她想起林子游在饭桌上的最后一句话:“温北砚,他妈的,就是个疯子。”   门铃在这时响了声,曲懿透过猫眼,梦境里的脸和现实重合。   她接过他递来的名片,“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不是你说有人对你进行攻击谩骂?”   嗓音冷淡,和周遭清冷的空气融合,不觉突兀。   他难道听不出她只是随便说说?   曲懿一阵好笑,心里起了恶趣味,就顺着话茬说下去:“那要是有人曝光我隐私,又踩着我上位,温律师,这种情况应该给她什么样的教训?”   “你想给她什么教训?”   温北砚看着她,平静地问,“封杀够吗?”   作者有话说:   砚哥:已加入暗杀名单! 第13章   ◎喜欢就去追◎   曲懿在网上搜过温北砚的相关信息,知道他在他那圈子里算有点地位,可他的手再长,也伸不到娱乐圈。   “封杀”这两个字,听上去过于荒谬,她只当玩笑话,压根没放在心上。   直到一天后的二轮复试,她一结束表演,几个前来面试的小演员纷纷围了上来,几张嘴叽叽喳喳的,扰得曲懿心烦意乱,一堆没什么营养的废话后,她听见有人提了句恶人自有天收。   “什么意思?”曲懿问。   小演员捏着嗓子答道:“懿姐你还不知道啊?诋毁你的小网红已经被直播平台封杀了,所有直播视频也都被下了,总之,她以后再也没法出来作妖了。”   曲懿愣了下,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双极具辨识度的眼,薄薄的眼皮,末尾岔开两道弧线,目光沉沉,压抑着什么。   -   年前一周,曲懿行程全部暂停,除夕前一晚,她收到徐清澜的消息。   【懿懿,你今年回家吗?妈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菜,你回一趟家吧。】   【不回。】   对面小心翼翼的口吻,显得曲懿这两个字不近人情。   徐清澜:【你一个在杭城过得好吗?】   曲懿:【挺好。】   她问什么曲懿就答什么,生疏到不像母女。   徐清澜:【要不妈妈去杭城陪你吧。】   这次曲懿没有直面回答,而是转了几千的红包过去,备注:【给他的。】   没有指名道姓,但徐清澜能看懂。   刚退出微信,周挽的电话进来,像是早有预料,她开门见山地问:“你今年又不回家?”   曲懿摇了摇头,忽然意识到隔着手机,对方看不到,才慢悠悠地补充:“不回。”   “那大年三十晚上,来我家吃饭。”   玻璃窗外的烟花换了一波又一波,俗气的形状,俗气的颜色,和漂亮丝毫不沾边。   最多是吵闹,还有零星一点暖意。   半晌曲懿用轻松的语调应道:“好啊。”   隔天晚上,曲懿穿了身轻便的衣服,素着一张脸,提前到了周家。   周父周母很热情,满满一桌的菜,曲懿平时很节制,胃也小,三两口就饱了,这次却吃到撑才放下筷子。   周挽拿着一杯温水和健胃消食片进来,“就你那小鸟胃,吃不下就别吃,难为自己做什么?我爸妈也不会逼着你吃。”   曲懿接过药片,就着温水咽下,半开玩笑地说:“我爸从小教育我,在别人家要规规矩矩的,有点眼力见,千万不能把在家的臭脾气带到别人家里去。”   听她这么说,周挽想起一件事,“对了,你真不打算回家?”   “回去做什么?那早就不是我的家了。”   曲懿家里的情况,周挽大致了解,曲懿父亲车祸去世后没几年,母亲就改嫁了,听说几年前还给曲懿生了个弟弟。   每次提起这个弟弟,曲懿就跟塞了满嘴辣椒一样,口气冲到能喷火:“他要是再晚个几年出生,都能叫我妈了。”   周挽面无表情地说:“你要是真这么讨厌他,就别拖人到处联系心理医生,还有,收了你房间里那些心理辅导的书。”   曲懿的弟弟有精神疾病,阿斯伯格综合征。   曲懿望向远处的目光深了几分,什么也没说。   周挽看着她手里被捏到变形的千纸鹤,“没准你妈在等你回去。”   确实在等她回去。   “那也不回。”曲懿垂下眼皮,重新抽出一张纸巾,手指娴熟地摆弄着,一面低声说:“感情又不是坐在同一个屋檐下,就能培养出来的,在屋外被太阳一晒,晒干里面的水分,马上就能干瘪到什么都留不下。”   意味深长的一段话,周挽花了足足五秒才真正理解,“娱乐圈不适合你待,我看你干脆换个文艺点的圈子凉快去吧。”   曲懿从善如流地应了声,“行啊,明年就退圈。”   几乎在同时,屏幕亮起一串陌生来电,她直接掐断。   不到半分钟,同一个号码又发来两条消息:   【我是陆星蔓。】   【好友请求不通过,电话也不接,回条短信总行了吧?】   陆星蔓找她做什么?   曲懿没想到答案,不紧不慢地在屏幕里敲下两个字:【有事?】   来电铃声又响起,曲懿再一次毫不犹豫地掐断。   陆星蔓:【你又挂我电话?】   曲懿:【这不回你短信了?】   陆星蔓:【那你这次接电话。】   曲懿:【不接,懒得跟你说。】   陆星蔓:【?】   陆星蔓:【你打字不比你说话费力气?】   曲懿:【你管我。】   隔着屏幕,曲懿都能想象到陆星蔓被怼到直跺脚的画面,嘴角抑制不住上扬。   这细微的面部变化被周挽捕捉到,她问:“谁找你?”   “陆星蔓。”   “她找你做什么?”   “就上次热搜那事,想跟我道歉呢。”   热搜事件的爆出,本质上对陆星蔓没有任何负面影响,反而让她吸了一波粉,团队经过一番权衡后,配合网红主播完成了一次推波助澜,不仅将热搜期限延长,还买了不少水军黑曲懿。   两个人平时没少撕,但这次性质不一样,陆星蔓直接从受害者变成加害者,生气的同时不免觉得心虚,就问人要来曲懿的联系方式,想跟曲懿解释清楚团队这次的决定她完全不知情。   周挽投去诧异的一瞥,“小公主还会主动跟人道歉?”   曲懿没答,而是用赞赏的语气说道:“我觉得她还挺可爱的。”   抛开有色眼镜,曲懿这话说的不假,周挽笑说:“确实,你有时候就跟她一个德性。”   曲懿轻抬眉梢,“你这是在夸我?”   周挽偏头,散漫的一眼:“得看你怎么理解。”   平心而论,曲懿不是她带过最有天赋的,却是她见过最纯粹的那个。   陆星蔓也纯,但她的纯和曲懿有根本性的差别,容易听风就是雨,旁人随便一点挑拨就能着道。   说得再简单通俗点,陆星蔓就是个没什么心眼的傻白甜,有时候甚至分不清真情假意,更不会玩虚与委蛇那套。   至于曲懿,是傲。   谈不上目空一切,但刚出道那会,因为看不惯圈里一些腌臜事,强行替人出头差点被封杀也是真的,也最反感别人将自己当成放在橱窗里亟待竞拍的商品。   一个鱼龙混杂的圈子,在没有积攒下足够的人脉和底气前,最不需要的就是这种清高孤傲。   曲懿看了眼时间,快到九点,客厅电视机音量开得很响,春节联欢晚会的喝彩声时不时传来。   “先走了。”   周挽叫住她,“反正你这几天没安排,干脆住我这得了。”   “我又不是无家可归,住你这算怎么回事?”曲懿穿好外套,背对着她挥了挥手,“这几天就不回你消息了。”   一年几乎连轴转,好不容易有休息时间,天塌下来都别想联系到她。   -   曲懿是在出电梯的同一时刻接到苏祈妹妹打来的电话,对方语气很急,“曲懿姐,你让我哥给家里打个电话吧,都过年了,不回家就算了,连电话都不打来。”   曲懿脚步不停,在温北砚家门口见到了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身材和温北砚相近,肩背挺拔,拎着一袋东西,听见动静,他将头转了过来,露出清俊的眉眼。   她嗓音压下几度,听上去沉沉的,“苏祈不在我这,我最近也联系不上他。”   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叶淮摁密码锁的动作有了数秒的卡顿,然后才反应过来,这是活跃在文娱榜单top10的男歌手。   对面不信,“那我哥去哪了?大年三十,他能跑哪去?”   曲懿一阵好笑,她为什么笃定他不回家就一定会去她那?他俩在别人看来就是这般亲密的关系?   “你哥啊,”尾音拖得很长,憋着一股顽劣腔,“半个月前经过索马里,被那的海盗抓去唱歌了,你想联系上他,找我没用,干脆直接拿着赎金去索马里赎人。”   传来一声轻笑,不同于听筒里朦胧的质感,清晰的仿佛就在耳边,曲懿循着声音看去,撞进几米外一双黑黢黢的眼睛,含着几分笑意。   他抬了抬手,当作招呼,也像为刚才唐突的笑声致歉。   曲懿微微点头,毫不在意地收回目光,手机那头传来嘟嘟声,气急败坏的反馈。   她将手机放回兜里,开锁进门。   叶淮若有所思地盯住她侧影看了会,晃神的间隙,摁下一串错误的密码,直到提示音响起,才回过神。   客厅没开灯,月色映在玻璃窗上,影影绰绰透出些光亮。   沙发上横躺着一个人,手臂盖住眼睛,大长腿无处安放似的,一条挂在外面,另一条高高曲起。   灯开了,叶淮将一袋生鲜分门别类放进冰箱,背对着温北砚说,“怕你饿死在家,就给你买了吃的,这几天你自己做着吃。”   隐约听见一声嗯,想到什么,叶淮笑意兜不住了,装作不经意提了句:“我来的路上碰见了一个人,就前几天还在热搜上挂着的那女明星……我说你这榆木脑袋还挺有福气,居然隔壁住着这么漂亮的女邻居。”   温北砚一顿,直起身,坐在沙发边,融进灰黑单调的背景色里,气质冷郁。   “阿砚。”   迎来沉默,叶淮改口,“砚砚。”   他还是没应,叶淮使出杀手锏,一针见血道:“你是不是对你这邻居有点意思?”   叶淮和温北砚都是LK律所出了名的常胜将军,但两人的天赋能力不同,温北砚脑子灵活,遇到对自己再不利的情况,脑袋一转,都能被他化险为夷,叶淮是记性好,过目不忘,尤其在一些细节上。   曲懿的侧影让他想起平安夜那晚,上了温北砚车的女人。   他很肯定,她们是同一个人。   当初温北砚怎么说的来着——回家?确实是回家,送人回家,这两个人的家还在同一小区同一幢楼同一层。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见平淡的反应,现在的语气是冷的。   “喜欢就去追,别说这大明星现在只是有喜欢的人,就算跟那人建立法定关系了,你再为爱当三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委屈你这条件了,不过——”   叶淮勾起唇角,笑得肆意开怀,“我觉得你也不会在意,道德感这东西,你什么时候有过?”   他也被网上的一些言论迷住了眼,认为曲懿还喜欢着苏祈。   两个人在无声中达成默契,谁也不着急开口,许久温北砚抬起头,双臂还搭在膝盖上,半截灯光悬在脸上,给人晨昏难辨的感觉。   眼睛染上些温度,闪烁着什么,未到势在必得的程度,更像饿狼发现猎物时的兴奋。   连带着嗓音有了昂扬的热度:“你怎么就肯定,我没有一点计划?”   作者有话说:   下章入v,大概在周三晚上零点:)   下本开《半生风月》   歧桑在最狼狈的时候遇见了陆清桉。   男人坐在车里,光影明灭,笼在他清隽白皙的脸上,像落着一层雪。   “歧小姐,我捧你。”声线也清薄,浸着冬春交际之夜的寒凉。   她应了他的邀。   作为情人,陆清桉处事周全妥帖,对她更是百般呵护,将分寸感拿捏得恰到好处。   歧桑几乎要沦陷在他的温柔里,午夜一声呢喃转而将她逼回原地。   他喊的是“麦穗”。   整个北城都知道,这是陆清桉放在心尖上的女人。   彼时天光大亮,如梦初醒。   离开陆清桉后,圈里所有人看她就像在看一件廉价的二手商品。   她不在意,凭一己之力过关斩将,登上舞团首席之位。   一场谢幕,她看见第一排池座上的男人。   投射过来的目光深邃而清寂,没有半分折衷。   西装熨帖,一如既往的儒雅矜贵。   很久以后,她才意识到离开他后的顺风顺水,不过是他在背后造的势。   而他念念不忘的“麦穗”就是她。   ——麦穗两歧,桑无附枝。   -   朋友对他如此大费周折地去捧一个捂不热心的白眼狼,匪夷所思。   “值得吗?”   陆清桉平静地吐出烟圈,被烟雾氤氲的脸有些模糊,唯独声线依旧清寒,含着几分笑意:“没有什么值不值得的。在我这里,她永占上风。”   -   歧桑,我一直都爱你。   芭蕾舞者x资本大佬   HE·sc·年龄差8 第14章   ◎是快失联两个月的苏祈◎   听他这么说, 叶淮低低笑了几声。   确实,要真什么计划都没有,反倒不像温北砚了。   意外得知这个秘密,叶淮心情舒畅, 习惯性地敲出一根烟含上, 打火机火光刚亮起, 插进来一道沉冷的声音,不由分说的两个字:“规矩。”   在他家,可以喝酒但别抽烟。   叶淮觉得好笑,明明他抽得比自己凶, 还定这种规矩, 要是记得没错,这规矩还是不久前定下的, 也不知道突然发的哪门子疯。   “对我也没有例外?”叶淮不肯放下烟, 咬着滤嘴囫囵不清地问。   “有, ”温北砚走到鱼缸前, 指尖捻些面包屑撒下,逐客令下得坦荡又无情,“你出去。”   “……”   叶淮深谙对方向来说一不二的脾性,这冷冰冰的三个字无疑就是最后通牒,他只能见好就收, 扔了烟,目光跟着鱼缸里的生物游离一阵,“上次来没见你这有鱼缸啊,什么时候开始对养鱼感兴趣的?”   温北砚声音发沉, “很久以前养过, 死了。”   应该是十岁那年, 温昭平去外省参加调研活动,担心他一个人在家会孤独,就去花鸟市场买了几条金鱼。   初衷是好的,但温昭平忘了,他一直都是一个人,早就习惯了零丁的世界。   叶淮不太能理解,“金鱼都能被你养死?”   “不是养死,被我杀死的。”   叶淮看过去,他目光平静深远,像在说着一件无关痛痒的事。   怕从那张嘴里再吐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言论,叶淮没继续追问下去,看了眼时间,“我差不多该走了,接下来的几天你自己看着办,千万别把自己养死了。”   温北砚冷漠的眼神落在他脸上几秒,移开的同时很轻地应了声。   叶淮很有当男保姆的自觉,离开前顺手把垃圾也带走了,路过曲懿家门口时,脚步顿住,摁响门铃。   曲懿趿着拖鞋走到玄关,猫眼里是一张近乎陌生的脸,正纳闷,男人往后退了几步,西装革履的打扮,光线变暗,身上的外套变了色,条纹领带,胸口别着羽毛形状的胸针,勾勒出矜贵儒雅的气质。   她这才有了点印象,是刚才站在温北砚家门口的人。   “你好,我是阿砚的朋友。”   阿砚这熟稔的称呼,给他的话增加了可信度,但曲懿还是没开门,隔着厚实的门板,声音变得沉闷,又拖着调,落在别人耳朵里容易被曲解成不耐烦。   “有事吗?”   “是这样的,阿砚他在杭城没什么朋友,”叶淮话音一转,“大年三十还一个人,多可怜。”   “……”   谁不是?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叶淮勾唇笑说:“要不你俩一起跨个年?”   托孤似的口吻,曲懿觉得荒谬的同时,忍不住想笑,正要开口拒绝,猫眼里的脑袋忽然转了九十度,停下不动了。   好奇心驱使下,曲懿开了门,跟着看过去,温北砚正直直地站在一旁,衬衫湿了一块,映出腰腹流畅分明的肌肉线条。   “你怎么还没走?”话是对叶淮说的。   “这不是在邀请你邻居跟你一起跨年。”   温北砚脸上不见丝毫的意外,脑袋稍偏,目光像对上靶子的箭,笔直地朝曲懿射过去,箭口被打磨得锋利,缀着刺眼的光,曲懿下意识别开脸,然后啪的一下甩上了门。   叶淮挑了下眉,“阿砚,我怎么觉得,她有点怕你。”   “你想多了。”   温北砚偏头咬住一根烟,顺手将门带上,一丝烟味都没泄进去。   倚在门边的姿势,露出几分罕见又抓人的懒散劲。   叶淮相信自己的直觉,但这会也没和温北砚争辩下去,岔开话题,“你刚才对她的态度是不是太冷淡了?怎么不拿出你平时对同事、委托人的温柔语气来?”   要是这样,也不至于把人吓跑。   吞云吐雾间,温北砚扔下三个字:“做不到。”   沉甸甸的声线,载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   这是曲懿搬到云澜水岸过的第一个年,没什么变化,照旧是她一个人,唯一不同的是,以前住在独栋别墅,现在多了个邻居。   阳台玻璃门开着,有香味从隔壁传过来,和上次晕倒后在温北砚家闻到的一模一样。   曲懿探出脑袋,什么也没看见,扑进鼻尖的咸香味更加清晰,勾起她肚子里的馋虫。   回客厅洗了个苹果,一刀下去,连皮带肉削去大半,她放下水果刀,连皮囫囵咬碎咽下,舌尖残留着汁水,甜到发腻。   味蕾仿佛失效,之后吃什么都是苹果汁残存的甜腻味道。   冰箱里还有新鲜食材,曲懿从网上找到菜谱照本宣科。   半小时后,厨房一片狼籍,到处是菜叶子,还有剥下的皮蛋蛋壳。   春节期间大壮回了趟老家,因为不放心生活能力近乎于零的曲懿,中途打来好几通电话,今天一回杭城,行李都没来得及放,直接赶到云澜水岸。   眼前这幅场景,把他看愣了:“懿姐,你都干了些什么?”   曲懿腰间还系着围裙,脸上被热腾腾的蒸汽烘到泛起浅浅的红晕,底气不足,声音也轻:“我本来是想煮粥的。”   “你这不是煮粥,是拆家。你要是想喝粥了,你就打个电话给我,我给你带。”   “买的和自己煮的不一样。”   “……”   大壮叹了声气,上前帮她一起收拾,侧腰忽然被人轻轻撞了下,他偏头,对上一双雾蒙蒙的眼睛。   有求于人的前兆。   “要不……你来?”   大壮被对面那张漂亮的脸蛋蛊了下,在对视中率先败下阵来,挽起袖子准备大显身手。   曲懿尝了口,眉头皱起,“不是这味道。”   “皮蛋瘦肉粥不都这味道?”   她还是摇头,“和以前我爸煮给我的不一样。”   看她这架势,今天要是尝不到一样的味道估计不会罢休,大壮一面收拾碗筷,一面问:“那叔有没有把秘方透露给你?姐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把秘方告诉我,我帮你做。”   算不上秘方,曲懿循着记忆,大大方方地说:“大米,皮蛋,瘦肉,油菜。”   “这就没了?”   “没了。”   “……”   “姐,你这只是食材。”   和秘方有什么关系?   “我爸就是这么煮的。”   “那火候呢?煮几分钟?”   “煮个粥而已,要什么火候?”她想当然地反问。   “……”   “煮个粥而已——”大壮幽怨地瞥了她一眼,“既然都是粥,姐你整这么大的阵仗干什么?”   曲懿噎了噎,嘴硬道:“我刚才想了想,确实是有秘方的。”   在脑袋里搜刮半天,也只挤出矫情又离谱的五个字:“父爱的味道?”   大壮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可姐你不是说,上次你在185那吃到的和叔叔做的一模一样?”   曲懿被他问的有些不确定了,嗓音略带迟疑:“是的吧。”   “要是我记得没错的话,姐你这邻居不是和你同岁?就这年纪,还能做出父爱的味道?”   皮球又踢回曲懿这边,曲懿彻底被问懵了。   两个人齐齐沉默了会,大壮脑袋里蹦出一个荒唐的念头:“懿姐,你有没有想过,你以前喝到的粥就是隔壁的185做的?”   他已经知道温北砚和曲懿十几岁就认识的事实。   “不可能。”曲懿肯定地说。   在这之前,她只吃过一次同样味道的皮蛋瘦肉粥,那会温北砚刚被曲乔生带到乔家不久,他会这么贴心,在她生病后嘘寒问暖地送上一碗热粥?   他是来学习的,又不是来给她当保姆的。   大壮不执着于这个答案,稍加思考后,给出一个方案:“姐,我觉得你可以继续去隔壁蹭吃蹭喝。一回生二回熟,何况你俩本来就是旧识,185不至于不近人情到连碗粥都不给你喝吧。”   在曲懿看来,温北砚不至于不近人情,但也没到善心泛滥到可以接济一个和自己有旧仇的人,死乞白赖的手段更不适合用在他身上,大壮这办法完全行不通。   后来那一周,隔壁皮蛋瘦肉粥的气味都会定时飘来,曲懿怀疑他是故意的,但又找不到证据,有次没忍住,站在他房门外,差点摁下门铃。   仿佛有所预感,门开了,露出一张白皙的脸,刘海长得很快,几乎盖住半边眼睛。   曲懿大脑卡壳好一会,才挤出一句:“哦,这是你家啊。”   温北砚视线下滑,停在她的家居服上,微微眯了眯眼。   见他这么盯着自己,曲懿浑身不自在,笑容变得生硬,“我说怎么都输不对密码。”   刚转过身,就听见对面的男人报了串数字,“122526。”   “什么?”   “这房子的密码,”嗓音透着刻骨铭心的冷意,神色却是与之矛盾的平静,“你不可能再错了。”   曲懿这次是真愣住了,心不在焉地回到自己家,点开周挽头像:【你会把你房门密码告诉你邻居吗?】   周挽:【?】   周挽:【你把你房门密码告诉你邻居了?】   恰恰相反。   曲懿:【没有,我就是随口一提。】   周挽:【听大壮说,你隔壁住着一个帅哥,你给我清醒点,别被美色蛊了心智,刚从苏祈的坑里爬出来,就跳进另一个坑里。】   曲懿敷衍地哦了声,脑袋里想的全是温北砚发的什么疯,把密码告诉她干什么?   -   元宵过后,剧组复工,年前签下的那档恋综也被提上日程。   “之前不是说给你招了个女助理?”周挽扬了扬下巴,将曲懿的注意力引过去后,又朝着门边的人招手,“杵在那做什么?赶紧过来。”   小姑娘应了声,短短几米走出了“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瘦瘦单单模样,梳着鱼骨辫,头一直低着,看不清脸。   曲懿盯住她发旋看了会,问周挽:“她叫什么名字?”   没想到先等来一道陌生的嗓音,轻而慢,脆生生的。   “我叫宋吟,懿姐叫我小吟就好。”   说话的同时,脑袋抬起来了,唇红齿白的,四肢纤细,但脸上带点婴儿肥,眼睛很大,瞳仁眼色很浅,像蒙着一层雾,毫无攻击性的长相。   曲懿挑了下眉,惊诧于她的反应,还有与柔软嗓音相匹配的青涩稚嫩的脸。   “盛安什么时候改招童工了?”   宋吟正想回答,周挽抢先说:“人今年都二十二了,大学毕业也半年了。”   曲懿也就是随口一说,对她的实际年龄不怎么上心,漫不经心地哦了声,周挽又说:“收收你的暴脾气,别把人小姑娘吓着了。”   曲懿当着宋吟的面,毫不避讳地说:“你们让她来当我的助理,怎么反倒成了我要顺着她的脾气来?”   论断章取义的本事,没人是这姑奶奶的对手,周挽略过她的不满,直接对宋吟说:“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先问大壮。”   宋吟点了点头。   周挽离开后,曲懿视线落在宋吟脸上的频率多了些,直白又坦荡,还带着几分审视意味,宋吟没忍住问:“懿姐,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长得像一个人。”   大壮跟着看过去,“还真有点像江稚鱼。”   宋吟嗓音迟疑了下,“是几年前自杀的那明星?”   曲懿戴上墨镜,巴掌大小的脸被挡去大半,掐断他们的话茬,“走吧。”   大壮哦了声,快步跟上。   -   《心动满分》是一档恋爱社交真人秀节目,嘉宾四男四女,全是素人,每期邀请心动侦探来观察和解读素人之间一些细微的暧昧互动,并进行相应的心动连线。   作为国内首档恋爱真人秀,题材新颖,看点十足,从官宣开始就引起了极大的关注。   【我没看错吧?之前网传的阵容都是真的?曲懿和陆星蔓怎么想的?恋综同台,这不得直接掐起来?靠这博眼球,一个个的都想红想疯了吧?】   【本来不感兴趣,一看这阵容,恨不得立刻让它放出全集。】   【我土我坏我先承认!我这人呢没别的爱好,就喜欢看美女骂街,最好再配上抓脸扯头发一条龙服务!】   录制当天,曲懿才知道其中有对嘉宾曾经是男女朋友,这层关系被节目组利用,制造出了不少噱头,最后又将话题引向陆星蔓和曲懿,毕竟在某种程度上,她们算拥有一个共同的“前任”。   主持人:“星蔓,在你看来,分手后的前任还能继续做朋友吗?”   陆星蔓摇头,“我和我前男友分手这么多年,联系一直没断过,但我和他之间的感情到不了能当朋友的地步。”   一双大眼睛,写满诚实坦荡,“也希望大家不要再撮合我和我前任了,我和他早就已经分手,也该有各自独立的生活了。”   陆星蔓没有明确点出前男友的名字,但所有人都清楚她说的是谁,更何况是曲懿。   满打满算已经过去半个月,苏祈还在不为人知的角落装死。要不是娱乐榜时不时跳出他的名字,曲懿都觉得这人快从自己生命中消失了。   大壮在台下朝曲懿使了个眼色,曲懿思绪快飞到外太空,自然没注意到他的微表情,直到被主持人cue了第二次,才回过神。   镜头衔接得很巧妙,从陆星蔓释怀开朗的笑容到她愣怔的反应,孰高孰低,高下立判。   这段预告一播出,两家粉丝以及路人三方闹得不可开交。   鹿人:【这两个人加起来101个心眼子了吧,不过我宣布,这一局陆星蔓胜。】   星星点灯:【我们星星才不会耍心机,她一向有说什么就说什么的好不好?又不是曲三刀,心狠嘴还毒。】   yy我的神:【什么心狠嘴毒?那叫心直口快,哪像陆某某,成天在那装可爱,也不嫌腻味。】   录制进行到一半,曲懿接到周挽电话,“你知道有几台摄像机对着你吗?能不能给我上点心,杵在那里当空气呢?还是说非要别人给你挑出一堆刺你才满意?”   曲懿:“不是你说的言多必失?”   周挽差点被气笑,“不该听的话,你记得倒挺劳。”   “我当初说不接这综艺,你和赵时韫不也没听我的?”   言下之意:你们强人所难在先,就别怪我摆烂、没有职业素养。   下半场,曲懿在周挽的警告下,开口次数多了不少,有时候还会主动接梗,估计心里堵着一口气,说出来的话全都夹枪带棍的。   三号男嘉宾性格外向,会在冷场时主动抛梗活络气氛,在女嘉宾面前,似是而非的情话层出不穷,加上外形条件好,人气最高。   主持人朝曲懿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懿懿,现实生活中你会喜欢三号这种性格的吗?”   曲懿:“……”   倒不如直接问她:苏祈私底下是不是这种性格的人。   曲懿面无表情地转向镜头,“你说很会甜言蜜语的?”   “可以这么理解。”   “不喜欢。”毫不犹豫的一声。   “……”   曲懿也觉得自己刚才把天聊死了,双手交叠放在胸前,郑重其事地补充道:“这种甜言蜜语一套接着一套的男人,说的永远比做的好,他今天能对你甜言蜜语,明天就能抱着别人喊honey、宝贝,口口声声的'爱'还没你脸上的粉底液持久。”   “……”   “短时间内可能比较吃香,相处时间久了,真面目暴露,估计就会遭人唾弃了。”   “……”   “奉劝广大男士,把耍嘴皮子的工夫多多用在行动上,甜言蜜语适当就行,多了就是油腔滑调。”   “……”   -   节目播出当天,《心动满分》热度不断攀升,占了五个文娱热搜榜单。   其中#曲懿这互联网已经没有你在意的人了吗#这条热搜逐渐被顶到第三的位置,且长时间居高不下,评论点赞数量不断增长,甚至超过了节目组有心制造的三角话题。   【笑死,主持人到最后都不想cue曲懿了,生平主持生涯惨遭滑铁卢!】   【究竟是谁从一开始的“老娘很冷很高贵,不是你们这群狒狒能cue的”,变成了满脸写着“你们怎么不带着我继续聊天了?”哈哈哈哈哈我宣布这期变脸达人属曲小懿实锤了!】   【就我一个人的注意点在三角虐恋上吗?哦现在已经算不上了三角了,应该成了曲某的单相思/狗头.jpg】   【主楼的pph给老娘闭嘴,我懿懿独美!】   周挽自然是第一时间看到了这些热搜话题,又气又笑,“你说你好好一个人,怎么就偏偏长了张嘴。”   “能别提了吗?”曲懿比周挽还气,她在节目里的很多镜头都被恶意截图做成表情包,丑得她眼睛疼。   周挽不会轻而易举地让她如意,事先准备好的说教跟弹珠一样叭叭个没完,十句里有七句提到了陆星蔓和苏祈。   芝麻烂谷子的事,早就被网友炒烂了,真正让周挽生气的是被陆星蔓抢占先机,先曲懿一步干脆利落又不带一点征兆地从“三角恋”中抽身而退,以此来宣告他们三人之间的捆绑关系不再。   人都是多面生物,嘴硬心软只是曲懿其中一个特性,除此之外,她最擅长的是“演”,只要她想,随时随地都能开始,而且能驾驭住各种毫无相似之处的角色,说不上炉火纯青,但总会让别人短暂地跟着她一起入戏。   换句话说,她扮演的所有角色最终都逃不开一个设定:骗子。   周挽说得很有道理——曲懿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紧接着低眉顺眼地摆出一副虚心听教的姿态,最后才换上快被怼哭又无可奈何的话腔:“我能管住自己的嘴,可我管不住陆星蔓的嘴呀。”   “呀”这尾音听上去太像撒娇,周挽还没什么反应,大壮先在旁边翻了个白眼。   曲懿余光瞄到,提起嘴角飞快朝他咧开一个含着威胁性质的笑,倏地又收回,眼睛变得专注起来,继续之前的话题:“我真没想到陆星蔓会在节目里说这些。”   周挽刷着评论区,头疼地说:“现在网上都在夸陆星蔓大方洒脱,这样只会显得你这人拧巴、死缠烂打。”   “我什么时候死缠烂打了?别说我现在对苏祈没意思了,还喜欢那会,我也没缠着他啊,我给他造成过一星半点的困扰吗?”   “有没有不重要,只要大众觉得你有,你就逃不出被人贴上矫情、恬不知耻、倒贴这些标签,而且容易被人喷带头搞雌竞那套。”   曲懿越听越无语,“圈里这么多男明星追求我呢,怎么不说他们在搞雄竞?”   趁周挽沉默的空档,曲懿又说:“感情不是镜头前的作秀,我自己有分寸,而且我早就已经打算跟苏祈把话当面说明白了,我这不是联系不上他吗?”   就在今天早上,有消息传出苏祈已经飞到国外参加一个音乐节,可她有她的工作要忙,总不可能特地为了说这无关紧要的事,推掉所有行程去见他。   听她这么说,周挽稍稍放心了,没几分钟重新鞭策起她那张嘴。   曲懿据理力争:“我说的都是些发自肺腑的实话。”   “就让这些实话好好待在你的肺腑里不行?非得让它们从你嘴巴里蹦出来?”   “有点困难。”   “你知道为什么越来越多的人不爱讲实话了吗?”不给对方回答的时间,周挽自顾自往下说:“因为没人爱听。”   曲懿点头,实话确实没多少人爱听,毕竟大多数人就爱自欺欺人那套,沉浸在别人给出的美好幻想里,以此来逃避现实。   她是过来人,所以挺能理解这种心态。   懒得再浪费口舌,索性附和:“你说的是,我以后一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   周挽还不解气,见曲懿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转而将矛头对准大壮,“我要你看着她,你怎么回事?”   他还能怎么看,拿胶带把人嘴巴封上吗?   大壮指了指自己眼睛,委屈巴巴的腔调:“我使眼色了,而且眼皮都快抽筋了。”   周挽目光从他的绿豆眼上收回,交代宋吟:“你也看着她点。”   宋吟点头。   大壮第一个离开办公室,回头,一个不经意间瞥见宋吟不在状态的呆愣模样,本能地拍了拍她的肩,“身体不舒服啊?”   宋吟几不可察地缩了下肩膀,抬头迎上对方关切的神色,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好多了,谢谢大壮哥。”   片刻又问:“对了,大壮哥,我刚才听到曲懿姐和周挽姐提到了苏祈,所以网上传的那些都是真的?”   大壮摇头,“网上传的那些都是夸大后的,经不起考究,之前有人拍到我和我懿姐在一起吃饭的照片,还说我是她新找的小白脸呢。”   宋吟盯住大壮看了几秒,皮肤被晒成小麦色,五官普普通通,个子不算高但壮,放在大街上不会让人看第二眼的类型。   “哦他们还说我懿姐这人尖酸刻薄,孤僻喜欢独来独往,脾气臭到没朋友。”   说着,大壮凑到宋吟耳边,神秘兮兮地压低音量,“其实我懿姐在圈里有不少朋友,前不久拿了最受欢迎女艺人奖的林枳,就是我懿姐的好姐妹。“   “可网上不是都在说她俩——”宋吟想了半天,才憋出“不合吗”三个字。   “那是网上那些不懂装懂的傻叉瞎揣测的,真正关系好的,有几个会成天挂在嘴边?”   大壮摸摸后脑勺,嘿嘿笑了两声,“所以啊,网上的流言你听听就算了,千万别当真,我懿姐人美心善,这世界压根就没有男人能配上我懿姐。”   宋吟点头附和了声,抿了一小口热水,将纸杯放到一边的矮桌上,风一吹,很快变凉。   -   《心动满分》这档综艺在第二期节目播出前出事了,最受欢迎的三号男嘉宾被人扒出脚踏两条船,在这之前,节目组声称素人嘉宾在现实生活中全部单身。   这人恰好是被曲懿喷得最惨的那位,黑料一爆出,反倒误打误撞帮助曲懿凭借耿直毒舌人设圈了波粉。   “早就和你说了,我这张嘴我自己心里有数,只喷该喷的人,”曲懿一板一眼地分析道:“这年头走单一高冷人设没前途,得制造点矛盾的性格冲突,才能给网友们带来惊喜感。”   也就这么一回被她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周挽皮笑肉不笑地听她狡辩,最后再狠狠来上一击戳穿:“你要是心里真有数,我也不至于给你擦了这么多年的屁股。”   “……”   曲懿不听她的冷嘲热讽,眨着眼睛问:“那我这张嘴可以解封了吗?”   她今天画的钻石眼妆,睫毛很翘,眼线勾勒出眼尾轮廓,薄薄的双眼皮褶子,漾着一圈淡淡的烟粉色,盯住人看时,纯情又生动。   周挽在她身边这几年,早就见惯了她时不时借脸耍无辜的臭德性,不吃这一套,对着她眼睛一字一顿地吐出两个字:“不行。”   “你可真没意思。”听她这么说,曲懿神态瞬间变了。   曲懿把周挽的话听进去了,之后那几期节目能不开口就不开,PD私底下找到她,“懿姐,求您了,多说说话吧。”   节目播出四期后,节目组算是明白了,比起素人嘉宾天雷勾动地火的性张力,曲懿不经意吐出的耿直金句才是这节目真正的流量密码。   曲懿以笑脸回应节目组的痴心妄想,不是她不愿意说话,而是她的经纪人教育过她:她不开口时最美。   女演员的美对她们来说是加分项,在她还没有彻底转型、靠演技在圈里扎根前,她必须学会放大自己的美,再延长美的期限。   中场休息期间,大壮预订的咖啡到了,给工作人员人手一杯分完后,提着两杯冰美式进了节目组单独腾给曲懿的休息室。   “懿姐,录制结束后是直接回——”   话音戛然而止。   曲懿放下口红,顺着大壮的视线看去,是快失联两个月的苏祈。   高大的身形半倚在门边,手里那束玫瑰花,红到扎眼。 第15章   ◎苏祈,是你,配不上我◎   苏祈出现得突然, 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任何征兆,但曲懿并不觉得很意外。   毕竟他只会这么一种套路。   还喜欢苏祈的那段时间,曲懿经常问周挽:“你说我这人是不是特爱犯贱?”   周挽撩起眼皮,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为什么有些时候我没错, 错的那个人掉了几滴眼泪, 或者在我面前稍微摆低一下姿态讨好我, 我都会觉得是我对不起他们在先?“   特别是苏祈,他的PUA很高级,无形又致命。   每次被他忽视后,只要他稍微对她服一下软, 她的第一反应是反思自己。   在与温北砚发生关系后, 她也奇迹般地对苏祈升起了一种出轨后的愧疚之情,可明明他们那会什么亲密关系都算不上。   周挽说:“理解, 这才是你。”   她眼里的曲懿, 就是块糖浆做的玻璃, 看上去硬, 实际上脆弱到一拳就碎,还非得用一张嘴昭告全世界自己有多强悍。   曲懿问:“那我还有救吗?”   “本性难移。”周挽话锋一转,“但不至于无可救药,你可以去学习怎么反过来PUA苏祈。”   在决定同苏祈说清楚后,她恨不得立刻把苏祈揪到面前结束这段畸形的关系, 现在苏祈自己送上门来了,她似乎又做不到想象中的那般豁达,就当为了补偿浪费在他身上这么多年的青春,她也得给他一个难忘的还击。   “你怎么来了?”曲懿看着他问。   “来探班。”   “你走错了, 陆星蔓在隔壁房间。”她偏了偏下巴, 语气里听不出丝毫变扭的感觉。   苏祈抱着玫瑰, 边走边说:“我是来探你的班。”   和以往不同,苏祈这次天衣无缝地藏住了自己的内心的波澜,曲懿没从他脸上看出一点异样,倒注意到他今天截然不同的装扮。   他皮肤天生就白,新陈代谢也快,晒黑后很快就能白回来,头发长了些,烫成微卷,发尾搭在肩上,气质有些变了,没之前那么张扬,整个人好像被什么东西敛住,忧郁愁闷,带点校园日系男主的味道。   换做以前,曲懿可能会被他的皮囊欺骗,现在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反而觉得可笑。   “马上就要开始下半场录制,你要是忙就先回去吧,”曲懿没接他递来的玫瑰,目光落回到梳妆镜上,口红来回勾抹,抿匀,嘴角上扬的弧度似含着几分讥诮,“毕竟等人从来都不是你擅长的。”   苏祈扣住椅背的手忽然一紧,见她还是那副淡然的神色,怀疑是自己想多了,绷直的唇线松了松,“你先去录制,我在这等你。”   录制结束,曲懿打眼到看台下的苏祈,生怕别人不会误会似的,雪白的西装衬得怀里的玫瑰格外艳丽。   大壮就站在他身边,一脸警惕地盯着他,直到曲懿踩着细高跟朝他们走去,才稍稍卸下戒备。   后台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很多,再傻的人都察觉到横蹿在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曲懿偏头看了眼大壮,率先打破沉默:“壮,你和小吟先回车上。”   大壮有点不放心,停在原地犹豫着没走。   苏祈双手插进兜里,没收住骨子里的放浪形骸,身板弯了些弧度,痞相尽露。   “怕我私底下欺负你懿姐?”话腔也带着几分不着调。   大壮老实巴交地点了点头,“是啊,你以前可没少欺负懿姐。”   曲懿没忍住噗嗤笑出声,苏祈不由愣了下,不为大壮毫不留情的挤兑,单纯为她的反应,自然、轻松到反常。   “不用担心我,”想到什么,曲懿改口道,“也不用等我,今天工作结束,让司机把你们送回家,我到时候自己会回去。”   大壮还想说什么,被曲懿眼神制止了,只好拉着宋吟离开。   差不多走出十米,宋吟回头看了眼,那两人隔着一段距离,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曲懿怀里抱着一束玫瑰,勾唇笑起来,但不知怎的,宋吟觉得这会的她和刚才在台上没多少区别。   像模像样地表演着,没什么灵魂。   见人没跟上来,大壮停下,扭头问:“你也不放心懿姐啊?”   宋吟点头,“我们就这么走了?”   “别担心,懿姐心里有数的。”话虽这么说,他心里还是不放心,把情况汇报给周挽,然后三步一回头,等再也看不见曲懿,才慢腾腾收回目光。   怀里这束玫瑰看着实在碍眼,曲懿叫住从身侧经过的工作人员,“这个给你。”   对方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瞄了眼苏祈,“这不太好吧。”   拿别人送的花转赠给另一个人确实不好,于是曲懿改口:“那麻烦你帮我扔了。”   苏祈眉心一紧,瞥见她含笑的眼,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两个人朝电梯走去,苏祈突然开口道:“对不起啊,这段时间都在国外,没有联系你。”   “对不起”后面加个“啊”听上去实在不真诚,但曲懿还是点头表示理解,“所以呢,你是手机丢了?一丢还是两个月?”   苏祈顿了好几秒,才找回笑容,“准备艺术节的演唱活动,怕分心,就没看手机。”   曲懿笑说:“原来我也能让你分心。”   “当然,我们是朋友。”他试图用理所当然的腔调掩盖长达三秒的迟疑。   曲懿装作没听出他的卡顿,很轻地嗯了声,然后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苏祈实话实说,“昨天下午。”   曲懿拖着腔哦了声,话题拐了回去,“你在国外没时间联系我,回国一天了,还没时间看消息呢?”   苏祈暂时没话说了,今天的她条理清晰到能堵住他话里的每一个细小漏洞,再聊下去,也只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扯了扯唇角,没再说话。   电梯门开了,里头空无一人。   “你待会有事吗?”曲懿边走边看了眼时间,“没事的话,一起去吃顿饭。”   今晚没有行程,苏祈应下,左手保持插兜的姿势,转身的同时右手拦住电梯门。   那一霎那,曲懿脑袋里蹦出另一张脸,然后是那人刻在食指外侧的纹身。   短暂的失神后,她说:“怎么去了趟英国,你整个人都变了。”   这话题听上去轻松多了,苏祈忘记了刚才的不愉悦,唇角一弯,“哪变了?”   以为会听到褒奖,哪成想,对方直接蹦出一句:“越来越会做表面工夫了。”   苏祈听愣了,脑袋偏过去几度,盯住她无懈可击的笑容看了会,连电梯门什么时候开了都没察觉。   曲懿目视前方,先一步踏出电梯,“你以前可从来不会这么照顾人的,说实话有些时候我真的对你挺失望的,你只顾想着自己,从来不会在意别人的感受。”   话里话外都在说他的“自私自利”,偏偏语气轻描淡写到听不出一丝指责的意味。   没给他充足的揣摩时间,曲懿不着痕迹地切了话题:“待会吃什么?”   “川菜吧。”   “我不想吃。”   第一次被拒绝,苏祈眼神绞了绞,声音也变了调,“你不是喜欢吃川菜吗?”   “那是你喜欢的。”曲懿说,“你不知道,我胃不好,吃不了辣。”   苏祈没话说了。   最后去了一家日料店,两个人都没什么胃口,点的东西基本都剩了一半。   苏祈开车将曲懿送回云澜水岸,车开不进小区,只能停在街边。   鬼使神差般的,他这次没有立刻走,而是提出要陪她走一段路。   曲懿自然点头,事实上哪怕他没有这意思,她也会提出同样的要求,有些话今晚必须摊开说个明白。   三月的夜晚还是冷,路灯昏黄的光晕落在脚边,曲懿抬腿,结结实实地踩上,“苏祈,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实则是压抑了很多年的心声。   只不过和以前不同,今晚的她有足够的时间细细数落他的罪状,“你这人挺奇怪的,我也不知道你是有意还是无意,以前我每次想放弃继续去喜欢你的时候,你又会凑进来,给我希望——”   苏祈没想到她会突然来这么一句,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只能愣在原地手足无措。   站在风口,曲懿被吹得手脚冰冷,冷到骨头里,鬓角的碎发扬起又落下,嗓音浸着冬末春初夜晚的水汽,湿湿冷冷的,“吊着我,就这么好玩?”   “我没有。”这三个字放在这种情境里,显得苍白无力。   曲懿选择性跳过他这句废话。   算起来他们认识也有二十年了,她依旧不确定苏祈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友情、亲情,又或者两者间还参杂了一些微妙的爱情,只不过这点情谊不足以让他放弃他现在拥有的、以及未来可能拥有的东西。   他想走实力歌手的路线,但公司替他量身打造的方案,全都离不开巩固流量的核心,久而久之,流量带给他的光环耀眼到足够让他迷失自己的初衷。   就用她曾经对赵时韫说的那句话:他不是不爱她,只是他想要的不仅仅只有她一个。   他的野心、欲望,大到只能让他看见他自己。   “昨晚,我在网上看到了一句话:'每个转身的人,都在风里站了很久',你没站过,所以不知道有多冷,但我知道。”   曲懿往旁边走了几步,隔板挡去萧寒的风,身子慢慢回暖,心跳也恢复到正常节奏。   苏祈深吸一口气,本能地想要结束现在这种对峙状态,忽而意识到如果自己真走了,就应证了他在她心目中低矮万分的形象。   下一秒他就后悔了自己这个决定——   “我本来觉得没必要把话挑明,但你心里好像没什么数,一会装作没看见我的邮件,一会又在伤害我后,转头就来立无辜又深情的人设。”   曲懿缓慢说,“我得承认,一开始你这方法挺奏效的,但你知道虚情假意是经不起推敲的,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已经看得明明白白了……不过怎么说我俩从小一起长大,算得上青梅竹马,情分还在,我不想因为你坚持不懈地选择逃避问题的反应、对我打个巴掌再给颗糖的傻逼行为,对你彻底失望,最后连朋友都当不成。”   “所以,”她将碎发捋至耳后,抬起眼皮,认真看着他,“我们把话说清楚,就今天,就在这。”   去上海找苏祈的隔天下午,曲懿洗掉了右臂专门为他刻上的纹身,疼得要命,眼泪就跟洪水一样,开了闸后收也收不住。   说起来算是奇迹,她这么怕疼的一个人,生病发烧连针都不敢打,却能忍受刻下刺青和洗去刺青的过程。   洗完后又觉得难受,比起不舍,更多的是迷茫,好像她的人生在一瞬间失去了方向。   苏祈的短信在这时进来:【懿懿,你昨晚找我什么事?】   身体疼,心里也疼,眼泪砸了下来,模糊屏幕。   她用手背抹去,看见屏幕里多出一行字:【抱歉啊,昨晚我一同学在聚会上喝醉酒,我照顾了她一晚上,忘记回你消息了,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他的谎言简单又拙劣,对她却永远奏效。   也可能是为了逃避现实,她只能选择自欺欺人。   Y:【没事。】   Y:【就是拍戏累了,想找个人说说话。】   苏祈打来电话,她很没出息地被对方三两句话哄到破涕为笑。   这种情况不是一次两次了,后来次数一多,她渐渐麻木,对他的期待跟着被消磨到所剩无几。   五年前,她生了场病,恰逢苏祈出国进修的时间。   曲懿:“你装作没收到的那封邮件是我知道自己得病后,发给你的。”   “得病?什么病?”   苏祈下意识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很大,曲懿疼到皱了下眉,尝试着挣脱,未果。   他一直这样,永远察觉不到她的情绪,以及内在外在的疼痛。   和温北砚就是两个极端,她生病时,苏祈只会口头上关心她,鼓励她重新振作起来,从不采取任何实质行动。   温北砚不同,总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但他的“做”要远远多于“说”。   曲懿突地一愣,怎么忽然想起他了?   苏祈察觉到她的走神,劲又重了几分,曲懿敛神后说:“没什么,就是身体里长了个瘤。”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知道的,我这人怕疼又怕死,那会忙着想遗言,腾不出力气再做无用功了。”   更怕他虚情假意的安慰,会成为扎在她心头的致命刀。   曾经她以为只要她有耐心,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等时间慢慢过去,他的目光总会落在自己身上。   这些年,他身边的人确实如她预料的那般,换了一波又一波,但浪子依旧没能回头,她却等来了属于自己的死刑。   她活不了多久了,想在死之前彻彻底底地同过去告别,放过他,也放过执迷不悟多年的自己,所以发给了他那样一封类似诀别的邮件,可做完全套检查才知道是良性的。   后悔吗,说不上,她对他已经没有爱了,剩下的可能只有经过一次次求而不得后积攒下来的不甘心。   不甘心也有耗尽的那天。   “三年前,我拿下了最佳新人奖。”   那天,她被簇拥着,光环傍身,享受众人艳羡的目光,她该是骄傲的。   曲懿眼尾扫过去,“你知道那会我站在台上,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吗?”   苏祈没说话,神色绷得可怕,他已经预料到她接下来的话。   曲懿笑了声,红唇夺目,几乎是一字一顿:“苏祈,是你,配不上我。”   远远驶来一辆黑色奔驰,停在路边,车灯照亮前方坑坑洼洼的沥青路面。   隐约传来脚步声,两个人都没注意到,苏祈紧紧攥住她手腕,青筋有明显的蹦起,声音沉而哑,像极受伤后的反应,“懿懿,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   一整个晚上,也只憋出来这句话,难为他了。   曲懿神态自若,“先不提我现在有没有,你好像没有立场问我这个问题,就像我当初,从不去过问你的感情生活一样。毕竟朋友之间,根本不需要过问这么多,当然如果你还想跟我做朋友,我很乐意,可你要是还想继续耍这种半推半就的手段,把我当成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长达半分钟的沉寂,她踮起脚,凑在他耳边,轻言慢笑:“你衬衫领口上有一个口红印,如果你晚上还有别的活动,记得先把衣服换了,被人看见影响不好。”   一击致命,钳住手腕的力气瞬间卸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背后像凝着一道火辣辣的光,曲懿扭头,呼吸陡然滞住。   晦暗的光线里,她看见了温北砚,黑色西装,领带没系,衬衣领口敞得有些乱。   眼睛缀着光,发亮,但眼神是冷的,直勾勾地盯住他们。   一切声音像被过滤掉那般,曲懿眼睛里只剩下了他。   像回到了那天,上海的夜晚。   风雪寂灭里,她转身,对上他阴冷生寒的眸光。   作者有话说:   曲懿:老娘的第二春这就来了!   明天也是这个点更~ 第16章   ◎因为太喜欢了◎   四面八方的动静归于沉寂, 只有他的脚步声灌进耳朵里,节奏分明。   曲懿目光倾斜几度,瞥见自己被风吹散的发梢擦过他的肩,而他目不斜视地经过自己, 沉稳的步伐听上去乱了些, 忽然中止。   风跟着停了, 夜雾凝成一团,被仿古灯照出形状。   “要来我家喝粥吗?”极为罕见的温柔腔调。   曲懿眨了眨眼,怀疑自己听错了,可这附近只有他们三个人, 这话总不可能是对苏祈说的。   对于自己心心念念的东西, 她说不出拒绝的话,正要点头应下, 耳侧传来另一道截然不同的男嗓, 没有在录音棚里的醇厚, 尖锐到扎耳, “是他吗?”   手腕又被拽住。   曲懿很快领悟他想表达的意思,被他质问的腔调激了下,但没到丧失理智顺着话题欺骗刺激他的地步,而是不冷不热地扔下几个字:“和你没关系。”   苏祈还没什么反应,温北砚先皱了下眉, 从刚才的贴耳亲密交流,到现在冷漠甩脸,他无从知晓她是真的生气了,还是——   这仅仅是他们之间的情趣。   骤然响起的喇叭声穿过他们三人间的缝隙, 顺势切断隐匿在空气中的诡异电流。   苏祈回过神, 见曲懿要离开, 沉着嗓子警告道:“松开她。”   沉默两秒,曲懿没什么情绪地抬了抬手腕,腕上连接着一只宽大白皙的手掌,指节分明,戴着几枚哥特式风格的戒指,“你清醒点,现在是你拽着我的手。”   她嘴角发沉,声音也压得又低又沉,用仅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苏祈,我刚才说的你是一句都没听清是吗?你这样有意思吗?别再让我看低你。”   比起她单调沉冷的话音,她眼里的不屑更伤人,苏祈愣怔着松开了手。   曲懿揉了揉手腕,偏头看向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温北砚,“你刚才说的话还作数吗?”   很轻的一声嗯。   就在曲懿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时,温北砚先一步转身朝小区走去。   两个人的背影一高一低,分外和谐,苏祈拳头一紧,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口袋里的手机震动,经纪人打来的。   “曲懿那边怎么说?”   苏祈今天来找曲懿其实还有别的目的。   音乐圈和演艺圈一样,从不乏新人,在没有代表作扎根前,他只能依靠制造绯闻话题替自己博取热度。陆星蔓毫无征兆地宣布解除捆绑关系,对他造成的影响巨大,在这节骨眼上,他必须牢牢揪住曲懿,不能让她跟随陆星蔓的步调,彻彻底底地摆脱自己。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可事实就摆在那,没有她们两个,就没有他的今天。   周挽说得不错,他就是个吃软饭的。   苏祈没回答,直接掐断电话,想起刚才的一幕幕,喉咙酸胀难忍,他用力扯了扯领带,回到车上,猛踩油门扬长而去。   -   站在风里太久,曲懿鼻尖都挂上了浅浅的红色,走进大楼才稍稍缓过来。   电梯门一开一合,逼仄的空间放大了静默时的沉闷,曲懿目光绕了几度,落在金属亮面上,两个人的五官都被模糊,纤长的身形也被压得扁平。   气氛实在不对劲,她没忍住朝他看去,他低垂着眉眼,身上带点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家们忧郁颓丧的气质,衣领在来的路上被扯得更乱了,纽扣散开几粒。   不同于以往无懈可击的平静,脖颈处蹦起的青筋出卖了他真实的情绪,曲懿不明白他在烦躁些什么,没给她多管闲事的机会,电梯门开了,正要经过自家门口时,有人率先打破沉默:“别跟过来。”   猝不及防听见这么一声,曲懿懵了一霎:“你说什么?”   “别跟过来。”他用言简意赅又不近人情的四个字,强调了遍。   曲懿大脑完全放了空,隔着一小段距离,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从他毫无征兆的一句邀请,到刚才的反口拒绝,事情的走向早在一开始就出乎她的意料,现在更是让她满头雾水。   看对面的男人似乎没有跟她解释的打算,只是低头自顾自摁着密码锁。   依旧是122526,看不出意义的一串数字。   曲懿心里的火直蹿,烧到嗓子眼,在找回自己声音前,先一步扶住即将合上的门,“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明白点。”   邀请她去他家的人是他,现在又将她拒之门外,脑子有坑吧。   温北砚眼尾垂落,对上她细瘦的腕,白皮内细长的青筋血管在冷白灯光下异常明显,弱不经风的模样,仿佛轻轻一捏就能断。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下,“我家没粥,也不打算做,我现在心情不好,别再跟着我。”   密码锁终于摁对一回,紧接着门被重重带上,掀起的气流吹散曲懿的刘海,楼道恢复寂静。   莫名其妙吃了闭门羹的曲懿被生生气笑。   心情不好是他耍人的借口吗?   曲懿僵在原地好一会,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要不是为了维持女明星的修养,她非得拿细高跟在他门板上砸出一个洞来。   高跟鞋敲地的声音渐渐淡去,温北砚安静倚在门后,玄关没开灯,只有打火机忽明忽暗的火光,在他脸上留下影影绰绰的痕迹。   他抬起手,想起什么,突地在半空停下,合上打火机盖子。   牙齿一用力,咬破了烟,细长的烟丝跑进嘴里,苦的。   等到另一头的动静完全消失,才开了门,空荡荡的过道,静到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温北砚重新敲出一根烟点上,淡蓝色的烟雾徐徐升空,被透明气流吹散,抽完半根掐灭,回房收到叶淮发来的消息。   一连五条,他没点开,调成静音扔在一边,心跳还是乱的,不安分。   他一直知道自己和别人不太一样,现在是,少年时代更是。   当同班同学都在绞尽脑汁地通过成绩证明自己,学习对他来说只是应付无聊的活动,他根本不需要过多努力,就能达到别人难以匹敌的成就。   多气人的天赋,但他觉得没有意思,别人真诚的夸奖没有意思,同龄人参杂着嫉恨的艳羡目光没有意思,再难听的辱骂也没有意思,就算被人当成没有情感、不正常的疯子也无所谓。   曾经他一度以为,自己的人生会以这样一种毫无波澜姿态终结,偏偏遇到了她。   被曲乔生带到曲家那天,并不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被人堵在巷子里殴打后,遍体鳞伤地趴在地上才是。   他很清楚,那会她的眼睛里藏着什么。   害怕、怜悯,这样的眼神他见过太多回,没法让他上心,直到她朝他走进,清晰柔软的嗓音传入他的耳膜。   “你不会疼的吗?”   从他记事起,他就一直在受伤,可从来没有一个人问他疼不疼。   心跳突然乱了章法,一瞬间各种繁杂的情绪涌了上来,给他反应的时间太短,来不及剥离出其中的具体成分,只记得当时自己狠狠甩开了她递过来的手。   过去的他很擅长利用自己的长处,十五六岁的年纪,收敛锋芒时毫无攻击性的长相,容易勾起别人恻隐之心的身世,一贫如洗的家境,都是他身上最锋利、也是最柔软的武器。   当曲乔生提出要资助他上学时,他装作犹豫了下,然后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曲乔生是她的父亲。   短暂的相处后,他发现她心里藏着一个人。   每次看到她在苏祈面前展露出来的那些求而不得的挫败,他的心脏都会产生一刻猛烈的震颤。   这种感觉对他而言太过陌生,是嫉妒,还是不甘、酸涩,或许它们本质上没有太大的区别,紧接着他心里又会升起一种难以言述的愉悦感。   他觉得自己快被这病态的感情逼到走火入魔了,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尝试将她从自己脑袋里挤出,收回情不自禁落在她身上的全部注意力。   高中毕业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在上海的重逢纯属偶然,他从她的一举一动和反应里推断出她是来找苏祈的。   脸上还带着妆,白皙清透的脸只有眼尾和眼尾泛着红,睫毛上浸着水,分不清是掉落下来的雪碴子还是失望后的眼泪。   来的路上经过一家花店,有人抱着一束红玫瑰出来,那会还下着雪,像棉絮,稀稀拉拉地落下。   玫瑰沾上雪水,和她一样,惹人怜爱。   她的唇很软,冰冰凉凉,仿佛淬着霜,却能轻而易举地撩拨起他的欲。   她没有明说,成年人之间不需要明说,他能领会她的意思,他应该拒绝的,偏偏被不断膨胀的欲望堵住喉管,他发不出声,别提拒绝。   那时的他不懂爱,丝毫不懂。   唯一清楚的是,她很重要,至少对他很重要,他想要她,不管是身体还是那颗心,他要她,全部属于自己。   她似是而非的邀请,足够让他心中那条本就岌岌可危的防线瞬间崩塌。   他应了她的邀。   可那天晚上,他从她身上感受不到一丝和她在面对苏祈时相同的情感,只有假意,以及一时兴起带来的报复性快感。   一双眼睛雾蒙蒙的,明显的走神,他猜她又想起了苏祈。   这个结论足够击穿他的理智,他扼住她的下巴,一寸寸地下挪,然后是脖子,慢慢收紧,如果不是她本能喊了声“疼”,他可能真的会掐死她。   手上的力气松了大半,他低下头去咬她的脖子,不轻不重的一下,当作她刚才走神的惩戒。   ……   鱼缸里的照明灯映亮碧绿的水草,脆弱的金鱼自在穿梭。   温北砚没有骗叶淮。   十岁那年,他杀死了两条金鱼。   从外省回来的温昭平看着被他捏得四分五裂的尸体,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太喜欢了。”他说。   温昭平愣住,叹了声气,宽厚的手掌轻抚他的后脑勺,柔声道:“阿砚,喜欢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样的?”   “你以后会慢慢知道的。”   “以后是什么时候?”   “等你喜欢上一个人。”温昭平说,“阿砚,你别怕,爸爸会帮你的。”   可温昭平失约了,他没来得及教会他如何去喜欢一个人,就离开了人世。   这种扭曲的情感,再也没有人帮他纠正过来。   温北砚沉沉吐出一口气,又想起今晚同她的对峙画面,对别人他可以轻轻松松地虚假客套,唯独在她面前,他做不到,所有的反应遵从于内心最真实的情感。   他知道,如果刚才他没有及时喊停,没有阻止她跟自己进来,他会控制不住自己满腔的嫉妒,伤了她,就跟那晚一样。   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什么都不懂。   作者有话说:   砚砚是有点疯批属性在身上的,你们可以骂他,别骂我:D   今晚太困了,灵魂出窍状态下码的,写得很烂,将就着看……吧:)   周六这章挪到晚上十一点~ 第17章   ◎要是我不对自己动手,死的是它们◎   曲懿全然不知和自己有关的两个男人暗潮汹涌的内心戏, 回到住所后,边卸妆边将温北砚骂了个狗血淋头。   洗完澡躺在床上,后知后觉涌上一股空落感,心脏像被托举到半空, 没有实感, 轻柔的风也可以肆虐它。   这种感觉, 一下子将她带回到过去,洗去纹身的那天下午。   虽说早就不爱了,但真正同过去告别的滋味还是不好受,所幸低沉的情绪并没有维持多久, 败给了她疲惫一天后不断加重的睡意。   也不知道多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看见墙上的LED时针后, 恍恍惚惚。   当天没有通告, 曲懿窝在床上随便找了部电影, 爱情文艺片。   她以为自己曾经如此压抑地爱过, 看到那些缠绵悱恻的剧情能产生一星半点的共鸣,可现实是只有亲情和友情才能让她感动涕流。   面无表情地看了三分之一,退出,换成另一部不同题材的。   电影结束后不久,曲懿抹着眼泪, 接到周挽打来的电话。   “听说你昨晚单独和苏祈见面了。”   “是啊。”哭过后的声音有些恹恹的。   周挽听到后嘴角发沉,怒其不争:“你哭了?现在就为了这么一个狗逼男人哭,你可真有出息。”   她想当然地认为曲懿哭是因为在苏祈那受到了伤害。   曲懿吸了吸鼻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就听见对面说:“我数到三, 赶紧把你的珍珠泪给我收回去。”   “我是哭了, 但不是为了你认为的那狗逼男人哭的。”曲懿觉得有必要解释一句,“我刚看完电影,感动哭的。”   听筒里的那声“哦”听上去充满怀疑,“什么电影?”   “讲父爱的。”眼泪有卷土重来的架势,曲懿摁住眼睛,“父爱真伟大,我想我亲爸了。”   周挽一时没话说了,曲懿很少在她面前提起自己的父母,但她知道,不管是过世的曲乔生,还是已经改嫁、有了新家庭的徐清澜,都是最能牵动曲懿情绪的人。   曲懿坐到梳妆镜前,开了免提,抬头看见镜子里脸色苍白的自己,眼睛都快哭肿了,黑眼圈浮在眼下,被白皙的皮肤衬得更加明显,她拿起发圈扎了个高马尾,刘海用一字夹别在一侧,露出光洁莹润的额头。   周挽切入正题,“看到热搜没?”   曲懿一整个上午没刷过手机,自然没看到,“又出什么事了?”   “看微信。”   曲懿点开周挽分享的链接《关于苏某交通肇事案情况通报》   【2022年3月28日晚24时,在我市北洋街道发生一起2人受伤,驾驶人驾车逃逸的交通事故。   该案发生后,警方高度重视,立即开展侦查工作,很快查获肇事车辆并确定苏某(男,27岁)为嫌疑人,公安机关对其采取刑事拘留强制措施,并对其血液和毛发进行抽样送检,通过相关资料作证,嫌疑人肇事前存在饮酒行为。】   周挽:“有可靠消息说这苏某就是苏祈。”   曲懿愣了好一会,昨晚和她在一起时,苏祈只喝了些果汁,要真是他,估计后来又跑去跟人约酒了,不管怎么样,总不可能是为了她借酒消愁。   “现在网上很多人在议论这事?”曲懿问。   苏祈入圈以来,不是没出过事,之前有次被爆出新歌有段flow抄袭,被公司花了大价钱才压下,之后出来一堆粉丝洗地,这事不了了之。   但犯罪和抄袭有着天壤之别,性质恶劣到不是用钱能摆平的。   “岂止,还都在猜这苏某是谁,估计没多久就会被扒出来。”   听筒里传来一道不明朗的轻笑,周挽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不确定地问道:“刚才是你笑了?”   曲懿不承认:“笑什么?我有什么好笑的。”   一抬眼,对上自己微扬的唇角,连忙绷直唇线。   以前在网上刷到一些见不惯前任比自己好的言论,她的第一反应是不能理解。   都分手了,为什么不能分个干脆体面,最好一刀两段互不干扰,现在她有点懂了,哪怕她和苏祈压根算不上情侣,在把话说开,彻底断绝念想后,不说希望对方过得凄凄惨惨,至少不能比自己好过。   对她而言,狠心和一味的退让心软之间可能只差了“觉醒”两个字。   就像周挽说的那样,苏某的马甲很快被人扒下,品牌方第一时间发布声明宣布同苏祈解约,也就意味着苏祈不仅要面临被封杀的可能,还得承担一笔巨额违约金。   墙倒众人推的境遇下,靠利益链接起来的情分不堪一击,明哲保身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平时和苏祈关系好的那几个不约而同地选择装死。   看到网上这些风向时,曲懿心里没了幸灾乐祸的感觉,只有惋惜。   什么叫一手好牌被他自己打得稀巴烂。   苏祈自己作的恶,苦果也得经由他自己承受,偏偏有人不识好歹,厚着脸皮恳求她在这节骨眼上帮苏祈一把。   她是娱乐圈的王母娘娘还是罪恶消除器?说话这么好使?   曲懿连表面的客套都懒得装下去了,在电话里回应苏祈经纪人的痴心妄想,“能不能要点脸?他把我当成吸血包吸了这么多年的血,我没在这个时候踩他一脚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还是说在你们心里,我就是个活菩萨,现世来普渡渣男的?”   “……”经纪人沉默着掐断电话。   第二天上午,大壮只身一人来到云澜水岸,曲懿问:“小吟呢?”   “好像是身体不舒服,请了一天的假,”大壮一顿,“等会姐,她没跟你说啊?”   曲懿没看手机,不知道宋吟有没有发来消息,索性保持沉默,想起什么,眯起眼睛凉飕飕地朝他投去一瞥,“那天苏祈来找我,又是你和你挽姐告的状?”   大壮有些无辜:“没告状啊,就提了一嘴。”   “……”   “你这一嘴都提了什么?”   “也就说了苏渣男抱着一束玫瑰花来片场问候你,然后你特意把我和宋吟支开,想跟他美美地共进晚餐。”   曲懿额角青筋快绷不住了,“我看我直接退圈写书去,小说名都想好了《我和我曾经的大冤种助理》。”   曲懿收拾好东西,拎上包先一步出门,半路脚步顿住,偏过头,朝着3001室狠狠瞪了眼,大壮余光捕捉到,“姐你和185吵架了啊?”   曲懿僵了下,回头笑盈盈地说:“我从不和喜怒无常的疯子吵架。”   大壮狐疑地眯了眯眼,见她一副已经闭麦的态度,只好把疑问塞回肚子。   去盛安的路上,一条热搜毫无征兆地被顶了上来。   #苏祈片场探班,自带玫瑰真情告白,曲二字成功捡漏上位#   附带一张片场的抓拍图,称得上有图有真相,营销号纷纷转发。   这条热搜出现的时机过于巧合,没法不让人怀疑是不是苏祈团队为转移视线肇事逃逸事件的下下策。   赵时韫就落下最后通牒:“自己惹的祸,自己处理得干净些。”   声线天生含笑,话音里却带着冷冽的寒意,警告和威胁各占一半。   几乎没有人不觉得,在这个圈子里被封杀对艺人来说是致命一击,但曲懿知道,还有比被这更可怕的事。   那就是在打压你的同时又给你翻身的希望,努力后的无助,才最为致命。   就像温水煮青蛙,一点点地消磨你的意志,经过反反复复的蹉跎后,给你光的那个人再告诉你:别妄图挣扎,你的生死全都掌握在他手里。   赵时韫就是这类“上帝”,他一锤定音的命令,盛安旗下的艺人没有人能违抗。   刚签到盛安那会,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靠着一部小成本网剧火了把,就以为自己能跟个常青树一样经久不衰,骨子里愤世嫉俗的傲气收也收不住。   有次杀青宴上,她看见同剧组的女演员被投资方大佬揽在怀里肆意揩油,没过脑地冲上前强行出头,也因为这事,她被公司“雪藏”过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盛安也会给她接一些戏,但戏份连女七女八都排不上,只有零星一点镜头,这对她来说极其难捱,在赵时韫看来却是她自找的。   周挽替她求情,他只是冷冷抛下一句:“让她长点记性。”   曲懿听到周挽的转述后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小说里霸总的标志性台词将她生生气笑,笑着笑着又开始哭,这是她入圈后第二次哭。   那次之后,赵时韫的话她最后都会照做,不知道赵时韫怎么想的,好的资源都会优先考虑她,对她的容忍度也比其他艺人高。   可明明他对自己没那意思。   ……   曲懿拿出一个U盘,“那天晚上我确实和苏祈在一起,不过我是去找他说清楚的。”   赵时韫抬了抬眉,将U盘插进电脑,夜晚光线昏暗,加上隔着好几米的距离,勉强辨认出视频里站在马路牙子上的那两人是谁,配套的录音却很清晰,全都在证明她是如何同苏祈划清界限的。   其实这段视频是曲懿临时起意找人拍的,录音是自己偷偷录下的,防的就是苏祈这一手。   赵时韫似笑非笑的,“你可总算聪明了一回。”   曲懿唇角勾起的弧度被热茶氤氲得有些模糊,“老板教育得好。”   确实如赵时韫所言,她这小竹马在她面前,总是习惯性地抱有别的目的。   赵时韫对她的幡然醒悟表示满意,“这段音频我会帮着处理,你什么都不用做。”   “行。”答应得爽快。   离开盛安,曲懿立刻收了笑容,三月萧瑟的风吹到身上,也没觉得寒冷,回住所后,点来微博认真刷了会。   一条营销号(盘点苏大歌星的陈年烂瓜)底下多出她的点赞痕迹。   过了几秒,她取消赞,时隔半个月在自己的大号上发了今天的第一天微博:【抱歉,易汗体质,最近总是手滑呢。】   底下很快跳出来苏祈死忠粉:【我笑了。】   曲懿:【磕几个响头让我看看有多孝。】   【这时候落井下石,曲大明星的格局真小。】   曲懿笑着敲下一行字:【你格局大,见谁都能叫爸。】   隔天,曲懿又发了两条微博。   与此同时,一段录音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社交平台。   -   叶淮第一时间看到了#曲懿手滑点赞#的热搜,秉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情,给温北砚发去几条消息,全都是微博上关于“曲懿苏祈”话题的分享链接。   有的只看到苏祈抱着玫瑰出现在片场的热搜,说“十年朋友终成眷属”,也有的从曲懿那条点赞动态里推测出这两人彻底没可能了,叶淮使坏,只发过去温北砚不愿意看到的几条内容。   温北砚没回消息。   直到第二天,叶淮手机才有了反应,屏幕左侧出现莫名其妙的一个“。”   不像温北砚的口吻,换做以前,这哥们只会已读不回,或者冷冷地呛上一句,叶淮升起不好的预感,觉得自己低估了曲懿在温北砚心里的分量,这玩笑开过了头。   出门前问温北砚要来门锁密码。   温北砚每周都会换次密码,1、2、5、6这四个数字的不同种组合。   距离他上次去他家,已经过去两周。   对面却回了两个字:【没换。】   出乎叶淮的意料,但他没放在心上,进门后看见温北砚躺在沙发上,熟悉的姿势,曲着一条腿,右臂盖在眼睛上。   空气里带点血腥味,被浓重的酒味掩盖过去,叶淮没察觉到,“吃饭没?”   温北砚放下胳膊,视线有些视角,“没有。”   嗓音很哑,像在酒精里泡了一夜。   叶淮远远看见他惨白的肤色和眼下明显的青黑,故意把话往重了说:“昨晚又通宵看资料了?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年轻时候欠下的债,老了都得还。你现在就使劲给我作,小心到时候死在我爸前头。”   “没在工作。”哑到不成调的四个字。   那酒味随着距离拉近变得更重了,叶淮信了他没工作的说辞,“喝了一晚上的酒?”   心情恶劣到借酒消愁?   温北砚没答,起身,叶淮才注意到他唇色惨白,孱弱得摇摇欲坠。   心口陡然一滞,视线下滑,对上他伤痕累累的左手,掌心有一道长长的伤口,看上去不浅,血液已经凝固。   操。   又发疯了。   “你他妈非得把自己折腾死是吧?”叶淮脸色难看,一嗓子吼过去,转身去找药箱。   仿佛没有痛觉,处理伤口时,眉头也不皱一下,半晌忽然抬头,“我没办法。”   叶淮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鱼缸里的金鱼不知疲惫地游着。   一瞬工夫,叶淮理解了这四个字到底什么含义。   温北砚平静地说:“我要是不对自己动手,死的就是它们。”   痛苦的情绪他可以自己消化,以前是,现在也是,要是情况严重,付出的代价也大,就像昨晚,只能通过凌虐肉|体带来的快感压制心脏被紧紧束缚住的窒息感。   叶淮在心里骂了几句脏话,缠纱布时故意加重几分力,对方还是没有感觉,低垂着头,修长的手指插进黑发里,身上那股厌世感无处安放似地泄露出来。   叶淮觉得自己是温北砚昨晚自甘堕落行为的始作俑者,不免觉得自责,他很擅长安慰人,但不擅长安抚温北砚的情绪,索性闭上嘴,把空间腾给他让他自己慢慢疏解。   刚走到阳台,隔壁有声音传来,讨赏般的语气:“看到我发的微博没有?够不够阴阳怪气?”   叶淮单手支在围栏上,手指不疾不徐地敲击着,等隔壁的通话声停歇后,回房拿起手机,点开微博。   @曲懿v:分享了一首歌   他点进去,前奏响起,过了一会——   你算什么男人,踏进老娘的家门   看你如何纵容他,当你朋友好意劝告   你就应该醒悟,男人啥也不是   男人如麦迪逊广场一样无聊   我只是为爱痴狂,可不愿为爱受虐待   你早该知道你拥有世上最好的女人   不愿回复消息,不会刻意讨好   兄弟,你是何方牛马,吃片泻药吧   这首歌还没播放完,又有新的动态弹出。   @曲懿v:上面分享的这首歌又名:《不要靠近男人,会变得不幸》and《请勿高攀》/微笑.jpg   叶淮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他身边可真是藏龙卧虎,疯子一来还是一对。   回到客厅,温北砚头靠在沙发背上假寐,叶淮叫醒他,“阿砚,你的春天来了。”   温北砚微微仰头,下巴线条流畅利落。   “你那邻居跟苏——”想到这名字他不爱听,叶淮就没说,“撕了。”   然后把屏幕递给他看。   温北砚轻轻抬了下眉,是情绪好转的迹象。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   “前天晚上,我让她来家里喝粥。”语调很慢,像是做足了心理建设。   “……”   这邀请,也亏他这脑子想的出来,“她拒绝你了?”   所以这才是他发疯的真正原因?   “她同意了。”喉间酸胀难忍,温北砚曲指用力一捏,“但我把她赶走了。”   “……”   叶淮彻底没话说了,他和温北砚的脑回路就没在一个频道上过,临走前说:“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大度,能容忍你的狗脾气,趁你这邻居现在就在家,你赶紧负荆请罪去,隔夜菜会凉,但仇这东西隔得越久就越跨不过去。”   温北砚敛着眉眼,不吭声。   叶淮:“要是道歉说不出口,你干脆装可怜吧,反正这事你比较擅长。”   终于吭声了,简简单单的一声“嗯”。   叶淮:“……”   -   门铃响了声。   曲懿套了件外套,瞥见门后那双凛冽的眼睛,毛都竖起来了,她这人一向记仇,没开门,掉头就走。   半路又停下,以为会听到第二声门铃,在原地等了差不多十秒,还是一片寂静,她重新抬起脚,回房睡了个回笼觉。   一个小时后闹钟响起,路过玄关,才想起这茬,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她往猫眼上看了眼,还是衬衫黑裤的打扮,一双眼睛沉沉的,带着誓不罢休的劲头,一如初见时刻骨铭心的冷冽。   她打开门,眯着眼睛质问,语气是无遮无掩的躁,“你到底想干什么?”   “要来我家喝粥吗?”温北砚没看她,眼尾悄无声息地扫向一边,压下心头起伏的燥意。   曲懿愣住。   他什么意思?   把她当成什么了?耍了一次还想来第二次?   曲懿已经被他那副皮囊耍得团团转的无知少女,甩过去一个白眼,转身的同时将门带上。   门没关上,风水轮流转,这次成了他堵住自己的门,手掌恰好罩在门锁凸起的地方。   手背抵在门框上,一点缝隙不留,不怕疼似的,在曲懿下垂的视线里,渐渐收紧了手。   曲懿条件反射般的松开了手,灌进来一阵风,擦着耳朵过去,嗡嗡作响。   她眯了眯眼,被风吹糊的视线变得清晰,他那宽大的掌心就像冰层裂开一条缝,血珠冒了出来。   一滴两滴,重重地砸在地板上。   作者有话说:   歌原版是Ain't Shit(Doja Cat),这里截取了中文歌词~ 第18章   ◎你好像很喜欢看我的眼睛◎   无形中陷入一种对峙状态。   曲懿抬手, 欲盖弥彰地去拨头发,忽然想起自己今天扎的是马尾,碎发用发夹夹住,没摸到头发, 食指与耳廓有了短暂的触碰, 烧出一片滚烫的温度。   无所适从的状态让她音调不自觉高了几度, “是你自己非要把手放在我门上的。”   “是我自己非要把手放在你门上的。”温北砚一板一眼地重复她的话。   地板收口处的扣条硌得曲懿脚底有些不舒服,但比不上他怪里怪气的回答。   盯住他手看了会,反应过来,“你这伤口是不是太长了些?不是现在伤的吧?”   这伤口看上去还挺深, 刚才那一下能有这么大的威力?   她不信。   叶淮临走前告诫温北砚要学会在曲懿面前泄露自己不存在的“柔弱”, 再配上一副好皮囊,没有人不会心软。   不需要叶淮提醒, 温北砚也知道该利用自己的先天优势, 但凡事总有例外。   曲懿就是那个例外, 在她面前, 撒谎成了一个世纪难题。   “不是,用刀割的。”他放弃珍贵的卖惨机会,实话实说。   听他这么说,曲懿反倒开始怀疑了,难不成真是刚才伤的?   说不上愧疚, 最多有点心虚,为扭转这种处于下风的境地,她只好拎出前几天他不近人情的所作所为,“让我去你家喝粥?你是不是忘了, 前几天你也是这么邀请的, 最后也是你把我赶走的。”   “没忘。”没有下文了, 并不打算跟她道歉的意思。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曲懿被气笑,说出来的话习惯性地带刺,报复般地想把他扎伤,“所以呢,你今天心情很好?”   好到又要发疯了?再邀请她一次,然后不留情面地赶她走?   以为这阴阳怪气的一句会把人气走,没想到对方朝她点了点头。   如此直白坦荡,曲懿又被噎了下,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顾盯住他的脸看。   他今天和平时不太一样,刘海柔软自然地塌下,脸色发白,收敛了无意识展露出的攻讦性,看上去像只被拔了爪牙、肆意凌虐后失去战斗力的猛兽,微颤的睫羽带点脆弱的无害。   曲懿是个颜值至上主义者,她得承认,对着这样一张脸,硬气只能短暂地维持一段时间,赶在缴械投降前,她先一步别开眼,正好看见大壮和宋吟从电梯里出来。   几个人齐齐一愣。   大壮左看看右看看,“姐,我们来给你送明天慈善晚宴的礼服和首饰。”   曲懿哦了声,让大壮把衣服挂好,然后瞥了温北砚一眼,示意话题到此为止,她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了。   刚转身,门都没来得及带上,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擦了下自己的衣袖,她下意识扭头去寻对方的脸,他平淡无奇的神色没有泄露出一点蛛丝马迹。   紧接着,她看见他抬起手,眼尾一垂,精准地对上自己掌心的伤口。   曲懿:“……”   心虚劲又上来了。   见她盯着自己手心看,温北砚用极淡的口吻说了句:“不是什么大伤,我会自己处理。”   “……”   “你今天刷牙用的绿茶是吧?”   温北砚微微抬了下眉稍,他是真没听懂。   曲懿没有要跟他解释的打算,但最后也妥协了,站在门边,看着大壮和宋吟把衣服挂在衣架上。   情况不对,大壮放下衣服就准备走,“那懿姐,我们先走了啊,明天早上八点见。”   曲懿点了点头。   宋吟目光在两人身上辗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走出一段路后,压低音量问大壮,“他们会不会吵架?”   那架势,谁看了都觉得剑拔弩张。   大壮知道曲懿的脾气,她要真看不惯一个人,又或者和这人产生了什么不可消除的隔阂,别说一句话,一个眼神也不会分给他,估计是和185闹了点小矛盾,才会出现现在这番状似对峙的场面。   “别担心,不会出事的。”   宋吟有点不相信,又回头看了眼。   等电梯门合上,大壮说:“真不会有事,你别看咱懿姐现在这副趾高气扬的姿态,其实是在给自己和18——对方一个台阶下呢。她就这臭脾气,有些时候傲得很,不会当先低头的那个。”   曲懿确实没打算先低头,“既然你说了你的伤跟我没关系,你自己也能处理,那你赶紧处理去吧。”   “不急。”话题拐回一开始,“来我家喝粥吗?喝完再处理。”   “我不喝你就不打算处理了?”   他轻轻一点头。   台阶够多了,她打算下。   “行吧,那就再给你一个机会。”微扬的下巴表现出刻意的冷傲,“不过先说好,我这是怕你失血过多才答应的。”   温北砚眉眼松了松,转身走回自己家门口,等曲懿跟上后,轻声说:“122526。”   “什么?”曲懿有些懵。   “你来摁。”   他是没手吗?话到嘴边,瞥见他还在流血的手,生生憋了回去。   -   公寓还是单调的灰黑白,但好像比之前有了些人气,电视机柜和茶几上都放着小盆栽,客厅和厨房间多出一个方形鱼缸。   温北砚开口打破沉默:“你先坐会。”   曲懿哦了声,去客厅坐下。   温北砚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从冰箱里拿出食材,他今天穿的衬衫版型偏修身,衬出清晰的骨骼走向,袖口挽上几层,肌肉纹理匀实紧致,手上的动作有条不紊。   哗哗的水声将曲懿的注意力吸走,对着他背影看了会,“温北砚,你是——”她迟疑了下,“只会做粥吗?”   吃人嘴软,反客为主的气势不强,反倒因为心虚说话瓮声瓮气的。   温北砚转过身,手上还拿着刀,不紧不慢地反问:“你刚才说什么?”   “……”曲懿被这场面震慑到一时没话说了。   对面一双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她,不说话,拿出了非得听到她回答的执拗。   这反应让曲懿觉得他刚才是真的没听见,自动屏蔽了他手上的刀,第一次好声好气地重复了遍,“你除了粥,还会做别的吗?”   长达十秒的沉默后,温北砚面无表情地问:“你喝腻了?”   “……”   话不投机半句多。   曲懿擦了擦嘴,似笑非笑的:“随便问问。”   “还想吃什么?”又是牛头不对马嘴的一次交流。   曲懿一愣,随口报了串菜名,有几道菜工序复杂,是为了故意刁难他才带上的。   应该在思考,他这次隔了很久才开口,“不会。”   “……”   她到底在期待些什么?   “可以学。”语调难得有了起伏,听上去像承诺。   曲懿不着痕迹地顿了下,什么也没说,安静喝完粥,走到厨房,捋了捋袖子。   随即被人制止,“你干什么?”   她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是那种光吃不干活的。”   温北砚看着她打开水龙头,挤了些洗洁精在抹布上,白皙的手背沾上些泡沫,动作不温柔,碗筷噼里啪啦地敲在一起。   这几声动静让他思绪回笼,他攥住她的手腕,很快又松开,“不用。”   见他这么说,曲懿也不勉强,擦干手背上的水渍,转身准备离开,一个不经意,瞥见他右耳的疤。   “你这耳朵上的疤怎么来的?”   “被人打了,脑袋撞到护栏上,划开一道口子。”不带情绪的回答,省去各种琐碎的过程。   曲懿稍愣,想起半小时前他的问题,“你是不是听力不太好?”   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温北砚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也是被人打的?”   他还是点头。   “你以前经常被人打?”曲懿又问,她对他身上密密麻麻的伤一直挺好奇的。   “不算被人打,你来我往的事。”   曲懿没听明白。   温北砚解释:“跟人□□拳。”   “你还打过黑拳?”   “那时候需要钱。”温北砚补充,“□□拳赚钱快。”   “……”   他那会还是学生,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这问题曲懿没忍住问了出来,难以启齿似的,温北砚没有回答,落在她脸上的目光一寸未挪。   像在透过这张脸,回忆着什么。   气氛瞬间变得微妙,曲懿甩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重新挑起一个没头没尾的话题,“温北砚,你好像很喜欢看我的眼睛。”   不给对方回应的时间,她昂着下巴,毫不心虚地自夸道,“确实,很多人都说我全身上下眼睛最漂亮。”   温北砚只承认了一半,隐忍克制的声线:“我喜欢看你的眼睛,不是因为你眼睛漂亮。”   “……”   这人是不是过分实诚了?   曲懿不爱听这种大实话,凑过去,踮起脚,缩小两人之间的距离,“你再仔细欣赏一下。”   非要让他承认她的眼睛有多漂亮。   无声的氛围最容易引起人的无限遐想,仿佛欲念被人刻意留了白,又像有块磁铁,勾住她的目光在他身上打转,最后稳稳当当地停在一处。   灯光下,他琥珀色的眼眸晕开了一圈弧光,身上不见烟酒味,干净清爽,同他冷郁的气质截然相反。   两个人一高一低对视着,曲懿脑子不由开始放空,在他毫无征兆的俯身后,半口气息卡在嗓子眼,心跳频率跟着不受控地加快。   明明是她先调戏的他,怎么反倒自己先乱了阵脚?   不到三秒,温北砚直起腰,“漂亮。”   无波无澜的话音,听上去不像夸奖,倒像在敷衍了事。   曲懿浑然不知,心脏打鼓的后遗症有些厉害,后撤的脚步都变得不稳,一个踉跄,仰面快要栽倒前,条件反射地揪住他衣领。   突如其来的力量迫使温北砚低下头,呼出的气息瞬间乱了节奏。   曲懿感受到一阵微弱的气流反复拨弄着自己的耳垂,带来酥酥麻麻的痒意。   一时间忘了松开手。   冗长的沉默里,温北砚回过神,垂下眼皮,盯住自己皱成一团的领口,手掌传递过来的温热蔓延进心脏,触感如此真实,仿佛她抓住的不是单薄的衣衫,而是他那颗岌岌可危的心。   看不见的高压电流在胸腔内横窜,心脏无声地打着鼓,温北砚垂在两侧的手紧紧攥成拳头,脖颈处的青筋脉络崩出明显的凸起。   他猛地推开她。   曲懿愣了下。   他好像不太喜欢别人碰他?   洁癖还是什么?   疑惑被随即涌上的尴尬占据,站稳后又一次切了话题,“我还能喝到你的粥吗?”   她补充了句:“你放心,也不是经常来打扰你,下周我就要进剧组拍戏,估计得有三个月不回来住。”   话音刚落,听见他用又沙又哑的嗓音回了两个字:“可以。”   -   曲懿走后,温北砚开了瓶酒,拿着酒杯坐在她待过的地方。   上面还残存着她的气息,类似柑橘的味道,甜而涩,和空气中的酒味密密匝匝地纠缠在一起,他不觉得难闻。   他放下酒杯,抬起手,食指内侧的纹身嵌进灰色的背景墙里,花体线条清晰流畅,沉寂无言的环境放大内心深处的瘾。   他忽然有些不太适应这样的安静。   很久以前,他就知道她的性子不太安分,称不上喋喋不休,但很少会让气氛冷却,就像刚才,基本是她一个人主导着话题。   温北砚仔细回忆着从她口中蹦出的所有字音,突地停下——   温北砚,你好像很喜欢看我的眼睛。   他不知道喜欢是什么,只知道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会习惯性地去寻她的眼睛,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不动声色地将她的目光吸引过来。   然后,从她的眼睛里捕捉到自己的存在。   大概是物以稀为贵,从前见惯了她追逐别人的背影,现在光让她看见自己就觉得异常珍贵,心脏似乎被什么东西紧紧缠绕着,叶淮告诉他这叫满足。   为了记下这种感觉,他将这些日子同她的对视,一帧帧一幕幕全刻在心里,可再满足好像都比不上六年前的那场欢爱。   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躺在他身下,眼睛里沁着水,直勾勾的,写满清醒和堕落。   欲望同克制搏斗,最后只能藏进他的脸。   呼吸不受控制地重了些,胸腔的鼓噪没完没了地响起,他扯了扯领口,燥意并未得到疏解,转瞬即逝的停顿后,手掌往下挪动,搭在冰冷的腰带方扣上。   空气不再安静,包裹进深深的欲。   作者有话说:   这辈子连男人头发丝都没碰过,不太会写感情推拉,真尽力了:D 第19章   ◎你的初吻给了谁◎   温北砚这几天的好心情, 叶淮都看在眼里,不用深究,也能推断出他和曲懿的关系有了一定程度的缓和,没准还是大进展。   午休时间, 叶淮去找温北砚探探口风, 恰好看见新同事李知好从温北砚办公室里出来。   对方朝他点头示意。   叶淮回给她一个笑容, 想起什么,忽然来了句:“李律师,听说你和阿砚是高中同学?”   是试探还是不经意的一问,李知好没从对方的神色里读出答案, 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叶淮笑着问:“阿砚高中那会是不是对谁都爱答不理?”   李知好摇头:“他没变过。”   说完觉得这话听上去有些歧义, 于是秉着气息补充了句:“对人一直都很绅士。”   绅士这两个字差点把叶淮逗笑,怕忍不住真的笑出声, 飞快切了话题, “对了, 你有没有听说过曲懿这个人?”   李知好持否定回答:“没有。”   叶淮兴致盎然地挑了下眉稍, “看来李律师不怎么上网,连这种级别的明星都没听说过。”   “我为什么非得知道这个人?”她将问题丢过去,不同于先前的有理有节,话里话外带着刺。   叶淮没再多问,盯住她纤瘦的背影看了会, 推开温北砚办公室的门,“刚才李知好找你干什么?”   温北砚翻动着资料,一面回:“找我问几个问题。”   叶淮似笑非笑,“她哪来这么多问题?”   温北砚抬头看他眼, 没说话。   这时叶淮手机响了声, 五分钟后扛着一幅画, 再次出现在办公室。   “我呢前不久看中了一幅画,四处托人找关系,才买到,就当你今年的生日礼物。”   说完,画框往桌上一搁,大片阴影盖下来,挡住温北砚的视线,他这才抬头。   埃德蒙·布莱尔·雷顿的《荣誉》,画中的骑士身着红色斗篷,庄重又谦卑地跪在公主身前,任由公主用剑拍打他的肩膀,以此来彰显守护一生的忠诚。   叶淮:“很符合你骑士般默默无闻的舔狗身份,我当时一眼就相中了。”   温北砚皱了皱眉,像在问:“你哪来的钱?”   叶淮半倚在桌边,嘴角擒上玩世不恭的笑,“我可没那么多积蓄,所以呢玩意是假的。”   “……”温北砚吝啬地收回目光。   “大哥,真迹有多贵你知道吗?我得做牛做马几辈子才能赚到?”   何况这幅画也不是有钱就能买到。   叶淮手指叩了叩画框,“看,这仿得多真。”   温北砚不搭腔,“你可以走了。”   这句逐客令被叶淮自动过滤,半晌他将画放在一边,重新起了个话头,“我失恋了。”   无人应答,只有纸张摩擦声簌簌作响。   “亏我还买了两张电影票,没想到那狠毒的女人转头就看上了别的富二代,把我给甩了。”叶淮从兜里摸出两张票,在半空轻轻一扬,“钱都花了,不能浪费,咱俩一起去。”   “没空。”   “你看清楚这电影是谁主演的。”   温北砚停下手上的动作,漫不经心地抬眼,稍愣。   叶淮知道他已经动摇了,主动递出一节台阶,“买的晚上九点的票,你不用担心会影响到工作。”   几秒后,温北砚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叶淮没料到一部大女主电影,男主镜头从头至尾不超过二十分钟,竟然也会在结尾出现在温北砚承受范围外的“亲热镜头”。   他深吸一口气,侧过头,隔壁那张脸没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眼神好像随时要喷火。   叶淮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好心办了坏事。   离开电影院,温北砚径直走到露天停车场,靠在车门上,沉默地点起一支烟,不抽,只让它静静燃着,烟灰被风一吹,少部分掉到鞋头上。   “至于吗?不就亲了一下脸?”叶淮觑着他黑沉的脸色,带点心虚的嗓音轻飘飘的,“没准只是借位,连脸都没亲到。”   温北砚右耳没捕捉到他完整的一句话,冷漠地掀了掀眼皮,示意他再说一遍,白色烟雾在指尖缭绕。   叶淮不打算重复,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几下,把屏幕亮给温北砚看,“放心,你的心上人荧幕初吻还在。”   温北砚眯了眯眼,屏幕里标题醒目“出道七年,没有拍成一次吻戏”。   视线下滑,对上一个熟悉的名字。   “不知道什么原因,曲懿好像拍不了吻戏,一到亲热镜头,要么找吻替,要么就借位。”   温北砚默不作声地吸了口烟,轻轻吐出。   叶淮看他,很轻地嗤了声,“想笑就笑,别把自己憋得跟便秘了一样。”   “没笑。”唇角弧度未减,依旧是平平淡淡的声线,“唇形天生的。”   “……”   -   《心动满分》中间几期节目平淡到毫无话题点,导致热度一期比一期低靡,苏祈跌破众人眼球的肇事逃逸事件和曲懿发的那几条微博,意外替节目组带来一丝能博得热度的希望。   之后的两期录制中,主持人反反复复cue到曲懿,话题本质绕不开她和苏祈的近况。   “懿懿,你认不认同好马不吃回头草这一说法?”   说不上是含沙射影的探究或嘲弄,曲懿听了没什么感觉,但次数一多,也有些烦了,索性把话摊开了说:“如果我下定决心不去爱一个人,我就不可能再回头,就算那个人对我再好也没用。”   “我其实不确定我未来会爱上什么样的人,只知道,我这辈子,不可能爱上同一个人两次。”   【好飒我好爱!这女明星能追,有话她是真敢说。】   【飒什么飒,这都不清不楚纠缠了多少年?现在苏某出事了,她当然要在第一时间把自己择干净了。】   不久,微博上又出现了一条带“曲懿”的热搜词条。   #曲懿二手交易平台账号ID曝光#   “某知情人”爆出曲懿转卖的那些东西全是苏祈送给她的。   【曲某人真行,事情做的可真绝,真就大难临头各自飞呗!】   【楼上更行!也不看你那法制咖哥哥吸了我家懿懿多少年的血。】   【都睁大眼睛看清楚了好吧,曲懿有赚一分钱吗,卖出去的不都当成慈善款捐了?苏某粉丝你们应该庆幸,你们家哥哥在查无此人前还能有这种价值。】   也有网友敏锐地注意到这几笔交易时间都在苏祈出事前两个月,这番举动像在昭告天下:她曲懿,压根不在乎苏祈是大明星还是阶下囚,不爱了就是不爱了,连人带货最好都给她滚得远远的。   最后一期节目录制完,节目组办了场庆功宴。   离开摄影棚,曲懿看见门口一排横幅标语,明晃晃地写着“熠熠独美”、“恭喜熠熠脱离苦海”。   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这“熠熠”指的就是她,之前是小心翼翼的“翼翼”,提醒她收敛收敛自己的狗脾气,现在又成了熠熠生辉的“熠熠”,全当庆祝她摆脱渣男,未来可期。   曲懿还没什么反应,大壮先被感动到不行,“懿姐,你的粉丝对你是真爱啊。”   “……”   庆功宴定在一家五星级酒店,明星和节目制作方坐在一桌,素人嘉宾坐在另一桌,其余工作人员随意组桌。   曲懿发现自己最近的胃口都被养刁,满满一桌的佳肴到她嘴里统统成了凑合,食之无味。   饭局临近尾声,出现一位不速之客,窸窣的议论声此起彼伏,紧接着众人目光齐齐转向一侧。   凝在身上的注视火辣辣的,曲懿抬起头,精准地撞上赵时韫的眼,今晚自顾自喝了几杯红酒,度数不高,那点酒精影响不了大脑的运转,自然明白他眼神传递的意思。   熬到饭局结束,曲懿没打招呼就离开,保姆车停在酒店门口,车上只有赵时韫一个人,背靠座椅,懒懒散散地曲着腿。   “你怎么来了?”   “别误会,我今天有约,就在这酒店,撞见你纯属偶然。”   曲懿拖着音哦了声,“那你上车做什么?”   赵时韫投去赞赏的一瞥,然后笑着将手机放在曲懿跟前,屏幕截到曲懿和苏祈、温北砚三个人围成一个圈的画面。   无视对面怨怼的目光,赵时韫先声夺人:“前个三角恋刚断,转头就给我画了一个新的三角形?”   轻描淡写的语气,曲懿听出几分兴师问罪的架势,可让她真正反感的是他在背后调查自己的行为。   “连自家艺人都跟踪偷拍,你这老板当的可真行,我看你干脆在我身上装个监听器,还省事。”   “你是觉得地球得绕着你才能运转?”赵时韫嗤了声,“看清楚点,这是什么时候的视频。”   曲懿接过手机,将进度条倒回最开始,记忆瞬间复苏,是她和苏祈把话说开那天晚上。   “知道这视频谁给我的?就你之前找人拍你和苏祈的那记者。这人倒挺聪明,一边赚着你的钱,一边敲诈敲到我头上。”   “这不能怪我,我也没料到温——”和赵时韫解释这些没意义,曲懿犹豫片刻,把嘴闭上。   赵时韫神色变得正经些,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膝盖,短暂的斟酌后,再次进入正题,“说说吧,这人又是谁?”   曲懿不信赵时韫在问这个问题前,没有细致地进行过一番调查。   她保持沉默。   赵时韫黑漆漆的眼眸锁了过去,他了解曲懿,她在愤怒和不甘的时候藏不住表情,就像现在。   他不甚在意地勾唇笑了笑,“虽然我对你的私生活不感兴趣,但现在不是你开始下一段恋情最合适的时间。你和苏祈是因为有话题可以炒,所以我才会默许他时不时出来刷存在感,但这姓温的不一样,和这人谈,话题、热度,你什么好处也得不到。”   是警告,更是威胁。   曲懿若有所思地揣摩着他的这段话,故作镇定地说:“我以前跟在苏祈屁股后面,也没见你反应这么大,现在换了个人,怎么升起了这么大的危机感?”   话音一顿,换上反唇相讥的战略,“该不会那些营销号说得没错,你真对我有那意思?”   赵时韫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曲懿,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要签下你,后来又把资源大把大把地往你身上砸吗?”   不给她回答的时间,他继续说:“抛开你的臭脾气不谈,你各方面的条件都不错,身上有个最大的闪光点,傲,也就是自信。”   扫去不紧不慢的一眼,“但有时候自信过了头,不是什么好事。”   曲懿听懂他的话外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真当她稀罕他的垂青?   “Profit is all that matters,利益至上,”赵时韫笑着说,“这就是我从小受到的教育。”   所以,别和他说什么情爱,不值钱。   曲懿敛了敛眼睫,从头至尾他的腔调都是含着笑意,但就是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罩在她心头,压的她快要喘不过气。   现在的她不再是曾经那个初出茅庐、什么都不懂只会强行替人出头的新人菜鸟,她在圈里有了一定的地位,也可以旁若无人地同赵时韫开着一些无足轻重的玩笑话,但她比谁都清楚,她只是变得会伪装了,轻轻松松装下自己的喜怒,藏住对赵时韫本能的恐惧。   在对面的眼神压迫下,曲懿声音轻了又轻,“我和他仅限于认识的关系,没你说的这么严重。”   “最好不过。”   门一开一合,带进来一阵寒气,激得她整个人猛地一哆嗦,才意识到后背渗出了密密匝匝的冷汗。   她偏头看向车窗,朝着赵时韫离开的身影狠狠呸了声。   没几分钟,司机和大壮接连上车,大壮见她脸色难看,就让司机把空调升上去几度,“姐,你是不是不舒服?”   曲懿挤出一个笑容,语气平淡,“没事。”   大壮盯住她看了几秒,直到微信提示音把他的注意力勾走。   曲懿见他对着屏幕笑到没了眼睛,有些匪夷所思。   察觉到她的目光,大壮抬头,摸着后脑勺,嘿嘿笑了两声,“我新谈的女朋友,一周了。”   “……”   “姐,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找个了,我看你邻居185就很不错,有个人陪,也不至于把生活过得跟苦行僧一样。”   曲懿选择性忽略了他的前半句话,“我现在过得很苦?”   “也不是苦,就是觉得你应该可以过得更幸福。”   她愣了下,用半开玩笑的口吻:“通往幸福的途径不是玩男人,而是赚钱搞事业,'Profit is all that matters,利益至上',记牢了,你小赵总刚才说的。”   -   回云澜水岸的时间点有些凑巧,恰好撞上刚下班回来的温北砚。   曲懿无意识地朝他眨了眨眼睛。   温北砚顿了几秒,“你饿了?”   “……”   算不上饿,但他这么提了,她也就顺着话茬往下说,“有点……看你这样子应该是没吃,我不介意陪你吃顿饭。”   温北砚目光停在她脸上,紧致的下巴扬着,红唇勾出清晰的线条,神色倨傲。   这漫长的一眼仿佛要将她看穿,曲懿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别开脸的同时听见他应了声好。   温北砚脱了外套,打开唱片机,赵子衿温柔的嗓音萦绕在客厅。   曲懿听出这是她送给他的那张黑胶唱片,但她没多想,轻车熟路地找到地方坐下,看着温北砚忙碌的身影,心里隐隐有种感觉,他在试图让氛围变得轻松,但他的唇线从始至终都抿着,露出的小臂肌肉线条也崩得很紧,无形中泄露了他的不自然,反倒给了她一种矫枉过正后的别扭。   直到他一句:“你的荧幕初吻给了谁?”   一点铺垫都没有,曲懿差点被呛到,“你刚才说什么?”   温北砚一字不差地复述了遍。   满身的倦意被他这问题驱赶大半,曲懿手指不受控地一紧,呼吸也变得急促。   说来讽刺,她是一个拍不了吻戏的女演员,那次从上海回到剧组后,她自认为调整好了状态,可只要跟她搭戏的男主角一凑近她,她脑袋里不由会浮现出另一张脸。   薄薄的嘴唇,和眼睛一样,带着天生上翘的弧度。   那天晚上他们接过几次吻,她好像一点都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的初吻是给了他的。   他身上的气息清冽干净,和对面的人完全不同,厚重的香水味激的她一阵反胃,她下意识别开了脸。   简简单单的一场戏,NG超过二十次,再好脾气的导演也被磨到没了耐心。   本就因为她拖了进度,剧组工作人员包括和她搭戏的演员全都怨声载道。然而这场吻戏是男女主间重要的情感转折点,没法删,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找来吻替借位。   这对当时的她来说,只是一次失败的体验,压根没料到,也就是从那次开始,她就跟入了魔障一样,再也拍不了吻戏。   演过这么多部偶像剧,连实实在在的吻戏都没拍过,说出去贻笑大方,后来这也成为她演技上最大的诟病点。   众所周知的事实,曲懿没必要隐瞒,低着头说:“我的荧幕初吻还在。”   温北砚又问:“初吻呢?”   语气如此自然,偏偏嗓子是不对称的哑。   他是明知故问,还是真不知道?   曲懿心头没来由地涌上一股燥热,她脸皮不薄,但也没到能对着饭搭子的面,义正词严地说出一句“我的初吻对象是你”的地步。   于是,她拐了个大弯,“你还记得我爸吗?”   温北砚一顿,点头。   “那你在我家那会看到我和哪个男生走得很近吗?”   “苏祈。”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在提及这个名字时,话音都重了几分,说不上咬牙切齿,但总给曲懿一种他和苏祈间有什么过不去的仇怨一样。   她没有抬头看他,也能想象出他此刻的表情,安安静静的模样,眼里却泛着汹涌的浪潮。   “关他屁事。”不自觉受到他的影响,她的语气也变重了。   话落,曲懿微微抬眼,余光看见他眼皮跳了跳,很轻的一下,但被她捕捉到了。   温北砚声音有些变了调:“那有谁?”   “你觉得还能有谁?”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有点委屈,投向对面的眼神带着一种隐晦的幽怨。   话说到这份上,还听不出她的意思,未免太过愚蠢,温北砚低垂的眼眸被咖啡升腾的雾气氲得有些模糊,声线却恢复清朗,“那天晚上,是你先亲我的。”   还是毫无征兆的一吻。   他眼下有青黑色,藏匿进刘海盖落的阴影里,晦暗不明的神色,偏偏被唇角微抬的弧度柔和,白皙匀挺的手指握住杯勺,不慌不忙地搅着,发出铃铃的轻响。   说话时尾音微微上扬,被得意和愉悦占得满满当当。   曲懿愣了下,他突然转变的情绪在她看来过于莫名其妙,脑袋里瞬间炸出千百条思绪,太乱太杂,一时剥离不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反倒越想越偏——当他想同自己算旧账,于是她破罐子破摔般的撂下一句:“那不然,让你亲回来?”   她赌他不敢。   温北砚握勺的手有了明显的停顿,雾气散开,视野变得清晰了些。   细长的流苏耳坠轻轻晃动,缀着光,斑驳的碎影在她浓艳的脸上浮动,眸子像玻璃做的,亮闪闪,红唇也是。   他不动声色地滚了滚喉结。   作者有话说:   温北砚:你看我敢不敢?   这本大概二十几万,掐指一算,马上完结(bushi) 第20章   ◎你还能把我嘴唇整个咬下来?◎   四月天, 寒气退却,室内比外面更热,偶尔泄进来的几缕风短暂地吹散堆积在心口的燥热。   曲懿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特别是嘴唇那处, 没来由地产生一种微妙的酥麻感, 手心不知不觉渗出了汗, 温泉般的热度,不是四月的风能熄灭的。   紧接着她看见他放下咖啡杯,绕到她身前,半坐在餐桌上, 弓腰前倾。   对于他突然的靠近, 曲懿事先毫无防备,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砰的一声, 瘦削的蝴蝶骨撞上椅背。   来不及喊疼, 覆在身上的阴影越来越大, 她半眯着眼,下巴微微扬起,后脑勺抵住横杆,硌得她不太舒服。   温北砚一手撑在横杆上,腾出另一只手托住她下巴, 指腹贴过去,压住她下唇来回摩挲。   不是为了试探她的态度,而是在实验自己对她的欲能克制到什么程度。   只有在面对她时的复杂情绪涌了上来,依稀能分解出其中有害怕的成分。   怕没忍住伤了她, 同时清楚这种担惊受怕会很快屈从于本能席卷而来的欲念。   进入鼻腔的氧气开始变得稀薄, 窒息感有增无减, 舌尖的刺痛和蔓延开的铁锈味,来回拉扯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最后依靠仅存的理智帮他做出了对谁都好的选择。   “算了。”这两个字轻得像烟,散在微弱的气流里。   温北砚目光缓慢从她唇上抽离,身子也撤了回去,双手垂在两膝之间,白皙的手背上青筋脉络明晰,一路延伸至小臂。   习惯夹烟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大腿内侧,无声,却有节奏。   整整十下后,他说:“你受不住。”   受不住?   什么意思?   事情的发展早就超出曲懿的预料,胸腔的鼓噪声和窗外的雨滴敲打声混杂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更凶更急。   她再次抬起眼皮,迎上光的那一刻,不受控地泛起生理性泪水,悬在眼眶沾湿了睫毛,心跳还是毫无章法,语言组织能力都开始紊乱,“什么叫受不住?你还能把我嘴唇整个咬下来?”   “不会。”温北砚抬手碰了碰她湿润的睫毛,很快收回,嗓音由飘渺转向沉哑,“但会做点别的。”   他不是不想成为先越界的人,而是不敢,以至于每回都只能压抑着本性。   对她,他是真的束手无策。   -   回到住所洗完澡上床后,曲懿整个人还是懵的。   她好像无法用正常人的思维去解读温北砚的一言一行,说他是有意撩拨,可他今晚的反应倒像是那个被撩拨的人。   在孤男寡女制造出的旖旎氛围下,克制得像个谦谦君子,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却足够勾起她的无限遐想。   他展露出的种种矛盾性格,让她完全跟不上他的节奏,甚至让她开始讨厌起这种被人牵着走、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摸不着方向的感觉。   想不出所以然来,只能寻找另一件事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拿起手机刷了会微博,屏幕上方跳出来电显示:苏祈的妹妹苏暖。   苏暖在这个节骨眼上打来电话,意图昭然若揭。   曲懿本来不想接,但想到要是不把话说明白,苏暖这电话估计会没完没了。   电话一接通,苏暖省去寒暄步骤,开门见山地提出请求,“你帮帮我哥吧。”   空气安静一霎,曲懿嘲讽般地勾起唇,“你们当家人的都不去帮他,找我这个外人做什么?”   以前求她帮她找哥哥,现在又求她把她哥捞出来,真蹬鼻子上脸了。   “我们能帮他早就帮了,你不一样,你认识这么多——”   曲懿已经听不下去,直接打断:“我不一样?我哪不一样了?是比你们多长了一双手还是一条腿?又或者手脚长到能篡改法律,把他从牢里捞出来?那你们可真太高估我了。”   苏暖攥紧手机,“那你想把我哥害死,让他前途尽毁吗?”   一急,音量都高了几度。   曲懿啧了声,开始同她数落苏祈的罪状:“酒是他喝的,车也他开的,人也是他撞的,撞完后选择逃逸的人也是他,我可没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怎么到你们这,反倒成了是我把他害死的?”   逻辑条理缜密到毫无漏洞可言,对面哑口无言,长达半分钟的沉默后,语气软化下来,“就当看在我爸的份上,你帮帮我哥吧。”   曲乔生和苏祁父亲是在同一场车祸中去世的,那天是曲乔生开的车,苏父坐的副驾驶,也因此,苏母把丈夫意外横死的原因全都归咎到曲乔生身上,不依不饶地闹了很多年,非要讨个公道。   “你们道德绑架了我这么多年,也该歇歇了吧。”   曲懿唇角弧度不减,心里却被气到快要喷火,“当初我会帮你哥引荐资源,是因为我还喜欢着他,和我爸没有任何关系,说白了,我压根不在意是不是我爸害死了你爸。”   苏暖愣住,完全没料到她会如此没心没肺,哽咽声堵住嗓子眼,一句辩驳的话都挤不出。   “最后提醒一句:摘下你的滤镜,你哥并没有你认为的这么有才华。要不是我,凭他那点创作,他在这个圈子里什么都不是。”   曲懿压下心头的火气,声线从容平稳,“说得再直白点,要不是我,你哥连这个圈子都进不了,别提入狱前的风光一时……还有别再打来了,你哥当不成明星了,但我还是,最近行程太多,以后也会越来越多,没空接你电话。”   话虽这么说,曲懿最后还是去见了苏祈。   苏祈瘦了不少,狱服罩在他身上显得特别宽大,像藏进一缕风。   估计是苏暖跟他说了什么,苏祈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当年的车祸不是曲叔的错,我爸那天晚上喝了酒,跟曲叔发生了争执,两个人抢方向盘的时候,没注意到前面的货车,才撞上了。”   苏祈当时也在车上,运气好,伤得并不重。   曲懿还在发愣,苏祈又说:“懿懿,出事后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你,所以没法直面回应你的感情。”   这句话成功把曲懿逗笑。   她这人道德底线低,不爱就是不爱,爱就是爱,别说对方亲爹间接害死了她爸,就算是杀父仇人,她也照爱不误。   “苏祈,别再给自己找借口了,我道德感不强,同样你也是,你不会因为这事对我怀有任何愧疚,更别提会因为愧疚没法面对我、跟我在一起。”   “而且你这话一点逻辑都没有,你一面说对我愧疚,一面又拿我当吸血包压榨,不觉得太自相矛盾了?”   苏祈脸色一白。   曲懿冷笑了声,“其实你说这么多,故意在我面前摆低姿态,就是想让我心软,重蹈覆辙,继续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苏祈终于找回自己声音,很哑:“我不是这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现在又觉得我好了?想回过头来追我了?”   曲懿曲指扣了扣玻璃,咚咚两声,仿佛敲在苏祈心上,提醒他现在的处境有多狼狈,别再想什么追不追的。   短暂的沉默后,曲懿又说:“行,我当你是真的爱上我了——”   话音一顿,“我们同年生,但你的生日在五月初夏,我的生日却在十月晚秋,我们生在两个不同的季节,就像我们的感情也生错了时间,我爱你的时候你不爱我,你觉得你爱上我了的时候,我不爱你了,说不上对错,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我放下了,也希望你能放下迟到了这么多年的'深情'。”   “你不爱我了,”苏祈收了低姿态,一字一顿地重复了遍,“是不是因为那个男人?”   他没有明确点出是谁,但曲懿很快反应过来。   温北砚在她面前,几乎没说过什么好听话,甚至连温声细语都是奢侈,可他从来不会像苏祈这般将自己当成一个受害者,冷声质问她。   就好像他苏祈永远是对的,清清白白,做错事的人是她,现在又为了另一个男人,毫不留情地背叛了他。   想到这,曲懿忽然一顿,她发现她在温北砚面前好像藏不住情绪,也越来越习惯拿他跟别人做对比。   这不是一个好征兆。   曲懿懒得继续跟苏祈就这个话题掰扯下去,把带来的收纳盒放到桌上。   苏祈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收纳盒盖子开着,最上面是一个首饰盒,他没见过。   四四方方,白底蓝点,用烟灰蓝丝带绑成的蝴蝶松散系着,盒身贴有一张纯色便利贴,标着醒目的“18”。   “在你入圈后,送我的那些生日礼物全被我卖了,只留下了二十岁之前的,你来认领一下,免的我把别人真心实意的礼物当成是你的施舍。”曲懿将带来的礼物全都摊到桌子上,“赶紧认,到时候我装成一个包裹,寄回你家。”   苏祈一瞬不停地盯住她,搭在膝盖上的拳头紧了又紧,青筋崩得厉害。   他深吸一口气,缓慢下垂的视线停在首饰盒上,咬牙切齿地问,“这是什么?”   曲懿没看出他的困惑,当他在明知故问,“不是你送的?”   “跟我没关系。”   平静到毫无波澜的五个字,成功搅乱了曲懿的呼吸节奏。   已经到这地步,苏祈没必要再骗她,更何况她从来没看见配套的男款戒指被苏祈戴过,可除了苏祈,她又想不到第二个会送她这礼物的人,送的还是这种有特殊意义的对戒。   款式是她十八岁那年看中的,价格不菲,加上她当时没有立场送给苏祈,于是放弃了买下它们的念头。   可就在两个月后的生日聚会上,她在一堆礼物中找到了一模一样的对戒,不过只有女款。   高中玩得好的就那几个,曲懿一一找过去,结果这些人都说跟自己没关系,把她搞懵了。   后来几天,曲懿满脑子都是戒指的事,她试图找到存放在记忆里的蛛丝马迹以推测出正确答案,可想来想去还是一无所获,思绪反倒变得更加混乱,连带着心也变乱了。   特别是想到和她戴对戒的可能是个见不得光的变态,她就恨不得把自己手指剁了。   戒指连盒一同被她丢进垃圾桶,隔天早上起来,又没忍住捡了回来,最后被她收进储物柜,上了锁。   吃完午饭,曲懿戴上口罩去驿站取快递,回来看见3001门前站着一个男人,灰黑色汗衫,个子矮小,脊背略显佝偻。   鬼鬼祟祟的,眼睛时不时往猫眼里怼,要不就是把耳朵贴在门后,听里头的动静。   曲懿提了提口罩,手刚放在密码锁上,听见一道嘈杂的铃声。   男人接起,粗着嗓子说了句:“已经到了……还没见着……你放心,我这次非得好好教育教育他。”   用的是曲懿老家的方言,但对方语速很快,话她没听全。   这人是温北砚亲戚?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曲懿从来没见过温北砚的家人,加上曲乔生这人忠厚耿直,最不喜欢拿别人的家事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温北砚刚到曲家那会,曲懿旁敲侧击过好多回,都被曲乔生一一打回去,用“我也不清楚”、“这些事你没必要知道”搪塞她,渐渐的,曲懿也就失去了兴趣,将全部注意力重新放回苏祈身上。   唯一能确定的是,温北砚的家境状况不好,甚至称得上糟糕,衣服鞋子就那几件频繁换着穿,洗到发白也舍不得扔。   对着一桌的好菜,他也只会把筷子伸向绿油油的菜叶。   有一次,曲懿也在场,曲乔生问温北砚是不是不爱吃荤腥。   温北砚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说:“没吃过。”   那会曲懿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真可怜。   生活富足的人在穷人面前,容易产生一种善恶不明的优越感,或是油然而生的同情心理。   曲懿是前者,曲乔生属于后者。   曲懿不在家的那段时间,曲乔生就把无处安放的剩余父爱全都使在温北砚身上,给他夹什么他就吃什么,哪怕已经撑到胃的极限。   很奇怪的一个人,从不主动争取明明已经唾手可及的馈赠,但也不会抗拒曲乔生的善意。   男人粗犷的声线断了,曲懿游离的意识归拢,眯了眯眼,视线缓慢聚焦到一处。   对方在这时扭头看过来。   曲懿佯装镇定地迎上他的眼,也因此看清了这人的长相,老态毕露的一张脸,皮肤黝黑,从五官到气质,找不到和温北砚的半点相似之处。   不是亲戚,而是跟之前那扔臭鸡蛋的人一样,上门报复来的?   这种猜测一产生,曲懿心脏剧烈地打了下鼓,不安的节奏。   周挽说的没错,她看上去强硬,要真遇到了什么突发情况,怂的不行。   男人堆起一脸笑,细密的皱纹挤成一团,脸干巴巴的,瘦小枯黄,像干裂的核桃。   他张了张嘴,迟缓地吐出三个字:“小姑娘。”   曲懿收回视线,摁下最后几个数字,门锁打开的同时,身侧脚步声响起,被地毯稀释,格外沉闷。   她心脏都快跳出喉咙了,飞快往门后一躲,紧接着门被重重甩上。   胸腔惊魂未定的鼓噪声几乎盖过了门外的话语声,她蹬掉高跟鞋,颤着手拿出手机,手上全是汗,屏幕晕开一圈汗渍,她将手机往衣服上揩了几下,重新输入密码,才成功解锁。   曲懿先报了警,然后打电话给大壮,让他赶紧过来一趟。   平缓情绪后,走回玄关,安静站在门后数十秒,踮起脚尖,透过猫眼往外看,看不见人,但能听到声音,操着浓重的口音,语速比刚才还急,飙的全是脏话。   保安先一步到,把人带走,后面的事情都是大壮帮忙处理的,曲懿以为这事就这么翻篇了,哪成想在她去剧组报道前一天,毫无征兆地被温北砚堵在楼道。   气息一下子笼了上来,高大的身形挡住她身前的大片光,曲懿脑袋空了一霎。   和那晚缱绻的气氛不同,无形的侵略感压迫而下。   他背对着光,五官轮廓又加深几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她。   “是你报的警?”声线不太平稳,冷到发颤。   曲懿愣愣抬头,在漫长无言的对视中,破天荒地从他深海般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丝不该属于他的恐惧。   作者有话说:   这都不亲?   点播一首《算什么男人》送给我们砚哥! 第21章   ◎三天两头在那发神经◎   离得近, 曲懿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连微醺都算不上,极淡地散在空气里。   他的瞳色比常人要浅,光线笼罩下像琥珀, 看着澄净, 却埋着细微的杂质, 除了恐惧,还有怒意,不知道是对谁的。   “他和你说什么了?”   声线恢复到无波无澜的平静状态,只有面部肌肉还在小幅度地颤动。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曲懿听得更懵了, “谁?”   空气沉默了会,似乎陷入一种强硬到毫无转圜余地的对峙中。   再次抬眸, 他的眼神冷到发亮, 像冬夜纷飞的雪。   曲懿想起他曾掐住自己脖子, 留下带有警告性质的一句“看着我”, 和现在一模一样的神态,让她心跳频率不由自主加快,呼吸也乱了,好半会才反应过来,“你说上次在你家门口蹲守的那个人?”   温北砚用沉默代替回答, 一只手还攥着她的肩,瘦削的触感,略高于寻常的体温,但他没法在这时候细致地感受, 莫名的恐慌快要吞没岌岌可危的心脏。   曲懿摇头, 实话实说:“没说什么。”   “那他干了什么?”他执着地问。   她认真思考几秒, “打了两通电话。”   然后就被保安拖走,送进派出所。   温北砚认真看着她。   素颜,简单扎了个丸子头,干净又漂亮,目光坦坦荡荡,是实话。   他站直身子,主动解除对她的桎梏,转身的同时听见身后传来一句:“那人是你亲戚?”   脚步一顿,但还是没有回答的打算。   “看上去不像什么好人。”曲懿鬼使神差地朝着他背影点评了句,说完就后悔了,别人的家事与她无关,她不该僭越。   “你知道什么?”温北砚背对着她,声线晦涩难懂,“我的事别管。”   曲懿差点被气笑。   她管什么了?   哦好像是管了,还顺便把他亲戚送进派出所了。   安静的氛围只持续了几秒,电梯门开了,她的视线跟着转过去,刚看清来人的脸,猝不及防的几句脏话劈头盖脸地袭来,哪怕这些话不是对她说的,还是把她骂愣了。   小个子男人径直朝温北砚而去,身上穿的还是那件灰黑色汗衫,带娘的脏话一句接着一句蹦出。   曲懿视线落回到温北砚身上,他神色平常,仿佛这些谩骂对他来说只是无关痛痒的几句日常,和从耳边掠过去的风别无二样。   云淡风轻的态度彻底激怒男人,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片刻咬牙切齿地扬起手,重重甩下一巴掌。   楼道很静,这声清脆的响动过后,曲懿连自己的呼吸都察觉不到,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温北砚的嘴角被这铆足劲的一击破了皮,渗出血丝,脸偏了几度,朝向她的目光再度变了样,是她从未见过的阴冷麻木。   紧接着,她看见他肩膀不可遏制地抖了下,比起无力,更像自嘲。   “我大哥死之前怎么交待你的?你这没良心的畜生,我看当初养条狗都比养你值当。”   “居然还敢报警?把你养到这么大就是这么报答我们的?”   男人怒不可遏的吼声不加遮掩地侵入耳膜,曲懿终于从温北砚沉冷的眼神中回过神来。   这话听上去太过刺耳,她心里窜起一股无名火,朝他们走了几步,反唇相讥的话几乎到了嘴边——   温北砚没给她毒舌的时间,背着身子摁下密码,抢先道:“说够了没有?”   他身形高大,完完全全盖住了手指细微的动作,只听见叮铃一声,锁开了,男人跟了进去。   隔着一段距离和一扇厚重的门板,里面的声音传得模模糊糊,曲懿依稀分辨出几个辱骂人的词语,双脚不受控地又往前走了两步,突地停下。   都说了别去管他的事,她在这瞎操什么心?   热脸倒贴什么冷屁股?   能不能有点出息?   大壮从电梯里出来,看到的就是曲懿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前当蜡像的画面,纳闷地问:“懿姐,你杵在门口干什么?”   被抓包的赧然浮上脸颊,曲懿低头看着脚尖,随便找了个理由,“忘带钥匙了。”   “……”   “可你这是密码锁。”   “是吗?那我忘记密码了。”   大壮拖着调哦了声,“可这不是你家。”   “……”   接连被拆台,曲懿有些无地自容,没再继续狡辩,凉飕飕地刮了他一眼,回到自己家门口,切了话题:“对了,前几天我报警抓的这人怎么被放出来了?”   “说是一场误会,所以人当天就给放出来了。”   “误会?”先不提这人来别人家门口蹲守是不是别有目的,就冲着刚才那几句骂人的脏话,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人和隔壁那个什么关系?”曲懿昂了昂下巴。   空气一片沉寂,心虚的表现。   大壮挤出尴尬的笑容,“这我忘打听了。”   “……”曲懿阴阳怪气地朝他竖起大拇指。   新剧拍摄地点就在杭城一所高校内,来回方便,曲懿只准备了一小箱的行李,去剧组报道前先去了趟盛安。   周挽老生常谈地嘱咐了几句,最后提到半个月后要录制的一档律政职场观察类综艺,“这档综艺和你之前参加的恋综不一样,题材内容要严肃得多,你记得管好自己这张嘴,别没个分寸,什么都往外说。”   “知道了。”曲懿慢悠悠地应下。   见她这副心不在焉的状态,周挽眯了眯眼,“你今天怎么回事?身体不舒服?”   曲懿本来没打算说,但拗不过好奇心,“我有个朋友,她——”磕磕巴巴的声线,许久都找不到能接上无中生友后的话题。   周挽停下手上的工作,毫不留情地戳穿她,“你这狗脾气哪来的朋友?有事就直说,吞吞吐吐的,矫情。”   “……”   豆大的雨水打在落地窗上,连成一片雨幕,窗外世界镶嵌在灰蒙蒙的背景色里,神秘,看不分明。   曲懿最讨厌下雨天,像有层雾罩在心里,闷闷的,透不过气。   “我有个认识的人,三天两头在那发神经。”   她忽然停下,意识到三天两头这说法不太恰当,毕竟他们有时候一个月也见不到几次面。   “一会挺友善的,邀请你去他家吃饭,一会又让你离他越远越好,他的事情少管……”曲懿烦躁时直接放弃了表情管理,眉心拧得很紧,“你说他到底什么意思?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我看他这心思,快赶上海底的纳米针了。”   火气越说越冲,周挽不着痕迹地瞥她眼,“赵时韫跟我下死命令了,让我盯着你,说什么现在是你最关键的时刻,不能让你再把精力放在男人身上。”   曲懿先入为主地想到温北砚,稍顿,“我对他没那意思。”   她看着对方眼睛,缓慢补充,“你也知道我这人有时候好奇心特别重,不得到答案不肯罢休。”   这段说辞在周挽看来是欲盖弥彰般的狡辩,“不管你现在对他有没有意思,但总归是产生了好奇心,这就意味着你的未来快要脱离你的掌控。”   她目光放得很空,“很多事情,我们可以提前预料,发生后也可以采取措施及时补救,但心动是没法控制的,也是最不稳定安分的因素。”   曲懿低头看着自己的肉粉色指甲,没说话。   见她又开始摆烂装死,周挽一针见血地指出:“你说的这人有没有发神经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最近你确实不太正常,比当初跟在苏祈屁股后当舔狗还不正常。”   “……”   -   综艺录制当天,曲懿跟剧组请了假,路上大壮问:“懿姐,我听说这综艺到时候会请几个法律顾问来,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有185?”   曲懿眼皮子都懒得掀,“不是你说185是LK律所的金字招牌,分分钟就能接到几百万大case,哪有这种闲情雅致来这当顾问?”   节目组请来的法律顾问中确实有隶属LK律所的,但不是温北砚。   大壮一脸心虚:“我那就是夸张描述,你怎么能当真?”   曲懿没再搭腔,意兴阑珊地打了个哈气,身上的懒散劲在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后松懈大半。   她只在温北砚家门口见过叶淮两次,并不知道他名字,等他坐到顾问团的专属座位上,才反应过来这人的真实身份。   人群中叶淮一眼看到她,朝她笑着点了点头。   不知怎的,对着那张脸,曲懿脑袋里浮现出的另一双眼睛,深邃又无情。   她也朝他点了点头。   第一期节目录制了整整五个小时,曲懿坐到快直不起腰,结束后拖着脚步往电梯走去,听见身后有人叫她,回头看,正是叶淮。   “曲小姐,不知道你还对我有没有印象,我是阿砚——也就是你邻居的朋友。”   曲懿犹豫了下,点头。   叶淮收敛了私底下吊儿郎当的痞气,认认真真地说:“刚才看你不在状态,是不是我科普的知识很无聊?”   曲懿听出他话里的玩笑成分,也半真半假地回:“你算是这几个人里最不无聊的了。”   “确实,比起阿砚那种枯燥的教科书般的存在,我幽默了不止一星半点。”   又是这个名字,曲懿不由晃了下神,迫切想提前结束这个话题,对方没让她如意,“对了,阿砚跟我都在LK,离这很近,你要不去看看,实地感受一下我们的工作环境?”   曲懿有千百种理由可以拒绝他的提议,最后却统统化为沉默,又从沉默中升起一种期待感,她点头。   叶淮暗地吐出一口气,笑说:“坐我车去吧,就停在地下车库。”   叶淮和曲懿两个人都不是慢热型,虽然共同话题不多,但从始至终都没有让气氛冷却下来。   曲懿扣上安全带,等车开离车库后问:“叶律师,听说你入行五年,没输过几场官司。”   五分恭维,五分真诚。   叶淮没有露出一点得意的神色,“我不太在意输赢,尽到自己本分就好。不过说到胜率,阿砚才叫厉害。”   故意又一次提到这个名字,想看看她下意识的反应。   没让他失望,他从她脸上读出了明显的情绪波动。   察觉到对方的注视,曲懿偏头躲开,目光被车窗外的绿植切割成块状,半晌她装作不感兴趣地随口一问:“他的业务能力比你强?”   叶淮被她直白的表达噎了噎,偏偏对方说的是实话,没法反驳,“你说的这人可是我们律所的活招牌、不败将军,这么多年也就只输过一次。”   曲懿不以为然,都输过,还叫什么不败将军?   仿佛看穿她的内心,叶淮解释说:“那次从法官判决来看是阿砚输了,可你要从现实出发,他完成了原告的委托,所以他并没有输。”   叶淮说的这个案子,曲懿在社会头条新闻上看到过,但她并不知道原告律师是温北砚。   当时看得粗略,具体案件细节她不清楚,只记得原告有个刚满十八岁的女儿,被同班同学猥亵,性侵未遂后失手杀人,抢救得及时,拣回一条命。   已经到了目的地,但两个人都不急着下车,叶淮继续说:“被告律师主张过失杀人,将刑罚压到最低,最后只判了五年,不过这是双方都期待看到的结果。这人在狱里表现好,减了一年,出狱当天,就遭到报复,被那姑娘的父亲捅死了。”   曲懿喉间胀痛不已,哑声问:“温北砚是不是早就料到会出现这一幕?”   “就他那脑子怎么可能算不到?”   叶淮声音轻下来,被无力感占据:“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法律和道德之间一直存在裂缝,你想要的,法律未必能帮你实现。”   曲懿默了默,挑起新的话题:“你们当律师的,是不是经常得罪人?”   刑辩律师这职业,听上去威风凛凛的,实际上干的活又苦又累,周旋于各色各样的人中间,一个关系处理不妥当,还容易得罪人、遭到恶意报复。   叶淮:“得罪人是肯定的,但现实不是电视剧或者小说,动不动被人报复或者找到什么关键性证据,就被对手灭口……而且我们也只是替人办事的,冤有头债有主,泄愤也得有个度,一句话总结,我们这行没你想象的这么危险。”   轻描淡写的口吻为他这番话增加了不少可信度,曲懿嗯了声,车窗开了些,风溢进来,碎发刮擦着耳朵,酥痒难忍。   她从包里掏出一字夹别在耳后,忽然察觉到不远处一道带点审视意味的目光,迟疑后抬起头。   目光来自一个女人,身材高挑纤瘦,白衬衫纽扣扣到最上面,短西装外套搭在臂弯,及膝黑色包臀裙,黑色细高跟,皮肤偏白,画着精致的妆,抹枣蜜色的口红,成熟干练的打扮。   曲懿在脑海里搜肠刮肚一番,也没找到记忆库里能与之相匹配的脸,但她看自己的眼神沉而透,掺着几分敌意。   实在没印象,只能放弃探究到底的念头,偏偏这时另一道身影闯进视线,西装西裤,裁剪熨帖合体,刘海一丝不苟地盖了上去,露出清邈的眉眼,收敛锋芒后的目光透着冷静自持,   节奏分明的脚步声持续了十余秒,突然停下,曲懿看见他朝女人友好地点了点头,没忍住发出一声嗤笑。   狭小的空间,任何细微的动静都能被放大,这声轻笑自然而然地掉进仅一个身位之隔的叶淮耳朵里,气氛莫名僵硬下来。   叶淮顺着视线看去,树荫底下站着一男一女,从外形气质看,挺般配的,不知道在聊些什么,气氛也和谐。   反观身边这人,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安全带被指甲攥出一道明显凹痕。   他嘴角勾起了然于胸的笑意,想趁机火上浇油,坐在副驾位置的人没给他充裕的时间,兀自点评一句:“你这朋友挺有意思的,进修过国粹吧,这么能变脸。”   叶淮擅长察言观色的本领迎来短暂的失效,大概五秒才反应过来,而她夹枪带棍的语气,也为自己刚才的猜测提供了有力的佐证。   “这好理解,”说着,他声音忽然轻下来,像是故意不想让她听见似的,“你对他来说是最特别的,所以他在你面前藏不住真实情绪。”   曲懿确实没听见,“你刚才说什么?”   叶淮没打算重复一遍,笑着跳过话题:“你是不是也觉得他有些时候的行为特疯特不能理解,那狗脾气和从那张狗嘴里蹦出的话,经常能把你气死。”   曲懿沉默着扯了扯唇,挤出一个“我一点都不生气”的大度笑容。   “不瞒你说,我也这么觉得……有句台词怎么说的来着,'如果他是故意这么说的,那说明他骨子里坏,如果不是故意的,那说明他情商极低。”   曲懿单臂支在窗沿上,似笑非笑的,“你是在劝我不要跟一个坏到骨子里的人计较?”   叶淮回给她相似的笑容,“我的意思是,他就是单纯的情商低。”   “……”   沉默了会。   “前段时间,我在他家门口遇到了一个人,说话挺难听的。”曲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忽然提起这茬。   叶淮手指轻轻扣着方向盘,猜测道:“是不是一个长得又黑又丑又瘦的老男人?”   经他这么含糊又直白的形容,曲懿脑袋里很快有了具体的画面,“我那天见到的应该和你描述的是同一个人。”   叶淮笑了声,意味深长的,夹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一个个的都把阿砚当成吸血包,真就没完没了了。”   曲懿敛了敛眼睫,低头若有所思地揣测他话里的意思,包括他嘲讽的语气。   叶淮分出半个眼神看向她,用没什么起伏的情绪补充道:“那人是阿砚小叔。”   一时半会没话说,两人不约而同安静了会,曲懿摩挲着耳边的发卡,没忍住说了句:“看着不像。”   岂止不像,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像才有问题。”   叶淮哼笑一声,嗓音被车马喧嚣声弱化,“阿砚没跟你说过?”   说过什么?   曲懿扭头无声看他,他的半张脸匿在阴影里,神色是从未见过的狠戾。   “阿砚他是被温家人收养的。”叶淮说。 第22章   ◎他全身上下嘴最硬◎   从温北砚记事起, 他就被当成货物一样,转手于各色各样的人中,也度过短暂的温馨时光,直到七岁那年, 养父母出了意外, 他被亲戚卖给人口贩子。   和他生活在一起的大多数孩子都是拐来的, 其中很多被折了四肢毁了容,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又被逼着沿街乞讨。   温北砚属于那一批孩子中“姿色上乘”的,有别的用处, 人贩子舍不得让他缺胳膊断腿, 偶尔几次惩戒性的鞭打全都抽在看不见的地方。   骨子里的野性难驯,促使他多次想逃离这个地方, 但最后都免不了被抓回来毒打一顿, 以儆效尤。   大概是看他太可怜, 命运在他那暗无天日的世界里撒开一道光亮, 趁人贩子寻找新买家的空档,他成功逃脱。   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只管拼命往前跑,跑到脚底被砾石磨得全是血,实在是累, 拐进一条巷子,蹲在垃圾桶边,将头深深埋进双膝。   “孩子,你受伤了。”   温北砚没听过如此温柔的声线, 好奇赶走了心中的恐惧, 他抬头, 看见一个中年男子,肤色略深,简简单单的衬衫黑裤,干净到毫无点缀。   “你叫什么名字?”   温昭平有腰伤,没法长时间保持弯腰的姿势,为了拉近和温北砚的距离,他只能忍着痛。   温北砚一动不动地看着他,长时间的营养不良让他瘦到有点脱相,显得颧骨特别明显,眼睛很大,嘴唇没什么血色,干裂起皮。   他不回答,温昭平也不强求,“你饿不饿?”   眉眼凝着岁月淘洗后的平和温柔,语调也是,“跟伯伯回家吃点东西吧。”   求生的本能促使温北砚跟他走了,不是相信他,而是已经麻木了,被打被骂也无所谓了,体会过最糟的人生,早就习惯游走于不见天日的黑暗,接下来的日子不会更差劲。   温昭平做了两荤两素,全是温北砚没尝过的。   还记得后来曲乔生问他是不是不爱吃荤腥,他说没吃过。   他说谎了,不是没吃过,而是在温昭平缺席的日子里,他没有碰过一点荤腥。   “几岁了?”   温北砚筷子一顿,还是沉默。   温昭平也不催促,眉眼温和地望着他,眼角细细密密的皱纹像蜘蛛网,缠住他,无声无息地捂热他的心。   没多久碗就空了,温北砚拿着筷子在搪瓷底部来回摩擦,声若蚊蝇:“七岁。”   温昭平笑了笑,大手在他后脑勺轻柔地抚摸几下。   那天,温昭平给了他一个名字,顺带给了他一个不敢奢求的家。   刚被温昭平收养的那段时间,温北砚没法正常跟人沟通交往,温昭平是那个年代为数不多的大学生,学识渊博,年轻时候当过几年教师,说话温声细语的,很有耐心,一双眼睛仿佛天生带笑,眼尾有小幅度的上扬,这也是他们这对没有血缘的父子之间五官上唯一的相似点。   他尝试打开温北砚封闭已久的心扉,可温北砚对这个世界的不信任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消除的,他抗拒同龄人的亲近,对方的示好全都被他视作别有用心的接近,随即条件反射般地亮起锋利的爪牙同人撕扯搏斗。   温昭平四处赔不是,因他的低头,温北砚有些不知所措,后来他慢慢学会了收敛自己身上的野性,不争不抢,他知道只有这样,才不会让温昭平为难。   一味的退让,反倒让那些曾经施展善意无果的孩子气焰大增,升起报复性心理,恶意中伤侮辱他,重则打骂欺凌。   那些难听的话不知怎么传到了温昭平耳朵里,温昭平勃然大怒。   这是温北砚第一次看到好到快没有脾气的温昭平,跟人争执得脸红脖子粗,甚至失去了能言善辩的本领,连理智都所剩无几,井井有条的长篇大论变成反反复复的“你们以后不能欺负阿砚”、“阿砚他是个好孩子”,“阿砚他有爸爸,不是你们说的野孩子”。   然后牵起温北砚的手,“阿砚,跟爸爸回家。”   温北砚心里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   亲情对他来说是奢侈品,也像有利用价值后才肯施舍一点的二手淘汰品,所有纯粹的欢笑和通过压榨他后获得的富裕,都与他无关。   他的世界,贫瘠到一无所有。   可温昭平出现了,悄无声息地在他的荒土中埋下了一颗种子,虽然没能开出花,野草的生命力也不容小觑,以燎原之势占满他心里的每一寸贫瘠。   温昭平脑溢血去世当天,身边只有他小弟温国华一家,温北砚是在放学路上听说的这噩耗。   说不上心痛,只是觉得心口裂开了一条缝,被人塞进去一团无足轻重的棉花,看不见伤口,后遗症却还在,他的呼吸变得迟缓了些,脚步变轻了,像浮在半空,没有实感。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蜜饯果子,这是他早上上学途中买的,护了一天,被太阳炙烤得热乎乎的。   温昭平最爱吃这个,可他再没有机会吃了,他最爱的茉莉开了,他也闻不到了。   真可怜。   温昭平留下了遗言,单独给温北砚的,最后只能由温国华转述。   “我哥他说他没法子再继续照顾你了,他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以后得辛苦你撑起这个家了。”   没有逻辑的一句话,仿佛东拼西凑得来的。   温北砚目光沉沉地落在头顶的黑白相框上,起身,跪了十二个小时,不吃不喝,腿早就僵硬了,一个不稳,膝盖结结实实地磕在水泥地面上。   七月天,穿着薄薄的一层布料,刚才那一下让他磕出了血,青黑色印记化开,他没觉得疼,身后是来来往往的人,焚香味重到呛鼻,夜色笼罩在四方小院,香烛火光在滚烫的风里忽明忽暗。   温北砚一脸麻木地站了起来,双眼直勾勾地盯住相框里温昭平静止不动的脸。   不去质疑,不去抗争,而是接受了别人强行托付在他身上的命运,留下故作老成的四个字,“我知道了。”   温国华满意地点了点头,背对着遗像强调了遍,“大哥给你留下了点钱,你现在还小,这钱呢我们先替你保管,等你以后有用到的时候再给你,这几年,我会代替我大哥好好照顾你,等你成年后,你得按照大哥说的,回报你叔叔我,替叔叔撑起这个家。”   温国华的说辞是真是假已经死无对证。   可就是这么无从考究的一句话,温北砚记了整整十五年,也心甘情愿地被人当成提款机压榨了整整十五年。   他或许不懂感恩,但他懂报恩。   ……   曲懿从来没觉得四月的风这么燥过,“所以,他去打|黑拳也是——”   本来想说补贴家用,可什么家用需要这么一大笔血汗钱才能缝补上,于是她改口,“为了报养父的恩?”   叶淮没料到温北砚会把这事告诉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低了这两个人背地里的推拉进度。   转念一想,又觉得能理解,温北砚从不认为自己的过去有多肮脏不堪,唯一在乎的可能是她对于他那段过往的看法。   “刚遇到阿砚那会,我俩都十八岁,但不得不说,我们的生活完全不同,我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过得舒舒服服,他没日没夜地打工,最后赚的钱,全都给了温国华,自己勉强填饱肚子。”   他摊上了事有叶斌给他罩着,但从来没有一个人站在温北砚身后替他撑过腰,叶斌对温北砚是好,可惜是需要回报的好,温北砚要真出了什么事,叶斌的第一反应可能是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   “我还记得有次,阿砚不知道发了哪门子疯,把整个头发染成了白的,当时给我吓的,还以为他忧思成疾,一夜白头了,问过后才知道是理发店老板娘看中了他那张帅脸,非要让她替自己打广告,事后给了他两百块钱。”   “至于你说的打|黑拳,确实有这回事,他右耳后的伤就是之前打|黑拳落下的,还损了一部分听力。记得没错的话,那次还是他故意输给对方的,那人为了在自己女朋友面前出个风头,私底下找到阿砚,给了他一笔钱,让他打场假赛,阿砚同意了,差点被打没了半条命。我问他,为了赚这钱,差点把自己命搭进去,值得吗?你猜这傻逼怎么回我的?”   “他要钱,给他钱的那人图个漂亮的名声,钱货两讫,谁也不欠谁。”   叶淮挤出一个笑容,压抑着某些情绪,看上去有些畸形,“不过打|黑拳赚的钱,他没给温国华,不知道拿去干什么了,反正我是没见到。”   “什么时候的事?”曲懿鬼使神差地问了句。   “十八。”   短暂的诧异后,曲懿心跳恢复平稳,低头看见自己手臂上有块淤血,不知道什么时候时候伤到,她摁了下,疼的。   关于温北砚的话匣子一打开,叶淮的倾诉欲便没完没了,聊起来百无禁忌,“你看他现在这样子,像什么?”   他随意抛下的这个问题,成功把曲懿注意力勾走,顺着他下巴偏移的方向看去,站在树荫下的两个人还在聊着,温北砚勾唇露出无懈可击的笑容,将疏离和热络分割得恰到好处。   像机器。   事先被输入一串精密数据,运行时将一言一行按照固定模式调整成最完美的输出功率。   曲懿把答案放在心里,抿唇不语。   “我们大多数人的思维模式、言行举止在一定程度上是遵从本能,或者通过后天家庭环境修正培养起来的,他不一样,好像生下来脑袋里就缺根筋,基本上对所有事都抱着漠不关心的态度,刚认识他那会,我觉得他就是个做事不管不顾的疯子,有些时候又像个无情无欲的机器人。   天生性格上的缺陷,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用后天缝补,可惜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被当成皮球踢来踢去,没有一个人愿意教他应该怎么做,很多处世道理都是在他成人后才教他的,包括你现在看到的,他对别人笑、对别人的礼貌全都是他装出来的。   后来相处久了,我才知道他不是没有灵魂,而是从他灵魂里传递出来的声音太小了,他听不见,更别提遵从本心。”   叶淮的话其实不难理解,深奥的是他对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人说出这一大段话的本意。   种种疑惑结成了巨大的网,铺天盖地地朝她笼下来,缠住身体的绳索不断收紧,挤压后的肺腑传来窒息感,直到他一句“曲懿,他对你是不一样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断裂,心脏有了喘息的余地。   没等到她想明白,这种感觉就烟消云散,找不到任何踪迹,她敛神,点头承认,“确实不一样。”   对别人永远一副如沐春风的模样,忽冷忽热的狗毛病只在她面前犯,装都懒得装一下。   “他对你,有——”   为保留神秘感,最后一个字,叶淮没有明说,让曲懿自己猜。   有什么?   “情”?   温北砚会对她有情?完全不像,每次他看她的眼神,都像在拼命克制着什么。   可除了情,曲懿一时半会想不到别的替代词,唯一能肯定的是,温北砚对她别有所图。   没什么心情再交谈下去了,曲懿单臂支在车窗,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太阳穴。   她得承认她现在的脑子和心跳全是乱的,但她一向擅长调节情绪,特别是在全身心投身到工作后。   她太自信,自信到低估了叶淮这些话对她的影响,或许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他故事里的主人公。   有次看到电影里一句台词:“如果我有的选,我能比你们所有人多好”,一瞬工夫,她想起了温北砚。   好像从来没有人给过他选择的权利,哪怕有过,最后也逃不开被收走的命运。   不管是温昭平还是曲乔生,又或者是叶淮的父亲,他们都曾在他贫瘠的土地里撒下种子,可惜陪他一起栽种、呵护的时间太短,短到没有机会见证花开的那瞬间,就已经告别他的生活,让他守着零星一点希望,兀自迷茫。   ……   空气里忽然想起喇叭声,急促的两下,曲懿思绪回笼,紧接着听见叶淮喊了声,“阿砚。”   那两人的目光齐齐转过来,在看到副驾驶的曲懿时,又不约而同地怔了下。   叶淮:“巧啊,一起去吃顿饭吧。”   音量不轻不重,但足够在场另外三个人都听见。   曲懿愣了愣,终于想起此行的目的,“不是你说带我来LK看看的?”   结果现在连律所大门都没踏进去一步,就莫名其妙改成跟几个精英律师吃饭?   “只要世界末日一天没来,我们律所就不会塌,以后多的是机会带你参观——”说着,切换成意味深长的语气,“但现在这种凑齐一桌麻将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啊。”   话里有话,曲懿皱了下眉,飘忽的视线经过一番辗转,不偏不倚地停在温北砚身上。   他的目光恰好迎上来,依旧幽深似海。   曲懿怔了下。   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在心里疯长着,将她高傲的头颅重重压下。   她轻声说:“那好吧。”   叶淮递给温北砚一个求赞赏的眼神,“都坐一辆车吧,反正就我们四个,也不挤。”   李知好扫了眼坐在副驾驶的曲懿,毫不犹豫地点头,拉开后座车门。   温北砚停在原地没动,眼睛眯起来,盖住凛冽的眸光。   迎来片刻的僵持。   “我忽然觉得有点晕,为了大家的生命安全,”叶淮脸不红心不跳地朝温北砚招了招手,“阿砚,你来开车。”   听到这声后,曲懿脊背无端一僵,在车门关上后,呼吸也不自觉屏了几秒,放松后闻到一股清冽干净的味道。   不同于叶淮身上的古龙水味,有点像西柚味沐浴露与皮肤合二为一的效果。   四个人最后去了家私房菜,平时需要提前两天订位,叶淮和老板认识,感情牌一出,要到一个中包。   一个大圆桌,彼此互不干扰地隔了一大段距离。   中途曲懿去上了趟洗手间,回来时经过李知好,倒着酒的高脚杯   发生得太突然,曲懿一时忘了做出反应,余光进来一道影子,她整个脑袋都空了。   温北砚揽住她的肩膀,往怀里一拢,腾出一只手及时精准地扶住酒杯,头顶一片阴影罩下,遮住他眼里转瞬即逝的阴冷,“小心点。”   不知道对谁说的,语气稀松平常。   两秒后,他松开了手。   李知好扬起一个笑容,“抱歉。”   曲懿耳边嗡嗡的,没听见李知好的话,只觉得右肩的骨头有些疼,残留着温热的触感。   等人都坐下后,叶淮挑起一个话题,试着岔开刚才那段插曲,“下次有机会我们几个可以一起去吃海鲜,我知道一家店,海鲜味道特别好,特别是蟹,鲜美多汁,保准你们没吃到过。”   “有机会一定去,”李知好视线往温北砚那飘了一阵,一双眼睛欲说还休,“不过我不太会剥蟹。”   不甘示弱似的,曲懿撩起眼皮,散漫一笑,“不会剥就别吃。”   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   曲懿拿起餐巾擦了擦嘴,挂上得意的笑容,“都看我做什么?”   “太漂亮了,简直是赏心悦目,跟这样一个大美女坐在一桌,饭菜都香了不少。”恭维话信手拈来,但不会让人觉得油腔滑调。   曲懿觉得叶淮这人还挺厉害,能在无形中游刃有余地掌控着每个人的情绪,而且她得承认,刚才他的这句话取悦到了她。   这种愉悦感并没有维持多久,叶淮又说:“我怎么觉得我组的局,反倒我在你们之中显得格格不入了。”   没人听懂他的话外音。   叶淮解释:“你们三个高中时候是校友,阿砚和李律师还是一个班的,就我一个是九中毕业的。”   李知好握筷子的手一紧,目光转向曲懿,用平淡的语调笑说:“原来曲小姐也是盛华高中的。”   怪里怪气的腔调,曲懿听得有些不舒服,“是啊,我十二班的。”   李知好:“怪不得没听说过。”   “没办法,高中那会也别懒,不想学习,当然也觉得没必要学,毕竟我这张脸给我提供的选择太多了,要真认真学起来,没准还能跟你们一个班。”曲懿眼尾冷淡地扫向李知好,“还好我没认真学,要不然高中三年过得也太不舒心了。”   “……”   沉闷的气氛快要压不住,叶淮又跳出来充当和事佬,这次将话题往温北砚那引,“我听说阿砚高中都是年纪第一,他那会是不是只顾学习,谁都不搭理,性子又臭又闷。”   温北砚冷冷瞟了他一眼。   李知好摇头:“他一直挺好的,学习好,性格也好。”   叶淮闷声笑:“你也别替他说好话了,我还不了解他?他这人喜欢什么事情都埋在心里,全身上下就一张嘴最硬了。”带点玩笑的语气。   其他人都没将这话放在心上,只有曲懿接过话茬,“你亲过了,就知道嘴最硬?”   曲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今天一整天,情绪格外敏感,心口仿佛窝着一团火,躁到不行。   叶淮像是发现了她隐藏的杠精属性,勾了勾唇没跟她计较,反倒提起兴趣,眼睛其余几人身上打转,像在憋着什么坏主意。   不用他主动出击,曲懿先把自己卖了个干干净净。   “我亲过。”也不管谈话方向有没有偏离中心,梗着脖子继续说,“说实话,挺软的。”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温北砚慢条斯理的吞咽动作停了下来,在曲懿后知后觉升起的无地自容里,微微抬了下眉稍。   作者有话说:   电影台词是《何以为家》里的。   瞧瞧,我每章都好肥的呢:D 第23章   ◎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不经过大脑说的话, 收也收不回来,她脸皮再厚也没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继续顺着话茬破罐子破摔,只好冷处理装死。   几个人各怀心思, 持续了一段时间微妙的静默后, 这话题不了了之, 离开前叶淮邀请曲懿:“加个微信吧。”   曲懿正要婉拒,听见李知好在旁边插了句,“明星一般不会随便加人吧。”   胜负欲上来挡都挡不住,曲懿拿出手机, 笑盈盈地说:“好呀。”   她天然的声线有种积雪融化后滴落在石板上的清灵感, 这两个字却是捏着嗓子说着,甜得发腻, 差点把她自己恶心到。   叮的一声后, 曲懿没收回手机, 下巴偏了几度, 朝着温北砚的方向,满脸写着“趁我心情好,你们要加的赶紧上”。   温北砚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无动于衷。   曲懿皮笑肉不笑地掐灭屏幕,手机放回包里, 叶淮提出要送她,被她拒绝。   将李知好送回家后,温北砚低声问:“你加她微信做什么?”   声线懒倦,遮掩住参杂着几分带有敌意的占有欲。   叶淮:“我先加她, 再顺其自然地把你微信推给她, 多好。”   温北砚默了默, “我要想加,可以自己来。”   “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俩刚才别别扭扭的?要是我猜得没错的话,这次是因为温国华?她跟我说她在你家门口碰到了温国华,还把人送进派出所了,你因为这事跟她急了眼。”   温北砚嗤了声,敌意更加明显地表露出来,“你们下午在车上聊得还挺多。”   阴阳怪气的。   叶淮哼笑一声,右手不紧不慢地打了个半圈,顺着车流拐入高架,“我知道你跟她急眼是因为你怕了,怕她知道你的过去,也怕温国华在知道你对她不一般的感情后,去骚扰她。”   温北砚没说话,两个人保持了将近十分钟的沉默,等红灯的间隙,叶淮掏出手机,给曲懿发去一张名片推送。   叶淮:【你俩应该还没加上好友吧,砚砚这人脸皮薄,就让我替他出面邀请你成为他微信里的第520个好友。】   Y:【?】   叶淮:【抱歉输错数字了,是第250个。】   Y:【微笑.jpg】   叶淮收了手机,在车快开到云澜水岸前,听见隔壁传来微信提示音,仿佛是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叶淮提醒:“你手机响了,打开看看,说不准有惊喜。”   温北砚瞥他一眼,点开微信,通讯录那栏出现一个小红点。   叶淮降低车速,分出半个眼神看他,见他唇角有了小幅度的勾起,“你刚才是不是笑了?”   温北砚右臂支在窗沿上,倒车镜里映着模糊的夜色,光影柔和深邃的轮廓,唇线变得不太清晰。   他还没说什么,叶淮低哑含笑的嗓音散在风里,“瞧我这记性,你这唇线是天生上翘的,刚才绝对没有笑。”   “……”   -   曲懿犹豫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才摁下好友请求。   对面很快同意,然后——   没有然后了。   曲懿有点摸不准他忽冷忽热的态度,尤其是他在饭桌上听到自己那句不要脸的“我亲过”后,微微挑眉的动作,意味深长到她没法不想歪。   这人到底什么意思?   想破脑袋也没想出答案,思绪紊乱,当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走在荆棘遍野的丛林中,河对岸载满血红的玫瑰。   因为好奇,她往前踏出一步,意外踩空了。   梦里的失重感很真实,痛感和听觉却消失了,她发现自己掉进一个洞窟,是狼巢也是虎穴。   幽暗的环境里,一双双瘆人的眼发出透亮的光,亟待将她拆骨入腹。   同一个噩梦反反复复地出现,不断消耗她的精气神,导致之后一周,总是心不在焉的,拍戏更不在状态。   周挽听说这事后,第二天上午赶到剧组。   “宋吟跟我说,你最近的状态不对。”她仔细盯住曲懿看了会,对面那张脸藏在精致的妆容下,看不出异常。   曲懿还没说什么,周挽预判了她的回答,直截了当地堵住她的嘴,“别用行程太多这借口搪塞我,前两年你忙得连轴转的时候,还不是成天跟打了鸡血一样的,现在这点工作量,就把你耗成这德行了?也别说你是因为看到了网上的恶评,在这给我表演郁郁寡欢。”   曲懿慢半拍地反应过来,眨眨眼睛,“我又被骂了吗?”   周挽顿了几秒,“你最近住山里?”   曲懿正要掏出手机,被周挽拦下,“这次和八卦没关系,全是在骂你演技不行的,你也不用看了,都是群拿钱办事、没事找事的职业黑子。”   曲懿顺着她的话说下去,“那确实是他们无理取闹、没事找事。”   “……”   说起绯闻,周挽想起一件事,“确实有件事,不过对你没什么实质影响,我让公关那边冷处理了。”   曲懿解锁屏幕,点开微博输入关键词,跳出一个热搜词条#曲懿新恋情#   被拍到同框的男艺人有些眼生,曲懿花了半分钟,才想起这人是谁。   同剧组的男五号,估计是他刻意找人拍的,脸朝向镜头,生怕别人认不出他是谁。   【这么快就找到下家了,曲大姐牛逼!】   【心疼sq,被当成垫脚石,踩完就扔。】   【演技不行,竟会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事情博眼球。】   曲懿又气又笑,飞快在屏幕里敲下:【这层楼是杠精在团建吗?】   点击发送,一气呵成。   掐灭屏幕的前一秒,心跳忽然滞了两下。   “我刚才没忍住评论了一句,”曲懿睁着大眼睛看向周挽,眼线勾出漂亮的眼形轮廓线,无辜又无害,“评论前忘记切号了。”   周挽夺过她手机,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再给我乱说话,微博或者手指,你自己选择放弃一样。”   曲懿从善如流地竖起手指发了毒誓,放柔语气,“你让公关替我发条声明澄清一下我和这男的没关系,我保证以后都不再作妖。”   “这条绯闻掀不起大水花,你不用管。”   “不用管?就这么留着辣我眼睛?”   大壮凑近看了眼,“我瞅着这男的长得还行啊。”   “受精卵都能被丑到发育不成胚胎的程度,叫还行?”他这眼睛还真是不挑。   曲懿面上挂着讥讽,“别弄得我是什么人都能随便碰瓷的一样。”   周挽不赞同她的做法:“你是出了口气,但你有没有想过,逞一时口舌之快的后果?”   “那你是觉得我身上的黑标签还不够少吗?再多个'仗势欺人'或者'恃强凌弱'——没差。”   周挽气到发笑,偏又拿她这摆烂的态度束手无策。   曲懿不走心地宽慰她几句,然后说:“以后这种绯闻麻烦你们第一时间替我除得干干净净,我身边围的烂人多了,容易挡到我的桃花运。”   “桃花运?”周挽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你该不会想回头啃下苏祈那朵烂桃花?你最近状态不行是因为苏祈?”   “你当我是真不挑?人都在牢里踩缝纫机了,我啃他做什么?”   猝不及防听到这名字,曲懿有些恍惚,大脑因睡眠不足导致的胀痛感把她的意识拉扯回来。   “况且我都明目张胆地在网上内涵他了,前不久还把他送我的东西全还回去了,路都被我自己断死了,还怎么啃?”   见周挽还是不信,她指指自己遮不住的黑眼圈,“我最近状态不好,是因为失眠了,没睡好。”   “想哪个男人想到睡不着觉?”   曲懿没心没肺地笑了下,“我睡觉前想的男人可太多了,你指哪个?”   模棱两可的回复,反倒泄露出了一些真实的反应,周挽若有所思地敛了敛眼睫,忽而听见耳边有人叹了声气,“挽挽,我觉得我最近有点不对劲。”   话题莫名其妙又绕了回去,她又气又笑,“所以我刚才问你的全是废话?”   “你刚才问我什么了?”   “……”周挽懒得再搭理她。   曲懿把大壮和宋吟支走后问:“我一直挺好奇的,你到底喜欢赵时韫什么?他那二浪子除了有钱、长得像个人,身上还有什么优点?”   周挽投去不咸不淡地一瞥,“你要知道,现在能集齐这两个优点的男人已经是稀有物种了。”   说的有几分道理,曲懿点了点头表示肯定,脑袋里闪现出一张脸,装作若无其事地提了嘴,“我看你最近带的那新人不错,还比赵时韫有礼貌,长得还又奶又帅。”   周挽嘴角僵直几秒,“突然提他做什么?”   片刻,把问题丢回去,“那你当初喜欢苏祈什么?”   这问题曲懿思考过很多次。   曲乔生对自己苛刻,对她也是,喜欢事无巨细地安排着她的一切。   她本性叛逆,但不敢明目张胆的“反”,苏祈不同,他不仅敢反,还敢带着身边的人和他一起反。   记得有次,曲懿被曲乔生关了禁闭,是苏祈偷偷找带她。   跟小说一样的情节,窗户被石块砸了两下,曲懿走到床边,推开窗户,看见苏祈站在月色下,敞着双臂:“懿懿,你别怕,我就在下面接住你。”   她很清楚那一瞬间,她喜欢上了他,无法自拔的。   很久以后,她才意识到在喜欢上苏祈前,她先喜欢上的是和苏祈待在一起的感觉,扔掉身上所有包袱后的轻松快意,这都是在曲乔生管束下得不到的畅然。   在某种意义上,苏祈代表了她的青春。他无意识扔下的火柴,以燎原之势燃烧在她的青春狂野里,也因此后来她的整段少女时代,只能塞下苏祈一个人。   周挽也没指望她回答,自顾自说:“喜欢是种没法控制的感情,而且你总说我为赵时韫付出这么多,你之前不也是替苏祈做了一堆蠢事,还为他进了这破圈。”   “我不是为他进的娱乐圈。”曲懿低着头,声音很轻,只将话点到为止,没头没尾地来了句,“怎么区分对一个人的关注是因为一时的同情和兴趣,还是纯粹的喜欢?”   提及这问题的时候,眼睛里的专注和平常完全不同,缀着碎光,亮晶晶的。   周挽盯住她看了几秒,手背探了探她额头,“我看你病得不轻。”   “确实,”曲懿大大方方地点头承认,“我好像对一个人起了贼心。”   “……”   她可能不知道自己在说这些时神色有多认真,但周挽知道,甚至从她不寻常的状态里窥探到了脱离掌控的未来,想到一个人,“你说的这人是你邻居?”   曲懿没说话。   周挽:“今天这些话,我就当没听到,不会落到赵时韫耳朵里。曲懿,你是个好演员,我相信你能藏住的。”   -   五月初,剧组放了两天假期,曲懿回了趟云澜水岸。   大壮怀里抱着一堆粉丝送的礼物,“我刚才在来的路上碰到砚哥了。”   曲懿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砚哥,温北砚,你邻居185啊。”大壮拿起手机,“正好今天买了这么多吃的,小吟又不在,就我们两个吃不完,我给他发条微信,让他过来一起吃。”   曲懿重点一下子抓偏,“你有他微信?什么时候的事?”   “上次帮你拿行李的路上遇到的,被他那张帅脸和大长腿迷了心窍,就没忍住问他要了微信。”   “你加了也没用,”曲懿看着他,凉飕飕地笑了声,“他一大忙人,不会回你消息的。”   “懿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能用恶意去揣测砚哥,他这么善良真诚的一个人,哪有你形容的这么刻薄,花花肠子还一堆。”大壮把屏幕亮给她看,“他一直有回我消息。”   岂止回了,有几条还是温北砚主动发过去的。   曲懿打开自己一片空白的聊天记录,沉默了,什么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姐,你又和砚哥闹矛盾了?”   曲懿选择性地忽视了“又”这个字,翻了个白眼,“能怪我吗?明明是他脾气烂。”   “确实不能怪你,懿姐你也只是把他亲戚送进了派出所。”   “……”   “你懂什么,我那叫为民除害,而且我估计他心里巴不得我这么做。”   大壮不知道温北砚和温国华之前的恩恩怨怨,也就没听明白她的潜台词,正要开口询问,门铃响了几声,间奏分明,三下后没了动静。   曲懿有所预感,使唤大壮去开门,自己翻箱倒柜地去找美工刀,在纸箱封条上来来回回滑动着,用的力气小,胶带没断。   直到身后传来沉闷的脚步声,手上的力忽然重了几分,胶带开了,她放下小刀。   在这时听见大壮喊了声“砚哥”,脑袋不由自主地一偏,停顿片刻,意识到刚才这下意识的举动太容易暴露自己心底不安分的行踪,正要将头转回去,眼前倏然漆黑,一只宽大的手掌结结实实地罩住了她的眼。   触感沁凉,却捂得她眼周那一圈都是热的,一切杂音像被过滤掉那般,她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乱了章法。   大壮愣了愣,眼疾手快地合上纸箱,骂道:“哪个王八蛋送这种东西来?”   温北砚放下手,曲懿不舒服地眨了眨眼睛,心跳慢慢恢复到正常节奏,“什么东西?”   她有预感,不是什么好东西。   “没什么,就是一个洋娃娃。”大壮支支吾吾地说。   曲懿不信,“什么洋娃娃?”   大壮:“被掰断了四肢,沾了红色颜料的洋娃娃。”   曲懿:“……”   “要不报警吧?”   “报警没用,”温北砚撕下快递单号,“交给我处理。”   简简单单的五个字,把曲懿目光勾走,心脏再一次很没出息地失去了平衡。   温北砚走到阳台拨出一串匿名号码,大壮对着他背影一脸崇拜地感慨道:“有个头脑灵活、人脉资源丰富的律师在身边就是好。”   曲懿眼尾扫过去:“你是觉得我头脑不够灵活,还是人脉资源不够广阔,连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   也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大壮被怼懵了,急到变了腔调,“姐,我哪是这意思?不是,你今天是吃了炸药吗?”   曲懿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语气有多过分,她心里有些拧巴,可又无法剥离出这种异样的情绪因何而起。   温北砚打完电话回到客厅,曲懿看了眼正在厨房的大壮,酝酿好情绪,压着音量说:“其实这种东西我经常收到,没什么好怕的,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人虽然长得弱不经风的,实际上胆子大得很,平时最喜欢边吃饭边看《行尸走肉》。”   “……”   “哦对了还有上次,关于我报警那事,我承认,是我没搞清楚来龙去脉,”她顿了顿,“不过要是你那亲戚下次又来,我还是会报警的。”   “你没做错。”   温北砚撩起眼皮,亮白灯光下五官清晰又立体,皮相精致,骨相更绝。   “他不会再出现了。”   曲懿似懂非懂地哦了声,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把这话题说开,心里反倒更加拧巴了。   第二天晚上,曲懿正要出门,看见温北砚从外面回来,单手执着手机,另一只手松松垮垮地插进口袋,衬衫纽扣敞开几粒,疏懒中透着几分性感。   他循声抬眼,目光远远抓住她。   和他视线撞到一处,经过长达五秒的对视后,曲懿动作比脑袋的反应快了近半拍,凭借本能别开了脸。   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值得心虚的,脑袋转回去,佯装镇定地朝他露出一个笑容,有点僵硬。   温北砚点了点头,擦过她的肩,在3001室门前停下。   “温北砚。”曲懿半路折返,叫他,在他转身后,右臂穿过他的肩膀,重重摁在门上。   她穿了高跟鞋,再配合似的扬着下巴,盛气凌人的姿态仿佛高了他一头。   时间在静默无声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冗长。   心虚开始滋长。   曲懿自己也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分明是她主动的,可对面深邃的眼神却让她产生一种自投罗网的感觉。   她不自觉凝住了呼吸,舌头也开始打结,明显的底气不足,“你上次就是这么堵我的,现在该轮到我还给你了。”   她在看他的同时,温北砚也在打量着她。   乌黑的长发散在腰间,露出的肌肤莹白细腻,抬眼时那一瞬间的神态带着抓人眼球的冷意,像冬夜洋洋洒洒的雪落在针尖上,凝成一层皎洁的白色。   她今天还喷了香水,薰衣草和青柠花混合的味道冲击着感官。   温北砚喉结滚动了下,沉郁的声线被压成气音,“站直了。”   声音轻到弱化了他话里的威胁性,曲懿听出来了,赌气般落下两个字,“不站。”   无端有些口渴,像储存在喉管里的水分因他灼热的目光尽数蒸发,声线被拉扯成细长的烟,轻飘飘的。   薄薄的两层布料相互摩擦,腰带上的方扣贴着滚烫的肌肤,有什么快要失控了。   “曲懿,你到底想做什么?”他罕见地叫了她的名字。   绷不住怒意的话腔在耳边嗡嗡作响,曲懿终于反应过来他们现在的姿势有多亲密,没法再近了,可这时候后退又显得她犯了怂。   真真切切体会到一把进退两难后,曲懿沉默着抿了抿唇,决定给自己找点心血来潮后的合理说辞。   “不干什么,只是想试验一下——”话音倏然顿住,微敛的神色显露出几分茫然与不安。   就算没有经历过一段失败的单恋,她本质上也是个胆小鬼,不敢直面自己的心,更不敢轻易踏出现有的舒适圈。   畏畏缩缩又顾虑重重,怕自己对他的感觉只是一时兴起,和情爱无关,更多的是同情和怜悯,也怕在真正喜欢上他、非他不可后,他对自己压根没那意思,看似关心的态度里不含一丝旖旎成分,说白了就是她的一厢情愿。   还没迈出第一步,已经提前设想好历经未来九十九步后糟糕的结局,以至于到嘴边的那句“我是不是喜欢你”,在踟蹰不定的徘徊中被她生生憋了回去,连主语都换了——   “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她问。 第24章   ◎你是我的◎   长达十余秒的愣神, 让温北砚错过了给出最佳回答的时机,惊诧过后,她已经松开手,像根钢丝, 腰杆崩得挺直, 陷入作战模式般的, 神色也从紧张不安转向凛然。   气氛凝固,安静又沉闷,曲懿咬了下嘴唇,对面沉沉目光中裹挟的侵略感不至于让她不适, 但也无端让她升起一种被人捏住命脉的感觉。   “你别误会。”气势已经矮了, 至少不能再露怯,她强装若无其事地拨了拨耳侧的碎发, 尽量将语调拉平, 不显得磕巴。   “刚才问你的话只是我剧本里的一小段台词, 我一时半会找不到别人跟我对戏, 只能先拿你练练了。”   温北砚所有的耐心都用来听她狡辩,不搭腔,等她走回3002室门前,忽然出声,“你不是要出门?”   曲懿顿了顿, 声线不太自然,“哦,突然又不想出去了。”   温北砚继续明知故问道:“你不回剧组?”   “……”   “回。”   曲懿干巴巴地朝他咧开一个笑,高跟鞋重重踩地, 背影不管怎么看, 都带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等电梯门将两边的视线彻底隔绝开, 温北砚才转回身,开了门锁,在沙发上坐了会,思绪还是一片混乱,他给叶淮拨去电话,“我不明白。”   掐头去尾地留下四个字,叶淮听得有些懵,“不明白什么?”   关于她的一切,他都不明白,明白的只有一个事实。   从来不是她擅长拿话刺人,又或者太会留下似是而非的举动勾起他的无限遐想。   而是在他眼里,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都能被解读成千百种各不相同的含义。   他太在乎她了,在乎到理智的崩塌仿佛只在一念之间,连基本的见招拆招都做不到。   对于自己在乎的人,他总是开不了口,无法大大方方地表达爱意,也无法轻而易举地说出道歉的话。   畏手畏脚,就像个缩头乌龟一般,以至于当初对温昭平的那声“爸”延迟了整整五年,现在又是这样,连坦然地给出一个肯定答案的勇气都没有。   温北砚转着打火机,许久轻声说:“算了,没什么。”   叶淮哦了声,忽然想起正事,“你之前让我查的寄给曲懿那包裹,寄件手机号昨天注销,挖不出什么有用线索,我就托人去了寄件的菜鸟驿站调取监控,不能确定监控里的人是不是寄件人本人,只知道他叫陈凡,我把他资料也调出来了,现在发给你,你自己判断。”   温北砚点开免提,将手机放在一边,从茶几底下拿出包裹,纯黑的方形礼品盒,里面不只有大壮描述的四肢残缺的洋娃娃,还有一个同比例的男性假人,西装革履,手上牵着一条绳,另一头的项圈套在洋娃娃头上。   底下有张纸,字体颜色略深,像是用黑红两种颜料调和成的,笔锋僵硬——   你是我的。   叶淮问:“对了,是曲懿委托你调查这事?”   温北砚沉默。   叶淮得出了答案,无可奈何地轻笑一声,“那你这算什么?以权谋私?”   “这重要吗?”问题被抛了回去。   对他来说确实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叶淮噎了噎,一针见血地问:“找到这人之后,你想做什么?”   他很清楚自己劝不动温北砚,更别提掐灭对方心里蠢蠢欲动的犯罪火苗,但他还是想尝试一番,就算打剂预防针也好,“阿砚你别忘了,你是律师,你用法律把这么多人送进监狱,别到时候迷了心窍,反栽在这上面,把自己送进去。”   温北砚垂眸,用不紧不慢又势在必得的声线:“我有分寸。”   他拿起假人,手指稍稍施力,硅胶做成的四肢被折到变形,然后松开手,找出放在抽屉里的小刀,在指尖转了一圈,沿着头颅躯干四肢切成了十二等份。   -   第二天上午,温北砚顺着叶淮给的地址找过去,一个偏僻的老城区,巷子像蛛网一般细细密密地交织着。   陈凡住在最西边的筒子楼里,楼道很乱,堆满杂物,门前有条臭水沟,吹来的风潮湿闷热,带着难闻的酸腐味。   陈凡那户没装防盗窗,玻璃用报纸糊住,温北砚从楼下的花坛边拿了块石头,猛砸几下,玻璃碎成毫无规则的几块。   他打开手电筒,朝空隙投去一束敞亮的光线,灰尘在空中浮浮沉沉。   屋里环境逼仄,摆设极其简单,只容纳进一张床和一个深棕色衣柜,床上乱七八糟地横着一堆内衣裤,其中不少属于女性,衣柜上贴着照片,整整齐齐地排成四列,光线暗,又隔着一段距离,看不清拍了什么。   温北砚将手伸进去,碎玻璃间的空隙小,手臂被锋利的边角磨出了血,紧接着他将插销抬起,窗户开了,利落地翻身往里一跃。   照片被手电筒怼得清清楚楚,同一个人的脸,四肢和洋娃娃一样被人用红色记号笔划开,脖子上画着厚重的项圈。   中心位是一张合照,一男一女,男的皮肤很白,个子不高,脸颊消瘦。   温北砚神色绷得难看,胸腔内的躁动几乎要压不住,他找到叶淮手机号,嘟声响了两下,开门见山地问:“你现在在录综艺?”   “是啊,刚中场休息呢。”   “曲懿呢?”   叶淮一脸莫名其妙,视线扫了一圈,终于在来往的人群中捕捉到曲懿的身影,“在跟人聊天呢?”   “谁?”   如临大敌般的声线,叶淮不明所以,笑着打趣,“放心,是个女的,节目组请来的飞行嘉宾,你应该听过,叫林枳。”   温北砚摁了下车锁,拉开车门,重重甩上,“陈凡去过你们的录制现场,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混进去的,但事实证明他去过不止一次,还在后台和曲懿拍过合照,现在可能就在某个角落观察着曲懿。”   “等会,你是不是进这变态的家里了?”叶淮音量高了几度,招来不少人的注意力,他快步走向角落,压着嗓子说,“你疯了吧你?非法入——”   温北砚没给他充足的时间把话说完,大步流星地走向巷口,“把地址发给我,在我没到之前,你帮我看着。”   叶淮觉得他有些杯弓蛇影了,“这么多人在,你害怕什么?而且走廊这都有监控,那变态还能明目张胆地对她做些什么?”   回答他的是机械化的嘟声。   叶淮嗤了声,把定位传过去,跟在曲懿身后,等人进独立化妆间后,敲了敲门,“结束后,要不要一起吃顿饭?”   说话的同时,叶淮不着痕迹地扫了眼四周,除了她和林枳,休息室没别人,哪怕觉得温北砚的担忧有些荒谬,这会还是呼出了如释重负的气息。   曲懿望了眼林枳的方向,“抱歉,今天已经有约了。”   本来就是随口一问,见她这么说,叶淮笑着接受,“那下次有机会再约,把阿砚也叫上。”   叶淮走后,林枳眨眨眼睛问:“你和这人很熟?”   “不算熟,私底下见过两次面。”仿佛被鬼迷了心窍,曲懿多说了一句,“我邻居和他是朋友。”   后来补充上的解释带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林枳露出了然的笑意,“你和你邻居应该不止邻居关系吧?”   一句话说得跟绕口令一样,曲懿听得头疼,尤其在对上她意味深长的眼神后,摇头说:“我不知道。”   林枳鄙夷地看她,“这有什么不知道的?你要是对他有意思,他在你心里就不止是邻居了。”   曲懿还是摇头,“说实话,我还不清楚自己对他到底是不是喜欢,可能是有的,但好像还掺进去了别的,他过去的遭遇我挺同情的,而且他这个人很矛盾,我对他挺好奇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语无伦次的毛病在提及温北砚时又犯了。   “一时兴起和心动的界限太难判断了,我这几天一直在思考这事,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脑袋反而快炸了。”   林枳手指点了点下巴,沉吟片刻后给出一条建议,“你要是想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他,很简单,问问自己,想不想跟他在一起就行。”   心跳频率陡然加快,根本不需要细想,本能反应已经给出了回答。   她没法说谎,胸腔的鼓噪声也不允许,索性抿直唇线保持沉默。   “插句题外话,你俩进展到哪一步了?”说起这事,林枳口无遮拦:“牵手,拥抱,还是上床?又或者还停留在你一厢情愿的困扰中,一点进展都没有?”   曲懿抬眼看她,眼神幽深。   林枳从她细微的面部变化里总结出了答案,“行了我懂了。”   曲懿有些好笑,“我刚才有说什么?”   林枳托着下巴,笑盈盈地说道:“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已经露出了回味的表情。”   “……”   “没确定关系,倒先发生了关系,没谈过恋爱的人就是会玩。”林枳竖起大拇指。   曲懿余光捕捉到角落处的植绒窗帘有了小幅度的抖动,以为是窗户没关严实,被泻进来的风吹的,也就没放在心上,收回注意力,继续说:“先不提我喜不喜欢他,他对我好像没那意思。”   林枳不太懂她的脑回路,“你为什么非得纠结他喜不喜欢你?”   “你就当我有阴影了。”曲懿挂在嘴边装模作样的笑容一丝丝地敛了,“先喜欢上的那个人总会落了下风。”   林枳知道她在说谁,神色正经下来,“曲懿,在你心里感情就是一场博弈吗?”   曲懿愣了下,绞尽脑汁后的措辞被她鞭辟入里的反问击退得溃不成军,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开口。   “而且你怎么就知道他不喜欢你,没准在他面前,你早就已经占了上风。”   林枳眼神都变得不一样了,“曲懿,你得允许有些人无法轻易说出爱这个字,这并不代表他们不会去爱。”   曲懿有点不习惯她一本正经的话腔,扬了下巴,为缓和气氛的语调轻慢,“是不是多谈几段恋爱,就能有你这种通透的觉悟?”   林枳扬了扬手机,扯开一个笑容,“趁你走神的时候,上网查的,关键词类似'如何开导陷入爱情迷惘期的闺蜜'。”   曲懿似笑非笑地朝她比了个赞。   天花乱坠地聊了一通情爱,林枳被电话叫走,临走前替她把门关上,曲懿低头刷了会微博,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轻微的动静。   回头一看,什么也没有,窗帘在大理石地面上抡开一圈忽大忽小的光晕。   她将头扭了回去,目光与手机屏幕有了不到两秒的接触,身后的动静变大,像脚步声,落得很轻,但格外沉闷。   一步两步,缓慢拉近。   凉意顺着脊背一路攀爬至后脑勺,曲懿僵硬着身子抬眼,对上镜子里一张陌生的脸,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瘦瘦小小的,长相普通。   两秒后有了点印象,这人她是见过的。   “懿懿。”陈凡唤了声,声音哑的不成调,像失修已久的老机器,灰黑色镜框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弧度。   曲懿喉管艰难吞咽了下,目光从他手上的水果刀挪开,无意识攥紧的双拳,悄然泄露心底的害怕,她有预感,要是她现在喊出声求救,那把刀会在同一时刻扎到自己身上。   一番权衡后,她不动声色地调整了呼吸节奏,起身后腰抵在梳妆台上,右手紧紧攥住椅背,笑着同他周旋,“我记得你,上次你找我合过照。”   陈凡兴奋地说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忘记我的。”他人很瘦,颧骨突出,皮肤白得像糊了层面粉,现在的表情接近癫狂。   曲懿笑到脸颊快要僵硬,脚不着痕迹地朝门的方向挪了挪,耳边炸开一声暴喝,“别动。”   心里狠狠骂了句脏话,不敢表现出来,在找到逃跑机会前,只能压下恐惧,温声细语地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不动……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只是想见见你。”放缓的语气忽然又变得尖锐,陈凡抱住脑袋撕心裂肺,“我这么爱你,你怎么能和别人上床!你怎么可以!你应该是我一个人的!”   这是哪来的神经病?   曲懿整个人在发颤,血液仿佛都被冻住,不敢轻举妄动,只希望这会能来一个人,打破这种僵持不下、对面又随时会再次发疯的局面。   极静的环境下,呼吸声清晰可闻,分不清谁的更急促,不知道过了多久,咔嚓一声,是门被打开的声音。   剑拔弩张的氛围仿佛被泄了条口子,门缝越来越大,曲懿屏住呼吸抬眼看去,光影里一道熟悉的身影撞进视线,心跳滞住。   温北砚目光越过男人肩头,不声不响地锁在曲懿身上,随后自投罗网般地反手锁上了门,偏偏动作是慢条斯理的,背没有停直,落在地上的影子有了些弧度,气质懒懒散散,骨子里的蔫坏劲无处安放似的,泄露出几分豪门少爷般的玩世不恭。   从容不迫的神色,却让曲懿感受到了一种快崩到临界值的愤怒,也因他的突然出现,提到嗓子眼的心脏安安稳稳地降落,同时心里升起莫名的底气,力气也回来大半。   她悄无声息地后退几步。   陈凡已经顾不上曲懿,身子猛地转过去,拿刀对向他,大概是把对方当成了假想敌,额角脖颈处青筋暴起。   温北砚朝他逼进,身上的气场一下子变了,一双眼,挑衅般的,野性阴鸷。   嗓音不慌不忙的,是对曲懿说的,“站远点,保护好自己。”   根本没有留给曲懿反应的时候,陈凡又一次转身朝向她,挥刀的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死不休的狠绝。   曲懿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瘫软在地上,预料中的痛感没有袭来,她粗粗喘着气,睁眼,看见那两人几乎是扭打在一起。   不管是进攻还是防守,温北砚的反应都混乱到毫无章法可言,轻而易举地被对方抓到破绽。   陈凡抓起掉在地上的刀,笔直地朝他挥过去。   估计是刚才受了伤,陈凡的动作变得迟缓,温北砚有能力躲开,但他没躲,反而抬起手臂,硬生生扛下这一刀,皮开肉绽。   看着他被血染红的衣袖,曲懿心脏都快跳出喉咙了。   温北砚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趁对方短暂失神的空荡,用受伤的手臂夺下刀,抛在一边,陈凡的两条胳膊都被拧到脱臼后,又借着自己的身高优势,攥住他头发,狠狠往梳妆台砸去。   力量悬殊到,只靠一击扭转了局面。   曲懿终于看明白了,他刚才是故意露出破绽,故意受伤,给自己制造出正当防卫的条件。   在第二击落下前,曲懿喊了声,“温北砚!”   他停下,抬起头,麻木地看着她,忽然一怔,“你在怕我?”   又说:“我不会伤害你。”   曲懿脸色苍白,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最后只能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声音很轻,“不能只有你一个人爽,也让我趁这机会多打他几拳。”   作者有话说:   温北砚:你不早说? 第25章   ◎我不喜欢你对她笑◎   之前反反复复的梦魇再次侵占曲懿的大脑。   阴冷潮湿的洞穴, 成群的野兽不断朝她逼近,她凭借求生的本能,调动全身上下仅存的力气朝前跑去,直到前胸撞上岩石。   她颤着身子蹲下, 将头埋入双膝, 绝望地等待着被撕破皮肉的那瞬间。   低磁的嗓音在这时侵入耳膜:“别怕, 我不会伤害你的。”   曲懿终于从梦中醒来,对上头顶雪白的天花板,眼睛泛起酸涩的胀痛感。   宋吟眼尖,见她醒了, 连忙凑过去, “曲懿姐,你醒了啊,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曲懿白着一张脸, 用气音回她, “手臂疼, 大腿疼,肚子疼,头也疼。”   宋吟面露担忧之色,还没说什么,大壮以一种看破的姿态, 站在原地淡淡说:“懿姐,别装了,你一根手指头都没伤到。”   曲懿偏头,面无表情地看他, “没受伤, 我会晕倒?”   大壮用专业术语解释:“当人体受到强烈刺激时, 体内就会出现一系列神经内分泌,以提高机体的抵抗外界刺激的能力,从而做出相应的应激反应。”   “说人话。”   “你受到了惊吓,加上低血糖,所以就晕倒了。”   “……”   “你下次还是别说人话了。”   大壮对嘴比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对了,他怎么样了?现在在哪间病房?”曲懿拉了拉被子,盖去大半张脸,嗓音变得沉哑模糊,语调也扭扭捏捏的。   “你问砚哥吗?”见她没否认,大壮继续说,“他没住院,半个小时前离开医院了。”   曲懿大脑懵了一霎,一秒坐直身子,拔高音量,“他这就回去了?手臂不想要了?他是嫌自己身上的疤还不够多是吧?”   大壮被她的气势怔到,半晌递给宋吟一个“我就说她没事吧”的眼神,“包扎完才走的,懿姐,你现在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这事已经传出去了,现在网上都快闹翻天了。”   曲懿接过他递来的手机,标题醒目#曲懿化妆间遭到私生饭攻击#   【私生biss!!!】   【这种行为已经算不上私生了吧,妥妥的犯罪啊!不会起标题就别瞎起,抱抱我家懿懿!】   【我怎么有点不信呢?该不会这也是曲某的炒作手段吧?】   【你见过哪个明星炒作,拿自己生命安全炒的吗?况且警方通报都出来了,苏x粉在这乱带什么节奏呢?】   曲懿把手机还回去,“周挽怎么说?”   “挽姐说,小赵总让你什么都别管,到时候团队会以你的名义发条长微博,记者也已经提前联系好了,等你出院,他们——”大壮看着对面阴沉沉的脸,话音戛然而止。   曲懿听懂了,这是让她趁这宝贵的机会卖波惨。   “不愧是资本家,不榨干员工的血不罢休。”   气氛越来越压抑,大壮切了话题,“对了懿姐,在化妆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曲懿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思绪一下子又乱了,想起温北砚拽住对方后颈往梳妆镜上砸去的狠厉,白皙修长的手指被鲜血浸染着,脸上也带着血,眼神阴冷刺人。   她敢肯定,如果那会她没有叫住他,他可能真的会杀死陈凡。   曲懿躺了回去,侧身对着他们,声音很轻:“没什么。”   大壮和宋吟前脚刚走,林枳后脚踏进病房,一脸愧疚,“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当初就该陪你到休息结束,不然也不至于被那死变态逮到机会。”   曲懿打断她的矫情发言,“你还能看住我一辈子?就算这次没成,他也会找别的机会下手。”   林枳从善如流地结束话题,想到什么,语气忽然变得兴奋起来,“抱你离开化妆间那人是谁?”   晕倒后的事情,曲懿全然不知,隐约有个猜测,她问:“185,大长腿,高鼻梁,冷白皮?”   和脑海中的影像完美契合,林枳点头,“他就是你那个邻居?”   曲懿避开她探究的目光,轻轻嗯了声。   空气安静了会,林枳说:“我不知道是不是苏祈给你造成的影响太大了,让你失去了基本的判断能力,还是你这人的眼神原本就不好使,居然看不出你那邻居对你有别的意思。”   云淡风轻的口吻,含义却直白得戳人心窝,扰得曲懿心神不宁,她低头,双手使劲绞着被单,一声不吭。   林枳垂眸,边削果皮边说,“还是那句话,在一段感情里,先捅破窗户纸的那个人,不见得落了下风。”   -   没受什么伤,第二天上午曲懿就出院了,回到剧组复工。   休息期间,大壮带来一个消息:“懿姐,那变态一直嚷着说要见你。”   “我是监狱友好大使?一个个都要见我?给我闲的?”   曲懿看着微信里空白的对话框,口气有些冲,手指霹雳啪懒地输下一大段话,犹豫几秒,清空,然后找到叶淮,旁敲侧击:【你们当律师的工作都很忙?】   遇袭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足足三天,温北砚就跟失踪了一样,一条消息都没有。   叶淮几乎是秒回:【别人忙不忙不知道,反正我现在挺闲的,不过要真忙起来,饭是吃不上的,熬夜也是常态。】   Y:【那有换药,重新包扎一遍的时间吗?】   Y:【微笑.jpg】   叶淮读出她的阴阳怪气:【你是在担心阿砚?他没什么大碍,这种程度的伤对他而言,早就习以为常了。】   空气一瞬间朝着曲懿挤过来,压得她呼吸都变得不太顺畅,对面又发来:【你要是实在担心他,就自己去问吧。】   Y:【他这人太傲了。】   一句话也没有留下,明明发条消息只是动动手指的事,也不愿意。   就算她主动一回,他也不见得会回复。   叶淮:【他?你确定你说的是温北砚?】   当着他朋友的面批判他的狗脾气,好像是有点过分,曲懿正想找到合适的说辞将这话题揭过去,屏幕里跳出一行字:【他在你面前有过骄傲吗?】   曲懿愣了下,手指僵在半空迟迟落不下去。   叶淮用言简意赅的一句话终结了这次聊天:【曲懿,真正傲的那个人是你。】   曲懿放下手机,“我有点烦,胸闷气短的那种烦。”   气压在心口,不吐不快。   大壮在一旁轻飘飘地插了嘴,“我头一次听说被吓晕还有后遗症的。”   “……”   “那变态不是要见我,行,见吧,”曲懿扯了扯唇,“不赶紧找个出气筒,我可能会被温北砚烦死。”   大壮质疑的目光扫过去:“砚哥又怎么惹到你了?”   “没惹。”就是因为没惹。   曲懿凉飕飕地刮了他一眼,“你是给他下了什么蛊吗?为什么他只回你消息?”   大壮嘿嘿笑了声,摸着后脑勺说:“大概是人格魅力吧。”   曲懿嗤了声,点开温北砚头像,敲下一行字后,朝大壮招招手,“你来帮我摁发送键。”   大壮一脸无语,“懿姐,你已经傲娇到连手指头都动不了了吗?”   “你懂什么?”   要是温北砚没回消息,待会她还可以理直气壮地补充一句,刚才这条消息是大壮拿着她手机发的,跟她一点关系没有,这种热脸倒贴冷屁股的跌份行为她做不出来。   眼见发送成功,曲懿拿回手机,掐灭屏幕,朝大壮竖起大拇指:“回头我让周挽给你涨工资。”   大壮开始得寸进尺,“要不懿姐我再帮你发一条,你看'あいしてる'和'I love you',你更喜欢哪个?”   曲懿笑眯眯的:“刚才的话我收回。”   宋吟没忍住好奇心,找到机会问:“大壮哥,你们刚才在说的温北砚是谁?”   “就懿姐的邻居,你也见过,那次你还担心他俩会不会吵起来。”   宋吟沉默几秒,轻轻哦了声,“他和曲懿姐很熟吗?”   “我以为你们女生对感情这事都很敏感的,现在看来迟钝的女生还是挺多的,”大壮瞥她眼,“你难道看不出来咱懿姐对他有意思吗?”   -   温北砚没回消息,曲懿心里更躁了,满腔的怒火只管朝着被收押的陈凡发泄。   陈凡一见到她,颓败的状态完全变了,两眼有了光彩,不到五秒又暗淡:“你为什么不爱我?”   “问这问题前先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值不值得被爱吧。”曲懿抬了抬墨镜,红唇上扬勾出冷诮的弧度,不见一点装腔作势的成分,是从内而外的鄙夷。   陈凡不信,“你肯定是在骗我,那时候你明明多看了我两眼。”   “看来你对你自己的外形气质存在很大的误解,像你这样的,别说放在人海里,就算是放在畜生堆里,我也绝对不会多看你两眼。”   “如果只是看了你一眼,那我也没法跟你道歉,毕竟我是那种拉……”曲懿抿了抿唇,面不改色地改口,“上完厕所也会回头看一眼的人。”   大壮在门口等着,曲懿一出来,他就凑上去,“懿姐,你刚才没跟那变态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曲懿不承认自己刚才杀人又诛心的事实,“我是那种没素质的人?”   她用平和的眼神回复他,“放心,我刚才语气友好、态度真诚,不出意外,那变态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   “我待会要去个地方。”   “去哪?”   曲懿没说话。   上车后,她把地址亮给司机看,大壮打眼到,“懿姐,你去LK做什么?”   曲懿形神俱懒地靠在椅背,纤长的睫毛盖下一小片阴翳,嗓音清清淡淡,“去捅个窗户纸。”   叶淮将她领到温北砚办公室,来得不巧,两个小时前,温北砚出去办事,现在还没回来。   曲懿在沙发上坐了将近十五分钟,百无聊赖之际,余光看见玻璃窗外两道熟悉的身影,大概隔了一米,不知道在聊些什么,脸上都带着笑。   曲懿皮笑肉不笑站在原地,直到门被推开。   温北砚愣了愣,眼神在逃避,片刻才哑声问:“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找你咨询的。”   温北砚很快扫她眼,“咨询什么?”   曲懿忽然冒出一句:“你这玻璃应该是单向的吧?”   温北砚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沉默着点了点头。   曲懿停在他身前,手握住椅子扶手,将他连人带椅转了九十度,“怪不得你刚才和那什么李知好聊天的时候,我朝你们翻了这么多个白眼,你们都没察觉。”   “……”   曲懿垂下目光,朝他手臂看去,长袖遮住了伤口,不知道愈合到什么程度。   她轻轻戳了戳他的手,重新起了个话头,“我能把你衣服脱了吗?”   似是而非的一句话,温北砚成功被带乱呼吸节奏,看着她不说话。   “别误会,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好的怎么样了,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曲懿再度将话题一转,“上次那段戏排得不太顺畅,你能不能站起来,再让我咚一下?”   她歪着脑袋,眼神天真无害。   无声的对视后,温北砚起身,配合她的表演。   曲懿没料到他会这么听话,大脑一片空白,找回意识后,循着记忆,将手重重罩在他身后的墙壁上。   对面琥珀色的瞳仁,清晰度极高,仿佛藏匿着她承载不住的深情。   许久,曲懿说:“我不太喜欢。”   她将话音一顿,刻意留下三分遐想的余地。   喜欢什么?   他似有所预感,喉结滚动了下,不问,沉沉的目光压向她。   她不避不让地迎了上去,声线像烟,被风拉扯得细长,密密匝匝地缠住他所有仅存的理智。   “她刚才看你的眼神,”曲懿主动接上话茬,“也不喜欢你对着她笑。”   话说到这份上,她相信他能听懂,此刻的她就像法庭上等待法官宣判的罪犯,屏住呼吸等待他的一锤定音。   温北砚一瞬不停地望着她,黄昏已至,落日余晖的半轮弧光透过微敞的窗帘落在她脸上,勾得眼尾细粉亮晶晶的。   “曲懿,我会当真。”他敛眸,轻声说。   贴得近,她呼出的气息轻轻拂过他脖颈,热到灼人,他应该抽身而出的,但他没有,反而贪婪地将自己滚烫的肌肤压在她身上。   “我说的就是真的。”曲懿仰着头说,一字一顿压得很实,带着一种执拗的劲。   这次的沉默持续得更为漫长。   “我知道,你是怕我的。”温北砚手上的劲松了大半,用平淡的语气同她揭开这些天划在他心脏上的刀口。   就像叶淮说的,他不怕越过法律那条高压线,被剥夺律师资格,也不怕是否会被套上杀人犯的枷锁,他什么都不怕,唯独怕她用恐惧的目光看他,跟其他人一样将他当成一个另类。   恐惧将他层层叠叠地包裹住,他没有勇气见她,甚至是回复一条信息。   曲懿垂下手,衬衫柔软垂顺的质地,反复摩挲着她的掌心,算不上疼,但就是不舒服。   “你说的对,我是怕了,怕你那时候会真的对他做什么,怕你因为这种人——”   点到为止,她闭了闭眼,挤出一个凉薄的笑容,“温北砚,你太高看我了,我只是个演员,我的工作和法律没有任何关系,而且我这人挺叛逆的,心里没什么法,道德感也不高,那变态是死是活我完全不在意,我在意的是你。”   她无意识又朝他贴近,两个人之间几乎到了严丝合缝的地步,他的腿叉在她两侧,腰带上的方扣,像冰块一般,抹在她不断升温的肌肤上,冰火两重天,消磨着她清醒的意志。   忽然,她从他眼里看到了一种拼命想要压制下来、又忍不住死灰复燃的情绪,一瞬工夫,她想起叶淮没有说完的后半句:他对你有——   当初没明白,现在恍然大悟。   “一个人的感情能压制住,但欲望很难。”曲懿扬起唇角,“温北砚,你对我,有欲。” 第26章   ◎他要她的“非他不可”◎   空气安静下来。   曲懿觑着他的反应, 片刻乘胜追击道:“你对我,不仅仅有欲,还有情。”   自信又肯定的语气。   温北砚垂在两侧的手紧了又松,她及腰的长发又细又软, 被气流卷起, 无声地擦过他手背, 留下酥酥麻麻的痒意。   心里也痒,但他丝毫没有表现出来。   “所以呢?”他眉目带着自嘲意味,却不阻止,让她继续说下去。   再简单不过的三个字, 把曲懿问懵住了, “什么所以?”   漫长的前戏戛然而止,似乎从这一刻开始才算真正切入正题。   沉默的氛围里, 曲懿找回些理智, 思考他刚才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没想出答案, 不经意从他眼睛里读出一种莫名的恐惧,“你说我在害怕,你现在不也是?”   他这次回答得痛快,“我害怕是因为我不确定。”   曲懿没听明白。   温北砚用极淡的口吻说:“我不确定你是不是和当初一样,对我只是一时兴起, 又或者是为了报复某个人。”   曲懿愣住,她看过很多他公开庭审的视频,西装革履,站姿笔挺, 说话时语速不疾不徐, 哪怕处于再不利的境况下, 也能保持警惕与冷静,就像蛰伏在黑夜的野兽,等待对方主动将自己死穴暴露,再给出致命一击。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被什么东西压垮了脊骨,眉眼都笼上一层暗淡的尘埃。   她应该在这时说些什么,但他的自嘲和直白的表达让她无措,喉咙也被堵上,只能悄无声息地盯住他看。   温北砚低声说:“我不清楚叶淮具体和你说了什么,我只知道,你现在看我的眼睛里不只有害怕,还有怜悯。”   曲懿莫名有些生气,气他对她片面的理解,“世界上比你过得还要惨的又不是一个两个,我怎么不去同情他们,非得同情你?我没有你认为的这么圣母,因为同情一个人,就得陪他在这纠缠、玩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   据理力争后的眼眶都是红的,像是非得让他看清自己的真诚,眼睛眨也不眨,就这么直勾勾地锁住他。   温北砚这次当了回胆小鬼,怕自己心软,早一步别开了眼,自然而然错过她眼里的光亮。   “你敢承认你对我没有一点同情怜悯?”   他说的是实话,曲懿没法反驳,保持着沉默。   “就像那天晚上,结束后你可以轻轻松松地抽身而退,但我做不到。你也可以因为一时兴起的同情、怜悯,或者兴趣,从而选择跟我在一起,可这次是一天、一周,还是一个月?然后在招惹之后,再次像丢垃圾一样,毫无留恋地把我丢弃?”   稀稀落落的光影照拂在他脸上,声音被撕扯得沙哑晦涩,“曲懿,我是你的垃圾吗?”   温北砚刚到曲家的第二个月,迎来曲懿的十五岁生日,曲乔生在物质上从不吝啬她,给她办了场风光的生日宴会,宴会当天来了十几个朋友,礼物叠在一旁,像山丘一般。   趁他们嬉戏玩闹的空档,温北砚将自己事先准备好的礼物偷偷塞进缝隙,一个银色刘海夹,用他一周的饭钱换来的。   她没接受,也没用她一贯的冷言冷语表示拒绝,而是当着他的面将礼物扔进垃圾桶。   分明只是记忆里微不足道的一件事,曲懿却在他云淡风轻的描述后,有了些印象。   当时邀请到场的朋友一共有十五位,和礼品盒的数量对上,这让粗心大意的她忽视了角落里格格不入的发卡包装袋。   注意到已经是两天后,发卡被桌角压到变形,问了到场的所有女生,她们都说不是自己的,她这才扔掉。   曲懿瓮声瓮气地解释:“我不知道那是你给我的。”   他像是提前算准了她这句说辞,脸上毫无意外之色,依旧凝着浓重的自嘲,“你不知道的事情远远不止这些。”   “什么意思?”   他兀自起了个话题,却没有深入下去的意思,而是说:“对你来说,它一文不值,可却是我那时候用所有的积蓄兑换得来的最为值钱的东西。”   看似不动声色地拿捏着她的弱点,实际上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一击溃败,曲懿方寸大乱,甚至失去了身为演员最擅长的面部管理能力,迎着光,眼睛刺痛难忍,泛起潮湿的水汽。   她将生理性眼泪憋了回去,对面那张脸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不知道是无心还是故意,他嘴上说着冰冷刺人的话,目光却灼热,随着他修长匀停的手指齐齐烙在她肩上。   她今天穿了件平肩连衣裙,这轻而易举地让温北砚注意到她瘦直锁骨上浅浅的印子。   是他当年咬上的,愈合了,但变成了疤。   温北砚敛神,“你刚才想脱我衣服?”   分不清是今天第几次被他的叩问乱了节奏,不想让起伏的呼吸出卖自己真实的情绪,曲懿干脆屏住了鼻息,长达半分钟,然后松开,极轻地应了声。   温北砚慢条斯理地解开扣子,匀实的肌肉暴露在空气里,不是为了让她检查自己手臂的伤口是否痊愈,而是努了努下巴,指向右肩,“咬吧。”   曲懿错愕不已,眸光突地闪了几下,深深吸了口气,“我属狗的吗?咬你做什么?”   “我之前咬伤了你,现在换你咬回来。”   稍顿后,补充道:“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曲懿从他的话里脑补出了别的意思:这次扯平,但她亏欠他的,林林总总加起来依旧很多。   沉闷压抑的氛围严严实实地笼罩在心头,她很清楚这一刻,她应该表现得再弱势些,这对他们两个人都好,可偏偏心里那股不服软的劲,逼迫她放弃徒劳的挣扎,张开獠牙,狠狠刺进他肩膀,然后咬住,一点力气都没有收。   破了皮,有血沾上嘴唇,铁锈味,不是她喜欢的味道。   温北砚下意识抬手,一寸寸地上挪,在她后脑勺间隔五公分的位置停下,最终攥成拳头。   一双眼眸深邃又炽热,在稀薄的光影下闪烁着,夹杂着隐晦的病态般的愉悦感。   他完完全全可以选择在今天,顺其自然地同她在一起,可他心底的声音没法接受。   他花了很多年时间应证了一个结论:他这辈子,非她不可。   但她不是,过去的她可以喜欢上苏祈,现在可以对他心动,将来同样也会爱上别的人。   他比谁都清楚,他从来不是她唯一的选择。   人的欲望无穷无尽,特别是在尝到了一点甜头后,时隔六年,他想要的东西变得更多了——   要她的爱,也要她的“非他不可”。   前提是,他得给她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同情、怜悯,甚至是愧疚都无所谓,越多越好。   在他真正学会如何去爱一个人之前,他必须用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牢牢束缚住她,不然,她就会再一次离开。   -   叶淮敲门进来,看见温北砚倚靠在窗边,好整以暇地抽着烟。   窗帘拉至两侧,纯白衬衫被日落染成焦黄色,薄蓝色的烟圈丝丝缕缕,吞云吐雾里的身影有种说不出的懒倦和自我厌弃。   “你把曲懿气走了?”想起曲懿刚才风风火火、恨不得把LK炸成灰的姿态,叶淮不可置信皱了下眉,“人好不容易主动一趟,你不把握机会不说,还把她气走了?”   “我只是实话实说。”开了窗,烟雾散尽,他的表情清晰了些。   叶淮觉得他这榆木脑袋没救了,“在她面前,但凡你能拿出对别人一半的虚情假意,你俩没准现在孩子都有了。”   温北砚稍稍抬起头,不言不语。   叶淮被他看得失了底气,语气缓和大半,“也不是让你用假话哄骗她,稍微说点好听、她爱听的话就行。”   温北砚如实说:“我尝试过,做不到。”   在她面前,能收敛住本能传递出的情绪已经不容易,更别提装模作样。   的确是强人所难了,叶淮结束话题,打眼到他衬衫上的血渍,“你肩膀怎么了?”   “让她咬了一口。”温北砚垂眸,将千丝万缕的情绪压制下去。   轻描淡写的口吻为这几个字增添不少杀伤人,叶淮顿了好一会,学着复读机,不确定地问:“你让她咬了一口?你没事让她咬一口做什么?”   衬衫上没有牙印,难不成还是脱了衣服再咬的,吵架都吵到非得见血的地步了?   “之前咬了她,让她咬回来。”受伤的当事人不紧不慢地回。   叶淮彻底懵了,心里有成百上千个问题想问,但又觉得这是温北砚和曲懿的隐私,分寸感让他将好奇心生生逼退,岔开话题,“我记得你这有医药箱,自己处理好,看你这伤口挺深的,别到时候又落了疤。”   温北砚顿了几秒,郑重其事地问:“不处理,就能落疤?”   叶淮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笑骂:“我看你真有病。”   温北砚沉默着接过叶淮的奚落,抚向她在自己肩上留下的牙印,不顾结痂的伤口再度渗出血,一下又一下,逐渐加重力度。   饮鸩止渴般的。   -   经过今天这一遭,曲懿突然料不准温北砚对自己的态度。   或许叶淮说的对,温北砚在她面前总是心甘情愿地自折傲骨,真正骄傲的那个人是她,曾经她把他当成分走曲乔生宠爱的不速之客,连个好脸色都不愿意给。   重逢后先是装作不经意地试探他是否还记得六年前那荒唐的一晚,心动后又希望对方能给出她满意的回复。   所有的一切必须得顺着她的心情来,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他们两个始终处于一种不对等的关系。   一个主动,一个被动。   可她过于胆小,就算是主动,烙印在骨子里的趋利避害意识让她无法放开了去爱,只能在一点点的相互拉扯中变得更加不自信,尤其是听到今天他的这番话,她没法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   曲懿闭了闭眼,将眼里零星的晶莹收了回去,抬眸的瞬间,对上从旋转门里出来的李知好。   情敌面前不能输了气势,曲懿压下跌宕起伏的情绪,挺直了腰,下巴一扬,高跟鞋踩出铿锵有力的节奏。   没有其他人在场,李知好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朝她微微点头,刚擦过对方的肩,听见身侧传来一声,“李律师,真巧,又见面了。”   这才停下脚步,从喉咙里逼出一声,“是巧。”   说话的同时,目光飞快划过那张精致的脸,一秒停留都没有,想到什么,呼吸陡然一滞。   曲懿本身气血不足,唇色极淡,平时就算不化妆,也会在唇上抹点口红,她现在的模样和来之前截然不同,枣蜜色口红被蹭到失了颜色,唇角晕开一点残迹,眼尾是红的。   这很难不让人想歪,李知好脸色略显紧绷,“你唇彩掉了。”   曲懿一顿,配合似的笑了,“估计是刚才太大力,蹭掉了。”   -   听见上车的动静,大壮百忙之中抬起头问:“懿姐,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曲懿冷哼:“这你得去问185。”   借着车顶灯投射下来的光,大壮看清她泛红的眼,诧异地问:“懿姐,你哭过了?”   曲懿朝他扯开一个笑容,“哭什么,我不会哭的。”   一点小事,有什么好哭的。   虽然她现在确实挺想哭的。   后来那一周,曲懿都睡得不安稳,入睡前辗转反侧,入睡后梦魇缠身。   拍戏也总不在状态,NG次数比平时要多,跟她搭戏的演员叫苦不迭,牢骚声也多了起来。   “就这业务能力,网上居然这么多人吹她演技好、敬业,我看要不是这张脸,她连花瓶都没得当。”   有了第一个人起头,七嘴八舌的附和紧随而上。   “该不会是之前遇袭的阴影还没消吧?我看了警方通报,好像是挺严重的。”   “严重什么?一点伤都没受?作秀装柔弱倒是挺在行的。”   这些话宋吟转述给了曲懿,都是些陈词滥调,曲懿完全没放在心上,继续看剧本,磨台词。   第二天晚上有场落水戏,好巧不巧,早上生理期刚来。   大壮:“懿姐,你就说你上辈子是不是和水有仇?怎么每次要拍下水戏,都能赶上生理期。”   “等会。”曲懿眼睛都亮了,“你说我拍完这场戏后会不会和上次一样,发高烧?”   “你就这么希望生病啊?”   曲懿勾了勾唇,语气却生硬,“希望生病?我是疯了吗?平白诅咒自己做什么?”   她确实有点疯了,身体也是,不该强健的时候反倒刀枪不入的,明明这次下水拍完整场戏,她还特地在水里待了会,结果别说发烧,连一点感冒的迹象都没有。   曲懿躺在躺椅上,神情恹恹,宋吟送来红糖姜茶,她接过浅浅喝了几口,手指敲了几下搪瓷杯壁,心里忽然有了主意,“壮壮,用你的微信账号,替我发条朋友圈。”   这姑奶奶阴人前,语气总是柔和得不像话。   大壮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什么朋友圈?”   “你就说我生了病,”曲懿思考了下,补充道,“把我说得越惨越好,最好是卧病在床动都没法动的。”   大壮斟酌措辞:“懿姐,你现在需要去医院检查一下大脑吗?”   说完以为会被怼,哪知道对方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说我发烧烧坏脑子,也不是不行。”   “……”   大壮嗅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这条朋友圈你是打算发给砚哥看的吧?砚哥又不是傻子,哪会信?”   曲懿当然清楚,这种幼稚又荒唐的小把戏,根本骗不了温北砚,可她一时又想不到别的办法给自己制造机遇。   “懿姐,你为什么非得执着要给自己找台阶呢?”大壮直来直去惯了,不太理解她的扭捏,“你要是想见砚哥了,直接发消息给他,何必弯弯绕绕找到这么多借口。”   曲懿眼睛斜过去,像在说:你哪来这么多话?   大壮不情不愿地拿起手机,按照她说的一板一眼地复制到微信上,但没有发朋友圈,而是以私聊模式单独发给温北砚。   大壮:【砚哥,你上次做给懿姐的皮蛋瘦肉粥有什么秘诀吗?懿姐生病了,现在身体虚着,我想给她做点清淡的,如果方便的的话,你能告诉我你的粥是怎么熬出来的吗?】   唱完独角戏,盯着屏幕看了会,还是毫无动静,隔了快半小时,对面才回:【她生了什么病?】   能生什么病?   还不是撒谎后的长鼻子病。   大壮:【拍了场落水戏,发烧了。】   大壮:【你不知道,懿姐前几年生过一场大病,还做了手术,身体没养好就跑去赶通告了,导致怎么调理都回不到生病前的状态。】   大壮:【叹气.jpg】   温北砚:【她在哪?】   大壮抬起头:“懿姐,砚哥问你在哪?”   曲懿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瞪大眼睛说:“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砚哥问你现在在哪?”   曲懿张了张嘴,还没说什么,铃声响了。   大壮想也没想直接接了,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寒暄卡在嗓子眼,随即将手机拿远些,指着屏幕无声地说:“砚哥打来的。”   他的注意力瞬间被曲懿慌里慌张的神色吸引走,然后从她的嘴形里读出了“家”这个字,于是对着听筒说:“都病成这样了,那肯定是在家休息啊。”   曲懿满意地朝他竖起大拇指,凑近他耳边,听筒里的男嗓沉郁低磁,咬字却格外清晰,撞进她耳膜。   她整个人呆住,直到大壮挂断电话,才回过神,“他刚才说什么?”   “砚哥说,他现在就在你家门口。”大壮笑嘻嘻地说。   “……?”   作者有话说:   曲小懿:垂死病中惊坐起! 第27章   ◎你要是想玩我,玩吧◎   一个谎言诞生后, 得用无数个谎言去掩盖,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大壮晃晃手机:“懿姐,现在怎么办?”   曲懿还处于发懵状态,胸腔里有东西在狂跳, 思绪百转千回间, 忽然有点理解温北砚的不安全感。   她在他面前制造了太多个“一时兴起”, 一时兴起的谎话,一时兴起的撩拨,一时兴起的逃避,以至于他会先入为主地认为她对他的感情也仅仅局限于一时兴起。   大壮提高音量重复了声, 曲懿飘散的意识慢慢回笼。   她知道在这种进退两难的情况下, 自己应该乖乖和他坦白,主动戳破这一时兴起的谎言, 可不知道为什么, 到嘴边就变成了第二个谎言:“你让他回去, 别管我, 我休息一会就行。”   大壮想说什么忍住了,音转文发送给温北砚。   片刻曲懿问:“他回了什么?”   “还没回我。”   过了十几分钟,手机还是毫无反应,曲懿让大壮直接打电话,听筒里传来“已关机”的机械提示音。   心里的那口气高高提到嗓子眼, 一面矛盾地进行着自圆其说:“那估计是已经回去睡了,总不可能一直在那等着。”   “如果是砚哥的话——”曲懿眼睛扫过去,大壮及时闭上了嘴。   五分钟后,有人忽然打破沉默, “我明天早上的戏几点开拍?”   “七点。”大壮看穿她的意图, “别想了, 你请不了假的,就算请的了,你现在赶回云澜水岸,也已经是半夜了,砚哥总不可能等你一夜。”   这段插曲严重扰乱了曲懿的注意力,导致后来那场感情戏迟迟进入不了状态,连着NG七次,最后被导演狠狠骂了一通。   把私底下的情绪带入拍戏中,确实是她的不专业,曲懿经过一番自我反省后,趁休息时间磨了会剧本,才以稳定的发挥顺利过完整场戏。   一天的拍摄结束,几个主演商量着出去放松一下,曲懿本想着拒绝,一想到自己现在的脑子乱得一塌糊涂,就算回酒店,估计也静不下心好好休息,只能找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   这部剧的拍摄地点在A大,附近就是美食城,这个点最热闹,公众人物的身份摆在那,没法明目张胆地到处逛逛吃吃,就找了一家有独立包间的私房菜餐厅。   刚入座不久,有人开始旁敲侧击:“曲懿姐,之前那警方通报说的都是真的吗?”   对方语焉不详,曲懿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顶着一张高级厌世脸,冷声回了一句:“那不然?警察闲着没事跟你开玩笑?”   一句话把天聊死,这人悻悻然终止话题,转头和别人聊了起来。   包厢里的空调开得有点低,曲懿穿了短袖短裤,大片肌肤裸露在空气里,冷风正好对着她吹,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身。   肩膀上传来重量,一件纯黑的男士夹克衫,裹挟着淡淡的香水味。   曲懿扭头,视线和男一号程以牧对上。   这会他身上只穿了件纯色T恤,不是宽松的版型,骨骼被衬得走向分明,肌肉线条匀实健硕。   曲懿道了声谢,肩背一挺,不解风情地把外套还了回去,走到空调机旁,温度被调高两度。   被拒绝,程以牧也不气恼,大大方方地笑了下,“好不容易被我揪到英雄救美的机会,你倒好,一如既往地不给面子。”   曲懿和程以牧之前合作过几次,两个人的关系要比同剧组其他演员热络,听出他话里的玩笑成分,她扬了扬下巴,用同样揶揄的语气,“你对面有个光着膀子的,你可以去英雄救男。”   不给对方回击的时间,曲懿切入正题:“你明天上午有戏吗?”   程以牧摇头,吊着眉梢笑得没个正经,“怎么,你想约我?”   曲懿手指搭在酒杯上,轻轻叩了两下,“我记得明天下午我们有场对手戏,我想让导演把它提上来。”   一本正经的神色,程以牧收起开玩笑时的不着调,“你明天下午有事?”   曲懿唔了声,“我得回趟家。”   “金屋藏娇?”尾音拖得很长,意味深长的。   曲懿又想起了温北砚回给大壮的最后一条消息,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程以牧微滞后笑起来,没再继续聊下去,偏头游刃有余地同别人开起玩笑话。   第二天早上,曲懿拍完自己的两场戏,和导演请了半天假,直接回了云澜水岸。   电梯数字不断增加,她的心变得沉甸甸的,无形中的压迫感挤得她心肺有些难受,金属壁面里的脸扭曲得不成样。   持续了一整夜的预感最终成了真。   刚走出电梯,她远远看见温北砚坐在她家门口,后脑勺抵在门上,头发有些乱,大半张脸拢进半明半暗的光影里,长腿曲着,衬衫被压出凹凸不平的褶皱,   像被拔光了利齿的兽,野性尽失,狼狈又脆弱。   他眼里红血丝明显,眼神是空的,两秒后才缓慢聚焦到一处,紧绷的神色有了些许松和,完全不见兴师问罪的架势。   曲懿脚步突地一顿,心脏重重打了下鼓,龟速朝他走进,“你在这等了多久?”   怕他看出自己心虚的端倪,她率先别开了眼。   温北砚没有说话,单手撑地,踉跄着起身,血液循环不畅通,两腿早就发麻,踉跄着往前倒去。   曲懿动作比脑袋反应快很多,在做出基本判断前,已经上前扶住了他,对方消瘦的下巴不设防地磕在她肩上,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你没事?”耳边响起的嗓音低低沉沉。   猝不及防的一声,曲懿大脑卡壳一霎,痛觉骤然消失,绷着脸闷闷地应了声。   温北砚站直身子,低垂着眉眼甩下意味不明的两个字:“挺好。”   “我不是让你别等?”   “曲懿,我不是傻子。”温北砚自嘲地勾起唇,声线压得有点低。   言下之意:我知道你在骗我。   有些话的杀伤力只有在不说破的情况下才是最大的,足以让对方抓心挠肝。   正如现在,仿佛有根针,精准地刺向曲懿的心脏。   从小到大,她总是自负地认为自己高人一等,享受着众星拱月般带来的光环,将别人的艳羡和讨好,甚至是真诚的善意都视作习以为常的事,直到在苏祈那栽了跟头。   重新拾回骄傲后,依旧的目中无人,依旧喜欢将那些真正对自己好、在意自己的人耍得团团转。   曲懿收敛神色,目光与他短暂接触后,变得晦涩,“你先去休息,晚点我再跟你——”   她已经没法再像个骗子一样,心安理得地对他说出“解释”两个字,“谈谈,我们谈谈。”   温北砚眼睛没什么情绪地在她身上停留了会,抬起脚,步伐僵硬朝着走廊尽头走去。   曲懿目光狠狠绞了绞,难言的酸涩感在心里蔓延开。   温北砚这人过分偏执,认准了什么就是什么,她不该拿一丝一毫的侥幸心理应付他。   “温北砚。”她叫住他,“来我家,我们现在谈谈。”   -   “我是骗了你,我压根没生病,只是想找个借口——”   曲懿抿了抿唇,双手捧着水杯,不敢看身旁两个身位之隔的人,热气在杯壁凝成一圈水雾,连同晦暗的神色被氤氲得更加低沉。   话刚刚起了个头,她已经没有勇气说下去,嘴唇被咬到发白,起身去冰箱拿了一罐啤酒,好半会才找回自己声音。   “还有,我得承认,当时和你发生关系,确实是为了报复苏祈,”对上他阴沉沉的眸子,斟酌好的措辞乱了顺序,手脚也不知道往哪放,全身上下没有一处细胞是自在的,“但有一点错了,我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爱苏祈,我也从来不是非他不可,比起喜欢他这个人,更喜欢的是跟他待在一起的感觉。”   很久之后她才意识到,那种恣意洒脱的生活,就算脱离苏祈,她也能带给自己,盲目依附别人是最愚蠢的行为。   “所以呢?”   又是这直戳人心的三个字,曲懿都快听出了阴影,屏了屏呼吸,轻声说:“我对你不是一时兴起的。”   温北砚面无表情地抬起了头,垂在两膝之间的左手不着痕迹地攥成了拳头,崩起的青筋被腕表隔断,盖住他身上不安分的躁动。   “去LK找你前,我想了很久,说实话我也怕对你的感觉只是临时起意,”话音顿了几秒,“想来想起最后也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你是不一样的,我是真的想和你在一起的。”   空气安静了足足两分钟。   温北砚问:“你今天的话我可以当真吗?”   “是真的。”迟来的酒精作祟,脑袋晕晕乎乎的,呼出的气息带着微弱的酒味,熏得眼睛有些干涩。   她脸上热腾腾的,声音哑而模糊,“你再信我一次。”   就像她在微信里联合别人骗他,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经不起推敲的谎话,可他还是想试着去相信。   也知道应该减少对她盲目的期待与信任,潜意识却逼迫他不受控制地应了声,很轻的一下。   他没有正面给出“想不想同她在一起”的回应,但至少不再那般抗拒,曲懿松了口气,迷迷糊糊的视线里,是他沉沉不见底的眸子。   “你是不是一天没吃东西?”   不等他回答,她又说:“我去煮点东西。”   走进厨房后,她才反应过来,她只会煮泡面。   算了,先凑合一顿。   温北砚松开拳头,掌心有明显的凹痕,感觉不到痛意,收回目光的下一秒,看见她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下。   微信弹出一条消息,一个叫周挽的人发来的。   【你和程以牧怎么回事?】   程以牧?   这个名字在唇齿间来回碾压三遍后,他才有了印象,她新剧的男主角。   他很清楚不该在这时毫无节制地窥探她的隐私,本能驱使下,他还是忍不住往屏幕看去,太阳穴突突跳动着,刚才的愉悦一扫而空,郁气和躁意几乎兜不住了,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你俩昨晚被狗仔拍到了。】   【你在背着我跟他谈?】   【曲懿,别给我装死。】   电话打过来,调成静音,听不见任何动静,只有屏幕亮着。   温北砚喉结用力滚动了下,耳边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将他临近崩溃边缘的思绪拉扯回来,点开微博。   #曲懿程以牧恋情疑似曝光#   底下还有几张证据。   大脑一抽一抽地疼,失去了基本的冷静,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牵动着他那颗岌岌可危的心脏。   温北砚抬头,视线和曲懿在半空短短相交。   “程以牧,你昨晚跟他在一起?”现在的他没有立场问她,可失去理智的人什么都问的出来。   曲懿愣了下,然后点头,正要说什么,被打断:“曲懿,我收回之前的话。”   琥珀色的眼睛结着薄薄的一层霜,气氛是急转直下的冰冷。   “我不是你的垃圾,我大概只是你的玩具。”   她随口一提的事,毫无逻辑可言,但他还是信了,也可能不是相信,而是为了亲自排除那剩下最为荒唐的百分之一的可能性。   事实证明,她又一次戏耍了他,这些他都可以不在意,因为这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现在却插进去了第三个人。   曲懿没听明白,一个天旋地转,她被压在沙发上,他的两腿支在她身侧,牢牢桎梏住她。   冰凉的手指握住她的脖子,慢慢拢进,到不了致命的程度,只让她呼吸节奏变得迟缓了些。   曲懿本能地抬起手,忽然想起了他说的“我不会伤害你”,顿住,没什么力道地搭在他手腕上。   卷翘浓密的睫毛沾上水光,看得温北砚心脏一缩,他松开手,俯身,呼吸深深浅浅地喷在她颈侧。   呢喃自语般的,“算了,玩具也行。”   不是她太会循循善诱,而是他在她面前,总是心甘情愿地沦为没有思想和判断能力的猎物。   欲望能暂时压制,但他控制不住不去想她。   仿佛进入一个死循环,一想,情|欲又开始没完没了地滋长着。   这一周,他总会想起那天在LK的对峙场面,他后悔了,他那会不该把她逼走的。   现在他已经没有足够的耐心和自制力,继续培植她种在她心里的愧疚和怜悯,让这些成为束缚她的枷锁,也不想再让自己折服于没日没夜的臆想中,更不想被第二个苏祈钻了空子。   所以——   “你要是想玩我,”他的嗓音也被醇烈的烟酒熏得低哑晦涩,“玩吧。”   作者有话说:   曲小懿:还有这种好事?这就来了!   感觉写得很烂,调整一下状态,明天不一定更(抱歉:) 第28章   ◎你心跳也很快◎   他这是什么意思?   曲懿对着空荡荡的客厅犯了糊涂, 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究竟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才导致他的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锅里的水沸腾了近五分钟,她收起胡思乱想,关了火, 到客厅坐下。   空气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酒味, 神经又一次高度绷紧, 想起他刚才的掐住她脖子时阴郁的眼神,嗓子像被劈了一般,嘶哑得不成调。   指腹触上手机屏幕,微信未读消息弹了出来, 曲懿整个人怔了下, 想不通的问题在脑海里噼里啪啦地连接上了。   回剧组当天,曲懿找到程以牧, “狗仔是你特地安排的?”   大张挞伐般的直切主题, 一点要和他寒暄的意思都没有。   到这地步, 程以牧没必要再跟她装傻充愣, 坦然地点了点头,觑见她微拧的眉心,意识到这是她生气的反应。   他懒懒散散地抬了下眉,后背靠在栏杆上,嘴角挂着吊儿郎当的笑, 等工作人员离开才压低嗓音说:“是我安排的,但你也不吃亏,何况你的团队到现在都没出澄清声明,这就意味着他们默许了这种炒作行为。”   在这部戏之前, 他们共合作过两次, 积攒下不少cp粉, 绯闻一出,超话指数瞬间攀升几位,广场一片“有生之年”、“普天同庆”的叫好声,对他们个人来说也是利大于弊。   “我听懂了,你这是在骂我不识好歹。”   沉吟片刻,曲懿问:“但你的目的应该不仅仅是炒作吧。”   最近几周,程以牧在她面前就跟个发情的孔雀一样,逮到机会就发骚。   程以牧还是点头,曲懿面无表情地后退两步,音量不增不减,说出来的话夹枪带棍般的刺耳,“在我面前,收收你那随时随地发情的状态。”   如此直白的挤兑,程以牧脸色瞬间难看,“你要是对我没意思,我俩合作第一部 戏的时候,你就不会特意挑在休息时间找我陪你对戏。”   话音刚落,曲懿想起之前陈凡那变态的所作所为,生生被气笑,“但凡他能有你们这种普信男一半的自信,也就不会——”   “他?”程以牧精准地捕捉到关键。   曲懿没答,把话题拐了回去,“我当时会找你对戏,单纯是因为你是我那场戏的搭档,想着在正式拍摄前和你磨一磨默契度,到时候一条过的几率会变大很多。”   她很少会打无准备的仗,每次开拍前,都会将剧本反复仔细地研读几遍,再找到同类型的优质片学习前辈是如何演绎的,以便让自己进入到与角色最适配的状态。   但这些努力,她从来不会对别人说,演艺圈新人层出不穷,在这个圈子里,从不乏天早起的鸟,天才却是稀缺的,比起被人夸奖努力,她更希望得到类似于天赋异禀的称赞。   曲懿懒得再跟他纠缠下去,掏出兜里的手机,屏幕对准他,屏幕显示手机正处于录音状态。   “要么你现在发条微博澄清我俩的关系,要么我把刚才那段录音发给营销号,让他们添油加醋自由发挥。”   客客气气的腔调,看似将主导权丢了过去,实际上这几句话本身就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警告意味。   程以牧脸色越来越阴沉,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我发。”   “还有,除了工作,私底下我已经不想再和你有任何联系了,本来想把你拉黑的,但被我经纪人知道,估计又会把我骂个狗血淋头,”曲懿扬了扬手机,轻言慢笑,“所以给你个机会,把我删了。”   威胁奏效,程以牧效率极高地发了条微博,声称自己和曲懿只是同事关系。   划清界限的态度清晰明了,周挽看到热搜后,第一时间打来电话,“程以牧那边是怎么回事?先是拿你炒作,现在又不打一声招呼就发这种澄清说明,真当在溜狗呢?”   “别以为我听不出你在拐着弯骂我。”曲懿把录音发给她,迎来对面长达两分钟的沉默。   “这姓程的有女朋友,”曲懿慢悠悠地补充,“圈外的,在一起应该超过五年了。”   周挽默默消化完这个信息,冷嗤:“有女朋友了,还想着到处勾搭,这是想让你被小三?”   曲懿纠正她的话,“说女朋友不太准确,他可能只是想要一个临时炮友。”   约莫五秒的沉寂后,周挽岔开话题,“你这录音是不打算用了?”   “你们看着办吧。”   反正她也只承诺不会发给营销号,别人她可管不着。   孺子可教,周挽笑盈盈地夸奖:“曲懿,这世界有你可真了不起。”   曲懿还她一波商业互吹:“能带我这样的艺人,你更了不起。”   挂断电话,曲懿登上小号,把怼程以牧的评论全都点了遍赞,然后打开微信,对着温北砚的头像发呆。   沉哑冷冽的嗓音回荡在耳边——   你要是想玩我,玩吧。   她敛了敛神,盯着屏幕,忽然头也不抬地来了句,“有人邀请你玩弄他是什么意思?”   这就算在一起了?   大壮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望着她头顶的发旋,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片刻想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疑惑变成惊愕。   弯腰凑到曲懿耳边,音量压到不能再低,“懿姐,你是进了什么不该进的交友圈了吗?”   曲懿没听明白,递给他一个茫然的眼神。   大壮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母,“s|m?”   “……”   “你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脏东西。”   大壮小声嘀咕,“你要真这么纯洁,也不至于这么一下就能反应过来。”   曲懿没听见,单手托起下巴,自顾自说:“你替我给他发条消息,问他现在还是不是单身。”   大壮花了两秒反应过来,“上次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多,你又想让砚哥在门口等你一夜,他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遇上你这么一个女人。”   “欺骗和试探又不一样。”曲懿梗着脖子狡辩。   “从目的出发确实不一样,但从结果和造成的影响看,没有任何差别。”   曲懿微微屏住呼吸,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大壮不疾不徐地说:“都能增加对方的不安全感。”   -   “我也不知道他在不在办公室,你先进去坐会。”叶淮将人领到温北砚办公室,笑得意味深长,“里面的东西随便动,哦对了,他这还有配套的休息室,你要是累了,可以进去歇会。”   他推开玻璃门,下巴一努,对准左侧一扇深棕色木门。   室内开着空调,温度偏低,曲懿拢了拢身上的薄针织,漫无目的地晃悠一圈,走到休息室前,手悬在把手上好一会才摁下。   冷气冲她吹来,她打了个哆嗦,目光在半空飘忽一阵,突地停住。   浓密的头发睡得有些乱,一小撮蜷曲着,冷白肤色,眉眼干净得一尘不染,周身的懒倦盖不住浑然天成的矜贵气质。   上本身裸着,腰部以下罩着一条灰黑色薄毯,露出细瘦伶仃的脚踝。   动静不轻不重,温北砚从小憩中醒来,半眯着眼,等视野恢复清明,脸上闪过转瞬即逝的错愕。   “你睡觉不穿衣服?”曲懿眨了眨眼,明知故问后点头肯定地说:“是个好习惯。”   “……”   目光一寸寸地下挪,“裤子穿了吗?”   “你要来检查一下?”嗓音带点初醒时的哑涩。   曲懿默了默,强装镇定地说:“算了,这个有点伤身体了。”   两个人陷入一种近乎诡异的沉默,闭口不提玩弄话题,曲懿无所适从地看了会羊毛地毯,然后才切入主题,“我知道你那天为什么突然生气了……”   温北砚没回应。   “我和程以牧没关系,那天晚上我不是和他单独待在一起,还有别的演员在,照片上他把外套搭在我肩上是真的,但我拒绝了,还把衣服还给了他。对了,狗仔也是他专门找来的,想拿我炒作,不过他的算盘已经落空,我用了点手段让他自己乖乖发声明澄清了,你要是不信的话,看一下微博,现在还在热搜上挂着。”   结束完长篇大论,曲懿长长舒了一口气,抬头去寻他的脸。   温北砚眉眼低垂,很好地将表情藏住了,“你要在这里和我谈这些。”   曲懿目光若有若无地扫向他身后的单人床,呼吸紧了紧,声线磕磕巴巴的,极度不自然,“那你穿好衣服,我们出去继续说。”   温北砚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衬衫,慢条斯理地系上纽扣,路过曲懿时,脚步有了不太明显的一顿。   曲懿不动声色地抬起手,递过去给他牵,他的手指沁凉,气息短暂地过渡到她手背,却只是一触即离。   等曲懿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放回口袋,制造出生人勿近的疏离感。   “……”   曲懿飞快跟上,不死心地抓住他衣袖,食指柔柔挠了几下,嘴角噙着人畜无害的笑容,“我们两个现在算在一起了吗?”   温北砚没说话,甚至连头都没有回,曲懿手指不受控制地往上滑动几公分,攥住他手腕,力度慢慢变大,“你说话。”   “你想让我说什么?”   她从来不知道,光看见她,他的心已经很没出息地方寸大乱,早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主导权,她才是法庭上宣判他的法官,是生是死全在她的一念之间。   从始至终都不需要他说什么。   同样的问题,在清醒状态下,曲懿问不出第二遍,松开手,从包里拿出两颗高浓度酒心巧克力,囫囵嚼碎咽下。   她酒量很差,光这些,足够让她意识飘散,没多久脚底也变得轻飘飘的。   “我好像真发烧了。”   曲懿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脸,“有点热。”   不止脸热,耳朵也是,后背洇出薄薄的一层汗。   温北砚侧过身,站在她面前,专注地盯着她看了会,终于看穿她以酒壮胆的意图。   嘴角牵出一点弧度,胸腔配合似的闷出一声轻笑,所有的郁结一扫而空。   曲懿全然不知,忽然被一股力量紧紧攥住,手腕触感潮热,她愣愣抬头,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中。   “没有发烧,”温北砚低着嗓子,劲瘦的手臂箍住她的后腰,另一只手摁住她纤瘦孱弱的腕,“只是脉搏在加速。”   这距离变得太危险,近到能监测对方的心跳节奏,“你心跳也很快。”   曲懿大脑混乱不堪,仿佛被人塞进去一个铃铛,震得她耳膜都疼了。   “你是在对我耍流氓?”指甲刮蹭着指腹,强装镇定地说,“你是律师,应该知道对邻居耍流氓可是犯罪行为。”   压根用不着细想,温北砚就听出她的意图。   她在逼他承认他们之间已经越过了普通邻居的关系。   大概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他轻飘飘的语调响起:“曲懿,最后一次了。”   “什么?”   “这是我最后一次相信你。”   仿佛坐了趟过山车,曲懿被抛到半空摇摇欲坠的心脏回到始发地点,平稳着落。   “那就是在一起了。”她后知后觉地笑弯眼睛。   温北砚极淡地嗯了声,将她抱到沙发上,鼻尖毫无征兆地蹭过她脸颊,两个人的呼吸深浅不一地交织在一起。   一秒,两秒,同时屏住了呼吸。   落地灯孤零零地立在哪,被调成了昏暗的黄色光束,照得两个人的眼睛都像被蒙上了单薄的一层纱。   曲懿跪坐在他身前,双手依旧交叠搭在他脖子上,漫长无声的对视里,从他眼里窥探到了深海一般的欲,以及从未出现过的纵容,仅仅对她一个人的。   不知在较着什么劲,曲懿保持着同一姿势没动,四肢渐渐变得僵硬麻木。   ——率先败下阵来。   她直起腰,小幅度地调整了下姿势,身侧的气息严丝合缝地烙在她皮肤上,让她浑身不自在,喉咙莫名的干渴。   正准备起身,温北砚手臂一伸,将她牢牢锁了回去。   “你上次你咬我的地方结痂了。”   曲懿懵了一霎,停止挣扎,目光落在他肩上,深黑色布料罩着,看不见伤口。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闷声闷气地哦了声。   “和这个抵消了。”略显粗糙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肩膀。   她还是心不在焉的,“哦。”   指缝间落着她又细又软的发丝,像羽毛,撩拨的平息下来的心脏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垂眸,从他的角度,她细瘦平直的锁骨,微微敞开领口下的莹白一览无余。   “曲懿,上次是你主动吻过来的。”   酒精延缓了她的反射神经,她压根不懂他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直到听见他说:“你说过,你要还我的。”   大脑轰的一声,直接宕机。   作者有话说:   大概能甜个几章:D 第29章   ◎听说你金屋藏娇?◎   ——曲懿, 上次是你主动吻过来的。   ——你说过,你要还我的。   曲懿努力搜挂着脑海里残存的记忆,瓮声瓮气地应道:“是我说的。”   进入肠胃的酒精仿佛能挥发似的,宕机后的大脑十余秒后重新启动, 清醒到能让她捕捉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兴奋和愉悦。   她还想说什么, 但他没连一秒钟的时间都没腾出来, 手掌径直托住她下巴,往上一抬,冰冰凉凉的唇贴了上去。   第一下只是小心翼翼地试探,浅尝辄止后离开, 情|欲得到短暂地压制, 转瞬又像久旱逢甘露一般,渴望成倍扩充。   他将脸钻进她颈侧, 一路往上, 微湿的刘海沿着她的脸颊停在她滚烫的额头上。   紧接着, 再度撬开她的唇, 辗转再深入,横冲直撞到毫无章法可言。   曲懿里面穿了条吊带裙,腰部有两处镂空设计,温北砚抓住了一切可以顺理成章的机遇,手指从她侧腰探入, 温水煮青蛙似的,慢慢消磨着她的意识,然后握住她纤瘦、没有一点赘肉的腰。   口腔里的空气被掠夺,腰部也像烙着一块铁, 曲懿被吻得耳朵嗡嗡作响, 眼神迷蒙, 穿过他肩头,看见墙上挂着的油画,单调的色彩柔和在一起,逐渐褪成纯黑色背景,像一个无底洞,抽干她四肢百骸的全部用来挣扎的力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抽回游离的目光,浸入他的眼睛,不似平时那本深邃,泛着死一般的寂静,而是缀着零零星星的光亮,像荒芜的无人区绽放的玫瑰,立于尘埃之上。   他额角强忍的汗液顺着棱角分明的脸,缓慢滑落到她的脖颈,钻进衣领,仿佛一条燃烧着的火线,滚烫的温度几乎要灼伤她的皮肤。   节奏被带乱,她主动扬起下巴,十指插入他浓密的黑发之间,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没再松开手。   唇上多了不属于他的气息,粘稠的铁锈味。   她没觉得疼,这是他咬破自己嘴唇后过渡到她这里的血。   曲懿大脑懵了下,谁接吻会咬自己嘴唇的?   “这次先到这。”   极力克制后的嗓音,像流沙,沉而哑。   曲懿攥住他衣摆的手指一松,以零点五倍速吐出卡在嗓子眼仅存的那口气,回想起刚才他那不死不休的劲,仍心有余悸。   “你刚才想把我弄死?”她哽着声音,诉说着埋怨委屈的话。   他怎么舍得弄死她。   温北砚抬起手,薄瘦又潮热的掌心,覆上她湿漉漉的眼,遮盖不久前的疾风暴雨。   下巴攀在她瘦削的肩上,深深浅浅地喘着气。   被空调风吹到冷却的肌肤,有了死灰复燃的前兆,曲懿猛地缩了下脖子,直到肩膀上的热流有了一霎的延迟,忽然又不动了,僵着腰背听天由命。   片刻,两肩传来压力,是他将手搭了上去,往反方向一推,她不明所以地偏头看她。   “坐好。”嗓音比她这沾了酒的人还哑。   曲懿:“……”   温北砚拿起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扒下的针织衫,披在她肩头,拢紧,目光停留几秒,迟缓地注意到她里面的吊带已经滑落至手臂。   剥荔枝般的,他手指贴近果肉,勾起吊带,轻柔地往上一提。   后来那几分钟,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温北砚绕回办公桌,拿出放在抽屉里的烟盒,从里面敲出一根烟,指尖火星忽明忽暗,轻烟缭绕。   懒懒一侧眸,看见她从包里拿出随身镜,口红在失了颜色的唇上来来回回地抹了两圈,然后抿匀。   察觉到他的目光,曲懿抬头,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看我做什么?”   “你嘴唇怎么了?”   “没怎么。”她不自在地拉长每一个音,“嘴唇有事的不应该是你?”   温北砚条件反射地抬起另一只手,指腹轻轻摩挲着下唇,色气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   “跟你没关系,我自己咬的。”他沉沉吐出一口烟。   “这我当然知道。”她接吻的时候,可比他安分多了,手脚也规规矩矩的。   甩开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旖旎想法,曲懿硬邦邦地问:“你没事咬自己嘴唇做什么?”   温北砚看着她,语气清清淡淡的,“提醒自己,还不到那时候。”   这话经不起深入探究,曲懿脸上未散的红晕加深,轻轻咳了几声,别开眼,小声逼逼:“说什么呢。”   无意识又拿起口红,机械地涂抹几遍。   温北砚掐灭烟,“你待会要回剧组?”   曲懿嗯了声,把口红放回包里,对着锃亮的玻璃检查了下自己的衣着妆容。   “你要送我回去?”她眼睛突地一亮。   忽然响起的震动声切断温北砚的回答,他接起,应了几声,挂断后对曲懿说:“你自己回去。”   “……”   曲懿似笑非笑地朝她点了点头,那声“好”像是从齿间硬生生挤出来的,脚尖一转,泄愤地在他纯白衣领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口红印。   刚出办公室,曲懿看见叶淮从隔壁办公室走出,最终停在她身前,“曲小姐,后续事情就交给我们,合作愉快。”   嗓门有意无意地扬起。   他们站的位置属于公共区域,有不少人正在自己工位上低头工作,听见这么一声后,几个脑袋不约而同地抬起。   曲懿很快反应过来,娴熟地接过他递来的戏,自由发挥:“辛苦叶律师和温律师了,到时候有什么事情电话联系。”   “乐意至极。”   叶淮送她离开LK,一路上,曲懿把温北砚骂了个狗血淋头——   什么案子这么复杂,让他连送女朋友下楼的时间都没有?   这算什么?亲完就扔?这跟她当年提上裤子就跑有什么区别?   叶淮看了眼周围,没什么人经过,半晌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忽然来了句:“最近经常在我们律所听到你俩的八卦。”   曲懿下意识将他口中的另一个人当成程以牧,解释道:“我和程以牧没关系,是那疯子自己找狗仔拍的。”   “没说他,我说的是阿砚。”   曲懿愣了愣。   叶淮学着别人闲聊八卦时的语气,像模像样地说道:“叶律师不是跟她上过同一档综艺吗,私底下有联系很正常啊,来几次LK也没什么吧。”   “你点出了关键,她和叶律师认识正常,问题她每次来去的都是温律师的办公室。”   “没准是有什么案子要委托温律师,叶律师就是其中牵线的那位。”   “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上次看到她走的时候,口红都花了,头发也有些乱,眼睛红红的,跟哭过一样。”   叶淮还想说什么,曲懿摁了摁太阳穴,一脸头疼地打断:“你们律师也都这么八卦?”   叶淮撩起眼皮,笑着把问题甩回去:“在你眼里,律师就不是人了?像阿砚那种机器人才是少数。”   “你有见过机器人像他——”干涩的喉咙堵住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她低头抚平裙上的褶皱,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空气安静片刻,叶淮善解人意地装作没听懂,“我不太了解你们那圈子,也不清楚以你目前的咖位,能不能随便公开恋情。”   他果然什么都猜到了,曲懿长长叹了声气,“不是随便公开不行,而是公开本身就不行。”   她天生自带神奇的cp体质,每合作一部戏,就会爆出新的绯闻,因为都是些没有实锤捕风捉影的流言,一开始还能给她提升不少热度,澄清后也对她没什么不利影响,就和同程以牧的绯闻效应一样,一个词语总结:利大于弊。   但真恋情不同,对现在的她而言,弊要远远大于利,赵时韫那种遵循利益至上原则的老板也不会允许。   说实话,曲懿完全看不懂赵时韫这个人,他能轻轻松松地跟你开玩笑,转头也能做出封杀你的决定,心思深到不是她能窥探的,要是被他知道她跟人谈起恋爱,棒打鸳鸯还是轻的,毕竟资本家发起疯来,普通百姓承受不住。   一句话说得高深莫测,但不难听出她想表达的意思,沉吟片刻,叶淮笑说:“我懂了,你放心,公司这边的流言我会替你消灭,作为回报,对阿砚好点,他这人一根筋,在一些事情上,偏执得不行,又没有多少安全感,容易把自己逼到绝境。”   曲懿听得似懂非懂,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没什么。”叶淮摇头,嘴上依旧挂着笑,敛去眼底繁杂的情绪。   -   曲懿录下的那段音频“不知怎的”被传到了网上,更离奇的是,没有一个人怀疑这段录音的来源,只当成是剧组某个工作人员录下的。   这样一来,不仅让曲懿撇得干干净净,还顺利让程以牧成为全网嘲讽的对象,称得上两全其美。   那天之后,程以牧再也没给她好脸色看过,故意NG,又当着所有人的面内涵她。   曲懿只当他在发神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下完戏,回酒店的路上,被程以牧堵住去路,“曲懿,听说你们老板管你管得很严。”   她停下脚步,扭头,面无表情地问:“你想说什么?”   程以牧拖腔带调地说:“小赵总要是知道你现在不是单身,会怎么做?”   话里有话,满满的试探意味,打得曲懿措手不及,她还没有天真到以为程以牧现在只是在口头威胁自己,后续一点实质行动都没有。   既然已经撕破脸,曲懿也没必要再跟他虚与委蛇浪费时间,神色冰冷,“你哪只眼看到我不是单身?管好你自己,别太关注我。”   程以牧阴测测地笑了声,没再和她说话,擦着她的肩拐进了休息室。   曲懿盯住他背影看了会,不安的预感渐渐笼上心头,直到手机响了声。   她拿起看了眼,温北砚发来的,脸色骤然缓和,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   温北砚:【马上到家。】   回答的是她两分钟前的问题:【你到家了没?】   Y:【哦。】   半分钟内再无下文,头顶也迟迟不见“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字符。   她边走边敲:【你和我就这么没话聊?】   随后又发过去一个微笑的表情。   温北砚:【你想听什么?】   曲懿回了一串省略号。   虽说已经确定关系,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满满的不真实感,似乎和以前单身状态时没什么不一样。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主动发一条消息,得到的永远都是例行公事般的口吻。   跟个榆木脑袋谈恋爱,真是活受罪。   曲懿从网上找来一堆链接,甩过去。   【跟一个不懂风情的男人谈恋爱是什么样的体验。】   【如何成为一个优质的男朋友。】   【经典情话top100,拯救你的失语症。】   Y:【学着点。】   温北砚把最后一条链接甩了回去:【你想听这种?】   半分钟后:他又丢过去一段综艺cut——曲懿在《心动满分》上说过的话:   “奉劝广大男士,把耍嘴皮子的工夫多多用在行动上,甜言蜜语适当就行,多了就是油腔滑调。”   曲懿:【?】   温北砚:【?】   论阴阳怪气的水平,温北砚自认第二,就没人敢骑在他头上当第一。   曲懿气咻咻地敲下一串反唇相讥的话,还没来得及发,有电话进来。   屏幕上明晃晃的三个字“赵时韫”,心虚劲上来,让她差点没握住手机。   “曲懿,有人跟我说你金屋藏娇?”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曲懿紧张到掌心渗出了汗,“我床上确实放着不少娃娃抱枕,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抱着点东西压根睡不着。”   她揣着明白装糊涂,尽量将语气放得和缓,让对面的人听不出任何异常,“你要是看中了,就拿去吧,你是老板,我还能拒绝吗?”   听筒里传来低磁慵懒的笑声,尾音拖得稍长,“我对你屋里的东西不太感兴趣,但你这邻居挺有意思的。”   曲懿呼吸陡然滞住,手指不受控地一紧,指甲用力刮擦着保护壳上的细带蝴蝶结,“你现在在哪?”   “你紧张什么?”没什么情绪的一声,细听,带着几分轻蔑。   “我能紧张什么?”曲懿深吸一口气,“我是怕你大老远纡尊降贵来我家,我人又不在,让你败兴而归,还会累着这具黄金做成的身体。”   “怎么能算败兴而归?”   两秒的停顿,“你好,我是曲懿的朋友……曲懿搬过来这段时间,应该没少打扰到你吧,我代她向你赔不是了。”   曲懿心脏用力打了下鼓,她很清楚这句话不是对她说的。   是温北砚。 第30章   ◎比起说,更想——◎   曲懿喉咙紧到发涩, 等待着听筒里的致命一击,不知道为什么,赵时韫的这声过后,空气陷入莫名的沉寂。   心口被堵得发慌, 曲懿放弃徒劳的挣扎, 干脆承认了, “你不用再试探我,我现在直接告诉你,你的怀疑全是对的。”   这话怎么听都带点破罐子破摔的成分,赵时韫笑了, 吐烟的动作沉而慢, 薄蓝色烟雾模糊了脸,声线也变得意味不明, “曲懿, 我记得我之前说过, 我给你最好的资源, 你就乖乖服从我的安排,你现在这么一意孤行,多少有点不知好歹了。”   警告意味十足。   曲懿指节都泛白了,“我也记得我以前说过,要是我将来真谈了, 你不能阻止我。”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赵时韫气到发笑,烟喷得断断续续的。   “是没答应,”负隅顽抗的决定一落下,整个人的状态反倒轻松得多, 语气也是不紧不慢的, 游刃有余地掌控着可以用来反击的机会, “可你,也没有拒绝啊。”   中华文化的魅力所在,总能让人从一个似是而非的态度里,揪出千百种可以用来解释的含义。   不答应=没有拒绝,没有拒绝=同意。   简单明了的两个递进公式。   沉默的氛围里,赵时韫想起她刚入圈那会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什么事都得跟你对着干,拿烟的手不轻不重地摁了下眉骨,片刻没什么情绪地笑起来,“行啊,你要是能做到不被狗仔拍到或是被第二个程以牧发现,那我也没什么意见。”   嘟声持续了好一会。   手机早在不知不觉中握到发烫,曲懿看了眼屏幕,通话显示中断,已经退回到和温北砚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停在几分钟前的“?”。   曲懿问:【你刚才有没有遇到什么人?】   温北砚很快回:【什么人?】   巧妙地把皮球踢了回去。   Y:【长得比牛郎还贵的那种。】   过了很久,手机才有了动静,兴师问罪的架势:【你叫过?】   Y:【?】   Y:【我需要叫?你比牛郎还勾人/微笑.jpg】   又过了将近三分钟,温北砚:【嗯。】   嗯什么嗯?   曲懿又气又笑,话题回到一开始,耐心告罄,语气有点急:【到底有没有见过?】   温北砚:【没有。】   “……”   她果然又被赵时韫坑了一回。   温北砚:【你问这个做什么?】   Y :【随便问问的。】   Y:【你少岔开话题。】   温北砚:【是你先岔开话题。】   “……”   Y:【不说了,我要拍戏了。】   再聊下去,迟早把感情聊没。   曲懿把手机放到梳妆台上,托着下巴回忆赵时韫说过的话,她很清楚,这是赵时韫做出的最后妥协,为了实现双赢的局面,她要做的是,不给任何人留下可以证明她非单身的线索,哪怕只是细枝末节或者能引起捕风捉影骚动的苗头。   说实话,这并不简单。   第二天早上,曲懿在群里@大壮和宋吟,让他们来她房间一趟。   曲懿正襟危坐,目光在对面俩人身上辗转几秒,认真问:“我平时对你们俩够好吧?”   宋吟正要点头,大壮先一步开口,偏不顺着曲懿的意思来,独辟蹊径道:“这个难说。”   “……”   曲懿忍了,笑盈盈地递出两张卡,“收下吧,这是我额外给你们的工资卡。”   大壮和宋吟彼此交换一个茫然的眼神,“懿姐,你这是准备自立门户了?”   曲懿直截了当地摇头,“谈了个男朋友。”   虽然只是点到为止,大壮一脸了然,“懂了,这是封口费,懿姐你放心,看在钱的份上,我们绝对会管好自己的嘴。”   唯独蒙在鼓里的宋吟还是懵的,左看看右看看,半天才憋出一个字,“谁?”   大壮:“还能有谁?除了住在她隔壁的185。”   宋吟这次依旧迟缓地吐出一声:“哦。”   今天的戏排在晚上,白天一整天,曲懿都在酒店背台词,或跟空气对戏,傍晚去剧组途中,听见几个小演员坐在公共休息区聊天。   “这是叶律师律所的团建大合照?”   叶淮形象好,谈吐幽默风趣,西装裹出了一身儒雅随和的气质,之后靠着律政综艺狠狠圈了波粉,微博粉丝数量增长得很快。   但他也没把自己当成半个明星看,照样想发什么就发什么。   “站在叶律师右边这男人是谁?长得比圈里大多数流量小生都帅,气质也好,看上去还不油腻,挺绅士的。”   插进来一道慢悠悠的附和声:“确实。”   小演员抬头,一愣:“曲懿姐,你前段时间可不是这么说的。”   曲懿回想了下,她们口中的前段时间她说了什么。   ——男人,长得没几个行的,还越接触越下头。   “……”   她其实很少跟他们搭话,那次吐槽也是刚在温北砚那栽了跟头后,心里的无名火兜都兜不住,恰好路过听见她们提及这个话题,没忍住一股脑把牢骚全发泄出去了。   “今时不同往日了。”曲懿面不改色地狡辩着。   对面回给她几个似懂非懂的表情。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这话太容易引人遐想,故作轻松地补充:“我醒悟了,做人格局要大,不能一棍子打死所有男人。”   “……”   那几人一头雾水地哦了声,低头继续看下一张图片,有人问:“这女人是谁?两个人站得这么近,女朋友?”   “应该是一对吧,看上去还挺配的,果然这种优质男都是有女朋友的。”   隐约听见一声嗤笑,说话这人抬起头,对上一张不屑的脸,她面露诧异之色。   曲懿借手机掩饰自己的轻蔑,随后云淡风轻地解释了句:“刚才刷到一组图片,艾丽偷穿了品如衣服,还穿得不伦不类的,真可笑。”   “……”   大度是人类应该拥有的基本美德,但曲懿没有,也不想有,堵着一口气,她故意冷了温北砚几天,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温北砚那狗脾气还真没主动来找她。   最后仍然是她没忍住先发去消息。   Y:【你这两天海边团建去了?】   温北砚:【嗯。】   曲懿明知故问:【李知好也去了???】   温北砚:【她也是LK的律师。】   算是变相地回答她的问题。   Y:【她不会剥蟹,吃什么海鲜大餐?】   Y:【等会,谁给她剥的?】   Y:【是叶淮吧?一定是他。】   Y:【你要是敢答是你,等我拍完这场戏,我先开一百个小号怼死她,再买个澳洲极品大龙虾夹破你的嘴。】   Y:【微笑.jpg】   看得太过投入,指尖的烟燃了大半,烟会扑簌簌地掉到屏幕上,温北砚用手背抹开,单臂支在围栏上,修长的手指缓慢敲下三个字:【不是我。】   约莫两分钟后,屏幕弹出新消息:【我也想吃海鲜了。】   然后切了语音,长篇累牍地讲述着自己少年时代和曲乔生一起,在海边捡贝壳,傍晚一堆人围在沙滩上吃海鲜大餐。   温北砚眼睛微微眯起来:【什么时候拍完?】   冷漠到不解风情,曲懿撤回语音,皮笑肉不笑地回:【大概下周六。】   温北砚:【等着。】   Y:【?】   温北砚:【不是想吃海鲜?】   -   周五剧组杀青,晚上办了场杀青宴,结束已经是半夜十二点,曲懿累到不行,直接回宾馆休息。   第二天中午,吃完饭回了云澜水岸。   周末,温北砚休息在家,曲懿没提前告诉他她已经回来,摁下密码,开门关门的动作压得很轻。   她之前来过几次,每次屋里都没开灯,空调打得很低,配合上性冷淡的装修风格,阴冷得像灵堂,今天不一样,窗明几净,温度适宜,茶几、电视柜上放着装饰用的绿植,鲜活生机到让她差点怀疑自己走错了。   ——直到她看见横在沙发上的男人。   灰色的短袖T恤,五分棉裤,手臂枕在脑后,姿态罕见的懒散又放松。   曲懿轻手轻脚地放下包,光脚踩上羊毛地毯,在他身侧蹲下,双手支起下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他皮肤冷白,靠近右耳下方有一颗褐色小痣,界限分明的喉结与平直的锁骨间连接着白皙的脖颈,稍稍一绷紧,青色的血管更加清晰。   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将自己的致命弱点暴露出来,平日里总是处于攻击状态的兽,终于在此刻退化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风水轮流转,轮到他的命脉被她掌控住,望着他脆弱的脖颈,她身体里的热血翻涌,想去撕咬,让牙齿刺穿他的肌肤。   这个念头一经诞生,她自己都被狠狠吓了一跳。   她深深吸了口气,本想用来平复情绪,却因此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不沾一丝烟酒味,是很清爽的西柚味,她的心弦似被什么轻轻撩拨了下,低头,凑近,几乎快贴在一起。   紧接着就看见了他浓密纤长的睫毛动了下,她猛地回过神。   不像刚醒来时的状态,声线清晰到让她听出一丝口吻的成分:“刚才想做什么?”   他眼里清楚地映着她的倒影,以及略显狼狈的姿态。   曲懿觉得他是在明知故问,甩着臭脸不回答,刚起身,温北砚扣住她手腕往回拉。   不设防状态下,曲懿软骨头似的栽倒在他怀里,过了几秒,她从他坚硬的胸膛里抬起头,声音闷闷的,“鼻子差点撞歪了。”   “不是假鼻子,不会歪。”   “……”   曲懿嗤了声,“真会说人话,看来是真的一点都不想我。”   温北砚捏住她手腕的里慢慢加重,跟几分钟一样,再次猝不及防地将她往自己胸口摁,心跳声节奏感十足,不慌不乱:“你怎么知道我不想见你?”   “你这像是想见的样子?”曲懿轻声嘀咕,罪状一条接着一条地蹦出。   1.微信电话里问什么答什么,一次都没主动过   2 .几周没见,脸上一点欣喜的表情都没有   3.见面后,依旧不会说哄人的好听话   温北砚坐直身子,顺理成章地将她揽进怀里,“不是你说的,工作期间别去打扰你?”   从他缓慢的声调里,曲懿破天荒地听出了几分憋屈,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不该听话的时候真听话。”   实在没忍住,又问:“你为什么都不主动找我?”   “不知道要说什么。”   薄薄的眼皮撩起,眼睛里的光比烟头闪烁的火星还要明朗,“比起说,更想——”   他没说完,留下足够的悬念。   曲懿完全没听出他想表达的意思,埋汰道:“温北砚,你知道我最烦你什么吗?一天到晚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扭扭捏捏的……”   她别开脸,全然不是自己现在的神色才是真正的扭捏做作,“想亲我就直说,又不是不让。”   温北砚弯起唇角笑了声,流露出极为少见的,发自内心的愉悦。   声线也是:“你怎么就知道,我只是想亲你?”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一天,要是更了,那就——更了:D 第31章   ◎帮你洗澡?◎   早就过了分不清什么才是“性”的年纪, 曲懿很快就听出他的潜台词。   她说错了,空调温度并非适宜,莫名有股无声无息的燥热向她袭来,把她的脸吹得滚烫, 耳垂那也仿佛凝着一团火, 烧得通红。   光秃秃的脚踩在地板上, 不管是前进还是后退,都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反倒显得呼吸声更沉更重。   她轻咳一声,故作严肃:“我们两个算起来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过了, 怎么一见面你脑袋里就装了这些?”   也不是真抗拒, 而是想装模作样地表现出适当的羞赧。   温北砚深深看她,倒也不强求, 冰凉的手指落在她侧颈, “那不做, 先亲。”   理所当然的语调, 听不出一丝一毫波澜的旖旎,要是考虑到这话本身的含义,很容易给人一种他冷静自持到了极点的错觉。   “……”   曲懿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带了下,又往他那倾斜些,嘴唇滑过他细窄高挺的鼻, 裙摆在弯腰后缩上一截,露出两条又白又直的腿,视觉冲击强烈得勾人眼球。   温北砚呼吸不受控制地一紧,分隔两地时的培养起来的忍耐力和自我麻痹, 在这一刻通通成了上不了台面的笑话, 长腿和手臂同时一收, 以更为强势的力道锁住她。   潮湿的触感堵了上去,唇舌勾缠,疯狂攫取她的气息,手上也没闲着,漫不经心地撩起她细腻肌肤上的每一处战栗。   曲懿没有正儿八经地拍过一次吻戏,也没法拍,为了克服这种心理障碍,她找到一堆吻戏cut,反复观摩。国内成片尺度小,男主女两个人端得很紧,放不开,双手都规规矩矩地放在后腰,以至于大多数亲热镜头拍的跟白开水一样,寡淡无味。   他则截然相反,左手不安分地乱动,顺着柔软的腰肢一路往上,栖在背上的蝴蝶就这么游刃有余地被他掌控住。   她被亲到节节败退,头晕目眩的,身子也不自觉发软,骨架立不住似的,一个劲往下滑,他捞了几次,又恢复原样,最后实在没了耐心,单臂绕着她的细腰,将她整个人托起,两个人的位置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后背抵在沙发背上,而她的双腿叉在两侧,从最开始的攥住他衣摆,慢慢变成了环住他的腰,手指在他伤痕累累的后背上停下,蓦地收紧。   他只是看着瘦,紧致窄腰,垒出匀实又不显得夸的肌理,漂亮的线条与蓬勃的野性结合。   感受到缺氧的痛楚,她才开始抗议,温北砚停下,拉开与她脸庞的距离,动了情的眼像笼着一层雾,状似咫尺天涯的朦胧感。   “怎么了?”挺无辜的一问。   曲懿指着自己嘴巴说:“你是在吮肉骨头吗?嘴唇都麻了,呼吸也跟不上来,刚才差点死了。”   温北砚盯住她嘴角晕开的唇彩,郑重其事地说:“不会让你死的。”   曲懿愣了下,看着他起身,走进卧室,主卧配有独立洗手间,没多久淅淅沥沥的水声传来。   她捂住脸,好像比刚才更烫了。   水声停止,温北砚抚开镜子表面的水雾,视线清晰了。   薄瘦的嘴唇上全映着她的口红,偏荔枝皮的暗红色,不显媚俗,很适合她。   却不适合自己,即便这样,他还是舍不得擦去,大拇指在下唇上来回摩挲,到指腹的暗红色变成淡淡的粉,这才一点点地捻干净。   回来时,身上换了套衣服,发梢挂着水,湿答答的,在后颈洇开一圈黑色轮廓。   “看会电影?”补充的语气认真了些,“你主演的。”   曲懿温温吞吞地哦了声,总觉得唇齿间还残留着他的味道,失神的空档,咬住自己舌头,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迟钝地反应过来,满脸写着抗拒:“你要看我演的?”   这算什么公开徒刑?   偏偏对方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毫无商量余地,她只好不情不愿地松口,“你这有投影仪吗?”   “没有。”   “那等我会。”   曲懿回到自己家,卸下投影仪装备,原路折返。   关了灯,略显暗沉的屏幕落在白色墙壁上。   曲懿在搜索栏输入自己名字,跳出来几部不同类型的电影,第一个被她跳过。   隔壁插进来凉飕飕的声线,不像随口一提,“为什么不看这个?”   “很无聊的,没什么剧情点值得看。”曲懿避开他的视线,同时遮掩住表露在脸上的心虚,“你信我,我在电影鉴赏方面是专业的。”   温北砚目光在她侧脸上停留几秒,不戳破,也不回答。   曲懿收回试探的余光,点进一部感情线接近于0的大女主电影。   电影开场没几分钟,温北砚去阳台接了个电话,叶淮打来的,苦口婆心教育他应该如何恰如其分的使用甜言蜜语,要是他脸皮脸皮太薄,说不出矫情话,就退而求其次地找别的话题,总之别让两个人独处的场子冷下来。   回到客厅时,他面色泛着淡淡的冷意。   曲懿的注意力早在他出现那一刻,就被勾走,但没察觉到他的拧巴,双臂紧紧环住抱枕,脑袋倾斜几度,不动声色地往他肩膀上靠,像小鸟降落在枝头,心里是小鹿乱撞般的雀跃。   温北砚顺其自然地揽过她的肩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缩进不少,其他感官遭到弱化,唯独触感又变得清晰不少。   他强迫自己转移视线,而后对上一张特写的脸,挂着伤,明知只是妆效,心脏还是不由一紧。   算起来剧情差不多被他跳了五分钟,衔接不上留在他脑海里的最后一幕。   停顿片刻,他找到可以聊的话题。   “你的头发被谁割断了?”温北砚望着屏幕,一脸平静地问。   曲懿听得有些莫名其妙,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眼皮突地一跳,“你是在跟我说冷笑话吗?”   温北砚抬了下眉,不明所以的反应。   “……”   得,他是认真的。   转瞬即逝的停顿,曲懿皮笑肉不笑地说:“那是公主切,我的妆造。”   温北砚不咸不淡地“哦”了声,之后那一个半小时,没再开口。   音量调得低,加上对剧情了如指掌,曲懿看得意兴阑珊,身上裹着薄薄的毯子,昏昏欲睡,没多久感觉身体忽然腾空,残存的一丝清醒让她下意识环住对方脖颈,“干什么?”   “去床上睡。”   “不洗澡不上床。”她拖长了调,字音里写满困倦。   温北砚忍受着她呼出的气息撩拨耳垂的酥麻感,哑着嗓子说:“这是我的床。”   头脑发懵状态下说出的话就跟失智了一般,“未来也会是我的。”   他低头看她,脸上浮动着投影仪的光亮,是冷色调的白,显得人越发孱弱没精神,乱蓬蓬的头发一半散在胸前,另一半垂在半空,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很轻地笑了声,“帮你洗澡?”   曲懿瞬间清醒大半,瞪着眼睛看他,“你又在开玩笑?”   温北砚眸光暗了暗,“就给你洗澡,不干别的。”   空口开支票似的给出了承诺。   冲着他刚才接吻时的状态,她有点不相信他的话,但怀疑没能在最后战胜满身的倦意,索性摆烂,跟条咸鱼一样松了刚才不自觉绷紧的身体,“那你洗吧。”   曲懿全程闭着眼,全然不知他将欲念藏进了每一个赤|裸|裸的眼神里,只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忽远忽近地落在自己身上,手上动作罕见的轻柔和缓,她被伺候得特别舒服。   温北砚将她抱到床上,撩开她额前的碎发,夹至耳后,空头支票下的约束力失效一半,压抑不住似的,他半跪在地上,俯身,轻轻含住她的锁骨,然后是耳尖,力道稍重了些,只比咬轻了些。   朦胧间听见一声嘤咛,像做错了什么,他猛地收住,起身离开。   -   全身心放松时的睡眠质量极速上升,曲懿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七点,窗帘遮光效果很好,只露出一点模模糊糊的亮色。   身下的触感陌生,这让她混沌的意识清醒不少。   她其实很怕黑,尤其是在那种狭小封闭的幽暗空间,阴冷的风拂上后背,像蚂蚁在身上爬。   曲乔生和徐清澜工作忙,一个经常在学校值班,另一个三天两头出差,小时候总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一到雷雨天气,轰隆的雷声放大她心里的恐惧,找不到人释放慌乱,只好在床上堆满玩偶,以此来获得算不上充裕,但也聊胜于无的安全感。   然而这种恐惧感也会在陌生的环境下,像馒头发酵般,成倍扩大,满满当当地占据她的心脏。   下床的动作一急,带倒床头柜上的台灯,玻璃灯罩碎了一地,吓得她一激灵,也因此找回些理智,想起这是谁的房间,抹黑开了壁灯,然后弯腰小心翼翼地拾着碎片。   没一会工夫,身前唯一的光亮也被挡住了,曲懿抬起头,明明没有那么委屈的,哽咽却在他的出现后漫到嗓子眼。   “碎了。”委屈巴巴的腔调,仿佛是台灯自己动的手。   温北砚的目光卡顿几秒,最后落回她身上,半边阴影罩着她消瘦的身形,白到晃眼。   他抻长手臂抱住她。   身子又一次腾空而起,曲懿条件反射地环住他脖颈,胸口紧紧相贴,胸腔里的躁动声仿佛敲在她心头,震耳欲聋。   很久以前,她就知道他的胸膛硬邦邦的,像经过千锤百炼锻造成的钢片,一撞上,估计逃不开她先头破血流的命运,可他的怀抱却是矛盾般的柔软,能带来难以言述的安心。   “哭什么?”无可奈何的语气。   声音不由地泄露了一丝哭腔,嘴上还在逞强,“没哭。”   他又问:“伤到哪了?”   “没关系,”曲懿吸吸鼻子,水汪汪的眼睛里写满“你不用担心我”几个字,抬起手指,哑声道,“区区致命伤。”   温北砚借着稀薄的光,看清了她食指上的细长划痕,沉默了。   曲懿有点不满他的态度,视线被水雾模糊,单调的背景成了黑黄交加的混色光斑。   “别哭。”   曲懿哦了声。   温北砚将人放到沙发上,拿出药箱里的创口贴,仔细缠上几圈,“吃饭。”   曲懿还是“哦”,不待她说话,他先一步落实行动,再次将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   对上满满一桌的海鲜,大脑产生一霎的空白,“你做的?”   “嗯。”   “什么时候做的?”   “你睡得正熟的时候。”   “……”   温北砚有条不紊地剥着基围虾,放进白色瓷盘,旁边放着已经剥好的蟹肉,看上去肉质鲜美细滑。   曲懿喜欢吃,但仅仅限于被人伺候着吃,曲乔生在世时经常会埋汰她太难养,一身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公主病。   有次曲乔生买了很多海鲜,她懒得动手,撒娇耍赖的手段层出不穷,非要吃曲乔生剥好的。   曲乔生很有原则地没有放任家里的巨婴为非作歹,冷着脸不动,曲懿也甩脸色给他看,一口未动,只挑了几粒白米饭吃。   午睡醒来,去厨房倒水喝,看见餐桌上分门别类地放着剥好的虾蟹,她愣住,以为是曲乔生迟来的父爱,别别扭扭地拉开椅子,盘里的肉被她一扫而空。   ……   一些大胆的念头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曲懿屏住呼吸,“那次是你替我剥好的?”   温北砚没回答,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曲懿从他眼神里读出了答案。   “之前有次我发烧,那皮蛋瘦肉粥也是你做的?”   他还是没回答。   曲懿心里五味杂陈,“幸好。”   “幸好什么?”终于开口了。   她摇头,“没什么。”   对自己的好吃懒做罕见地有了种类似难为情的心理,吃完后,曲懿撂起袖子,准备替他洗碗。   温北砚扫过她的“致命伤”,用眼神提醒她安分点。   曲懿惺惺收回手,小碎步走回客厅,从包里翻出提前准备好的礼物,放在茶几上,等脚步声靠近,食指捻住边角,缓慢推了过去。   在他的视线看过来前,先一步别开了脸,手也像触电般,飞快收回,过了几秒,还是忍不住去寻他的反应。   他的目光在这时精准地迎了上来,让她陡然升起一种被人看穿的狼狈,手脚都无处安放了,声线变得磕巴,“给你的……别误会,我也不是特地找人订做的,就是路上顺便买的。”   格外强调“顺便”两个字。   打开是一枚胸针,玫瑰金,法式齿轮形状,款式简洁大方。   温北砚心脏像被羽毛抚过,柔软,发痒。   曲懿悄悄观察着他的反应,扯了扯他袖子,“你开心吗?”   “嗯。”   “……”   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那我能不能提个小小的回馈?”她眨眨眼睛,一脸诚恳地问。   他没法拒绝:“想要什么?”   看来有戏。   曲懿笑弯眼睛,先是用商量的口吻,“我过几天要去上海参加一个活动,也不指望你能主动联系我,你能给我录几段话吗,让我在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有个念想就行。”   “不行。”毫不犹豫的一声拒绝。   眨眼间,曲懿眼泪成串啪嗒啪嗒落了下来。   “……”   “说什么?”   曲懿瞬间止住哭腔,残留的眼泪还悬在眼眶,将落不落的,紧接着拿出手机调出备忘录,屏幕对过去,唇角弧度微微扬起。   温北砚眼睛定格了会,用比刚才还要冷漠的语气:“不行。”   “……”   -   去上海的路上,曲懿戴着耳机,点开温北砚发来的录音,笑得乐不可支。   内容是她写在备忘录里的话——   自从有了你的出现,我飘泊不定的心便有了停靠的港湾,找到了对你的思念,从此寂寞和孤独不会再占据我的心田,爱你永远。   Y:【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温北砚:【?】   温北砚:【笑什么?】   曲懿笑盈盈地敲下:【在嘲笑某个口嫌体正直的人。】   作者有话说:   备忘录里的话来自网络~ 第32章   ◎忍不住了◎   参加完时装秀的隔天, 曲懿回杭城参加了一场试镜,照旧是感情线极少的大女主戏,复试名额当场定下,其余几个人没什么太大竞争力, 不出意外, 她已经成功拿下这部剧的女一号。   跌破众人眼球的是, 陆星蔓成了那百分之一的意外——作为这部剧最大投资方旗下的签约艺人,空降复试现场,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片方的态度。   知道这事后,周挽露出担心的神色, 倒是曲懿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还让周挽放宽心。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周挽没再多说。   两天后, 试镜通知下来, 有惊无险, 曲懿拿到女一号, 周挽这才松了口气,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结果?”   曲懿装傻充愣,拖长了音“啊”了声,反问道:“我不是告诉你结果了?”   周挽试图从记忆里找到能证实她这句话的蛛丝马迹, 搜肠刮肚一番,也只想到“放心,就算我拿不到这个角色,也绝不可能落到陆星蔓手里”的类似保证。   过分自信的语气, 周挽只当她在和自己打马虎眼, 当时就没放在心上, 现在一想,还是不明白她为何如此肯定。   难不成真的是志在必得?   周挽眼神凉凉,“你那也叫告诉?你就不能多跟我解释一句?”   曲懿把折好的千纸鹤放在书桌上,手指轻轻弹了弹它翅膀,缓慢答道:“懒得解释。”   周挽斜了她一眼,“懒死你算了。”   片刻挨不住好奇心,又问:“到底怎么回事?”   曲懿笑笑,自吹自擂:“只能说明投资方和导演有眼光。”   陆星蔓自从出道后,接的基本上都是单一的偶像剧,戏路很窄,女一人设同质化,虽说她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将同一个类型演到极致,但跳出这一限制,她还是个空有流量的演技小白。   更何况演员贴脸很重要,选角对了,才能给观众带入感,陆星蔓的形象气质和女主人设有极大的出入,就算是大制作,后期再投入必要的营销手段,也无法彻底避免扑穿地心的命运。   说得再简单些,曲懿不是自信,而是坚信资本不是冤大头,捧自己艺人固然重要,但比起硬捧后打水漂的钱财,不如找些有实力又有话题度,和角色本身高度粘合的演员,一方面能多个不说爆火、但至少小飞的保证,另一方面还能打下口碑,顺便卖个人情,扩大人脉网。   不管从外形条件还是对角色的诠释能力看,她都比陆星蔓更适合这角色。   曲懿看了眼时间,急匆匆地拎上包,“我该走了。”   周挽眯了眯眼,“以前没见你这么恋家,还是说,你真给我金屋藏娇了?”   赵时韫居然没跟她说,真是稀奇。   曲懿大方承认,笑眼弯弯地打开相册,调出她偷拍到的照片,“我男朋友,怎么样,娇吧?”   -   Y:【你在哪?】   Y:【律所还是家?】   温北砚言简意赅地回:【家。】   对面回了个ok的手势,他收了手机,眼皮都没抬,“你可以走了。”   话是对叶淮说的。   叶淮一愣,忘了含在口中的酒,一个剧烈的吞咽动作,呛得他猛咳几声,数秒后,肺腑的焦灼感才得以缓解。   质问的话刚到嘴边,温北砚沉沉的眸子在烟雾散尽后准确地迎了上去,说出来的话刻薄到不近人情,“你继续留在这里会很碍眼。”   叶淮默了默,揣测道:“你女朋友要回来了?”   照旧是冷漠无情的腔调,连眼神都收了回去,“知道了还不走?”   “……”   耿直到让人无话可说。   半小时后,曲懿到了云澜水岸,客厅已经没有叶淮的踪迹,阳台门开着,温北砚一手搭着围栏,指尖烟头闪烁不定,夕阳将浅色衬衫映成亮眼的橘色。   她轻手轻脚地从背后捂住他的眼睛,什么都没来得及说,被一道清清冷冷的嗓音打断,“曲懿。”   没有人比他更煞气氛了。   曲懿扁着嘴松开了手,闻见他身上的烟味,被风稀释,但还是重,估计抽了不少。   “你是不是有烟瘾?我十次见你,你至少七次在抽烟。”她不满地皱起了眉。   温北砚夹烟的手微顿,这问题她之前问过一次,在那之后他就定下在家里不能抽烟的规矩,但最后先破了规矩的人还是他。   尤其跟她在一起后,以为心里的阴暗能得到遮掩,没想到她的靠近反而加重了他的欲——数不尽的占有欲和控制欲,这些只能靠烟暂时缓解,也可能是他将烟当成了她的替代品。   她就是他的烟,一旦染上就难以戒掉,和尼古丁唯一不同的,她虽让他上瘾,但也能伤了他的心,同时又能给他带来足够的充实与欢愉。   他心甘情愿被这样的瘾吞噬。   裹在口腔里的烟没了味道,温北砚平静地吐出,缭绕的烟雾里,烟头微闪的火星被掐灭。   “不算瘾,没事的时候才抽。”他半真半假地答。   无遮无拦的视线里,曲懿不知道第几次看见他食指内侧的“addiction”,但今天是她第一次问出口,“你为什么要在手指纹下这串字母?”   温北砚垂下眼帘,避重就轻:“一时兴起。”   曲懿不信,“什么时候纹的?”   “高考结束。”   这么久都不洗?   曲懿点头表示赞赏,“你还真是长情。”   她说这话没别的意思,但落在有心人耳朵里容易被曲解,温北砚忽然升起些躁意,是尼古丁压制不住的烦躁。   像被人摁下暂停键,空气无端安静几秒,温北砚侧过身,精准地扣住她下巴,微微一抬,气势汹汹的吻压上去,野蛮地掠夺着她唇齿间清冽的气息。   残留在口腔里的烟味过渡到另一边,曲懿忍受着肺腑传来的痛感,微微仰着下巴喘气,眼睛沾着水汽,雾蒙蒙的,“你干什么呀?”   温北砚手指捻去她眼角的泪痕,动作算不上轻柔,但比刚才的吻收敛很多,“本来想等戒掉后,再去洗,现在看来是永远戒不了了。”   牛头不对马嘴,曲懿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回答的是自己之前的问题。   其中的深意她没揣摩出来,索性切了话题,用讨赏般的语气:“对了,我之前不是和你说我要去试镜?结果已经出来了,女一号是我的了。”   温北砚丝毫不关心娱乐圈的事,准确来说,在占有欲作祟下,他倒希望她能退出那个圈子,被他囚在身边,一辈子。   “哦。”   平淡的反应,曲懿不满意了,想借这名头发泄:“你之前不是打过黑|拳?那你战斗力应该还行,来,现在跟我打一架。”   温北砚没说话,只是从鼻尖呼出一道冷气。   “……”   这狗脾气。   “看不起谁?”   之前接了个雇佣兵的角色,虽然戏份不多,但为了诠释好这个角色,她还特地找了私教练习各式各样的格斗技巧。   不等他回应,曲懿回自己家拿来瑜伽垫,铺到地毯上,毫无预兆地发起攻击。   温北砚本来能避开,但他站在原地没动,安安静静地等着她的掌风刮过自己的侧脸。   “你刚才是在放海?”曲懿冷冷一哼,摆好姿势,挑衅般的朝他勾勾手指,“能不能尊重一下你的对手?”   他极淡地哦了声。   曲懿气到不行,猛地蓄力朝他袭去,只不过这次连他头发丝都没碰到,对方的动作实在太快,她压根来不及摆出防御姿态,脚踝就被勾住,悬殊的力量对比下,一个重重的过肩摔。   虽说有两层瑜伽垫和地毯缓冲,曲懿还是被摔懵了,也不敢相信他会真的下这种“死手”,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你非得下这么狠的手?”   声线细细软软,带点撒娇的成分,“有你这么折磨自己女朋友的吗?”   温北砚一声不吭,递过去一个“不是你让我别手下留情”的眼神。   曲懿更气了,不甘心地发去灵魂叩问:“在我面前,你为什么不能跟对别人一样,温柔的跟个绅士?”   “你想那样?”他语气里有点意外。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曲懿摇头拒绝,“算了我不想,要真那样,我就和别人没什么区别了。”   比起得到他一视同仁的虚假温柔,她更享受做他心里独一无二的存在。   温北砚若有若无地瞥她眼,随意盘腿坐下,敲出一根烟含上,没点,只是咬着。   他好像在生着气?   最开始以为是错觉,但经过这半天的试探下来,这种感觉得到了验证。   至于为什么生气,曲懿隐隐能猜到。   也就是昨天晚上的事,网上爆出她和某男星出入酒店的合照,为了增加可信度,营销号还有板有眼地无中生有了一波,把他们两人之间的渊源,包括偶然撞上的同款首饰制成表格一一罗列出来。   曲懿早就习惯了娱乐圈这种捕风捉影的不良风气,但他不一样,以她对他的了解,吃醋是必然的。   曲懿戳戳他腰侧的肌肉,明知故问:“温北砚,你是不是在生气?”   她其实很会察言观色,绝大多数时候,只是懒得将观察后得出的最合适的一言一行,落实到具体行动中。   说白了,她就是傲,傲到冷漠自私,不把别人的感受放在眼里。   但有些人不同。   “如果你真生气了,或者对我有什么不满,又或者是别的想法能不能告诉我?不说全部,给点提示也行,要是什么方向都没有,就去揣测别人意思是很累的……”   话音一顿,“而且,什么事情都放在心里,你自己也会很累。”   说完,曲懿意识到自己的抱怨和单方面提出的意见有点强人所难了,叶淮说过,温北砚心里的声音太小,小到有些时候他自己都发觉不了,更别提开口将这声音传递给别人。   “算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落地窗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角,有风泄进来,丝丝缕缕的烟味被瓦解得无影无踪,书页簌簌作响,落在耳边的呼吸声重了些。   她偏头看过去,温北砚保持着同一姿势没动,脸上覆着细碎的光点,有了些温度,嗓音听上去略沙,但似乎带了些暖意,以及不太明朗的暗昧,“全是汗。”   他看着她热气腾腾的脸,晶亮的脖颈,抬起的手指指腹停在她锁骨上的凹陷,轻轻抚了下,“洗澡吗?”   突然的洗什么澡?   话题转得猝不及防,饶是曲懿这种脑回路经常跳脱的人一时半会也没跟上,直到他不断发沉发哑的声线劈头盖脸地砸下,“想和你做。”   ——醉翁之意不在酒。   琥珀色的眼瞳锁住她的目光,将她整张脸映过来,语调被拉得慢而长,“忍不住了。”   作者有话说:   纹下“瘾”,是想等到彻底把她戒掉再洗——   最后,这纹身跟了他一辈子 第33章   ◎你现在不乖◎   这种念头, 仿佛根治在他的脑海里,野草一般,春风一吹,死灰复燃。   以至于过去这么多年, 他都没能将这种欲念彻底拔除。   很早以前叶淮就说过, 他这人城府深, 心机也重,懂得如何利用和放大自己的优势,最擅长的是在不同角色间自由切换。   他得承认,叶淮说的这些丝毫不差, 要是他真的耍起心机, 苏祈又算的了什么?她看向苏祈的眼神会让他痛苦,可即便如此, 他也没有一刻将这个人视作值得放在心上的对手。   他只是不想在最克制不住的年纪里伤了她, 所以那个时候只能主动选择拉开同她的距离, 哪怕是当个见不得光的偷窥者, 悄悄记录下关于她的细枝末节。   现在也是,见不到她的时候,他就会打开经过层层加密后的文件夹,里面全是剪辑后的视频,镜头里只够塞下她一个人。   然后, 在没有人知道的阴暗角落里,对着那些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着的她,拿起小刀,沿着光滑的皮肤割开一道道伤口, 或是用扭曲的心态, 发了疯似的自渎。   ……   极静的氛围里, 能听见时间在耳边缓慢流淌。   曲懿歪着脑袋,莫名升起带有恶趣味的好奇心,“要是我说不行,你会和上次一样妥协?”   沉默片刻,温北砚一本正经地摇头,“不会。”   说话的时候,他已经有了行动,拉过她的手环在自己腰侧,陷入一触即发的紧张状态中。   这间距过于危险,好像一个不留神,就能跌进万劫不复的深渊,曲懿垂眸,瞥见被自己攥得不成样子的桌布,指尖因用力泛起一圈白色,她的裙摆就搭在一旁,平整的不见丝毫褶皱。   衣服没怎么乱,心跳先乱了,尤其在对上他那双像漩涡一样的深情眼后,之前顽劣的恶趣味荡然无存,波澜的心跳被反复地掀起,耳朵也嗡嗡的,这让她短暂地失去了思考能力。   片刻,她将手搭在他双肩,微微后仰,拉开与他脸庞的距离,剪水般的双瞳望着他。   不拒绝,也不答应,留下太多似是而非的空间,温北砚不想再浪费时间思忖她含糊不明的态度,脸埋在她的颈侧,顺着锁骨,一路往上,仓促地进行攻击。   空气里响起不轻不重的啄吻声,还有衣服相互摩擦发出的微弱声响。   这次他留下了一点空档,不至于让缺氧感完完全全占据她的大脑,停顿的下一秒,用懒倦又沉哑的嗓音提醒:“喘气。”   她早就没了自主意识,他说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完全顺着他的节奏来。   和屏幕里冰冷的镜像不同,现在落在他掌心的每一寸肌肤都是滚烫的,仿佛有团火覆在上面。   曾经的妄念变成触手可及的珍宝,鲜活得让他心脏猛地一颤,他收紧手臂,带着想要将她嵌进肌骨里的劲。   曲懿被勒得呼吸不畅,脊骨也被压到生疼,但此刻的情感是充沛的,胜过羞赧和他的强势带给她的惧意,就在她放弃负隅顽抗前,他先一步松了半成力道,温热的手掌安抚性地包裹住她的后脑勺。   她放松下来,被他带着起身,毫无防备下,一个重心不稳,紧随而来的是他潮热的手掌,严丝合缝地握住她的腰——她太瘦了,他不需要怎么使力就能轻轻松松地托住她。   紊乱的呼吸冲撞在一起,像一阵风,绕着彼此脖颈打转。   明明灭灭的光影里,曲懿看见他腰腹渗出了血,欲盖弥彰地印在白色衬衫上。   他这又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眼前是模糊的,嗓子也是,曲懿努力将声音从喉咙里一点点地扯出来,“流血了。”   “别管。”温北砚也配合似的,压成了单薄的气音,“死不了。”   在兵荒马乱的你来我往中,他的衬衫纽扣被尽数解开,懒懒搭在两侧,皮带松散,露出一截藏青色、映着字母的内裤,她也好不到哪去,背心吊带斜斜地垂在肩上,额角湿答答的,黏着几撮碎发。   平日里精致到一丝不苟的两个人,现在只剩下了凌乱和狼狈。   燥热的湿汗黏在皮肤上,让人无法忍受,曲懿捶了捶他的肩,晕晕乎乎地说:“先洗澡。”   温北砚看她眼,没有反对,托住她的身体,将她整个人带到浴室,腾出一只手开了水龙头。   水温稍低,铺天盖地地浇下,曲懿被激得一个哆嗦,意识清醒不少,哀怨的眼神扫过去,还没发表自己的不满,他先下了命令:“站稳了。”   温北砚脱了鞋,让她踩在上面,转身离开浴室,曲懿有些懵,头顶的水柱还在浇,朦胧的视线里,看见他折返回来,手上拿着什么东西。   曲懿眯了眯眼,终于看清了,分不清是被雾气熏的,还是难为情,耳垂红得快要滴血。   塑料薄膜的撕拉声和水波的荡漾声交织在一起,透明玻璃上的水纹缀着光,漂亮的像琉璃,同他的眼睛一般。   曲懿思绪又进入放空状态。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他们不是在进行一场酣畅淋漓的欢愉,而是她在单方面捡拾着他破碎的魂魄,一片片地重组,献祭一般的,再用她血肉浇灌成的黏土重新粘合上,同时往里掺进去呛鼻的烟草和醇烈的酒,重塑后的灵魂浓烈勾人。   就好像,现在的他,才是真正的他。   -   曲懿醒来时,床上只有她一个人,她心里升起一种不言而喻的恐慌感,直到手臂触及左侧床位残留的热度,心跳才慢慢恢复平稳,痛感跟着传来。   四肢像被碾过一般,酸胀,提不起劲。   在她整理好情绪的最后一刻,眼前浮现出一截高高大大的身影,逆着光而来,上本身裸着,没系皮带,黑色长裤松松垮垮地悬在腰间,一副斯文败类的模样。   温北砚在床边停下,扫下一片阴影,眉眼间透着难以言述的深沉。   接过他短促又意味不明的目光,曲懿全身上下瞬间进入紧绷状态,许久终于提起些力气,被角一拉,盖在脸上,自闭到完全不想和他沟通。   隔着一层被子,动静被削弱得几不可察,过了一会,以为他走了,曲懿从被下探出半个脑袋,视线又一次不期然与他在空中相遇。   内心挣扎了一下,决定给他点面子,同他进行今天的第一段对话:“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看你醒没醒。”   “……”   “我醒了,你可以走了。”   温北砚没动,看着对面一副炸毛的反应,想起她在入睡前,跟小猫一样,慵懒又迷恋地蹭着他的肩膀,眼睛唇角弧度弯着,乖到让人心都化了。   对比起来,这一刻就像家养的小豹子,没什么攻击性,还非得挑衅般地朝敌人露出算不上锋利的爪牙。   “你现在不乖。”   那语气简直像在哄小朋友“乖点,给你糖吃”,曲懿听得有些无语,翻了个白眼,“你抽烟了没?”   温北砚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实话实说:“暂时没必要抽。”   还能克制住。   “那给我点根吧。”曲懿有气无力地使唤道。   “……”   见他纹丝未动,她伸出手臂,打开床头柜的第一层抽屉,摸到一个四方形的盒子,以为是烟盒,拿出来一看,手指像被烫到了,猛地一缩。   温北砚把掉到地上的避孕套塞回她手里,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那眼神好像在说:你真主动。   曲懿这回是真的心累了,又累又困,哈切打得没完没了,眼睛一闭,没几分钟,当着他的面又睡得昏天黑地。   温北砚俯下身子,手掌盖在她眼皮上,感受着她纤长睫毛刮擦掌心的酥痒,先是叫着她的名字,然后不知餍足的,一下又一下地咬着她的肌肤。   睡得太死,曲懿浑然不知自己又一次被人当成了肉骨头,手机铃声吵醒了她。   看也不看直接接起,对着听筒喂了声,嗓音有些哑。   空气安静一霎。   “曲懿?”叶淮的声音飘进话筒里,习惯性地拖腔带调:“怎么是你接电话?”   一记重锤敲到脑袋上,曲懿呼吸一滞,仿佛握住了烫手山芋,半晌迟缓地扯了扯唇角:“我也不知道他的手机是怎么跑到我手里的。”   叶淮心知肚明地笑了,很有眼力见地没再执着这个话题,另外起了个话头,“你最近要拍戏吗?”   “这一周都休息。”   “明天晚上我们律所有场聚会,一起来吗?”叶淮顿了顿,“放心,我们律所的嘴都很严。”   这话完全经不起推敲,曲懿趴在枕头上,光洁的手臂露在空气里,“是谁之前说我和他的八卦在你们律所传得沸沸扬扬?”   叶淮忘了这茬,尴尬地笑了几声。   曲懿说:“这次就算了,以后有机会再去吧。”   意料之中的回答,连一点犹豫都没有,叶淮不强求,“阿砚现在应该在你身边吧,麻烦你把电话给他,我有些事要跟他说。”   “行。”   曲懿套上T恤,拿起手机离开卧室。   温北砚循声抬头,她的步子很碎,不稳,显得吃力又笨拙。   “腿怎么了?”   曲懿做贼心虚,下意识捂住听筒,同时朝温北砚瞪了眼,压着声音恶狠狠地警告:“好好说话。”   她把手机递过去,温北砚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一个转身,趿着拖鞋原路返回。   温北砚收回目光,看了眼来电显示,“找我做什么?”   “没事就不能打你电话。”   “没事别打我电话。”   “……”   叶淮开始说正事,“东霖集团那二世祖霍霄你还有印象没,就几年前你替他打辩护那人渣,你到外地出差那天出狱了,直接跑到我们律所来,说什么要当面感谢你,见你不在,又非要我把你手机号给他。”   “你给了?”   “他都这么说了,我能不给?”叶淮稍顿,“等会,他还没打给你?”   “不知道。”   陌生来电他一概不接,短信也当作垃圾信息处理。   叶淮没话说了,一面又肯定了他的做法,“不接是对的,这种人还是少跟他来往的好。”   温北砚嗯一声,当作回答。   正事聊完,八卦开始,“对了,曲懿刚才是在你床上?”   温北砚皱了皱眉,“你跟她说什么了?”   “我能和她说什么?放心,我又不像你,这点情商还是有的,再不济,也总不可能当着她的面,问她是不是跟你上床了。”   “所以,你说什么了?”   “试探了下她目前有没有公开恋情的想法。”   温北砚拨弄着打火机,眉宇间凝着躁意,“她的想法,不关你的事。”   让他别瞎掺和的意思。   叶淮恨铁不成钢地嗤了声,“瞧瞧你那不值钱护短的样子,怎么说也是我们律所的金子招牌,要是传出去你这么怕老婆,别说贻笑大方,LK股票都能在你一己之力下跌停。”   以为自己这般挤兑,会得到对面的冷笑,严重点,这通电话就到此为止了,没想到听筒里传来的是一种近乎愉悦的笑声,和半分钟前的态度截然相反。   叶淮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没什么。”起伏的情绪一瞬间趋于和缓,半晌又说:“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变脸速度快到叶淮瞠目结舌,“我说什么了?”   温北砚把他刚才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遍,叶淮这才反应过来,偏不顺他的意:“我收回刚才不严谨的话,毕竟曲懿还算不上你老婆,就是普普通通的女朋友。”   还想说什么,手机直接被掐断。   两分钟后,他发现他的号码被拉黑了。   作者有话说:   母胎单身的人一写起甜的剧情,浑身上下都疼~这章剧情没写完,挪到下章吧:) 第34章   ◎我很见不得光?◎   客厅里的通话声戛然而止, 曲懿探出身子,看见他已经收了手机,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打火机,她龟速朝他挪过去, 然后挨着他坐下。   “你刚才没乱说什么吧?”   温北砚放下打火机, 抬眸, 短短几分钟的工夫,她又换了件衣服,披肩发变成松垮的丸子头,露出清瘦的耳廓, 天鹅颈白皙紧致。   “乱说话的人不是我。”   曲懿顿了几秒, “叶淮”这个名字问得有些迟疑。   温北砚极淡地应了声,“我把他拉黑了。”   他抻长手臂, 懒懒搭在沙发背上, 同她的身体没有一丝一毫的接触, 也显示出了十足的侵占欲。   “要是他打电话来骚扰你, 你也可以把他拉黑。”   曲懿完全猜不出叶淮究竟说了什么,才会被无情放逐到太平洋,但她没当回事,心里想的是“今天应该干些什么”,又不敢堂而皇之地把问题丢给温北砚。   一点情调都没有的人, 压根问不出什么,要真答了,估计也是——干你。   曲懿装作随口一提,“昨天是七月初六?”   两秒后, 没人回应, 她生硬地接上自己抛开的梗, “我好像睡了一天。”   暗示到这地步了,还听不出来的要么脑袋里缺根筋,要么体内的直男细胞太充沛。   温北砚确确实实没听出她的潜台词,坐在沙发上岿然不动,片刻才面无表情地转过脑袋,天生含笑的嘴角营造出无辜无害的模样,平白无故给曲懿一种她在欺负老实人的感觉,可他明明连半个老实人都算不上。   曲懿忍了忍,“今天是七月初七。”   温北砚纠正,“8月4日。”   曲懿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傻,忍无可忍,“我说的是农历七月初七,七夕节,牛郎织女相聚的日子。”   “……”   果然,对付脑袋只有一根筋的人,弯弯绕绕耍小聪明无效,打直球才会有立竿见影的效果,曲懿看见他露出了算得上恍然大悟的神色,目光拉得很近,短而局促。   “你想出去?”   “我想要花。”她弯起唇角,凉飕飕地笑出声,“我们在一起几个月了,你没有送过我一束花,哦,连片花瓣都没见过。”   温北砚掀了掀眼皮,“送过。”   什么时候送的?   曲懿愣了,“梦里?”   “上个月,送到你剧组去了,”他补充,“一捆红玫瑰。”   他不懂这些,所有的知识全是叶淮教的,包括“女人都是仪式感很强的感性生物”这个理念也是对方灌输给自己的,在没有养成这方面独立自主的意识前,他只管照做。   红玫瑰前加个“捆”,情趣尽失,曲懿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然后开始回忆。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没有署名,我以为又是哪个变态送的,直接让我助手处理了。”底气不足的声音越说越小。   “……”   长达半分钟的冷寂,温北砚起身,站在沙发边,目光斜倾,“现在出门。”   “干什么去?”   “送你花。”   低磁的嗓音有种渗透耳膜的魔力,曲懿被蛊了下,觉得这三个字胜过所有腻歪的情话,眼睛亮了亮,屁股从沙发上弹起,她头发已经散落下来,皮筋掉在沙发缝中,浑然不知地走远了。   目光停滞片刻,温北砚拣起皮筋,悄无声息地藏进口袋,食指和大拇指扣成环,在无人知晓的地方缓慢摩挲着。   -   曲懿拿出了身为女明星的自我修养,花了整整两个钟头整理妆容,成效显著,连头发丝都写着精致体面,以为温北砚会等得不耐烦,中途觑了好几眼他的反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面瘫,一点情绪波动都看不出,这让她松了口气。   叶淮推荐了一家花店,在淮南中路上,开车过去差不多半小时。   温北砚把车停到路边,曲懿看了眼窗外,晴空万里,靠近市区,车流量也大。   “我就不下去了。”   要是在这日子被拍到跟男性待在同一空间下,和恋情得到实锤没多少区别,她得减少在公众场合露脸的次数。   温北砚解开安全带的手微顿,虽然没说话,但有一种“那你化什么妆”的质疑。   车门一开一合,最后归于平静,曲懿盯住他背影看了会,收回目光的途中,不经意瞥见街对面树荫底下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   她对镜头格外敏感,光这一眼,就反应过来自己被狗仔盯上了。   手机恰如时分地弹出一条新消息,没顾得上看,连忙拉了拉口罩,又将椅子放倒,转换成仰躺姿势。   左臂翻箱倒柜地去探一些能把她裹得更严实的宝贝,还没找到,车门又开了,滚烫的热流里裹着玫瑰的清香。   不轻不重的一声后,两个人的视线一高一低地对上,曲懿尴尬地捏了捏耳垂,解释道:“有狗仔。”   她手指过去,温北砚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将座椅恢复到正常状态,不带任何征兆地咬住她的唇,手臂用力圈住她的腰。   柔软的嘴唇在这一刻像两把同等坚韧的冰刀,在相互纠缠与折磨中,被滚烫的温度融化,分明已经痛到难以忍受,最后却一点伤痕都看不出。   他绝对是故意的。   这种猜测一形成,曲懿凭借本能,卯足了劲将人推开,脑袋里的昏蒙感让她失去判断能力,以为这会下车才是最安全的,手刚搭上门扣,温北砚镇定自若地先她一步,摁下扶手里的保险按钮。   两侧车门一下子被锁住,一个封闭空间,她无处遁逃。   “你锁车做什么?”   “你在害怕什么?”他把她的心思看得很透。   “有狗仔啊,”她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要是被拍到了怎么办?”   敲在方向盘上的动作停了几秒,温北砚侧目看去,很轻的一瞥,又像凝着不可言说的深长意味。   “玻璃是单向的,外面看不到里面,所以——”那道嗤笑轻到像是错觉,“曲懿,你现在很安全。”   甄别后才知道不是错觉,包括刚才的行为只是试探,他想表达的也不仅仅只有后半句话,更准确点,是在说:“没有任何人知晓你的秘密,你的事业也没有受到一点影响,你还是你,光鲜亮丽受人追捧的明星。”   惊慌失措和无力争辩的情绪混乱地交织在一起,曲懿沉沉吐出一口气,用指甲嵌进手心的方式,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不是这意思,现在还不到时候。”   又是这种容易给人带来盲目希望,但望不到底的答案。   温北砚垂下手,手背对着空调吹风口,冰凉的冷气刺进皮肤,沿着青筋脉络向全身流窜,压下胸腔不断叫嚣的躁动,然后问:“我很见不得光?”   有些问题不该问出口,因为在这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答案,他比她自己都清楚,他在她心里的分量根本没有那么重要,也可能只是比可有可无多了那么点。   可惜人的劣根性在那,一旦尝到了甜头,就容易滋生出更大的贪念,他也不例外,甚至他的贪念来得更大更多。   而贪念成真的前提条件是她足够爱他,不成立,也就不攻自破。   短短六个字,震耳欲聋,曲懿开始手足无措,重复着刚才的话。   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就剩下自取其辱,温北砚脸上的肌肉在轻微地抽动,余光里的红艳刺伤他的眼睛。   曲懿自然察觉到了他表露在脸上的细微反应,连同声线里对自己毫不掩饰的嘲讽和厌弃,这种时候她应该说点什么,最好是直白又肯定的回答,给他足够的安全感,偏偏大脑不听使唤,选择性地屏蔽了他所有的纠结和痛苦。   “要继续接吻吗?”她避重就轻地转移话题。   他的右耳残疾,偏巧现在最靠近她的却是右耳,耳膜像滤斗,过滤掉一切关于她的声音,他什么也没听见,只有鼻尖的气息陡然变重。   曲懿轻轻捧住他的脸,细细密密的吻落在他唇角,渐渐加力,学着他咬住他的唇。   猝不及防地失去主导权,温北砚怔了两秒,躁意消减大半,那颗在半空游游荡荡的心脏也有了实感,之前的不甘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叶淮说他挺不值钱的,现在看来,确实是。   安静片刻。   啄吻后的呼吸节奏在局促的空间里有了明显的变化,曲懿慢半拍地睁开眼,视线越过他挺括的肩膀,车窗外行人来来往往。   分不清是什么原因,刚才对他的愧疚荡然无存,只剩下满满的冲破禁忌的背德快感。   -   曲懿抱着玫瑰回到自己公寓,拿出手机正要拍照,看见屏幕里的未读消息,点开才知道是周挽发来的。   寥寥数语:【最近几天注意狗仔。】   Y:【?】   Y:【你知道会有狗仔?】   Y:【你从哪知道的?】   周挽通通没回。   曲懿盯着由亮变暗的屏幕,思绪翻涌。   她一直在车里没出来过,窗户也关得严严实实,那狗仔又是怎么知道她在车里的?   还有周挽,她怎么跟提前预料到了一样,提醒她小心点?   除了是赵时韫在背后搞的鬼,她暂时想不到别的可能性。   以他的能力,自然能把温北砚的家底调查得明明白白,知道车牌号更不足为奇,狗仔也应该是他找来蹲点的,就等着机会将她逮住。   找狗仔拍自家艺人的黑料,怕是病得不轻。   曲懿气到火冒三丈,直接敲开赵时韫头像,不过脑地问:【你什么意思?】   仿佛和周挽商量好了似的,赵时韫也没回,一个个在列表里装死。   第二天晚上,曲懿才收到赵时韫的回复,【我的意思,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曲懿冷笑:【我还没进组,正闲得慌,有大把的时间听你讲故事。】   赵时韫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想跟我促膝长谈?行啊,来这,我们好好聊聊。】   他发了串地址。   曲懿没理他,对面又说:【你男朋友也在这。】   杭城的高端会所,连地板都镶金带银的,曲懿从简,穿了身便装,素颜,口罩挡去大半张脸。   偌大的包厢里,只有两个人,都是西装革履的,烟酒味弥漫,赵时韫坐在单人沙发上,另外一个人侧身对着她,看不到脸,给她的感觉却熟悉,但不是温北砚。   曲懿没有对着中央空调的吹风口,脊背却升起一种被贯穿的阴凉,等到那人转过身,她眯眼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仿佛有把斧头,将她整个脑袋劈开,残留着的半点意识还是让她察觉到他脸上转瞬即逝的阴鸷。   紧接着是不怀好意的一声招呼:“这不是曲小姐,曲大明星?”   曲懿指甲深深嵌进手心,又蓦地松开,像是刚注意到他似的,“哪来的发面馒头?”   她已经进入一种满是戒备的自我保护状态,面部肌肉僵硬得可怕,唇角半点弧度都牵不起,声线因刻意的拉长显得骄纵到了蛮横无理的地步。   霍霄笑着反问:“这就不认识了?”   曲懿默了几秒,长长哦了声,继续煽风点火,“原来是从监狱出来的发面馒头。”   霍霄嘴角的笑容倏然僵住,起身朝她走进几步,背着光,脸上的阴影蔓延开,看得越发冷郁生寒,“几年没见,大明星倒是一点没变,这张嘴还是跟刀子一样。”   曲懿眼疾手快地侧过身,避开他即将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松了松肌肉,扯出一点笑意,“我不光嘴是刀子,身上全都是,碰我一下,我会杀了你。”   霍霄脸色更加难看,手停在半空迟迟不动,这时插进来一道不容置喙的声音,“曲懿。”   赵时韫笑着落下两个字,轻飘飘的,听上去没有威严,“道歉。”   他下的最后通牒,其实是变相地护住了她,曲懿明白其中的深意,敛住外泄的情绪,从善如流地弯了弯腰,做出一副恭敬诚恳的姿态,“抱歉了,最近看了太多动漫,上头了,难免变得有些中二,希望霍二少爷能体谅。”   霍霄还没说什么,赵时韫先堵住他的嘴,“她这张嘴确实厉害,我也经常能被气到,不过这姑娘说起来其实没什么心眼,霍二少别跟不懂事的人一般计较。”   话说到这份上,除了既往不咎表示大度外,霍霄无路可走,只能顺着赵时韫递来的梯子就下。   “时间也不早了,小赵总,我就先走了,下次再约。”霍霄半路回头看了曲懿一眼,两人的目光隔着一段距离噼里啪啦地炸开。   黑黢黢的眼神里含着几分难堪怨怼,还有显然易见的兴味。   曲懿生理性不适,缓了一会压下胸口的闷气才得以疏解。   “为什么霍霄会在这?”   “纨绔们聚在一起吃喝玩乐,不正常?”   曲懿不信他的说辞,也不关心他们糜烂的私生活,又或者是在悄悄连接什么利益纽带,“他什么时候出来的?”   她明知故问。   “就前几天。”   赵时韫忽然转换语气,“曲懿,你刚才有些过了,我保不了你第二次,当然也不想再浪费力气保你第二次。”   当初曲懿会被盛安雪藏,就是因为得罪了霍霄,她看见霍霄调戏同剧组的女演员,强行出头,当着众人的面,让霍霄难堪。   也是赵时韫出面赔笑,又将她暂时“封杀”,明面上是一种威胁、警告,实际上和刚才下的通牒别无二样,保护才是真正目的。   等时间长点,等到霍霄彻底把这件事抛之脑后,再以“教训够了的”名义,将她身上的禁令解除,让她重新进入众人视野。   两个人都不想提这段过往,空气安静下来。   曲懿重新起了话题:“他在哪?”   “他?”几不可察的一声在齿间轻轻滑过,赵时韫反应过来,“你说你男朋友?这我哪知道?”   曲懿明白她又被赵时韫耍了,在赵时韫面前,狼来了的故事她永远体会不到其中的真谛。   她已经没有留下来的必要,起身,还没迈出几步,有声音传来:“这就要走?你不是想问我一堆问题?”   曲懿停下,“我问了你就会答?”   “答啊,为什么不答?”赵时韫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沉默片刻,曲懿问:“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周挽会把你找狗仔的事告诉我?”   赵时韫好整以暇地抿了口酒,看似答非所问:“周挽可比你认为的还要在乎你。”   “所以你是故意告诉她的,找狗仔拍我的料也不是目的,让我时时刻刻活在恐慌里才是你的真实用意,然后再因为承受不住这样的压力,选择乖乖听你的话,跟他分手,恢复单身身份。”   赵时韫承认了一半,“找狗仔拍你,是我几周前一时兴起的决定,打算让你知难而退,现在想想,好像根本不需要,你和你的圈外男友能坚持多久,问题从来不在外界的干预,而在于当事人自己。”   赵时韫语气陡然重了几分,是嘲讽也是提醒:“曲懿,别把自己当成为爱至上的情圣,我们是一类人,你身上有太多毛病了,所以我很了解你,要是未来真发生了什么让你只能二选一的情况,比如事业和爱情,又或者拿其他你在乎的东西和爱情放在一起,你会毫不犹豫地抛下这狗屁不是的爱情,选择你自己,毕竟从始至终,你就是这么一个自私自利、以自我为中心的人。”   “就像你当初愿意在苏祈身上浪费这么多年,不是因为有多喜欢他,你只是不甘心,你自大狂妄,总觉得身边的所有人都应该喜欢你、绕着你打转,苏祈也应该是那样,但要是苏祈真的选择跟你在一起,说不定你会因为失去新鲜感,没熬过几天就把人甩了。”   “还有你那男朋友……叫什么温北砚?你选择跟他在一起的时候,考虑过你们的将来吗?没准他是想跟你一辈子,你呢?估计没有一刻想过吧。”   曲懿眼睛危险地眯起来,全身上下散发出浓郁的敌意。   赵时韫说她自私,周挽说她嘴硬心软,林枳说她喜欢逃避现实,在处理关键问题的时候又怂又纠结,还爱瞻前顾后,大壮却说她只顾考虑当下,凭自己心情做事,从不做长远打算。   他们替她塑造的人格数量,几乎要赶上她出道至今接过的所有角色数量。   可事实上,她连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都没看清,没准这些都是她,这和“人生来就是矛盾个体”的理念不相违背。   “赵时韫,你知道个屁。”   曲懿嗤了声,“别装作一副自以为很了解我的样子,我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你永远不可能猜的到。”   赵时韫看见她右脚往后挪了几步,装腔作势狡辩的姿态太明显了,他不点破,勾起唇角缓慢说:“我这人喜欢做多重保险,所以狗仔一找也是几批,好在高投资总是有回报的。”   曲懿猛地一颤。   “本来想藏着让它们永远见不到光,不过就在刚才和你聊完后,我突然又想改变主意了,外界的推力还是有必要的,至少能加速达成目的。”   赵时韫微妙地话音一顿,“应该就是这几天的事,网上大概率会铺天盖地地出现你的恋情实锤,当然我会提前知会公关,让她们别插手,这次的危机,你自己过。”   狗东西。   曲懿咬牙攥紧拳头,头也不回地走了,半路才反应过来,悔不当初。   她刚才对boss说话的声音好像大了些?   “……”   赵时韫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要是她刚才能放低姿态,没准还走不到这一步。   在向资本主义低头和保持自我中犹豫许久,曲懿最终还是没有返回包厢,往电梯方向走去,路上意外听到一道类似于“阿砚”的呼唤。   回过头,身后空无一人,狭长的走廊望不见底。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作者有话说:   怕你们误会,解释一句:小赵总不喜欢曲小懿,一点都不喜欢的那种,以及,从来都没喜欢过的那种:D 第35章   ◎绯闻◎   温北砚到会所的时候, 人差不多已经来齐。   叶淮目光越过他的肩头,身后空荡荡的。   “曲懿在电话里说不来,我还以为你会死乞白赖耍可怜把人带来。”   精准踩雷,温北砚喉结滚动了下, 沉沉的目光死死盯住他看了几秒, 从喉间溢出一声冷哼。   叶淮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 讨好性地往自己嘴巴上拍了几下,希望他能大人有大量别记仇的意思。   温北砚没再看他,眼尾一扫,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 闷声没有节制地喝着酒。   短短十几分钟, 空杯次数不下五次,但他的脸丝毫没有受到酒精的影响, 还是偏冷白, 就耳根那稍稍带点红色。   左手虚虚握着酒杯, 右手垂在自己腿上, 轻轻转了些角度,纹身看得清楚了些。   这会叶淮已经和几个同事带来的家属朋友聊上了,在社交方面他确实是个天才,不是那种没有分寸的自来熟,见谁都不带克制地开着过界的玩笑话, 在熟稔亲昵和礼节的尺度上拿捏得精准,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身边的人越聚越多,但聊的话题通通与他无关。   “温律师怎么不过来一起玩?”   “听说温律师接下了耀辰国际的委托案?”   “温律师有女朋友没?没有的话,我给他介绍一个。”   叶淮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当成了一座链接温北砚的桥梁, 不管男女, 都装作和他亲切热络的样子, 视线却频繁地越过他,投在温北砚身上。   反观被当成蜂蜜的当事人,一副目下无尘的清高德性,头顶的水晶灯光就像水族馆里的玻璃水箱,隔开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他勾着腰独自隐在灰暗不明的光影里,另一边杯盘狼藉,插科打诨的笑声连成一片。   看来不合群的人,有些时候也挺吃香的,就冲着这装逼般的神秘感,和身上那种忧郁的气质,叶淮一大老爷们,又跟他认识了这么多年,现在看着心里也有点堵得慌,想去嘘寒问暖一番。   有人先一步将叶淮这念头付诸实践,李知好坐过去,不知道温北砚说了什么,她脸色突然变得难看,唇线抿得很直,片刻起身回到原来的位置。   叶淮手指轻轻敲了下杯壁,在沙发另一头坐下,两个人中间隔了差不多一个半的身位。   他开口:“抱歉啊,阿砚跟他女朋友闹了点矛盾,今天心情不太好,要是他刚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我替他向你赔不是。”   说着有意,听者更是有心,李知好正要在心里嘲笑他有立场和资格替他赔不是,整个人忽然一颤,抓住了关键词。   “女朋友?”   这三个字的杀伤力巨大,以至于从喉咙出来时是哑得不成样子。   “曲懿?”几乎不需要多想,她脑袋里就蹦出这个名字。   除了她,她想不到别人,想不到能让他放弃执念、选择将就的第二个人。   “原来你也知道了?”叶淮敛下了然于胸的笑意,“差点忘了,你和阿砚是高中同学,他那会就对曲懿有意思,你肯定也能看出来。”   沉默的氛围持续了会,晦涩难言的情绪快要兜不住时,叶淮单方面结束这段意味深长的谈话,目光去寻话题里的主人公,包厢里不见他的踪影,最后是在去大厅的路上找到的他。   “在看什么?”叶淮手搭在他肩上。   温北砚因这不带征兆的触碰忽地一怔,扭头前,收起紧绷的状态和投向某一处的目光,声线还是有点僵硬,“没什么。”   他将没有点燃的烟捻断,丢进垃圾桶,跟在叶淮身后,半路停下,从兜里掏出手机,手指在键盘上用力敲下:【你现在在哪?】   两秒后,撤回。   他的手很少出汗,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汗腺过于发达,屏幕很快晕开一圈水渍。   保持着这一姿势很久没动,直到握在掌心的手机忽然震了下。   Y:【你给我发了什么消息?怎么又撤回了?】   他弓着腰,靠在墙角,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厌世的颓丧感,还是答:【没什么。】   -   三天后,微博上出现关于曲懿的绯闻,只有几张背影照,男主角的真实身份始终是个谜,没多久,又传出另外几条绯闻,有图有真相,全是曲懿和不同男性的同游照,身材各不相同,唯一的相似点是没有正脸。   【这算什么“恋情曝光”?两天换几个男朋友,谁敢这么玩?这瓜可真假,大家都散了吧,吃别的瓜去。】   【我记得没错的话,曲二字的某部剧马上要上了,所以她这是又在给自己炒作呢?】   【以后能不能别给我推这种没有实锤的瓜了?要么就给我来几张正脸照,吃瓜吃不全,最恶心了。】   绯闻成堆出现的时候,曲懿人已经到了江城。   《不夜城》是部双女主戏,bg感情戏很少,另一位女主角是林枳,房间就在曲懿隔壁,第二天上午,林枳一到酒店,没捱住好奇心,敲响曲懿房门。   那会曲懿还在补觉,听见门后的人报家门,才昏昏沉沉地从床上爬起来开了门,眼皮子不掀,原路折返趟了回去。   林枳拉了张凳子,坐在床边,撩开曲懿闷在脸上的被子,“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搞你?”   曲懿耷拉着眼皮,靠传过来的声音辨别林枳的位置,脑袋稍稍侧了几度,鼻音略重地问:“搞什么?”   “你没看热搜?”   曲懿迟钝地反应过来,“第一个是真的,其他几个是我找人拍的。”   赵时韫能找狗仔拍她,她也可以使同样的手段,就是目的不同而已。   林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随即打了个响指,“懂了,你想是打算用绯闻掩盖另一个绯闻。”   是个好主意,她以前怎么就没想到?   昨天半夜两点多到的江城,曲懿现在困到灵魂都快飘出躯壳,整个人恹恹的,实在没有精神继续和林枳搭话,也不管对面说了什么,敷衍地嗯了几声,“你说的都对,你真聪明。”   林枳有些不满她的态度,食指戳戳她瘦削的背,“这么久不见,你陪我说说话啊,我一个人唱独角戏多没意思。”   曲懿换了个姿势,把被子一拽,兜在头顶,声音嗡嗡的:“我困死了,你再让我睡会行不行?”   行。   当然行。   林枳大发慈悲地让她多睡了十分钟,继续喋喋不休道:“那你搞这么一出,你男朋友知道吗?”   一提起温北砚,曲懿忽然精神了,从枕头里抬起脑袋,半张脸趴出了明显的红印子,眼皮睡得有些肿,眼神朦胧不清,“我给忘了。”   她用力揉了揉脸,语无伦次地替自己辩解,“最近行程太多,忙到把这事忘了。”   林枳毫不给面子地戳破她话里的漏洞,“忙到有时间给自己制造别的绯闻,没时间跟自己男朋友提前打声招呼?”   “……”   曲懿脊背绷成直直的一条线,嘴上开始自欺欺人,“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不会当真的。”   林枳不太了解温北砚的为人,对她的话持半信半疑的态度,“你是真不打算主动曝光恋情?”   曲懿点头又摇头,“本来觉得还不到时候,现在是万万不能。”   “什么意思?”   “霍霄出狱了。”曲懿直起身,额头朝冰冷的墙贴,无名的燥热被压了下去,“当年是他替霍霄打的辩护。”   林枳愣了愣,“我就说你那男朋友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原来他就是霍霄的辩护律师。”   她自顾自揣测:“所以你是担心霍霄那人渣不念旧情,把对你的怨恨转移到你男朋友身上?”   “你太小看他了,他根本不需要我保护。”语气里带点自豪,紧接着长叹一声,“而且你看看我现在这样子,都快自身难保了,上有赵时韫压制,下面还有霍霄虎视眈眈,还想着保护他?”   痴人说梦。   林枳沉默几秒,注意到一个细节,“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之前替霍霄辩护过?”   曲懿没说话,但她的答案全表现在脸上了。   “那你还跟他在一起?”   她对霍霄有恨,而要不是温北砚,就冲着霍霄犯的那些罪,他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出狱。   “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律师又不是主持正义的,只是替委托人辩护,所以他当时也只是尽了他的本分工作,我为什么要把恨转移到他身上?”   “我都不知道你这算清醒、拎得清,还是糊涂。”   曲懿扯了扯唇角,没笑出来,话也卡在喉咙,没能发出来。   -   卢征属于天赋型导演,最讨厌循规蹈矩和一成不变,灵感会在拍摄途中时不时迸发出来,总爱往剧本里插入一些碎片化的画面,拍他的戏,特别考验临场发挥。   有一幕群像戏,他临时起意加了段刺杀的细节场景,但群演有限,他没找到符合形象的人,转了一圈,最终将目光锁定在曲懿身侧,眼睛忽然一亮。   “曲懿,这是你助手?”   曲懿有点莫名其妙,朝宋吟看了眼,轻轻点头。   “能把她借我一会吗?”   曲懿这才理解他的意图,“这您得问她本人。”话腔里含着几分打趣意味,“卢导,我这助理签的是合法的劳动合同,可不是卖身契约,选择权在她自己,她说了才算。”   卢导把期待的视线落到宋吟身上,“你愿意来试试吗?就几分钟的戏,不难的。”   宋吟露出纠结的表情,然后小幅度点了点头,跟在卢导身后,两个人走到角落,小声交谈了会,回到拍摄现场。   曲懿托腮,盯着摄影机前一脸平静的宋吟,有些诧异。   更加诧异的是,明明对于整个剧本而言,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却演出了难以言述的份量,甚至周围所有和她同等戏份的人都沦为了陪衬的背景,抓人眼球的只有她。   很强的天赋。   曲懿眯了眯眼,抬起手,杯口倾斜,只灌进去一嘴空气,才意识到茶杯里的水早就被她喝完了。   -   宋吟结束完拍摄后,去了趟洗手间,里面传来说话声,她很快听出是曲懿的嗓音。   反反复复打磨着同一句台词,镜子里的神态由最开始的略显生硬转变为自然,最后完完全全地与角色本身融为一体。   曲懿察觉到不速之客的存在,立刻止了话音。   宋吟上前,由衷地赞赏道:“懿姐,你的领悟力真强,我觉得他们说的挺对的,你在演戏这方面确实是天才。”   曲懿非科班出身,十八岁被星探挖掘,以平面模特的身份出道,在那之前,没有接受过任何和演戏相关的学习,出演第一部 校园网剧时,还处于无公司无经纪人的窘况,盛安看中了她的发展潜力,直截了当地签下她。 第二部 剧播出时,盛安在她身上投下一笔钱,过度的营销,使得网上出现各种夸大化的褒奖,类似“为镜头而生”的说法,但她清楚,那会她的实力究竟属于什么水平。   曲懿微顿,摇头,在她面前不遮不掩地自嘲道:“我是有天赋,但算不上天才,可能只是演的比较像天才。”   她对演戏有着一种执念,但她并非天生的演员,要真算起来,江稚鱼才是。   大多数天才都逃不过江郎才尽的命运,在这一点上,江稚鱼幸运又不幸,她没有泯然众人,她的生命停在了她最美好的年纪,前途无量,却也只能戛然而止。   曲懿摊开手,掌心朝上,看了眼拍戏前意外被划伤,现在已经结痂的伤口,忽地收紧,还是挺疼的。   她敛神抬眸,镜子里映出宋吟半知半解的迷茫神态,忽然来了句,“你有没有考虑过去当演员?”   话题切得突然,宋吟怀疑自己听错了,可现在这里就她们两个人,总不可能她在对空气说,愣怔后问:“懿姐,你刚才说什么?”   “给我当生活助手太大材小用了,演员更适合你。”   迟迟没有等来对方的回答,曲懿拿上手机,离开洗手间,远远听见卢导在训人。   “卢导这是怎么了?”   “跟你搭戏那男的带资进组,想给自己加戏了呗。”   林枳解释说:“你也知道卢导那脾气,最看不惯那种没点实力、还爱靠着资本这座大山为非作歹的演员。”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曲懿不甚在意地“哦”了声。   “瞧瞧你这反应,”林枳勾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坏笑,眼神也意味深长的,“他加的可是和你感情戏。”   “……”   得,吃瓜吃到自己头上了。   曲懿脸色变了,皮笑肉不笑的,“什么程度的感情戏?”   “听说是吻戏。”   林枳曲起手肘,轻轻捅了捅她的侧腰,“这二货不知道你拍不了吻戏吗?”   曲懿眼皮疯狂跳舞,抬手揉了揉,压着怒意的嗓音又沉又冷,骂得更狠:“这狗逼,在这给自己抬什么咖?”   林枳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姑奶奶,求您了小点声,片场这么多对耳朵听着呢。”   曲懿还想说什么,攥在手里的手机屏幕亮了下,紧绷的神色和缓许多。   温北砚:【我现在在江城。】   Y:【你没骗我?】   对面传过来定位,就显示在附近。   曲懿愣住,看了眼时间:【我下戏还要一会,你先找个地方休息,我到时候再扣你。】   收到他发来的“好”后,曲懿掐灭屏幕,林枳的调侃声无缝衔接:“谁的消息?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曲懿用只有她们两个能听到的音量吐出三个字:“男朋友。”   卢导心里再不愿意,最后也没战胜资本,曲懿明确表示自己拍不了这场戏。   男流量一脸无所谓,“没事懿姐,我们到时候可以借位。”   曲懿差点被气笑,要借位那他加屁个吻戏?   后来那半个小时的时间,曲懿脸黑到不行,等到真正拍摄后,超过安全距离的那张脸,总让她想起另外一个人,心不在焉地连着NG几次,才算进入状态。   角度完美,快要结束时,余光忽然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口罩遮住半张脸,露出的眉眼熟悉到让她的呼吸停滞了几秒。   曲懿根本没有时间反应,就被他带离被摄影机包围的狭小空间,两个人的手掌收拢到一处,渐渐潮湿闷热。   其中参杂着伤口崩裂后的血,比这让她更疼的,是在看见他那被阴影削到单薄的肩,和明显弯曲的背,被什么东西压着,沉重,压抑。   众人的惊呼声中,他还在不断收紧力道,曲懿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被他捏碎了。 第36章   ◎你走吧◎   温北砚感觉透不过气, 上车后,口罩被他大力地扯断,拽开领带,衬衫纽扣也被他解了几颗, 呼吸声越来越局促。   他锁了车, 突地前倾, 带过去一阵充满攻击性的气息。   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曲懿找回些意识,胸口打鼓似的,咚咚响个没完没了。   “你疯了吗?”一开口,质问的语调, 饱含怒气, 曲懿眼睛死死盯住他,“让我下车。”   “下车去哪?”温北砚阴鸷的目光与她在空中相交, “跟那个人继续吗?”   曲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紧接着她从他的眼睛里、刚才的行为里, 看见了满满当当的占有欲, 有那么一瞬间,那些隐晦的爱意都被驱赶得无影无踪。   这让她感到害怕,手足无措到甚至忘记挣扎反抗,紧紧攥住安全带,从而获得一点安全感, 许久压着音量说:“我刚才在拍戏。”   落在另一个人的耳朵里,不像解释,更像在指责他。   温北砚顿时慌了神,发了疯的厌恶起自己, 这种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 转瞬又被嫉妒心覆盖, 吻来得急不可耐又气势汹汹。   啃咬后,他哑着嗓说:“我不喜欢。”   曲懿尝到了唇上的铁锈味,这次是她的血,顾不上喊疼,从胀痛的喉咙里努力挤出一句话,“可这是我的工作。”   他的喜欢无足轻重的意思。   温北砚忽然笑起来,是荒凉又无力的自嘲:“曲懿,明明是你自己说的……”   两个人的神经末梢像连接着一条看不见的引线,一不留神就被点燃,逼仄的空间硝烟味弥漫,仿佛陷入死循环,这种呛鼻的烟味,不断压迫着已经处于临界值的精神状态。   “什么?”他语焉不详,她自然听不明白,也找不到任何相关记忆。   他答:“是你说,如果我生气了,或者对你有什么不满,又或者是别的想法都要告诉你。”   她愣住。   “可为什么,我说了,你又会觉得无法承受?既然这样,你当初就不应该给我发泄的机会。”   炸弹顷刻间爆炸。   威力巨大,无人幸免。   -   曲懿被带到偏郊区的一栋别墅,是温北砚在江城的资产,定期有人打扫,屋里陈设简洁大气,花园里种着各色的花卉。   “你把我带到这里做什么?”曲懿深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语气变得平和。   温北砚没回答,浓密的头发乱了些,侧脸有一道细长的血痕,估计是扯口罩时伤到的,外放的冷郁气势看上去又凛冽几分。   曲懿强迫自己的注意力从他的伤口上挪开,“我要手机,给我手机。”   说完意识到自己这要求太过荒谬,一个即将被囚禁的人没有资格提要求。   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拒绝,把他的手机给了她,然后人就消失了。   傍晚下了场暴雨,枯枝败叶横了一地,周围一片沉寂,衬得车轮碾压树枝的声响格外清晰。   曲懿艰难收回落在外面的注意力。   手机没有设置密码,她轻轻松松打开,切换成自己的微信账号,输入密码,万幸,不需要验证信息就登上了。   成堆消息弹出来。   林枳:【你男朋友疯了吧?】   林枳:【他这是想把你带到哪去?】   第三条消息间隔五分钟:【我忘了你手机没带,你要是找到机会登账号,看到这条消息后,给我回个。】   曲懿喉咙一痒:【我没事。】   林枳直接转了语音通话:“快把我给吓死了,我刚才还想着你要是还没有消息,我就直接报警。”   曲懿急了,但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急。   “别报警,我没事。”平缓呼吸后,她用安抚的语气回道。   林枳长长舒了一口气,隔着电话,一脸愧疚:“老知道你男朋友这么疯,我就不带他进片场,还刚好被他看到那一幕。”   她的戏结束得比较早,回酒店的路上,遇到了温北砚,一开始觉得有些眼熟,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见他杵在原地不走,只是干巴巴等着,就自作主张把人引进片场。   雨又开始下起来,砸在玻璃上,曲懿偏头看去,窗外一片混沌,什么也看不清。   “跟你没关系。”   片刻,她问:“剧组那边怎么样了?”   似在斟酌措辞,林枳这次隔了很久才开口,省去细节,简单明了地说:“全在传这事,还传得五花八门的。”   “卢导怎么说?”   “还说什么,都快气疯了。”   “……”   林枳叹了声气,郑重其事地交代:“最近这几天,别上网了。”   曲懿应了声“好”,结束通话后,分别联系了经纪人和助手,没多久,赵时韫打来电话,她不想在这时候听他阴阳怪气的嘲讽,想也没想直接掐断电话。   一个人的世界,沉闷到像在胸口压了床厚重的棉絮,曲懿有一下没一下地摁着锁屏键,最后还是没忍住,点开了微博。   热搜明晃晃的四个字#曲懿片场#   【我大姑二舅他三婶她四姨五伯的外孙女就在《不夜城》剧组工作,听她说,带走曲二字的神秘男子和曲懿最近被爆出的第一条绯闻里的男人,身材比例极其相似,正牌男友没得跑了,就是可惜戴着口罩,看不清脸。】   【拍摄的时候被带走?不是,她是没长脚吗?不会自己走回来?闹出这么大的事端,还让整个剧组等她,太不敬业了吧,只能说明星赚钱可真好赚。】   【有什么好惊讶的?曲二字的黑料还少吗?辱骂同剧组女演员、给自己加戏、某大佬的小金丝雀,现在不过再多了两条隐瞒恋情、工作期间和男朋友双宿双飞罢了。】   【喜欢她这么多年,结果喜欢上这么一个人,感觉青春都喂了狗,已脱粉~】   【脱粉+1】   【脱粉+10086】   出道这么久,污言秽语、人身攻击、诅咒都遭受过不少,她以为自己能忍受的,可在看到这些言论后,本就低迷的情绪跌到谷底,尤其在刷到“《不夜城》或将面临换角”几个字。   这天晚上,温北砚没再回来过,曲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平躺着,长时间直视天花板,带来的酸涩感让眼圈泛起明显的红意,洇湿枕头。   一夜未眠,脑袋胀痛难忍,第二天中午,好不容易有了些睡意,昏蒙间,听见门被打开的声响。   曲懿抬头,迎着光的眼睛有片刻的不适,连带着眼前的人都变得不太真实,五官被模糊的失去分明的轮廓。   “出来吃饭。”   曲懿没动,“你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不见歇斯底里,每个字音里包裹的情绪都平静到了极点。   温北砚平静的视线扫过去,她仍保持着双臂抱膝的姿势,头扬起些,眼下的青黑无处遁形,倦态明显。   低低哑哑的嗓音在漫长的对峙中响起:“曲懿,门一直没锁。”   这句话还可以解读成另一层意思:只要你想走,随时可以走。   “是你自己不愿意出去。”他补充了句。   曲懿神经一下子崩开,愣愣睁大眼睛,眼里有水雾,模糊了瞳仁里倒映的另一张脸,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只能看到头顶垂直而下白茫茫的灯光。   剥丝抽茧般的,所有可以用来思考的理智回归本体,重组,行成新的认知。   她一直认为,如果不是他的突然出现,如果不是他当着这么多双眼睛,将自己带走,一切都不会发生;   是他囚禁了她,所以她没有办法去收拾和挽救他们共同造成的烂摊子。   事实恰恰相反,门没锁,他也把手机交给了她,或许他短暂地升起过想要禁锢她的念头,可最后还是没有将此付诸于行动,她依旧自由。   说到底,造成这种种恶果的本质原因在她身上,是她单方面选择了逃避,替自己制造出完美的受害者形象,还妄图把所有的罪都归咎到无辜的他身上。   曾经因为承担不起曝光恋情的后果,所以找了一堆借口拖延时间,甚至想用无数个堆砌成的谎言去掩盖真相。   现在因为恐惧面对外界的疾风暴雨,所以选择将自己困在他提供的这座象牙塔里,就像皇帝的新衣一样,装聋作哑地屏蔽了所有和谐的声音和无端恶意的中伤。   无形中仿佛有把刀子,沿着她掌心的伤疤反复切割,清醒后无地自容的负罪感快要将她吞没,在窒息感的压迫下,心脏是一抽抽地疼,如鲠在喉,她说不出任何道歉的话,没有担当的人永远无法主动承认自己的错误。   “温北砚。”泪水侵占眼眶的面积不断增大,曲懿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凭他传递过来的气息感觉他的存在,“你到底喜欢我这样的人什么?”   她闭了闭眼,视线变得清晰些,突地一愣,就这一晚,他已经潦草得不像他,下巴刺出密密麻麻的胡茬,像初春的野草,狠狠扎进她柔软的指腹。   她又一次没有喊疼,而是安安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宣判。   可他什么也没说。   不知道是空调开得太低,而是传递到皮肤表层的感知过于微弱,曲懿觉得自己身上没有一处地方不是如坠冰窟。   “赵时韫说,我这人自私到不行,要是以后发生了什么让我只能二选一的情况,比如你和事业、未来、自由,我会毫不犹豫地抛下你。”   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在这一刻荡然无存,曲懿的脸色发白,嘴唇也毫无血色,脊背瘦削单薄,像在风雨里摇摇欲坠的枯叶蝶。   “以前也有个人问过我,如果有一天末日来临,我和她只能存活一人,而生存的决定权在我手里,我会不会放弃自己,选择救她。”   当时她的回答,不是信誓旦旦的保证,也不是残忍而直白地戳破对方的幻想,而是:“我不知道。”   没有发生的事,她从来不提前准备答案,没有比在紧急关头,潜意识驱动下的反应,更为真实准确。   在某些方面,她是个极端的享乐主义者,活在当下,绝不会因现阶段展露出的一些不详苗头,而去考虑未来是不是会按着这种趋势发展。   说得再直白些,她是个胆小鬼,趋利避害的逃避意识早就在不知不觉中烙进她的骨血,成为不可分离的一部分人格特征。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曲懿重复同一个问题,双手搭在腿上,紧紧攥住衣服下摆,骨节处皮肤泛白。   “像我这样自私自利、胆小怕事的人,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他们在一起后,叶淮单独找过她。   叶淮说:“跟他相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不懂爱,也不懂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所以你得有足够的耐心去引导他,如果说他是风筝,你就是那个放风筝的人,你们之间连接着的可以是脆弱不堪的棉绳,利刃一割,他摔得粉身碎骨,你也会受到反作用力跌得头破血流。当然也可以是坚不可摧的钢线,减少了他坠亡的概率,只不过你会被钢线磨得掌心血肉模糊。”   曲懿听懂了一半。   叶淮继续解释:“说得再简单些,跟他在一起,其实就是一个漫长的打磨过程,最后的结果不一定是好的,唯一能确定的是,你们两个都会受伤。”   那个时候,她自大又狂妄地觉得这有什么困难的,可低估了他的偏执隐忍,也高估了自己的耐心——   她没有这么多的耐心,也没有可以包容他强占欲的广阔胸怀。   空气里骤然响起的沉哑男嗓打断她的思绪。   “曲懿,我要是知道,就不会——”沉默许久的人终于开口了,但一句话都没有说全,留下浓重自嘲的余音。   曲懿无法用常规思路去分析温北砚的一言一行,加上她的现在的意识只够用来审视自己的所作所为,脑袋传来钝钝的痛意。   温北砚眼睛没什么情绪地停留在她身上,“曲懿,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他声若蚊蝇,“你走吧。”   -   落地窗外悬着一轮红日,无风无云,空荡的房间一片死寂。   冗长的沉默里,温北砚想起他们在车上的争执。   她给了他希望,她让他学会满满释放自己的情绪,他乖乖照做,在悬崖上将自己内心的阴暗面以最为直白的方式袒露出来,可为什么到头来她觉得无法理解,像晦涩难懂的经书,不愿亲眼看到他自断绳索,也不想去读懂他落地的意义。   温北砚从裤袋里摸出橡皮筋,套在食指上,用力拉开,然后松手,恢复原样。   不怕疼似的,他机械地重复着同一动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   ——嘣的一声,橡皮筋断成了两截。   作者有话说:   “像晦涩难懂的经书,不愿亲眼看到他自断绳索,也不想去读懂他落地的意义。”引自网络 第37章   ◎她还是不能放手◎   曲懿没有回剧组, 也没有回家,后来那半个月是在周挽公寓过的。   “早就让你收收自己的心,你自己不听,非得等遭到反噬后才知道自己错了。”   周挽坐在窗沿, 刀子嘴没完没了地数落着, “不过比我想象中的好太多, 当初我还以为你坚持不了一个月就会分手,现在居然撑过了三个月。”   曲懿幽幽插了句,“没分手。”   “什么?”   “我说没分手。”   周挽觉得荒谬,“要真没分手, 你连家都不敢回?”   曲懿把糖整块咬碎, 囫囵咽下,举着光秃秃的棒签, 轻声说:“我在反思自己呢, 顺便腾出点时间, 让我和他都冷静一下。”   周挽嗤了声, “那你反思出什么成效了?”   “还没,”曲懿弯起眼睛,笑得一脸无辜,“人格上的缺陷可不是光靠自我反思就能弥补的,愿意进行自我反思已经是我迈向成功的第一步了。”   周挽替她的胡搅蛮缠做了个总结:“懂了, 这些天你做的全是无用功,光顾着混吃等死去了。”   铃声在这时响起,曲懿一个鲤鱼打挺,从床头柜上捞起手机, 盯住屏幕的视线卡顿了五秒, 接起, 敷衍地回了几声。   “看这反应,不是男朋友。”周挽火上浇油。   “10086。”曲懿把手机甩到床头,躺了回去,双臂枕在脑后,“要真是他打来的,我也不一定会接。”   她还没想好要跟他说什么,怕一开口,又落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周挽不知道她纠结的点,理所当然地说:“为什么不接?冷处理只会让局面变得更僵,把话说开不就没事了……当然,我这不是在鼓励你复合。”   说完意识到复合这两个字不太贴切,但她懒得纠正。   因她这番话,曲懿又开始在“接与不接”中摇摆不定,沉吟片刻,忽然有了主意,拿起手机,手指飞快在屏幕上敲击着,一面说:“那我把他备注改成'10086',到时候就不用犹豫了。”   周挽骂了声“有病”,回书房处理手上的烂摊子,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曲懿刚阖上眼,手机又响了几声,叶淮打来的。   曲懿先入为主地认为他是来当说客的,现阶段这种说教只会让她觉得头疼胸闷,于是她抢先一步夺走话题主导权。   “他怎么样了?”   这问题有点出乎叶淮的意料,沉默几秒他实话实说:“不算好,但也没到要寻死觅活的地步。”   曲懿除了“哦”无话可说。   叶淮抓住机会,夺回主导权,替温北砚就“片场事故”进行一番真心诚意的道歉,然后说:“曲懿,别怪他,他不是天性凉薄、不知分寸,只是从小到大都没有人教他如何去爱一个人,你得给他时间慢慢成长,他会一点点改变的。”   停顿许久,将话锋一转,“当然这是作为朋友的我最希望看到的结局,但你俩要真因这彻底掰了,我也能理解,他这人偏执己见,一旦认定了什么,除非死,要不然绝不可能回头,和他在一起,付出的精力和代价确实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如果没有提前做好这种觉悟,干脆在只剩下对他的厌恶和忿恨前结束这段关系。”   他的声音压得有些沉,沉到让人透不过气。   曲懿望向落在地上窗格形状的投影,脚尖轻轻踩着,差不多十下后,反问道:“在他眼里,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害怕在对未来不确定的情况下,盲目给出承诺会带来的恶性后果,所以这次仍然没有给出明确回复。   “这你问错人了,”电话那头飘来一声轻笑,“阿砚他从来不会在别人面前,评价另一个人。”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庆幸,曲懿心头晦涩难明,脑袋也疼,针刺般的阵痛。   “虽然他不会说这个,但我能感觉到,他跟你在一起后,变得更加偏执了,依旧没有什么安全感……其实他一直觉得,他在你心里的分量微乎其微,你会选择和他在一起,更多的是出于一种同情可怜,以及一时兴起的玩心,这些都胜过你对他本能的喜欢。”   曲懿握住手机的手指紧了紧,这是她第一次彻底对一个人感到无能为力,对她来说不痛不痒的一句话或者行为,可能会成为他的致命死穴,好像无论怎么做,她和他都达不到双赢的局面。   长篇大论的解释最后也逃不开徒劳无功的结局,曲懿放弃争辩,从牙关挤出毫无说服力的四个字当作反驳,“不是这样。”   “我也是这么对他说的,只不过,不自信又没有安全感的人,总爱轻贱自己,就算是其他人眼里无所不能的他,也不例外。”   一通电话结束,曲懿思绪更乱了。   她摊开右手,掌心伤口愈合,形成了很浅的一道疤痕,现在怎么用力,也感觉不到疼,明明在半个多月前,它还是血肉模糊,果然□□的愈合能力永远快于灵魂。   无声的环境里,她心里忽然有了种感觉,她与他之间连接的将不再是不堪一击的棉绳,而是不管经受何种程度的暴风雨,也不会断裂的钢丝,他在风里摇摇欲坠,她稳稳停在地表,却被钢丝割得鲜血淋漓。   即便如此,她还是不能放手,一旦放手,或许她的伤口不会再恶化,但他会死。   温北砚是人,他是脆弱的,他是会死的。   睡意散尽,曲懿下床,手刚搭上门把,听见客厅里周挽和大壮刻意压低的交谈声,聊的是《不夜城》换角一事。   曲懿的角色由原先的女三接手,这结果出乎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女三是出品公司旗下艺人,形象气质也最贴合女一的角色设定。   “女三换成谁演?”   忽然插进来一道清冷的声线,周挽和大壮齐齐一顿。   周挽避而不答,大壮抱怨了句:“懿姐,你怎么能偷听我们说话?”   曲懿翻了个白眼,“是你们密谋得太大声。”   “……”   曲懿淡淡说:“比这更坏的结果我都设想过,更何况这都是我自找的,怪不得别人,到最后也只能我一个人承担,所以你们没必要再隐瞒我什么。”   周挽还是没有回答她最初的问题,避重就轻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就是你的几个代言被撤,女主角色被替换,不过只要没被封杀,都还有逆风翻盘的机会。”   曲懿点点头肯定她的话:“那确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大壮哼唧唧,随后阴阳怪气地朝她俩竖起大拇指,“姐姐们,心可真大。”   周挽没搭理他,对曲懿说:“反正你最近也没什么行程,就趁这机会去外面散散心。”   曲懿直截了当:“不去。”   “真把我这里当成蚌了,成天窝在里面磨珍珠?”周挽装出眼不见为净的样子,“你就没什么想干的事?赶紧去,别在我这里继续蹭吃蹭喝。”   “有啊,”曲懿阴测测地笑了声,“我想让世界跟着我毁灭。”   -   曲懿确实没有出门的想法,事与愿违,老家那边要拆迁,通知她抽个时间办手续。   曲乔生车祸去世后,曲懿就搬到了徐清澜那,东西都留在老家,这么多年没有收拾过,只是托人定期打扫,现在她不得不在拆迁前回去一趟。   南城机场门口,曲懿见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得笔挺,看到她后,笑着挥了挥手。   曲懿唇线一下子绷直,“你来做什么?”   她目光不受控制地越过他肩头,“就你一个?”   盛衡说:“你妈临时有事,就让我来接你回家。”   回家这两个字听上去太刺耳,曲懿神色一凛,冷冰冰地拒绝,“不用,我已经提前订好酒店。”   片刻她意味不明地补充了句:“去酒店的车也提前叫好了。”   她态度如此恶劣,盛衡也不恼,无所谓地笑笑:“既然这样,我就先走了,有事再打电话。”   上车后,大壮好奇地提了嘴,“懿姐,你还有个哥啊,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谁告诉你那是我哥?”曲懿抬了抬墨镜,嗤笑一声,“我继父呢。”   大壮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讪讪一笑:“看着挺年轻的。”   “毕竟比我妈小了一轮。”   大壮彻底没话说了。   把行李放到酒店,曲懿直接去了铃兰巷,家门口的台阶坐着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男孩。   细胳膊细腿,纤长的睫毛耷拉着,一个人专注又安静地坐在台阶上,听见动静后,他迟缓地抬起头,无神的眼睛渐渐聚焦,倏然一亮。   曲懿脚步一顿,眉心不耐烦地拧起,隔着一段距离问道:“你在这做什么?”   盛景没说话,仰着脑袋,一动不动地盯住她看,他从来不与人对视,也无法与人进行正常交流,除了曲懿。   ——他对她有着一种不可思议的依赖和迷恋。   但曲懿没办法喜欢他,他的出生,意味着他夺走了徐清澜一半的宠爱,她讨厌从徐清澜眼里流露出来的对他、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关心。   嫉恨无法抑制地滋长着,她刻意地疏离他,将他当成一个累赘、跟屁虫,甚至有时候还会戏耍玩弄于他。   有次她回南城,徐清澜和盛衡都不在家,不想跟他两个人待在同一空间下,于是骗他她要出去一小会,实际上已经做好了要在酒店过夜的准备。   盛景眨着大眼睛,用力点头,一字一顿地说:“小景等懿懿回来。”   洗完澡后,曲懿看着玻璃窗上的雨幕,莫名其妙升起一种恐慌感,鬼使神差的,她换上干净的衣服,打车回了盛家。   豆大的雨滴重重砸着雨伞,曲懿握紧伞柄,伞沿稍稍往上一抬,看见盛景抱着双膝,下巴抵在膝盖上,脸上全是雨水,时不时用手背揩去。   他在等她。   这种认知让曲懿一怔。   盛景从小就是个病秧子,当天晚上发起高烧,曲懿背他去了附近的诊所,昏昏欲睡时,窗外细密的雨声里混进来一道稚嫩的童声。   “懿懿,你别讨厌我。”   她猛然惊醒,愣在原地手足无措。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她对他的厌烦、嫉妒,在他面前昙花一现般的温柔,不过是她刻意营造出的假象。   他从来不叫她姐姐,因为他知道她讨厌这个称呼。   他安安静静的,不吵闹不哭泣,因为他害怕她薄弱的耐心会加深对他的厌恶。   听着那一声声呢喃,曲懿心脏传来刺痛,好像被虫啃噬着,这是她第二次对一个人产生了愧疚感。   除此之外,还掺进去一些她不愿意承认的情感,最让她害怕的是,她并不讨厌这种从灵魂深处传递出来的感觉。   ……   对面纯真又清澈的瞳仁映出她的脸,仿佛要把她看穿,曲懿心里一阵烦躁,忘记自己来这的目的,转头就走,语气也重了几分,“别跟着我,自己回家。”   她一如既往地用冷漠的态度掩盖自己的内心。   往前走了两步,感觉有股力量把她拽了回去,她扭头,看见自己的衣摆被人攥成一个漩涡,白皙瘦削的手背血管明显,指节泛白。   曲懿的目光一寸寸地上挪,盛景还是面无表情,但眼神里藏着执拗。   拿他没办法,曲懿停下,拨通盛衡的电话,“你儿子在铃兰巷,赶紧——”   盛衡故意打断她说话,语气和缓:“小景应该是听见阿澜说你要回来了,所以跑到铃兰巷等你了。”   曲懿若有所思地扫向盛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盛衡的嗓音先传来,这次的语速快了些,“我这边还有事,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他。”   “……”   曲懿收了手机,视线落回去,看见盛景的手还攥着自己衣服。   那双琥珀色澄澈的眼眸,让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另一个人。 第38章   ◎温北砚,生日快乐◎   盛景在某些方面太像温北砚, 一旦认定了一件事,呆板固执,重复着同一套行为模式。这份爱沉重得让受赠者难以承受,也容易产生一种廉价又不知悔改的愧疚。   和温北砚吵架的前一个月, 她去参加一个品牌活动, 主办方那边出了点事故, 活动延迟了整整两个小时,本来跟温北砚约好一结束就去看电影,无奈之下,她只能中途给他发去消息。   温北砚反问:【几点结束?】   主办方那边给出的时间是五点左右, 曲懿照着回复, 事与愿违,最后又多拖了半个多小时, 回去的路上正值下班高峰期, 交通拥堵, 半个小时的路程开成了双倍时间。   雨突然下起来, 砸得车顶噼里啪啦的。   夏天的暴雨就是这样,来之前闷热得透不过气,来时凶猛热烈,气势汹汹,几秒工夫, 劈头盖脸地将人浇成落汤鸡。   曲懿从车上下来,视线的另一边,层层叠叠的雨幕中,温北砚笔挺地站在喷泉前, 衬衫严丝合缝地贴在身上, 宽肩窄腰, 腹肌平坦。   她微怔。   风很大,雨水落下的路径被吹弯了些,有几滴斜斜地打在她裸露的手臂上,小腿也溅上些泥水。   曲懿讨厌这种黏糊的触感,可当她看见他被浸湿的衬衣后,所有的抱怨卡在嗓子眼——她没有资格当着在暴雨里淋得全身湿透的他抱怨什么。   曲懿快步拉进同他的距离,把伞支到他头顶,又从包里拿出纸巾擦他的脸,沉默无言的氛围里,只有车辆路过水洼溅起的水声,她觉得这会应该说些什么。   于是她问:“你在这站了多久?”   他不答。   “一直在这等着是吗?”   看到他身上细细密密的水珠,她意识到自己又问了一个愚蠢又多余的问题。   “你是傻子吗?”   他终于开口,“约好的地方就是这。”   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她的心跳短暂地失去平稳的节奏,手顿在半空,片刻别开眼,瓮声瓮气地说:“要是有下次,你别等了。”   话虽这么说,但她知道,不管她会不会来,只要她承诺过,或许只是随口一提,他也会将此奉为教条。   他对她,永远怀有一种期待,哪怕他知道她永远满足不了这样的期待。   ……   曲懿收回翻涌的思绪,用硬邦邦的语气说:“送你回家。”   “家里没有人,小景要跟懿懿一起。”盛景跟在身后,语速飞快地说。   曲懿回头。   树影斑驳,在白皙的脸上落下点状的碎光,盛景漂亮的眼睛柔软又无害,看得她一阵心软,不自觉拖慢了脚步,勉为其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然后别别扭扭地说:“不过说好,就半天时间,晚上送你回自己家。”   盛景重重点头,笑弯了眼睛,他的瞳色像温北砚,眼形却酷似曲懿,笑起来像月牙。   回到酒店,曲懿才想起自己有正事没做。   这算什么?东西没收拾,反而还带回来一个爱闹腾的小屁孩。   好像也不闹腾。   盛景独自找了个角落坐下,抱住膝盖缩成一团,像空气一样,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即便如此,看上去还是和周围格格不入。   曲懿头疼地捏捏眉心,使唤大壮,“去给他买几套乐高,记住要高阶版的。”   大壮视线跟着扫过去,盛景还耷拉着脑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高阶版的?给他?”不可置信的语气。   曲懿点头,大壮走后,她拿出手机订餐,选了中餐,特别备注“不要葱姜蒜”。   餐送上楼不久,大壮提着两盒乐高回来。   盛景不会用筷子,两根木棒在他手上凹出了奇形怪状的姿态,筷子头贴着一起,腿脚叉得很开。   曲懿递过去一个银勺:“自己用勺子吃。”   盛景点头,动作熟练多了,大壮诧异地看了曲懿一眼,她这人有洁癖,尤其在饮食方面,要求特别多,要是一群人围在一起吃火锅,必须得用公筷,吃饭前要拿纸巾把桌子、碗筷反复擦上几遍。   思绪飘忽间,大壮看见盛景用沾了汤汁的勺子去够曲懿面前的牛肉,刚想提醒他用纸巾擦干净,他勺子已经落了下去,再然后,看见曲懿面无表情地也夹走了一块。   “……”   吃完饭,曲懿交代大壮:“我去睡一觉,你看好他。”   大壮自然熟,但他没有跟自闭症儿童待在同一空间的经验,在盛景面前屡屡碰壁,盛景压根不理他,以至于他从头至尾唱着独角戏。   “你觉得哥哥我这人怎么样?”   没听到似的,盛景眼皮不抬,脸上还带点婴儿肥,思考时会习惯性地嘟起嘴,腮帮子鼓鼓的,漾着些红晕,自然卷的头发乱蓬蓬的,发旋处有两撮不安分地弯成了爱心状。   大壮抱着试探的心态又问了句:“那小景觉得你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盛景手上的动作停了几秒,轻飘飘的一声:“姐姐很温柔。”   他只有在曲懿不在的时候,才会称呼她姐姐。   这是对温柔有多大的误解?   大壮笑到不行,曲懿从主卧出来后还没止住笑,“懿姐,你弟居然说你温柔。”   曲懿唇角弯了几度,凉飕飕的视线扫过去:“你是觉得他说的有什么问题吗?”   大壮瞬间收了笑,转移话题:“懿姐,别的不说,你这弟弟是真聪明,这没多久的工夫,已经拼完了一半。”   “他不需要看图例说明,能省下来不少时间。”   见大壮一脸懵,曲懿多解释了一句:“他智商比普通人高,哦,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大壮感慨:“果然上帝都是公平的,给你关上一扇门,就会给你开另一扇窗。”   “别把现实想得太美好了,”曲懿淡淡说,“像他这样的天才,是自闭症儿童里极少数的特例。”   她拧紧瓶盖,看向盛景,盛景手上拿着刚才被大壮不小心折了一角的说明书,他反复捋平后放到一边。   傍晚接到盛衡电话,询问盛景的情况,曲懿敷衍几句,用不耐烦的语气问:“你们什么时候结束工作,我好把他送回去。”   “得再麻烦你几天,我这边接到临时通知,要去外地出差,你妈现在在医院,没法照顾小景。”   曲懿心跳滞了两秒,“她在医院做什么?”   盛衡语焉不详,“几天前做了个小手术。”   曲懿低头看着脚尖没说话。   “是你妈不让我告诉你的,但我觉得不该瞒着你。”他报了串地址,“有空就去看看吧。”   曲懿烦躁地掐断电话,她特别讨厌这种先被人蒙在鼓里,随后又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一想起徐清澜的脸,更加烦躁了。   她很少回南城,上次见面是在两年前,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徐清澜的脸在脑海里依旧清晰,眉眼温柔得不像话。   和她这种张扬明艳,不笑时攻击性极强的长相是极端。   大壮走后,曲懿看了眼还在角落拼乐高玩具的盛景,拿起睡衣进了浴室,咬牙开了冷水,从头浇下,冷水落在皮肤上的那瞬间,冻得她牙关直打颤,半夜,发起高烧。   浑身上下酸痛无力,撑到第二天,才点开大壮微信头像。   大壮看了眼温度计,“烧得这么厉害,还是去医院吧。”   得到若有若无的一声嗯。   这次这么好说话?大壮微微诧异,但没有多问,正准备叫车,插进来一道闷闷的声音,“我叫。”   工作日医院里的人不算多,很快叫到号,针扎进手背那一刻,曲懿脸更白了,腿也软,心有余悸的声线颤抖,“你先回去,我在这随便逛逛,挂完我直接回酒店。”   医院有什么好逛的?   大壮投去匪夷所思的一瞥,随后听见曲懿说:“盛景还在酒店,你回去看着他。”   挂完一瓶吊水,曲懿没了耐心,找到护士拔了针头,脚步还是发虚,龟速挪到住院部。   病房里就徐清澜一个人,扎了个低马尾,安安静静坐在床头,远远看着像一幅画。   听见动静后,她抬起头,脸上出现一闪而过的惊喜。   曲懿选择性地无视,挪开床边的椅子,“别误会,我不是特地来看你的,刚挂完吊水,顺路来看看。”   她把自己贴着创可贴的手背露出来,不留一点空档地问:“就你一个人?没请护工,盛衡就这么抠搜?”   “是我说不用的,一个人清静。”   曲懿神色僵硬几秒,随口引导出新的话题,“盛景在我那。”   “我听说了。”   “我上次给他找来的心理医生怎么说?”   徐清澜不答,眉眼又柔和几分,“小景要是知道你这么关心他,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曲懿眉心很快拧了下,嗓音听不出异样:“我什么时候关心他了?”   徐清澜看破不说破,展眉笑了笑,盯住她看了会,“比上次见到更瘦了。”   曲懿正想嘲讽一句,忽然想起昨天盛衡在电话里说的:她不敢打扰你,也怕你不愿意见她,所以每次去你那,都是小区外干站着,运气好,还能远远看你一眼。   还在走神,徐清澜忽然来了句,“妈妈对不起你。”   “对不起?”   曲懿觉得这三个字从她嘴里蹦出来太过荒唐,她的童年缺失了太多的关爱,可在她最需要听到这句道歉的年纪,徐清澜和曲乔生却只顾着自己的事业,在她不到十岁时两个人分道扬镳。   “你对不起我什么?”分不清是高烧还是本能的反感,心脏闷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房间里的空气都变得稀薄,呼吸频率越来越局促。   徐清澜声音已经哽咽,“你一个人在外面这么辛苦,可妈妈什么忙都帮不上。”   曲懿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她已经看到网上的舆论导向和所有负面攻击。   和之前一样,这次依旧连带着徐清澜也被误伤。   收到第一条恶评是在七年前,对方骂得很难听,曲懿至今记得清清楚楚,包括每一个标点符号。   【你妈没个十年脑血栓生不出你这样的智障,这么爱舔男人,我看干脆被男人艹死算了,真特么贱货。】   不知道是出于赌气还是什么心态,她浑身颤抖地发过去一段长评以示回敬,最后还特别强调:“我没有妈”。   ……   曲懿没法说服自己陪徐清澜一起扮演母女情深的戏码,也没法用一句“没有关系”来粉饰太平,很多时候,但凡她动了想发泄情绪的念头,就从来不会委屈压抑自己。   “我不需要你帮忙,你就跟以前一样,别管我、管好你自己、管好你家里人就行。”在徐清澜面前,她一如既往地无法产生归属感,总爱习惯性地将自己从重组后的“四口之家”单独拎开。   徐清澜从她的话里听出了担忧,“懿懿,别担心我,妈妈身体没什么大碍。”   曲懿想笑又笑不出来,“别太美化我了,我从来都没有担心过你,之前不想让你生下盛景也不是出于担心。”   她说谎了,担心是有的,高龄产妇生产的风险有多大,她大致了解过,但阻止盛景出生的出发点,更多是源于她的嫉妒和不理解。   冒死生下盛衡的孩子,她就这么爱他吗?   她觉得徐清澜背叛了她,也背叛了曲乔生,哪怕徐清澜早就和曲乔生断绝夫妻关系,哪怕那个时候曲乔生已经离开人世。   后来她花了两年时间,还是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结局:   徐清澜变成了另一个人的妻子。   徐清澜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妈妈。   “你和我爸离婚的时候,说实话我没有太多感觉,我只当你们是暂时分开了,但你们还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我爸走后,你改嫁,又生了盛景,我讨厌他们,所以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接受他们。”   曲懿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阴暗面全部剖析出来,嗓音沙哑难听,“我只有你了,可为什么,我却不是你的唯一了?”   身体好像被无数根细绳缠绕着,收紧,没有一处地方不是疼的。   “别再说什么我担心你的话了,从始至终,我想的只有我自己一个,你们怎么样都跟我——”   肩背一沉,曲懿倏然顿住,徐静澜的气息近在咫尺,手掌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的肩,轻柔的力道,压在心头的窒息感却更加强烈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清澜松开她,手掌托住她的脸,柔软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懿懿,刺是用来保护自己的,不要让它扎伤你。”   曲懿心脏极速跳了两下,沉默里,她不敢看徐清澜几乎能洞察一切的眼睛,落荒而逃。   长时间积攒下来的逞强和自我欺骗,随着她为自己构筑的自我防御机制不攻自破后瞬间瓦解,左脸颊还留有徐清澜指间温热的触感,是她在童年时每个辗转难眠的夜晚,最渴望的关怀。   曲懿把自己藏进卫生间,推开隔间门,反手锁上,后背贴着冰冷的木板慢慢滑下,跌坐在地上,一条手臂抵在膝盖上,张嘴狠狠咬住,通过凌虐肉|体带来的快感转移肺腑难忍的疼痛。   一面拼命压抑着,不让自己的哭声有一丝一毫的泄露。   她知道自己这样不对,但有些情绪是控制不住的。   更何况,徐清澜太犯规了。   像以前一样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多好。   曲懿又想起了这几年对徐清澜和盛景散发出来的所有的恶意。   曾经在病态的占有欲支配下,她发了疯的想要让盛衡和盛景消失,以为只有那样,徐清澜才会彻彻底底属于她一个人。   如此扭曲的感情,和温北砚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如出一辙。   她猛地一怔。   她从来不比他好到哪去,那她为什么不能理解他的占有欲?   多稀奇的事,和温北砚分开后,她竟然开始如此频繁地反思自己。   曲懿开了锁,走到盥洗台前,拧开水龙头,狠狠往脸上泼了把,擦干水渍,口罩戴了回去。   路上接到大壮的电话,急迫的语气:“懿姐,你弟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曲懿跟着慌了神,“房间里都找过了?问过前台没有?”   鼻音很重,像大哭过一场。   大壮听出异样,注意力瞬间被转移走,试探性地问道:“懿姐,你哭了?”   “感冒不都这个声音?”   其实她并不擅长调解自己的情绪,擅长的是营造出一种“我没事”的假象,要不然也不至于对徐清澜的怨恨让她耿耿于怀这么多年。   大壮不疑有他,回到原先的话题:“前台说没注意到。”   曲懿脑袋昏昏沉沉的,这下更疼了,拦下一辆车,迟迟报不出地址,电光火石间,她脑袋里蹦出一段画面,盛景问她,要是她不见了,他要去哪找她。   她当时随口来了句:“铃兰巷。”   她以前的家。   关于她的事情,盛景总是格外上心,他记住了这句话,后来每次找不到她,就会去铃兰巷,乖乖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有时候一等就是半天。   一个两个的,都是傻子。   曲懿捻了捻发酸的眼角,视线恢复清晰,一眼看到台阶上的盛景,和前几天不同的是,这次他旁边还站着一大一小,女人看上去三十来岁,指着盛景骂骂咧咧。   盛景掰弄着手指头,一声不吭,整个人埋着阴影里,像株小草,风一吹,压弯了腰。   曲懿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上前一把推开女人,蹲下身子问盛景,“有没有受伤?”   盛景睁着大眼睛,摇头,表情是欣喜的。   “你是他妈?”女人尖锐的嗓音直达耳膜,“刚才你儿子把我儿子推倒了,给个说法吧。”   曲懿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盛景站了起来,怯生生地说:“我没有推他,是他自己摔倒的。”   曲懿轻轻嗯了声,“自己捂住耳朵。”   她把盛景拦在身后。   盛景点了点头,手掌严严实实地罩住自己耳朵,外界的声响一下子变得模糊,等到他抬起头,她已经背对过去,浓密的卷发散在后腰,浅亚麻色,在太阳下有些刺眼。   他无意识地松开一只手,想去抓住她的衣服,可又想到她交代的任务,手重新摁了回去。   冥冥中受到什么东西指引,曲懿扭头,下垂的视线去寻他的脸,从他拧起的五官看出了纠结。   犹豫片刻,她后退一小步,精准地牵住他的手,在看到他扬起的笑脸后,开口道:“推了谁?现在造谣的成本这么低了?有张嘴就能随便泼脏水?”   “这是你儿子,你当然信他的话。看看,我儿子膝盖都成什么样了?幸好没伤到脑子,要不然以后可怎么办?”   曲懿目光挪了几寸,嗤了声:“你这伤口是挺厉害,估计得去借台显微镜才能看出来。”   女人的表情比打翻的调色盘还要精彩,半晌继续胡搅蛮缠:“你今天必须得给我个说法。”   “你刚才没听见?都说了是你儿子自己摔倒的。”曲懿牵着盛景准备走。   “他说的话能当什么真?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儿子是弱智。”女人眼神开始飘忽,底气不足地说,“正常孩子哪跟他一样?”   曲懿脸色难看至极,眼神阴冷,一时忘了纠正她错误的称呼:“他有多聪明我不知道,也就知道他现在已经认全了大半本字典,你儿子还在掰扯着手指头算一加一的时候,他已经会几位数的乘除,到底谁是弱智,心里有点数。”   口罩带着,露出一双漂亮的眉眼,肩背单薄,看上去弱不经风的像个好欺负的,说话时的语气倒是盛气凌人,女人被堵得哑口无言,甩着一张臭脸走了。   大壮姗姗来迟,只听到后半句话,有些先入为主,“懿姐,你刚才怎么能这么说,要是被她认出你是谁,再到网上骂你一通怎么办?”   “我现在都被逼到这份上了,还要什么退路?现在嘴下留情,以后老了跟这没素质的大妈一起跳广场舞?”曲懿扬起下巴,轻蔑的笑挂在嘴边,“我跟她可不一样,我有钱有颜,衰老的速度会是她们的零点零几倍,就算将来到了她这年纪,也只会在高端会所喝喝下午茶,做做SPA。”   大壮无语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懿姐,我挺开心的。”   曲懿没听明白。   大壮解释:“以为你会因为最近这些事继续消沉下去,但刚才看你那骂人的气势和鼻孔朝天不可一世的模样,我就知道你已经恢复过来了。”   “……”   曲懿没理他,回头,“你乱跑什么?”   盛景委屈巴巴:“我醒来找不到你。”   “我不是留了纸条在茶几上?”   “那不是你的字。”   确实不是她的,大壮代的笔。   脑袋的撕扯感又来了,曲懿无可奈何地吐出一口气,结束这个话题,想起正事,转头对大壮说:“我进去看看有什么要带走的。”   “懿姐你一个人能收拾得过来吗?”   曲懿没答,牵着盛景进屋。   每周都会请人来打扫一边,房间虽空空荡荡的,但很干净,没积什么灰,曲懿转了圈,最后只拿走一本书,曲乔生在她十五岁生日那年送给她的。   “懿懿,我看到你了。”盛景插进来一句,   曲懿有些莫名其妙,直到看见他手里的照片,才听懂他的意思。   “你哪来的照片?”   盛景指指书架底下,“那里找到的。”   曲懿眉心一跳,从盛景手里接过照片,时间久远,照片已经褪了色,边角有些泛黄,像旧报纸被火焰烧灼后的痕迹。   照片里的背影像极了她,背面写着一句话:“感谢我不可以住进你的眼睛,所以才能拥抱你的背影。”   介于行书与楷书间的笔锋,也是温北砚独有的笔触。   她问过他不止一次,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可他没有一次正面回答过。   现在她有了答案。   无法抑制的,她心脏短促地打了下鼓。   -   曲懿没打算久留,计划回杭城的前一天,徐清澜要做全套检查,身边最好有人陪同照看,盛衡还在外地出差没回来,就打来电话拜托她。   经过上次那一茬,曲懿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徐清澜,电话里她先是阴阳怪气地哼了声,然后冷着脸不情不愿地应下。   徐清澜像是完全忘记了之前的不愉快,路上遇到认识的人就介绍:“这是我女儿。”   “这么漂亮呀。”   曲懿:“……”   就露了双眼睛,怎么看出来的?   “是很漂亮,从小就漂亮。”徐清澜完全不当这是恭维话,语气里满满的自豪。   曲懿微微扬起唇角,徐清澜做检查的时候,拿出手机,反反复复刷着她偷拍到的照片。   许久,她退出相册,点开通讯录,深吸一口气,摁下通话键,响了几秒,听筒里慢悠悠地传来“正在通话中”的提示。   推车滑过大理石地面的声响格外刺耳,曲懿心脏被刺了一下,回过神前的表情还是不可置信。   她这是被拉黑了,还是他单方面拒接了电话?   心里像被塞进去一团棉花,鼻子也发酸,生气又难过。   对着屏幕看得太专注,座椅一沉,她下意识偏头,对上徐清澜意味深长的眼,像早恋被抓包了一样,匆匆忙忙地收回视线。   “这是男朋友?”   曲懿极不自然地嗯了声。   “真好。”   好什么?   曲懿吸了吸鼻子,安静的氛围延续了一路,走回病房后,轻声来了句:“我好像把他弄丢了。”   她低着头,神色晦暗不明,嗓子跟生锈了一般,一顿一顿的,“他以前很喜欢我,也喜欢了很多年,但是这些我都不知道,我自私自利,还经常伤他的心,他现在应该没有这么喜欢我了。”   徐清澜摇了摇头,“懿懿,放弃去爱一个人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曲懿眼睫一颤,对于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了些预感。   “当初和你爸离婚,不是因为我们不爱对方了。”具体什么原因,徐清澜没说。   “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没有忘记你爸,”她的声线轻飘飘的,“我知道这对你盛叔叔来说很不公平,但彻底放下一个人太难了……虽然我不清楚你和他之间发生了什么,唯一清楚的是,目前的他,是没有办法停止去爱你的。”   曲懿目光游离一瞬,“其实我一直知道他想要什么,但我好像满足不了他。”   也知道他不是想要公开,只是想她能够大大方方地同别人承认他们的关系,以此来获得一点微薄的安全感。   空气安静一霎。   “我不是因为会影响到自己的前途才选择不公开,”她仰起脖子,后脑勺抵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的眼睛渐渐起了雾,“选择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没想到以后,前段时间才开始思考……我有点害怕,我以前做错了一件事,挺严重的,我害怕被他知道,害怕他会觉得我是那种不知廉耻的人。”   徐清澜没有问她是什么事,给足她缓冲情绪的时间后,用安抚性的语气说:“懿懿,不要对别人有太高的期待和要求,同样也别对自己太苛刻,问问你自己现在最想做的是什么,而不是经过权衡利弊后的应该做什么。”   -   隔天曲懿回了杭城,车在机场门口等着,司机问她要去哪。   曲懿毫不犹豫:“云澜水岸。”   路上她给叶淮发去消息,打探温北砚的行踪。   叶淮:【他和我待在一起呢,就在云澜。】   叶淮:【李知好也在。】   曲懿如临大敌:【?都这个点了,她来这做什么?】   叶淮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回:【都是同事,互相窜个门怎么了?】   曲懿手指僵了下。   叶淮:【不过我马上就要走了,李律好像还没那个意思。】   曲懿直接掐了屏幕,一路上的心情跟坐过山车一样,起伏不定。   半个多小时过去,车开到云澜水岸小区门口,曲懿行李都没拿,高跟鞋敲到3001门前,耳朵贴在门上,里面的动静全无。   手指悬在密码锁上老半天,也不敢摁下,怕他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换了密码。   门后终于传出些声响,曲懿条件反射地蹦出两米远,走出来一道纤瘦的身影。   叶淮没故意刺激她,李知好确实在他家。   曲懿着了慌,视线直勾勾地发愣。   她和温北砚之间问题的根源在于她,只要她能意识到这个关键,他们之间就存在着转圜的余地,衍生出来的所有问题也能迎刃而解。   ——如果这中间没有插进去另一个人。   门缝大了些,温北砚有所预感地偏过头,敏锐而又精准地对上她的视线,眼睛里藏着转瞬即逝的汹涌。   曲懿心里的惶恐不安瞬间烟消云散,即便他不打一声招呼地关上了门。   李知好在她身前停下,“你来这做什么?”   堪比电视剧里情敌间的恶俗对话,曲懿暗嗤一声,“你都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她下巴微偏,“而且我家就在这。”   李知好屏蔽她的后半句话,当她是来求复合的,“你凭什么觉得只要你勾勾手指,他就会回头看你?”   “凭什么?”曲懿喃喃自语,抬起头,嘴角扬着,“你知道为什么他永远不可能回头看你吗?”   李知好不自觉抿紧唇。   “李知好,从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你喜欢他,不可否认,你很优秀,哪怕是跟他在一起后,每回听到你的名字,我还是会升起一种危机感,所以我并不是自信,而是你还不够了解他。他这人偏执,一旦眼睛里塞进去一个人,就再也没有别人的容身之地,所以他永远都不可能看得到你的存在。”   李知好走后,楼道安静下来,曲懿收回搭在密码锁上的手,敲了敲门,清好嗓子后喊了声:“你开下门,我们谈谈。”   无人响应。   她头抵在门上,不轻不重地扣了几下,最后只好摁下密码锁,最后一个数字迟疑了很久才输入。   万幸,他没有改密码,这让她松了口气。   客厅没有开灯,靠玄关的小壁灯和鱼缸里暗绿色的灯光投下一点亮色,曲懿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隐约捕捉到轮廓。   被脚下的地毯拌倒,膝盖重重敲了下,疼到她眼泪快跌出眼眶。   一个得天独厚的卖惨机会就这样递到她眼前,但最后被她否决了。   在他面前,她已经无法轻而易举地抢夺下话题的主导权,让节奏完全随着她的想法来,更加不敢再欺骗他,夸大其词也不行,所以不合时宜的言行都会助长他心里不安分的火苗。   曲懿踉跄着起身,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挨着他坐下,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能盯着正前方的电视机柜。   后来那四十多分钟,她一直在找合适的机会开口,可他也一直没给她,终于憋到了极限,也顾不得是不是不合时宜,她挤出四个字:“我回来了。”   温北砚没反应,曲懿戳了戳他的手背:“你理一下我,唱独角戏很尴尬的。”   他敞开的大腿笼在阴影里,下颌有明显的崩起,自嘲般的笑意挂上嘴角,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曲懿认命地叹了声气,直切主题:“这几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我做不到的事情,没有资格要求别人做到。”   他保持沉默,她继续说:“之前叶淮让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给你足够的时间,慢慢改变,然后活成我期待中的样子。”   拿烟盒的手停顿几秒,曲懿看见他腕上的新伤,刺得她眼睛生疼。   “温北砚。”她轻轻唤他的名字,双手环上他后颈,脸埋在他耳侧,“你别变了,你现在这个样子,挺好的,最大的问题一直在我身上,所以该变的人应该是我。”   她有她的高傲,有些时候明知道是自己的错,她也不会亲口承认,现在她意识到没了骄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先一步低头也无所谓,至少还有他。   濡湿的触感沿着肩颈线一路下滑,温北砚怔了怔,“为什么哭?”   “因为你。”   停顿几秒,曲懿轻声说:“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你。”   “曲懿,我记得我说过的,我会当真。”   大概是被烟酒熏得厉害,他的嗓子更哑了,带着一种愁肠百结的性感低磁,故事性极强,每一个字音听上去都像在撩人。   “之前那次没有说谎,现在也是。”   夏夜的风无端燥热,晴朗的天零散分布着几颗星辰,骤然升空的烟花打破一夜的宁静。   曲懿捧住他的脸,他清澄的瞳仁里摇曳着落地窗外掩映而来的烟火。   “温北砚,生日快乐。”   作者有话说:   这辈子都没一次性码过这么多字:D   这章评论24h内发红包~ 第39章   ◎我现在想试着不遗余力地去爱你◎   一切重归于寂。   只有心脏依旧跳个飞快, 反观对面顶着不苟言笑的一张脸,什么心思都窥探不出,曲懿心里越来越没有底,笑意渐渐从眼角眉梢淡了下去。   垂下的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 指尖意外碰到手机屏幕, 显示“00:15”, 意味着放烟花的时间比预计的晚了差不多十分钟。   本来就急躁,这下心头的火蹭蹭直窜,顾不得接下来的行为会不会煞风景,曲懿捞起手机, 坐在一边, 翘着二郎腿,手指在屏幕上重重摁下大壮的头像, 语音通话拨过去, 劈头盖脸一顿骂。   “我让你零点准时放, 你怎么回事?亏我这两天还强调了这么多遍, 你这算什么工作效率?”   大壮在电话那头愤愤不平,“刚才挽姐找我东扯西扯了一堆,我总不可能让她闭嘴,跟她说我忙着给她的艺人放烟花哄男朋友开心?你就知足吧,有我这种任劳任怨, 大半夜还供你差遣的怨种,你上辈子大概是拯救了银河系。”   曲懿没话说了,有人也没给她继续说的机会,温北砚单刀直入地问:“为什么要放烟花?”   曲懿掐断电话, “你不是生日吗?我想让你开心。”   温北砚极淡地说:“今天不是我的生日。”   准确来说,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   “我知道。”曲懿心软塌塌的, “这不是你来我家的日子吗,我想把它——”   对面沉而透的眼眸牢牢锁住她,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忽然卡壳,话锋一转,“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点开微博,手机屏幕对过去。   一则很常规的声明,先是对无意占用公共资源表示歉意,然后才进入主题,简单阐述片场事件的来龙去脉,承认她目前的非单身身份,最后又是几行千篇一律的道歉和感谢。   他一目十行,脸上随即而来的是罕见的木讷。   “中间那段是我自己写的,读起来可能有点白话。”曲懿低着头,难为情地说。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还是那个问题。   这问题的答案曲懿没有准备过,直抒胸臆道:“因为想这么做了。”   温北砚抬眼看她,眼里复杂的情绪翻涌着。   “我有我廉价的骄傲,所以我一直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毫无保留地去爱一个人,不管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我都有很多顾虑。”   “可是,温北砚,我现在想试着不遗余力地去爱你,我很清楚目前我对你的感情还不到你对我的十分之一,但我也清楚,你是我目前为止最爱的人,你给我点时间,我会越来越爱你的。”   她从不惧怕说出“爱”这个字,怕的是在说出后,自己的所作所为与自己的承诺相悖,这和画饼式的虚情假意没什么区别。   温北砚又一次一针见血地拎出问题关键,“那你之前的顾虑是什么?”   “很久以前犯了个错,我怕你会因为这个厌恶我。”   曲懿有些抗拒这个话题,言辞含糊,“你再给我点时间,这件事我会跟你说的。”   温北砚不再执着,她不愿说的事,没人能逼的了她。   曲懿松了口气,又说:“其实在来之前,我准备了两套方案。”   难以启齿似的,平时理直气壮的声音在这一刻轻到几不可察,字句间停顿的时间也格外久,“要么攻身,要么攻心。”   室内晦暗的光线增添一种暧昧的氛围,对面薄薄的唇,微曲的弧度,让人有种想要去亲的冲动,曲懿受了蛊惑,一股脑把底全交代出去了,“当然我是打算先攻心的,要是这方案不行的话,再启动plan B。”   “……”   她小心翼翼地问:“你觉得我攻心成功了吗?”   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温北砚沉着嗓把问题甩回去,“你觉得?”   曲懿血色一点点漫到脸上,直接坐到他腿上,吻上他性感的喉结,舌尖轻轻摆弄了下。   温北砚无动于衷,手脚老老实实地放在原地,活脱脱一个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   可曲懿知道他已经慌了,他的眼睛里藏着答案,她轻而易举就能读懂。   她挪开眼,没入他衬衣下摆的手指停下,脸颊紧贴他胸膛,“对不起。”   可能是第一次真情诚意地跟人道歉,她的声线有明显的颤抖,“我迟到了。”   温北砚一怔,心里有种感觉,自己那点过去,她全都知道了。   这么多天下来,堵在胸口的气一下子散尽。   这很容易理解,在一段感情里,处于下风的人,其实也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人。   事实上,不管她最后会不会主动来找他,他们两个人之间不会就此结束,吵架那天,他让她走,然后又说这是他给她的最后一次机会。   这也是他给自己的退路。   “曲懿。”   “嗯?”   “我不确定你有没有成功,所以,”低哑的嗓音在房间里回荡,“你可以实施plan B了。”   -   空调的冷气缓解不了心头的燥热,以及这一段时间压抑的负面情绪。   皮肤上浮起一层细密的汗液,曲懿拍拍他的背,带着哭腔装可怜:“我难受。”   温北砚看她,大发慈悲地停下问了句:“哪里难受?”   “想洗澡。”   “……”   洗澡耗费的体力更大,结束完,曲懿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靠在他肩上,勉强动了动脑袋,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你抽根烟,我也想抽。”   温北砚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悄无声息地抽动了下,后续再无动作。   曲懿看出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解释道:“你抽,然后渡过我。”   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女生都会对自己的第一次耿耿于怀,但她确实是这样,那晚的□□过后,他渡进自己嘴里的那口烟,她至今记忆犹新。   是他第一次让她感受到了一种可以抛弃自我、抛弃灵魂、无所顾忌的畅快,原来放浪形骸后的短暂迷失才是她最痴迷和追求的。   她就是这样的人,讨厌拘泥于形形色色的教条中,表面乖巧,骨子里却坏得要命,无时无刻不在装腔作势。   而他,无视法律道德,好像从来没有将生死放在眼里,喜欢通过鞭挞肉|体获得凌驾于精神之上的快感。   两个分不出胜负的疯子,在某种意义上,他们天生一对。   温北砚偏头含住一根烟点上,烟圈在嘴里滚了滚,最后渡进她嘴里。   肺腑传来剧烈的痛意,但在欢愉面前不值一提,像尝到禁果一般,她笑弯眼睛。   洗漱完,曲懿很快睡了过去,身上只穿了件吊带丝绸睡裙,裸露在外的皮肤冰冰凉凉的。   无意间的触碰,却让温北砚浇熄的火再度涌了上来,去浴室冲了遍澡,回来时瞥见床头柜上的空调遥控器,停留差不多十秒后,拿起,往回走了几步,手搁在空调吹风口,凉丝丝的风贴着掌心而过。   他把温度调上了些。   -   接下来一段时间,曲懿依旧是待业在家的状态,本来要上星的剧也被平台无限期推迟。   失落和轻松各占一半,无视网上的腥风血雨,她过了段算是平稳的日子,周三上午,她把日常要用的东西收拾好,搬到3001。   那成想,惊喜没甩过去,先收到对方砸过来的惊吓。   温北砚在电话里说:“今天下午,我要和团队去外地出差,会在那待上几天。   曲懿满脑子的问号,回神后的第一反应是:“我现在没工作了,你怎么不把我也带去?”   温北砚言简意赅:“临时通知,刚上车。”他准备得也不充分的意思。   片刻又说,“我是去工作的。”   这话听着有些耳熟,曲懿想起自己之前跟他说过同样的话,闷闷不乐地哦了声,“你什么时候到酒店?”   “大概三个小时后。”   曲懿算了下时间,“你晚上还要出去?”   温北砚嗯了声,“叶淮订了包间。”   “你们不是去工作的?”   卖队友卖得干脆利落,“他说第一天先放松心情。”   曲懿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在心里狠狠骂了通叶淮。   通话一直持续到温北砚上飞机前,之后交流用的是微信,曲懿有一搭没一搭地抛着话题,温北砚每次都回得简洁,虽说有点冷场,但不至于让她尴尬地唱着独角戏。   晚上,曲懿也不管温北砚是不是在KTV,发去消息:【想跟你视频。】   温北砚起身的同时敲下:【等会。】   也就半分钟的工夫,视频拨过去。   曲懿提醒:“你开前置,我想看你。”   温北砚还是没调,镜头里只有挂在走廊尽头的油画。   曲懿叹了声气,状似妥协:“你就给我看两秒,两秒后你再调回去。”   空气安静片刻,温北砚摁下镜头转换键,高挺的鼻梁在脸上削下一小片阴影。   曲懿眼疾手快地截了图,角落是自己的脸,算是他们的第一张合照。   她把截图发过去,“我现在就发条朋友圈说你身在曹营心在汉,表明上跟同事嘻嘻哈哈,背地里却在偷偷跟我视频。”   “……”   温北砚收起手机,回包厢的那一刻,脸上笑意未散。   最近一段时间,律所所有员工都能明显感受到温北砚的不悦,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低气压导致LK上上下下如履薄冰,现在的状态和之前截然相反,是由内而外的愉悦明快。   其中一个同事看愣了下,“温律师,刚才这是笑了?”   音量很低,但温北砚还是捕捉到了这句话,嘴角稍滞,还没说什么,插进来叶淮慢悠悠的嗓音:“笑什么?他这是天生的微笑唇。”   阴阳怪气的成分占了大半。   温北砚甩开叶淮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朝刚才那人展眉一笑,“是笑了。”   叶淮:“……”   李知好一手一个话筒,朝他们走过去,其中一个递给温北砚,“温律师,一起唱首吧。”   温北砚没接,直截了当地落下两个字,“不了。”   “怎么,你女朋友管你管得这么严,连跟同事唱首歌都不让?”李知好故作轻松地说,握住话筒的掌心慢慢渗出薄汗,她在等他的回应。   没让她失望,温北砚毫不犹豫地坚持表明拒绝的态度,“跟她没关系,是我不愿意。”   闻言,李知好微滞,随即出人意料地笑了起来,“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强求了。”   叶淮忙出来打圆场,先是笑着调侃了句,“别理这不识好歹的人,李律师,我来跟你合唱一首。”   李知好顺着台阶下,随便找了首适合男女对唱的情歌,一曲终了,兀自找了角落坐下,叶淮走过去,客套地夸了几句,然后拿出“温北砚代言人”身份,言辞诚恳地替他的“不识抬举”道歉。   “他这人情商不太行,你别放在心上。”表面的调侃,实际上处处透着维护。   “我还挺庆幸他用这个理由拒绝我。”   李知好看破不说破,苦笑着晃晃酒杯,“他要真用'女朋友不让'这个理由搪塞我,反倒会让我看不起他,暗恋一个只会拿女人当挡箭牌的男人,我这十年光阴和喂了狗没什么区别。”   这话一说出口,李知好自己都愣了下,原来时间满打满算已经过去十年。   当初会注意到温北砚,是因为她对他别有所图。   会将曲懿这无关紧要的名字放在心上,只是因为这是他喜欢的人。   而他的眼里心里,从始至终只有曲懿一个人。   和煦虚假的笑可以对所有人展露,只有曲懿是特例,他自甘堕落地扒下自己身上所有外衣,就那样赤身裸体站在她面前,任她嘲弄亵玩,可就是失去层层伪装的他,才醇粹到真实。   说来讽刺,一个旁人眼里的天之骄子,唯独成为了她的裙下之臣。   李知好是不甘心的,可再不甘心,事到如今也无济于事。   叶淮装作不经意问了句,“你是不是马上就要离开LK了?”   李知好回神后,就听见这么一句,没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么说?”   叶淮努了努下巴,不遮不掩地说:“你还能继续跟他当同事?”   李知好摇头,嘴角挤出的笑容有些生硬,“我当初选择来LK,他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更多的是因为LK本身对我的吸引力。”   想到什么,她脸色柔和了些,语气里多了层云淡风轻的洒脱,承认得也坦然:“我确实对他怀有别的想法,但还不至于爱他爱到连自己前途都可以抛弃,就目前而言,LK仍是我的第一选择。”   叶淮有些诧异,脸上流露出淡淡的欣赏,自惭道:“是我格局小了。”   又是一杯见底,李知好大脑被酒精麻痹到产生一霎的恍惚,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句,“其实说不后悔是假的。”嗓音轻到像是喃喃自语。   她不后悔做了十年的无用功,后悔的是在这场单方面的喜欢里,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太低,甚至为了所谓的得偿所愿,去使一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   “后悔?”叶淮挑了下眉。   眼底有些发潮,李知好揉了揉眼皮,不着痕迹地擦去眼尾残留的晶莹,“后悔没有及时改名。”   知好知好,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好,唯独他不知道。   叶淮知道她想表达的不是这个意思,抿了口酒,没再问下去,注意力转回到温北砚身上。   侧脸线条看上去莫名冷硬了些,显然,这祖宗不开心了。   能牵动他如此大情绪波动的一个人,除了曲懿,叶淮暂时想不到第二个人。   确实如叶淮想的那样,温北砚现在的心情急转直下。   他一瞬不停地盯住屏幕看,几乎每隔十秒,就会刷新一次朋友圈,一直没有新动态。   唇线越绷越直,点开曲懿头像,敲下一行字又删除,循环几次后,发过去:   【你没发朋友圈?】 第40章   ◎没有人会永远爱我,但他会◎   周挽带来“给你接了个综艺”的消息后, 曲懿懵了几秒,手机放到一边,先是条件反射地问了句:“什么综艺?”   不待周挽回答,她又问:“我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周挽把问题丢回去, “你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 要到被封杀的地步?”   确实不到那地步, 曲懿不再纠结这话题,“什么综艺?”   “自助远行真人秀。”   “常驻还是飞行?”   “飞行,就签了三期。”   “行。”   好说话到周挽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现在这么好商量?”   “我现在还有的选?”曲懿抽了张纸巾,按照折千纸鹤的步骤娴熟地摆弄着, “而且这种综艺挺好, 能一边公费旅游,一边赚钱。”   “……”   正事说完, 周挽开始冷嘲热讽:“你做了一个很愚蠢的决定。”   说的是她发声明承认自己非单身这事。   曲懿反唇相讥:“你刚才说了句很中二的话。”   火|药味一下子重起来, 周挽嗤了声:“以前觉得你挺聪明的, 最近这段时间真是越来越拎不清了, 净干些得不偿失的事情。”   “得不偿失成立的前提条件是,我在现阶段必须保全的事业,它的分量要远远高于我死乞白赖维持下来的爱情。”   曲懿用平铺直叙的语调说着,“可这只是你们认为的,在我看来, 能实现双赢的局面最好,但要是实现不了,那我也只能凭借自己的判断标准做出最想要的选择。”   沉默片刻,周挽问:“曲懿, 你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恋爱脑?”   她现在给自己的感觉, 和之前她跟在苏祈后面替他擦屁股时完全不同, 好像只有现在的她才算真正上了心。   这个问题让曲懿短暂地出了会神,脑袋里忽然蹦出很久以前从书上看到的一段话:   【我渴望有人至死都暴烈地爱我,明白爱和死一样强大,并且永远地扶持我。我渴望有人毁灭我,也被我毁灭。】   当时她还不理解其中的深意,现在才算有了些领悟。   “你们不是一直觉得我是为了苏祈才进的这圈子?”曲懿摇头,“不是这样,我只是想在我妈面前争一口气,证明我离开了她之后,也能过得很好,不,应该说是过得更好。最开始那段时间,我抗拒厌恶娱乐圈的风气,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最愚蠢的决定。”   “后来在圈里待久了,有了愿意维护我的粉丝,我慢慢开始享受这种众星拱月的感觉,直到最近,我才意识到,喜欢和流量一样是有时效的,没有人会永远爱我,”她偏头看向周挽,郑重其事地说,“但他会。”   “说实话,我无法估量他有多爱我,但毋庸置疑的是,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像他这样爱着我。”   她眼里闪着光,是周挽从来没见过的样子,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有所想,唇线被无意识地拉直。   曲懿勾唇散漫一笑,“瞧瞧你这张脸,绷得这么紧很容易老的……别担心我,我的未来我自己心里有数,而且这段时间,我也不是只顾着吃喝玩乐一事无成,还想通了一件很关键的事。”   周挽微微抬了下眉,端出洗耳恭听的姿态,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曲懿笑盈盈的,语气却偏冷:“赵时韫那王八羔子到底在打什么歪门邪道的主意。”   点到为止,她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打算。   周挽最近对这个名字生出了抵触情绪,心里再好奇,这会还是什么都没问。   想起一个人,曲懿话锋一转,:“对了,宋吟这些天去哪了?”   “亏你还能想起她。”周挽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辞职跑路了,还顺便改行了。”   曲懿反应迟缓几秒:“改行?”   “跟你一样,当艺人去了。”   曲懿哦了声。   周挽火上浇油:“也不知道是她运气好,还是找到了什么靠山,出道后接的第一部 戏就是大制作,还是女三。”   曲懿眼皮一跳,说出心中的预感,“《不夜城》的女三?”   “是啊。”周挽对她平淡的反应感到诧异,“你不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让她转行这意见当初还是我跟她提的,你就不觉得她跟在我身边,太屈才了吗?更何况,被撤下女主是我单方面的问题,她能参演女三的角色也全凭她的本事,在我看来,从头至尾都不存在捡漏上位这一说法。”   “你跟她提的?”周挽好气又好笑,“你可真会给自己添竞争对手。”   说完,她敏锐地察觉到不同寻常的地方,“我发现你对她好像格外宽容,换做别人——”   曲懿没给她时间把话说完,“我一直是这么大度的人。”   “……”   话题抛到这份上,曲懿象征性地多问了句:“她签到哪去了?”   “东霖娱乐。”   手一顿,千纸鹤的翅膀被折弯,“姓霍的公司?”   周挽点头。   周挽走后,曲懿拿起手机,发现温北砚给自己发了条消息:【你没发朋友圈?】   什么朋友圈?   她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Y:【视频里的我太丑了,还有这衣服,领子皱得快成抹布了,你倒好,西装革履的,这样只会显得我更潦草了,要是真发出去,就是被群嘲的下场。】   温北砚没料到她的偶像包袱这么重,一时无言。   曲懿转语音通话,一面扛着抱枕进了3001,鸠占鹊巢般的爬上他的床,打开免提,四肢瘫成一个“大”字,“等你回来,再好好拍一张合照,我肯定让全世界都看到。”   “不行。”对面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   曲懿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抗拒镜头,眼骨碌一转,有了应对的计策,“你还没给我生日礼物。”   “距离你生日还有一个多月。”   “我可以让它提前。”她开始胡搅蛮缠。   “……”   “你的生日礼物也得提前。”   温北砚又不说话了,好半会才应下:“好。”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音节从他喉间溢出,挠得曲懿浑身发痒,裹着被子愉悦地打了个滚。   “你什么时候回酒店?”   “已经回去了。”   曲懿飞快打开视频,找最美角度的间隙,温北砚忽然沉声说:“你把手机往左挪。”   她照做。   身后横七竖八的玩偶入镜,墙上挂着一副油画,熟悉又陌生的空间布局和装饰物,让温北砚花了足足五秒,才认出是自己卧室。   “趁你不在,我偷家了。”   曲懿笑到不行,电量快没了,她插上数据线,把手机放在支架上,片刻引导出新的话题,“刚才周挽来了,说是给我接了综艺,还是那种要和一堆艺人相处的综艺……就我这张嘴,要是一时没收住,节目组再恶意剪辑引战,估计到时候我又得被网友喷死。”   这话带点开玩笑的性质,偏偏他当真了,分隔两地的目光在半空交汇,醇厚润泽随即侵入她耳膜:“别担心。”   她有什么好担心的?   曲懿一阵好笑。   后来她才理解了这三个字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别怕,天塌下来我都会替你挡着。   漫无目的地东扯西扯一通,口干舌燥,脑子也累了,曲懿眼皮渐渐撑不住,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空气长久沉寂下来,温北砚没有挂电话的意思,静静看着屏幕。   第二天醒来,曲懿发现手机屏幕还亮着,下意识擦了擦嘴巴,连忙掐断视频。   Y:【你就这么看了我一晚上?】   对面一针见血地说出了她最在意的事:【你没打呼】   【也没说梦话。】   “那就好”这三个字刚出现在输入栏,屏幕上多出一行字:【你睡觉会咂嘴。】   Y:【?】   Y:【……】   Y:【OK】   -   五天后,温北砚回到杭城,到家的时候,临近半夜一点,曲懿正在睡觉,怀里抱着一个Q版抱枕,呼吸轻缓而均匀,壁灯调成最暗的亮度,莹白的脸被照成暖黄色,睫羽在脸上刷下一小片阴翳。   站在床边看了会,拿起睡衣去浴室冲澡,回来的时候人还在睡,他悄无声息地上了床,把人捞进怀里。   曲懿顺势在他胸膛上蹭了几下,清冽的气息扑进鼻腔,她有所预感地睁开眼,混沌的意识一下子清醒,用力扯了扯他的脸,“我刚才梦到你了。”   温北砚把她不安分的手握住,单臂环上她的腰,将人托起。   陡然变成跪坐的姿势,两人的目光顺理成章地处于同一水平线上。   显然他对她的梦比不上对她的嘴感兴趣,正吻得意乱情迷,碰到什么冰凉的东西,薄薄的一片。   停下,拿起看,是一张照片,熟悉的背影让他不由晃了下神。   “哪找到的?”沾上情|欲的声线有些哑。   “老家。”   曲懿把衣服拉下来,从他手里夺过照片,“感谢我不可以住进你的眼睛,所以才能拥抱你的背影。”   她故意拖腔带调地念着,眼睛时不时扫向他,想看看他的反应。   “没想到你还挺矫情。”调侃和得意的情绪同时出现在脸上。   她何德何能让这样一位天之骄子,惦记了这么多年,还写出这么一段与人设极不相符的话。   温北砚仿佛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毫不犹豫地戳穿她的自我感动:“这是你之前经常听的那首歌里的歌词,我只是照着写下来而已。”   “而已”这两个字听上去带着一种微妙的蔑视,曲懿大脑空了一霎,沉默好一会,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继续虚假的自我感动,长长叹了声气,故作夸张地说:“要是我后背能长眼睛,没准我俩现在孩子都有了。”   温北砚的重点抓得很偏:“你想要小孩?”   曲懿听出他的潜台词,嘴角抽了两下。   “如果你想要,也可以,”他继续自说自话,很认真的模样,“小孩应该比金鱼好养。”   作者有话说:   曲懿:那你还养死了这么多条?   1. 我渴望有人至死都暴烈地爱我,明白爱和死一样强大,并且永远地扶持我。我渴望有人毁灭我,也被我毁灭——《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   2.歌词引自林宥嘉《背影》 第41章   ◎你男朋友想见你了◎   曲懿签的那档旅行综艺官宣的当天, 引起了网友的热议。   【这宋吟不就是《不夜城》新敲定的女三?听说她之前还是曲懿的助手,两个人同上一档综艺,这算什么缘分?】   【曲二字再这么作下去,估计她助手马上就能踩在她头上了。】   【虽然但是……这宋吟是不是有什么后台啊?怎么刚出道, 拿到的都是些好饼?】   最近一段时间曲懿都没有上网, 宋吟跟她参加了同一档综艺这消息, 还是她在录制当天知道的,“你怎么没告诉我,宋吟也在?”   “我没告诉你的事情多了。”周挽在电话里轻描淡写地说:“这档综艺是我们盛安和东霖娱乐合作推出的。”   曲懿气到闭麦,整整两天没再和周挽打过一通电话、发过一条消息。   首站在日本奈良, 比起拍戏, 参加这种综艺要轻松得多。   曲懿一面规规矩矩地干着分配下来的任务,一面和宋吟保持着不冷不热又挑不出错的态度, 节目组无料可挖, 转向她们的镜头悄无声息地减少。   结束完第一天录制, 曲懿回到酒店, 屁股刚坐下,徐清澜发来视频邀请,犹豫几秒,她摁下接通键。   视频里率先出现的是盛景的脸,一开始他没看镜头, 目光飘忽一阵,直到曲懿轻飘飘地喊了声:“盛景。”   盛景视线才缓慢聚焦到一处,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眼尾是红的, 明显刚哭过。   不见徐清澜的脸, 但能听到她的声音, “懿懿,小景说想你了,还想去杭城见你,我告诉他你现在在国外,他闹了好一阵。”   曲懿老半天才挤出一个“哦”,门铃响了声,“你们等会。”   以为是大壮,透过猫眼,看到穿着一身轻便衣服的宋吟。   “找我什么事?”   “有段戏,我不知道该怎么表现,曲懿姐你能指导一下我吗?”   曲懿没答应也没拒绝,“你的经纪人没给你请表演老师?”   宋吟难为情地说:“我现在还没有经纪人。”   曲懿看她眼,“进来吧。”   宋吟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打眼到屏幕,“曲懿姐,这是你亲戚吗?”   曲懿延迟了五秒才答:“我弟。”   然后对着屏幕说:“有点事,晚点再拨给你们。”   盛景:“晚点是什么时候?”   曲懿给出明确时间:“一个小时。”   盛景重重点了下头。   宋吟天赋高,曲懿点拨几句她就能领会过来,根本用不了一小时,二十分钟结束了指导。   她离开前,曲懿说:“之前有人教我,想让自己更好地融入到角色中,得先忘记自己是在演戏。”   宋吟眸光微闪,含笑着道谢。   曲懿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最后全都憋了回去,看了眼手表,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半小时,开视频前,她先点进和温北砚的对话框。   在屏幕里敲下“温北砚”三个字,犹豫了会,删除,眼尾弯起,顽劣地笑了声:【燕子。】   不知道是被刺激到了,还是忙着工作没看到消息,曲懿打了七八个哈切后,对面才回复。   温北砚:【?】   温北砚:【不要这么叫我。】   大概是老眼昏花,脑回路也变得不正常,曲懿竟然从这再寻常不过的几个字中读出了他本性里潜藏的傲娇,瞬间笑没了眼睛。   Y:【哦抱歉,刚才打错字了。】   Y:【砚子~】   又过了几分钟。   Y:【你怎么不理人了?】   温北砚还是那句话:【不要这么叫我。】   Y:【哦。】   Y:【我想你了。】   Y:【上面这句话建议复制粘贴。】   温北砚正要回复,身侧插进来一道声音:“阿砚,我怎么觉得你最近好像变了。”   温北砚微顿,百忙之中抬起脑袋,眼角眉梢的一丝笑意也敛了回去。   叶淮装作没看出他脸上的细微变化,斟酌措辞后总结道:“变得有人情味了。”   温北砚不置可否,将话题一切,“你知不知道要怎么养小孩?”   猝不及防的,叶淮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曲懿怀孕了?”   “……”   温北砚没搭理他,神色木讷地将原话复制粘贴后,自己开始百度。   -   在奈良的第二天晚上,曲懿接到通知说霍霄要来探班,节目组还替他办了场接风宴,让所有艺人都来参加。   在周挽的要求和赵时韫明里暗里的威胁下,曲懿不情不愿地换上一件长袖卫衣,搭配牛仔长裤,版型宽松,姣好的身材被盖得密不透风。   接风宴就办在酒店二楼大厅,从客房到大厅的路上,曲懿那张嘴一直没停下来过:“这狗东西还真把自己当皇帝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微服私访的。”   “二世祖满世界寻欢玩乐这正常,可这狗怎么就偏偏来了日本,还正好跟我们下榻同一酒店,敢情日本就一条街、一家五星级酒店?”   “金主爸爸来了就得去给他陪笑敬酒?不陪就是不识大体?什么时候封建糟粕都能变成人之常情?不得不说,节目组真是比舔狗还舔。”   大壮心里苦不堪言,又不好直接堵住她这张喋喋不休的嘴,东张西望的,时刻提防着被有心人听到,好在一路相安无事,他不由松了口气。   艺人助理不在邀请范围内,大壮把人送到门口,深藏功与名地原路折返。   曲懿在原地站了会,收拾好情绪后,身子从黑暗里走出,远远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懒散地站着,手臂搭在椅背上,形成一种圈拢的姿势。   他怀里的女演员侧颜很熟悉,是宋吟。   当初挺身而出,反遭雪藏后,曲懿明白了一个道理:枪打出头鸟。   哪怕后来再看不惯圈里充满交易或是情|色性质的腌臜事,也不会强行替人出头,现实正是如此,她没那个能力,更当不了任何人的救世主,这么做反而还会把自己赔进去。   可不知怎的,这会她心里又开始蠢蠢欲动,拿出手机,给温北砚发去一条消息:【我要是彻底失业了,你养我吗?】   对面这次几乎是秒回:【我目前的资产,够你挥霍一辈子。】   曲懿故意刁难:【那我们的子子孙孙怎么办?】   她严重怀疑以他的脾气会回一条:【让他们自生自灭。】   半分钟后出现在屏幕里的消息比她设想的稍微人性化一点:【有手有脚的,让他们自己赚。】   曲懿笑眯眯地回里个“OK”的手势。   简单几句对话后,她心里生出不少有恃无恐的底气。   不远处有一辆盛放菜品的小推车,最上一层放着砂锅鸭,汤汁满满当当。   曲懿上前,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往前一蹬,推车沿着既定轨道朝霍霄跑去,横杆抵上他臀部,惯性作用下,汤水溅了出去,撒了霍霄一身,宋吟不可避免地被殃及,沾上几滴。   霍霄条件反射地叫了声,回头看见曲懿笑得坦荡,那模样看上去还带着点无辜,他轻佻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阴冷。   曲懿双手插兜,若无其事地找了个座位坐下,余光悄眯眯地朝霍霄所在的地方看去,他还盯着自己看。   事情的来龙去脉,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但没有人戳破,节目组连声赔笑,让霍霄先去换身干净的衣服。   人都走了,曲懿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夹了几口菜满足基本食物需求后,起身离开,路上撞见换完衣服回来的霍霄。   她保持着双手插兜吊儿郎当的姿势,脚步没停。   忽然被人拽住手臂,“算上时间,我跟你男朋友也有几年没见过了。”   霍霄意味不明地停顿几秒,似笑非笑的,“应该是从最后一次庭审后就没见过了。”   曲懿手指突地一紧,这下意识的反应泄露了她的焦躁不安。   局面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转瞬工夫,落了下风的人变成了她。   霍霄笑着说:“一个为了曾经的好姐妹不惜代价地给我使绊子,恨不得让我在监狱过一辈子,一个想方设法地替我减刑,我说你们这对情侣可真有意思。”   曲懿懒得跟他拐弯抹角:“有什么话你直说。”   “你男朋友给我辩护那会,应该还不认识你吧,但我想你肯定是记得他的……所以你和他在一起,就是单纯地为了报复他吗?”反问句式,用的却是带有威胁意味的肯定语气。   哪来的傻逼玩意?   继续和他在这进行口舌之争没有任何意义,曲懿直接动手,皮笑肉不笑地从卫衣兜里摸出电击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他身上一怼。   噼里啪啦的声音持续几秒。   看着他瘫倒在地毯上,跟条半死不活的鱼一样抽搐,曲懿心里痛快多了,等他稍稍缓过后,用极其欠扁的语气说:“刚才我就是故意电你的,你要是不爽,可以报警啊,哦,封杀我也行。”   曲懿是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跟霍霄作对的,出乎意料的是,霍霄一点反击手段都没使,正纳闷,第二天晚上又在酒店走廊上碰到了他。   这次不止他一个人。   霍霄揽着宋吟肩膀,擦着曲懿而过,那眼神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得意,而宋吟脸上没有却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抵触情绪,平静到毫无波澜。   等脚步声和污言秽语淡去,曲懿慢吞吞地转过身,看见那两人进了同一间房。   大壮听说了昨晚发生的事,看着眼前这一幕,许久才找回自己声音,“懿姐,你才帮了她一次,她非但不感激,还从——”   实在说不下去了。   怎么说也是在一起工作过一段时间的伙伴,大壮在替曲懿抱不平的同时,带了点对宋吟恨铁不成钢的情绪。   曲懿收回视线,自嘲般的勾起唇,“这场景怎么这么眼熟?”   陷入回忆的嗓音听上去缥缈虚无,紧接着曲懿脑袋里浮现出十余秒的画面,到最后只捕捉到一双求救无果后绝望的眼睛,脚下的红毯在这一刻变成沼泽,不断拉扯着她往下,等淤泥漫过头顶,窒息感完完全全地吞没了她。   “懿姐,懿姐……”   曲懿木着一张脸回过神,自言自语的嗓子又哑又涩:“还是有不同的地方,她是被迫的,宋吟是自愿的。”   大壮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回房后给周挽打去电话汇报情况,包括宋吟这事。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周挽在电话里警告。   不容置喙的语气,大壮错愕不已,他是三年前才跟的曲懿,曲懿刚出道那会的事他只是听说了大概,更何况三人成虎,可信度不高,所以他这会完全不能理解周挽语气里透露出来的担忧。   不是什么秘密,加上大壮是自己人,周挽也不藏着掖着,“她刚出道没多久也这样替人出过头,结果和现在差不了多少,谁也没帮到,还差点把自己搭进去了。”   大壮忽然有些心疼曲懿,好心一次又一次地被人当成了驴肝肺,忍不住义愤填膺地骂了几句。   中途被打断:“很多事不像表面看上去的这么简单,这些话你私底下可以跟我说,但千万不能在她面前提,要是你说错了什么,到时候我也帮不了你。”   “挽姐,到底怎么回事啊?”讨厌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是一回事,更重要的是,他担心自己会因为不知情,一个不小心跟今天一样说错话。   周挽依旧含糊其辞:“你只要记住,有时候,活人不管做了什么,都比不过死人在一个人心里的分量。”   大壮抓住问题的关键点,喃喃道:“死人?”   周挽捏了捏眉心,眼下有明显的倦色,长话短说:“曲懿在这个圈子里最重要的一个人——江稚鱼。”   大壮生生愣住,这个名字他自然知道,当初她自杀的消息还在微博热搜榜单上挂了整整一周,但他没想到的是,江稚鱼和曲懿会有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毕竟在媒体的报道里,她们两个是水火不容的竞争对手,根本算不上朋友。”   挂断电话前,周挽强调了句:“不要在她面前提起关于江稚鱼的一切。”   -   回房后,曲懿把套房里的灯都打开,落地窗外高楼大厦鳞次栉比,LED大屏幕闪着透亮的光。   饶是窗明几净,她还是感受到了无穷无尽的黑暗,空调没开,她却被冻到发抖。   手机铃声响起,温北砚打来的电话。   她没接,看着屏幕里的来电显示转向未接通话,又过了两分钟,用文字的形式回:【干什么呀?】   温北砚:【定位发给我。】   她还是懵:【?】   温北砚:【我现在在奈良。】   温北砚:【过去见你。】   曲懿心跳频率不断加快,短暂地忘记了伤怀的情绪,强压下心头的悸动,装模作样地纠正他的话:【从我问你那句干什么后,你就应该回答:你男朋友想见你了!】   屏幕出现长达三分钟的卡顿:【你男朋友想见你了!】   一字不差,连标点都复制过来了。   曲懿嘁了声,唇角无法抑制地扬起,定位和房间号传过去,放下手机,换了条裙子,高效率地画了个清透的妆容。   几乎在同一时刻,门铃响起,她趿着拖鞋,小跑过去开了门。   公开恋情的好处是,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做着平时不敢做的举动,比如现在,直接朝他扑过去,两腿缠上他的腰,愉悦地哟了声,“想我的男朋友来了!”   “……”   “你什么时候来的?”   温北砚一手托住她,一手拉着行李箱,用脚把门带上,“上午,来日本办点事。”   曲懿半信半疑,还没说什么,听见他又问:“吃饭了没有?”   她摇头。   “想吃什么?”   “随便找家居酒屋吧。”   两个人找了附近一间居酒屋,温北砚全程跟老板用日语交流,点完餐后,曲懿问:“你会日语?”   “工作需要,就随便学了两句。”   一时不知道是“随便”还是“两句”哪个词更离谱,曲懿无语凝噎,“你还会什么?”   “大学辅修的阿拉伯语,毕业后在法国留的学。”温北砚变相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   曲懿暗暗掰了掰手指头,体会到了一种自取其辱的感觉,两秒后面无表情地闭上了嘴。   看着他慢条斯理地抿着酒,饮酒欲一下子被挑起,“我也想喝酒。”   “你酒量不行。”   “这不是还有你?醉了你给我扛回去啊。”   “……”   拿她没办法,温北砚要了杯浓度不算高的梅子酒,中途上了个洗手间,回来时,看见她单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在手机屏幕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   带过来一阵清冽的气息,曲懿有预感地抬起头,眯着眼睛说:“我有点晕,你背我回去吧。”   撒娇撒痴的声线招来几双眼睛,但她还是不管不顾地朝他张开双臂。   其实她喝的不算多,碍于酒量实在差,几口下去脑袋就晕晕乎乎的。   温北砚目光从她脸颊的红晕挪开,降落到空酒杯上,付完钱,正准备转身,听见她又说了句:“鞋子你帮我拿,我不想动。”   曲懿今晚穿了双没有暗扣的高跟鞋,大了半码,走起路来不太合脚。   这会艺人的修养全被她抛之脑后,她弯腰脱下鞋,两条又细又直的腿在半空轻轻晃荡。   温北砚转了一半的身子回到原位,依旧没说话,微敛的眼神里流露出对她无理取闹的一点谴责。   曲懿视若无睹,环住他的腰,歪着脑袋蹭了两下,“那要不我穿条线,你把鞋挂在脖子上吧。”   “……”   “我得腾出手背你。”   “我抱住你就好了。”她用理所当然的语气,“我不会松开的,你放心拿鞋子。”   温北砚食指轻轻顶了下她额头,她一副醉醺醺的模样,眼睛浸着潮湿的水汽,像午夜平静的海,灯塔昏黄的灯光在白雾里穿梭。   他受不了她这副服软的样子,底线霎时没了,蹲下身子,背对过去。   “上来。”   酒精上头,麻痹了神经,思绪也慢了好几拍,估计是错觉,曲懿从他这声里听出了无可奈何般的宠溺,心满意足地攀上他的背。   “温北砚,”调戏良家妇女般的,指尖从他清瘦的耳廓滑到棱角分明的下巴上,最后在唇上轻轻摩挲,“我今天本来是难过的,但见到你后,我挺开心的。”   路上没多少人,空荡又安静。   “为什么难过?”   难得他会主动提问题,曲懿不可思议地顿了几秒,才说:“这次同行的有朵盛世大白莲,下午我没忍住就跟她吵了一架,结果没一个人站在我这边,估计到时候节目一播出,我又得被骂死了……”   沉默片刻,“其实这些也不算什么。”   她耷着眉,一脸懊恼地说:“让我难过的是,下午的吵架我都没发挥出我平时十分之一的功力。”   “……”   “你说句话。”曲懿轻轻扯了扯他柔软蓬松的发梢,表达自己的不满。   “需要帮你把她封杀?”   不管他是不是认真的,曲懿被哄得心花怒放,卡在胸口的闷气像风一样来无影去无踪,“砚砚,我不会日语,但有句话我会说——”   她凑到他耳边,呼出的气息像羽毛,轻柔地撩拨着他的耳垂,“あいしてる。”   空气再度陷入安静,曲懿不再执着于他的口头回应,缓慢收紧搭在他胸前的手臂,“我这样紧紧抱住你的时候,你会有安全感了吗?”   温北砚愣了一下,灼热的液体擦过他的肩颈,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又哭了,拖慢脚步后停下,恰好站在仿古灯投下的最亮的光圈范围内。   “你想听什么?”   曲懿意识不清醒地嗯了声,尾音上扬,是反问的意思。   “阿拉伯语还是法语?”   “法语。”她瓮声瓮气的,好像下一秒,魂魄就要分离出躯壳。   温北砚抬起头,看着飞蛾扑火一般的,在灯下来回舞动,“Moi qui, toute une vie, ne me suis pas fatiguée de t'aimer.”   语调放得很慢,在这样静谧慢节奏的夜里,凉薄的声线都变得缱绻温柔。   片刻,轻缓的呼吸声传入耳畔,他偏了偏脑袋,对上她紧闭的双眼,纤长的睫毛在风里微微颤动。   作者有话说:   温北砚:真服了,不该睡的时候睡/微笑.jpg   Moi qui, toute une vie, ne me suis pas fatiguée de t'aimer.   我,穷极一生都未曾因爱你而疲惫。   ——茨威格《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第42章   ◎《大熊猫繁育研究》◎   回酒店后, 温北砚轻手轻脚地将背上的人放到床上,去卧室拧了毛巾,替她简单揩拭一番,薄毯刚搭上她的腰, 抬眸, 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一双眼睛含着尚未消褪的醉意, 朦朦胧胧的,眼尾漾开两抹红,用细长的眼线挑起,平添几分勾人的媚态。   她没看他, 像被人夺去魂魄, 就这么仰面对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地发着呆。   “难受?”   他极富耐心地重复了整整五遍后, 曲懿这才找回些反应, 直起腰靠在床头, 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好像发烧了。”   她每回醉酒都觉得自己在发烧, 温北砚习以为常,但为了排除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还是亲自检查了遍,面无表情地说:“你只是喝醉了。”   他起身,将路上买来的酸奶倒进玻璃杯里, 递到她嘴边,“喝点。”   曲懿调整了坐姿,安分地将嘴巴贴过去,目光穿过透明玻璃去寻他的眼, 发现他眼角有一道细长的划痕, “你眼皮怎么受伤了?”   “被猫抓的。”   温北砚的手还停在半空, 保持着杯壁与她的唇仅隔三公分距离,“再喝一口。”   曲懿好气又好笑,略不满地说:“你当喂三岁小孩呢。”   话虽这么说,还是老老实实仰起下巴,浅浅啄了一口。   温北砚把茶杯放了回去,边解扣子边批判:“你的酒量太差。”   什么叫杀人还诛心,死后还非得给她来一通鞭尸。   曲懿嘁了声,“还不是遗传的,我爸妈都不会喝酒。”   温北砚纠正她,“你爸会喝酒。”   曲懿眨眨眼睛,表示自己有点懵,“他在我面前没喝过。”   “在我面前喝过。”   曲懿愣了下,心头一梗,可她一时半会也想不通自己在迷惘些什么,摸了摸有些潮湿的额角,飞快岔开话题,“我刚才做了个梦。”   仿佛在云雾里漂浮很久,突然出现一束光,刺穿了视线所到之处望不见尽头的白寥空落,紧随而来的是强烈的失重感。   她闭上眼睛放弃徒劳的挣扎,心如死灰地迎接脊骨与地狱碰撞后撕心裂肺的痛感,预料之外的事情先一步发生,她的手被一只潮热宽厚的手掌牢牢握住。   他身上蓬勃的力量阻挡不了重力的不断拉扯,最后非但没能救下她,还连累自己跟着她一起跌入无穷无尽的黑暗中。   “我梦见我一脚踏空,不停往下坠落,”一出声,嗓子像上了年纪的人,哑得难听,回忆时的眼神却像初生儿懵懂天真。   “然后你抓住了我,我让你松手,你不松。”分明是没头没尾的一场梦,她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情绪的崩溃向来只在一念之间,恐惧过后是一阵难以消化的自我厌弃和谴责。   “你为什么不松开,要不然我们两个就不用一起下地狱了。”   意识和理智渐渐回归本体,短暂的沉思后,她已经摸索出答案,但还是想听他亲口说出。   “曲懿,地狱什么样的,我早就见识过了。”   这一刻,曲懿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有我在前面给你领路,你不用怕。”   他轻描淡写的语气仿佛在阐述着一件早已成定局的事情,解纽扣的动作也丝毫未受到情绪的影响,还是那般慢条斯理。   曲懿保持沉默。   很久以前,她就开始意识到她没有办法掌控自己的人生,更别提带给自己幸福。   经过一段时间的挣扎,她平静地接受了这残酷又无力的现实,直到跟他在一起后。   她产生了第二种从未有过的认知,虽然她拯救不了自己,但能给他带来幸福,同样他也是,他们仿佛是为了弥补对方缺憾的人生而存在的,残缺的灵魂因为契合才得以完整。   曲懿吸了吸鼻子,把快要涌上来的眼泪憋了回去,目光在地上扫出一条长长的小路,“我鞋子呢?你该不会扔了吧。”   温北砚一脸平静:“没扔,放路边了。”   有区别吗?   “你睡着了,没法抱住我。”   不知道是不是脑海里残留的酒精在作祟,他这语气落在她耳朵里显得格外别扭。   “你就不能边背我边拿鞋?”为了证明这种方案的可行性,曲懿特地找出某偶像剧里同一幕场景的截图。   之前没有让他这么做,只是想找个机会心无旁骛地抱住他,再卯足了劲的,汲取他身上的热源,用来融化心里用不安和迷茫堆砌而成的冰雕。   温北砚象征性地扫了眼,点头表示肯定,“是可以,但我不想拿着它再背你。”   “……”   曲懿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表情看上去和善,“你知道那双鞋多贵吗?”   温北砚无视她眼里“你这败家爷们”的谴责,从皮夹里取出一张卡,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浴室。   耳边淅淅沥沥的水声传来的前一秒,曲懿还是懵的,回神后没来得及雀跃,插进来几下门铃声。   大壮问:“懿姐,你今天都没怎么吃,要不我去外面给你买点?”   “不用了,”曲懿笑得一脸慈善,“都已经这么晚了,你还是早点休息吧。”   大壮看得直发毛:“懿姐,我感觉你最近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母性的光辉。”   曲懿微微挑了下眉,脑袋一侧,朝门后喊了声:“砚子,壮说你是我崽子。”   大壮表情僵硬一霎,声线瞬间磕磕巴巴的,“砚哥也来了啊,这日本可真小,怎么转个弯就能偶遇。”   “什么叫偶遇?他可是特地来见我的。”她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得意。   大壮暗暗翻了个白眼,很有眼力见地退场,曲懿回卧室的路上,看到横在地上的行李箱,提起想把它放到角落,差点没提动。   比她想象中的重太多。   他这是打算在日本长住,带这么多行李?   温北砚擦着湿头发,拉开行李箱拉链解释:“带了几本书,每本都有点厚。”   “这已经明显脱离了有点厚的范畴,”手腕传来沉重的酸痛感,曲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这都快比成语字典厚了。”   她扫了下封面上的书名,和法律没有半点关系,全是《大熊猫繁育研究》、《老虎研究手册》、《DK博物大百科》、《假如猫狗会说话》这种类型的。   “你看这些书做什么?”   “研究一下以后该怎么养小孩。”他用平淡的语气回。   空气安静了足足两分钟,曲懿眼不见为净地把拉链拉了回去,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先不说生不生小孩,就算生了,我还能基因突变,给你生出大熊猫、老虎这些品种来吗?”   今晚从他那得到的温情霎时荡然无存,曲懿被气到快要升天,朝他竖起大拇指:“你今天别和我睡了,研究一晚上的动物世界去吧。”   温北砚不太理解她生气的点在哪,跟在后面认真解释了句:“这叫因材施教。”   “?”   “每个婴儿的先天性格不同,这就和动物的本性一样,不能千篇一律地用大众最能接受的教育模式和理念去限制、规范他们的成长。”   曲懿装作什么也没听到,面不改色地锁上了门,拿起手机,趴在床头给林枳发去消息吐槽:【你说他什么毛病?】   林枳找偏重点:【第一次当爹,难免有点懵吧,脑袋一时被浆糊蒙住了也正常。】   Y:【我没怀孕。】   Y:【我没怀孕。】   Y:【我没怀孕。】   林枳发来一长串的“哈哈哈”,然后说:【之前听你形容,我一直以为你这男朋友是个冷酷无情、占有欲极强、毫无情趣的人,没想到还有这种反差萌,你真是捡到宝了。】   曲懿渐渐收不住嘴角上扬的趋势:【后半句话我收下,前半句你自己撤回,他不是这种人,最多是闷骚。】   想了想,最后补上“傲娇”两个字。   林枳看破不说破,捧着手机笑到不行。   想起什么,曲懿摁下语音键,“你还记得宋吟吗?”   林枳直接拨过来语音通话:“你说的是你之前那小助理?”   曲懿极淡地嗯了声,沉默许久,才接上:“她好像跟了霍霄。”   挂断电话,曲懿收敛乱七八糟的思绪,耳朵贴在门上去寻客厅的动静。   什么也没听见。   她清了清嗓子,将锁打开,远远看见他坐在沙发上,左手托着一本书,右手轻轻翻动,发出簌簌的响声,好整以暇的姿态像极漫画里的贵公子。   黑白封面很眼熟,是那本《大熊猫繁育研究》。   -   下一站的录制时间在一周后,曲懿没别的行程,问温北砚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我还得在这待几天。”   曲懿一脸不可置信,“等会,你这次真的是来工作的?”   不是单纯来见她的?   温北砚冷淡地应了声,不知道是第几次,单方面把天聊死了。   “……”   白感动一场,曲懿不想再搭理他了,但手指还是诚实地摁下退票键,半晌极长的反射弧终于绕了回来,“那天回酒店的路上,你跟我说了什么?”   温北砚一时没听明白,眼神里传递出直白的不解。   “那句法语,你说了什么?”提前预判到他不会好心地帮他音译成中文,曲懿悄悄打开了录音。   沉默的氛围延续了十几秒,才等来他的回答,低沉深情的男嗓:“Je ne vais pas répéter une deuxième fois。”   曲懿兴冲冲地打开翻译软件——   同样的话,我不会重复第二遍。   “……”   OK,这个男人很有个性。   后来那几天,曲懿都待在酒店,在她被生理痛折磨的时候,一条关于她的热搜引爆了微博话题榜。   #曲懿隐婚生子#   作者有话说:   姓温的:你啥时候给我生了个大熊猫?! 第43章   ◎敢情是生孩子去了◎   曲懿出道到现在快十年, 这十年里被小三、被包养、被劈腿……经历了各种各样无中生有的“被”后,被隐婚生子似乎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以至于在接到消息的那一刻,她只当一个玩笑话听听,并未放在心上, 直到点开周挽发来的截图。   是她和盛景牵手的合照。   【这小孩看上去有七八岁了吧?这已经不是隐婚生子, 未婚生子才对吧?怪不得她刚出道没两年, 就找不到人影了,过了一年才回归,敢情是生孩子去了。】   【这是我邻居家的小孩啊,怎么变成了曲懿的?】   【听楼上这么说, 我想起之前有料说曲二字母亲改嫁后, 给她生了个弟弟,难不成这小孩是她弟?】   【不能吧, 这都差几岁了?她妈那年纪还能生?没准就是曲二字自己偷偷生下来的, 怕被人知道, 才丢给她妈养, 对外声称这是亲弟。】   曲懿愣了又愣,反应过来后火气蹭蹭地往上窜,“哪家媒体报的料?这群人都有病吧?”   周挽也被无良媒体气到了,语气又急又躁,“这照片你有印象吗?大概是什么时候的?”   “应该是一个多月前, 去南城处理房子拆迁手续时,被人拍到的。”   一个月前的事,现在才爆出来?   什么意图?   周挽在电话里沉默好一会,问:“你有没有跟谁说过你弟的事?”   曲懿不答反问:“除了你, 我还能和谁说?我连赵时韫都没说过。”   当然不能排除他私底下调查过自己。   说完她想起一件事, “前几天被人看到我跟盛景视频聊天。”   “谁?”   “宋吟。”曲懿轻声说。   大壮在一旁听到这话, 整个人呆住。   到底是谁在背后搞鬼,不是这会最应该解决的问题,她更担心的是盛景自闭症儿童的身份会不会被人扒出来,再大作文章。   这世界上伪善的人太多,在身体或精神残缺的人面前,他们爱端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施舍自己心里无处安放的怜悯,以此来证明那只能容纳下自己的博大胸怀。   她不想看到盛景被这种虚无的善意中伤。   也担心另一个人看到热搜后的反应。   周挽斟酌后说:“这事交给我处理。”   曲懿没应,挂断电话后换了鞋,大壮叫住她,“懿姐,你做什么去?不是肚子疼吗?”   “我有点害怕。”   大壮没听明白。   曲懿头也不回地说:“别跟来。”   她几乎是跑出酒店,在分岔口突地停下,根本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去哪。   打电话给徐清澜,没人接,温北砚也是。   消息发给叶淮,对面很快回:【你可以去这找他。】   他发过来一串地址,补充说明:【LK在奈良的分部。】   曲懿打了辆车,全程用翻译软件跟司机沟通,车启动后,又问叶淮:【他是不是看到了热搜?】   叶淮:【本来是没看到的……】   叶淮:【我发给他了。】   曲懿无话可说,一生气,下腹更疼了。   叶淮多八卦了句:【这到底是哪家的孩子?】   曲懿冷着脸敲下:【我妈的。】   车停在路边,司机跟她指了个大致方向,又说了些什么。   日式英语,她半个单词都没听懂,跟个没头苍蝇一样,兀自绕了一大圈,最后回到起点。   手足无措时,人群中捕捉到一个鹤立鸡群的存在,她跑过去,停在他身前,撑着双膝轻轻喘气。   “总算找到你了。”   温北砚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下,盯住她看了会,没有质问,也没有朝她发泄嫉恨,而是一言不发,像空气,隐藏着自己暴虐的气息。   曲懿屏了屏呼吸,他现在状态看上去似乎比片场那次的争执好很多,这种认知终结在她瞥见他垂在腿侧紧紧攥成的拳头后,手背上青筋绷得厉害,隐忍克制到极点的模样,她忽然变得有些不确定。   工作的地方离酒店其实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曲懿上前牵住他的手,路上说:“我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小我快二十岁了。”   温北砚表情敛了一霎,更接近于一种听到出乎意料的答案后收不住的错愕。   曲懿认真补充道:“爆料里说的那个人,就是我弟弟,他叫盛景。”   话说到这份上,他不可能还听不明白,只是一时找不到话回应。   看着他艰难地用沉默进行自我开解,眉眼却是抑制不住的躁郁,曲懿卸下卡在胸口紧绷的那口气,主动递过去一节台阶:“这次也是我的问题,怪我之前没跟你说。”   “我以为——”   话音戛然而止,温北砚自嘲一笑,垂下眼皮,短暂地出了会神,回酒店后,没头没尾地来了句,“你让我一个人安静会。”   曲懿愣了几秒才明白他的用意,嘴角微微抽动,随后听见他沉着嗓说:“我目前的情绪状态不适合跟你待在同一空间下。”   虽说是个大乌龙,但不可否认的是,他心里对她的负面情绪并没有随着误会的解除烟消云散。   ——他在责怪她,责怪她没有在一开始就告诉他,她还有个弟弟,这让他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哪怕她根本没有必要将她的全部袒露给他。   其实他一直知道自己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可安全感也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构建成坚不可摧的堡垒,她这些天的所有努力,只够替他打下坚实的地基,四面来不及搭上砖石泥块,仍是光秃秃的,一点风雨就能被侵占,比如现在。   曲懿默了默,将他的内心独白剖析得清清楚楚,“我知道,你害怕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伤害我。”   她始终觉得,再亲密的伴侣之间也应该有各自的空间,但显然他不是这么认为,在他的世界里,他只有她,他只能牢牢抓住她,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哪怕他们之间只有咫尺距离,都会让他生出不安的感觉。   许久,温北砚才点头,“你再给我点时间。”   “你需要多久?”   “一天。”   曲懿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发出谴责:“你要跟我冷战一天?”   温北砚一本正经地纠正她的措辞:“不是冷战,是给我自己的排解时间。”   曲懿捂住耳朵,开始装聋子耍赖。   漫长无言的僵持后,温北砚妥协般的改口:“半天。”   “两小时。”她继续讨价还价。   “……”   曲懿也觉得自己这波砍价砍得有点过分,但她没想退让,坚持道:“就两个小时。”   温北砚还是不答应。   “这样,给你三个小时,我进房间,你就在客厅待着别走,”她抱住他的手臂,收紧后又松开,“你得快点,我想早点见到你。”   如此坦诚又自然地说着一些似是而非的情话,绷得再紧的心弦都能被她轻易撩拨起,温北砚伸手将她捞了回去,脸埋在她颈侧,不轻不重地咬了下。   改变主意,不打算让她走的意思。   “一开始,我以为那是我的。”声音是透不过气的沉闷。   没给曲懿思考的时间,他加强攻势,急不可耐地吻住她的嘴唇,撬开封闭的牙关,迫使她与自己进行唇齿的交缠。   四下安静,显得空气里的啄吻声格外突兀,灯光也变得暧昧。   腰腹脊背横窜的酥麻吞噬着曲懿的感官,为保护自己堆砌而成的城墙几乎在他猛烈的攻势下沦陷,直到他的手越来越不安分,她才出声打断。   “生理期呢。”她有气无力的。   温北砚停下,抬起头,欲尚未从泛红的眼角褪去。   她的生理期一向摸不着规律,他这会是真愣住了,以至于半分钟内还保持着同一姿势,然后才换了姿势,靠在沙发扶手上,将她圈进怀里,食指在她小腹上轻柔地打着圈。   曲懿舒服地眯起眼,迟缓地反应过来:“你刚才说你以为照片里的孩子是你的?”   温北砚抿紧唇。   这时候的沉默和默认没什么区别。   曲懿面无表情地强调:“我现在没怀孕,以前也没怀过孕。”   “……”   “只是一开始觉得。”忽略他逃避的视线,声线确确实实让人听不出一丝尴尬,“算了时间,不符合。”   曲懿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气,听见他又说:“如果不是我的——”   找个机会掐死丢进垃圾桶?   曲懿忍住没说。   “算了。”他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音。   始料不及的答案,她愣住。   正想说什么,被他飞快转移话题:“需不需要调查是谁做的?”   曲懿有理由相信,但凡她点头应了声好,以他现在的架势,不出半天,就能把始作俑者的祖坟都给刨出来。   她没回答,长达半分钟的沉默里,想起了一件事,“之前内涵我和陆星蔓那网红,就我一高中同学的女朋友——”   几个月前的事情,她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印象,尽量挑拣容易让他回忆起的关键词形容,见他露出了然的神色,才接上:“不是被直播平台封杀了吗?你干的?”   温北砚没有直接承认,兜了个圈说:“LK之前帮那平台的负责人打过一场官司,算是有些交情,所以那次就卖了个人情给我。”   曲懿深深看了他一眼,稍显僵硬的脊背完完全全地松弛下来,话茬绕了回去,“不用调查了。”   温北砚手指有了片刻的停顿,眼尾垂落,对上她苍白的脸,嘴唇也没什么血色,食指抹去她眼尾不知因何渗出的水雾,许久听见她微弱的声音:“我已经猜到是谁干的了。”   后来温北砚去买药的途中,曲懿收到了叶淮发来的消息,问她见到人没。   曲懿躺在沙发上,不紧不慢地回:【见到了。】   叶淮:【对了,刚才有件事忘记和你说了。】   叶淮:【阿砚这货一推测出这孩子不是他的之后,问了我一个问题。】   叶淮:【你猜他问我什么了?】   很长时间等不来后续,曲懿没了耐心:【?】   叶淮:【他问我,继父应该怎么当?】   叶淮:【曲懿,他是真的为你改变了很多。】 第44章   ◎我只会做◎   ——他是真的为你改变了很多。   曲懿还在为这句话发愣, 叶淮却忽然转换语气:【他会爱人是个好征兆,但你也不能大意。】   她回过神,一脸迷茫地敲下:【什么叫不能大意?】   叶淮:【他身体里有一颗定时炸弹,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会引爆。】   曲懿还是不懂, 一连串问号甩过去。   叶淮:【他在上大学的时候, 我替他制定出了一套专门针对他的情绪评断标准, 从负五到正五,由他自己打分,正负代表情绪的好坏。】   叶淮:【超过负三,就证明他的情绪已经开始失控, 每到那个时候, 他就会通过选择伤害自己的方式,压下心里增长的暴虐情绪。换个词说, 就是自残。】   叶淮:【目前只出现过两次负四, 所以我还不知道, 负五究竟对他意味着什么, 要付出的代价又是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每次的情绪波动都与你有关。】   说是提醒,其实更像一种威胁,曲懿手指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僵硬,艰难摁下四个字:【我知道了。】   同叶淮的聊天一结束, 徐清澜那边的电话回拨过来,这会曲懿不光手指僵硬,语气也是硬邦邦。   要怪也怪她太不擅长说出一些关心的话。   “盛景还好吗?他最近又出过门吗?情绪怎么样?”三个问题齐齐甩过去。   盛景缺乏一定的共情能力,但不代表他对别人散发出的恶意毫无感觉, 换言之, 他的感受只是来得比常人迟缓轻微些。   徐清澜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都是十几年的老邻居,不会乱嚼舌根的,反倒是你,懿懿,不要忍着,该发泄的时候就得用力发泄。”   曲懿愣了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妈妈生下你,不是让你来受别人的污言秽语的,撇开艺人这层身份,你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别人受到委屈的时候可以肆意发泄,同样你也是。”   曲懿鼻骨忽然一酸,到最后也只能挤出和回应叶淮时一样的话:“我知道了。”   温北砚离开的时间有点久,这给了她足够的时间调节情绪,等他回来时,她已经恢复到没心没肺的样子。   “砚砚。”   “……”   “不要这么叫我。”   和想象中一模一样抗拒的口吻,曲懿装作没听见,接过他递来的缓解痛经的药,循着记忆问:“听叶淮说,他给你设置了一套情绪打分机制?”   温北砚没答,而是没什么表情地轻笑一声,丢下意味不明的四个字:“他还挺闲。”   更像在质问:他怎么又来骚扰你?   曲懿展眉笑了笑,就着水把药吞下,水杯放回茶几上,眼疾手快地拽住他胳膊不让他走,继续问:“我要是亲你,你能达到多少,正二有吗?”   等人挨着坐下后,她凑近,右手轻轻托住他下颌,一副跃跃欲试的姿态。   温北砚语气轻描淡写的,眼睛深似海,一如既往地将欲望藏进每一个细微的眼神里,“要是亲吻就能达到正二,我可能会死。”   这话超过了曲懿的理解范畴,“什么意思?”   温北砚淡淡补充,“要是随随便便的肢体接触就能造成巨大的情绪波动,那一天下来,我的心脏早就承受不了。”   正二对他来说,也算是大的情绪波动了。   他的解释依旧隐晦,但这次曲懿听出了原本的意思,甚至为此添油加醋地倒了泼黄色颜料。   在对面深沉的注视里,她藏在长发里耳廓红了半截,嘴上依旧在逞强,装出一副没皮没脸的模样,“上床呢?总能有点影响吧?”   撩完就准备跑,但动作没能快过他,她被他一把扯了回去,警告和蛊惑各占一半的气息拂在她耳侧,“身体不舒服就安分点,等结束,你有很多机会可以检验有没有影响。”   卡在她腰间的讯号太危险,她见好就收,安分下来。   半会说:“别伤害自己了,你不难受我还心疼。”   他突地一顿,低沉地应了声:“我知道了。”   -   综艺的第二期录制推迟了几天,曲懿没等温北砚,跟大壮先回了国,第二天下午,宋吟的一段采访视频被顶上热搜榜单。   记者故意搞事,借着她曾经是曲懿助理的身份,明面上是在采访她,实际上问的全是和曲懿有关的话题。   镜头前宋吟一直保持得体的笑容,嗓音轻柔和缓:“虽然我跟在曲懿姐身后有一段时间,但我说到底也只是个生活助理,很多私密的事情她不会让我知道,更不可能交给我处理,包括她有男朋友这事,我也是和你们同一时间知道的,别提隐婚生子了……”   【这扑鼻而来的茶味,我真是呕了~】   【这绿茶以为自己几斤几两,谁都能碰瓷?】   曲懿退出微博,眼睛斜过去:“你是不是跟风骂了几句?”   大壮有点排斥这个话题,缩起脖子支支吾吾:“没骂,就是一时没忍住,在微信上帮你说了几句。”   “说?”曲懿可不信。   “不过懿姐你放心,她看不到的,”大壮脸色发黑,咬牙切齿地说,“我也是刚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我删了……做人做到这份上,可真是难为她了。”   曲懿不置可否。   “等会懿姐,你今天来《不夜城》片场做什么?”   “当然是当面教育前助手好好做人。”   曲懿微笑着下了车,看见林枳已经站在片场门口等着。   林枳扫了眼周围,压低音量:“现在休息室就她一个人,但不能保证会不会有人经过,要打要骂你尽量在五分钟内解决。”   大壮听她这么说,瞬间明白林枳对曲懿这趟的目的是心知肚明。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阻止,反而在这推波助澜?   他怨怼的目光扫过去。   林枳一眼看穿他的想法,耸耸肩表示无辜,曲懿决定的事情,从来不是她单方面能干涉的。   一路上没什么人,曲懿高跟鞋一路敲到休息室,宋吟听见声音后,脑袋转了过去,脸上挂着精致的妆,笑容也是恰到好处。   两人的目光隔着一段距离相撞。   曲懿眼睛微微眯起来,偏头交代大壮:“守着门,别让任何人进来。”   大壮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想说什么狠下心忍住了,顺从地应了声,离开房间,反手带上了门。   里面的声音压得很低,听不见始末,只有断断续续传来的几句脏话,没多久插进来别的声响,类似于脚跟着地的声音,由远及近,慢慢清晰。   视线里多出一张稍显陌生的脸,大壮的神经骤然绷紧。   这演员之前见过曲懿的助理几回,看见他像块木头一样杵在门口,脚步顿住,扫了眼紧闭的门,两秒后注意力重新落回男人身上,这次才把他认出,面露惊讶之色,像在问:“你怎么在这?”   大壮笑眯眯的,暗地里翻了个“谁知道”的白眼,含糊其辞:“我懿姐在里面跟朋友探讨人生,诉诉旧情。”   话音刚落,屋里响起清脆、自带打脸效果的巴掌声。   站在门后的两个人齐齐一愣,彼此交换了一个无语凝噎的眼神。   离开剧组去停车场的路上,大壮瞥见曲懿通红的掌心,“懿姐,你刚才下手是不是太狠了,还左右开弓?”   曲懿瞥他眼,“嘴巴张这么大,都能看见胃了。”   然后才随口说了句,当作解释,“光抽她一个巴掌,哪能解气?一只手打疼了就换一只,我想她现在的脸应该比我的手更红,哦,还肿。”   “……”   上车后,曲懿点开在休息室录下的音频,外放。   除了骂人的话,大壮什么也没听见。   “你录音是为了以后给自己多出一条可以让别人喷的黑料吗?”这次连称呼都省去了,语气荒唐又无奈。   “你懂什么?”曲懿递过去一个鄙夷的目光,“我这辈子没在吵架的时候骂过脏话,这是第一次,也是第一次发挥得这么好,我得留下来当个纪念,以后再遇到什么让我不痛快的事,就拿出来听一听,比什么都管用。”   “……”   雨又开始下起来,雨丝从半开的车窗里飘进来,空气冰冷又粘稠。   比起夏天毫无征兆的暴雨,曲懿更讨厌秋末冬初的细雨,跟轰轰烈烈差得远了,总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曲懿感到透不过气,窗户开得更大了,又从包里摸出一包女士香烟,含上。   大壮诧异不已:“懿姐,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她哪会抽,最多会把他渡入她口中的烟吞没至肺腑自我折磨。   “你这都看不出来吗?”   未被点燃的烟夹在指间,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极吞云吐雾的姿态,耳侧碎发散在风里,一撂撂地扬起,又簌簌落下,眼睛埋着水雾,迷离得窥探不出一丝真情假意。   “我在装逼呢。”   大壮被她的话堵到快要心梗,转过身,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被雨模糊成一片混沌的风景。   曲懿盯住他的半截后脑勺看了两秒,笑容逐渐凝固在嘴角,将烟碾碎,戴上耳机,然后将未放出的录音循环听了几遍,指尖若有所思地敲着锁屏键。   快到云澜水岸前,给周挽发去消息:【给我买点水军。】   在休息室发生的事,这会已经被传了出去,越传越离谱,五花八门的流言蜚语到最后总结成一个看似不争的事实:曲懿和宋吟算是彻底撕了。   周挽自然也知道了,憋着气,手指重重敲下:【压你和宋吟不合的料?】   Y:【买单方面黑我的水军,就在我和宋吟不合的热搜底下骂我。】   周挽:【?】   周挽:【花钱找骂?】   周挽:【我看你是真疯了。】   Y:【不是你一直强调的,黑红也是红。】   -   第二站在泰国,节目分上下两期播出,这两期宋吟不在,节目组少了很多可以通过最近一段时间的热搜衍生出来的噱头,加上曲懿在摄影机前过分老实,一点新鲜话题都制造不出,零星的镜头被剪得稀巴碎。   靠综艺提升自己的知名度,从来不在曲懿的规划里,就算没有镜头她也毫不在意,录完节目直接回国。   刚下飞机,就被叫到周挽叫到盛安。   看着对面那张丝毫未受到给黑粉影响的脸,周挽恨铁不成钢地咬紧了牙,开始喋喋不休的说教。   曲懿漫不经心地附和几声,慵懒地靠在沙发上,给温北砚发去在泰国游玩的照片,其中几张是个别人的合照,全是长发的性感女人。   温北砚:【你旁边这个是人妖?】   Y:【你怎么看出来的?】   刮过来凉飕飕的一阵风,曲懿脊背不自觉一挺,紧接着眼睛对上屏幕里意味深长的一句话:【他一直在看你。】   这个“他”用得特别微妙,曲懿看得一阵好笑。   她对别人的注视格外敏感,但照片里她真没看出来,耳边周挽还在唠唠叨叨地说教着,她依旧一句没听清,举起手机,屏幕对过去:“我旁边这人在看我吗?我没觉得,不过温北砚说他是在看我。”   周挽花了两秒反应过来这姓温的是谁,极速扫了眼屏幕,冷冷一嗤,“你这男朋友的滤镜太厚了,真当全世界的人都对你有非分之想?”   曲懿唔了声表示赞同,无可奈何地叹气,“我跟他说过很多次了,他就是不听,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周挽不想再听她变相地秀恩爱,重新拐入正题:“你确定你和盛景的照片是宋吟爆出来的?”   “我上次去找宋吟,宋吟说是霍霄干的,那又坏又蠢的狗东西,一直记着很早以前我坑他的仇,出狱后还是把我当成眼中钉,暗地里跟踪我呢,我回南城的那段时间也是,和盛景的照片就是那时被他找人拍下的。”   周挽持怀疑态度,“宋吟说什么你都信?”   “信啊,为什么不信?”   “……”   抛开感性的情绪,曲懿拿出合理的证据继续分析:“照片是一个多月前的事,宋吟看到我和盛景视频聊天是在几天前,时间线不符,而且她不会使出这种利用别人家人来达到自己目的的下三滥手段。”   周挽不能理解她对宋吟这种莫名其妙的信任,“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对她来说,最重要的就是家人,为了家人,她可以轻易舍弃自己,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才更懂得将心比心。”曲懿抬起头,看着周挽说,眼睛里酝酿着什么,深不见底。   周挽带了她这么多年,有时候觉得她很好看懂,什么情绪都表露在脸上,有时候又觉得她做事没头没脑的,不能用常人的思维方式去解释。也可能,她所有显而易懂的神态只是她想让别人知道的假象。   “那你还特地跑到她那,抽她几巴掌?”周挽敛神问。   “没抽,”曲懿掌心对着掌心,用力一击,“我那会自己鼓掌呢。”   “……”   周挽脑门青筋都快蹦出来了,“你不是还赏了她很多句脏话?”   曲懿一脸无辜,“我那是赏给霍霄的。”   周挽默了默,又问:“既然你和宋吟无仇无怨的,那为什么还让我买水军,让网友都认为你跟她不合?别用黑红也是红那套搪塞我。”   曲懿看向窗外,下着雨,白茫茫的一片,许久才说:“不是为了让网友认为她和我不合,而是为了让霍霄这样认为。”   周挽一怔,还想问什么,曲懿打断:“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的?”   周挽敛神,说起更重要的话题:“有部戏,想让你去试镜。”   心里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什么戏。”   “《撕夜》。”   曲懿手指一紧,嵌进皮肉,留下深浅不一的印子。   这是江稚鱼生前的最后一部剧,只拍到一半,她就留下了一封遗书自杀,种种原因,这部剧跟着不了了之,时隔五年才重启。   周挽认真观察着她的反应:“这部戏,你不想接。”   用七个字,鞭辟入里地戳穿对方的心思。   曲懿跟她打太极,“你这话说的就像我不用去试戏,已经被内定了一样。”   “曲懿,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沉默片刻,这次她大大方方地承认,“是,我不想。”   “为什么?”   “不管我演得怎么样,这部剧已经逃不开'江稚鱼生前最后一部未完成作品'的标签,哪怕对着荧幕面前我的脸,观众第一时间想到的也只会是江稚鱼。”   曲懿头也不抬地说:“你知道的,我这人傲,最不喜欢被人当成退而求其次的替代品。”   周挽不信她顾左右而言他的说辞:“仅仅是这个原因?”   曲懿还是不肯直面问题根本,死犟道:“还有,我对自己的实力心知肚明,别说超越江稚鱼,我压根演不好这个角色。”   她可以做到在一次次的打磨中让自己慢慢贴近角色,江稚鱼不同,她对每个角色有着天然的理解,换句话说,她仿佛就是为角色本身而存在的。   天赋之别,高下立见。   算起来她的起点要比江稚鱼高很多,接的第一部 戏虽然只是小成本的网剧,但角色含金量十足,第三部戏就接到了A级古装剧的女主角,反观江稚鱼,演员表一直拉到底才能看到她的名字。   要不是霍霄出现在杀青宴上,当众欺辱江稚鱼,被她出手制止,她们两个短期内不会产生太多的交集。   曲懿被雪藏的那段时间,江稚鱼经常来找她,两个人在一起毫无节制地聊圈里圈外的事。   是金子总会发光这个道理不假,虽然起点低,但通过努力,又有天赋加持的江稚鱼只花了半年,就追赶上曲懿获得的成绩,没多久又成为圈里知名鬼才导演卢征的亲定女主角。   曲懿对她的感情极其复杂,她把她当成可以共同进步的知己,也是能疏解负面情绪的心灵导师。   还喜欢苏祈那会,江稚鱼总在她耳边念叨:“曲懿,爱别人的时候,也别忘记爱自己。”   她反反复复的提醒,才不至于让曲懿在一段无望的感情里走火入魔。   可除此之外,江稚鱼还是曲懿最强大的竞争对手。   曲懿慢慢意识到,在付出同等的努力下,自己永远都无法超越比她更有天赋的江稚鱼,无能为力下滋生出了一种浓烈的嫉妒。   对一个人的嫉妒太多,再深的友情也会变了味。   ……   见她死性不改,周挽索性把话摊开说:“别人不了解你,我了解,就算你找了一堆借口欺骗我,可你永远欺骗不了你自己。”   曲懿自嘲地笑了声,“你说的对,我不愿意接这部戏,只是因为我还没有办法从容地面对跟她有关的一切。”   她复出后的第一部 戏,担的是女五的戏份,而江稚鱼却是那部戏里的女一,有天晚上,她看见霍霄揽着江稚鱼的肩膀进了同一个房间。   她不带思索地忽略了她眼里的求救信号,随随便便地以“道不同不相为谋”的理念在她们之间划开一道无法逾越的裂缝,甚至后来出现一种更为荒唐的念头:江稚鱼是靠不体面的手段为自己赢得女一的角色,她之后的顺风顺水,也是靠着这种手段。   ——她自命清高,没法跟这种不自爱的人继续做朋友,疏远是第一步,再过一段时间,她们就能形容陌路。   多好。   可她没等来那一天,江稚鱼先在她心里埋下了一颗无法铲除的种子,时间一久,用愧疚滋养的种子长成参天大树,盘根错节的枝条牢牢束缚住她,没有给她留下丝毫喘息的余地。   “其实在她——”直到现在,曲懿依旧没法接受“自杀”这个结局,“出事那天晚上,她给我打过电话,我挂断了……我不知道那是她的求救电话。”   “她把我当成了在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朋友,当成了能够拯救她的希望,可到最后,我才是压死她的那根稻草。”   “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得到她死亡消息的那一刻,我心里最先涌上的是害怕,我怕是因为我没接她的电话,才间接害死她的,然后才是愧疚。为了消除对她的愧疚,我觉得我应该做些什么。”   她很清楚霍霄是害死江稚鱼的罪魁祸首,为了让自己好受点,她就必须让霍霄受到他应有的惩罚,那个时候她身单力薄,只能选择最愚蠢的做法,以自己为诱饵,设下陷阱让霍霄身败名裂。   法律宣判不了的罪行,她要让他被舆论压垮。   关键时刻她却退缩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想,甚至连饭都咽不下,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因为苏祈,才把自己身体折腾垮的,只有她清楚,并不是这样。   开刀住院后没多久,传出霍霄性侵某演员的消息。   霍霄的入狱归根结底和她并没有半点关系,但她心里的愧疚却在自圆其说下减轻几分,为了彻底消除江稚鱼在她心里留下的阴影,她尝试着将她从自己的记忆里抹除。   不去想她,忌日那天,也不去祭拜,甚至连一句缅怀都不曾留下。   曲懿目光不知道落在哪,嘴角的自嘲始终没消失,“在她去世的第三年,我才在心里又一次承认了她是我的朋友,也将她从记忆里解封。”   “她死在了冬天,每到这个季节,我就更想她了。看到路上和她长得相像的人,会忍不住想起她,一个人对镜研磨剧本的时候,好像镜子里藏的那个人是她,想着如果是她的话,会如何演绎这个角色,如何处理这段复杂的情绪转折。她在我脑子里出现的次数一多,我才意识到,我对她的依赖远远超过了自己想象。”   “周挽,我不知道她要是还活着,她的未来会不会变好,但我是想要她活下去的。”   话题拐进死胡同,气氛也被带得越来越沉闷,周挽另起话头,“霍霄那边,你打算怎么做?”   手机屏幕又亮了下,曲懿分心看去。   依旧是温北砚发来的:【我在LK,晚点回去。】   曲懿敲下【那我去LK找你】的同时,轻轻说道:“趁他醉到不省人事的时候,给他塞颗头孢,送他上西天。”   “……”   -   离开盛安,曲懿身体仿佛被掏空了一般,被汹涌的人潮不断逼退。   可当她回过神,发现这条街上分明只有她一个人,笑着笑着眼角渐渐湿润,这种空荡荡的感觉让她觉得难以承受。   周围太安静,安静的氛围更容易勾起一些不愿追溯的回忆,她想起刚才和周挽关于宋吟的最后一段对白。   周挽问:“你之前对宋吟这么容忍,就是因为她长得像江稚鱼?”   曲懿没心没肺地笑笑,无所谓打马虎眼,“谁知道呢?”   “曲懿!”周挽脸色绷得难看,语气里带点怒意,以此来宣告此刻正经的样子不是曲懿开开玩笑就能敷衍过去的。   沉默延续了很久,但曲懿毫无感觉。   “江稚鱼有个妹妹。”她垂下眼帘,强装出的轻松在今天反复多次地提及同一个名字后荡然无存,极力遏制的情绪无果,被咬到发白的唇泄露她的痛苦。   聪明人之间的谈话只需要点到为止,周挽听明白了,诧异的神色延续了五秒,随后是更为强烈的疑惑:“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曲懿从唇齿间挤出一声“是”,许久才接上:“我以为她是来报复我的,报复我当初没有在她姐最困难的时候拉她姐一把,反而间接把她姐害死了。”   江稚鱼跟她提起过宋吟,准确来说是“江吟”,在见到江吟的第一眼,她就认出了对方,只不过她装傻充愣没有戳破。   在她看来,要真如她预料的那般,江吟是来向她报复的,她心里反倒会好受些。   然而相处的时间越久,这种想法随之否决,她看到了江吟身上的天赋,这种天赋不应该被埋没,也能看出江吟也是真的热爱演戏,所以才会提出让她去当演员。   “那天我去《不夜城》片场找她,问了她我一直不敢问的问题:如果不是为了报复,那她为什么要来我身边。”   “她说,她是来见我的,她想知道她姐唯一在乎的朋友究竟是什么样的,等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之后,再去报复该报复的人。”   周挽:“是霍霄?”   “是。”   手机响了声,曲懿的意识被拉拢回来,温北砚问她大概几点到LK。   曲懿算了下时间:【半个小时后到。】   烦闷的情绪莫名消散些,片刻她故意问道:【我三天两头去你那,应该不会有人在背后说闲话吧。】   对面回:【他们不敢。】   曲懿轻轻笑了声,长长舒出一口气。   温北砚:【你要是害羞,我可以先把他们支走。】   她害什么羞?   曲懿发过去一个微笑的表情。   半个小时不到,车停在LK大楼楼下,工作区域一个人都没见到,曲懿被这架势惊到,一阵无语。   已经不需要人带路,她都能精准地找到他。   “砚砚。”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温北砚落笔的力度重了些,抬头,看见她朝自己走来,绷起的神色有了些缓和。   “见到我你开心吗?”   “开心。”毫无波动的两个字。   “……”   曲懿嘁了声,抬起手扯了扯他的唇,让微笑的幅度看上去再明显些,“来的路上,我也替自己制定了一套情绪评判标准。”   停顿片刻,她比了个手势,“现在差不多是负三。”   温北砚没问为什么,把人圈进怀里,低头继续翻阅资料。   曲懿一脸不可置信,“我这么难受,你就不会安慰一下?”   “我不会说好听话。”语气理所当然的。   这个确实,曲懿点头附和。   转瞬即逝的沉默后,温北砚停下,低哑的声线在空荡的房间里响起:“我只会做。”   巧妙的一语双关。 第45章   ◎我见不得别人弄哭你◎   曲懿无法欺骗自己, 在听到这含蓄又直白的四个字后,心脏依旧安分。   偏偏温北砚的眼睛还一瞬不停地落在她脸上,胸腔的鼓噪声更加没完没了了。   为了遮掩出卖自己情绪的心跳声,曲懿到处寻找可以转移对方视线的话题, 不经意间瞥见他食指上的纹身, 不过脑地来了句:“你一会带我去纹身, 我想纹个情侣款的。”   心血来潮做出的决定,在事后回忆起来简直称得上不可理喻——   她这么怕疼的人,当初洗掉纹身的下一秒,还扬言自己永远不会再踏进这种地方, 没想到才过去几年, 就把这flag抛得一干二净。   看上去不太靠谱的店员拿出一堆图案供他们挑选,曲懿的注意力完全没有落在上面, 拽住温北砚的手臂死活不肯松, 一面问:“能纹个.吗, 比和尚脑袋上的点还小的那种。”   墨镜和口罩几乎遮去了整张脸, 店员没认出她的模样,但看穿了她的内心活动,温声细语地安抚道:“其实我们这纹纹身不怎么疼,而且效率快,复杂的图案也不需要花太长时间——”   曲懿没耐心听他自卖自夸, 举起温北砚的手,把食指内侧的花体字母亮给他看,“给我纹个情侣款。”   怕对方听不懂,她将“情侣款”拆开细细解释了下, “他的是英文版的'上瘾', 那你就给我纹个中文版的'下头'。”   这话听上去过分下头, 其余两个人都沉默了,将近半分钟后,温北砚问:“谁来纹?”   唯一在场的店员举手示意。   “这里没有女的?”   “我们老板娘出去了还没回来。”   温北砚不由分说地牵住她的手,无视店员在身后一脸懵逼的表情:“走吧。”   曲懿敛住内心的庆幸,脚步没停,梗着脖子别扭地说:“还没纹呢。”   “你不是怕疼?”   “你下次可以换种更隐晦的表达方式。”她幽怨的目光扫了过去。   温北砚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找个时间我给你纹。”   “你会?”   “可以学。”语气轻轻松松的,又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好像纹身在他看来和吃饭睡觉别无二样。   曲懿听得半信半疑,什么都没说,他的声音再度传来,这次沾染上无法言喻的蛊惑意味,“我见不得别人弄哭你。”   可能他在说这话时没别的意思,但无形中的撩拨最为致命,耳垂那好像在烧,曲懿伸手一捏,果然是烫的。   她东扯西扯出一堆话题来转移注意力,最后问道:“你用刀往自己手腕上割的时候,真的会有快感吗?”   是跃跃欲试还是纯粹的好奇,温北砚不敢细想,脚步稍顿,视线偏了几度,对上她无害的眼眸,喉结滚动了下,用大人说教的语气:“不该好奇的事情别好奇。”   还想说什么,徐清澜的电话进来,不知道是不是信号原因,声音断断续续的,但不难用一句话总结:盛景吵着要见她,徐清澜拗不过他,就直接开车来了杭城。   “他现在一个人在我那?”   徐清澜含糊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曲懿真服了这对夫妇,心大到估计能盛下太平洋了。   温北砚的声音插进来:“出什么事了?”   曲懿手机放回风衣口袋,“我弟来了。”   “哦。”   瞧瞧这反应。   “你不开心?”   他把问题甩回去,简洁明了地表达自己的不满,“你觉得我能开心得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话后,曲懿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曲懿已经有段时间没回来住,有点不习惯家里的布局摆设,站上玄关的那一刻,心里甚至升起了不真实感。   听到声响后,盛景小跑过去,怀里抱着一本书,一面喊:“懿懿。”   完完全全地把曲懿身边的男人当成了空气。   曲懿别别扭扭地应了声。   定期有人打扫,客房保持着随时能住人的状态,曲懿想让温北砚回他自己那,但见他脸色阴沉,将话头憋了回去。   盛景轻声说:“我可以睡小房间的,懿懿可以和叔叔一起睡。”   乖巧懂事,配合一双水亮的大眼睛,让人无法拒绝。   曲懿点了点头,冷不丁听见一声透心凉的嗤笑,才迟缓地反应过来盛景的后半句话说了什么,想笑又不敢笑,生生憋红了脸。   洗完澡出来后,盛景换上熊猫睡衣套装,熊猫帽兜在头顶,阴影遮去了大半张脸,他不时仰起头,有光缀进眼底,像藏进一片星空。   这套睡衣是一年前曲懿买给他的,这个年纪的小男孩个头窜得很快,睡衣已经不太合身,勒出清晰的骨架线条,袖子裤脚也快短了快半截。   曲懿半蹲下身,轻轻揪了揪帽子上的耳朵,“穿在身上不勒?”   盛景忙不迭捂住自己的熊猫耳,摇头,生怕他说实话,曲懿就会把他睡衣扒下,换成宽松、不属于他的。   曲懿被他的模样逗乐了,一时没憋住笑出了声。   温北砚站在原地,目光里含着不屑,冷冷地倾轧而下,鼻音也透出几分轻蔑:“哗众取宠。”   隔得近,这四个字清晰地落入曲懿耳朵,她起身缓慢抬起头,一言难尽的眼神扫了过去,“给你也买件?”   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还真应了,只不过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别扭,回卧室的步伐也显得格外笨拙。   盛景的声音在这时传来,“懿懿,小景困了。”   曲懿收回目光,由他继续拽住自己衣摆,“去睡觉。”   闹钟定在早上七点,太久没有早起,灵魂都在飘。   黑暗里,温北砚精准地把人捞了回去:“干什么?”   “起床,给盛景买早饭。”   “我去买,”温北砚顿了顿,“他要吃什么?”   回答他的是均匀的呼吸声。   “……”   再次醒来,是一个小时后,曲懿走出卧室,看到盛景已经乖乖坐在餐桌上,桌上摆满早餐,馄饨、煎饺、油条、汉堡……品种齐全到让她怀疑自己现在还在做梦。   “你买这么多吃得完?”   “我不知道他想吃什么。”   曲懿歪着脑袋,无辜地眨了眨眼:“我没告诉你吗?”对于不久前发生的对话,她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耳边模模糊糊地响起一声轻笑,她抬眼,见他一脸平静,仿佛刚才听到的笑声只是错觉。   他接下来的话证明不是错觉:“在告诉我之前,你又睡过去了。”   “……”   -   周挽不知道从哪听说宋吟会去参加《撕夜》的试镜,曲懿事先不知情,听到这消息后,大脑懵了几秒,经过一番斟酌,也答应去试镜。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在外地,盛景不打算回南城,临时保姆要周一才来,她就托温北砚周末照看两天。   照看的差事和温北砚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困难又简单。   一整个下午,两个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客厅过于沉寂,显得手机忽然响起的提示音更加清楚,温北砚心脏好像被轻轻敲击一下,没来由地乱了节奏。   无意识抬眼,目光缓慢聚焦到一处,盛景依旧坐在角落,头也不抬地拼凑着乐高玩具。   像空气,无声无息,却又让人无法忽视。   温北砚不擅长和人相处,尤其是那些心智尚未健全完善的孩子,一言不合就开始哭闹不停,存在的意义仿佛只剩下扰人清净。   但盛景与众不同,安安静静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一个没有脾气的机器人,不争吵也不哭闹,刻板地重复着一套又一套的行动。   其实在热搜爆出那晚,温北砚就从曲懿那听说了不少关于她弟弟的事:从小享受着优渥的生活,却没被滋养出骄矜傲慢的品行;天性缺乏共情能力,唯独对曲懿的一举一动格外敏感,冷漠又粘人;脆弱到不堪一击的人格,为了保护最在乎的人,又能坚硬得像铜墙铁壁。   要说心里一丝一毫的动容都没有是假的,但这种微妙的情绪波动不足以驱使他费尽心思去讨一个八岁孩子的欢心,最多是有些在意。   心照不宣的沉默继续保持着,温北砚拿起手机,看了眼未读消息。   叶淮:【在干什么?】   温北砚牛头不对马嘴地回:【有个人让我有些在意。】   叶淮有些诧异。   叶淮:【除了曲懿,还有谁能让你在意?】   叶淮:【莫非是我?】   叶淮:【害羞/jpg】   温北砚不知道他的脑子怎么做到如此异想天开,嗤笑一声,不咸不淡地敲下:【她弟。】   叶淮:【……】   叶淮:【原来是小屁孩。】   温北砚一板一眼地强调:【不是小屁孩,是她弟。】   是谁都跟他没关系,叶淮不甚在意地回了个哦,随即切换语音问:“上次跟你说的,你的前委托人东霖集团老总的儿子霍霄一直想当面跟你道个谢,不过他电话联系不到你,每次来LK你都不在,就托我转告你,他在云水订了间包厢,邀请你明天晚上八点到场,还顺便邀请了我,你去不去?”   温北砚言简意赅:【没空。】   叶淮:【?】   叶淮:【要在家陪曲懿?】   温北砚:【带小孩。】   “她弟”、“带小孩”两个问题的答案结合在一起——   叶淮秒懂,很有眼力见地回:【行,你就继续照顾你的小舅子去,趁这机会打好关系,以后丈母娘那关也好过。】   温北砚刚放下手机,耳边传来一道清灵的童音:“今天的早饭是你特地给我买的吗?”   话题跳跃得让温北砚花了三秒才跟上他的节奏,而后极淡地应了声。   盛景郑重其事地说道:“谢谢。”   这声谢谢来得有些晚,但不会让人觉得膈应,破天荒的,温北砚用点头表示“不客气”。   空气再度安静了半小时。   像重新鼓足了勇气,盛景又问:“你是151xxxx2389吗?”他低着头,精准地报出一串手机号。   温北砚愣了下,略显诧异的眼睛微微眯起来:“你从哪知道的?”   盛景终于抬起了头,目光躲躲闪闪,语速飞快:“懿懿回南城那几天,一直盯着手机看,我偷偷看了眼,屏幕上就是这个手机号。”   这下不仅心脏被敲了下,耳朵也嗡嗡的,是最近一段时间频繁会出现的生理反应,叶淮将此现象定义为“安全感包围下的愉悦”,温北砚不太明白这九个字的意思,但他并不讨厌这种时不时蹦出来的悸动,相反很喜欢。   “懿懿是不是喜欢你?”童言永远无忌,想到什么就问什么。   温北砚认真纠正,“她爱我。”   盛景瓮声瓮气地哦了声,“你是懿懿的骑士吗?”   温北砚不答反问:“你希望我是?”   话一问出口,他自己都愣了下,今天的他,言行举止都过于反常。   还没捋清这种反常因何而起,先收到了盛景的回复:“我希望你跟我一起当懿懿的骑士。”   温北砚彻底愣住。   他在盛景这个年纪时的强占欲并不比现在少,那会的他要是爱一个人,就会要求那个人也只爱他,无能容许他们直接再插进另一个人的存在。   以至于他现在完全无法理解盛景的宽阔胸怀。   “为什么不一个人当?”   盛景摇头又点头:“妈妈说,懿懿很脆弱的,需要人保护,所以小景想快快长大,那样才能保护懿懿,但我好像没法和豆芽一样很快长大……我希望在我没长大前,能有很多人保护懿懿,不要让她受伤。”   童稚纯真的嗓音,一双眼睛天真无邪,话里话外想表达的意思却胜过了很多自以为是的成年人,许久温北砚拣了个话题问:“为什么要叫她懿懿?”   “她不喜欢我叫她姐姐。”盛景垂下眼帘,神色落寞。   “你的感觉是错的。”   温北砚看他眼,缓慢清晰的声线仿佛在诉说一个不争不抢的事实:“虽然不及对我的十分之一,但她确确实实也是喜欢你的。”   盛景:“……”   作者有话说:   盛景:做人不行,做狗倒挺在行   温北砚:没说万分之一就知足吧,小舅子 第46章   ◎他的眼神在留我◎   第二天上午, 大壮被曲懿以“不放心盛景”的名义打发回了杭城。   曲懿房门密码一直没换,出于礼貌,大壮敲了两下,等了半分钟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直接打开密码锁, 最后是在客厅一角找到的盛景。   盛景循声, 慢半拍地抬起手肘,四指并拢一弯,“壮。”   大壮东张西望的视线倏然卡住,神情呆滞两秒, 才反应过来小熊猫是在跟自己打招呼, 跟着抬起手臂,热络地喊了声:“小景弟弟。”   盛景很轻地唔了声, 重新回到自己的世界, 拿着彩色蜡笔趴在地上写写画画。   大壮拿出一杯奶茶, 插好吸管递到他手边, 问:“小景弟弟,你不用上学了?”   听曲懿说,她弟会在杭城待上一段时间,可按盛景这年纪,现在应该在上小学二年级。   盛景犹豫了下, 接过后软糯糯地说了声谢谢,然后才回答他的问题,“老师要教的我都已经全部学会了,妈妈说可以不用再去学校。”   盛景的学习能力一直惊人, 听他这么说, 大壮深信不疑, “你是在上二年级?”   “四年级。”   盛景咬着吸管,囫囵不清地补充了句:“我比别人学得快。”   变相地表明自己有个“能跳级”的天才大脑,大壮没话说了,探头探脑地看了圈,没找到另一个人,“砚哥呢?”   盛景对这名字有点陌生,“懿懿的骑士?”   这下换做大壮懵了两秒,刚想说什么,听见玄关处传来动静,紧接着视线里多出一道颀长的身影,提着两大袋餐盒。   看见他时,温北砚微微点了点头,态度依旧不冷不热。   出门前温北砚问过盛景想吃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挑,盛景回了“都可以”,温北砚不懂照顾人,更别提拿捏一个仅单独相处过两天的孩子的喜好,最后直接买的四人套餐,够再添副碗筷。   吃完午饭,温北砚又收到叶淮消息,说的还是霍霄组局这事。   【我看你还是去吧,应付一下了事,省得这货一天到晚来骚扰我。】   【你要是实在放心不下曲懿她弟,就把他放到我妈这,正好圆了她抱孙子的梦。】   温北砚对霍霄的印象其实已经模糊,只记得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愚蠢、狂妄、贪婪、好色……几乎集齐人性最卑劣的一面。   给这样一个人辩护,他仍然没有任何良心上的自我谴责感,律师不是来主持正义的,他只管尽自己应有的职业本分,之后的事情,包括审判结果、出狱后这畜生能不能彻底改过自新,都与他毫无干系,他不想再与他产生半点交集。   但有些事避无可避,自己也会送上门来,不如趁早了结。   温北砚:【不用,她助理在。】   温北砚:【几点?】   叶淮:【八点。】   温北砚到的时候,叶淮已经在附近的停车场入口等着,两个人朝会所走去。   叶淮知道他不喜欢这种喧闹奢靡的场合,老妈子身份再次上线,叮嘱道:“要是一会待不下去了,你给我使个眼色,我帮你找个理由开溜。”   包厢里插科打诨的笑声此起彼伏,从不同的声线推断,到场的人远不止霍霄一个。   看来道谢不是这二世祖的本意。   叶淮轻轻啧了声,拿眼尾扫向温北砚,看不出什么表情,仿佛真的就是来走个过场,进包厢后,别提虚假的客套奉承,连声招呼也不打。   霍霄也不恼,举着酒杯一脸热络地朝他走去,长篇大论地发表自己的感激之情后,忽然将话锋一转:“听说温律师有女朋友了,好像还是个女明星,叫什么曲懿是吧。”   分不清是在故意挖坑设陷,还是不带脑子又没有眼色地发表着不合时宜的言论。   温北砚通通没理会,直到有人接了句:“曲懿?那不是我签下的艺人?”   温北砚稍顿,微微侧目,赵时韫不紧不松的眸光撞了过来,片刻温北砚听见这人又问:“那上次在片场拉走她的就是温律师?”   “还有这事?”霍霄跟着明知故问,“到底什么情况?”   赵时韫听不出情绪的声线紧随其后:“听说是看到我家艺人在跟同剧组的男演员拍吻戏后把人拉走的……其实也能理解,毕竟是女朋友,占有欲这东西,谁都有……不过下次可别这么做了,片场一堆眼睛看着呢,要是因为这原因她再也拍不了戏了,这么多年下来,我捧她花费的钱岂不是都打了水漂?”   此类对话的次数一增加,温北砚渐渐察觉出异样。   看似是霍霄在抛梗,实际上早就被人带进了一个又一个的圈套里,话题的主导权从一开始就落在了那个人手中。   谁才是场上的聪明人,一目了然。   温北砚多看了赵时韫一眼。   赵时韫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瞥,笑着朝他抬了抬酒杯。   不知道谁点了份甜品,看上去像果冻,被切割成小正方形,晶莹剔透,周围铺上一层猫爪形状的棉花糖。   温北砚一下子想起了家里那只小熊猫,无视耳边有一搭没一搭的玩笑话,掏出手机给大壮发了条消息,然后偏头问了句:“这里的甜品能打包吗?”   音量没有收,加上没有任何前缀称呼,以至于没人知道他到底在问谁,叶淮刚想说什么,被人抢先,霍霄似笑非笑地问:“温律师喜欢吃甜品?”   温北砚没给他任何多余的眼神,也不想跟他在无趣的问题上浪费口舌。   见气氛越来越不对劲,叶淮忙笑着打圆场:“阿砚应该是给家里人带的。”   这话更容易被曲解,霍霄以为他说的是曲懿,眼底笑容加深几分,用看似过来人的口吻:“温律师,女人宠过头可容易无法无天。”   叶淮听得一阵无语,傻逼果然就爱说些傻逼又装逼的话,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转瞬感受到隔壁传来的阴冷气息。   余光里,温北砚神色略为紧绷,知道他接下来说出的话可能会让气氛更加紧张,叶淮也没阻止,由着他凉凉的眼神扫向霍霄,“我喜欢。”   今晚说的第二句话,温柔的语气,弦外音却带着刺。   “我还有事,先走了。”温北砚省下一切不必要的废话,一口饮下杯里的红酒,全当为自己的提前退场赔礼道歉。   路过赵时韫时,视线若有若无地停留了片刻,后者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闲散模样,拿酒瓶的手搭在膝盖上,指节敲击杯壁,发出间奏分明的轻响。   温北砚敛下探究的神色,在手机上叫了代驾,没几分钟,车停在会所门口。   车窗外的灯光异常刺目,大概率是被另一个人影响到了情绪,脑袋也是一阵阵的痛,思绪被牵动得紊乱。   心里莫名有种感觉,这不会是他和赵时韫的最后一次见面。   预感很快成真,周二上午,温北砚远远看见赵时韫跟叶淮在休息室谈论着什么,隐约捕捉到“曲懿”这个名字。   从来意不明的人口中去获取关于她的信息,是个极其愚蠢的选择,可这人制造的一个接一个的巧合,准确来说是设下的陷阱,全都带着致命的吸引力,温北砚没法装作它们不存在,只能捂住眼睛,屏着呼吸,模糊能感知它存在的感官神经。   他朝那两人点头示意,径直回到自己办公室,隔绝身后的一切动静。   赵时韫淡笑不语,叶淮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送走甲方后,来到温北砚办公室,“这小赵总什么意思?上回在云水会所也是这样,怎么说话绵里藏针的,那姓霍的也是,难不成真是资本家的天性?还是说小赵总把你当成情敌了?”   有私密的办公室不谈,非得在谁都能经过的公共休息区域谈,就像在等某个人经过似的。   而赵时韫刚才意味深长的眼神,让叶淮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温北砚一言不发地合上文件,西装外套挂在臂弯,越过叶淮,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去。   “干什么去?”   “回家带小孩。”   “……”   路上经过一家甜品店,温北砚想起前天晚上盛景对着蓝莓果冻笑眼盈盈的模样,将车停到路边,买了份四寸的蓝莓慕斯,提着蛋糕上车后,接到曲懿打来的电话:“盛景有没有闹?”   温北砚打开蓝牙,“他很安静。”   这点曲懿丝毫不怀疑,“你昨晚跟他睡的吗?”   温北砚很自然地接了句:“我只跟你睡。”   低磁性感的嗓音撞入耳膜,撩得心痒,曲懿轻轻挠了下自己鼻尖,抛下羞赧,顺着他的话更加直白地往下说,“那等我回去跟你睡。”   隔着屏幕,他看不到自己的脸,把语调压得自然些就行。   温北砚顿了几秒,极煞风景地问:“你感冒了?”   “怎么这么问?”   “鼻音比平时重。”   “……”   曲懿岔开话题,“你上次是不是说想要熊猫睡衣?”   饶是温北砚也无法从容地应对如此直接的发问,这次停顿的时间更长了,睁眼说瞎话:“我没说过。”   “你感冒了?”曲懿捧住手机,笑弯了眼睛,故意呛他,“怎么听上去鼻音比平时重那么多?”   空气沉寂下来,曲懿也怕玩笑开得过犹不及,一个急刹车,拐回半分钟前,话音里的笑意渐渐兜不住了:“你这年纪这身板,商场是买不到这种卡通睡衣了,我到时候给你去网上定制一套。”   “……”   通话在车开进小区后结束,电梯门一开,温北砚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3002门口,他脚步停顿几秒,一句话没说,对面先开口解释了句:“听说曲懿她弟来了,正好顺路,就来看看。”   理由过分牵强,显而易见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温北砚皱了皱眉,不满这人把曲懿当成私人所有物的态度,更不满他故作熟稔的口吻,同时自己又在心里升起一种事态不受控的恐慌。   赵时韫没出现前,他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他有了控制暴虐情绪的能力,当然也不想让自己回到过去这种疑神疑鬼又患得患失的状态,然后对唯一在乎的人亮起狰狞的爪牙。   种种考量下,他不想和眼前这人有丝毫的接触,可一味地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必须得从源头切断所有不安稳、潜在的危险。   于是,他心甘情愿地踩进了对方提前设置好的陷阱。   “你想谈什么?”温北砚冷着脸,连表面的客套都懒得做,直达主题。   赵时韫笑说:“谈我签下的那不成器的恋爱脑。”   门在这时被屋里的人打开,盛景半截身子探了出来,他身后的大壮看到眼前这一幕,愣了又愣,“赵总,你怎么过来了?”   赵时韫的视线刚落到盛景身上,一道沉冷的男嗓插了进来,瞬间吸走他的注意力,“找我的。”   赵时韫笑了笑,从善如流地点头,把带来的礼物交到大壮手里,双手插回兜里,跟着温北砚进了隔壁房间,屁股刚坐到沙发上,主人直白的催促响起:“我没耐心听你拐弯抹角。”   撂下这句话,温北砚的脸色已经沉到了底。   “别误会,我来不是棒打鸳鸯的,只是来提醒你一些事,”赵时韫不紧不慢地说,“霍霄,也就是你前辩护人,上次约你并不是为了道谢,而是为了试探你和曲懿之间的感情,另一方面,想看看能不能从你这入手,再给曲懿制造点苦头。”   听到这名字,温北砚顿了几秒,终于抬起头。   赵时韫又说:“霍霄早就认识了曲懿,准确来说,他们之间还有不小的过结。曲懿最好的朋友就是被霍霄害死的,当时没有证据,就没有办法给霍霄定罪,不仅如此,网上也没有任何相关消息……”   “为了替她这朋友报仇,你猜曲懿都干了些什么?”   “她知道霍霄这人好色,所以她把自己当成了诱饵,创造好一切条件,引诱霍霄侵犯她,再拿这录下的证据传播到网上。”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多愚蠢的做法。”   温北砚面无表情,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的情绪已经崩到了临界值,再来一点火星,就能爆炸。   “不过你放心,出于某种原因,这愚蠢的计谋最终没成功,曲懿还是你一个人的曲懿……也好在霍霄这蠢货多行不义必自毙,最后因为别的案子进了监狱,要不然曲懿迟早把自己赔进去。”   情绪得到一定程度的缓和。   赵时韫看在眼里,眉眼舒展开,浮着薄薄的一层笑意,再度将话头对准江稚鱼,“所有人都觉得江稚鱼是跳江自杀的,可当时没有尸检,仅凭一份遗书匆匆定下自杀的结论,谁知道其中的水究竟有多深,没准她就是被霍霄亲手弄死的。”   温北砚脑袋又开始疼起来,脸色苍白,他想喊停,可对方已经将另一个血淋淋的事实残忍地剖在他面前。   他无处可逃。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想起他和曲懿刚重逢还没在一起前,她问自己的那几个问题:   你接过性侵案吗?   你们律师也会像警察一样调查取证吗?   你遇到过他杀最后却被篡改成自杀的案子吗?   原来在很早以前,她就为今天这段对话埋下不少的伏笔,只不过都被他当成找不到话题后的随口一问。   她不惜代价地想让霍霄受到惩罚,而他却替这样一个人打了辩护,费尽心思减轻他的刑法。   强行拼凑起抵御入侵者的兵刃瞬间瓦解,一口气息顺着肺腑艰难地攀升,最后半死不活地卡在嗓子眼,难捱的想要用手术刀扎向自己喉管,再用力搅动,皮开肉绽才罢休。   这种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因为她说过她喜欢他的喉结,要真因自虐落下了疤,那就不再是她喜欢的,他必须得保全它的完整性。   他垂下手,片刻又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用来压制体内的躁动。   这份躁动衬得四周更加安静,安静到他好像陷入了暗无天日的漩涡中,阖上眼睛的那一瞬间,脑海里再度闪过无数碎片化的场景,这段日子所有的努力突然变得面目全非。   时间无声无息地流逝着,身体也渐渐变得冰冷僵硬,像具尸体。   突如起来的滚烫,让他猛地一怔,他的手被什么东西用力攥住。   眼尾缓慢垂落,是盛景的手。   那双眼睛亮莹莹的,仿佛能照进心里去。   他好像又活了过来。   -   得知曲懿真正想参加的是《撕夜》女二的试镜后,周挽气到不行。   见她一副快要炸毛的反应,曲懿一阵心虚,语气不由软化下来:“女一这角色我真的驾驭不了,就算最后复试定下了我,等剧播出后,我也会被群嘲演技不行,跟江稚鱼差了十万八千里。”   就像大人觉得曲乔生是老师,作为老师的孩子考第一是天经地义的事,而拿下演技奖的演员就等于拥有不一般的演技,任何角色都能被驾驭得炉火纯青。   实际上这种观念错得离谱,过度的以偏概全。   对曲懿来说,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江稚鱼的出现,让她清楚地明白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盲目给自己设限,无异于拔苗助长,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完成自己的目标,才是最为稳妥安全的抉择。   不轻易尝试去突破自我,在周挽看来是没有上进心的表现,另一方面,她先入为主地认为曲懿放弃争夺女一是为了给宋吟机会。   曲懿继续解释:“我看过剧本,女二这角色和我贴合度更高,我有信心演好这个角色。”   周挽怒其不争地瞪了她一眼,最后什么也没说。   曲懿提前半天去了上海,在试镜地点见到不少熟面孔,宋吟最后一个到场。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紧接着不约而同地展露出争锋相对的气场。   “这两人到底什么仇什么怨?怎么到哪都能撞上?”   “听说曲懿是来试镜女二的,她前助手试的才是女一,最后要真这么定下了,那曲懿岂不是要给宋吟做配?”   “要真这样可有的看了,不过宋吟应该拿不到女一吧,《撕夜》可不是拼后台就能拿到的资源。”   这些话曲懿没听到,只听见一个工作人员在那感慨:“自古红颜多薄命。”   特定场合特定情境,不用多想,也知道他说的是江稚鱼,不止他一个人,从她踏进试镜场地到现在,已经听见不下十次对于“江稚鱼”的缅怀。   有真情实感,但更多的是跟风般的虚情假意。   “不是红颜薄命,”曲懿低着头,声线压得沉沉的,纠正他错误的认知,“是这个时代没有给红颜长寿的理由。”   试镜结束,曲懿没着急走,保姆车一直停在地下车库,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后,她让司机摁了两下喇叭,在宋吟上车前,又将他支走。   宋吟唤了声:“曲懿姐。”   曲懿没应,省去一些毫无必要的寒暄环节,开门见山地问:“为了参加这次的试镜,你又向霍霄舍弃了什么?”   《撕夜》这部剧制作手笔高,来试镜的主演在圈里都有一定的知名度,以宋吟目前的咖位,还不够资格。   宋吟避开她探究的目光,轻声反问:“能舍弃的东西我不是早就已经舍弃了吗?”   曲懿心里有了答案,不再执着这个问题,另起:“拿下这部剧的女一,然后呢,你想做什么?”   “我的目的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惩罚应该惩罚的人。”平稳的声线,听上去像可靠的实话。   “我不是在问你这个。”   曲懿偏过头,目光沉沉地对上她,阴冷的声线一字一顿地叩进人心扉,“我问的是你,和霍霄无关,和江稚鱼无关,我问的仅仅是你——你江吟的未来。”   宋吟不言不语,脸上无波无澜,眼里看不见任何光芒,行尸走肉一般。   她究竟想做什么,曲懿其实是能猜到的,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然而事情发展到现在这局面,逃避现实有弊无利,在走向最坏的结局前,总得有一个人先戳穿横在两个人之间的透明薄膜。   “等该被惩罚的人受到惩罚,你再走你姐的老路,在这部戏拍到一半的时候,留下一封遗书自杀?”说完,曲懿自己愣了下。   多稀奇,她竟然能在这节骨眼上如此轻描淡写地说出她最不愿意面对的这两个字。   否定事实就等于狡辩,宋吟放弃徒劳的抗争,继续保持沉默。   “你姐不是自杀的。”曲懿闭了闭眼,“她不可能自杀。”   平静的语气,像随手往海里丢进一块被风化的石头,却掀起了惊天骇浪。   过去的认知被颠覆,理智瞬间全无,宋吟被惊愕到发颤,她应该说些什么,可她发现自己根本挤不出一个音节,只能用残存的力气握住曲懿的手腕。   “你姐这辈子最在乎的有两样,一个是你,还有一个是演戏。”   曲懿一动不动地看着宋吟,一张和江稚鱼有五分相似的脸,盯得久了,仿佛出现在眼前的就是她,“她没有办法舍弃其中任何一个,所以她绝不会不负责任地抛下只完成了一半的作品离开。”   霍霄对江稚鱼的伤害并非只有曲懿见到的那次,事实上,那次只是一个开端,一个人玩弄不够痛快,就拉上同一圈子的那几个公子哥一起玩,要是她起了反抗的心思,他就会拿“封杀”威胁她,扬言让她这辈子都无法演戏。   曲懿就没见过比她还要蠢、还要轴的人,小时候为了妹妹,放弃了相对舒适的生活,后来又为了演戏,放弃了自己。   她这辈子有一刻为她自己活过吗?   宋吟终于找回自己声音,满满的嘲讽:“我倒希望她别这么在乎我。”   宋吟五岁时,父母离婚,那年江稚鱼也只有十岁,她主动提出要跟家暴的酒鬼父亲。   当时宋吟完全不能理解她的做法,反倒庆幸自己跟的是温温柔柔、不会打骂她的母亲,懂事后,才明白江稚鱼的用意。   ——江稚鱼牺牲了自己,只为了给妹妹一个清净的未来。   虽说后来没多久母亲就因病去世,宋吟被过继给表舅,但表舅一家对她很好,如江稚鱼所愿,她度过了一个安稳的童年。   “她总是这样,什么都想为了我好,她就不能多考虑一下自己吗?”   曲懿没说话,给她足够的缓冲时间,许久说:“你和你姐,我总得救下一个。但如果这是你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我会尊重你的意愿。”   车门打开,灌进来一阵猛烈的寒气,宋吟却迟迟没有下车,“曲懿姐。”   曲懿睁开眼,缓慢偏了脑袋,看见宋吟闭着眼小幅度地摇头,“你说错了,我姐这辈子最在乎的有三样。”   话音停顿几秒,“还有一样,是你。”   -   试镜结果一周后出来,曲懿没有留在上海,带着她在这买的熊猫帽,坐车回了杭城。   没在自己家见到温北砚,瞥见大壮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出什么事了?”   “小赵总来过了。”   曲懿瞬间支棱起来,“他来做什么?”   “好像是来找砚哥的。”大壮补充,“去砚哥家聊的,所以聊的什么我一句没听见,不过后来小景去找砚哥,他说砚哥有点奇怪。”   赵时韫除了那点破事,还能跟他聊什么?   曲懿这下是真急了,语速飞快,“盛景都说他不对劲了,你怎么不去看看?”   大壮委屈巴巴地说:“我又不知道密码,盛景也不告诉我啊。”   曲懿看了眼正坐在客厅地毯上的盛景,他的目光正好在这时迎上来,片刻工夫,又垂下了眼。   曲懿放下包,高跟鞋蹬蹬敲到隔壁,看见温北砚站在一动不动地鱼缸前,表情放得很空。   鱼缸里早就没有了鱼,茂密的水草不停歇地拂动着,灯光幽暗瘆人。   曲懿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回来了。”   他很轻地嗯了声。   曲懿又没话了,她心里有一堆问题想问,可这些不是简简单单就能问出口的。   如鲠在喉,导致沉默的时间格外漫长,偏偏在这时放在兜里的手机响了下。   是赵时韫发来的,回答的是她五分钟前的问题。   Y:【你跟他说了什么?】   赵时韫:【想知道啊,那就来盛安。】   类似的套路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每回她都拒绝不了,只能由对方牵住自己鼻子走,这次也是。   她看向温北砚,然后上前轻轻抱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有点事,先离开一会。”   最近一段时间,温北砚很少在家里抽烟,除非是为了满足曲懿,陪她玩相互渡烟的游戏。   这会实在没忍住,他敲出一根,无力地吐着烟圈,决绝又干脆地说:“你走吧。”   他其实已经压制住了情绪,只不过她突然的出现,让这一切努力成了无用功,那些想凌虐自我的念头又一股脑地冒了出来。   快要控制不住。   他想问她,他是不是做错了?   他是不是害她伤心了?   她会怪他吗?   曲懿微微一怔,来不及细想,催促的消息发来,“那我先走了,我就离开一会,你别走,在这等我回来。”   这次温北砚没应。   已经入冬,气温骤降,仿佛再过几天,就能冷到呵气成霜的地步。   曲懿拢紧围巾,脚步时断时续,跟在她身后的大壮苦不堪言。   心神不宁容易出事,曲懿没看到最底下的台阶,一脚踏空,钻心般的痛意袭来,大概是心理作用,她仿佛听到了刚才那一瞬间骨骼错位的声音,也可能是心里那根弦绷断的声音。   大壮一声惊呼,忙不迭上前扶住她,“懿姐,没事吧?”   曲懿白着一张脸逞强,“没事,应该只是扭伤了。”   大壮不放心,“还是去医院看看吧,反正这附近就有一家。”   他说了什么,曲懿完全没听清,整个人的状态浑浑噩噩的,幽绿的灯光从眼前一晃而过,然后是他站在鱼缸前的身影,周围的背景渐渐透明化,好像下一刻他也会跟着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无法遏制住这些看似荒谬可笑的胡思乱想,经过一番剥丝抽茧,忽然发现它们有多符合逻辑。   他这人偏执倔强,又对她死心塌地,恨不得把她锁在身边一辈子,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他绝不会说出“让她走”这种无可奈何的话。   “上次跟他吵架,他也是这么对我说的。”她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句。   “他让我走,可是他的眼神在留我。”   作者有话说:   差不多一个月没出过家门了,现在的状态大概就是“陷入了暗无天日的漩涡”   码不出焦虑,焦虑后更码不出(一个死循环),所以不能保证日更,只能保证八月初完结 第47章   ◎骑士不会死的◎   曲乔生是在离家不远的巷口出的车祸, 车祸的发生只在一瞬间,那一幕恰好被晚归回来的曲懿撞见。   车头因巨大的冲撞力挤压到变形,玻璃碎了一地,沥青路面被鲜血和汽油混合的液体浸染, 空气里弥漫着难闻的气味。   曲懿双脚像被钉住, 听不见周围喧闹的声响, 只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臂正被人用力拽着,倒在驾驶室的那张脸血肉模糊,随着距离的拉远变得更加朦胧不清,她忍不住开始怀疑这人真的是曲乔生吗?   她难以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 直到手术室前的灯暗了——   没有电视剧里熟悉的对白“对不起, 我们尽力了”,医生只是摇了摇头, 用微小的幅度表示惋惜与哀悼。   曲懿的手脚忽然恢复了知觉, 放空的意识也慢慢复苏, 视线再一次变得清晰。   曲乔生相貌清隽, 气质儒雅温和,每天都把自己拾掇得干净又体面,他会笑会生气,说教时爱板着一张脸,他是有血有肉有灵魂的一个人, 而不是没有生气、一动不动躺在冰冷的太平间,清洗后的脸上错落着深浅不一的伤疤,血肿明显。   曲懿还是没能认出他,但她接受了这个事实:曲乔生不会醒来了, 而她再也听不见他的呵斥。   她没有爸爸了。   特殊情况赋予了她可以在公众场合肆无忌惮痛哭的权利, 但她没有行使, 曲乔生不喜欢喧哗的环境,她得安安静静地送他离开。   从那之后,她开始恐惧铁锈味浓稠的血,被外力重伤的肉|体,脱离躯壳后飘散的灵魂,哪怕即将消失的这个人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这种恐惧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了,甚至怀疑眼前看到的全是自己的错觉,破碎的鱼缸,软塌塌的水藻,他身上数不尽的伤口。   脚踝那钻心的疼痛再次传来,曲懿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视线里的一切并非虚构,世界从未停止转动,鲜血不断涌出,混在潮腥味的绿水中。   和冥冥之中的预感对应上。   耳边嗡的一声,比车祸产生的声响小,类似于炸弹被引爆的声音,她终于明白叶淮说的“负五”究竟是什么程度的伤害。   ……   鼻尖窜进来一阵浓烈的消毒水味,推车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手术室前的金属长椅冷到刺骨,饶是这样,曲懿脑子还是空的,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喉咙因嘶喊过度胀痛不已。   椅子一沉,右肩传来暖意,她慢半拍地抬起头,撞上徐清澜的脸。   “你怎么来了?”哑而破碎的嗓音。   “来接小景的,”徐清澜没有停顿地说,“懿懿,别怕。”   怎么才能做到别怕?   她的心跳始终恢复不到正常指数。   “妈。”曲懿再度开口。   时隔十六年,又一次这么叫她,徐清澜不免愣了下,没给她追忆过去的时间,旁边那张阴沉沉的脸、衣服上干涸的血迹,把她到嘴边的自我感动硬生生逼退回去,最后变成反复的呼唤:“懿懿。”   曲懿低头看着手心手背已经凝固的血,脚踝的撕扯感在脚尖不断点地的瞬间复苏,大理石地面折射出晦暗不明的光圈。   她没有回应徐清澜的担忧,开始语无伦次,“我应该早点察觉到的,不对,我其实早就察觉到了,只不过是在抱着侥幸心理,我以为我就出去一小会,不会发生什么的,他也答应过我,不会再伤害自己的……他骗我,他没做到……可我明明跟他说过他要是再伤害自己,我会心疼的,他这么爱我,不会让我心疼的,可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和温北砚都是胆小鬼,爱情里的胆小鬼没有高低优劣之分,但爱的本质有深浅之别,他爱她,要远远多于她对他的爱。   一开始无欲无求的机器人,就这样爱成一个时刻举着枪的疯子,在应对她的事情上,黑黢黢的枪口永远是朝着他自己打去的。   “他真的很爱我,不会有人再比他更爱我了,其实有时候,我倒希望他别这么爱我。”   曲懿不停揉搓着虎口处的血痕,呼吸声比平时沉了许多,心里的闷热感压得反应迟缓不少,半分钟后,血痕已经消失,她的动作仍旧机械,“其实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有多爱他,但我知道我还没爱他爱到奋不顾身去死的地步,可他要是就这么死了,我想陪他一起。”   当着生养自己母亲的面,说出如此荒谬的言论,曲懿以为徐清澜会生气,再狠狠地骂醒她,但徐清澜没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开口,呼出的气息在环境渲染下也变得沉重。   徐清澜尽量让自己的情绪看上去平稳些,但嵌入手心的指甲、额角绷起的青筋血管通通暴露了她的不安,长长的一声叹息后,她说:“妈妈是生下了你,但在生下你之后,你就是个独立的个体,你有你自己选择的权利,就像当初,我和你爸离婚,我们也只是行使了自己拥有的选择权利。”   曲懿愣愣抬头,听见徐清澜继续说:“那会你外公外婆,包括我们身边的所有亲戚都劝我们,为了孩子,日子将就着过,等你真正懂事、有了完完全全的独立能力后再提这事,但我和你爸还是坚持要这么做,'为了孩子'这四个字本身就是一种错误的观念,比起你不能理解我们的做法而埋怨我们,我们更怕的是我们自以为是的为了你好,会慢慢形成压在你身上的负罪感……这也是我和你爸最不愿意看到的。”   医院的白炽灯敞亮,刺得眼底曲懿眼底一片酸涩。   冗长的安静后,她问:“你说你一直没忘了我爸,那当初为什么要和我爸离婚?”   她不是一个喜欢刨根问底的人,尤其在对待会让自己害怕的事情上,也因此逃避般的从来没有问过父母离婚的原因,在这种情况下听徐清澜聊起往事,心里并没有产生抗拒,只是觉得自己的未来好像被罩上一层薄雾,迷蒙到看不见脚下的路,是荆棘丛生还是鲜花遍布她一无所知。   时过境迁,现在这场合也不适合深入回忆,徐清澜觉得不应该和她说这些,余光扫了眼手术室,想起十一年前的夜晚,她顶着一个前妻的身份,坐立不安地等待一个救治结果。   许久,她才做足心理建设开口道:“婚姻和恋爱不同,它会掺进去很多现实因素,比如两个人的三观理念,对未来的规划,并不是仅仅依靠一个爱字就能维系的。”   “维系”这个词让曲懿大脑产生了一霎的空白,她的注意力悄无声息地转移到另一处,断裂的神经愈合,不受控制地又想起了手术室里的人。   她的语气里带着自嘲:“他这人固执,做事偏激,还爱自虐,谈恋爱的时候又一点情调都没有,跟我一样,一身的臭毛病,可有我在的时候,他的眼里就只会出现我一个人。”   她可以漠视别人的求救,他同样可以淡然看待生死。   她可以为了他改变自己大大咧咧的脾性,小心翼翼地照顾他的感受,他也可以为了她强行压下自己无处安放的偏执占有欲。   这世界上不仅找不到第二个像他这么爱她的人,也不会有第二个同她如此契合的灵魂。   想到这,曲懿眼眶已经湿润,又被她艰难收了回去,现在还不到哭的时候,话题拐回一开始,她干脆利落地说:“他要是真出事了,我就这么活下去好像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脚边覆着一片阴影,她心跳短暂地滞了一下,抬头看,果然是盛景。   她不知道盛景是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听到刚才那句话,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盛景鼓起勇气牵住她的手,不再叫她“懿懿”,故作成熟的眼神牢牢锁住她,用他这个年纪特有的细腻嗓音恳请道:“姐,你别死。”   只有不谙世故的孩子,才能毫不避讳地将“死”挂在嘴边,曲懿无法违心地答应他,片刻有气无力地朝他挤出一个笑,忽然听见他又说:“骑士不会死的。”   -   温北砚的手术三个小时后结束,他身上伤口看起来多,但不深,刀刀避开了要害,加上发现得及时,没有生命危险。   这让曲懿松了一口气,摇摇欲坠的心脏终于安稳地落在柔软的土地上,没走几步,被徐清澜察觉到异样,“懿懿,你脚怎么了?”   曲懿哽着嗓子回:“扭了下。”   徐清澜蹲下身,轻轻捏了捏她脚踝,一面去寻她的反应。   曲懿被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知道徐清澜接下来要说什么,忙不迭打断:“我先去看他一眼,就一眼。”   见她这副恳切的模样,徐清澜没忍心再说什么。   说好一眼,实际上过去快半小时才离开,曲懿被徐清澜扶到急诊外科,拍了片显示没伤到骨头,只是轻微扭伤,最近两天少走动,冷敷热敷交替进行,很快能痊愈。   回住院部路上,曲懿接到赵时韫打来的电话,她冷着脸直接掐断,没几分钟,对面的消息又进来。   赵时韫:【听说你那男朋友出事了?】   明明是始作俑者,却端出看客般的冷漠和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自得。   赵时韫:【我现在就在市中医院停车场。】   赵时韫:【不是想找我聊聊,在这聊。】   曲懿掐灭屏幕,拒绝了徐清澜的搀扶和大壮推来的轮椅,跛着脚走到停车场,一眼扫去,精准地找到拐角处赵时韫的专属宾利。   车上的烟味很重,曲懿开了车窗,冷风从侧面削过,心里憋着火气,倒也不觉得冷。   赵时韫眼尾瞥过去,没有制止,而是将暖气开大了些,从烟盒里敲出一根烟,刚点上,隔壁传来凉飕飕的一声:“熄了。”   曲懿懒得再跟他虚与委蛇下去,雪藏还是彻底封杀都随便他。   赵时韫微微抬了下眉,似乎在惊讶,不知出于什么想法,最后乖乖照做了。   曲懿冷笑后,用肯定的语气开门见山道:“你和他提了霍霄,还有江稚鱼和我的关系,以及我为了引诱霍霄做的那些蠢事。”   赵时韫不紧不慢地点了点头,承认得坦然。   短暂的沉寂,曲懿又说:“你从一开始就知道宋吟的身份,然后故意把她放到我身边当我的助理,说白了,从头至尾我们就是你的一颗棋子,是你用来对付霍霄的手段。”   出道这么多年,她身边都只有一位助理,宋吟的出现让她没法不多想,时机也过于凑巧,恰好在霍霄出狱前半年。   霍霄出狱后,赵时韫故意创造出机会,让她和霍霄两个见面,故意激化他们之间的矛盾,如他所料,霍霄真的对自己出手了。   可真正引起她戒心的是,宋吟被签到东霖娱乐这事,就和当初成为她助理一样,如果没有赵时韫在中间牵绳引线,或许到不了现在这一步。   他也应该和宋吟达成了某种协议,配合宋吟暗地里替她俩不合的消息添油加醋,从而引导舆论,让霍霄慢慢放下戒备心,认为宋吟和她是真的水火不容。   对于毫无戒备的人,容易在不经意间暴露自己的死穴,宋吟要做的,就是跟在霍霄身边,哪怕以自己为代价,也要找到能够击垮他的证据。   赵时韫笑着问:“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曲懿眼皮子不掀,唇角有轻微的勾起,“我是相信巧合,但我不相信接二连三的巧合,你别自作聪明地把所有人都当成傻子。”   赵时韫懒散一笑,一副就算被拆穿也对他无所谓的态度。   “至于你为什么要对付霍霄,更准确来说是为了对付东霖集团。”   曲懿缓慢说:“你的身份说起来好听,盛安总裁的小儿子,集团未来的合法继承人,实际上就是个不被承认的私生子,你迫切需要证明自己的能力,而目前最好的垫脚石就是东霖。”   曲懿一直没想明白,刚签到盛安那会,她算不上受宠,偏偏在出了当众让霍霄难堪这事后才受到重视,明面的雪藏,实际上的韬光养晦。   再之后,赵时韫大把的资源砸向她,把她捧成了今天这地位。   最近她才捋清思路,她不过是赵时韫计划里的一环,借着江稚鱼的名义,利用她和宋吟,巧妙地进行一番推波助澜,放大舆论的焦点,最好能让霍霄身败名裂,霍家这两年本来就已经在走下坡路,财务亏空越来越大,独子遭受舆论风波,东霖就不可能独善其身,在两头遭受攻击的节骨眼上,盛安再趁虚而入,不需要太长时间,盛安就能在娱乐传媒业一家独大,赵时韫也不再是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子。   一箭双雕。   赵时韫挂在嘴边的笑容一丝丝地敛了,声音也沉,“你从哪听说的?”   曲懿侧面回答:“还不是你教的好,能用钱打听到的事都不叫事。”   赵时韫气极反笑,“曲懿,是我看低你了,你比谁都会扮猪吃老虎。”   她没搭腔,继续揣测:“宋吟应该快拿到了能让霍霄遭受千夫指的罪证,所以你才会在这时候找上温北砚,你觉得比起别人,霍霄更信任他,要真到了需要律师那一步,他的第一选择会是他。”   她没想通的是,她和温北砚有这层关系在,霍霄怎么会放心委托他来替自己辩护?   不过这不重要,目前她更在意的是温北砚,既然他已经知道了她和霍霄的恩怨,那他就不可能再安安分分地完成这即将到来的委托。   她堵上了自己的名声和星途,同样他也会因为爱她,堵上自己的前程,别有用心地接近霍霄。   这不是她想看到的。   “你就和以前一样,继续利用我,别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   没有指名道姓,但赵时韫知道她在说谁,轻笑了声,“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他没给她说话的空档,话题突地一转,“我有个问题一直没想明白,为什么你会在关键时刻放弃引诱霍霄,没准当初你再坚持一下,霍霄那蠢货真能受到点小惩罚。”   曲懿不答反问:“你不是早就知道答案了?”   赵时韫脑袋偏过去,示意她把话说得明白些。   “因为我没有为江稚鱼抛弃一切的觉悟。”   曲懿平静地说,“你说过的,我这人自私自利,要真出了什么事,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己,那次也是。”   那时候,她一想到自己的未来会被这样一条蛀虫缠上,就觉得恶心。   说白了,她对江稚鱼的愧疚,不足以让她舍弃自己的前程。   赵时韫纠正她的话:“曲懿,你已经不是了。”   曲懿眼睫一颤,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开车门的同时说:“你最近好像在困扰和周挽的关系,怎么,你现在喜欢上她了?”   一片静默。   曲懿反唇相讥:“其实你完全没有必要困扰,从头至尾周挽就不喜欢你,她只是把你当成了另一个人的替身而已。还有一点,我不是扮猪吃老虎,只是懒得跟你耍阴谋,但现在不同了。”   她再次强调:“别把他牵扯进来。”   -   温北砚的这一觉睡得很沉,第三天下午才醒来,眼皮艰难睁开,看见趴在床边阖着双眼的人,产生一霎的恍惚,感觉还在梦里。   曲懿有预感般地睁开眼,一阵欣喜,然后再也抑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温北砚没什么力气,抬不动手,只能循环着说:“别哭。”   她没听他的,哭得撕心裂肺,许久才用手背抹了眼泪,体面全无,嘴上骂道:“你这个骗子。”   他嗯了声。   “你明明说,你不会再伤害自己了,你骗我。”   他还是嗯。   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曲懿瞬间没脾气了,又哭得一抽一抽的,抹眼泪的动作粗鲁不少,依旧闭口不提和霍霄、赵时韫有关的事,“我以前一直以为自己没有人爱,但其实根本不是这样。”   她得到的爱早就已经泛滥,有曲乔生和徐清澜的,有盛景的,有江稚鱼的,后来又多了他的。   只是她为自己创造出的受害者身份,掩盖了这一显而易见的事实。   “你要是觉得我对你的爱还不够,那我把我得到的爱全都分给你。”   温北砚盯住她看了很久,“曲懿,我没到负五。”   他补充,“以后也不会出现负五。”   这次算不上万念俱灰,只是感觉她离开后的自己就像鱼缸里孱弱渺小的一尾金鱼,被玻璃圈成的狭小空间困住了。   他想从这个不见天日的噩梦里醒来,于是反复地尝试,反复的失败,在灵魂几乎从躯壳中剥离而出前,他将鱼缸砸了个四分五裂,拿起其中一块碎片狠狠扎向自己的身体。   她没出现前,是盛景救了自己,她出现后,他就靠剧烈的疼痛,艰难维持着自己仅存的清醒,一面想象她就在身边。   最后半梦半醒间,他真的看见了她,能触摸到实体的她。   “你问过我,我在伤害自己的时候,会不会产生快感,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了,以前有,但这次没有,这次只有痛苦。”   曲懿倏然停止眼泪。   “在我挥刀朝向自己时,我只能感受到疼痛,因为我想起了你,你会伤心,可我控制不住。”   温北砚终于找回些力气,握住她的手,眉头很轻地皱了一下,“手很冷。”   话题切得突然,曲懿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带跑,哑着嗓子应了声,“脚也冷。”   空气安静片刻,温北砚用郑重的语气,又一次岔开话题:“曲懿。”   “嗯?”   他明确自己给不了承诺,只能说:“下次被困住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到那时候——”   长时间等不来他的后半句话,她讷讷重复,“到那时候?”   “到那时候,”他收紧了手,眼眸深沉似海,“像现在我抓住你这样,紧紧地抓住我。” 第48章   ◎我早就离不开你了◎   曲懿低头看着他们紧握的双手, 后知后觉地升起一种微妙的劫后余生感。   就好像他们在海里沉浮了几天几夜,下一秒就要失去彼此,就在穷途末路之际,远远漂来一个救身艇, 奇迹般的他们一同获救。   曲懿眸光微闪, 喃喃自语:“我抓住你了。”   想到什么, 没多久又开始抽噎,好像从小到大积攒下的眼泪要在这一刻全部发泄出来,怎么也停不下来,神经是出奇的敏感脆弱。   温北砚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做些什么, 但他实在腾不出别的力气用来安抚她, 精疲力尽地重复着两个字:“别哭。”   曲懿勉强止住眼泪,斟酌后没有说出“发病”两个字, 用更为含蓄的说法:“你下次再不舒服, 别折磨你自己了, 直接朝着我来。”   要是她没能抓住他, 那个时候就需要第二种方案来补救。   对面的目光无遮无拦,曲懿挠了挠耳垂,难为情的反应:“你别看我细皮嫩肉的,其实还挺能扛伤害的。”   像被消了音,下一刻她只能感受到拂在耳侧的微弱气流, 扫过桌几上的小白花,几片半枯萎的花瓣簌簌往下落。   然后才等来他的回答,“你会疼。”   她重新抬起头。   温北砚懒懒散散地靠在床头,脸色是异样的苍白, 挺阔的肩上落着落日余晖投射进来的光影, 半截身躯仿佛被镶嵌进暖色调的油画里。   曲懿眼里也被映进透亮的弧光, 片刻她轻缓地摇了摇头,“我不怕疼。”   暧昧的氛围转瞬即逝,源于温北砚拐弯抹角地戳穿她的黑历史,“你不敢纹纹身。”   曲懿想跟他继续较劲下去,这会也被堵得哑口无言。   她叹了声气,用无可奈何的语调,“我只是想让你觉得自己亏欠了我……你对我的愧疚越多,你就越离不开我,然后你就不会再蹦出想要伤害自己的念头了。”   听上去像互相折磨的一种治愈办法,温北砚愣了几秒,死灰复燃般的,躯壳里所有破败不堪的神经组织再一次有了生命力,然后缓慢愈合。   “我早就离不开你了。”   他的嗓音很轻,没有夹杂任何的自嘲意味,平静到听不出波澜——这是他第一次心甘情愿地接受了这个既定事实,就像盛景口中的骑士那般,并以此为殊荣。   曲懿无法抗拒他此刻流露出来的罕见温柔,像沉静的海,卷不起汹涌的浪花,柔软地包裹着她的身体,将她往上抛,在她坠落时轻轻托住她。   循环往复,而她沉溺其中,乐此不疲。   好半会她才点头应了声:“也是。”   两秒后又加上主语,“我也是。”   做完手术刚醒来的病人需要足够的静养,曲懿知道自己不该在这时候打扰他,可她更怕他从自己视线里消失,一直坐着舍不得走,“我已经好几天没有抱你了,现在能抱你吗?”   不等他回答,她径直环住了他,下巴攀在他肩上,又怕触及他的伤口,连忙仰起头,一阵手忙脚乱后,后脑勺被宽大的手掌罩住,温热的胸膛严丝合缝地贴上。   她一怔,“不疼吗?”   显然她问了句废话,身上这么多伤,怎么会不疼?   这次的拥抱几乎花光温北砚所有的力气,“你抱我的时候不会疼。”   声音很轻,起初她没听清,经过一番回忆才还原出他原本想表达的意思。   很奇怪,他身上仿佛自带一种魔力,再普通不过的几个字组合在一起,配合清清冷冷的语调,都像在说暧昧不明的情话。   曲懿全身心放松下来,阖上眼睛,悬在眼眶里的泪顺势滴落,砸在他薄薄的病号服上,很快洇湿一角。   温北砚皱了皱眉,“你又哭了。”   “没哭了。”曲懿忽然意识到自己矫情过度,非得挽回些颜面,梗着脖子说假话,“可能是刚才鼻涕蹭到你衣服上了。”   “……”   曲懿装模作样地吸了吸鼻子,从他怀里挣脱,捧住他的脸认真看了会,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说,但又觉得现在不是合适的时间。   他刚醒来,她惴惴不安的后遗症还在,她不想再刺激到他。   但她没想到,她避如蛇蝎的话题,会被他主动提起,以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赵时韫和我说了。”   曲懿若有若无嗯一声,“我知道。”   “你之前说做错了一件事,怕我厌恶你,这件事和霍霄有关?”   到这份上了,她没法再睁眼说瞎话,咬牙应下。   “我没有你想象中的这么浅薄,”温北砚紧绷的唇角泄露他的阴郁,“别说事情没有发生,就算发生了,我也不会厌恶你,但——”   话音截然而止,曲懿执着地问:“但是什么?”   温北砚毫不犹豫地说:“我会杀了他。”   他说的话她自然相信,心猛烈地怔了一下,翻涌的情绪堵住嗓子,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最后听见他用七个字了结这残忍的话题:“我会处理好一切。”   曲懿愣住,这才明白赵时韫那句“这不是你说了算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不想他把所有烂摊子都往自己身上揽,可她又没法劝服他放弃这念头。   他决定好的事情,死不回头。   曲懿配合他,不再提及这事,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转移了,“你嘴唇好干,还裂开了。”   说这句话时没别的意思,说出口才觉得色气满满,尤其在她鬼使神差般的补上一句“我帮你润润”后。   她耳朵迅速蹿红,瞥见他突然凑近五公分的脸,呼吸屏住。   “好。”他应下。   -   曲懿前脚刚走,叶淮后脚进来。   电话里曲懿语焉不详,但结合过往的种种,叶淮不难还原出温北砚住院的前因后果,恨他没出息,永远被同一个人搅乱心绪,也恨他不自爱,好好一副身体被折腾得没有人样。   心里烧着一股无名火,一进病房,叶淮就开始甩脸色,双手插进兜里吊儿郎当的,声线也拉得细长,听上去散漫又无礼,“干什么呢?”   温北砚头也不抬地丢出去两个字:“学习。”   叶淮上前,夺过他手里的书,飞快扫了眼封面,一字一顿地念出声:“《纹身手法及手稿绘画基础教学》。”   “……”   叶淮一阵好笑,把书递还回去:“你这是不打算当熊猫饲养员,想改行给别人纹身了?”   温北砚合上书,放进抽屉,漫不经心地回了句:“技多不压身。”   叶淮嗤笑一声,不再执着他究竟在发哪门子疯,瞥见桌几上蔫儿吧唧的白花,又开始阴阳怪气:“早说没人给你送花,刚才路过花店,我就顺便给你带束。”   温北砚淡淡插了句:“这是盛景摘的。”   “盛景又是谁?”   “她弟。”   叶淮没话说了,拉开椅子坐下,想起正事,“你这次发疯的原因我已经知道了,那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等舆论发酵到不得不需要专业人士出面平息的时候,霍霄自己会找上门。”   “你就这么自信他会选择你?”叶淮泼了盆冷水过去,“霍霄这人是挺蠢的,可曲懿跟他有仇,你又是曲懿男朋友,你凭什么认为他会把这么重要的委托任务交给你?”   曲懿收回手,眼帘垂了下去,站在门后专注地寻找温北砚的声音,没几秒听见他说:“晚点会放出我住院的消息。”   叶淮哭笑不得:“你当自己是大明星?谁在乎你住没住院?”   温北砚不疾不徐地说:“如果是'曲懿恋情生变,前男友以死胁迫她与自己复合'这种话题,热度够了吗?”   叶淮一顿,“就算霍霄相信了你和曲懿之间出现了难以逾越的问题,但这不代表——”   温北砚阖眼,打断他的话,“我累了。”   懒得再说下去的意思。   逐客令直接甩到叶淮面前,叶淮彻底被气笑。   事先没有打过预防针,听到这段对白,曲懿整个人呆住,等叶淮走后,她才慢腾腾地拐进病房,“刚才我都听到了。”   温北砚抬眼,“你是来劝我的?”   “劝你有用?”   “没用。”   “……”   “那我还劝什么。”   曲懿默了默,不情不愿地问:“所以我最近都不能见你了?”   为了让霍霄相信他们之间真的出了问题,分别一段时间是最好的选择。   温北砚极轻地嗯了声,身子挪了挪,空出半个床位,“上来。”   曲懿怕压到他的伤口,也怕被人看见,就没答应。   温北砚艰难下床,一瘸一拐地走着,曲懿以为他是要上厕所,正准备上去扶,见他脚尖一转,兀自朝门口走去,摁下锁扣,“不会有人进来。”   一如既往的不按常理出牌,曲懿懵了两秒,好气又好笑,听他的话上了床。   温北砚无视伤口,把她揽进怀里,“瘦了不少。”   “怪你。”她瓮声瓮气地甩锅。   头顶上飘来一阵微弱的气息,“嗯。”   “……”   两个人都没有话了,空气安静下来。   最开始曲懿有点不习惯现在的状态,毕竟他们两个在一起后几乎没有过这样闲静的时光,要么针锋相对,互相刺着彼此的软肋,要么她单方面的腻歪,他适当表现出配合的态度,默许她的疯闹。   他的胸膛太温暖,时间一久,曲懿开始享受这种氛围。   最近两天都没有好好睡一觉,神经放松下来后,缩在他怀里,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潜意识里还担心会带到他伤口,动都不敢动,醒来时四肢僵硬,腰背也酸痛不已。   忽然感觉脖子酥酥麻麻的,她慢几秒地睁开眼,对上一头浓密的黑发,吓的她差点喊出声。   温北砚的唇还落在自己脖子上,紧接着被吮了下,曲懿连忙伸手捂住,“别吸脖子,会出事的。”   她把国内外因种草莓意外身亡的案例调出来给他看。   温北砚保持沉默,眼神里隐晦地传递出“你现在这么惜命”的疑惑。   曲懿顿了下,组织好语言后,轻声说:“就是觉得,只要你还在一天,我就得惜命一天。”   扭捏的声线,落在他耳朵里无比轻柔,平息下来的情愫又开始蠢蠢欲动,愉悦感快要溢出来,“不亲脖子,接个吻。”   ……   曲懿戴上口罩,刚离开病房,大壮迎面走来,她被盯得发毛,眼睛眯起来:“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大壮回神,视线从她白皙的脖颈滑过,没忍住啧一声,隐晦曲折地来了句,“懿姐,在医院可以收敛点的。”   曲懿下意识捂了捂那块地方,在对面揶揄的神色里升起无地自容的窘迫感,耳垂那忽然变得热腾腾的,片刻冷哼一声,强壮镇定道:“你的思维可以不用这么发散的。”   也不知道多久见不到他,一离开医院,曲懿就开始心慌,好在周挽之前替她签下了几个代言活动,以及一档推理综艺的常驻嘉宾,期间她还得去参加两部古装剧的试镜。   忙到连轴转的时候,也就腾不出时间想他。   第二天下午,曲懿去参加了一场新剧发布会,她在里面只是友情客串,林枳是这部剧的女主角,结束后,两个人在后台遇到。   这会曲懿已经摘下围巾,林枳一眼扫到她脖子上的红印:“你和你男朋友怎么回事?”   曲懿谨记教诲,想也没想就说:“我俩暂时分手了。”   她装不出难过的反应,语气也平平淡淡的,毫无说服力。   林枳意味深长地哦了声,手指戳了戳红印,“那这是什么?怎么看上去像刚造出来的?”   不知道是第几次,在提及这个话题时,曲懿脸又不知所措地烧了起来,手脚都僵硬起来,还没说什么,听见林枳补上一句:“怪不得刚才看你走路也奇奇怪怪的。”   “我只是崴到了脚”这句话被曲懿咽了回去,破罐子破摔地肯定了她的猜测,“分手吻不行?”   “当然行了,你们小情侣间的情趣我一外人能说不行?”   林枳收了笑,忽然正儿八经地来了句:“曲懿,作为朋友,看到你今天这样子,说实话我挺开心的,算上时间,已经过去六年,你也总算活得像个人了。”   虽然她和江稚鱼交集不多,但她能明白曲懿对江稚鱼的那份感情。   江稚鱼死后,她眼睁睁地看着对面这个人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自我否定中。   “那段时间你看上去安安静静的,一面又在心里厌恶、责怪自己,我真怕你会因此发疯,但我更担心的是,江稚鱼的死会带走你最珍贵的东西。”   曲懿当局者迷,浑然不知自己当时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   林枳解答她的困惑:“爱人的勇气——一个只剩下自我厌弃的人,是不会拥有爱人的勇气。”   一句话点破关键,曲懿心不由飘向很远的地方,林枳在耳边继续说:“没有谁是在一夜之间学会爱的,我很高兴你在苏祈身上得不到的回馈,从另一个人那里得到了,他还教会你怎么去爱一个人。”   说完林枳又开始不正经起来,“也不知道你中的什么狗屎运,碰到这么一个条件好,对你更好的男人。”   曲懿得意的笑敛不住了,随即装腔作势地抬了抬墨镜,纠正她的话:“好好说话,他可不是狗屎。”   “……”   想到什么,嘴角的弧度一点点垮了下来,“他说最近这段时间,我和他不能见面。”   她心里又一次没来由地发慌,两只手绞在一起,“可是这么长时间见不到我,他会疯的。”   林枳觉得她在夸大其词,半个眼神都没分出来搭理她。   曲懿又说:“你不知道,他到底有多爱我,以前我忙着拍戏两天没联系他,他就打了我几十通电话,消息也有几百条,我差点以为我被网络通缉了,这次——”   她闭上了嘴,没往下说。   “那是谁上次半天没收到男朋友消息,气得直跳脚?”林枳停顿片刻,学着她的语气,声情并茂地模仿道:“我不找他,他就不知道主动来找我了吗?这叫男朋友?我看木头都比他有情趣。”   曲懿皮笑肉不笑,在心里朝她比了个友好的国际手势,强行挽尊:“今时不同往日了,他变了很多,一天不见我,浑身不舒服。”   “那你趁他去世前,去见见他吧。”   既然林枳给她造了节台阶,她就没有不下的道理,心情转好,瞬间笑没了眼睛。   医院离发布会现场不算远,林枳也跟去凑热闹,一路上,曲懿夸夸其谈,围绕的话题全都是关于温北砚的,最后重复了那句:“这么长时间见不到我,他会疯的。”   半个小时后,车停在医院门口,曲懿和林枳一起朝着住院部走去,远远听见两道熟悉的声线。   温北砚坐在长椅上,距离他两个身位的那张脸也熟悉,是李知好。   先前的自信荡然无存,曲懿眼睛恶狠狠地眯成一条缝,脑袋以零点五倍速转了回去,看着林枳问:“他没疯是吧?”   林枳笑到不行,“没疯呢。”   曲懿嘴角撑起一个硬邦邦的弧线:“跟别人有说有笑的是吧?”   林枳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点了点头,笑着追加上一句:“还是和别的女人呢。”   曲懿:“……” 第49章   ◎以后我会经久不息地爱着你◎   这一面最后还是没能见成。   回车上后, 曲懿一声不吭地把自己缩成一团,阴影罩在她脸上,整个人看上去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林枳不走心地安慰了句:“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估计当初你跟在苏祈身后当舔狗的时候, 你男朋友也是这么熬过来的, 没准心里比你还煎熬。”   一击打中死穴,曲懿不受控制地想起十几岁时的一些画面,心里叫嚣的怨气瞬间偃旗息鼓,扭头闷闷不乐地看向窗外。   过了几分钟, 还是心有不甘, 气得牙根疼,又开始小声嘀咕, 林枳竖起两只耳朵, 依稀听到几个关键字音, 组合扩充后大概是这个意思:“亏我还夸下海口说你见不到我会疯, 结果你倒好,居然跟别人有说有笑的,我这张脸都快被打肿了。”   “……”   林枳完全没料到她的关注点在这上面,朝着车顶翻了个白眼,没再搭理她。   曲懿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 在车拐入高架前,后座恢复安静,林枳扫了眼后视镜,看见她拿出蓝牙耳机戴上, 嘴巴时不时蹦出几个听不懂的单词, 有点接近法语的发音。   “你又在干什么?”   “自学法语。”   “你接下来有角色需要讲法语?”   曲懿摇头, 含糊其词道:“就是突然想学了。”   隔天上午,曲懿出发去横店,半年前敲定的剧本,她在里面饰演女一,好巧不巧,这次轮到林枳友情出演。   进组当天,微博爆出一条热搜,和温北砚说的基本一字不差。   #曲懿疑似恋情生变,前男友以死相逼#   【以死要挟?这种感情也太窒息了吧,曲懿上哪找的这种自私自利的男人?告诉我一声,我好避个雷。】   【这男的该不会就是之前在片场拉走曲二字那人吧?我以为这两人早吹了,结果到现在才分啊。】   【曲二字的男人缘是不是太差了,前有SQ那“法制咖”,现在又遇上个神经病,路人都怜爱的程度。】   这条评论下的回复越来越偏,堪称蝻蛆们自信放光芒的团建现场:   【我不介意她已经是个二手货了,有需要的话,我可以来接盘。】   【说实话曲懿长得也不算差啊,配我绰绰有余了。】   【她该不会因为这两个人,从此对男人失去兴趣了吧?别啊,这世界上高质量男性还是很多的。】   曲懿切小号挑了其中几条不堪入目的评论一一怼过去,然后盯着自动熄灭的手机屏幕放了会空,想给温北砚发消息又忍住了,点开叶淮头像:【他什么时候出院?】   叶淮:【下周二。】   曲懿看了眼行程,下周二排了满满一天的戏,她抽不出时间去医院,当然在这节骨眼上,她也没法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他面前。   退出和叶淮的聊天界面,重新点开微博,发现这话题热度又增长不少。   在预料之中,接下来的几天,这条热搜被当成剧组茶余饭后的谈资,有几个胆大的直接在后台堵人,睁着一双双求知欲十足的大眼睛:“曲懿姐,网上传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这条假新闻曲懿完全没放在心上,以至于听见她们这么一问,懵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装不出苦大仇深的模样,也懒得浪费时间跟她们周旋,只能拿鼻音回应她们的好奇,冷冷一声哼后,踩着高跟鞋走远了。   和平时的拽相如出一辙,让人窥探不出异样,几个人面面相觑,还是辨别不出热搜的真假,难免意兴阑珊,热搜的实效性一过,渐渐被众人淡忘。   等到这事差不多翻篇前,剧组因为一场小事故放了半天假,前一天晚上,几位主演约好去附近一家新开的日料店,曲懿把林枳也叫上了。   这种场合免不了喝酒,以往曲懿都会以酒量差、一杯就倒的理由推脱,但今天晚上她想放纵一回,压力积攒太多就需要放松。   她没有节制地喝着酒,落在其他人眼里多了层别的意思:治疗情伤。   给前几天捕风捉影的流言增添不少可信度,窸窸窣窣的揣测声卷土重来。   酒精已经上了头,曲懿醉醺醺的,视线也不再清晰,像罩着一层拂不开的薄雾,自然而然地错过他们脸上八卦得到当事人承认后的满足感。   还想再喝,被林枳拦下,压着声音说:“你要是待会醉得不省人事了,我可不带你回去。”   曲懿及时拉住她的手臂,生怕她惨无人道地把自己扔下,片刻又松开,用气音回答:“你可以帮我联系家属的。”   林枳觉得她现在这副模样还挺可爱,没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戳了戳她微红的脸,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问:“哪位家属?”   曲懿微醺状态时意识有些飘忽,但不至于丧失基本的思考能力,分得出什么是正常的询问还是“挖坑让她跳”。   她歪着脑袋,一双眼睛雾蒙蒙的,“你觉得呢。”   装傻充愣的功力深不见底,林枳意味深长地笑了下,使坏地凑到她耳边,用细细软软的嗓音替她回答:“当然是前不久在你脖子上种草莓的家属。”   曲懿:“……”   日料店离住的酒店也近,但碍于曲懿半醉半醒的状态,几分钟就能走到的距离硬是磨成了二十分钟的路程。   一回酒店,曲懿仰面倒在沙发上,两腿在半空轻轻晃荡着,忽然朝着林枳抬起手臂,“借我手机。”   林枳边脱外套边问:“你自己的手机呢?”   “他让我别见他,里面自然包括别给他打电话发消息……其实他说的也有道理,万一我的手机号被人监听了怎么办?”后半句话是曲懿自己脑补上去的。   “监听?”林枳听得一阵好笑,“你真当自己在玩谍中谍?”   嘴上嫌弃着,手还是下意识往兜里掏,把手机递过去,一面说:“098166,密码。”   曲懿坐直身体,解锁屏幕,循着记忆输入一串号码,嘟声响了三下,被人毫不留情地掐断。   见她一副遭了雷劈的反应,林枳笑到直不起腰,但这回没再用嘴巴火上浇油。   曲懿不死心又打过去,还是被无情掐断,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发了条消息。   【我喝酒了,有点晕。】   对面没回,林枳的声音插进来:“我离开一会,等我回来,你把手机还我。”   曲懿心不在焉地哦了声,手上动作没停:【我想见你了。】   她下巴抵在膝盖上,百无聊赖地转着手机,呼吸因长时间收不到回复变得越来越沉闷,飘到鼻尖,是酒精味的,不太好闻。   换了个仰躺姿势,继续敲下:【要不你把我装进行李箱,然后带回家,反正门一锁,不会有人知道。】   又是漫长的等待,曲懿被折磨的没了耐心,心烦意乱,大力推开窗户,萧寒的风灌进来,擦过裸露的脖颈,有一半进入微敞的领口,冻得她直打哆嗦。   意识在外界的刺激下恢复些清明,大脑重新开始运转,忽然想起温北砚的一个习惯,准确来说是不近人情的臭脾气。   他从不接陌生来电,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简单扫一眼,然后通通被当成垃圾短信处理干净。   估计她刚才发去的那几条消息,被他已阅后,一键清除。   曲懿学聪明了,这回发去的消息带点私密信息,由“大熊猫”、“纹身”、“草莓”几个话题构成。   没几秒,之前死活没有反应的号码回拨过来,“曲懿?”   声音飘进听筒里,曲懿心跳频率不自觉加快,没接通电话前心心念念,一接通,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十余秒后随便扯了句:“我前段时间在医院里,看到你和李知好坐在一起。”   她嗓音是出乎意料的哑涩,语调也拖得又慢又长,给人一种柔弱又倔强的错觉。   温北砚顿了几秒,“我和她没什么,那天她也只是来探病,就跟她随口聊了几句。”   “我知道,但就是控制不住会多想……后来林枳还跟我说,当初你就是这么过来的。”   曲懿后悔自己刚才兴师问罪的架势,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卫衣抽绳,“看着我和苏祈的背影,你心里是不是特别难受?”   温北砚用平铺直叙的语调回她:“是。”   他不带犹豫的回答后,那边传来咚的一声,类似茶杯摔倒地毯上的声音,然后彻底没了动静。   半分钟后,对面的声音一下子软了,“砚砚。”   “……”   温北砚还是接受不了这样的昵称,没应。   曲懿蹲下身子捡起茶杯,一个重心不稳,跌坐在地毯上,她保持这个姿势没动,扯着地毯上细密的线头,轻声说:“早知道现在会这么爱你,我当初就该爱你更多。不过你放心,以后我会经久不息地爱着你。”   迷蒙含糊的嗓音,说着露骨又让人心痒的表白,温北砚感觉到胸腔里有东西在猛烈地震颤,喧嚣与躁动声里,听见她又说:“我最近学了几句法语,你想不想听?”   话音刚落,曲懿改口道:“算了,还是以后找个好点的时机再跟你说。”   “……”   “什么时候算是好的时机?”   曲懿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听见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响声。   突然的声音,让她吓一跳,手机下意识拿远些,迟钝地转过头,男人已经来到她身侧,倚着沙发看她。   “我现在来了,你说。”   醇厚润泽的声线和手机里的重合在一起,曲懿眨了眨眼睛,怀疑是幻觉,大脑卡顿几秒后,踹过去一脚——结结实实、有血有肉的一个人。   “你怎么在这?”她惊喜地喊出声。   温北砚把人从地上捞起来,两个人的距离拉到不能再近,她染上薄红的脸颊,湿漉漉的眼睛,毫无遮拦地映进眼底。   真心话脱口而出:“来见你的。”   出现在这并不是偶然,他是特地为她来的横店,从她离开剧组到日料店再回酒店的途中,他一直跟在她身后,大概保持着不到十米的距离,她的一举一动他都在车里看得清清楚楚。   尤其是她离开日料店后微醺的模样,卫衣帽子兜在头顶,用一搓长发散了出来,被风吹得乱蓬蓬的,和她平日里追求的精致差了十万八千里,脚步也不稳,走出一条弯弯绕绕的曲线。   曲懿双手交叠搭在他脖子上,瞳仁里流转着明晰的笑意,想起什么,上下打量一番后问:“你伤好了没?”   “好了。”   温北砚食指轻轻抵开她不断凑近的额头,用行动抗拒她调戏的目光。   曲懿不动了,开始改用嘴巴调戏,昂着下巴说:“你是想我想到忍不住来见我了?我早说了,你要是见不到我,会疯的,偏偏林枳还不信。”   “……”   想起一件事,她嗓音顿了下:“等会,你是怎么进来的?”   “林枳留的门。”   简洁明了的五个字解答了不可思议的现实,她拖长音调哦了声,注意力重新落回他身上,心跳节奏转瞬被他的进攻带乱,密密麻麻的吻降落在唇间,像触电一般,心尖也酥麻。   朦胧的视线里,他的眉眼看上去要比平时要温柔,和周身散发出的清冷气质有着某种程度上的违和感,动作也是,只比凶横好了些,舌尖和牙齿的磕碰毫无章法,充分的前戏后,不由分说地挤进她的世界。   窗外好像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透过厚重的落地窗,浇在身上,湿淋淋地泛着光。   曲懿醒来后,温北砚已经离开,床的另一侧毫无有人睡过的痕迹,导致她又开始怀疑昨晚发生的全是自己的臆想。   出发去剧组前,她把手机还给林枳。   林枳笑得一脸意味深长,盯住她脖子看了几秒,用失望的口吻:“怎么不继续种草莓了?”   曲懿懒得理她,林枳又问:“你男朋友这就走了?”   曲懿点了点头,还没说什么,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宋吟。   林枳也听到了,由于事先曲懿没告诉她宋吟和江稚鱼的真实关系,她至今蒙在鼓里,看向曲懿的眼神里带点困惑:“宋吟?你那小助理?她又做什么妖了?”   距离八卦源近了些,交谈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怪不得宋吟出道后资源这么好,敢情背后的金主就是东霖娱乐总裁的儿子。不过这霍霄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他是变态都算夸奖他了。”   曲懿不由攥了攥拳头,强装镇定地拿出手机。   #宋吟视频#   #宋吟霍霄#   #宋吟爆料自白#   #霍霄性侵旧案#   即便知道宋吟想做什么,也提前做了无数次的心理准备,在看到这几条热搜后,曲懿内心还是遭受了巨大的冲击,她颤着手指,点开其中一个视频。   一段黑白影像,关键部位打了码,能看出宋吟在拼命反抗,但最后还是没能抵过霍霄的力量,她不再挣扎,心如死灰地望着天花板。   宋吟的主页自白里阐述了自己这段时间的遭遇:被霍霄性侵,后来又被他威胁,一旦她升起反抗的念头,霍霄都会拿他们的性|爱视频威胁她,扬言要封杀她,让她生不如死。   在这期间,霍霄还会把她介绍给他那圈子里的“好兄弟”认识,几个人在一起疯狂地“玩”她一个人,性|暴力的手段层出不穷,针扎、鞭打、滴蜡油、在她脑袋上套塑料袋,反复地折磨。   最底下配有几张遍体鳞伤的照片,以及医学证明。   如此直观地感受着宋吟的痛苦,很多原本不敢深入探究的细节自动连接成一条条罪证,曲懿脑袋像被劈开一般,连同心脏,疼得快要喘不过气。   狗是改不了吃屎的,也就意味着,宋吟现在遭的罪,都是当年江稚鱼真真切切体会过的。   评论区五花八门,有心疼宋吟的,也有质疑谴责的声音。   【宋某出道到现在,没少沾金主的光吧?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现在就她一个人在这装可怜当受害者,拿资源的时候也没见她一脸苦相啊。】   【这女的面相看上去就不太好,感觉是很有心机的那种,估计是没和金主爸爸谈妥,才撕逼的吧。】   站在身侧的林枳,第一时间察觉到曲懿的异样,连忙握住她手臂,关切地问:“没事吧?”   曲懿摇头逞强:“没事。”   结果很长一段时间都没缓过来,拍戏前忽然对着林枳来了句:“我原来以为我做错了,现在看来,我是错得离谱,就算做不到,我当初也应该尝试去救她姐的。现在也是,我应该阻止她的。”   林枳没听明白,见她一副不愿多说的态度,也就没多问。   曲懿请了半天假,直接赶到宋吟公寓,鼻梁被打断,脸上充血水肿得厉害。   眼睛还是纯净,但没什么光彩,本该不谙世事的一双眼,裹挟进无数的罪与恶,以及和她一样对另一个人满满当当的愧疚。   宋吟艰难朝她挤出一个笑,嗓音哑得难听:“曲懿姐。”   曲懿一下子没了脾气,坐在床边,许久才出声:“你是不是傻子?”   宋吟还是笑,“最近几天我一直在想,我要是没出生,我姐她就不用为了我选择江朝,没准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江朝是她们酗酒家暴的赌鬼父亲。   曲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没有立场对她自毁般的选择进行指责,冗长的沉默后问:“还疼不疼?”   她不擅长表达自己的关心,问这话时声线极度的变扭。   宋吟摇头说不疼。   曲懿当成真话听,长长舒了口气,“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们。”   宋吟迟缓地点了点头,“别把我姐牵扯进来。”   曲懿也是这么想的,不管是不是出于愧疚的心理,她都不想再让舆论伤害到江稚鱼。   她知道,就算过去的真相公之于众,也会存在很大一部分人将江稚鱼的死归咎为“她不自爱,所以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这就是现实,无论一个女性取得多大成就,一旦她陷入了某种丑闻,世界就再度把她还原成一个女人,钉在父权夫权的耻辱柱上,否定她曾经获得的一切成绩。   江稚鱼在世的时候几乎没有过一天安静平和的生活,曲懿不想在她离开这么多年以后,再度失去用死亡换来的来之不易的清净和清清白白的名声。   -   关于宋吟和霍霄的话题引起一片哗然,事态发酵得越来越严重,不是东霖集团单方面的压评、撤热搜就能平息的,顷刻间集团股票大跌。   恰好这时,东霖又被爆出存在大面额的偷税漏税情况,霍父忙着处理集团事务、东拼西凑填补亏空,无暇顾忌霍霄死活,霍霄性子急,走投无路之下只好来寻求专业人士的帮助。   他到LK那会,温北砚还在回杭城的路上。   叶淮偷偷给温北砚发出消息,对面回:【把他带到我办公室,然后让他一个人待着。】   叶淮不知道他具体有什么计划,但本能的信任驱使他照着他说的做了。   霍霄无所事事地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耐心逐渐告罄,不安分地来回踱着步,瞥见书桌上的相框,拿起看,一张合照,温北砚和曲懿的,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没有想象中的那般亲密,甚至看上去生分得不像情侣。   仔细一看,发现照片不太平整,被人为折去一部分。   霍霄疑惑地挑了下眉,用手将相框背部的小铁片掰直后,取下背板,将照片恢复原样。   原来这张照片不止出现了他们两个人,还有另外两张没见过的脸。   门口传来动静,他将照片对折放了回去,刚回沙发坐下,视线里进来一个人,高高瘦瘦,西装革履,深棕色皮鞋锃亮,唇角微抿,带点不怒自威的严肃。   霍霄起身,堆起一脸的笑,“温律师,好久不见。”   温北砚不冷不热地朝他点了点头,余光扫到桌上变了位置的相框,眼神一下子冷下来,“你动过我东西?”   霍霄有一瞬间被他的表情慑到,随后大大方方地承认,“你说相框啊,好奇就拿起来看了眼,你这女朋友是真漂亮,好像叫曲懿?说起来,很久以前我还跟她见过几面。”   温北砚沉默地递过去一瞥,带点不太明朗的困惑。   霍霄细致地观察着他的微表情,没察觉到不寻常的地方,只当他还不知道自己和曲懿的那点恩怨,陡然松了口气,“就在饭局上见过几眼,不熟。”   然后不留一丝空档地进入正题:“叶律师应该和你说过我的来意了吧?那臭婊——宋吟要告我,要说律师,我最相信的就是温律师你,所以在这关键时刻,我希望你能替我辩护,打赢这场仗。”   温北砚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态度不明地分析道:“现在的舆论大部分站在宋吟那边,加上她拿出了证据,这场官司没有你想象中的这么简单。”   “我自然是相信温律师的能力才会来的,LK在业界的口碑数一数二,温律师又是LK的金子招牌,如果连你都打不赢,那别人就更不行了。”   五分恭维,其余五分是真心实意的夸奖。   温北砚没有回应,霍霄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杀手锏,“温律师要是肯接下这委托,打赢官司后,我会转让自己在东霖5%的股份。”   比起彻底被剥夺继承权,这点牺牲算不了什么。   温北砚变相拒绝:“你说的这个,我并不需要。”   是人总会有欲望,霍霄不相信他是例外,钱财无法动摇他的意志,那名呢?   温北砚点上一根烟,薄蓝色的烟雾缭绕在指间,沉闷的氛围被弥漫的烟味浸染得更加让人透不过气。   他打断霍霄发散的思维,嗓音沉冷:“我可以接下委托,事后也不需要你的股份。”   霍霄不信他什么都不要,眯起眼睛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温北砚指节轻叩桌面,不疾不徐地说:“我需要借助东霖的力量,彻底封杀一个人。”   “谁?”   “曲懿。”   霍霄愣住,“曲懿不是你女朋友?”   这称呼不太准确,应该是前女友。   温北砚薄凉的视线扫过去,“我不喜欢她演戏,只有把她封杀了,她才能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   听他这么说,霍霄想起之前他把曲懿拽出片场那事,加上前几天闹得沸沸扬扬的“自杀胁迫”事件,思忖过后,完完全全信了他的说辞——   一个有着极强占有欲、又为爱病入膏肓的人,说的出这样的话。   霍霄嘴角的笑容不可遏制地扩大,爽快应下。   霍霄走后不久,叶淮推着一个大尺寸行李箱进来。   听见声响,温北砚照旧头也不抬,把照片取下,相框放回抽屉。   叶淮拍了拍行李箱,等他的视线落过来后,笑得没个正经:“送你的宝贝,趁新鲜验收吧。”   作者有话说:   “无论一个女性取得多大成就,一旦她陷入了某种丑闻,世界就再度把她还原成一个女人,钉在父权夫权的耻辱柱上,否定她曾经获得的一切成绩。”——网上看到的。 第50章   ◎爱之所向,欲之所向◎   叶淮扔下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一句话和嘴角不怀好意的笑容后, 转身离开。   温北砚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种莫名的情绪,打火机就在手边,他却焦虑地翻找着抽屉,一支烟花了近半分钟才点上。   烟丝徐徐升空, 关于行李箱里究竟藏着什么的猜测也终于成形。   这种念头蹦出来的时候, 他的体内像被装上一条细长的电缆, 电流横窜,激得心脏酥酥麻麻的。   他迫不及待地掐灭烟,快步走到行李箱前,放平后拉开拉链, 呼吸滞了几秒。   曲懿瘦而窄的脸颊在半封闭的空间里, 被捂出些红晕,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 鼻尖一阵发痒, 连续打了两个喷嚏, 缓过后, 捏着鼻子小声抱怨道:“你要是再晚几分钟打开,没准我就成一具尸体了。”   温北砚看着她被揉捏地通红的鼻头,心脏的酥麻感更加强烈了。   曲懿低着头,丝毫未察觉到他眼神里流露出来的危险讯号,用力捶了捶僵硬的肩背, 后腰忽然被箍住,隔着温热的手掌抵上书桌,不浓不淡的烟草气息顺理成章地钻进她的唇舌之间。   意识到自己的失控后,温北砚倏然停下, 像个不闻风月的正人君子, 慢条斯理地抚去唇上沾染的口红, 用平稳的声线毫无情调地问:“你把自己装进行李箱做什么?”   曲懿埋怨地瞥他眼,解释道:“我刚从宋吟那过来,远远看见霍霄进了LK,就没敢进来,等他走了,又怕被你们律所的人议论我和你旧情复燃,才想了这个办法,把自己装进行李箱,再让叶淮帮忙推到你办公室。”   尾音上翘,听上去带点得意。   分明是轻松的语调,却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上,温北砚的神色温柔到不像话,沉默着拥住了她,曲着背,下巴轻轻放在她肩头,野兽就这样做低伏小,拥护新皇上位。   这回轮到曲懿煞风景,“你被人绑架了?有人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了?还是说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她的想象力太丰富,温北砚无话可说,冷着脸松开她,径直回到座位。   曲懿亦步亦趋地跟上去,半路察觉到他好像有些生气了,二话不说坐到他腿上,脸埋在他脖颈讨好地蹭了几下。   感受到他紧绷的气息放松了些,她才切入正题:“刚才霍霄是来委托你替他辩护的?”   温北砚点头,“合同签了,但我不会替他辩护。”   沉默片刻,他补充道,“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替他辩护。”   曲懿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让他自己毁约。”   隔天晚上,温北砚和霍霄在云水会所见面,这地点是温北砚定下的。   温北砚掐点到的会所,一见面直切主题:“我看了宋吟罗列出的证据和网上的舆论导向,虽然目前的形势是我们处于下风,但不至于无法扭转局面,我们可以放大其中一种声音:宋吟和你是你情我愿的亲密关系,不存在任何胁迫手段,她不满足你给她的资源,狮子大开口,暗地里录下视频胁迫你,你没有答应,她才将这些无中生有的证据放到大众面前。总之从头至尾,你要把自己放在一个受害者的位置上,她是处心积虑想要陷害你的罪魁祸首。”   霍霄连声应道。   服务员进来送酒,温北砚顿了两秒又说:“还有一点,为了避免庭审时出现一些不可控因素,比如新的证据和证人,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和这次事件有关的所有真实细节,提前准备好所有应对方案,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霍霄不疑有他,等服务员离开后,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底全都兜了出去。   温北砚面无表情地抿了口酒。   清场的时候,那位多次出现在包厢的男服务员从茶几底下的夹层里取出录音笔,离开后直达地下停车场,找到角落处的黑色奥迪,敲了敲车窗,郑重其事地道了声谢,“温律师,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替我妹妹讨回公道。“   他的妹妹是霍霄的众多受害者之一。   这世界的秩序被扭曲,总要有东西将它强行掰回去,如果降不下天谴,道德和法律二选一,当然最好能相辅相成。   温北砚自认为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推波助澜了一番,承受不起这样沉重的感激。   他没应,开车走了。   凌晨两点,霍霄这段“自白”录音被人po到网上,再度引起广泛关注,没多久,曾经遭受过他欺凌的女性纷纷站了出来,应证那句“多行不义必自毙”。   一个接着一个的实锤,霍霄不可避免地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东霖集团股票直接跌停,赵时韫抓住这可以趁虚而入的机会,东霖破产为期不远。   被人设计到这地步,霍霄再蠢也反应过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谁,他没法再把委托的重任交给温北砚,气急败坏地解除了合同,想告温北砚泄露他的隐私,奈何录音不是温北砚录下的,他也找不到其他可以给他定罪的证据,只好咽下这闷亏。   总而言之,温北砚在这场局里,毫无损失。   明明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曲懿喉咙却梗得难受,好像这一刻的江稚鱼才算真正摆脱了命运的残酷摆布,一度让她声嘶力竭、痛彻心扉的过去像云烟一样散尽。   酸胀的情绪过后,曲懿感受到一种卸下重担后前所未有的轻松,与此同时获得了可以心安理得地去缅怀江稚鱼的底气。   十二月末,是江稚鱼的忌日,这天她陪宋吟一起去祭拜。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离开墓地前,宋吟才开口:“曲懿姐,你说我姐能看到吗?”   她低声说:“虽然我很清楚我们做这些事不是为了给她看的,但我还是希望她能看到。”   曲懿偏头看去,宋吟的脸已经消肿,颧骨那块留有青紫,整个人好像瘦了一圈,宽大的棉服罩在身上,被风吹得鼓鼓的,像压缩收纳袋被填充进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里面只剩下一副空荡荡的骨架。   和刚来她身边当助理时的状态截然相反,那会她的笑容是天然的腼腆,不像现在,生硬到刻意。   “会看到的。”曲懿说。   宋吟眉眼舒展开,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曲懿姐,这个冬天应该会过得比以前都快。”   落叶在地上滚了几圈,发出簌簌的响声。   “等到这个冬天过去,你就开始你全新的生活吧。”曲懿收回落在她脸上的目光,远远望着同一个方向,时间一久,眼睛有些失焦,“不要再为了别人而活,去过属于你自己的人生。”   沉默许久,宋吟应了声好。   后来那一周,天气晴好,风一如既往的刺骨,曲懿突然发现自己最讨厌的冬天其实并没有那般难熬,至少这个季节的阳光格外温暖。   拍戏期间曲懿作为飞行嘉宾,去录制了一档电台综艺,观众通过来电诉说自己不同纬度的困扰,嘉宾耐心倾听后给予陪伴和建议。   曲懿不明白周挽为什么要给自己接这种温情治愈的综艺,她隐藏的杠精属性可以说和这节目是格格不入,等她录制完第一期,忽然有点理解了周挽的用意,不知不觉喜欢上了这种慢节奏的舒适氛围,治愈别人的同时治愈了自己。   第三期的话题关于爱情,其中一位听众来电说:“我不顾家里反对,放弃了原本优越的生活,陪他住在一个不到十平米的出租屋里,四十度的夏天,就靠着一台小风扇活下去。最穷的时候,一日三餐靠着一碗泡面勉强填饱肚子,那时候他总会把调料包里的唯一的肉丁夹到我嘴里。我们经常坐在板凳上汗流浃背地憧憬着未来,他说,再给他几年,他会让我住上大平层,过上别人都艳羡的生活。”   “后来呢?”   “后来,我信了他的话,又给了他三年,这三年里他出轨了两次,和不同的女人。”   空气安静了会,等其他人都发表完意见,曲懿才说:“爱别人前,你得先爱自己,总有一天你会遇见真正与你契合、只爱你,并且永远都爱你的那个人。”   嗓音飘渺像在追忆着什么,其中一位嘉宾当她是想起了自己这段时间遭遇的情伤,就委婉地安慰了几句。   曲懿愣了几秒才听懂对方的意思,知道她是好意,就没把话说得太直接,声线也掐得温柔,“网上传的都是假的,我和他的感情很稳定。”   话落,镜头聚焦过去,将这一刻她含笑的眼定格住。   一下子有了可以引申出来的话题,经过一长串铺垫后,有人问:“懿懿的男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   曲懿停顿了好一会。   温北砚是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她想过无数次,好像怎么也无法用几个简单的词语概括他。   在心里斟酌过后,她轻声答:“他这人特别矛盾,在别人面前温文尔雅、冷静自持,只有我见过他最脆弱的模样,他生气的时候脖颈会绷起明显的青筋,烦躁的时候会没完没了地抽烟,吐烟的动作很慢很性感。”   “他需要我的时候,从来不会要求我留下,怕我受到伤害,每次都会像刺猬一样,把刺扎在自己身上,然后违心地赶我走。”   曲懿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周围也没有人打断,细软的嗓音像初秋微凉的晚风,拂去夏末残余的燥热,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他会听我说一些有的没有的碎碎念,有时候我会连着说上半小时,但他从来不会表露出一丝的不耐烦。”   “他不是一个浪漫至上的人,不会说漂亮腻耳的情话,总是词不达意,更不懂什么叫恋爱中的仪式感,但他会在我哆嗦后,默默把空调升上去。   半夜开灯,怕灯光刺眼,他会下意识挡住我眼睛。   他讨厌拍照,每次我偷拍,他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到,但他什么都不会说,冷着脸默许我这种行为。”   “我这人任性,爱耍小脾气,对他发的牢骚他一声不吭地全盘接受,约会的时候要去哪、要做什么,都是我说了算。我迟到,他就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等着我,他就是这样一个固执的人,总是无条件地迁就着我。”   “说起来我和他都不太会表达爱,偏偏我们的占有欲都很强。以前吵架的时候会互相戳着对方心窝子,把暴露出来的伤口全都撕裂开,往里一个劲地添油加醋,非得争出个你死我活来,每一个似是而非的眼神都能让对方千疮百孔。   但现在不同了,我们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了隐忍,学会克制住一些扭曲压抑的情绪,也开始小心翼翼地照顾彼此的感受,我们对爱还是一知半解,但我们开始愿意花上更多时间去慢慢改变自己。”   “我不知道我和他的以后会是什么样子的,唯一能确定的是,它不会耗死在鸡毛蒜皮的小事里,也不会因信念三观的崩塌分道扬镳,因为在他心里,我才是至高无上的标准。”   “没有和他在一起之前,我只是看上去自信,出了一些事情后,骨子里开始发了疯地厌恶自己,因为愧疚,又把另一个人的未来也压在自己身上,以至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法接受不完美的自己,更别提爱自己。   另一面又矛盾地渴望着被很多人爱,这种观念本质上就是错误的,感情从来不是单向的付出,需要双方的磨合,在毫无保留地爱别人前,每个人都得先学会爱自己。”   “曾经我追求的是站在聚光灯下光鲜亮丽的自己,后来我发现他远比这个浮华奢靡的世界更加迷人,简简单单地用三个字总结:我爱他。”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渐渐爱到离不开他了,比起网上谣传的什么“以死胁迫复合”,现实更倾向于是我死皮赖脸地纠缠着他,用尽一切手段撒娇撒痴。   他孤身一人走过了漫长的十年,未来我只想用足够盛大的爱去填满他那十年的遗憾,然后就这样过一辈子。”   节目采取直播的形式,当下就引起网友热议。   【“我才是至高无上的标准”???每个字我都认识,怎么组合在一起就看不懂了?】   【这一嘴的狗粮快给我喂撑死了,我收回之前那句“曲懿没有男人缘”!】   【就我一个人觉得她说的有点假吗?她这恋爱脑的人设真是永远都不会倒。】   【不是说给听众提意见,她一个人在那巴拉巴拉个没完没了做什么?是不是太喧宾夺主了?】   周挽看到热搜后,单独圈出一些她认为的“不当言论”,抨击了足足五分钟,最后提醒:“曲懿,镜头面前,别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太低了。”   “什么叫我把自己姿态放得太低了?”曲懿没法赞同这句话,辩驳时的语气又气又急,“他在我面前的姿态才叫低。”   之前有次他和温北砚在一起看电影,一部狗血俗套的爱情片,男主是卧底,最后被反水的警局内鬼揭穿身份,反派走投无路,秉着能带走一个绝不孤身赴死的原则,设计绑架女主,等男主赶到约定地点,拿着枪抵在女主太阳穴上,逼迫男主下跪。   无能只会拖后腿的女主哭得稀里哗啦的,说着千篇一律的台词,例如“我不要你为了我做到这份上”、“你别管我,赶紧跑”这些。   好像这种片都是这样,喜欢制造轰轰烈烈的生死情节,以此来衬托出主角感天动地的爱情,一到关键时刻,反派智商总会下线,忘记自己最初目的,非常大度地腾出时间让男女主互诉衷肠。   一拖就是几分钟,导致最后的结尾永远是俗套的happy ending,后援及时赶到,大boss被隐在暗处的狙击手一枪毙命,然后男女主抱在一起你侬我侬地给出海誓山盟般的情话。   曲懿看得兴致缺缺,靠在温北砚肩头,捂嘴打了个哈切,半眯着眼睛对上他凌厉的侧脸,想起刚才出现在屏幕里的下跪画面,鬼使神差地问了句:“温北砚,要真发生了这种事,你会为我下跪吗?”   他没有回答,她在心里替他补充了一个自认为合理的答案:像他这么傲的人是不会自折髌骨的。   可事实上他早就在她面前跪下了。   他满身傲骨,唯独在她这卑微得不像话。   他爱她爱得更早更深,从始至终,做出最大妥协的人一直是他,他除了她可以什么都不在乎,隐晦又深沉的满腔孤勇全都浇筑在了她身上。   林枳说得对,这世界上存在着一部分人无法轻而易举地说出“爱”这个字眼,但不能因为这些人付出的爱寂静无声,就去否定它们的存在。   曲懿还想说什么,不经意的抬眸,瞥见街角一道颀长的身影,话头生生止住,撂下一句“不说了先挂了”,直接掐断电话。   有风在背后推着她往前跑,她毫无形象地晃着双臂,鞋跟踩得蹬蹬响。   附近没什么人,她的失态无人目睹。   温北砚也看到她了,脚步不受控地加快,直到两个人的胸膛快贴上,才齐齐停下。   曲懿脸上还带着妆,眼影在灯光下微微闪动,“你看到节目没?”   温北砚没什么情绪地应了声,“看到了。”   曲懿对他平平无奇的反应不甚满意,“你就没别的感想?”   “说得挺好。”他点头表示肯定。   “……”   沉默了一阵,曲懿又说:“我本来还想在最后加上一句法语跟你告白的,后来又觉得这话还是当面说给你一个人听的好。”   温北砚不动声色地绷直了背。   曲懿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然后直视他眼睛,但由于过分紧张,排练过千万遍的台词异常卡壳,吐出的每个单词几乎都间隔了两三秒,最后半句是完全忘了。   她扯出一个掩饰心虚的笑容,故作镇定地压平语调:“你先转过身去。”   温北砚没动,眼睛直勾勾地盯住她,像要把她看穿,两秒后捕捉到她眼底的一丝慌乱,唇角勾起几不可察的弧度,“你忘——”   “汪什么汪?”曲懿忙不迭打断,摁住他双肩硬掰,“赶紧转过去。”   以防万一,她事先在掌心准备好了音译后的小抄,等他一转身,飞快抬起手,掌心朝上,无声地练习了几遍,提醒他可以转回来了。   五秒的沉默后,她深吸一口气,绷着一张小脸,认真严肃地说:“Je t'aime non seulemet,pour ce que tu es,mais pour ce que je suis,quand nous somme ensemble.”   (我爱你,不仅是因为你就是你,还因为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找到了自己)   她找了很多句适合告白的话,但都没有比这句更贴合她的心情。   胸腔的鼓噪声太响,以至于温北砚没办法静下心来思考她这句话的意思,将近十秒后,才成功解读,一时半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盯着她眼睛看,发现她的瞳仁映了点星光,出奇的漂亮。   他一言不发,曲懿有点摸不准他的态度,组织措辞的空档,瞥见地上两道密不可分的身影,连忙松开他的手,掏出手机,点开摄像功能,将这一幕记录下。   “曲懿。”温北砚叫她。   她收回手机,抬头看他。   他低沉的嗓音响起,是给她的回应:“Ce que j'aime,ce que je désire,c'est ce que tu es.”   “什么意思?”她这半吊子都算不上的水平完全没听懂。   他说:“爱之所向,欲之所向,你的模样。”   琥珀色的瞳仁坠着光,牢牢锁住她,她心脏都快跳了出来。   -   那天晚上,曲懿梦见了十六岁的盛夏,柠檬挂了一树,清冽酸涩的气味萦绕鼻尖,不知是谁应景地播放着Fool's Garden的《Lemon Tree》。   她笑着拖长了音,喊他:“北砚哥哥。”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红晕悄无声息地爬上耳廓,不言不语。   不用她使坏心思,拿起水管往他身上滋,太阳雨倾斜而下,两个人谁也没能幸免,劈头盖脸地被浇成落汤鸡,薄薄的衣衫勾勒出两截清晰的身体线条,一个冷硬,一个柔美。   这场雨来得突然,结束得也突然,和对视的目光一样,不到两秒的工夫,噼里啪啦地炸出火星,烧得他们面红耳热。   她幻想着要是那会的风再大些就好了,最好能吹灭他们挂在眼角眉梢处年轻又露骨的欲念。   潮红的眼睛诉说着什么,卷得心里的燥热有增无减。   “你要不要和我接吻?”她问。   不是想不想,而是要不要,本能的欲望和付诸于实践的勇气永远不能相提并论。   张扬的年纪,情愫的释放来得更加狂热强烈。   他凑近,低下头,她感觉自己的嘴唇都快被他亲到发麻,但她丝毫不讨厌这种触碰。   他的唇也是柠檬味的,苦而涩。   这一吻持续了很久,她睁开眼睛,视线穿过他瘦削的肩头,瞥见窗外碧蓝色的天。   繁茂的枝叶被风吹乱招摇的节奏,透过四方玻璃,在棕红色的木桌上落下斑驳摇晃的碎影,玻璃罐里的红尾金鱼懒倦地摆弄着纤薄的鱼鳍。   一切生机盎然。   ——他们的十六岁有了另一种可能。   作者有话说:   1.法语网上找的   2.正文完结,番外过几天更(可以留言想看什么,我构思一下)   3.下本开《神明载酒与你》or《半生风月》,感兴趣的话可以先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