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穿成烧火婆子》 作者:好好好   文案 :   叶芷穿成了救驾有功的烧火婆子,皇上要行赏赐时,不明所以的叶芷竟然把手指向了痴傻王爷裴雾身上。皇上金口玉言,28岁的烧火婆子成了18岁傻王爷的侍妾。   皇宫和王府都炸了锅。   既来之则安之,叶芷发现傻王爷人虽傻,但长得却是丰神如玉、掷果潘郎。她便时常以哄骗傻王爷为乐。   哪知,一朝变天。傻王爷摇身一变,登基称帝。   叶芷内心世界刮起了飓风:自己一直戏弄的不是小鱼,而是巨鲨?   巨鲨崛起,她这个烧火婆子出身的妾室得想法子逃命了。   世人皆以为,新帝登基后,必定休掉叶芷这个大龄侍妾。   可令世人惊掉下巴的却是,新帝不仅不休掉叶芷,还要将这个昔日的烧火婆子封后。   备注:古代姐弟恋,女主前期聪明胆子大,后期瑟瑟缩缩,但男主对女主的宠溺由始至终,从未变过。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裴雾,叶芷 ┃ 配角:裴雨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傻王爷不傻,她在闹他在笑   立意:与人为善,予己为善 =========== 第1章 烧火婆子当侍妾?   叶芷完全懵了。   上一分钟她好像还坐在大学宿舍的床上,乐呵呵地看电视剧,可一个恍神,人却莫名其妙跪在了这里。   她眼神呆愣地往前看。   坐在上首的竟然是一个身穿龙袍的中年男子,面色严厉中带着一点点儿慈和,他右手边站着一个穿着太监服的男子,又瘦又高,看到她在瞪着他们瞧,太监狠狠剜了她一眼。   只这一眼,她慌忙低下了头。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眼角余光发现自己旁边还跪着一个女子,身穿粗布衣裳,脸颊虽未施粉黛,但依着肌肤判断,应该是个年轻的女子。   只听身侧的女子用颤微微的声音说道:“皇,皇上,奴婢与侍卫油桐两情相悦,斗胆求皇上,允了我们的婚事吧。”   这是一个何其简单的要求!   皇上甚至都没问油桐是谁,“好,朕允了。”他看向叶芷,“你叫叶芷是吧?玉婵求一个侍卫,你呢,求什么?”   叶芷:“……”   她都不知道眼前是什么状况,哪知道要求什么?   她呆呆地跪着没动,也没应声。   旁边的玉婵猛地伸手拽了她一把。   叶芷被拽得重心不稳,差点儿歪趴到地上,身子倾斜的瞬间,她眼角余光扫到了屋内还站着另外几个人。   情急之下,她右手抬起,颤颤微微地指向了其中一个男人。   他是全场长相最好看的一个。   她不知道所谓的皇上让她求什么,甚至不知道眼前的一切是真的还是在做梦。   她指完,人便跪正了,盯着眼前的地砖出神。   周围的空气似乎滞了一下。   没有人动作,没有人说话。   停了好一会儿,才听皇上轻轻地哼笑了一声。   这一声,令叶芷的内心抖了抖。   听着是笑声,可就是觉得不太对劲,带着一股阴恻恻的味道。   她竖起耳朵,就听到皇上用平和的声音说道:“原来烧火婆子也存着做主子的心思,你和玉婵救驾有功,朕先前也许诺过,你们所求,能满足的朕一定满足。所以,即日起,叶芷,你便是王爷的侍妾了。”   侍妾?   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称呼在叶芷脑海里转圜,她都不知道皇上和那些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直到玉婵轻轻拽扯她的胳膊,她才傻愣愣地回过神。   玉婵埋怨她:“叶婆子,你这是怎么了?”   叶芷惊诧得下巴都快掉了,“你叫我什么?”   “我叫你叶婆子啊,”玉婵理所当然地回答,“在王府,大家一直都是这么称呼你的呀。”   “那他们称呼你什么?”   “称呼我玉婵啊。”   “为什么称呼你是玉婵,到我这儿就变成叶婆子了?”叶芷抬头摸自己的脸,“我有那么老吗?”   玉婵眼神古怪地看着叶芷,“你怎么了?是不是要当王爷侍妾,太兴奋了?话说,你,你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想法?”   叶芷喃喃道:“我咋知道他是王爷?”   玉婵:“什么?”   叶芷摇了摇头:“没什么。”   玉婵拉着她,“走吧,我回屋收拾东西,明天就要离开了。”   叶芷,“你要离开?”   “皇上刚才应允了我跟油桐的婚事,我人便自由了,先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再去找春羽姑姑拿卖身契。”她喜滋滋的说道。   叶芷瞧着她,脑袋还是反应不过来。   周围的风景像梦境一样跃入她的眼帘。   假山、花园、小亭,有着古朴风格的路面,叶芷步伐缓慢表情呆滞。   玉婵嫌她走得慢,回头拉了她一把,“快走吧。”   叶芷像做梦一样跟着玉婵回到了她们的睡房。   所谓的睡房,就是一间大大的屋子,屋内有十几张床,挨挨挤挤地依次排放,每张小床上都有被褥,被褥颜色却是不同,有的花花绿绿,有的清淡素雅。   玉婵径直走到一张铺着青色被子的床铺旁,弯腰,从床铺下面抽出一个小包袱,展开了,是几件衣裳,她排着看了眼,又伸长胳膊在枕头下面抽出几件衣服,叠好,放到小包袱里。   她往后瞧了眼,“叶婆子,你怎么还傻站着?快到你的铺上坐着,咱们唠唠嗑,以后这样的机会怕是不多了。”   叶芷慢腾腾走到玉婵邻近的床铺,犹犹豫豫地坐下。   “这,这不是在演戏吧?”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玉婵扑哧笑出了声,“你呀,脑子里在想什么呢,从刚才开始,我就觉得你稀奇古怪的,像是变了一个人。这都马上要当王爷侍妾的人,怎么可以这么冒冒失失的?亏你年长我十几岁呢。”   “你多大?我,多大?”   “你这话问得,好像你真变成另外一个人了,”玉婵呵呵笑,“我今年十六,你今年二十八。咱们王爷啊,比你小十岁,今年十八岁了。还别说,你胆子够大的,竟然会有当主子的想法。其实你想得也对,咱们王爷人虽然痴傻,但毕竟是王府里的主子。你若是当了他的侍妾,便也是这里的主子了。以后啊,那些个下人,再不敢随意欺负你了。”   在玉婵叽叽喳喳的讲述中,叶芷慢慢明白了自己所处的境遇。   她,这是穿越了。   穿越到了莫名的时空,变成了一个二十八岁的烧火婆子。在这个年代,女人十四岁就可以结婚,若是结婚就生孩子,自己这个年纪都快当奶奶了,难怪人们都管她叫叶婆子。她可不就是婆婆辈的?   玉婵:“也是咱俩幸运,到街上采买的时候,碰到皇上微服私巡,有人要刺杀皇上,被你瞧见,你拼命把皇上推倒,我则扯开喉咙狂喊,刺客吓跑,咱们莫名其妙便立了大功。”   提到当时的惊险,玉婵还心有余悸,“你说你也是,当时胆子怎么就那么大,竟然敢上前去救人。咱们一不会武功,二没有什么刀剑,居然就贸然跑了过去。现在想想真是后怕。要不是看你冲过去了,我是断然不会喊救命的。”   这些事情,叶芷一点儿印象也没有,玉婵讲的时候,她跟听天书差不多,不过,至少知道了一点,她们是因为救驾有功得到了皇上的封赏。   玉婵求了桩婚事,她呢?傻不拉叽地跟着求了,求的不是别人,竟然是皇上的儿子。   皇上一共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裴雨是太子,小儿子裴雾便是这府里的王爷,可惜是个傻子。裴雾的母亲是宫女薄荷,生下他之后,薄荷身子一直不好,缠绵病榻几年,香消玉殒。   六岁之前,裴雾还是正常的。在他六岁那年,皇上生了场大病,司天监夜观天象,说是裴雾与皇上相克,若要皇上与江山社稷无恙,裴雾不可以存活。   皇上为难,大臣力劝,正值左右为难之际,六岁的裴雾自假山上摔落,身体无甚大碍,但醒后,人却变得痴傻无知。   司天监再观天象,说裴雾的星宿变得黯淡无光,对皇上和江山社稷已构不成威胁。如此,裴雾便活了下来。为防万一,皇上赐他王爷封号,在宫外建了王府,派了一名太监和一名管事姑姑,跟他一起生活。   “难怪刚才我拿手指完之后,房间里静悄悄的。”叶芷有些自怨自艾。   想起一事,她茫然四顾,“这里有镜子吗?”   “有啊。”玉婵从枕头下面抽出一面圆圆的小镜子,随手递给叶芷。   叶芷飞快接过,举到了自己眼前。   镜子里的她,呆若木鸡。   这是她吗?   镜子里的人脸色黑黢黢的,不光黑,还粗糙,她用手摸了摸,脸上的肌肤就跟冬天的老树皮似的。头发干枯发黄,像枯草一样贴伏在头皮上,五官还算端正,可惜一黑毁所有。镜子里的手也纹路深重,她侧眸,将手举到自己的眼前。   刚才没注意,现在仔细瞧瞧,这手,确是干过粗活的手,粗糙不堪。   “我,我真的是二十八岁?”她口吃地问道。   玉婵更觉好笑,“难道你以为自己十八岁?”   叶芷摇头,“我觉得自己像四十八岁。”   这脸,这手,怎么看也不像二十八岁的样子,难怪大家都称呼她为叶婆子,这称呼跟她的外貌毫不违和。   就这样的她,还奢望当王爷的侍妾?   叶芷自己都觉得臊得慌。   玉婵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把小包袱系好放到床头上,“叶婆子,你先在屋里待会儿,我要去找春羽姑姑拿卖身契。”   玉婵喜不自胜,做惯了粗使活儿,这次,终于可以自由了。   玉婵走后,叶芷坐在床上发呆。   一切跟做梦一样。   但又真实得可怕。   枯草一样的头发,老树皮一样的脸,确是她目前的样子。   她该何去何从?   夜色渐渐暗了下来,睡房内没有光亮,变得黑漆漆的。   坐了太久的叶芷,活动下脖子,摸黑站了起来。她挪蹭着来到窗前,使劲瞪大眼睛往外瞧。   门口传来吱呀一声响,两个丫头说着话走了进来。   她们一个举着灯笼,一个端着盆子,两人并没往里走,端盆子的百合把盆子放在门后,拍拍手说道:“好了,就放这儿吧,咱们去吃饭。”   腊梅答了声好,人便转过身去,“你说,那个叶婆子是不是疯癫了?怎么会想到要给王爷当侍妾?她人那么老,竟然也会生出那样的花花肠子,真是看不出来。”   “你想不明白,我更想不明白。这个叶婆子救驾有功,要点儿什么不好,偏偏要给王爷当妾室?关键她论年龄论相貌,都跟王爷不合适。王爷人虽然痴傻,但身份摆在那里。”   百合直点头:“就是,就是,我看她是活腻了。你是没瞧见春羽姑姑的脸色,都快沉成一块冰了。我琢磨着,皇上允了叶婆子的要求,但心里肯定是不痛快的。这要传出去,一个烧火的婆子跟皇上的儿子在一起了,皇家颜面何存?”   两人嘀嘀咕咕地走远了。但她们聊天的话语却一字不落地入到了叶芷的耳朵里。   难以言喻的恐惧席卷了她! 第2章 我是母老虎,会吃人的……   恐慌、惊惧之后,叶芷慢慢冷静下来。   百合、腊梅虽然是背后闲言碎语,但她们说得多少是有些道理的。若叶芷还是现代时空里的那个叶芷,别说指婚给傻王爷,哪怕是要继承皇位的太子,她也会感觉到其中的可能性。但现实很残酷,她穿成什么不好,偏偏穿成了一个又黑又老的烧火婆子?   身为烧火婆子本人,她都觉得自己当傻王爷的侍妾,是件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更何况其他人?   皇上不气疯了才怪。   她当时就觉得皇上的语调阴恻恻的,现在一想,就觉得相当合理了。   即便是个痴傻的王爷,她这个烧火婆子也是高攀不上的。   皇上金口玉言,先前承诺了要尽可能满足她的要求,不好当众反口,只能硬撑着答应下来,勉强给了她一个侍妾的身份。   接下来要怎么办?   最完美的办法,便是让她消失吧?   她死了,皇上既没违背诺言,又没失了皇家的体面。   真可谓一举两得。   叶芷脑海里涌上无数个念头和想法,纷纷乱乱的。   门再次被人从外面推开,玉婵提着灯笼乐滋滋地走了进来。   “叶婆子,叶婆子!”她声线上扬,确定好叶芷的位置后,迈着急溜溜的小步子跑了过来,她脸色泛红地分享,“叶婆子,我,我自由了。”   “拿到卖身契了?”   “拿到了。”玉婵把灯笼轻轻放到地上,小心将卖身契从衣兜里掏了出来,薄薄的一张纸,曾经束缚了她。   “怎么还拿着?当务之急不是应该烧掉么?”叶芷问。   “嗯,就是拿回来给你瞧一瞧,然后就烧掉。”她蹲下,从床底下抽出一个炭火盆子,点燃那张薄薄的纸,火光蹿起来之后,她迅速将之扔到了炭盆里。   转瞬化为灰烬。   玉婵仰起头,喃喃重复:“我自由了。”   叶芷蹲到她的旁边,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祝贺你,你以后会幸福的!”   玉婵长相不及她的名字,单眼皮,皮肤不白,但比叶芷要好一些。脸上素素的,未施任何粉黛,显得很干净,此时小姑娘的脸色微微涨红,为即将到来的幸福而激动和高兴。   玉婵握紧叶芷的手,“我们都会幸福的。”   叶芷自嘲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玉婵有可能获得幸福,至于她么?则充满了未知数,能不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都难说。   “哪里有水?我想洗洗头发。”她问。   玉婵起身拿起灯笼,“走吧。”   她边走边说道:“现在天气不凉,直接用井水洗就可以。”   她带着叶芷走出院子,来到一处水井旁,动作熟练地旋上一桶水,然后指指脚侧的木盆,“喏,洗吧。”   叶芷不太习惯在露天地洗头发,还是夜黑风高的时候,但条件所限,她没得选择。   她解了枯草一般的头发,姿态笨拙地把桶里的水倒到木盆里,弯腰,将长发悉数没进去,玉婵适时地递过来一块皂角。   叶芷用了三桶水才将头发和脸给洗干净了。   玉婵找来一块大大的巾子,站在叶芷的旁边帮她擦拭头发。   “叶婆子,你今天是有些奇奇怪怪的,洗个头发都耗时这么久,要知道你之前很少洗头发,每次洗也是冲冲了事,从来没像今天如此麻烦。”   叶芷苦笑,掩饰般地回答:“是吗?”   玉婵扬起头:“那可不。”   叶芷趁机打听,“既然王爷有些呆傻,那府里的事情都是谁做主?”   玉婵絮絮叨叨地说道:“自然是管事姑姑做主,也就是刚才我去找的春羽姑姑,她以前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府里的大小事项,基本都是春羽姑姑拿主意,有些关于王爷的事情,则是由常青常公公做主。常公公以前是皇上的贴身太监,后来被派来侍候王爷。这么多年府里人来人往的,唯有春羽姑姑和常公公没有变过,一直陪在王爷身边。”   “那王爷傻到什么程度?”   玉婵瞪起眼珠子,“叶婆子,你是真不记得还是假不记得了?怎么什么事情都忘了?”   “我,”叶芷尴尬地笑了两声,“我自小没见过世面,今儿个头一遭见皇上,兴许是吓傻了,现在还头重脚轻,人像是飘在半空中。好多事情都模模糊糊的,就辛苦玉婵姑娘再给我讲讲。”   玉婵一愣,笑了:“我今天心情好,不妨多聊几句。咱们王爷啊,心智跟个孩子差不多,平常极少说话,最喜欢的事情便是坐在湖边钓鱼。吃喝拉撒睡都是常公公在帮他。具体不太晓得,只偶尔听传言说,人傻傻的,不太知道冷热。你给他什么食物,他便吃什么,嘴里像是吃不出味道一般。”   “王爷心智类似于一个五六岁的孩童,你说话,他其实多半是能听懂的,只是一般不会做出回应。他不喜人靠近,除了常公公之外,但凡有人靠近,他都会表现出异常狂燥的样子。就连春羽姑姑也是,所以王爷居住的院子,很少会有人进去。”   “这么说,姑姑的权利很大了?”头发擦得半干,叶芷收起巾子,抬头看向玉婵。   玉婵稍微愣了下。   叶芷发现她表情的变化,不解地问:“怎么了?”   玉婵:“就是忽然发现,叶婆子的眼睛,挺好看的。”   叶芷摇摇头:“好不好看,都是叶婆子!”   回到睡房里,有几个丫头已经回来了,坐在床上收拾聊天,窗台处燃着几支蜡烛。   见到两人回来,几个丫头的表情就有些意味不明。   “哟,这不是王爷的侍妾么?你怎么到我们下人房里来了?您不比我们,您以后可是主子了!”有个丫头故意用尖酸刻薄的语气说道,周围的丫头听了,都捂着嘴吃吃地笑。   叶芷倒也不生气,去玉婵床上抓起小镜子,对着瞧了瞧。   刚洗过,脸色和发色都比之前好看多了,但皮肤依旧是黑黢黢的,发质也并不好。只是那双眼睛,看起来比刚才增添了些许神采。   叶芷把镜子放回原处,对玉婵轻轻笑了下,“你睡吧,我出去走走。”   玉婵小声道:“用不用我陪你?”   叶芷轻轻摇了摇头:“不用。”   她一个人,披散着一头长发,像个幽灵一样行走在陌生的王府里。   叶芷慢慢行走到王爷所住的院落跟前,大门是紧闭的,她思思量量地靠前,透过门缝往里瞧了几眼,寝屋里亮着灯,王爷应该还没睡。   叶芷直起身子,往前继续走,快要走到拐角处,意外发现墙侧不知被谁放了一捆干柴。   叶芷掏摸掏摸身上,找到了一个火匣子。   她四下看了几眼,确认无人之后,飞快出手,点燃了那捆干柴。   火苗蹿起来的刹那,她猫着腰,一溜小跑奔向了王爷房门侧旁的树后面。   火势起来没多久,有名侍卫经过,惊慌失措地大喊:“起火了,起火了,快来人救火!”   慌里慌张的声音之后,便有几个影影绰绰的人影朝这个方向奔来,紧接着,叶芷身旁紧闭的房门猛地被打开了,常青脚步迅速地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边往起火的方向走,一边大声问道:“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起火?”   有人回答道:“常公公,好像是放在这里的一堆干柴起了火。”   “都呆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提水灭火!”   趁这个功夫,叶芷一个闪身,溜进了王爷的院内。   她像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蹿进了王爷的寝屋之内,进去后,第一个动作便是掩门。   关好门,她才好有机会与王爷交流,否则,这场火便白点了。   紧张莫名地关好门,她偏头看向屋内。   屋内的男人也正在看她。   白日里只是匆匆一眼,叶芷并没加细看,当时只觉得这个男人长相俊朗清雅,却没注意他的眼睛。此时看到,他的眼神是他脸上唯一的败笔。   五官深刻立体,眉毛浓黑而密,脸颊瘦削有型,唯有眼神,呆滞无神。   叶芷蹙眉,慢慢踱着步子来到王爷面前。   王爷刚刚还平静的脸上忽然表现出了一丝丝的抗拒之感,双腿向另一侧偏了偏,恍似要逃离她一般。   叶芷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唤道:“王爷?”   王爷没有反应,眼神不再看她,而是垂下,呆呆地盯着地砖。   叶芷试探地伸手,想要去抓他放在膝上的手。   谁知,她手刚要触到他的,他却受惊般地躲开了。人缩到床榻的边上,喉口发出沉闷的一声:“不!”   像一个叛逆期的孩子。   叶芷收了手,双手背到身后,不再刻意地靠近他。而是慢慢踱着步子转到他的面前,她使劲咳嗽两声,粗着嗓子道:“王爷!”   王爷不看她。   她使劲紧了紧鼻子,眼睛瞪起,嘴巴往两边使劲扯开,发出了像野兽般的低吼声。   这奇怪的声音终于引起了王爷的注意,他长睫扑闪几下,抬眸看向她。   叶芷眼睛瞪圆了,嘴巴张牙舞爪地裂开,门牙袒露着,脸颊上的肉使劲往上扯着,表情狞狰可怕,就跟要吃人一样,恶狠狠地说道:“我是母老虎,会吃人的。” 第3章 王爷,睡觉吧?   没错,叶芷在吓唬眼前这个傻王爷。   她前前后后想了许久,就自己目前这副德行,要想活命,难。   可她不想死。   唯一存活的可能性,只能倚仗眼前这个傻子。   她权且死马当作活马医,看是否会有效果。   为了让自己的样子更凶更可怕,她故意把脸靠近裴雾,让自己已经瞪到最大限度的眼睛,在他眼前更大限度地放大。   如此,恐吓的威力也就更大了。   裴雾眼神里没有任何表情,他似是在看她,又似是在看向别处,只木愣愣地面对着她。   竟然毫无反应。   叶芷让自己凶恶的表情持续了一会儿,直到嘴巴快要僵掉,傻王爷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她挫败地动了动下颌骨,收回自己的表情。   压低声音问:“怕不怕?”   傻王爷的眼睫忽闪几下,在她期待的目光中,声音极轻地开口,“怕。”   叶芷一喜,轻轻伸出自己的手,依旧威吓力十足地说道:“把手给我。”   裴雾木愣了一会儿,放在膝上的左手忽然慢慢抬起,他眼睛瞥向别处,轻轻将手放到了她的手上。   叶芷激动得心脏怦怦直跳。   只要傻子允许她的靠近,一切就好说了。   她刚想继续说点儿什么,一阵脚步声传来,常青步进了屋子。当他看到屋内乍然多出一名女子,立马爆喝:“何人如此大胆,竟敢闯进王爷的寝宫。”   叶芷心脏颤悠了下,紧紧抓住王爷的手,身子慢慢转了过来,她强压着内心的那份紧张与激动,缓缓道:“常公公,是我,叶芷。”   乍然听到叶芷的名字,常公公一愣:“谁?”   他哪能记住叶芷这种烧火婆子的名字?   “叶芷,”她重复自己的名字,“之前负责烧火,自今日起,是王爷的侍妾。”   常青脑袋猛地一个激灵,知道她是谁了。   他惊讶地打量叶芷,目光触及她和王爷交握的那只手,他惊讶的表情更甚。   一时之间,他呆愣当场,不知作何反应好。   倒是叶芷,表情从容,她慢慢坐到王爷的旁边,摆出女主人的姿态,淡淡说道:“常公公,我知你是这府里的老人,一直陪伴在王爷左右。能否麻烦你把春羽姑姑请来,一起商讨下我和王爷的事情?”   初始的紧张慢慢淡化,叶芷不知哪里来了胆量,已经能够从容地面对常青与王爷。   常青表情犹豫,他眼神瞟向王爷,由始至终坐在榻上的男人,眼眸低垂着,仿佛所有的事情都与他无关。   没有接收到王爷的任何指示,常青想了想,转身往后走。   没有多久,常青领着管事姑姑春羽赶了进来。   常青没什么表情,春羽姑姑却是一脸的怒容,一迈进门槛,她便没给叶芷好脸色,粗声粗气地质问:“叶婆子,你想干什么?”   语气凌厉气势,恍若叶芷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一般。   叶芷松开王爷的手,起身,冲两人福了福身子,“叶芷见过常公公、春羽姑姑。”   春羽不耐烦地挥手:“当不起。”   “姑姑,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叶芷自认没有什么过错,何以让姑姑生这么大的气?”叶芷装聋作哑地问道。   “你还有脸问我?”春羽姑姑气得浑身直哆嗦,“王爷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王爷多大,你多大?你一个成天跟柴火打交道的老婆子,竟然舔着脸向皇上提这种要求?你就不怕世人耻笑?”   叶芷默默地听着。   春羽姑姑痛痛快快地发泄了一通,发泄完,用手指着叶芷,“叶婆子,今天这事,我不管皇上答没答应,反正我这关你是过不了的。你呢,要是愿意,就还在府里当差,老老实实地去烧你的火,本本份份的去抱你的柴,若是不愿意,明日一早我就发卖了你,你爱上哪儿上哪儿,这王府,你再不要踏进来。”   说来说去,还是瞧不上叶芷。   叶芷一直等到春羽姑姑把话说完了,才轻咳一声说道:“姑姑,不管我是做什么的,不管我年龄多大,不管我与王爷有多不般配,可有一点,姑姑怕是忘记了。”她抬头,坦然看向春羽姑姑,“我这侍妾的身份,是皇上亲口承认的。姑姑真有胆子,违抗圣旨吗?”   春羽姑姑气哼哼地瞪她。   叶芷不怵,继续问道:“我想请问,我是听姑姑的,还是听皇上的?”   对于春羽姑姑,她唯有拿皇上压她。   春羽气得咬牙:“自然是听皇上的。”   叶芷见好就收,她飞快起身,再次冲春羽福了福身子,“叶芷谢过姑姑,既如此,叶芷今晚便宿在王爷寝屋,随侍王爷左右了。”   春羽气得说不出话,眼睛瞪了瞪,转身离开了。   叶芷刚才对春羽姑姑说话时,心里是提着一口气的。她担心春羽姑姑强行让她离开,她便无计可施,只能被迫等待命运来裁决自己。   值得庆幸的是,春羽姑姑最后竟是同意了。   她坐在那里,看向一直保持沉默的常青,“常公公,今晚就由我来照顾王爷,您有什么需要叮嘱的吗?”   她不敢保证自己能照顾好一个傻子。   常青眼神有些闪烁不定,停了会儿才答道:“能,能否容奴才跟王爷单独聊上几句?”   “单独?”叶芷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想了想,站起来,“那我去院子里转转。”   叶芷并没有走远,出门后,抱着胳膊在院子里溜达,天不冷,她只是有些担忧。   王爷自幼与常青待在一起,他的所思所想,想必常青一眼便知。若是王爷把自己吓唬他一事告知常青,恐怕自己更凶多吉少了。   待叶芷步出屋门之后,常青动作迅速地将门关上,并随手落了门闩,他步伐紧张地跑到王爷身旁,俯下身子小声道:“王爷!”   一直傻呆呆坐着的王爷猛地瞪大了眼睛,刚才还空洞如斯的眼睛里,蓦然生出了几分凌厉的气势和锋芒。   哪还有半丝痴傻的样子?   常青眼神警惕地望着窗外,语气急促地问道:“王爷,这烧火婆子,你看如何处置是好?若不然,今晚杀之?”   王爷目光如炬,似是在思考此方案的可行性。   “王爷,一个烧火婆子,是不配成为您的侍妾的。或早或晚,必须除掉她。既然她对侍妾之位如此急切,便由不得她兴风作浪,还是早作决断吧。”   “她的身份,你可查过?”王爷幽幽发问。   “老奴刻意去春羽姑姑那里要了所有奴才的卖身契,叶芷是十年前入府的,入府前曾嫁过一户人家,但嫁过去当晚,夫君便抱病身亡。婆家人认为她不吉,隔日便将她撵出家门。无奈之下,她只好回了娘家。可娘家同样觉得她是不祥之人,将之发卖为奴。”   “她多大年纪了?”   “二十八岁。”   “这么大年龄,一直未再嫁?”   “再没嫁出去过,入了王府便一直是负责烧火的,她肤色偏黑,时常蓬头垢面,不甚惹人注意,若不是此次救驾有功,奴才也不记得府里还有这么一号人。”   王爷脑海里闪过叶芷张牙舞爪吓唬他的样子,蹙了蹙眉,“其他人对她是个什么印象?”   “我问过几个厨房的丫头,她们都说,叶婆子平常闷声不响的,除了烧火就是一个人蹲在角落里发呆,不擅长与人交往。叫玉婵的丫头倒是个外向的性格,她时常主动与叶芷交流,所以两人走得比较近。”   “识字?”   “斗大的字不识一个。”   王爷表情沉思,停了会儿,淡声道:“静观其变吧。”   常青:“王爷……”   “我都‘痴傻’了十几年,还怕什么世人的耻笑?一个烧火婆子而已,我倒想看看,她接下来会做些什么。”   常青不能苟同,“王爷,您怎么能和烧火婆子这种粗鄙的人住到一起呢?难免亵渎了您……”   王爷抬手:“就这样吧。”   常青表情无奈,“今晚就让她住在这里?”   “我自会应对,你去休息吧。”   “奴才不能去休息,为防万一,奴才就守在院子里,有何危险好赶紧进来。”   “一个烧火婆子而已,能有什么危险?”王爷不以为意,“你安心回屋睡。”   常青出去后,在院里溜达了十几圈的叶芷,有些迫不及待地跳进屋子,欲关门时,她喊住了往外走的常青,“常公公!”   常青顿住步子。   “常公公,王爷晚间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烦请你告诉我。”   常青略一思索,“王爷不喜吵闹。”   这点跟玉婵说得一样。   叶芷慢吞吞回到屋子,关门的时候,稍事犹豫落了锁。   王爷不喜吵闹,她同样不喜欢外人打扰。   她轻轻抚着自己的长发往床前走。   桌子上燃着蜡烛,温馨柔和的烛光之下,王爷静静地坐在榻上。月白色的中衣更显得他俊美骄然。   她抱着胳膊,绕着他转来转去,自他左边走向他的右边,再从他的右边转回他的左边。   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观察他。   他垂眸坐着,那种傻气便被不自觉地隐藏了。   单看这人的外表,叶芷心里是赞叹不已的。   这男人的丰姿,一般人是比不上的。   仅着中衣,他的身材隐约可见。略微瘦点儿,但腰板笔直,身材比例极佳。五官立体深刻,侧颜尤其俊美。   她在心里啧啧不断,可惜,太可惜了。老天真是不公平,如此俊朗帅气的男人,为何会是个傻子?   转够了,她站定,摸摸自己的长发,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带着湿气还能感觉到一丝丝爽滑,失却水分之后,用手一摸头发,又有了枯草的感觉。   她使劲揉了揉令自己相当不满意的头发,找根发带,轻轻将之束在了脑后,她一甩头,坐到了王爷的身旁。   “王爷,睡觉吧?” 第4章 不知深浅的女人   王爷坐着没动。   叶芷碰碰他的胳膊,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王爷,睡觉吧!”   王爷头向里偏了下,貌似是听懂了,他撩起被子,慢慢躺了进去。   叶芷抬起胳膊,嗅闻了下,方才洗头的时候,她便感觉到了身体上的粘腻感,应该是有些日子没洗澡的缘故。她当时还想着要不要洗个澡,但考虑到是在外面,便暂且把洗澡这事给搁到了脑后。   现在要睡觉了,她才觉出尴尬。   这身上又脏又臭,怎么好意思爬王爷的床?   她弯腰,伸手在王爷床榻上摸了摸,床品很干净,没有乱七八糟的味道。   躺在床榻之上的王爷已经闭上了眼睛,看样子真要睡觉了。   叶芷对于他的“听话”感到有些意外。   她叫他睡,他竟然真睡。   不知道是自己的“吓唬”起了作用,还是这个王爷太傻。   叶芷想了想,走到床榻中央的位置,弯腰,手伸到被子里面,摸到王爷的腰际,指尖轻轻撩开他的衣服下摆。   躺在床榻上装睡的王爷猛地睁开了眼,眼睛里一派萧杀之气。   叶芷脑袋歪着,正好背对王爷,没有察觉到他微小的变化。她粗糙的指腹在他背上来回蹭了几下,小声嘀咕,“这家伙,应该是干净的。”   食指屈起,在他背上敲了敲,“别说,还挺有弹性!”   她进来时,并没看到王爷沐浴的场面。为了探究他是否洗过澡,她伸手试了下。他身上水润光滑,像是洗过了。   为了进一步验证,她将被子撩起一角,凑上去,紧紧鼻子嗅了嗅。   一丝淡淡的味道泌入鼻端。   怎么形容呢?像森林里某种青草的味道。   清气、好闻。   王爷眼眸骤紧,身子没动,但眼神已经像刀子一样在这个不知深浅的女子身上一寸一寸地滑过。   叶芷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嘴里奇道:“天气并不冷啊,奇怪,我怎么会感觉到寒气?”   她放下被子,往右侧走了几步。   王爷凌厉如刀的眼神在她转过头的刹那及时收住。   等叶芷转过头来,看到的便是王爷平静如斯的睡颜。   她叹了口气,声音低低地唤了声:“王爷?”   回答她的是平稳的呼吸声。   叶芷扁了下嘴,“傻人有傻福,头一沾枕头就着,真是令人羡慕啊。”   今晚的她,恐怕是要失眠了。   她伸出手,摸了摸王爷的脑袋,没有察觉那安静躺着的身体微微紧绷起来,那是王爷遇到紧急情况时身体做出的防御状态,叶芷若是再有进一步的动作,他怕是要出手了。   幸好,叶芷只是一摸,手便离开了。   她起身,俯视着床上的男人,低语:“这家伙的头发还带着湿气,身上光滑水润,味道清新,肯定是洗过澡了。傻王爷也是王爷,寝房干干净净的。”   她自嘲一笑,“可惜我脏得跟泥猴子似的,怎么好意思在这里休息?”   她朝窗外看了几眼,天色暗沉,窗外黑漆漆的。   她冲窗外喊了声:“常公公!”   没有人应答。   她自言自语:“这个常公公的心也未免太大了点儿吧?裴雾好歹是一介王爷,他怎么可以如此轻易把他交给我这么一个下人?就不怕他有个什么万一?”   低头站在院中的常青,垂在身侧的双手蜷了蜷,继续保持站立的姿势。   王爷没有命令,他便不敢轻举妄动。   他其实早看着那个黑不溜秋的烧火婆子不顺眼了,很想一刀解决了她。   虽然皇上当众赐她侍妾的身份,但不用猜也知道,皇上内心肯定是不屑的。   他杀了她,像是一滴血进入大海,无声无息的,根本无人关心。   只可惜,王爷还要再看看。   常青便只有原地待命了。   叶芷还在纠结。   睡呢?不忍心玷污了干净的床品。   不睡吧?这漫漫长夜又的确有些难熬。   要么洗个澡?   目前这个条件,提水烧水也是个巨大的问题。   她可不是烧火婆子本身,干点儿体力活不当回事儿,她现在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挑,挺希望来个现代化的花洒,一掀开关,热水哗哗而下,那才舒服呢。   纠结半晌,叶芷坐到了方桌前,呼地一声,吹熄了蜡烛,然后脑袋一歪,趴伏到桌子上。   第一宿,先凑合凑合吧。   她这厢在将就着休息,那头,躺在床榻之上的裴雾睁开了眼睛。   他静静地躺了会儿,待眼睛适应黑暗之后,才慢慢扭头。   他眼中露出不解的神情。   这个疯婆子,怎么还趴在桌上睡着了?   能装疯卖傻十几年的裴雾,自然是有超乎常人的耐心。   他盯着叶芷看了会儿,遂扭过头,眼睫阖上,继续入睡。   趴在桌上本就不舒服,又是初来乍到,叶芷只睡了一小会儿便醒了,上下眼皮滑溜溜的,再就闭不上了。   她便坐一会儿站一会儿,站一会儿坐一会儿。   如此往复来回,好容易熬到了天色微明时分。   外头安静了一晚上的路面上,开始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应该是下人们已经开始劳作了。   叶芷浑身一震,转身来到床榻前。   她低声唤道:“王爷?”   见他没有反应,叶芷轻轻撩起被角,手伸到他的胸前便开始解他衣服。   其实在她手触到王爷衣服的刹那,王爷就已经醒了,多年习武的习惯,人是比较警觉的,稍有风吹草动便会醒,但他的耐性又是常人所不能及的。人醒了,保持很高的警觉性,但又能表现出一副蛰伏不动的样子,任叶芷帮他脱衣。   叶芷解开他衣服上的盘扣,便开始扯他的胳膊,动作笨拙地帮他脱衣。   王爷不动,她便有些费力。   好容易脱下一只袖子,要搬动他时,她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她呼呼直喘,正犹豫要不要动剪刀的时候,王爷却忽然翻了个身。   不过,也幸亏她没有操起剪刀,否则,她止不定早就一命呜呼了。   叶芷大喜,还以为王爷是睡梦中不经意间翻的,她手忙脚乱帮其脱了上衣。   裤子相对好脱,她使力将他的裤子褪过臀部,然后绕到他的脚端,两手扯着裤脚,就准备一秃噜到底。   当裤子一点一点脱离,他的双腿一寸一寸显现在她视线当中时,她惊呆了。   手下动作变得缓慢而迟疑,眼神受惊般地看向他的腿。   他依旧闭着眼睛,右边大腿光洁紧绷,但左边大腿自根部起,几乎看不到一寸完好的肌肤,整片整片的暗红色,凹凸不平,形状各异,光看着便令人发瘆,可以想见当初受伤时该有多么的痛彻心扉。   裤子脱到膝盖上时,她便停下了动作,她竟然不忍心继续往下看了。   她急叨叨地脱他的衣服,是为了造成跟他共度良宵的假象,脱完衣服再整点儿指尖血涂抹在床上,她便可以对春羽姑姑和常公公说她和王爷已经有了肌肤之亲,是名副其实的侍妾了。   可王爷腿的伤势超乎她的想象,她的计划戛然而止。   常公公见天色大亮,在门外轻轻叩门:“王爷,您起了吗?”   王爷只着一条薄而短的亵裤,躺在床上装睡。   叶芷稍事犹豫,帮其盖上被子,到门口处将门给打开了。   常公公迫不及待地迈进来,连看也不看叶芷便冲向了王爷的床前,双膝跪下,轻唤道:“王爷?”   王爷缓缓睁开了眼睛。   整夜未睡的常公公如释重负,轻轻呼了口气。   叶芷表情呆滞地问道:“常公公,王爷腿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伤?”常公公侧了下脑袋,“你说的是王爷左腿的伤吧?”   “是。”   “王爷六岁时被开水给烫到,整条左腿都被烫伤了。”   “开水烫伤?烫了一整条腿?”叶芷难以置信,“他贵为王爷,身边侍候的太监宫女不是一大堆吗?怎的还能被开水烫伤,伤势还如此厉害?烫伤之后,难道不应该急时诊治?这么多年,竟然还是这么副可怖的样子?”   叶芷厉声质问,像是自己孩子被别人所伤,她在咄咄逼人的质问对方。   常青被她的态度整得一愣,半天才口吃地回答道:“是在皇后宫里,王爷摔伤后,心智折损,烫伤是意外。”   “意外?”叶芷明显不太相信,在戒备森严的皇宫里,意外是那么容易发生的?   “王爷起了吗?”在叶芷呆愣的空儿,春羽姑姑自门外走了进来,当看到床榻上的王爷已经醒了,她忙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见过王爷。”   不管王爷傻不傻,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行过礼,她神色不善地看向叶芷,“昨晚服侍过王爷了?”   她把服侍两字咬得极重,叶芷自然是听出了她的话外音,停了一会儿,老实答道:“昨晚叶芷未跟王爷行房。”   春羽哼了声,“未行房说明王爷不喜欢你,”她看向叶芷的眼神充满嘲讽,颐指气使地吩咐,“玉婵已经走了,厨房正缺烧火的人,你先去烧火,晚间再来服侍王爷吧!”   还把叶芷当成烧火婆子使唤! 第5章 你们这些狗奴才   王爷腿伤所带来的冲击还在,叶芷面对春羽姑姑颐指气使的架式竟未做任何反驳,耷拉着脑袋走了出去。   她这么听话,令春羽姑姑有些意外,等叶芷出了院门,她才轻嗤一声,对常青道:“瞧见没,就是这么没出息。”   常青沉默,慢慢扶着王爷起身,拿起一旁准备好的衣袍,一件一件帮其穿上。春羽姑姑瞅了眼跟木偶一样任常青摆布的王爷,摇了摇头,也走了。   叶芷拿着一根烧火棍,坐在灶火前烧火。   她表情木木愣愣的,透过灶膛子里呼呼燃烧的火苗,仿佛看到王爷疤痕遍布的那条伤腿。   常青说的时候轻描淡写,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头。   寻常人家的孩子被烫伤,可能是疏于照顾造成的。可王爷是皇子,太监宫女一大堆围绕在身边,吃饭穿衣都有专人侍候,他至于被烫伤?   生得那么好看帅气,却偏偏……   叶芷心里有说不出的怜惜。   腊梅从外头进来,瞧眼灶火前的叶芷,幸灾乐祸地问道:“哟,叶婆子还要重操旧业?不是攀高枝去了吗?”   叶芷瞟了她一眼,没吭声。   腊梅眼睛一转,掀开锅盖,从锅里往木桶里舀水,几乎舀干了,她接着把锅盖给盖上了,还煞有介事地对叶芷说道:“叶婆子,锅里还有水,你烧开就行。”   她提着一桶热水走人了。   叶芷没多想,继续往灶火里送柴火。   这烧火的事情,说简单也简单,说麻烦也麻烦。   只要生了火,再就往里送柴就行。   麻烦之处在于,脏灰乱飞,干净不起来。   要不然,她也不会好好的二十八岁被搓磨得跟四十八岁差不多。   叶芷心不在焉地继续烧火。   一阵糊味闯入鼻端,叶芷才愣愣地回过神。   屋里不知什么时候漫起了浓浓的黑烟,她直起身,挥了挥眼前的浓烟。   眼睛四下扫看,发现烟雾是从锅盖四周漫延出来的。   她赶紧掀开锅,这才惊觉锅烧干了。   灶台旁就有一盆水,情急之下,她手一扯一掀,将一盆水全倒进了锅里。   将锅盖重新盖好,她一边重重地咳嗽一边要夺门而出。   可拽了几下门,竟拽不动。   门外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   腊梅捂着嘴唇在院子里吃吃直笑,“天哪,叶婆子这会儿熏成黑婆子了吧?”   百合跟着笑,“想不到她这么傻的,烟雾这么大了,她还在那儿烧。”   站在门里的叶芷,明白了这是两个丫头捉弄自己的小把戏。   她稳了稳心神,不咣当门了,而是走回屋,把屋西头的窗户给打开,浓烟疯也似地散了出去。   屋内的空气渐渐有向好的趋势。   她重新蹲到灶火前,用烧火棍把灶膛里的柴木集聚到一块儿。   屋外的百合和腊梅笑了一阵之后,没听到她继续撞门的声音,两人便有些奇怪。   腊梅凑近门口,隔着门缝往里瞧,表情诧异,“这个叶婆子竟然还在烧火。”   百合同样凑过来,“她怕不是要疯了吧?”   “算了,疯不疯的,不跟她一般见识。”膜梅掏出钥匙开门,开了之后,拉着百合往外走,“走走走,才不在这儿沾她的晦气。”   她们全然不拿烧火婆子当回事儿,嘻嘻哈哈地走远了。   叶芷继续守在灶火旁。   火苗快熄了,她拿烧火棍随意搅一搅。   一个小太监提着个空桶走了进来,他瞧了眼叶芷,问道:“叶婆子,还有热水吗?”   叶芷忙站起来,“刚才锅烧干了还没刷呢!”   小太监:“我来帮你刷吧。”   他撸起袖子,掀开锅,主动帮上了忙。   叶芷本来就不爱干刷锅洗碗的事情,何况这是口大铁锅。   她正泛愁,没想到小太监这就上了手。   她站到旁边,感激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谢谢你啊。”   “我叫鸡爪。”   “鸡爪?”叶芷愣了下。   鸡爪也能当名字?   “我命苦,生下来的时候,爹就已经死了,我娘大字不识几个,只喜欢吃鸡爪,便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鸡爪如他的名字一样,浑身瘦得皮包骨,个头也不高,脸黑黑的,只是面相透着几分憨厚,是个老实孩子。   “你在府里是负责什么的?”   “我负责扫院子。”鸡爪干活利索而快,一会儿便将锅刷好了,他颠颠地跑出去,帮忙提了一大桶清水,倾倒进锅里,抬手拭汗,“好了。”   叶芷坐到灶火前,“我马上烧火,水一会儿就热了。”   鸡爪嗯了声,“那我等等。”   他蹲到叶芷旁边,眼睛往院子里望了眼,“不知道今天皇后宫里的人会不会来。”   “皇后宫里的人来做什么?”叶芷有些惊奇。   “今天是七月十六,每年的今天,皇后娘娘都会派人送来一盘子新鲜的核桃给王爷吃。”   “核桃补脑,如此说来,皇后还是很关心王爷的。”   叶芷在心里估摸着,这皇后肯定是知道核桃是补脑益智的,所以一到核桃采摘的季节,便送些来给王爷。   鸡爪搓搓脸,纠结一会儿才说道:“送核桃的宫女,每回都是看着王爷吃完一个核桃才回去复命。”   “这更说明皇后关心王爷了,怕下人不剥给他吃,必得让宫人看着他吃下去才行。”叶芷心里莫名对皇后有了丝好感,之前听闻王爷在皇后宫里烫伤,心里多少还怀疑过她。   鸡爪顿了好久,才说道:“王爷,王爷只吃核桃皮……”   叶芷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瞪大眼睛,问:“你说什么?王爷只吃核桃皮?你指的是那层绿色的,还是那层硬硬的壳?”   谁不知道核桃是吃仁的,哪有人吃外头的绿皮或者那层硬壳的?绿皮涩,硬壳硬,都是不能下嘴的。   鸡爪眼神里充满同情,“王爷每次只吃绿色的皮。”   叶芷右手握紧烧火棍:“每年的今天都是?”   “每年的今天都是。”   “王爷吃核桃皮的时候,春羽姑姑和常公公呢?”   “他们就守在旁边看着……”   “你先在这儿烧着火。”叶芷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拿着烧火棍,杀气腾腾地走了。   鸡爪话没说完,愣愣地僵在那里,他不知道叶婆子挺突然地蹿去了哪里。   叶芷步伐很大,颇有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式。   她一路疾走,进到王爷院子里稍稍歇了口气,顺带听了听王爷屋里的动静。   果然听到春羽姑姑跟人说话的声音。   她一步蹿了进去。   王爷坐在一张方桌前,方桌上有一盘子核桃,全是裹着绿皮,很新鲜的。有两名宫女候在王爷对面,春羽姑姑和常青则挨着站在王爷侧旁。   四个人八双眼睛都在盯着王爷。   王爷手中拿了一个绿皮的核桃,已经咬了一口,正细嚼慢咽,有滋有味地吃着。好像他吃的只是寻常的食物,不说好吃,也不说难吃。   叶芷进来的时候,王爷动作只稍微滞了下,便继续咬下一口。   春羽姑姑还温言相劝,“王爷,不急,慢慢吃!”   “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奴才!”   莫名的,叶芷气不打一处来,嗷地甩出一嗓子,人便蹿到了王爷身旁,她一把抢过他正要咬的核桃,气哼哼地看向围在周遭的众人。   眼前的四位皆是一愣,垂眸敛目的王爷,也不由得一怔。   叶芷穿着下人常穿的灰布衣服,脏不说,她脸上还被烟熏了几道黑杠子,左脸颊上一道,下巴上一道,额头上还有一道。   现在这会儿,她左手提着烧火棍,右手举着那个被咬了一口的绿皮核桃,虎视眈眈地盯着众人,那眼神里满是煞气,仿佛打算咬谁一口似的。   春羽姑姑烦燥地瞪了瞪眼,“放肆,叶婆子,你可知你现在在做什么?这是皇后娘娘赏赐给咱们王爷的核桃,你这么做是以下犯上。”   上来就拿权势压人。   叶芷可不吃她那一套,她擎起烧火棍,在空中点了点这几人。烧火棍还带着灶火里的热乎气,吓得两名宫女和春羽姑姑连连退步,常青算是沉稳的,只皱了皱眉,人没动。   坐在桌前的王爷,眼神盯着桌面,但眼角余光已经胶在了叶芷的身上。   “你们这些狗奴才,居然不好好当差。来前皇后娘娘是如何吩咐的?是不是告诉你们核桃补脑益智,特意赏赐给咱们王爷吃?”   春羽姑姑蹙眉,“自然是如此。”   “自然是如此,”叶芷哼笑,“既如此,你们在做什么?”她啪地将核桃往桌子上重重一拍,吓得几人明显一个激灵,叶芷气道,“你们是眼睛瞎掉了还是脑袋不好使,怎么可以让咱们尊贵的王爷在这里啃核桃皮?这核桃皮能吃吗?王爷心智受损,可能不清楚,你们呢,你们几个脑子也坏掉了吗?还是说皇后言辞凿凿地叮嘱你们,必须让王爷啃完一个核桃皮再回去复命?”   春羽和两名宫女都哑了壳。   皇后娘娘的确是想让王爷啃核桃皮,但这是能宣之于口的吗?   绝对不能。   送核桃是假,检验王爷傻不傻才是真。   他傻,就必须吃掉一个核桃皮,吃了,皇后这心才算安下来。   若是不吃,皇后娘娘自然是有后招的。   这一点,宫女知道,春羽姑姑知道,常青更知道,坐在那里装傻的王爷,更是知道。   所以这么多年,大家心照不宣地做同一件事。宫女负责送和看,春羽姑姑和常青作陪,而王爷便是那个表演的主角。   往年都风平浪静地度过了,今年却出来了一个叶婆子。   打破了这少有的平静。 第6章 幸灾乐祸地等着看叶芷出丑……   春羽姑姑稳了稳心神,说道:“叶婆子,这是皇后娘娘专门赏赐给王爷的,王爷怎么吃那是王爷的事情,此事还轮不到你一个烧火婆子多嘴。赶紧拿着烧火棍下去,把火烧好了才是正事。”   她端起主人的架式,横眉冷对地斥责叶芷。   叶芷心火未降,反而在胸中蹿得更高了。她右手掂了掂手中的烧火棍,“春羽姑姑,您老人家是不是忘记了我的身份?”   春羽依旧冷眼看着叶芷,“你什么身份?”   “我?”叶芷眼神淡淡地扫向众人,义正辞严地强调,“我是王爷的侍妾,是这座王府里的主子,”她下巴轻轻点了点,警告意味很浓,“你们,都是下人。”   用权势压人?叶芷挑明身份,侍妾再没地位,也是主子。春羽姑姑再耀武扬威,她也不过是个下人。   府里没有其他女主人,王爷又是个傻的,叶芷再不济,也是皇上亲赐的身份。   在今天这个场合,她不站则已,只要站出来,必是堂堂正正的主子。   只不过,这相貌和衣着,委实有些拿不出手。   但叶芷表情自信、从容,说话时咬字清晰,有理有据,还是有几分威慑力的。   此言一出,春羽姑姑被噎在了那里。另外两名宫女蹙了蹙眉,竟也讲不出话来。   叶芷扫了眼桌上那个被王爷啃了一口半的核桃,牙根一咬,举起手中烧火棍,啪地一下就砸了下去。   站在叶芷身后的常公公倒吸一口凉气。   烧火棍落下时,离着王爷的脸只有三寸。   啪叽一声,那个被绿皮裹住的核桃一分为二,清香爽脆的核桃仁露了出来。   叶芷抓过柴火的手并没有洗,脏兮兮的,她用还算干净的手肘轻轻碰了碰核桃,对那个一直低垂着头事不关己的“傻子”说道:“吃了它!”   生怕他不知道该吃哪里,叶芷用手肘碰了碰核桃仁,放轻了声音教他:“就吃这样的部分,把外层薄薄的核桃衣剥去会更好吃。”   王爷不动弹,叶芷有些心急,干脆拿起一半核桃,手掌托着核桃的外壳,送到王爷的嘴边,“听话,只吃里面这部分。”   这半核桃的果仁恰好是占了大部分,部分果仁凸显在外头,叶芷手掌往上托了托,果仁的部分便送到了王爷的嘴边。   须臾,王爷慢慢张开了嘴,像是不敢吃,思思量量地咬了一小口果仁。   咬到嘴里后,他先是顿了顿,然后慢腾腾地咀嚼。   一下,又一下。   下巴颏在轻轻地动。   叶芷眼瞅着他将那点儿核桃仁咽下去之后,问道:“好吃吗?”   一直低垂着脑袋的王爷,轻轻地点了下头。   叶芷脑袋突地一偏,瞪着众人道:“瞧见了没,王爷喜欢吃核桃仁。”   那两名宫女赶紧给自己开脱,“往年,奴婢还以为清绿的核桃皮有不一样的味道,所以王爷才会吃得津津有味。”   宫女转向春羽,埋怨道:“春羽姑姑日日在王府里,对于王爷衣食住行是再了解不过的。您不提醒,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又怎会知道王爷的喜好?皇后娘娘赏赐核桃,自然是希望王爷吃了之后能以形补形,早日恢复康健。若是因了春羽姑姑考虑不周而辜负了皇后美意,那便是春羽姑姑的不是了。”   几句话,把皇后摘巴得一干二净。   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却不能摆到台面上说。   春羽莫名背了黑锅,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是,是,你们教训得是,都是春羽管事不力,春羽这厢给皇后娘娘赔罪了。”   两名宫女自知无趣,装模作样教训一通便回去复命了。   常青上前,把叶芷砸开的核桃仁给剥好了送到王爷面前,王爷细嚼慢咽地在吃。   春羽姑姑越想越气,眼睛一瞪计上心来。   她故意走到叶芷面前,“既然您是主子,我是下人,那管家账簿应该交由您过目,您说是吧?”   说叶芷是主子,但春羽对她没有任何正经称呼。   春羽一直是王府里的管事姑姑,府里的大事小情全是她在做主。   小到采买东西,大到人员流动。   她比谁都清楚。   叶芷是如何进府,进府前做过什么,学过什么,春羽姑姑自然是了如指掌的。   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当得是哪门子的主子?   一本账簿便能把她给唬住。   春羽姑姑故意为难叶芷,想给她难堪,让她骑虎难下,让她求着自己。   叶芷没有多想,她表情随意地说道:“可以啊。”   一本账簿罢了,看看就看看。   春羽眼底闪过不屑的神情,嘴里答应一声便出去找账簿,一会儿,她手里拿着一本账簿回来了,她将账簿放到桌子上,“请过目吧。”   人便站到一旁,幸灾乐祸地等着看叶芷出丑。 第7章 管家权   叶芷把所谓的“账簿”挪到自己面前,一本正经地看起来。   黄麻纸的封面上,是三个规规矩矩的隶书字体,字很大,几乎占据了页面的三分之一。   叶芷皱了皱眉,上面不是账簿的字样,而是“人员簿”三个字。   人员簿放在叶芷和王爷之间,王爷稍一抬眼便能看到。   常青站在王爷身旁,同样也看到了。   三人表情不一,常青诧异,王爷蹙眉,叶芷不屑。   王爷早让常青查了叶芷的底细,知道她大字不识一个。可眼下,春羽姑姑用“人员簿”充作”账簿“来给叶芷瞧。   叶芷看不出来,岂不是闹了笑话?   常青悄悄看向王爷,王爷若是有指示,他会遵照执行,可王爷垂眉耷眼的,没有反应。   常青暗自呼了口气。   一切让叶芷自己应对吧。   是福是祸,看她的造化了。   叶芷盯着“人员簿”三个字瞧了一会儿。   她其实是在琢磨春羽姑姑的用意,但落在其他人眼里,是她看不明白,又不好意思说。   春羽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一堆嘲讽的话聚到嘴边,就等着叶芷缴械投降了。   须臾,叶芷把烧火棍拢到自己胸前的位置,左手握着烧火棍,右手轻轻翻开了人员簿。   里头是一排竖格子,一条横线将所有的竖格子一分为二,上头占了五分之一。字全是竖着写的,上头一行是大字,写的是人员名字,下头是细而密的小字,密密麻麻一大堆,叶芷眯缝眼睛细瞧。   瞧过一个人名及详细资料之后,她迅速往后翻页,在找到“叶芷”两个字之后,她停下,仔细看下面的小字。   上面写着她何时入府,入府前做过什么,入府后,又是负责什么的。新字旧字一大堆,应该是刚入府时写了些资料,后来又添了些。   资料详尽,连她嫁过人,死过丈夫上头都有。   叶芷专心致志地看。   旁边几人眼神就有些不对劲了。   王爷眼神扫扫人员簿,再偷偷瞄眼叶芷的表情,不知道她是真的能看懂,还是装得挺像。   常青没注意叶芷的表情,只看到她垂眸盯着人员簿,还以为她是尴尬地僵在那里。   春羽姑姑站在侧旁,幸灾乐祸的表情就没有变过。叶芷翻到一处不动,能是在看字?骗鬼呢。肯定是急出了一脑门子的汗,不知道如何才能收场。   如此等了一会儿,春羽耐不住兴奋的心情,用手撩撩头发,煞有介事地问道:“叶婆子,这账簿没什么问题吧?若是没问题,这王府的管事权,奴婢便是交给你了。”   这根本就不是账簿,她却如是说,分明是故意的。   她交什么了?什么也没交。若是叶芷装样子接下,便成了天大的笑话。   春羽姑姑说完这句话,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差点要笑出来了。   古有指鹿为马,今有她以人员簿充当账簿。   太有趣了。   她取笑叶芷的心思昭然若揭。   王爷傻,看不懂,常青是奴才,看懂了又能说什么?在管事姑姑和烧火婆子之间,他还能偏帮烧火婆子不成?   果然,常青只是默默看着,并不点破。   叶芷把自己的身世了解清楚透彻,这才慢腾腾抬起头,当瞧见春羽姑姑眼底掩不住的兴奋与嘲讽之后,她故意顿了顿,问道:“春羽姑姑这是认定我是主子,要把管家权交给我了?”   春羽一愣,出让管家权是假,笑闹叶芷才是真。这叶芷还真当回事了。   春羽料定她不识字,纵使给她管家权,她也是不会使的。府里的人,全听春羽指使,没人会替她出头。   春羽这么一想之后,表情变得镇定,她从容道:“是,既然你是主子,我是奴才,自然应该奴才听从主子的。”   她假意将叶芷奉为主子,待会儿好看着叶芷重重摔下的丑态。   叶芷抿了下唇,似是认真想了会儿,她啧啧两声,回头瞧了眼傻乎乎的王爷,“行吧,我就勉为其难接下这管家权。王爷需要人照顾,以后就多辛苦辛苦我自己,照顾好王爷,管理好这偌大的王府。也好对得起皇上莫大的恩赐和王爷的信任。”   这还没接下管家权,叶芷已经开始打算以后了。   春羽翻了个白眼,“叶婆子,还是先看过账簿再说吧。”   不识字,看不懂账簿,拿什么管家?   真是不自量力。   叶芷手一伸,“麻烦春羽姑姑把账簿拿上来吧,今天就麻烦一下常公公,随我一起清点下王府里的东西,清点好后,春羽姑姑肩上的担子便可以卸下了。”   若说烧火,她不擅长,可管账,叶芷还是不怵的。   有了多花,没有少花。钱多了,多雇人,钱少了,控制下人员,开源节流就是了。   春羽一愣,心虚地说道:“账簿不就在你眼前,你刚才不是看了好久了?”   王爷的头不知何时已经抬了起来,清雅的面容上无甚表情,眼神呆滞空洞地看向叶芷。   他也在好奇叶芷接下来会如何应对。   叶芷无语地看了眼春羽,啪地一声,合上眼前的人员簿,用脏兮兮的右手食指一下一下点着上头的三个大字,“春羽姑姑,你不要告诉我你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这三个字是什么?用不用我告诉你?”   春羽心慌,眼神闪躲,“什,什么?”   叶芷盯着她有些胖硕的脸,“姑姑,你是不是吃撑了?”   春羽羞恼不已:“叶婆子,你休要放肆!”   “我看是你太过放肆吧,”叶芷指尖在人员簿三个字下面轻轻一滑,“春羽姑姑,你莫不是以为,我不识字?我以前不识字,不代表我现在不识字。人总是要不断学习和进步的,若老是固步自封,岂不是令人耻笑?”   春羽张口结舌,“你,你识字?”   叶芷下巴轻扬,大声念出这三个字,“人,员,簿!”   春羽姑姑脸色腾地涨红。   烧火婆子竟然识字?   王爷空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   这个貌不惊人的烧火婆子刚才是真看懂了这人员簿上写的什么?   春羽有些不甘心,硬撑着问道:“你识字又能识得了几个?”   人字好认,莫不是叶芷猜的吧?   叶芷表情冷然,“我识几个字,春羽姑姑不必知道,你只需把管家的所有账簿拿出来,一一交于我。账物相符,钱能对上,便是罢了,若是对不上,”叶芷冷哼,“春羽姑姑怕是要受责罚的。”   有了管家权,她还逍遥了呢。 第8章 这个烧火婆子,竟有些特别……   春羽姑姑气得心头像滚油燃烧,她干脆走上前,抢过桌上的“人员簿”,唰地翻开,用手指着其中一个名字,大声质问:“这是什么?”   她不信叶芷识字,就是识,估计也是胡蒙瞎撞的。   叶芷眉头蹙着,面对这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春羽姑姑,眼神不耐烦地扫过去,“鸡爪!”   春羽不死心,用手指着另外一个名字:“这个呢?”   叶芷索性满足她的愿望,非让她撞上南墙不可,她从容道:“油桐。”   春羽姑姑气得肩膀直哆嗦,都这样了,她还是不信,难不成是叶芷平常识了识下人们的名字?她不指名字了,转而指向下方的解释,“这儿呢,这几个字,你只要排着读出来,我便信你。”   “要这么信?”叶芷不是省油的灯,火气上来,也是不管不顾的茬儿,她瞪视着春羽,“你把话说明白了,否则我可不听你的摆布。”   “只要你读出这行字,我便不再与你为难,认可你的主子身份。”春羽不提管家之权,反而提及叶芷的身份问题。   叶芷,“不会反悔?”   春羽内心哆嗦了下,硬气地喊道:“不会!”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叶芷偏头:“常公公,您听清楚了吗?”   看了半天戏的常公公,受惊般地应了声,“在,老奴听到了。”   “那麻烦你给做个见证,免得春羽姑姑出尔反尔。”叶芷冷然道。   丑话说在前头,叶芷眼神扫向春羽姑姑指向的那堆字,原来是百合的身世,她微眯眼睛慢慢读了出来,“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姑姑,姑姑已成亲,在十里之外的庄上,姑姑家贫,将其卖入王府为奴……”   春羽惊讶得像半截木头般愣愣地戳在那儿。   她考了半天,叶芷都一字不错地读了出来,远远地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一直在悄悄观察叶芷的王爷,眼神中的惊诧越来越盛,当她流畅地读出那些字时,他看向叶芷的眼神变了。   这个烧火婆子,竟有些特别呢!   叶芷一字不落地读完,嘲讽地看向春羽,“姑姑,还有要问的吗?”   “没,没有了。”春羽像只斗败了的公鸡,脸色变得晦暗无光,语气也不似刚才硬气,变得软绵惶恐。   “您刚才的话还作数吧?”纵是满脸的灰印子,也挡不住叶芷脸上的自信和从容,她语速不快,但逼人的气势却在。   春羽姑姑骑虎难下,脑袋垂下的同时,双膝忽然一软,跪在了叶芷的面前,“叶,叶夫人!都怪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就请夫人大人大谅,原谅奴婢吧。”   她竟然认可了叶芷的侍妾身份,是侍妾,她们都应该尊称一声夫人的。在此之前,她不是“叶婆子”就是没名没姓地叫。   现在被叶芷扎扎实实地下了面子,她灰头土脸地认输,不惜下跪,不惜认可叶芷的身份。   “春羽姑姑,你这是?”叶芷没去扶她,自己现在这身份,当得起她这一跪。   “管家权是皇后交由奴婢的,没有皇后的许可,奴婢不敢随意将管家权交出去,还请夫人不要怪罪。若是夫人想要管家之权,改日可与奴婢一起进宫,得皇后允许之后方可。”   叶芷本来对管家权便无觊觎之心,她连自己的命都不知能否保全,又怎么会贪恋那些身外之物?   其实不用春羽解释,她也觉得自己接不下这王府的管家权。   此事完全是春羽主动挑衅,她无奈应对罢了。   春羽能认可她的侍妾身份,她已经很满意了。   叶芷沉默了一会儿,在看到春羽焦灼不安的状态之时,才缓缓说道:“多年以来,春羽姑姑将王府管理得井井有条,让王爷能身心舒畅地生活,功劳自不必说。以后,还望姑姑继续如此,叶芷便安心了。”   春羽听后心中大喜,“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这人员簿可是王府里的机密,不是可以随随便便拿给人看的,”叶芷对春羽姑姑稍微敲打一番,“还望姑姑以后注意。”   “夫人说的是,奴婢记住了。”春羽一改嚣张跋扈之态,抱着“人员簿”,小心谨慎地退了出去。   她人一走,叶芷便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双手倚着桌子,慢慢滑坐到地上,烧火棍立不稳,哗啦歪到了地上,叶芷没管,坐在那里大口呼气。   别看刚才她劲头挺足的,其实内心也有几分虚。   一个烧火婆子而已,所谓的侍妾身份,只是挂了那么个名头,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就是一时的心气上涌,凭着那股子不管不顾的劲头,应对了刚才那几位。   事毕,她多少有些后怕了。   自己算什么?   对这个世界都没了解透彻。   今天可以站在这儿口若悬河,明天在哪里,她都不确定呢。   王爷脑袋往这边稍微歪了下,眼神斜睨着坐在地上的女人,眉头微微皱了皱。常青瞪大眼,关注着王爷的表情。   他得察颜观色,才能保持和王爷一贯的默契。   王爷挑了下眉,常青赶紧蹲到叶芷旁边,“您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   叶芷叹口气:“常公公。”   “在。”   “你说,我有命活么?”   她这个问题一问出来,难住了常公公,他眼神不由自主往上瞟。   王爷淡淡看了他一眼。   常青便问:“此话怎讲?”   “我比王爷大了十岁,还是个其貌不扬的烧火婆子……”叶芷说到这里,忽然顿住。   自己这是怎么了,跟常青唠叨这些有什么用?   若是皇上和皇后要自己死,一个常公公能救自己么?   想明白此事,叶芷笑着说道:“常公公,没事了。”她慢慢站起身,瞅眼自己脏乱的穿着,“常公公,可不可以麻烦你件事情?”   常公公也直起身子,“请,请讲。”没有得到王爷的许可,他不知道如何准确地称呼叶芷,只能尽量避开称呼。   “麻烦多提几桶温水来,我想洗个澡。如果方便的话,最好是能有套供我换洗的衣服,要实在是没有,”叶芷扫眼屋内的柜子,“我不介意用王爷的衣服将就一下。”   “那,奴才马上下去准备水和衣服。”常公公看眼王爷,躬身退了出去。   屋内安静下来。   叶芷偏头,扫眼呆坐那里的王爷,幽幽道:“还是当傻子好,成天只知道吃喝拉撒睡。”她伸出手,想要揉揉傻王爷的脑袋,可伸到半截,意识到自己手掌上的脏污,又讪讪地缩了回来,“可怜的傻子,这得是吃了多少年的核桃皮啊。”   核桃那层绿皮能吃么?估计又涩又苦吧。   她咳嗽一声,“抬起头来。”   王爷没反应。   她蹙眉,“没听到么?母老虎让你抬起头来,如果不听话,我便吃了你。”   王爷活了十八年,竟接连得到这样的威胁,他眼睫动了动,慢慢抬头,视线尽量放空,表现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   叶芷盯着他的脸观察一会儿,伸出两根手指,“这是几?”   王爷木了会儿,答:“二。”   叶芷把五指全伸出来,“这是几?”   王爷眼睛眨了两下。   叶芷又问:“这是几?”   王爷还是答:“二。”   叶芷把手蜷起来,“真是个傻子。”   她指指自己,“我是谁?”   王爷眼睛眨巴几下,不答。   叶芷深呼吸,起身在屋内转圈。   这个王爷的智商,实在令她着急。   常青动作挺快的,按照叶芷的要求,送来了三个大桶的热水,叶芷用手试了下,三桶水温度不同,一个比一个热,常青解释,“用完一桶水,下一桶水温度会变得正好。”   考虑真周到。   叶芷洗澡的时候,常青扶着王爷出去钓鱼,各自行个方便。   王爷坐在湖边,眼睛盯着湖面出神,常青站在他的旁边,左右扫过,确认安全之后,才低声道:“王爷,您看过之后,打算如何处置这烧火婆子?”   王爷眼神淡淡的,“继续看看吧。”   “继续看?”常青有些急了,“只怕再等下去,这烧火婆子成为您侍妾的事情便会传扬出去了。”   “无碍。”   “这……”常青欲言又止。   跟随在王爷身边多年,他自认是最了解王爷的。   王爷六岁时跌落假山,他去床边照顾。   小小的孩童,脸色苍白如纸,目光怯怯的,一问三不知。   所有人都认为王爷变成了傻子。   皇上命人置办了这处王府,派他和春羽陪在傻王爷身边。   跟王爷相处多日,常青还是认为他是个傻孩子。   直到有一天,夜半时分,他惊讶地发现小小的孩子坐在床头,抱着母亲的遗物,一只钗饰,无声地流泪,他才觉出不对。   当常青靠近王爷时,小小的身子惊恐地缩成一团,眼泪唰唰淌下的同时,他声音颤抖,强装镇定地问:“常公公,我是你的主子吗?”   常青一愣,回答:“是。”   “你若能誓死效忠于我,我便用生命向你起誓,一生保你。否则,你和我,同归于尽。皇上知道我装傻,那些大臣一定会谏言杀了我。我死之前,一定先杀了你。”   六岁的孩子,在惶恐与惊惧中,却说出了超乎年龄的话。   常青沉默片刻,选择一生效忠于他。   这段主仆情谊便保持下来。   世人皆知王爷痴傻,唯有常青知道,痴傻的背后,是智慧、隐忍,是蛰伏。 第9章 这个傻女人,似乎以欺侮他……   常青是忠仆,他设身处地为王爷着想,低声再次劝道:“王爷,若任她以侍妾身份自居,只怕您的行动将会受限,毕竟屋里多了个外人,若是俞先生到访,怕是会有诸多不便。”   俞先生是裴雾的恩师,他一身的本事全拜俞先生所赐。   裴雾眼睫翕动,停了会儿,问道:“常青,你说,我装傻充愣已经一十二载,时间够不够长?”   这突然而至的问题,常青一怔,答道:“够,够长了。”   十二年,不是十二个月,不是十二天,更不是十二个时辰,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这期间,春羽姑姑仿似皇后放在裴雾身边的一双眼睛,时时刻刻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和常青谨小慎微,其中的辛苦与疲累不一而足。   裴雾眼睛忽地瞪大,像鹰隼一样盯视着平静的湖面,他一字一顿,低沉而肃然地说道:“我这十二年,便如这湖面,一直是风平浪静的。但是,”他忽而一转,“平静了太久,是时候翻起惊涛骇浪了。”   常青被他沉肃的语气惊到,他习惯了裴雾傻傻的无害的表情,每每他露出凶狠锐利的样子,他内心都会不由自主地颤栗、害怕。   十二年前,他果然没有看错,那个流着眼泪威胁他的男孩子,终于从一头手无缚鸡之力的幼崽长成了凶狠强大的猛兽!   裴雾道:“就让叶芷,成为投入平静湖面的一粒石子吧!”   常青恭恭敬敬地垂头:“是,王爷!”   叶芷洗了一个酣畅淋漓的澡。   从穿来至今,她终于从里到外,都变得干干净净了。   三桶水,全被她给折腾了。   第一桶水洗完,桶里的水都看不见原色,犹如乌黑的浓汤。   她从桶里迈出来的时候,自己看了都有些羞愧。   这可是具女人的身体,怎么就积攒了如此多的灰垢?   第二桶水洗完,水还是脏的,但颜色变得清浅,像正常洗澡的状态。   叶芷裸身进到第三桶水里。   水清澈温暖,像母亲柔柔的怀抱。   彻底洗干净,叶芷便有了闲情逸致,她掬起水,轻轻往自己身上撩泼。   一边撩泼,一边观察自己的身体。   昨夜并未脱衣休息,她对自己的身体还是陌生的,能支配,但具体样子也是现在才知晓。   莫名地,竟有意外的发现。   她观察片刻,猛地自水里蹿了出来,她眼睛急切地扫视自己全身,扫完,赤足从水里跳出来,惶急地跑到桌前,右手抓起桌上的一面铜镜,揽镜自照。   太奇怪了!   颈项下沿像是她身体的分水岭,颈项之上,皮肤黑不溜秋地,似黑炭,她使劲搓揉,肤色未有任何改变。但颈项之下,她身上的肌肤却如花朵般娇嫩艳丽,娇皮嫩肉,香温玉软。身段前凸后翘,丰盈妖娆,就连踩在地上的双足,也分外纤巧白皙。   叶芷惊呆了。   单看颈项之上,说她四十岁也不为过,可若是从颈项之下打量,夸她二八年华,也是有人会信的。   巨大的震惊过后,叶芷慢慢旋过身子,找到常青送进来的衣服。   有条不紊地穿上身。   浅蓝色绣花对襟齐胸襦裙,颜色清清浅浅的,很好看。   衣服不是量身订做的,不太合身,腰际松垮,胸部却过于紧绷。   她轻轻吸了口气,将就穿吧。   在湖边钓了一下午鱼的裴雾和常青回来了。   常青命人往外抬桶的时候,叶芷表情颇不自然,生怕哪个奴才会露出鄙夷不已的神色。   她细细观察之后发现,这几个奴才只顾低头忙活,竟无人嘲笑于她。   她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裴雾进屋后,并不四下扫看,径直坐到了桌前,用手指指那一盘核桃,说了声:“吃。”   常青正忙着指挥下人收拾屋子,并没听到。   叶芷上前,抓过一个核桃,用之前常青剥核桃用的剪刀,轻轻一拍,核桃裂成两半,她取出核桃仁,新鲜的核桃仁,核桃衣很好剥,捏着一边轻轻一扯,嫩白的核桃仁便露了出来。   叶芷手掌托着干净的核桃仁,送到裴雾眼前,“吃吧。”   裴雾盯着核桃仁看了几眼,慢慢捏起来,送到嘴里。   她剥得慢,他吃得慢。几乎是他刚吃完一个,她便又剥出了另一个。   衔接流畅自如。   屋子收拾干净,也到了吃晚膳的时间。   常青指挥着下人,把晚膳摆上了桌。   叶芷盯着饭食,愣了愣,问道:“常公公,晚膳就是这些?”   常公公:“是的,”停了停,他又道,“夫人!”   既然王爷要将叶芷当成前行路上发挥作用的石子,常公公就得拿出应有的尊重。   叶芷没注意称呼问题,而是指着几道素菜,“常公公,这怎么全是素菜呢?”   王爷是成年男子,需要营养,光吃素食怎么行?   常公公面露尴尬,“这个,奴才说了也不算,王爷的膳食都是春羽姑姑搭配的。王爷不挑食,一向是给什么吃什么,不会要,也,不会推拒。”   “平日里,王爷的膳食是什么样子的?”叶芷担心是自己惹怒了春羽姑姑,她才故意摆出这样的膳食。   常公公道:“平日里王爷的膳食就是以清淡为主,肉类,很少见。”   “我们王府是不是很穷?”   “这个?”常青不知道穷富如何区分,稍事踟蹰,答道,“王爷每年有一万两银,一万斛米。”   叶芷对银两没什么概念,“那一斤肉是多少钱?”   常青考虑了一会儿,答道:“前些日子经过集市,听到有人花十两银子买了一头猪。”   十两银子就能买到一头猪,且不说这猪有多重,哪怕是一百斤的猪,叶芷也觉得王府是绝对吃得起猪肉的。   她心里不由生出恼意,“这个春羽姑姑,太不省心了。”   有钱不花在王爷身上,难道就攒着?   也不知攒给了谁。   晚膳吃完,常青侍候着裴雾洗了个澡。   叶芷没有离开。   她打算当主子,自然得守着这个傻王爷。   裴雾洗完澡,换上干净松软的中衣,常青便收拾收拾退了出去,把整个寝房让给了叶芷和裴雾二人。   裴雾还扮演他的傻子形象,坐到床榻边上,一撩被子,躺到了里面。   常青出去前在榻上放了两个枕头,其他都没动。   床榻足够宽,被子足够大。   多一个人,完全可以。   古人夫妻同榻,男人居于里侧,女人居于外侧。叶芷是小妾,更得睡在外边,所以裴雾理所当然地躺到了里面。   叶芷站在窗前发了会儿呆。   她要想要思的事情太多了。   想要活着,想要好好地活着,头脑不转是不行的。   听到床榻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叶芷转过头来,就见裴雾已经拥被而卧,老老实实地躺在那里。   她慢慢走到榻前,眼神不悦地盯视男人的侧颜。   就连下巴颌的弧度都是完美的。   不愧是皇室后裔。   她蹙眉,弯腰向里,伸出右手推了推裴雾的肩膀,乱摇之下,裴雾睁开眼睛,表情懵懂地看着她。   叶芷:“出来,我睡里边。”   她没有安全感,昨夜趴在桌上睡就很不安稳,若是还睡在外侧,她担心自己晚上会做噩梦。   傻子虽傻,身形却在,她想从他身上收获一点儿安全感。   裴雾傻愣愣地瞪视她。   这个傻女人,似乎以欺侮他为乐。   不是以“母老虎”自居,就是用现在这种高高在上的语气命令他。   他心里生出一丝不快,身子未动。   叶芷摇头叹息,跟傻子沟通太难了。   她眼睛使劲向上一翻,腮帮子鼓起来,发出“呼呼”的声音。   裴雾眼睛微微眯了眯,她这副样子的确怪异,怪异中透着一丝有趣。   叶芷一边“呼呼”一边向他靠近,她就不信吓不到他。   傻子都是孩子心性,“吓唬”他应该是最有效最直接的办法。   她眼睛使劲向上翻着,身子慢慢倾向于他,吓唬他的同时,妖娆的身段也慢慢显现于他的眼皮底下。   裴雾垂眸,意识到女人的身段之后,眼神猛地一挑,双手抓着被子便坐了起来。   “吓唬”起了效果,叶芷蛮高兴。   她收起夸张的表情,顺带着打了个深深的呵欠,粗声粗气地说道:“以后,我睡里面,你睡外侧,记住了吗?”   良久,向外挪蹭身体的裴雾,慢腾腾地嗯了声。   叶芷熄了烛火,脱下绣鞋后,抬脚跨过裴雾的身体,撩起被子躺到了里侧。   全然不知这样的动作有多惹人不快。   躺了一会儿,叶芷忽然伸出两只手,摸索着覆到王爷两侧的太阳穴上。   几乎在她手指覆上去的刹那,裴雾两只眼睛如鹰隼一样瞪大了,眼神里精光闪现,一副随时准备反击的状态。   他尚不习惯有人靠近自己。   叶芷全然未觉,双手覆上去之后,挴指摁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按揉。   一边按,一边慨叹,“傻子啊傻子,你快变聪明一点儿吧。要不然,我这条小命可怎么办啊!”   她旁若无人地自言自语,反正他是傻子,即便听懂了,相信也讲不明白的。 第10章 鲜花插到牛粪上   黑暗中,裴雾的眼睛瞪得溜溜圆,叶芷指腹力度适中,一下接一下地按揉着。初始时有些微的刺痛感,像有只小锤在轻轻敲击他的神经,痛过之后便是畅快的舒适感。   他以为叶芷只是象征性地按压几下,可令他惊讶的是,叶芷手下的动作不轻不重,持续了好久的时间。   叶芷如此尽心尽力地帮他按摩,其实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如此俊俏模样的傻子,单单是神经坏掉了。   她想尽力争取一下,一方面安慰安慰自己,一方面以此打发漫漫长夜。   没有娱乐活动,天一擦黑便躺到床上,这离着天亮可远着呢。   她觉少,尤其觉得夜难熬。   揉到双手酸痛不止,叶芷才住了手,身子往里一翻,睡了。   可能是真累到了,叶芷一觉睡到亮,是常青的声音把她给惊醒的。   常青在院子里轻声问:“王爷起了吗?”   往常王爷都是卯时起,故而常青按着平常的时间点过来叫起。   叶芷挺吃惊的,她没想到自己会睡得如此安然。   她以手掩唇,打了个呵欠之后,坐起来。   偏头一看,王爷闭目向外侧躺,两人之间有很大的空隙,他人极其靠外,眼看着就要掉到地上去了。   她再看向自己,她休息的地方很宽敞,被子大半都在她这边。   难怪她睡得挺舒服的。   一张大床,她自己占据了四分之三,能不舒服吗?   她用手碰了碰裴雾的背,“醒了吗?”   裴雾已经醒了好久,碍于她未醒,他便没出声。   常青守在门外,没有王爷的吩咐,他不敢进。   “还没醒?”叶芷嘀咕了句,手伸到被子下面,毫不客气地抓出裴雾的胳膊,她抓着他的右手送到自己面前,拇指在他中指指腹处轻轻刮了下,低头,龇牙,很生猛地咬了一口。   血珠涌了出来。   裴雾没法再装睡,他侧身向她看去。   叶芷完全不在乎,她瞅他一眼,“醒了啊。”   正好。   她拽着他的手,身子往后腾挪的同时,把那些血珠子蹭到了她之前躺过的地方,蹭完,还刻意来回蹭磨几下,让血迹颜色看起来黯淡一些。   忙完,她把裴雾还往外淌血的中指指腹含进自己嘴里。   舌尖灵巧地蹭来蹭去,跟狗舔骨头似的。   唾液有止血效果,对这种小伤尤其有效。   裴雾忘了装傻,眼睛失神地看向叶芷。   这个女人莫不是疯了?   大早上的咬伤他的手指,把床品蹭脏了不说,又把他的手指含到嘴里,像狗一样舔来舔去。   叶芷舔了会儿,把他的手指移开,盯着那道小小的伤口观察几眼。   表情一松,“好了。”   她松开他的手,心满意足地跨过他的身体,跳下床。   齐胸襦裙穿上身,她匆忙去开了门。   门开后,她适时地侧头,垂眸,表情里带了一丝羞赧,“常公公,请进吧。”   语调柔柔的,像浸了蜜。   常青愣了愣,躬身走了进来。   裴雾已经坐起,刚才叶芷的一番操作,几乎把他给整懵了。   女人咬他时的确如狂躁的母老虎一般,可刚才在常青面前却拿出了娇娇柔柔小女人的一面。   若论装,他竟觉得自己远不及眼前这个烧火婆子的万分之一。   他将被子撩起,身体偏着,盯着床品上凌乱的血渍出神。   常青在皇上身边待过,妃嫔们侍候皇上的事情,他可没少经历过。   眼神往床榻上一扫,便什么都明白了。   可不同的是,他以前在皇上身边看到这些,脸不红心不跳,见怪不怪。   可今天看到了,他脸上却涌出哀伤难过的情绪。   王爷若是好白菜,叶芷便是那头拱了好白菜的猪,王爷若是娇艳盛开的鲜花,叶芷便是那臭烘烘的牛粪。他心中掷果潘郎的王爷,被不起眼的烧火婆子给染指了。   常青难过地想哭。   他冲王爷躬了躬身子,又转过身朝叶芷躬了躬身子,道:“恭贺王爷,恭贺夫人。”   裴雾蹙眉,他差点儿就把“你恭贺什么”问出了口,但话到嘴边及时给刹住了。   叶芷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对常青的表现很满意,轻移步子往里走了走,“常公公,春羽姑姑现在在哪里?”   言下之意,只你知道我跟王爷同了房不行,还得春羽这个管事姑姑知晓了才行。   同了房,更坐实了王爷女人的身份,以后,她可是要倚仗这重身份而存活的。   常青道:“春羽姑姑天不亮便进了宫,这会儿,应该同皇后娘娘说上话了吧。”   此地离着皇宫有十几里路,乘坐马车来回也要近一个时辰。   叶芷眼皮往上一撩,吃惊地问:“春羽姑姑去见皇后了?”   常青上前帮王爷更衣,答:“是。”   “走前可曾说过,所为何事?”   “这个,奴才不知。”   “那春羽姑姑时常进宫吗?她跟皇后娘娘关系亲厚?”   “春羽姑姑不常进宫,一年顶多去个三回五回的,每回去,也不一定都能见到皇后。”   叶芷表情有点儿垮,捯饬一番为的是给春羽姑姑看的,结果却没派上用场。   叶芷不知道别处如何,反正这王府里是一日两餐。   起初不知道,还巴巴地算计着吃饭的时间,现在知晓了,也便不那么急了。   春羽去了皇宫,此事肯定跟自己有几分关联,他们吃早膳的时候,春羽还没回来,心中烦乱的叶芷便没了胃口,草草吃了几口便起了身,她没跟裴雾打招呼,一个人出去溜达。   裴雾依旧沉稳,慢条斯理地吃饭,常青在一旁侍候着。   吃好饭,裴雾把手中的筷子轻轻放下,转头问:“常青,你说说看,早上起床的时候,你恭贺什么?”   他不明白,心里颇为好奇。   常青一听这个,表情蔫了,“王爷,您,您怎么可以跟烧火婆子同房?太,太抬举她了。”常青越说越难过,竟抬手拭泪,“王爷,您,您应该匹配才貌双全的官家小姐,起码要是苗姑娘那样的才行。”   常青嘴里的苗欢欢是尚书之女,貌美如仙,风华绝代,常青觉得只有那样的姑娘才配得上王爷的英姿。 第11章 不懂就问   “同房?”装傻充愣十几年,裴雾对男女之事所知甚少,他疑惑地问,“你是指男女为繁衍子嗣而有的行为?”   虽不懂男女之事,但博览群书的他,还是知道雌雄同体才可以繁殖的道理。   常青眼睛眨巴几下,“这个,”他表情为难,缓慢地点了下头,“王爷说得有几分对,”他艰难地进行解释,“同房是可以令女人有孕生子,但男女同房也不单单是为了繁衍后嗣……”   常青心里通透可话语贫瘠,吱唔半晌,终于想到了一词,他兴奋地仰起头,“对,欢愉。”   “欢愉?”   常青点头如捣蒜,“对,男女同房,更多是为了欢愉。”   “同房是件令人开心快乐的事情?”   “是,”常青挖空心思,眼睛瞥到放置在墙角的渔杆,灵机一动,笑着说道,“王爷,同房之乐胜于钓鱼!”   钓鱼是裴雾少有的喜好之一,人前他要装傻充愣,所以习武识字都是在暗中进行,他要比常人付出更多的辛苦与努力。别人睡觉休息的时间,他大多在努力。别人辛苦忙碌的时间,他却要在众人面前展现自己痴傻的一面,而钓鱼,是他唯一愿意装也喜欢装的一件事情。   他能从钓鱼中收获快乐,鱼儿咬钩扑腾那一刻,他的欢乐无以言表。   常青用他最熟悉的事物打比喻,裴雾便容易理解了。   他蹙眉,“男女每次同房,都会见血?”   早上,他可是亲眼见证了叶芷的“懵人之举”,他的指尖到现在还隐隐作疼,她下嘴挺狠的。   “女子只在初夜时会见红,此后便不会了。”   “可是,烧火婆子不是嫁过人吗?”   王爷这一问,点醒了常青,他脑袋一歪,作思量状,“对呀,叶婆子是嫁过人的,难道?”他想了想,“她嫁人当晚丈夫便抱病身亡,兴许是男人重病,不成事?”   都躺在床上等死了,还能行房?   常青越琢磨越对,“男人当晚便死了,要么是病入膏肓到了时候,要么是同房过程中太过兴奋,以至病情加重而死,总之叶婆子处子之身尚在。”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分析完,低头看向裴雾。   裴雾深泉一样的眼眸里,浮现出一丝丝困惑,他抿了抿唇,还是将心中最大的困惑问出了口,“那,如何行房,是对的?”   他没直接问如何行房,而是问如何行房是正确的,借以掩饰他一无所知的窘境。   常青听罢,不觉愣住了。   王爷是真心发问?   昨晚他这棵好白菜已经被叶芷给拱了,难道拱的过程,王爷一无所知?   想想也不可能啊。   男人若是没有感觉,恐怕这同房之事也完成不了吧?   常青口吃地问道:“昨晚,王爷,与叶婆子……难道叶婆子,强,强迫王……   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   常青忙收声,双手垂在身侧,规规矩矩地站到一旁,裴雾则低头,将所有问号掩在眼底。   叶芷百无聊赖地从外头走进来。   枯草一样的头发已经被挽成发髻垂在脑后,脸上肌肤还是黑不溜秋的,包括双手也是,但人变得干净清爽,之前那种脏污形象深入人心,常青看到这样的她,稍有些不习惯。   洗过澡又饱睡之后的叶芷,身上的老态感减轻了,之前看起来能有四十几岁,现在给人的感觉也就三十五岁左右。即便如此,她还是比实际年龄显老。   常青:“夫人回来了。”   叶芷:“常公公,能带我去书房转转吗?”   日子太过无聊,她发愁自己的同时,也发愁时间该如何打发。   针线活,她不喜欢,书籍嘛,她还有点儿兴趣。   “因王爷不识字,书房几乎成了摆设,经年无人进去,”常青解释,“钥匙在春羽姑姑那里。”   还是春羽姑姑。   叶芷叹了口气,“她多会儿能从宫里回来?”   “这个,常青也不确定。”   “不如,我们先到处转转吧。”叶芷表情自然地走上前,弯腰挽住裴雾的胳膊,使劲向上一提。   裴雾起身的同时,眼底闪过厌恶的情绪,这女人,行事太不考虑他的心情了。   但他是傻子,言行举止得符合傻子的状态。   叶芷半拖半拽,拉扯着裴雾往外走,“烦请公公带路。”   她对府里的地形不是太熟悉,刚才在外头溜达的时候,都不敢走太远,生怕自己转不回来了。   三人慢悠悠往前走。   裴雾着玄色暗纹锦袍,腰微微躬着,脚步也不是太自信,在叶芷的拉扯中思思量量地往前走,眼神似无焦距般,飘浮不定。   百合和腊梅迎面走来,未及眼前,便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子,“见过王爷。”   裴雾没有任何表示,百合和腊梅习以为常,起身继续走,对叶芷没有任何礼节。   擦肩而过时,腊梅甚至甩了叶芷一个白眼。   走至无人处,百合四下看了看,小声提醒,“腊梅,上次我们已经捉弄过叶婆子,这次万不可再轻举妄动。毕竟王爷痴傻,叶婆子以后会怎么样还是未可知的。”   腊梅切了一声,“未可知?你实在是高看那个叶婆子了,我敢打赌,她命再大,也活不过十天半个月的。你看她那副老态的样子,哪有半分王爷女人的姿容?你再看她身上的衣服,故意紧成那副样子勾引王爷,实在是下贱。”   腊梅越说越气,忍不住朝地上啐了口。   二八年华的她们,尚且没有如愿当上王爷的女人,这个外表都能做她们母亲的烧火婆子却抢了先。   实在令她们作呕。   鄙夷和不甘心全写在了腊梅的脸上。   三人走到书房门口,叶芷站定了,常青指着那扇紧锁的房门,道:“夫人,这便是书房了。”   书房门口的地砖很干净,没有落叶、枯草之类的东西,但挂在大门上的锁具,却锈迹斑斑,叶芷信了常青之前的话,这书房真是经年无人进去了。   她问:“里头有书吗?都是些什么书?”   “书籍是有的,刚建府的那年,皇上命人抱了许多书籍送来,奴才只记得有兵书、史书,但王爷不识字,书房建成之后便锁上了,一直未有人进去。”   “那书籍岂不是落了灰?”   “这个嘛,”常青摇头,“奴才不知。”   连门都不曾打开过,又何谈知道。   叶芷松了王爷的胳膊,慢慢走上前,右手抓住大锁,轻轻摇了摇。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夫人,书房是不可以随意出入的。”   叶芷心里一惊。   是春羽姑姑。   她自宫中回来了! 第12章 两巴掌下去,银钱到手了……   叶芷身子慢慢转了过来,果然不出所料,是刚从宫里赶回的春羽姑姑。   今日的春羽姑姑却是有些不同,紫褐色宁绸宫裙,袖口印着浅色的暗纹,脸上涂了一层淡淡的脂粉,此刻,下巴微抬,精气神十足。   叶芷佯装不懂,问:“姑姑,您刚才说什么?”   春羽底气十足地回答:“夫人,书房是不可以随意出入的。”   “为何?”   “书房为王爷所用,王爷不能用,别人更不可以用了。”   叶芷淡淡点头,“哦,原来是这样。”   去了一趟宫里,春羽姑姑腰也粗了气势也足了。   她双手在身前交握,端的是一副主人的架子,“夫人,今儿个,奴婢去了趟宫里,得皇后娘娘召见,皇后娘娘说了,王府里的事情,还轮不到一个小小的侍妾来打理,所以,这管家权,奴婢不能逞让。皇后娘娘还说,三日后请王爷进宫,到时需夫人陪侍左右。”   好一个陪侍!   叶芷在心里冷哼一声,这春羽姑姑定是在皇后娘娘面前编排了自己的不是,皇后娘娘有意刁难,只说召见王爷,却让自己陪侍,明显是瞧不上自己。   她面上不显,淡淡一笑:“既然皇后娘娘召见,三日后,叶芷必陪侍王爷进宫。”   叶芷听话顺从,春羽得意不已,转过身子欲回房歇息,来去宫里,挺疲惫的,身体疲惫,但心情却是愉悦的。   叶芷皱了下眉,喊了声:“姑姑且留步。”   春羽顿住步子,神情不悦地扭回头。   叶芷望着她,“姑姑,叶芷头一趟进宫,为防失了王府体面,需做一些准备。可否在姑姑那里支取纹银两千两?”   她不清楚皇后为何命他们三日后进宫,但既然给了三日的准备时间,她想好好准备一下。   春羽姑姑眼睛瞪大,恍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夫人,莫不是说笑吧?”她望了眼王爷和常青,“奴婢的月例是五两银子,夫人应该多一些,至多十两之数,若夫人要采买东西,可以提前在奴婢这里支取十两银子。”   叶芷对古代的银钱并无概念,但也知道两千两委实是个大数,她之所以开口要两千两,是觉得自己要钱,春羽姑姑定是没有那么痛快,她故意喊出一个天价,春羽姑姑往下杀一杀,差不多给个百八十两,她便觉得足够了。   可她开口两千两,春羽竟然只给十两,这个落差?垂流直下啊!   给十两就给十两吧,春羽姑姑嗤之以鼻的表情算怎么回事?对自己就那么不屑?   叶芷争强好胜的心被激了起来。   她头偏了下,“常公公,麻烦把王爷扶过来。”   常青不知道怎么回事啊,便扶着王爷走近。   待裴雾靠近,叶芷右胳膊伸过来,便挽住了裴雾的胳膊,拉着他向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春羽姑姑面前才停下。   春羽姑姑表情不屑,眼神鄙夷,烧火婆子就是烧火婆子,刚当上主子就狮子大开口,太不知天高地厚,三日后,皇后娘娘定会好好打她的脸。   叶芷松开裴雾的左胳膊,改而去抓他的右手,抓到之后,她握住他手背位置,拇指在他掌心使力一撑,令他五指伸展,然后看着春羽再次问了遍:“姑姑,可否支取两千两纹银?”   春羽丝毫不怵,她斩钉截铁地回答:“不行!”   不行?   叶芷扬手。   啪地一声,王爷的手掌被迫打在了春羽姑姑的脸上。   王爷预料不及,叶芷力道没有掌控好,这一掌下去,犹如给春羽姑姑挠了痒痒。   常青没想到叶芷敢借王爷之手打春羽,脸上露出惊讶之色,这个烧火婆子,比他想象当中要硬气得多。   裴雾也没想到,她拉扯自己过来是利用自己,眸色先是惊诧,接着变成理解。她毫无根基,除了利用自己,又能做些什么?有皇后撑腰的春羽,的确是嚣张了一些。之前的十几年,他是充分领教过了,包括他吃什么穿什么,春羽都会装模作样地克扣一番。可她背后是皇后,裴雾只能选择隐忍。   春羽不可置信地用手捂脸,“你,好你个叶芷,竟然敢打我?”   怒气之下,她忘记了礼数尊卑。   叶芷冷笑,“姑姑,您说错了,不是我打你,”她强调,“是王爷打你。至于王爷为何要打你,你自己反思吧!”   春羽气急败坏,“不行,绝对不行,皇后娘娘赐我王府管事权,一应事宜需得按规矩来,今日,除非得皇上和皇后娘娘许可,否则,叶婆子想要银子,绝无可能。”   她生气愤怒,十两银子都不打算给了,反正王爷是个傻的,没个主意,她有管家权,无人奈何了她。   叶芷也气啊。   一个管事的姑姑,昨天还恭敬地给自己下跪,今天去了趟宫里便腰杆硬气,非要与自己作对不可。   她咬紧牙关,抓起裴雾的手,用尽全力地打过去。   春羽捂着左脸,她便使力打向右脸。   啪!   清脆透亮的一声之后,春羽像块破布一般被甩了出去,身子撞到石墙上被弹了回来,嘭地一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脸颊和嘴角淌出鲜红的血渍。她双手撑在地上,使力抓腾几下,竟然爬不起来。   叶芷、常青都呆了。   叶芷摊开裴雾的手,表情惊悚地打量。   自己有那么大的力道,一巴掌下去差点要了春羽半条命?   可扫眼表情呆傻的裴雾,不是她,难道还是这个呆子不成?   打都打了,总不能现在认怂吧?   她抿抿唇,压下心中的惊惧,木着脸问道:“春羽姑姑……”   问题还未出口,像条破被子一样趴伏在地上的春羽便艰难无比地喊道:“可,可,可以!”   叶芷:“……”   两巴掌下去,银钱到手了!   裴雾耷拉着脑袋,眼神呆傻地盯着地面,仿佛刚才发生的任何事情都与他无关,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只有一旁震惊莫名的常青知道,叶芷顺利拿到银子的功劳,当属王爷。   刚才那狠厉凶煞的一掌,分明是他主动击出去的! 第13章 小傻子,别乱跑   两大箱子的银子被人抬进王爷屋子的时候,叶芷正拉着裴雾坐在桌前喝茶。   四名家丁抬进来之后,垂头立到一旁,为首的家丁恭敬地说道:“王爷,夫人,这是两千两银子。春羽姑姑本打算亲自来送,只是实在……”   春羽被一掌之力给打趴下了,气弱游丝地唤来丫鬟婆子将其抬回了屋子,匆匆让人备了两千两现银,她倒是想亲自过来,可心有余而力不足,踉跄半天爬不起来,浑身跟散了架一样,嘴和脸肿得,已经没法子见人了。   “这,这是两千两银子?”叶芷嘴巴张成鸡蛋大小,吃惊不已地问道。   家丁点点头:“是。”   叶芷嘴巴张着,半天合不拢。   裴雾和常青有些无语,叶芷这副样子,就跟没见过银子似的。   家丁走后,叶芷命常青把两个大木箱子全打开了,她围着这两箱白花花的银子,眼睛放光地走来走去。   两千两银子竟然如此之多。   裴雾和常青心领神会地对视一眼。   烧火婆子肯定是没见过世面的。   这猛然间发了一笔大财,肯定要大肆挥霍一番。   叶芷围着银子转了能有十几个圈,这才停下来,慢悠悠坐回桌前的椅子里。   她用手抹了下嘴角,长长吁了口气,说道:“常公公,你拿走一箱银子吧。”   常青眼睛讶然瞪大,以为自己听错了,裴雾忘记了装傻,凌厉的眼神直直射向叶芷的脸上。   叶芷神色淡然地重复:“常公公,我是说,赠你一千两银子。”   “赠我?”常青赶紧摆手,“夫人,万万使不得,使不得。”   刚才她还对着一堆银子流口水,这怎么转眼就变得如此大方?   常青警觉的眼神瞟向裴雾,担心其中有诈。   叶芷道:“常公公,王爷是个不晓事的,这屋里现在只有你和我。你也说过,王爷每年都有一万两银子,想来咱这王府是不缺钱的。两千两虽是个大数,但相比之咱们王府的财力,应该还可以。你拿走一千两,余下的一千两就放置在王爷屋里,留待我和王爷所用。”   她看着常青,“这是现银,是不是可以换成银票?”   “是。”   “那就好,这银子我既然答应送给常公公,以后它们便属于公公了,常公公要如何保存,如何取用,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情,我绝不干预半分,也绝不会向其他人透露半分,在春羽姑姑那里,这两千两银子,便是我一人取用了。”   常青听得云里雾里,实在想不透叶芷为何会如此,刚才见钱眼开的样子,多少令人不齿,他也喜欢银钱,可见了银子,也没有这么夸张的表现。   叶芷喜欢钱,却又如此大方地把钱送给自己,若说无任何目的,他绝对不信。   接收到裴雾问询的眼神,常青试探地问道:“夫人,奴才是挨了一刀的人,无亲无故,在王府里,吃穿用度都不用奴才操心,奴才用不到这么多的银子。”   “银子这东西,有备无患,你现在说用不到,那以后呢?”叶芷瞥了他一眼,“难保你哪日里不会出现什么难事,要使钱的时候再找钱,怕是就难了。”   常青噗通一声跪下,“夫人为何,为何要将这么大笔银子送给奴才呢?夫人说明白了,奴才心里好安稳一些。”   无功不受禄,他和裴雾都好奇叶芷的用心。   叶芷屁股离开椅子,用手理理身前的衣衫,隔着几步的距离,跪到了常青的对面。   常青:“夫人这是……”   裴雾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叶芷,恍若不认识她一般。   看着黑不溜秋貌不惊人,行事说话却越来越令他刮目相看。   叶芷道:“常公公,这里没别人,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我是烧火婆子不假,可现在,的确是皇上金口玉言指定的王爷侍妾。我知道,我年龄比王爷大,貌丑,哪怕王爷心智有损,我也是不配的。”她用指尖挠了挠头,无助地叹了口气,“可已经这样了,我又能怎么办呢?”   “你无亲无故,我被家人发卖为奴,即便是有亲人,恐怕也聊胜于无。”她眼睛望着银两方向,“银两固然是好东西,可,我也是用不上多少的。”   她视线转向常青,“常公公,我不认识什么人,你是王爷的近侍,我只能求助于你了。三日后进宫,我恐怕是凶多吉少。皇上虽当众许我身份,想必心里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碍于我救驾有功,不能立马赐死我吧。现如今皇后听了春羽姑姑的撺掇,更不能饶了我。我心里明白得很,若是没什么变数的话,三日后便是我的死期。”   叶芷语调冷静地分析,“皇后随便找条理由便能将我打发了,是不是如此,常公公?”   常青没想到一个烧火婆子能有如此冷静智慧的头脑,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丝敬佩之意。裴雾眼神转圜,似是也在考虑她言语间的合理性。   常青问:“既然,既然夫人如此想,那,奴才又能帮助你什么呢?”   她面对的可是皇后,他只不过是一介卑微的奴才。   她甩出一千两给他,他就有法子救她了?   叶芷摇了摇头:“我不知常公公能否帮到我,常公公收下此钱,没必要有什么压力。我若是活着,咱们好好相处便是,若是死了,你更可以安心。”   常青越听越糊涂,“夫人能说得更明白点儿吗?”   叶芷发出长长的叹息,双手摁着膝盖,慢慢站了起来,“我都说了,钱对我来说,无甚大的用处。你在眼前,便分你一半。万一遇到个什么紧急情况,若是常公公能搭把手,便搭上一把,若是不能,也无碍。”   说来说去,没什么必须要常青出力的地方,但又执意要把银钱给他。这一千两于她的用处,应该是买下了一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吧。   诚如她所说,万一遇到什么情况,收下银两的常青不会旁观,起码会助她一臂之力。   常青跪着没敢动,惶恐不安的眼神瞟向坐在那里的裴雾。   裴雾老僧入定般地坐着,看向叶芷的眼神已经收回,保持懵傻的状态看向地砖。   良久,在常青求救般的眼神中,他缓缓地,缓缓地,点了下头。   常青舒口气,拍拍衣服站起来,爽快无比地答道:“既如此,谢夫人美意,奴才便收下了。”   他力气大,一人之力竟搬起了一箱子银钱,叶芷忙帮他打开了门,他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没多久,常青去而复返,叶芷让他把余下的箱子搬到墙侧一角,拿出五十两银子之后,将箱子挂上了锁。   她把五十两银子递到常青手里,常青受宠若惊:“夫人,您给得已经够多了……”   再拿,他都不好意思了。   叶芷笑,“这些不是给公公的,是让公公帮忙采买些东西。”   常青有些尴尬,“夫人请讲。”   叶芷,“首先呢,麻烦常公公去药房里买点儿上好的伤药,送到春羽姑姑屋里,她受伤,也非我所愿,女人不管多大年纪,最爱惜容貌,希望她身体早日恢复。”   常青向叶芷投去佩服的眼神,“是,夫人。”   坐在桌前的裴雾默默地听着。   “另外,请裁缝上门,为我做几件衣服,”叶芷看看自己身上并不合适的衣裳,“不用多华贵,合适就好。”   “好的,夫人。”   叶芷:“再有就是,”她指挥常青,“你找支笔,记下。”   她把自己想要的东西,让常青列了长长的一张单子,说道:“有就买,没有就算了。”   常青奉命去办。   常青去采买东西,裴雾便归叶芷照顾。   叶芷斜眼一直呆坐着的裴雾,无声地叹气,“老让你坐在这里也不好,不是喜欢钓鱼吗,我送你去钓鱼。”   她找来他的渔具和凳子,先送到了外头的湖边,然后跑回来,扶着他的胳膊出去。   其实裴雾和常青在一起的时候,虽然走路弯腰驼背,跟傻子无异,但走路时,是不需常青扶的。   可到叶芷这里,每回两人一同出去,她必挽着他的胳膊,似乎害怕他到处疯跑。   小心将他扶到湖边,叶芷把他摁到凳子上坐好,把渔具递给他,“需要我帮忙么?”   裴雾握住渔杆,但并不动作,眼神瞟向挂鱼饵的地方发怔。   叶芷停了会儿,看看他的眼神,再看看空空如也的渔杆,恍悟,“哎呀,缺鱼饵你早说。”   她转身,溜溜达达走进草丛里,眼神瞟到一条蜿蜒爬行的小虫,她眼睛一亮,“有了。”   两只手指伸过去,捏着小虫就走了回来,她动作略显笨拙地将小虫挂到渔杆的钩子上,拍拍手,“好了!”   裴雾眼角余光瞟了她一眼,胳膊轻扬,将渔杆甩进了水里。   叶芷另外找了个有靠背的椅子,舒服地坐在裴雾的旁边。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坐了没多久,叶芷便昏昏欲睡。   打瞌睡之前,叶芷下意识地看了眼专注钓鱼的裴雾。   想了想,她在侧旁找了条脏兮兮的灰色绳子,边走边将一头系在自己的手腕上,走到裴雾旁边时,她将绳子的另一头系在了他的手腕上,系完,身子往裴雾面前一歪,脸正对着他,一本正经地吓唬:“小傻子,别乱跑。”   乍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张脸,依旧是黑不溜秋的,但眼神却令他有不一样的感觉,他下意识地垂眸。   眼睛微微眯了下。   细看,女人颈项之下,齐胸襦裙之上露出的小片肌肤,竟然是娇娇嫩嫩,白得亮眼。 第14章 不行,小傻子穿得太多了……   叶芷身上穿的是交领齐胸襦裙,颈项之下的肌肤几乎露不出来,她方才身子倾斜的副度稍大,才稍稍显露了一点儿。   裴雾眼神厉而尖,扫到之后,表情明显一顿,似是不相信一般,眸色闪躲之后再次瞟上去。   吹弹可破,肤若凝脂。   他心脏莫名颤了下。   叶芷吓唬完了,自认效果已经达到,更何况还有根绳子牵着,哪怕她睡着了,只要他动,她一定会知晓的。   如此,叶芷便慢慢坐回了旁边的椅子上,一手扶着椅背,一手撑起,抵在自己的额头上,阖目,享受暖阳与微风。   裴雾安静地坐着,眼睛没有焦距地盯着湖面,但余光却在悄悄地观察身侧的女人。   老吗?老,干枯的头发,像是年轮刻写在她身上的痕迹。   丑吗?算丑吧,脸上的肌肤犹如黑炭一般,要不是上头镶嵌着一双莹莹闪光的眼睛,难有人愿意让视线在她脸上多做停留。   身段呢?   想到这里,裴雾眼神跳了下。那几欲把衣服撑破了的样子,还有露出衣领的那点儿春色……   他有些拿不准了。   两人相距不到一米,一根灰蓬蓬的绳子连在彼此之间。   她起码是有责任心的,担心他在她失神的时候走掉或者失足掉进湖里,为保万全,系上了绳子。   夕阳缓缓西下,和煦微风里逐渐增添了凉意。陷入梦境中的叶芷,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   打完,复又陷入睡梦当中。   裴雾蹙了下眉,忽地抬了下自己的胳膊,抬的同时,身子猛地站了起来。   好梦正酣的叶芷被绳子牵扯到,脑袋一点,睁开了眼睛。   她直起身,迷茫的眼神扫向四周,须臾,明白自己身处哪里。   她有些泄气地叹息,边解手上的绳子边问:“钓上鱼了没有?”   裴雾指着湖面,神色呆滞地念叨:“鱼,鱼!”   叶芷起身,瞪大眼睛使劲往湖面上瞧,哪里有半丝鱼的影子?   傻子就是傻子,让他钓鱼,还不如让鱼钓他。   叶芷抓过他的胳膊,用哄孩子的语气说道:“好了好了,天都快黑了,咱不钓了,咱回屋。”   她把渔具收拾好,一手提着渔具,一手挽着裴雾,在暮色中回了屋。   刚回屋没多久,常青提拎着一堆东西回来了。   他把东西放置在屋子中央的地面上,“夫人,东西买回来了。十六样东西,只买到了十一样。”   叶芷蹲过去,“能买到十一样也不错了。”   “药送过去了吗?”   “已经送过去了,春羽姑姑挺感激的,说好了之后会来表达谢意。”   叶芷把东西一一摊开。   蜂蜜、马铃署、大枣、生姜、白萝卜……   当看到一棵带着根须的芦荟时,叶芷惊喜地叫出了声,“常公公,你竟然能买到这个?”   常青对叶芷的态度很明显比之前恭敬了许多,他道:“芦荟并不难买,夫人若是喜欢,下次奴才再多买几棵。”   “先找个花盆把它给种上吧。”叶芷喜盈盈地说道。   常青找来花盆和土,把芦荟培植起来。   这头叶芷忽然就咳嗽连连,鼻涕眼泪地往外流。   常青种完后,看到此种情况,问:“夫人下午莫不是受了凉?”   这症状明显就是受了寒。   叶芷哪能不知道?   没想到这具身子如此不经折腾,她无力地摆摆手,“没事,我知道如何料理自己。”   准备出去让厨房摆饭的常青,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慢慢转过身子,眼神瞟向裴雾的同时,轻声道:“夫人,奴才倒是想到了一件事情,只是不知道对夫人有用与否。”   叶芷轻轻拭了拭鼻子,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问道:“什么事情?”   “再过十六天是太后冥寿,太后在世时,皇上便孝敬有加,太后仙逝之后,皇上更会在每年太后冥寿之日大赦天下,皇上下令,太后冥寿之日,宫里不得有打杀事件。纵是死罪,也要间隔三日方可执行。”   “可是,”叶芷面露难色,“皇后规定三日后进宫,离着太后冥寿可还有十几天呢。”   这个办法貌似没什么作用,常青叹气,“奴才也是一说,不知道对夫人是否有用。若是有个万一,能拖到那日的话,夫人或可存有侥幸的心思。”   “即便遇到太后冥寿,拖个几日又如何,铡刀已然悬在头顶,再拖又能拖得了几日?早晚要挨一刀,早死早超生。”叶芷有些破罐子破摔。   在暖阳下睡了几个时辰,其实并未深睡,周遭的声音隐约可以听到,似远似近地,总像是在做梦。   潜意识里,叶芷总认为自己命不该绝,可这不该绝的转折点,她目前还未找到。   晚膳不再是全素宴,今夜有肉有菜,丰盛可口。   叶芷病恹恹的,吃得并不多。   入夜,裴雾换上寝衣之后躺在外侧。   叶芷穿着中衣,跨过裴雾的身体,坐到里侧。   身体不舒服,咳嗽连连的。   她无精打采地躺下。   被子拽到颈下时,她忽然又坐了起来。   眼神盯着安静侧躺,存在感极低的裴雾,脑中忽然涌上了一个点子。   她拍了下自己的脑袋。   谁说自己无计可施的?   常青都说了十六日后是太后冥寿,自己拖到那日便可。   至于拖的理由,岂不是很好找?   让小傻子病倒,无法进宫便是了。   若皇后听到裴雾受了风寒,卧床不起,又如何会强求他入宫?   至多派人来辨辨真假。   一束光照进了叶芷的心里。   她说干就干,抬手抓住裴雾身前的被子,猛地一扯。   月白色中衣下,男人的身体微微僵了下。   叶芷抿了下唇,“不行,小傻子穿得太多了。”   她挪蹭身子,跪在裴雾背后,动手去拽他的衣领。   裴雾闭着眼睛,脑门处紧成了一个川字。   这个叶芷,动辙便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法子,不知道她今夜又要如何。   叶芷窸窸窣窣解了他衣服上的盘扣,解完,并不帮他脱下,而是往两侧一撩,露出他结实的胸膛和紧绷的小腹。   屋内未亮灯,清柔的月光洒进来,她只能隐约视物。   为了确认他再无贴身衣物,她带着凉意的右手轻轻覆了上去。   凉意袭来,他的小腹骤然缩紧,上下牙关不由得咬紧。   这个女人是越来越不知天高地厚了。   幸好叶芷一触即离。   她确保他裸着肚子就好。   秋日里夜间泛凉,冻了肚子,十有八九会感冒。   叶芷盘腿坐好,用大被子把自己拢得密不透风,对着裴雾的后背一边咳嗽一边盯着他。   这样子,足可以让他病倒吧?   她双手合十,碎碎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王爷,对不起了!”   裴雾的耐性超乎寻常,被抢了被子解了衣服,人依然侧躺着,呼吸平和,像入睡了一般。   叶芷在夜色中坐了很长的时间,她得确保裴雾受了凉才安心。   折腾到凌晨时分,她才身子一歪,兀自睡去。   而敞怀躺了一夜的裴雾,在确认她真睡着了之后,慢慢坐起,拢紧衣服,颇为恼怒地朝后瞪了一眼,一甩胳膊,下榻而去。   裴雾没系扣子,就那样敞怀穿着中衣在院里来回踱步,胸中像是有团烈火在熊熊燃烧。   常青在夜色中跑了过来,表情茫然地低问:“王爷,为何不睡?”   大晚上的跑出来吹风。   裴雾站定身子,抬手指着屋内,重重喘息几声后,声音低低地怒吼,“这个烧火婆子,太,太不知天高地厚。”   成天吓唬他也就罢了,还动辙脱他衣服。   他十几年都是一个人清清静静地休息,现在全被她给搅了。   常青不知叶芷为何惹怒了王爷,却又不好细问,心里揣测,莫不是床笫之间有什么不和谐?   他嗫嚅道:“初时,奴才也觉夫人配不上王爷,跟王爷在一起有损王爷颜面,应杀之。可现在看来,夫人聪慧有主意,还善良……”   裴雾眼神冷瑟,“一千两银子就把你给收买了?”   常青忙跪下,“不是,绝对不是。王爷了解奴才的,奴才绝不是贪心银子的人。奴才,奴才只是实话实说。比如,春羽不敬在先,夫人虽然借王爷之力打了春羽,可春羽受伤,她竟然挂心着。她要到两千两银子,第一念头不是据为己有,而是为着有可能的将来,分奴才一半。您说她收买奴才也好,示好奴才也罢,但有一点是不容置疑的,夫人,是个有主意的人。”   裴雾轻轻转了下头,“她还真是有主意,短短几日,便让你为她说好话了。”   常青诚惶诚恐,“奴才,一切听王爷的。”他稍事犹豫,“若王爷今夜要她的命,奴才即刻去杀之。”   他可以替她说情,但他从未忘了自己的身份,他视裴雾为主子,主子的命令便是一切。   裴雾长长呼出一口气,淡淡说道:“谁让你杀她了?”   常青仰头:“那王爷……”   “她所言所行,不讨喜,但尚在我容忍范围之内,”裴雾眼角下压,“她若是破了我的底线,本王定不饶她!”   语气狠肃中带着一丝难言的气急败坏。 第15章 烧火婆子竟然,竟然亲他……   晨曦时分,叶芷早早醒了,瞥眼身侧,裴雾还是只占据了床榻的一窄溜儿,两人间空着大块的距离,被子全在她这里,他是侧身背对她睡的。   叶芷猛地惊醒。   她让这个小傻子冻了一夜。   想到此,她忙伸展伸展被子,双手扯着覆到了他的身上。   覆上后,她偏头瞧了他一眼,阖目安然,并未醒。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温度稍凉。   她撤回手,心里琢磨着,他醒后该有感冒症状了。   她蹑手蹑脚地下了床,她未吃药,感冒症状没有减轻,反而加重了,昨日只是咳嗽流鼻涕,现在头也有些疼。   她心里明白,裴雾病得爬不起来,可以成为不进宫的理由,但自己不是。自己哪怕快病死了,皇后也不会体恤半分,若是心烦了,也不必见她,送杯毒酒就解决了。   她整理好衣服,拉开了门,常青已然候在门口,这等忠心的奴仆天下难找,叶芷挺佩服他的。她让其帮忙打了盆水,自己拿了杯温水去了院子。   她蹲在院子的侧角,用食指指腹沾着盐粒刷牙,盐粒稍粗,像粗砂布在牙齿齿面上来回刮擦。刷完,用水冲洗干净,哈口气,满嘴清爽。   回屋里翻找出昨日常青采买的东西,拿出一个马铃薯,洗净了,切成薄片,覆到脸上。   她顶着“土豆脸”回到床边。   裴雾还没醒,她好奇他会不会生病。   常青出去备水,她在床侧弯腰,用手轻轻拍了拍裴雾瘦削的脸颊,“王爷,醒醒,天亮了。”   裴雾眼睫动了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瞳孔里映出一张匪夷所思的脸,只露出两个黑亮黑亮的眼睛,其他地方,全贴着不知名的薄片,乍看像鬼一样。   裴雾心一慌,左手摁在床榻边上,脸上表情已然变形,他头猛地往后一仰,厉声喝斥:“怎么回事?”   叶芷怔了下。   这声音,气壮山河,不应该是个傻子发出来的吧?   “王爷,王爷!”听到动静的常青迅速从屋外蹿了进来,一边喊着王爷一边跳到近前。   叶芷伸手在裴雾眼前晃了下,迟疑地喊了声:“王爷?”   这一声“王爷”唤回裴雾的理智,原来眼前站着的是烧火婆子本尊,他还以为是从哪里蹿出来的怪物,他烦燥地瞪视一眼叶芷,慢慢垂头,神色恹恹地坐起来。   差点儿被她吓个半死。   王爷例行“装傻”,常青将眼神转向叶芷,在看到她的脸时,也禁不住“呀”了声,“夫人的脸,怎么了?”   叶芷用手轻抚脸颊,“哦,马铃薯薄片敷脸极有效,我试试。”   裴雾胸前剧烈起伏,他快被这个烧火婆子给气死了。   晚上脱他衣服,现在又顶着一张“鬼脸”吓他。   他现在无比后悔之前的决定,早知道,就该在一开始让常青“解决”了她,也省得现如今如此麻烦。   敷了会儿脸,叶芷洗净,改用蜂蜜洗脸。   这个繁琐的过程看得常青一愣一愣的,他不由得好奇,“夫人,为何要如此麻烦?”   在他看来就是麻烦,马铃薯要切很薄很薄的片,用蜂蜜洗脸时要不停地按摩脸颊,掬两把水能洗干净的脸,叶芷却要花上数倍的时间。而且他看着,叶芷不光是洗脸,还洗脖颈和双手。   叶芷鼻音浓重地回答:“虽然麻烦,但可以美白。”   “夫人是为了改变容貌如此?”   “是。”   “夫人真是太用心了。”   洗完脸,叶芷才走到裴雾近前,小心观察他的脸色之后,坐到他的对面,问旁侧的常青:“常公公,王爷今早身子可有不适?”   常青规规矩矩地回答:“没有,王爷身体挺好的。”   叶芷有些失望,“是吗?”   接下来的时间,叶芷心思一直挂在裴雾身上,吃饭时看他,走路时看他,闲坐时也看他。   常青请的裁缝进府量体裁衣,裁缝给叶芷量尺寸时,她也心不在焉的,一会儿便要回头看眼裴雾,以确认他是否安好。   可裴雾一直安安静静的,不多说话,吃饭时也不急不慢,一切如常。   她就纳了闷了。   昨晚冻了一晚上,竟然毫无效果?   那裴雾的身体素质未免太好了。   常青托着几件洗干净的衣服从外头进来,道:“夫人,王爷的衣服已经洗好晾干,可是,”他迟疑了下说道,“夫人的衣服,被她们误以为是不要的衣服,已经丢弃了。”   这些芝麻小事,叶芷现在完全不关心,她现在关心的是,裴雾怎么还不咳嗽,还不流鼻涕。   正午时分,瞅了一上午的叶芷,终于确认,眼前这个王爷,是不会感冒了。   她跟裴雾对坐在桌子前,以手抚额,失落不已。   自己这厢不光咳嗽流鼻涕,脑袋还昏昏的,可裴雾守着自己睡了一晚,加上挨了一晚上的冻,竟然安然无恙。   要想让他病倒,似乎只能想其他办法。   叶芷脑子转动开了。   王爷看似瘦弱,但健康状况不错,超出她的预期。   自己这个传染源,竟真的派不上用场?还是说非得兜头浇上几大盆冷水才能起效果?   一碗黑乎乎的中药放到了桌子上,常青说道:“夫人,你身体不适,喝点儿药吧。”   叶芷最愁喝药了,还是这种泛苦的中药。   她眉头皱着,稍顷,问道:“常公公,王爷平日里歇晌吗?”   常青看了眼王爷,“这个,一般不歇。”   叶芷端起药碗,使劲闭了闭眼,仰脖,咕咚咕咚灌了下去,放下空碗的同时,她舔舔唇,“我看王爷有些累了,常公公,你出去吧,我扶王爷到榻上歇会儿晌。”   常青眼睛瞪着,“这……”   王爷歇不歇晌,她就说了算了?   叶芷,“常公公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王爷。”   她不这么说,常青还不会多想,她越这么说,常青心里越没底。他悄悄看向王爷,王爷人虽然傻坐着,但嘴角轻轻扁了下,似乎在传递着不高兴的讯息,他不能听叶芷的,他得等王爷的命令。   裴雾闭了闭眼,头重重点了下。得到指示的常青,腿脚麻溜地退了出去。   叶芷上前扶着裴雾的胳膊,诱哄道:“王爷,上榻上坐会儿吧。”   裴雾像是故意与她作对,硬坐着不动,叶芷拉不动他,奇怪地歪头看他的脸,他脸色木呆呆的,有点儿不情愿。   叶芷抿唇,松开了他的胳膊,右手食指伸到他的下巴处,使劲往上一抬,裴雾被迫抬起了头,头抬起来了,但眼睫还是垂着的,叶芷看不到他的眼睛。   “早上时,王爷不是还挺有精神的?吼那一嗓子像是个正常人一样。”叶芷奇怪地念叨,“现在怎么又和之前一样了。呆呆傻傻的,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裴雾低垂的眼神中,能看到叶芷纤细的腰肢,以前,他只发现她有张黑不溜秋的脸,现在才惊觉,她身材凹凸有致,曼妙无比。   不知道是不是成过亲的关系,她上围尺寸明显,更衬得腰肢盈盈不堪一握。   她靠过来时,他闻到中药淡淡的苦味。   叶芷微微弯腰,盯着这张俊脸猛瞧。   她用挑剔的眼光去看,竟也挑不出裴雾脸上有何缺点。   宽阔饱满的额头,浓厚精神的眉毛,像黑绒一样密实光亮的长睫,挺如悬胆的鼻梁。   五官俊美,脸型完美。   薄薄的嘴唇是淡红色的。   叶芷视线在薄唇上停留片刻,眼睛使劲上挑两下,头微微歪着,慢慢往下俯去。   唇瓣相依的那一刻,叶芷慢慢闭上了眼睛。   几乎在她闭上眼睛的刹那,裴雾垂着的眼眸出其不意地睁开了。   瞳孔里是惊涛骇浪般的惊悚!   这个,这个烧火婆子,竟然,竟然亲他了!   他震惊得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叶芷亲上来,不是贪恋美色,而只是为了,传染。   两种方法她想过了,她传染他,好过她往他身上浇几盆冷水,且不说浇冷水的过程有些复杂,万一浇不好,被常青抓了现形,再汇报给春羽姑姑,那自己的小命恐怕会消失得更快。   最安全最有效的办法,便是传染。   躺在他身边传染不了他,唯有将传染力度加大,口口相传总可以吧。   她左手撑在桌子上,右手抬着男人的下巴,闭眼触着男人的唇。   他的凉些,她的温热。   她用鼻吸气,用嘴呼气,想把更多病菌渡给他。   裴雾眼睛使劲瞪着,需要强大的定力才能保持现在的坐姿不动。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震惊和怒气,令他的双手青筋暴起。   他心中蹿起一股无名火,像闪电要撕碎乌云一般。   他想像提拎小鸡一样把眼前的臭女人给摔将出去,可他没动。他想狠狠扇出一掌,让这个女人跟春羽一个下场,可他还是没动。   女人嘴唇是软的,吐气如兰。繁琐洗脸过程之后,她脸上尚留有蜂蜜的余香,余香缠绕,裴雾脸上细细的毛孔像喝醉了酒,舒舒张张地伸展开,在他脸上漾起一抹又一抹绯红。   说不上是气红的,还是羞红的。 第16章 谁说本王好好的了?   叶芷闭着眼睛呼了会儿气,觉得差不多能“荼毒”到对方了,才猛呼口气退了开来。   抓过一条巾帕重重地醒鼻涕。   要不是鼻涕快出来了,她还打算再坚持一会儿的。   总怕接触的时间短了,这传染性会不够强。   裴雾在她退开后,脸马上往反方向一掉,不想让叶芷看到自己那红如瀑布的脸。   叶芷痛快醒完鼻涕,这才转脸看向裴雾,想观察下他的反应。   可她看到的却是黑簇簇的后脑勺。   她已经想法子把病菌往他身上输送了,接下来便是看他感不感冒的问题。   许是喝了中药的缘故,叶芷上下眼皮直打架,有种昏昏欲睡之感。   她对着后脑勺问道:“王爷,歇晌吗?”   王爷不说话。   叶芷不管他了,自己径直爬到床榻上,撩被盖上,“你不睡,我可先睡了。”   她得养好身体,才能打算接下来的事情。   她躺下之后,裴雾眼眸抬起来,颇有些恼意地望向窗外。   眼底翻涌着不知名的情绪。   裴雾认为叶芷是故意亲他,沾他便宜,其实叶芷半丝旖念也没有,顶多觉得是两瓣嘴唇触上罢了,只是她不了解,裴雾单纯如纸,别说两唇相触,便是碰碰女人的胳膊、手臂也算是逾越了。   叶芷安然睡了一小觉,醒来时,发现裴雾跟块木头桩子似的,睡前他是什么样子,醒来后,他还是什么样子。   她拍拍脸颊,对着裴雾的后脑勺说道:“叶芷最是佩服王爷的定力,可以坐很久不动,可以站很久不动,晚上入睡也可保持一个姿势整晚不动,真好奇王爷是如何练出这种定力的。”   她语气中透着遗憾,“你若不是傻子,应该有当皇上的机会。”   她说此话时,裴雾眼神猛地跳了下,这话若是被有心人听到,是可以诛九族的大罪。   叶芷不知,继续念叨,“皇后召你进宫,便是要与我为难。我能拖几日便算几日,这拖的唯一法子便是你病倒。我心知让你病倒是挺不厚道的法子。可我势单力孤,又能如何?你这次病一病,日后我定待你好,认真仔细照顾你。只这一次,对不住你了。”   叶芷只当裴雾痴傻,把他当树洞一般,将心里想法和盘托出。   “这口口相传的法子若是还不能令你生病倒下,今夜我便不得不使出杀手锏,夜深人静时分,趁你入睡之时,把你踢到地上。我去提几桶冷水,对着猛浇。想必,铁打的身子,应该也承受不住吧?”   初秋,白日里阳光柔和,温度宜人,可到了夜间,却是凉意泌人。   叶芷现在只有一个心思,无论如何得让裴雾病倒。   省心的法子不管用,那就只能下狠招。   她料定他是傻子,连苦涩的核桃皮都可以送入口里,承受几桶冷水又能算什么大事?   常青和春羽问起,她胡乱找个理由就是了。   皇后定的日子眼瞅着到了近前,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得把裴雾生病这事给办妥当了。   她这厢竹筒倒豆子,以为倒进树洞里,神不知鬼不觉的。   却怎么也料想不到,她以为的树桩子,会是一个颖悟绝伦的。   王爷把她的话一字不落听了进去,听罢,眼神不屑地一挑。   睡了一觉,叶芷身上的不适感有所减轻,闲着无事,她便让常青打了几盆水进来,她还要捯饬她的脸。   她试着将土豆切成更薄的片,一片一片敷到脸上、脖子上,敷一会儿之后,她便取下来,洗脸,洗完脸,自己对着镜子看看效果,再继续敷。   土豆用烦了,再用蜂蜜、蛋清和珍珠粉调匀往脸上敷。   一连串的举动,把常青看得云里雾里的。   裴雾依惯例装傻充楞,常青候在叶芷旁边,帮衬着做点儿杂活,比方洗洗马铃薯,递上鸡蛋、蜂蜜和珍珠粉。   一下午的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叶芷洗完最后一遍脸,坐到桌前,对着镜子细瞧自己。   站在她身后的常青发出惊呼,“夫人,您的肤色好像变白了许多。”不是黑不溜秋的样子,透着一丝淡淡的莹白和嫩滑,改变还是很明显的。   叶芷满意一笑,“我本来底子就好,估计以前是浑不当回事,烟熏火燎、太阳晒,整得肌肤不成样子。估计我坚持几日,肌肤便会嫩白如初。”   她轻轻搓揉自己的双手,“手也是,细细保护,会变白嫩的。”   常青亲眼看着她捯饬来捯饬去,而且效果如此明显,心里是有些相信的,“夫人,肌肤若是变好的话,”他头歪来歪去,“夫人,夫人,还,还算秀丽。”   叶芷扑哧笑出了声,“太难得了,常公公先前还对我嗤之以鼻,现下却开始夸奖我了。”   初时常青看她的眼神,她哪能不了解?   一准是瞧她不起,把她当疯婆子看待的。   便是从那一千两银子开始,他才慢慢有些改变。   她不想说是银子起了作用,但应该是银子一事令他改变了对自己的一些观感。   叶芷瞧过自己,才记起要瞧瞧王爷的状况。   她歪头,瞧了几眼像木疙瘩一样的裴雾,“王爷坐了一下午,身体可有不适?”   王爷不吱声。   常青上前瞧了瞧裴雾的脸色,道:“王爷无碍,只不过久坐,应该是有些烦了。”他试探地问道,“王爷,奴才带你出去走走吧?老待在屋子里该闷坏了。”   从自己口口相传开始,已经过去了几个时辰,要是传染成功,裴雾应该是有点儿症状了才对。   可裴雾好端端的,连声咳嗽都没听到。   叶芷有些泄气,小声低语:“王爷身体真好!”   常青以为叶芷是真夸,忙道:“的确,王爷身体还是不错的,鲜少生病。”   他这么一说,叶芷更加无精打采。   裴雾这时候站了起来,常青忙躬身让到一旁,“王爷,请。”   他引着裴雾出去走走。   叶芷心情不好,懒得跟随,表情蔫蔫地趴在桌子上。   裴雾跟常青步出院子,缓缓行走到湖边。   日落时分,湖水清澈,碧波荡漾。   常青小声道:“王爷,傍晚风有些凉,奴才回去帮您取件披风吧?”   裴雾面无表情:“不用。”他眼睛望着水波粼粼的湖面,问,“俞先生那边可有信儿?”   常青谨慎地东张西望,低声道:“王爷,俞先生最近几日会到,”他迟疑了下,“只是不知,此次要如何安排?”   之前先生到访,悄悄入住王爷院子即可。王爷住东屋,先生住在闲置的西屋。王爷院子除了常青,丫鬟下人等闲不进去,俞先生住得倒也自在。   除了教些武功,还会教王爷一些雄韬伟略,他不光有裴雾一个学生,民间,他还有其他的学生。为了助裴雾一臂之力,他的这些学生都会为裴雾所用,成为裴雾不可或缺的力量。   “见机行事吧。”裴雾道。   “夫人之事,春羽姑姑欠考虑了,身为侍妾,不应该堂而皇之入住王爷屋内,而是应当另行安排住处。王爷可去可不去。”   只是王爷顶着痴傻的名头,春羽未加安排,叶芷便自以为是地住了进去,扰了王爷清静。   裴雾表情深沉,“且等等看吧。”   常青发怔。   在叶芷之事上,裴雾常说的几个字便是“等等看”,不似之前行事果决。   令他不解的是,给叶芷另安排住处,有什么好等的?   若是另行安排了住处,王爷岂不是可以像以前一样自在?   不愿意看到叶芷,不去她的住处便是。   叶芷硬要过来的话,他可加以劝阻。   如此,既方便了俞先生到访,又令王爷重获自在,不至于装傻装得那么辛苦,如此两全其美的事情,不应该是立马应允,至于要等么?   常青心思转圜,但不敢付诸于口。   “有件事情,你有空去办理一下。”裴雾道。   常青:“请王爷吩咐。”   “你去查查叶芷还有什么家人,如今身在何处,”他眼睛眯了眯,“另外查查她曾经嫁过的夫家,还有些什么人,成亲当日究竟发生了何事,全了解清楚回来禀报。”   常青脑门子上刻了一堆的问号,但还是恭恭敬敬地答道:“是,王爷。”   王爷要细查叶芷?   这是要……   常青不敢往下想。   “还有,”裴雾淡淡说道,“明日一早,你早早进宫,去皇后宫里递个消息,本王病重,不能进宫觐见,春羽昨日从宫里出来,不慎摔了一跤,在府里卧床休息。”   常青惊得说话都有些不利索,“王,王爷,皇后娘娘行事狠辣,您的腿伤便是见证。她若是知道王爷装病不去宫里,只怕,只怕会降罪……”   裴雾蹙眉,“谁说要欺瞒皇后娘娘了?”   常青瞠目结舌,“可,可,可王爷现在,身体不是好好的……”   装傻,太医诊断不出来,可受寒之类的,太医一诊脉便能知晓。   常青替裴雾捏了一把汗。   “谁说本王好好的了?”   裴雾淡淡垂眸,身子猛地往前一纵。竟然跃入了湖水当中! 第17章 叶芷要捂死他?   常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裴雾跳水了,脸上表情唰地变了,两只胳膊像被打落的翅膀,无力地扑腾两下,尖细的嗓子便喊起来:“王爷,王爷!”   王爷会水,他是知晓的。   所以他没有立即下水,而是定晴往湖面上瞧。   裴雾荡起巨大的水花之后人便在水面上消失不见了。水花渐渐平息,裴雾一丝动静也无。   常青立刻慌了。   扑嗵就跳入了水里。   他水性不是太好,一边在里面扑腾一边嗓音尖细地喊着:“救命啊,王爷落水了,救命啊!”   裴雾落水要是接着在湖面上露出脑袋,那常青会认为他是故意下湖嬉水,可人沉到水里,老半天没动静,意义可就大不一样,极有可能是溺水了。   他在水里扑腾来扑腾去,一丝裴雾的踪迹也没找寻到。   心里的恐慌加大,常青喊得更起劲了,“救命,救命!”   没精打采趴在桌上的叶芷,耳边隐约传来尖细的喊声,她侧耳细听,好像是在喊救命,便抬起头来,往窗外瞧了眼。   这一瞧,便瞅见了跟个丑大鹅似地在水里扑腾来扑腾去的常青。   她心觉不妙,转身就往外跑。   一路跑到湖边,她四下张望,没看到裴雾的影子,便对着常青喊:“常公公,发生何事了?”   常青像见了救星一般,“王,王爷落水了!”   只这一句,叶芷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湖里。   秋天的傍晚,湖水带着沁人的凉意,她还在病中,身子一入到湖水里,全身都打了个寒颤。   她划动水波,在湖面上逡巡一圈,接着便猛吸口气,潜到了水底。   她大睁着眼睛,在水底扫视。   找寻一圈,无果,她猛地探出水面,大口大口呼吸,等缓过气之后,再憋一口气沉入水底。   如此往复三个来回,终于在湖的东南角的地方,看到了沉在水底的裴雾。   他双眼紧闭,平躺在水底。   面目平和,像死了一般。   叶芷吓了一跳,迅速游了过去。   她靠近他的头部,伸出左手欲揽住他的肩膀,想靠一己之力,将其提拽上去。   可手刚触到他的肩膀,裴雾忽然睁开了眼睛。   当他发现是叶芷,瞳孔里露出一丝诧异,继而便有一种莫名的情绪笼罩了他。他忽地一转方向,两只胳膊像藤蔓一样缠上了叶芷的腰部。   叶芷的腰如他看到的一般,纤细柔软。   身上的肌肤也是,跟他想象当中的一般无二。   他搂住她的同时,眼神莫名地看向她。   在水中,叶芷看不清他大睁的眼睛里包含着怎样的情绪。   只是在他紧抱自己的一刹那,心里猛地惊了下。   她学过游泳,游泳教练讲课时曾特意讲过在水中如何救人。   他警告大家,一定不要让溺水的人抱住自己。   因为那样的话,很有可能两败俱伤,不但救不了人,还得搭上自己的命。   裴雾不是溺水,他是主动跃入水中的,这个念头在脑中一起,他自己都有些生气,可又抑制不住地想试。   想试试自己真病了之后,这个烧火婆子如何利用自己逃出生天。   他若是不主动让自己生病,叶芷肯定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到了晚间,止不定真提几桶冷水,往自己身上猛浇。   与其让她变着法地折腾自己,不如他自己来。   裴雾跳进水里的一刹那间,便憋足了一口气,故意缩在水底。   带着凉意的湖水裹住了他的周身。   但仅凭很短的时间,他知道,自己是不会生病的。   所以,他故意憋气待在水底,想在冷水里多耗一会儿。当常青跃入水中之时,他曾到湖面上换过气,只是已经惊慌莫名的常青完全没有发觉。   他现在更是故意地抱住了叶芷的腰,若在外面,他是不会有这种孟浪的举动的。   但此刻在水底,他扮演的是一个溺水的人,抱一抱她,是可以的。   抱紧她之后,他脑中闪过几个字:丰韵娉婷,曼妙美好。   这还是初见时,他眼中邋遢老态的烧火婆子?   他眼中闪过很深的迷茫之色。   恰在此时,叶芷果断出手,左手托住裴雾后腰,右手伸出,食指和中指夹住裴雾的鼻子,掌心盖住其嘴,掌根托住其下颌,逐渐加力。   裴雾眼中闪过不可思议的神色。   这个,这个烧火婆子,难道,难道是要在水里捂死他?   他失神之际,叶芷已经得手,逐渐加力的过程,窒息的感觉笼住了裴雾,他下意识地松开了自己抱紧她的双手。   松开之后,他从强烈的惊诧之中反应过来,他咬牙,慢慢抬起自己的双手,准备做出反击。   可他还未及动作,叶芷已经迅速松开手,像灵巧的鱼儿一般游到他的身后,右手穿过他的腋下,横抱住他的肩膀,左手则奋力划水往上游。   水波动荡中,裴雾眼神急转,由愤怒转为迷茫,再由迷茫转为晓悟。   原来,叶芷不是要捂死他,而是把他当一个垂死挣扎的溺水者来对待。捂他的举动是为了解脱他的钳制,解脱之后,改用合适的方法救他。   这个女人,竟比他想象当中的还要聪明。   叶芷哪知道自己救的是一个阴险无比的大白鲨,还手脚并用地在使劲呢。   她病着,身上力气不是太足,救他,真是竭尽了全力。   当她拖着他浮出水面时,被还在水面上胡乱扑腾的常青看到了,他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游过来,在叶芷旁边帮忙托扶着裴雾的身体,紧盯着裴雾的脸,惊慌地喊着:“王爷,王爷,你没事吧?”   叶芷把人推到岸边,这时候,下人宫女听到动静都赶了来,一堆人手脚并用地将裴雾拖上了岸。   已经装到这种程度了,裴雾不好马上睁开眼睛,只好闭着眼睛继续装。   叶芷浑身湿透,缩在水里还未出来。   周围不光有百合、腊梅这几个宫女,还有些男仆。   叶芷知道自己身材好,穿着不太合身的衣服尚能将就,可现在布料贴伏在身上,她的好身材一览无余,她没办法在众人面前上岸。   古代特别讲礼义廉耻,她得顾及着些。   常青上岸后,先奔到裴雾旁边,“王爷,王爷!”手指探到王爷鼻下,松了口气,“快,马上请大夫,把王爷扶到屋内。”   几人匆匆忙忙抬着裴雾就往屋里走了。   围观的下人们便跟着散去。   竟无人关心尚在湖里的叶芷。   她缩在水里,连着打了几个喷嚏,心中自怨自艾,“这下,感冒又要加重了。”   裴雾生不生病,她不敢保证,可她自己,眼瞅着是越来越重。   别到时候,皇上皇后还没来得及动手,她自己已经先一步命归西天。   这样想着,她举目四望,怎么着也得确定周遭无人了才能自行上岸。   裴雾被人抬进屋里,刚要往榻上放的时候,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这个节点上醒,是为了不让床榻沾上湖水。   他故作踉跄地站稳了。   身上衣服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滴水。   常青激动极了,“王爷,王爷幸免于难,太,太好了。”   他赶紧挥手,“你们都下去吧,我自己来照顾王爷。”   下人们鱼贯而出。   常青把门关上,回身去翻找衣服,等他找出干净的衣服,裴雾已经脱光了身上的湿衣。   他自己抓过一条长长的巾帕擦拭身体。   常青哽咽着道:“王爷,刚才你可把奴才给吓坏了。你说自己会生病,竟用了这样极端的法子。可水火无情,您倒是跳进去了,可刚才有多危险?要不是,要不是……”   想起叶芷,他扭头往后瞧,奇怪地咦了声:“夫人呢?”   裴雾擦拭身体的手猛地一顿,“她尚在水中。”   “夫人水性好,应该没事,”常青还是将裴雾放在第一位,等他擦拭得差不多了,将衣服递上去,帮他更衣。   裴雾一边穿衣一边道:“去,拿本王一件外袍,给她披上,再烧些热水,让她暖暖身子。”   常青低头帮裴雾系扣子,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她是谁?”   裴雾淡淡哼了声,“还能是谁?”   常青晓过味儿来,忙答了声“是”,提拎着一件大的披风便跑了出去。   天已经黑了下来,叶芷确认周遭无人了,哆哆嗦嗦地从水里爬了上来,湿衣服贴伏在身上,不舒服不说,还难受得慌。   她刚准备抬步往屋里跑,常青拿着件披风跑了过来,跑近了,递过来,“夫人,傍晚风凉,赶紧披上吧!”   这真是雪中送炭!   叶芷感激莫名地接过来,“谢谢常公公!”   大披风裹到身上,跟个大暖炉似的。叶芷拽着披风,跟在常青身后往屋内跑。   现在最要紧的,是换件干净的衣裳,缩到被窝里好好暖暖!   叶芷急溜溜地跑进屋内,她先往床榻方向看了眼,裴雾已经缩到床榻上了,常青说道:“夫人稍等,热水马上到。”   叶芷打了个寒颤,“不是得先找大夫给王爷看看吗?”   在水下闷了那么久,也不知道要不要紧。王爷脑子本来就不好使,不会变得更糟糕了吧?   常青觑了眼王爷的脸色,道:“王爷无碍,不用看了。”   这其实是裴雾自己的意思,不用大夫过来,他的身体他自己有数。   叶芷却不乐意了,她皱着眉头,语气强硬地说道:“常公公,不行,必须马上请个大夫来给王爷看看!身体健康,容不得半点儿马虎!” 第18章 流鼻血   常青不知所措,他身上衣服还湿着,跟个落汤鸡似的,一直忙前忙后,还没顾得上自己。   叶芷没听到声音,回头瞧了他一眼,“常公公,你找其他人去请大夫,你自己赶紧把身上的湿衣服给换了吧。”   常青稍事迟疑,奉命去办。   王爷是不想兴师动众,可他是个“痴傻”的,自己说了不算。现如今叶芷是主子,常青没有理由拒绝她。   常青出去后,叶芷关上房门,把身上的披风脱了下来。   其实天气并不冷,傍晚的气温,差不多十几度,在外头行走,穿件薄衫也能应付,前几日,叶芷还在外头洗过头发呢。   只是感冒令她身体耐寒力相对减弱。   她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抓过凳子上的大巾子覆到肩膀上,找手帕拭了拭鼻涕,没来得及更换干净的衣裳,她便走到了床榻前。   裴雾闭眼平躺在那里,身上换了干净清爽的衣服,唯一不足的,是头发还湿着。   头发太长,一时半会干不透。   叶芷抓过另一条干净的大巾子,覆到他的头上,轻柔地帮他擦拭头发。   “这湿着头发可不行,”她不管他能不能听懂,埋怨道,“以后记住了,头发只要是湿着,不准睡觉。一来会引起头痛,还会影响发质,你长得如此俊朗英气,若是像我一样顶着一堆枯草似的头发,岂不是难看死了?还有,这样会导致体内湿气过重,引发不良疾病。”   裴雾垂眸听着。   眼睫悄悄撩开一条缝隙,暗自观察叶芷。   叶芷身上的衣服全然湿透,湿哒哒地粘在身上,布料本就轻薄,干爽时尚可遮肤,这一湿透,几乎形同虚设。玲珑有致的身段一览无余地呈现在他的眼前。   细到一手可以掌握的纤腰,陡然令视线开阔的丰腴,颈项下滑嫩的肌肤,她擦拭头发时,身子会不经意间晃动,直晃得裴雾脸红心跳,神色颇不自然地闭上了眼睛。   叶芷不是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如何的一副样子,可就是觉得他是傻子,所以全然不顾。   她一头长发也是湿的。   此刻弯腰站在这里,肯定浑身上下不舒服,但她首要的,还是考虑裴雾。   意识到这一点,裴雾眼睫动了下。   这女子,看似柔弱,可在水里却又非常冷静机智,知道如何摆脱溺水人的紧抱,知道如何救人是最安全有效的。   他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叶芷如此聪慧机敏,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若她不是二十八岁,若她不是自己的侍妾,若她能为自己所用,就好了。   院子里传来人声,叶芷反应很迅速,身子向侧旁一扭,捡拾起之前刚刚扔到地上的披风,唰地披到了自己身上。   拢住自己的身体,她立到一旁。   常青领着一个提着箱子的老者走了进来。   他没换衣服,自己亲自去请的人。   叶芷皱了下眉。   “夫人,请太医恐怕时间太久,奴才将离这里最近的郎中给请了来。他姓傅,医术不错。”   傅郎中恭敬施了一礼,“见过王爷,见过夫人。”   “傅郎中,快请过来,王爷方才落水,沉在水底很长的时间,烦请看看有无大碍。”叶芷催促道。   傅郎中赶紧上前,跪在床榻旁边,手搭到裴雾的左手手腕上诊脉,诊完左手又诊右手。细细诊完,他松了手,身子往后跪行几步,轻轻道了声:“夫人,已经诊好了。”   “怎么样?”叶芷问。   “王爷在湖水内浸泡过久,寒气入侵,但幸在发现及时,老夫开个方子,王爷按时服用,卧床休息即可。”   叶芷眼睛眨了几下,“受寒?”   傅郎中回禀道:“是,夫人。”   受寒不就是感冒?自己想方设法不就是想让他感冒倒下,卧床休息?   可费尽心思,他还好好的。   现在,她没抱想法的时候,好消息却像及时雨一样,来了!   叶芷心里不知是喜是忧,她吩咐道:“那请郎中开方子吧,”她瞧眼常青,“常公公付了诊费,再命人去抓药。”   望了眼常青湿哒哒的身上,她强调,“常公公若是再这样出去抓药,我可是要罚你的,”如此说犹觉得不够,她又加了句,“重罚!”   常公公可真是个忠仆,同样在水里泡了那么久,同样刚从水里出来,王爷有人关心,可他自己,无人关怀不说,还得忙前忙后,恍若他是铁打的,倒不下,就要尽职尽责。   常公公感激地瞧了眼叶芷,恭恭敬敬地答道:“是,夫人。”   心里对叶芷的看法又好了一成。   王爷这厢该安排的都已经安排好了,叶芷便让人送了热水,告之常青,一个时辰之后才许进来。   常青不愧是侍候过皇上的奴才,察颜观色堪称一绝,只几天,他便知道叶芷喜洁,让人送热水的时候,一下送了两大木桶,同样是一个温度正合适,另一桶温度略烫一些。   叶芷分外满意。   关上房门后,她便迫不及待地脱衣跳入了桶里。   当置身于木桶中,感受到温热与舒服时,她猛然间发现自己疏忽了一件事情。   房间里还有一个男人!   她之前洗澡,裴雾是避了出去。所以,她洗得挺自在。可这次,她想也没想地往水里跳,倒把裴雾这茬忘在了脑后。   他再傻,也是个男人吧?!   叶芷在木桶里转了下脑袋,往床榻上瞧去。   木桶离着床榻不到三米,彼此都可以看清楚对方。   裴雾气息平稳地躺在那里,双目阖着,非常安静。   叶芷咳嗽两声,轻轻唤道:“小傻子!”   裴雾一动不动。   叶芷转回身子,低语:“难道是睡了?这傻子动辙不言不语,不声不响,太过沉浸于自己的世界,愁人!”   她遂进行自我安慰,“就是被他看到了又有啥?他傻呆呆的,估计看我就跟看街上的猫猫狗狗没什么区别。傻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智商尚停留在五六岁,连一二三四五都分不清,又如何知晓女人这种生物?又怎会知道血脉贲张、不可把持是什么概念?”   她把自己给说服了,不再因裴雾的存在多思多想,转而专心洗澡。   她掬水往自己身上撩,撩的同时,低头自我欣赏,“我虽不是貌美如花,但这身段,的确是婀娜多姿,亭亭玉立。若是这脸这手……”   她盯着自己的双手,愣住了。   之前不光是脸、脖子,还有这双手,都跟黑炭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黑炭堆里滚了几个来回。上次洗澡,她还特地搓揉过了,是真黑,不是灰。   可现在,双手上的细纹犹在,只是那肌肤?   她使劲把手凑到眼前,借着昏黄的烛光定睛去瞧。   她绝对没有看错,两只手,手心和手背,肌肤,全变了。   曾经劳作过留下的纹路和硬茧还在,但表层肌肤却像是蜕掉了一层皮,变得娇嫩无比。   这一发现令她吃惊不已。   她这几日为了肌肤的问题费神费力的,蜂蜜、马铃薯、鸡蛋,就跟不要钱似地往身上涂抹,浪费了不知道多少,效果都不能令她满意,可到湖水里泡上一泡,就有效果了?   她从湖水里爬出来的时候,不记得自己的肌肤发生过变化啊?   难道是湖水加温水,有了效果?   叶芷心里震惊莫名的,眼神呆呆地从水里出来,赤足踩在地上,跑到桌前去拿镜子。   她想第一时间确认,自己脸上的肌肤是不是真如身上肌肤一样,变成娇嫩白皙的了。   她左手颤抖地举起镜子,眼神忐忑地往里瞧。   脸上和脖子上的肌肤的确是有变化,但不如双手的变化那么明显。脸和脖子都变白了。但双手白嫩得跟身体上的肌肤如出一辙,可脸上和颈项之上的肌肤,看起来还差那么一点儿。   白是白,但白得不够亮堂,像是在肌肤上笼上了一层暗光,略显黯淡。   “天哪,这是怎么一回事?”叶芷顾不上身上的冷意,发出惊叹声,“明明手上的肌肤都变好了,可脸和脖子却为何还差点儿?”   她焦燥不已,“脸和脖子才是最重要的部位,我倒宁愿双手迟些好,倒希望这脸和脖子冰雪晶莹的。这样,见了皇上和皇后,还有丝自信应对。侍妾侍妾,要不是才艺出众,便要姿色过人。我两者皆做不到,总要勉强拿得出手,不损皇家颜面才是。否则,必会将我杀之。”   她现在是迫不得已,已然成为王爷侍妾,便是王爷侍妾,她得想法子坐稳这个位置,才好打算以后。   裴雾耐性十足地躺在榻上,听闻她出水和念念叨叨的声音,本来还想秉持礼仪的他,终是耐不住好奇,悄悄撩开了眼帘。   这一瞧,不禁令他大惊失色。   隔着衣服看,总归不真切。想象是一回事,可真实却是另一回事。   白皙娇软的女人,宛如一副泛着莹润光泽的画卷真实地展现在他的面前。   这是何等刺激的场景?   裴雾只觉得鼻子一暖,两股子热流自鼻翼间缓缓淌了出来。 第19章 一张床,两床被子……   在知晓自己发生了什么状况的裴雾,第一反应便是将被子撩过头顶,将尴尬连同自己蒙到了被子里。   叶芷听到细微的声响,不解地转头,察觉裴雾竟然在蒙着被子,表情略显诧异。   意识到自己没穿衣服,她忙抓过之前穿过的披风,胡乱拢到身上,然后走到近前,低声问:“王爷,你身子不舒服?”   王爷人傻,她担心他不舒服讲不出来。   裴雾猫在被子里没有动静。   叶芷不由得叹气,“这个动辙不说话的毛病,何时能改改?”   傻就傻了,可不善于表达也怪愁人的。   她动手去撩他的被子,想确定他是安好的状态,可扯着被角拽几下,竟然拽不动。   叶芷:“……”   这怎么还喜欢蒙着被子了?   扯不动说明他用手抓着被角,她拍拍他的背,“王爷,倒底发生何事了?你不说,我可要掀被子了。”   他能抓住上面的被角,铁定抓不了下面的,她掀不了上头的被子,完全可以从下面入手。   受到威胁的裴雾,暗自在被窝里吸了口气,将被子噌地向下一拉,只露出鼻子往上的部分,眼睫下垂着,只看被子不看她。   叶芷抬手触了触他的额头,微烫,许是要发烧的前兆。   她叹口气,转回身,“你且好好躺一会儿,我赶紧洗完澡,咱们吃过饭便给你喝中药,喝了中药,身体就会好些了。”   她入到木桶里,刚才审视肌肤耽误了点儿时间,桶里的水温稍凉了些。她匆匆忙忙洗完,又进到另一个木桶里,好好冲洗一番。   出来后,她裸身立在木桶旁,用长巾子擦干身上的水珠又对着长长的头发重点擦拭一番。   她到这里后最不适应的一点便是这满头的长发,洗起来麻烦,擦起来更麻烦,梳起来,就更更繁琐了。   她又是个喜洁的,恨不能一两天便洗一次,可如此长的头发,每洗一次真是耗神耗力。   累。   凳子上有常青特意送过来的衣服,依旧不合身,叶芷将就着穿上了。   为了方便,将长头束在了脑后。   她审视自己已无大的问题,便将门给敞开了。   常青已然换了干净的衣服,头发也擦拭过了,正小心候在门口。   叶芷身子往里一让,“常公公,麻烦找人收拾了吧。可以上晚膳,还有王爷的中药,晚膳后送来吧。”   常青应了声“是”,手往后一挥,便有几个仆从低着脑袋从外头走进来,抬桶的抬桶,拾掇衣服的拾掇衣服,很快,屋内便收拾干净了。   晚膳送来的时候,常青去扶了王爷起身。   王爷从被窝出来的时候,表情略显不自然。   鼻翼下方,有浅淡的痕迹,常青刚想仔细去瞧,裴雾猛地甩过一个警告的眼神。   常青瞬间老实了。   规规矩矩吃过饭,下人将冒着热气的两碗中药送了过来。   一碗叶芷的,一碗裴雾的。   叶芷闭着眼睛喝完,披了件外袍出去溜食儿。   屋内,常青拿起药碗,小心递到裴雾身前,“王爷,身体要紧,赶紧喝药吧。”   裴雾淡淡扫了眼,“倒掉。”   常青抬起眼帘,“王爷?”   “让你倒掉就倒掉,”裴雾声音冷静,“另外,将床榻上的被子赶紧换了,要快,在叶芷回来前换上两床稍小一点儿的被子。”   常青:“……”   裴雾狠狠瞪了他一眼,“让你做就去做,瞪什么眼睛?”   常青表情无辜,“奴才只是好奇,并非对着王爷瞪眼睛,再有,奴才哪敢瞪视王爷?”   裴雾将脸掉向一旁。   常青觉得他脾气异于平日,但不敢说。   稳妥起见,他没找下人,自己亲自将中药倒到了外面的痰盂里,又迅速将被子给换掉,抱着旧被子往外走的时候,他猛然瞧见了被角上沾着一些明显的血迹。   他心慌,忙问道:“王爷,有,有血?”   裴雾脑门子一蹙,“没有血让你换什么?赶紧抱走。”   常青脑子都不够使了,傻愣愣地抱着被子出去了。   在院门口碰到遛食回来的叶芷,她好奇地问道:“常公公这是?”   常青赶忙将有血的那边使劲往里扯了扯,“夫人,王爷嫌被子有异味,换换。”   说完,他抬头瞟了眼叶芷,这一瞟不打紧,他的眼睛近乎看直了。   院子里无灯,只屋内昏暗的光线流泄出来。   可仅仅是这一点儿光线,便令常青看清了叶芷的变化。   像雪花一样白皙的脸上,镶嵌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睛。   常青此前从未发觉,烧火婆子长相是如此好看的。   吃饭时光顾着照顾王爷,竟未发现沐浴后的叶芷变化如此之大。   叶芷还要再问,回过神的常青加快步伐,慌里慌张地走了,生怕走慢了,叶芷会上前查看。   泡过热水澡,又喝了中药,叶芷精气神还算不错,自己在外头溜达了会儿,慢腾腾又走了回来。   进屋后,她将屋门小心反锁好,慢慢走到桌前,准备熄灯上榻。   眼神不经意间瞥到床榻上的被子,表情微微怔了下,“一床被子变成两床了?”   裴雾躺在外侧,并不言声。   叶芷叹息,“问王爷话,还不如问我自己的大腿。”她熄了灯,于黑暗中摸索到床边,脱了鞋子和外袍,迈过裴雾的身子,撩被躺到了里侧。   “各自一个被筒也蛮好,”叶芷自言自语,“免得小傻子一个人缩到外侧,把被子也拐带得不成样子。”   她淡淡打了个呵欠,“两个生病的人躺在一处,明早醒来,不知是病情加重呢,还是会有所好转。我现在只希望明早王爷能病得重些,这样便有理由不进宫了。拖拉几日,便离着太后冥寿近了些,不管是哪日进宫,依着皇上孝顺太后的心思,能杀别人,也不可能杀王爷的侍妾。只要是拖过这几日,我便觉得,自己有了生机。”   她念叨完,便闭上了眼睛。   入夜,叶芷呼吸平稳,睡得正熟。   裴雾慢慢坐了起来,仅着中衣去了院子。   他在空寂的院子里等了会儿,空中忽然传来击掌声,啪啪啪,三声。   裴雾眼神一亮,不由喊道:“师傅!”   一道黑影自院墙外跃了进来。   清柔的月光下,男人一身黑衣,头发如初冬落雪,银白一片,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他轻轻立于院子当中。   裴雾急忙上前,双膝跪倒,恭敬无比地道了声:“师傅。”   俞德眼睛往内屋瞧了眼,“此地说话可方便?”   裴雾手往西屋方向一指,“师傅,这边请。”   两人悄无声息地来到西屋,裴雾掌灯,拿了张椅子请俞德坐下。   借着灯光,俞德看清了裴雾略显苍白的脸,“你怎么了?身体不适?”   “无甚大碍,只是受寒。”   “男人要成就一番大业,自当好好保养身体。”俞德神情不悦,“可有找太医瞧过?”   “常青找就近的郎中给看过了,并无大碍。”   俞德审视他的脸,“既无大碍,为何精神如此憔悴?十数年来,为师第一次见你如此。”   裴雾垂眸,停了会儿,抬起头来,语气诚挚地说道:“师傅应该听说了,父皇为我指定了一名侍妾。”   “知道,烧火婆子,”俞德眼神变得凌厉,“皇上于此事上有大不妥。虽王爷精神痴傻,毕竟王爷尚无任何婚配,怎可与粗鄙的烧火婆子同床共枕,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为师提前来见你,为的便是此事。此烧火婆子不可久留,王爷若是要成就大业,必得此时杀之,以免他日成为别人诟病的理由。”   裴雾:“师傅,裴雾并不这么想。十几年,裴雾忍了过来,再多一桩又何妨?经过几日跟叶芷相处,裴雾认为她并不是个一无所知的粗鄙下人,而是有勇有谋的。在前行路上,未必不会起到好的作用。”   俞德闻言,眼神锁定裴雾脸上,仔细打量他的同时,也在思考他话里的可行性,良久,他说道:“王爷既然有自己的想法,为师尊重你便是。此次生病,想必也是因为烧火婆子吧?”   “是,她想让裴雾生病,裴雾便将计就计,看她后面如何处理。裴雾此时不杀她,不代表日后不杀她,裴雾只是给她一线生机,至于能不能抓得住,且看她了。”   俞德拧眉思索,未加以反驳。   稍顷,俞德说道:“俞虎立下军功,此番不知皇上会不会对他嘉奖,目前沈国状将军对他表现颇为满意,有提拔他为副将军之意。多年筹谋,唯有俞虎表现最为出色,步步高升。为师最近派人暗查沈国状将军之举动,若是他犯下大错,俞虎便有取而代之的机会。到时,便会成为王爷成就大业路上的强大力量。”   “这么多年,俞虎,的确是辛苦了。”   “安全起见,不到关键时刻,王爷与俞虎之间不要接触,走到今天不易,一切谨慎行之。”   “裴雾知道。”   “叶太尉是皇上忠臣,现在沈国状为太子所用,若是找准机会,揪下沈国状,断了太子臂膀,王爷的机会便来了。”   “叶太尉那边,不可等闲视之,裴雾正在想办法,看是否有突破之机。”   俞德微微颔首,“正是,王爷想要大业,尚需合适的借口与机会。” 第20章 一左一右抓住了叶芷的胳……   烛光之下,俞德与裴雾聊了许久,俞德认真讲述,裴雾恭敬聆听。   不知不觉,窗外的天际开始泛白。   俞德眉宇间增添了疲色,他喝了口茶,道:“这些,为师先与你聊到这里,”他略停顿一下,语气委婉地问道,“其他事宜,你可有需要请教为师的?”   裴雾认真考虑,须臾,摇了摇头,“暂时没有。”   俞德面色微窘,“想来为师是多虑了,”他右手思思量量地伸到左边的袖筒里,犹豫半晌,还是将里面的书籍给拿了出来,“王爷自小便是一个人,常陪伴左右的只有常青,你既拜我为师,我便有义务让你在前行路上少些拦路虎。”   裴雾不解其意,眸光投到俞德手上那本书。   薄薄的,泛着黄,想来岁月已久。   俞德是字面朝下递过来的,“你只管拿着,用不用得上,在你。为师还有事,先行一步。”   裴雾被俞德一番话说得云山雾罩,接过书后,刚要翻过来看看是什么书,俞德已经利落转身,步到了院子里。   裴雾来不及看,将书放到桌子上,赶忙追了出去。   俞德脚程相当之快,转瞬便不见了人影。   裴雾站在院子里。   畅聊一夜没觉得哪里不适,可一旦停下来,他才惊觉头重脚轻,浑身发冷。   他回身吹熄了房间的烛火,踉踉跄跄地回到主屋,倒头便躺下了。   接了王爷命令的常青,天不亮便骑马赶往宫里。   华丽锦绣的皇后宫里,一排宫女端着盆子候在那里,一袭黄袍的皇上安然地坐在床榻边上,皇后娘娘蹲在他的脚边,正帮他穿靴子。   皇上俯视皇后熟练无比的动作,感叹道:“那么多人侍候朕,唯有在你这里,朕是感觉最自在的。”   皇后侍候的无一处不精细,令他身心由内到外都舒服无比。   “能照顾皇上,是臣妾的荣光,皇上日理万机,身子是最最要紧的。”   提好靴子,皇后抬起头来,皇上扶她坐到一旁。   太监金宝打外头进来,行礼过后,道:“皇上,皇后娘娘,王爷府里的常青有事求见。”   皇后脸色微变,倒是皇上,语气自然地说道:“让他进来吧,朕也听听,他有何事。”   皇后忙语声温柔地说道:“皇上,您不是给王爷指定了一名侍妾吗?臣妾不太放心,想着这几日让他们来宫里,臣妾帮忙瞧上一瞧,称心也就罢了,若是不称心,便想把人给打发了。”   “你是指那烧火婆子?”皇上眉头一紧。   “是。”   “就依皇后所言罢。”   常青从外头进来,战战兢兢跪到地上,“奴才常青,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   皇上抬手,“起来回话吧。”   常青以前贴身照顾过皇上,皇上对他还是有些印象的。   等他抬头之后,皇上细瞧他的脸,“常青也是老了。”   “年岁日久,奴才怎能不老?”常青诚惶诚恐。   “你有何事见皇后娘娘?”皇上问。   “回皇上,皇后娘娘吩咐过,这几日让王爷进宫,侍妾陪侍左右。可不巧的是,昨日王爷钓鱼时不甚落入湖里,今早便高烧不退,请附近的郎中瞧过了,受了寒凉,得些日子才能好。原本想让春羽姑姑来禀报皇后娘娘,不巧的是,春羽姑姑上次从宫里回去的时候,不慎摔了一跤,只能派奴才来。”   “王爷病了?”皇上脑门微蹙,“王爷千金贵体,怎可让一乡野郎中给瞧病?”他吩咐道,“金宝。”   金宝:“在!”   “速派太医去王爷府上,仔细给王爷诊治。”   金宝答了声“是”,转身出去安排了。   皇后娘娘歪头琢磨了一会儿,对皇上说道:“既如此,这几日便不方便让王爷与那名侍妾进宫了。”   “过些日子又是太后的冥寿,”皇上思虑着说道,“烧火婆子虽身份卑贱,但毕竟救过朕的命,朕是天子,一言九鼎,且不管她了。”   皇后小心道:“那,就由她去?”   “王爷神智虽傻,但毕竟也是朕的儿子。等过了太后冥寿这个月,你再招她进宫,看看她近些日子有无改变,是否配当王爷侍妾,若是相配,便由她去,若是不配,再杀也不迟。”   常青听得浑身发抖。   叶芷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老是做梦,梦里老是有人举刀追赶,她吓得仓皇逃命,在梦里累出了一身的汗。   醒来,用手一摸,果真如梦里一样,身上汗津津的。   她侧头朝外看去。   天竟然大亮,外头艳阳高照,瞅着时间不早了。   她诧异地坐起身子,瞥向一旁的裴雾。   他脸色泛黄,闭目躺在那里。   看起来很憔悴。   叶芷伸手碰触他的额头,嘴里“咝”了声,“天哪,这么烫!”   她赶紧穿衣下床。   这发烧可不是闹着玩的,古代不比现代,医疗条件相对匮乏,一个发烧便可能要了人的命。   她得小心着些。   她下床后,来不及梳洗,拉开房门。   天天候在门口的常青竟然不在。   她扯着嗓子喊了句:“有人吗?”   竟无人应声。   她奇了怪了,边往外走边嘀咕,“王爷院里竟无人侍候的?”   平常一应事宜全指着常青,这常青不在,她有点儿懵。   她走到院门口,扬声喊道:“常公公!”   就听一道声音从远处传来,“奴才在!”   叶芷顺着声音瞧过去,常青在石板路上正急溜溜地往她的方向跑。   等了会儿,他气喘吁吁地跑近了。   “夫人,奴才,奴才刚,刚回来。”   叶芷怔然,“常公公这是去了哪里?”   “奴才天不亮就进宫了,去皇后那里禀报了王爷的病情……”   “皇后怎么说?”   常青往前凑了凑,小声道:“夫人,奴才去的时候不仅见到了皇后娘娘,也见到了皇上。皇上让王爷不必进宫见驾,并派了太医给王爷诊治,随后便到。”   他瞧瞧左右,表情更加小心翼翼,“皇上还说了,过了太后冥寿这个月,再让夫人进宫,让皇后娘娘瞧瞧您与王爷配不配,若是配,便罢了。若是不配,”常青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叶芷听得心里发慌,“还有吗?”   常青瞧了眼身后,“好像,皇后娘娘也派了宫里的嬷嬷来,不知要看什么。”   叶芷心里更慌了。   “王爷现在还烧着,麻烦常公公快打些热水来,我帮他降降温,你让人抓紧时间熬药……”   常青打断她,“夫人,皇上派人来查看王爷的病,是不是得等太医来了再行喝药?”   他这一说倒提醒了叶芷,她瞧眼自己身上,“我是不是得换身灰蓬蓬的衣裳,装作衣不解带地照顾王爷,也好博得来人的好感,等他们回宫禀报皇上皇后的时候,能帮衬着说几句好话?”   常青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夫人说的是。”他指指屋里,“那还等什么,赶紧的吧。”   叶芷换上灰蓬蓬的下人服饰,故意抓乱了自己的头发,本就病着,脸色憔悴苍白。她直接跪到床榻边的地面上,让常青端了一盆温水过来,她把巾子在温水里打湿,轻轻覆到王爷的额头上。   刚覆上去的刹那,王爷突然撩开了眼睫。   叶芷忙轻声唤道:“王爷?”   裴雾眼神毫无焦距地瞧了她一眼,重新闭上了。   一阵脚步声传来,金宝公公领着两名太医和两名嬷嬷走了进来。   常青忙迎上前:“金总管来了,这是我家夫人。”   叶芷赶紧一偏身子,轻施一礼,“叶芷见过金总管。”   金宝瞧见叶芷的面容不由得一愣,皇上赐她侍妾名份那日,金宝是在眼前的,他当时瞧着叶芷就是个地地道道的烧火婆子,离着他想象的王爷侍妾差着十万八千里。   可刚才看到的叶芷,虽面色憔悴不堪,但难掩清丽的面容。   他诧异不已,这是当初那个烧火婆子吗?   不由得向常青发问:“常青,这,是你家夫人吗?”   常青道:“回金总管,是的。”   金总管脸上写满了惊异。   这人的变化,竟是如此之大,短短几日,跟换了个人似的。   他回身道:“二位太医,赶紧帮王爷诊治吧。”   两名太医躬身上前,搭脉面诊,一会儿之后两人头对头小声嘀咕了几句,其中一人转回头禀报,“金总管,王爷受寒颇重,高烧不退,应速速喝药。”   “如此严重?”金总管问道,“大约需多久会好?”   太医颔首,“症状如此严重,至少,也得十天半个月吧。”   “那就烦请二位太医开方子,让常青派人去抓药,”金总管了解了,转头对身后的两个嬷嬷说道:“给王爷诊治完,便轮到二位了。二位来前,皇后娘娘是如何吩咐的?”   两位嬷嬷一身短打,眼神狠叨叨的,一看就不是善茬。   两人在一旁已经候了许久,闻言,一扭身子走上前,一左一右扯住跪着的叶芷的胳膊,道了声:“夫人,奴婢失礼了!”   叶芷吓惊了,她怒视两人,大声喝斥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两名嬷嬷却不回话,像拖小鸡仔似的,将她拖行到了旁侧的屋子。 第21章 夫人确是处子之身   一直静躺不动的裴雾,肩膀忽然耸动了下。   被嬷嬷突然的举动给吓到的常青,眼神正好扫向王爷,紧急情况下,他们主仆之间会有一种惯性的默契,常青总会在第一时间把目光投射到王爷身上,以获取王爷的最新指示。   看到王爷肩膀耸动,常青愣了下,转身就要跟着去一看究竟。   金宝一把将他给拉了回来。   常青急道:“我们家夫人身子柔弱,胆子小,金总管可否知会一声,让嬷嬷们别惊吓到她?”   “稍安勿躁,且等等。”金宝道。   常青心急,却无能为力。   叶芷被两个嬷嬷拉拽着到了西屋。   一进去,其中一个嬷嬷随手将门给带上了。   叶芷像溺了水,一时找不到方向。   她两只胳膊被人钳制着,使不上力,两名嬷嬷长得壮实,手上力气大得很,拧得叶芷发痛,眼泪都泛了出来。   两人将其推搡到桌子旁。   叶芷后背重重地撞击到桌子,锐痛传来,她脑子清醒了些。   她看向两人,急切地说道:“两位嬷嬷,叶芷腰侧的荷包里有银子,请悉数拿去,但求让叶芷死得痛快些。”   皇后派来的人能做什么?   叶芷第一想到的便是杀人。   王爷病了,皇后不方便让她自己进宫,可能也懒得见她,索性让人来直接取了她的性命。   听到有银子,一名嬷嬷停下手,向她腰间探去。   果然有一个绿色的荷包,她拉开,里头果真有些碎银子。   叶芷一看有戏,忙道:“嬷嬷,这只是点儿碎银子,您先笑纳。王爷屋里还有,叶芷回头定当奉上。”   嬷嬷掂了掂手里的碎银子,分成两半,各自揣进怀里。   顺势都松开了叶芷的胳膊。   叶芷心有余悸,身体软趴趴地溜到地上。   一名嬷嬷蹲下来,“夫人,不是奴婢与您为难,实在是皇后有旨,奴婢们不得不遵从。就请夫人配合些,奴婢好交差,您也不受罪。”   叶芷:“要取我性命?”   嬷嬷道:“夫人想到哪里去了,皇后命我们来,不过是查验下夫人的身子。”   “我的身子有何好查验的?”   “瞧瞧您是不是处子之身。”   处子?   叶芷愣了下,这一点,连自己也是不知情的。   她心里松了口气。   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   既然是查验身子,叶芷没什么不能配合的。   虽然羞耻,她还是起身,脱了裤子让两位嬷嬷检查。   使过银子,两名嬷嬷动作轻柔了些。   只消一会儿,两名嬷嬷便彼此对望眼,直起了身,“夫人,请穿好衣服吧。”   叶芷边提裤子边问:“嬷嬷们查好了?”   “查好了,夫人确是处子之身。”   叶芷提裤子的手顿住了,她怔然抬头。   两名嬷嬷瞧了她一眼,“怎么,夫人难道不信?”   叶芷有片刻的失神,停了会儿,她摇摇头:“两位嬷嬷的话,肯定是真的。”   嬷嬷年长,又在宫里混了那么些年,这点儿小事情应该还是不至于出错的。   更何况是两名嬷嬷一起给出的结果。   叶芷心里有丝小小的庆幸。   庆幸自己当日想造成跟王爷同房的假象之时,只有常青在场,否则,春羽若是禀报了皇后,现在自己岂不是犯了欺瞒之罪?   估计会死得更快。   叶芷理好衣服,恭敬行礼:“谢谢嬷嬷了。”   这位侍妾长得好看,会察言观色,关键时刻知道使银子,还客气有礼,两位嬷嬷顿时对她有了好印象,客客气气将人请回了主屋。   叶芷面无表情地进到屋子里,常青表情焦急地上前,“夫人,您没事吧?”   床榻之上装傻充愣的裴雾也在这时转了下脑袋,看着傻呆茫然的,实则在悄悄观察叶芷。   叶芷摇头,“没事。”   常青悄然松了口气。   两位嬷嬷向金宝行了个礼,其中一人道:“金总管,皇后娘娘还有旨意,需得春羽姑姑在场,奴婢们才好说明。”   “那有何难,常青啊,去把春羽姑姑请来。”金宝道。   常青面露难色,“春羽姑姑身子不适,怕是……”   金宝冷了脸色,“不能用走的,难道还不能用抬的?”   “是,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常青出去了。   叶芷垂着头,慢慢走到桌前,倒了几杯水,先捧着一杯递到金宝面前,“金总管,一路劳累,请喝口茶解解渴吧。”   金宝特意瞧了她一眼,慢慢将茶接了过去,“金宝多谢夫人。”   叶芷又将茶水分别奉给了太医和两名嬷嬷。   她奉茶水的时候,裴雾眼神余光一直追随着她。   只瞧见她翩跹的裙摆,飘然而来,飘然而去。   柔柔的,像春日里勤劳的蝴蝶。   几人喝茶的空儿,常青去而复返。身后是由两名侍女扶着胳膊架进来的春羽。   春羽脸色腊黄,额头上全是汗珠子。   这一路被人架来,浑身又痛又累。   金宝睨了她一眼,不阴不阳地说道:“春羽姑姑,辛苦了。”   春羽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春羽不辛苦,春羽不辛苦。”   金宝:“嬷嬷们,抓紧时间吧。”   一名嬷嬷走上前,“春羽姑姑,皇后娘娘说了,王府自有王府的规矩。既然叶芷是皇上指给王爷的侍妾,在府里便得按着侍妾的身份来,单独给她辟出一处院子。王爷若是留宿,隔日清早必须将避孕汤送到。皇上和皇后娘娘可说了,王爷如今身子不适,不宜有孕。你们且小心侍候着。”   春羽跪下,恭恭敬敬地答道:“是,春羽立马照办。”   瞅着嬷嬷把事情解决完了,金宝眼神向外一瞥,“事情办妥了,咱们走吧。”   叶芷忙走到常青跟前,小声说了几句,常青了然,飞速去取了银子,一一打赏给太医和嬷嬷。   接了打赏的太医和嬷嬷都觉得叶芷这名侍妾会办事,心满意足地往外走。   金宝则走在了最后头。   常青颠颠跑出去送客,走到院子时,他悄悄扯了下金宝的袖子。   金宝顿住步子,“怎么,常公公有话?”   常青瞧左右无人,小声道:“金总管,以前奴才在宫里的时候,没少得您的照顾,只是以前奴才有心无力。如今这些年过去了,奴才总算积攒了些银子,今天终于得了机会送给您老人家,还望笑纳。”   金宝不阴不阳地睨了他一眼,“积攒了多少银子啊?”   他琢磨着顶多十两八两的,所以态度有些不屑,毕竟他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小打小闹的银两,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若是常青说出十两八两的数目来,他是不屑于要的。   常青伸出一根食指,说道:“一千两。”   “一千两?”金宝那双细眼顿时睁大了,“你哪里来的能耐,能攒如此之多?”   一千两对个奴才来说,那可是天数。   常青嘿嘿一笑,“奴才在王爷身边,王爷吃吃睡睡的,事情不多,奴才偶尔出去当个差使,赚点儿银子花花,此事只敢跟金总管说说,还望金总管替奴才保守这个秘密。这十数年下来,也就攒了这么多。”   金宝瞧着常青憨憨的样子,信了这理由,“那,你有孝心,我不拿倒是我的不是了。你把银子收好,傍晚我差人来取。”   常青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屋里,春羽姑姑拭拭额头上不断往外冒的汗,有气无力地说道:“夫人,既然皇后娘娘有命,就把离王爷最近的烟雨轩给夫人住吧,那屋子前些日子才命人打扫过,夫人今天拾掇利索搬过去吧。”   叶芷对王府还是不够熟悉,哪知道哪屋好哪屋坏的,春羽都这么安排了,她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谢姑姑费心安排了。”   春羽两只胳膊一挥,两名下人赶紧上前,架着她走了。   常青打外头进来,问:“夫人,春羽姑姑安排好了?”   叶芷道:“说是让我去烟雨轩住。”   “烟雨轩离着王爷院子不远,清幽雅致,还可以,”常青问,“那侍候的下人呢,都有谁?”   这一点,叶芷还真忘了问,“春羽姑姑身体尚未好,许是把这件事给忘了。”她无所谓地摆摆手,“我也不需要什么人侍候,先搬过去再说。”   说是搬,叶芷哪有什么随身的物品?一个人摇摇摆摆走过去就算搬完了。   烟雨轩比王爷住的院子要小些,院子小,房间小,正如常青所说,空间虽小,但清幽雅致。   叶芷还算满意。   她自己打了井水,一边咳嗽一边收拾屋子。   常青着人熬了药,小心送到王爷床前。   裴雾身子的确不适,这一天都昏昏沉沉的。   喝下中药后,他继续在床榻上躺了会儿。   约摸半个时辰之后,他慢慢坐了起来。   脸色依然苍白,但精气神恢复了些。   常青忙迎上前,“王爷,有何吩咐?”   “她呢?”   裴雾没指名道姓,但常青立马便明白了,他道:“夫人搬去了烟雨轩,这会儿可能在歇着。毕竟她身体受了寒,尚未好利索。”   “这就搬去了?”   “夫人东西简单,已经搬好了。”   “嬷嬷们把她带出去做什么了?”裴雾问。   “这个,我悄悄问过金宝公公,他问了下嬷嬷。皇后派她们来,为的是查验夫人的身子。经过查验,夫人尚是处子之身,所以皇后娘娘才下令安排夫人另居一处,若是王爷留宿烟雨轩,隔天早上必须让夫人喝下避子汤的。”   “处子之身?”裴雾眼睛半眯着,“怎么可能?叶芷夫婿虽去了,可他们毕竟是成过亲拜过堂的,难道还没圆房便去了?”   “想来是这样了,两名嬷嬷查验出来的结果,怎会有错?”   裴雾眉头蹙着,“那我让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吗?关于叶芷的。”   “这个,尚未。”   “你去宫里时,皇上和皇后娘娘还有其他吩咐吗?”   常青将在宫里的所见所闻一并讲了,讲到可能要杀掉叶芷时,裴雾眉头锁得更紧了。常青讲罢宫里的事情,又将一千两银子的事情跟王爷讲了。   “奴才送一千两银子给金宝公公,一是得着这次机会,二是奴才知道王爷是要行大事的人,金宝又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提早铺铺路,有百利而无一害。”   常青对于裴雾的忠诚,是独一无二的。   当初那个流着眼泪威胁他的裴雾,非但没让他恐慌与害怕,反而令他起了恻隐之心。他认定这个孩子前途无量,认定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会成就一番大事业,所以选择了誓死追随。   裴雾沉吟良久,说道:“常公公,费心了。” 第22章 唇齿相依   叶芷将简单的屋子收拾干净,已经是下午时分了。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去了王爷的院子。   “常公公,王爷身体怎么样了?喝了药之后见好吗?”她进屋后便问。   常青愁得直打转,“可怎么好,可怎么好?”   叶芷:“怎么了?”   王爷阖目躺在床榻上,脸色像纸一样白。   “王爷中午时喝了药,身体好了些,人也变得有精神了。可过了不到两个时辰,王爷好像病得更重了。”   两个时辰前还沉着冷静地跟他讲话,现在身子虚弱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太医开的方子不管用?”   “太医说了,王爷这病颇重,这药呢,一天至多喝四次,余下时间得小心照顾着,不能马虎。”   叶芷有些明白了,她沉着冷静地指挥常青,“你去烧点儿热水,我帮王爷敷敷身子。”   “这个管用吗?”常青没什么照顾人的经验,裴雾身子骨不错,极少生病,还是这种上赶着找病的情况。   “王爷交由我来照顾,常公公就放心吧。”   “可夫人也病了,这能行吗?”   叶芷摸摸自己的额头,“我症状较轻,差不多快好了。”   常青拿不定主意,停了会儿,出去端水。   叶芷身体其实还有些疲惫,早膳吃得也不多,饥肠辘辘,但又没什么胃口。   她懒得去找垫子垫在膝下,直接跪在了裴雾床前的地砖上。   床榻较矮,她跪着,正好方便照顾裴雾。   她推了推裴雾的胳膊,“王爷?”   裴雾浑身酸疼,听到喊声,眼睫勉力撩开了一条缝隙。   叶芷问:“难受吗?”   裴雾微微点了下头。   他现在难受得说不出话,外界的声响动静他能感知到,但又带着些微的模糊,仿佛辨识不清何谓真实的,何谓是梦境。   “这里连个体温计也没有,”叶芷犯难,“我该如何知道他有没有发烧?”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撤回来,摸了摸自己的,嘀咕:“是挺烫的。”   常青端来了热水,放到叶芷旁边。   叶芷要来两条巾帕,放在盆里打湿了。   一条折叠起来,轻轻覆到裴雾额头上。   另一条,她拿在手里,将被子撩开一角,掀开裴雾的衣裳,将湿毛巾探了进去。   裴雾表情不适地皱了下眉头。   叶芷瞧见了,说道:“乖,你身上发热,用毛巾帮你擦擦就好了。”   裴雾紧蹙的眉头慢慢松开了。   叶芷擦完上身、腋下,将毛巾放到盆里稍微洗了下,重新拿出来,拧拧水分,一手伸进被子里,摸到他的裤腰处,往上一撩,另一只手便把温热的毛巾探了进去。   沿着大腿一路擦下去。   裴雾没有任何表示。   擦完前身,叶芷拿下覆在裴雾额头上的毛巾,再次用手试了试他的额头。   好像烫,又好像不烫。   她手接触热水的缘故,对体温仿佛不够敏感。   叶芷发愁地怔在那里。   停了会儿,她眼睛一亮,“有了。”   测试体温的方法不止用体温计这一种,她不是还有舌头嘛。   她倾身上前,在他额头上轻轻舔了下。   舌头的温度是她正常的体温,觉得热了,便是发烧。   舔了舔,感觉温度还是稍微高一些。   她身子缩回去,继续帮他擦拭。   常青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   几次想发表点儿见解和看法,可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让他说,他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光擦前身好像不管用,”叶芷招呼常青,“常公公搭把手,让王爷侧过身子来。”   常青忙上手,托着裴雾的后背,令他侧过身来。   叶芷速度飞快地帮裴雾擦拭。   擦拭完一遍,常青将裴雾轻轻放回去。   叶芷道:“水要凉了,常公公再去换一盆来。”   常青赶紧出去了。   叶芷再次倾身上前,舔了舔裴雾的额角。   裴雾眼睛在这一刻,忽然睁开了。   女人倾着身子,白皙丰润的颈子使劲地抻着,如白天鹅的长颈一般,颈子往上,是弧度圆润的下巴,那肌肤白润细腻,再无一丝黑炭的影子。嘴唇则是红艳艳的,像玫瑰花瓣一般。   裴雾意识模糊,只以为是做了场梦,他使劲闭了下眼睛。   再睁开时,那抹清丽的影子还在,他似乎还闻到了女人口中清甜的气息。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病糊涂了,连烧火婆子这种糟粕,也能看成如花似玉的妙龄少女。   叶芷光顾着察看他是否发烧,没察觉病中的男人也在思春。   他的体温貌似正常了。   她长长吁口气,身子缩了回去。   “这发烧可不是闹着玩的,王爷生病,间接保了我的小命。我无论如何也得好生照顾王爷,万不能让王爷的身体出现半丝差错。”   常青又端来了一盆温水。   裴雾体温还算正常,叶芷便不帮他擦拭身体,仅用毛巾覆在他的额头,觉得毛巾变凉了,便重新换一下。   常青很有眼色,趁水要凉之前,已经端来了一盆新的热水。   天已经暗了下来,常青点上蜡烛。   昏黄烛光下,常青建议:“夫人,要不要先吃晚膳?”   叶芷用手背触了下裴雾的脸,柔声唤道:“王爷?”   裴雾其实能听到她在叫他,但是嘴巴却怎么也张不开,身体像不受控制一般。   叶芷叹口气,对常青说道:“瞧见没,王爷病得挺重的,别说吃饭,这会儿让他喝水都难。这样吧,常公公下去把药熬出来,待会儿我喂给他喝。”   常青:“夫人不先吃饭吗?吃了饭才有力气照顾王爷。”   “我一点儿胃口也没有,不吃了。”   常青没办法,下去熬药。   一个时辰之后,浓稠发暗的两碗中药端了上来。   叶芷痛快地喝了自己那碗,喝完,把空碗放回了桌上。   常青提醒:“太医说不能空腹喝药。”   “一次半次的,死不了人。”叶芷又端起另一碗。   常青惊异,“您这是?”   叶芷道:“你扶着王爷的头和肩膀,我喂他喝。”   “你,你喂王爷喝药?”   常青声音故意高了点儿,眼神却瞟向床上的王爷。   王爷眉头果然皱紧了,他是真想睁眼,可怜此刻连睁眼的能耐都使不出来。   叶芷不察,道:“难不成让常公公喂?病倒一个王爷不算,再把你给病倒了?到时候我能照顾得过来吗?别皇上皇后没为难我,你们一个个地却将我给累死了。”   裴雾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眼睫翕动的频率越来越快,可就是睁不开眼。   叶芷不以为意,“先试试王爷能不能自己开口喝点儿,若是不能,便由我来喂他吧。”   小时候,她发烧喝不进药,便是母亲口对口,一口一口喂进去的。   常青立在床榻旁,弯腰扶起裴雾的肩膀,半扶起之后,拿过一个枕头竖在裴雾身后,让裴雾慢慢靠过去。   他试着叫了声:“王爷?”   裴雾没有表示,身子软绵绵地靠在那里。   常青用手背试了下裴雾的额头,奇怪地说道:“好像不烫了。”   “今日王爷体温一会儿升一会儿降,对他身体损耗很大,他又是个心智有损的,现在意识模糊也在意料之中。我还是赶紧给他喂药吧。”   她担心喂得不及时,他真闭上眼睛醒不过来可怎么办。   常青松开扶裴雾的肩膀,对着他的脸仔细瞧了两眼。   凭他的判断,王爷应该有意识才对。   可怎么就是不睁眼呢?   叶芷心无杂念,含了一口中药便俯过身去。   对上他的唇,唇齿推送,药液徐徐流入他的口中。   常青在一旁快看傻了。   叶芷心无杂念,不作他想,但他不是。他从头至尾都在瞧着王爷那张脸。   他眼见着王爷的脸色愈来愈红,像火势蔓延一般,烧红了整张脸。   心知肚明的他,悄然退了出去。   叶芷专心致志喂药,连他什么时候出去的也不知道。   三个人,三种想法。   叶芷就是单纯地照顾病人,忙得头昏脑涨,身心疲乏。喝了中药之后本身就会犯困,加上一直忙前忙后,她现在身体其实挺弱,只是在硬撑着。   常青以为王爷故意不睁眼,为的是换得女人贴身细致甚至口对口喂药的照顾,可怜裴雾,心急如焚,却支配不了自己的身体。   他一千个一万个想醒过来,脑海里使了不知多少劲,可偏偏身体全然不受控制。   不受控制也就罢了,偏偏能将叶芷喂药的过程感知得如此明晰。   虽然不睁眼睛,他也能感受到女人的靠近。   柔软的唇偎过来,牙关似敲门砖,轻轻一叩,药液便送了过来。   药液泛苦的味道,杂夹着女人似兰花一般的气息,被他咽进了胃里。   仿佛他咽下的不仅仅是药,而是叶芷这个名字。   两人明明没有更亲密的动作,只不过是将唇齿相依重复再重复。   但裴雾的意识是清醒的。   这个过程对叶芷来说平淡到不值一提。   可对他来说,却是漫长的,羞涩的,难以用语言描述的。   脸色泛红是他身体最简单最直接的表现。   此刻的他,是个病人,情绪不可控,表情不可控,一切,都不可控。   叶芷整整喂了十二口,她没有数过,但裴雾,一口一口,数得非常清晰。   第十二口中药,叶芷含进嘴里,照例偎过来,唇齿相依的那刻,许是她累了,嘴唇忽然一哆嗦,药液溢出他的唇间。   叶芷怕浪费了,扭头想做补救。   眼睛不经意间上挑,却对上了男人如浓墨一般的眼神。   叶芷一下就傻在了当场。   男人的眼神实在是太清明了,熠熠生辉,闪亮有神。   似明珠一般镶钳在他的脸上。   两人唇齿间离着一线的距离,彼此对视。   裴雾是突然睁开了眼睛,自己还在怔愣着,不确定身体是不是真的受他自己所控制。   而叶芷,一番忙碌之后,面对这样的裴雾,她大脑短暂的一片空白。   两人傻傻地对视着。   裴雾先醒悟过来,头往后微微一仰,隔离开两人间尴尬的距离。   眼眸及时地垂下。   他可还记得,自己是一名傻子。   愣了半天的叶芷,右手忽然抚上自己的脑袋,说了声:“我要晕了。”   话音刚落,人便朝右一歪。   扑通倒在了地上。   累晕了! 第23章 他能依着她才怪   裴雾有一刹那以为自己隐瞒十几年的秘密将要被人识破了,谁曾想,又饿又累的叶芷,竟然在看到他清醒的一面时,很突然地晕了过去。   裴雾微微一怔,尝试着抬了下胳膊。   全身意识回拢,他终于可以完全支配自己了。   裴雾瞧了眼外头,“常青!”   在外头的常青迅速应了声,推门进来,当看到清醒冷静的裴雾时,他一副早在意料之中的表情,道了声:“王爷!”   裴雾扫眼床下,常青眼神跟着看过去,猛地一惊,俯身过去,“夫人,这是怎么了?”   他刚想动手,裴雾却挺突然地喊了声:“等等。”   常青顿住。   裴雾抬手抚了下额头,慢慢坐起来,双腿垂到床侧,动作轻微地下床。   然后弯腰将叶芷给抱了起来,转个身,轻轻放到了他刚才躺过的地方。   叶芷脸色发白,两只眼睛闭得紧紧的。   常青:“夫人,是不是累晕了?她下午打扫了烟雨轩,接着过来照顾王爷,连晚膳都没有吃。怕王爷有事,她几乎一刻也没有闲着,现在已是亥时,实是难为夫人了。”   裴雾食指横过叶芷鼻端,呼吸轻柔平稳,他收回手,神色淡淡地说道:“休息一会儿,应该就没事了。”   “那王爷身子如何?是不是可以吃晚膳了?”常青问道。   裴雾身体还有些虚弱,但精神状态已然恢复,他在空中挥动双臂,“应该是没事了。”   常青倒了杯水,裴雾小口喝着。   常青再次看了眼床榻上躺着的叶芷,很主动地帮叶芷说好话。   “王爷,奴才年龄与夫人差不多大,侍候王爷之前,奴才也是在皇上跟前侍候的,见过不少的妃子,她们侍候皇上时也没有夫人如此用心……”   “如此说来,是你不用心了?”裴雾淡淡问道。   “这个?”常青迟疑,“奴才自然,自然也是尽心尽力的,可夫人还在病中,却能精心细致地照顾王爷,一直跪在床前,跪了那么久,难怪会晕倒。”   裴雾眉头微蹙,“你出去吧。”   常青讪讪退了出去。   裴雾放下杯子,慢慢走回床前,站在那里,俯视床上的女人。   女人还是那个女人,一样地瘦,一样的鼻子,一样的眼睛,一样的嘴巴,只不过是皮肤变白了,整个人的形象却变得大不一样。头发还像枯草一般,许是干净的缘故,看着顺眼了许多。   他心中产生了一种错觉:她是美女!   他扫向她的脸。   美吗?   他眼神从上至下,一点一点地隔空描摩她的五官,如鸟翅一般的眼睫,小巧挺拔的鼻子,形状完美的唇形。   他在心里下结论,应该算是美吧。   女人躺在榻上,身形蜿蜒,如险峻的山谷,跌宕起伏。   他眉尖微微地蹙着,慢慢伸手,搭到她右脚脚踝处,指尖触到裤角,轻轻往上拉动。   常青说她跪了很久的时间,他想用眼睛来审视一番。   白皙的肌肤一寸一寸地显现。   来到膝盖处,白皙陡然间变色,惨红惨红的,一片。   像是血液聚集久了未来得及消散,又似是微微的浮肿。   只是这份惨红印在白皙之间,便显得可怖异常。   尤其她小腿处的肌肤,不光白皙,还细嫩。   如新鲜嫩白的竹笋。   裴雾试探地伸手,食指指腹轻轻抚上去。   刚一触到,就听到叶芷发出轻微的一声“哎哟”。   裴雾受惊般地缩回了手,眼神不安地瞟向叶芷的脸。   叶芷哎哟一声之后,神态又恢复了,继续昏睡中。   裴雾撩起一旁的被子,慢慢盖到了叶芷的身上。   他不想再打扰她,只希望她能睡个好觉。   叶芷还真是睡了个好觉,早上一醒来便觉得浑身清爽,舒畅无比的。   她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伸完,才发觉自己还躺在了昨日睡过的地方。   她在里头,裴雾在外头。   裴雾还闭着眼睛,平常多是侧身背对她,今日却是有些不同,是平躺朝上的。   叶芷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正常了。   她长长舒口气:“太好了。”   她身上依旧是昨天的衣服,粘腻难受,她在屋内转了个圈,自言自语:“可怜见的,我堂堂王爷的女人,却连件换洗衣裳也没有,还有比我混得更惨的吗?”   床榻上的裴雾睁开了眼睛。   站在院子里的常青却及时地出了动静,“夫人,您之前订做的衣裳,昨儿个傍晚送来了,奴才还没来得及跟您说。一共三套,您先穿着,若是合适,可以再行订做。”   竟有了新衣服?   叶芷忙将门拉开,“常公公,衣服在哪里?我想换一换。”   常青将三套衣裳捧着送了进来,很识眼色地退到院子里。   三套衣裳,水蓝、粉红和浅紫,里衣外衣都是搭配着的。   叶芷选了浅紫的一套,避到墙侧将衣裳换上了身。   椅子上搭着裴雾昨日晚间换下来的旧衣,里衣两件,外袍一件,待会儿会有人拿去洗。   一瞧见这些要洗的衣裳,叶芷便想到了自己莫名“失踪”的那些衣服。她就不能换洗衣裳了,只要换下来,那些洗衣服的宫女便将之给扔弃了。想来她们挺不拿自己当回事儿,否则怎会不知那些衣裳是自己换下来的?   自己再不济也是王爷的侍妾,换下来的衣裳再不好,也不至于给她扔掉的。   说白了,那些下人们都瞧不上她这个烧火婆子的出身,一个一个地不拿她当主子待。   叶芷用手托着自己的衣裳想了想,将它们撂在裴雾的衣裳之上,转而走到床前,小声道:“王爷昨日出汗多,身上这件也一并换了吧。”   她不管他是醒着还是睡着,只管帮他脱下了上衣。   脱下后,她走回椅子前,把自己的裙子伸展开,将自己的里衣和裴雾刚换下的里衣一并包在了里面,单独放在一旁。   她身后,裴雾眼睛如利剑一般瞪着,全程瞧着她的小动作。不知道她又要搞哪出。   叶芷开门后,常青便安排人来把他们换下的旧衣裳给取走了。   叶芷叮嘱常青,“告诉她们,今天午时之前要将衣裳给洗出来。”   常青一愣,“洗出来?”   “嗯,洗出来晾着,正午的阳光好,把衣裳上的病菌就晒没了。”   她信口胡诌的理由,裴雾听了不由得撇了下嘴角。   这理由,纯粹是蒙人的。   病菌要是能被太阳晒没,那还用吃药做什么?   常青也是不信的,可叶芷都这么说了,裴雾也没给出什么暗示,他便出去安排了。   经过昨天精心的照顾,裴雾病情果然减轻了大半,今日不光是精气神恢复了,早膳也吃得不错,喝了一碗粥,还有一碗面汤,要不是叶芷阻止,他可能还想再喝一碗面汤,实在是肚子里太空了,想多吃点儿东西垫垫。   叶芷道:“常公公,王爷这病刚见一点儿起色,不能马虎大意,吃了饭还要喝药,不要让他吃太多。”   常青本来还想帮裴雾再盛一碗面汤,闻言就顿在那里,眼神瞟瞟常青,再瞟眼叶芷,琢磨着倒底听谁的好。   叶芷见两人都僵着,遂笑着对裴雾说道:“王爷乖,一会儿教你好玩的东西。”   她想用别的事情引起王爷的注意。   王爷是谁啊,总不会因为一口吃的在这里闹将开来。   他眉眼下压,给常青发去可以了的暗示。   常青遂放下空碗,“那今早王爷便吃这些罢。”   饭菜收拾下去,叶芷便兴致勃勃地坐到了王爷的旁边。   她今天心情颇好,歪头看着眼前的傻王爷,只觉得越看越英俊。   她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抬起裴雾的下巴,“美好的事物总给人愉悦的心情。”   她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他眼眸低垂着,长长的眼睫盖住了他眼底所有的情绪。   叶芷笑着说道:“若是王爷不傻,我是不是便成了世界上最幸运的女人?”她咝了声,摇头,“不对,幸运的前面必须加个前提,那便是,整个王府里,我是唯一的女主人。”   这种痴心妄想,令她自己都觉得可笑,她自己先低头吃吃地笑开了,“怎么可能呢?一个烧火婆子出身的侍妾,想统冠王府的后宫?这也许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吧。”   她收起笑容,继续看着裴雾这张英气的脸,“其实这样是最好的,你傻,我老,我们勉强算是一对。你傻,会不断有人欺负你打压你,我虽老,但是,我可以保护你。”她用商量的语气说道,“王爷,咱俩以后合作可好?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乖乖听我的话,可好?”   裴雾像尊佛像一样坐着,连眼睫都不曾动一下。   叶芷表情有些讪然,“跟你说话,真费劲啊。”她另一只手附上来,轻轻拍了拍裴雾的脸颊,撑他下巴的手指微微加了力,她语气冷然,“抬起头来。”   第一遍,裴雾没有反应。   叶芷加重了语气,“抬起头来。”   这次,裴雾长睫撩起,慢慢看向了她。   人依然是英俊斐然的,只是,那眼神,空洞无物。   叶芷满意地笑了,“如此甚好。”   即便她说两遍,他才能有回应,她也是满意的。   人不能太贪心,一点点儿进步便好。   她指指自己,“我是谁?”   裴雾沉默。   叶芷又问:“我是谁?”   裴雾眼眸中闪过一丝茫然,在她眼皮子底下装傻是件很困难的事情,他希望她快点儿结束胡闹。   他道:“人。”   叶芷扑哧笑出了声,她翘起大拇指,“答对了。”   她不是人,难道还是动物?   这傻子虽然答非所问,但逻辑上是对的。   她纠正他,“我是叶芷。”   她将“叶芷”两个字重复了三遍,然后望着他的眼睛,耐心地说道:“你叫下我的名字。”   裴雾停顿了良久,似是很费劲地吐出了两个字:“叶,芷。”   叶芷松开他的下巴,高兴地鼓起掌来,“哇,太好了,太好了。”   照这种程度的话,她天天耐心地教他,岂不是会收获不错的效果?   忙完杂事回到主屋来的常青盯着眼前这一幕,悄悄翻了个白眼。   他想说叶芷笑早了,可是忍了忍,没有说出口。   这种事情,还是让叶芷自己面对才好。   叶芷笑够了,重新检验自己的成果,她用手指着自己,问裴雾:“王爷啊,我是谁?”   裴雾装模作样地瞧了她一眼,头一偏,似乎有些沮丧地说道:“不是鱼!”   叶芷:“……”   教了半天全白费了?   她回头瞟眼常青,“这,这是怎么回事?”   刚才明明有点儿效果的啊。   常青把头偏向外头,不想作答。   裴雾是谁啊,聪慧无比的王爷,他能任她摆布?那真是笑话。   刚才这么长的时间,裴雾被叶芷摆弄过来摆弄过去,来来回回教他这几个字,他心中已然有些烦燥了。   女人穿着崭新的浅紫色的裙子,如秋日里盛开的花朵,绽放在他的面前,她离着他又挺近,说话时气息喷薄到他的脸上。   他避无可避,眸色中全是女人的影子。   白皙娇嫩的肌肤,亮泽红润的嘴唇。   他的烦燥感,成倍地在增加。   他能依着她才怪! 第24章 她这是在练他   真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叶芷鼓了鼓腮帮子,扭头对常青道:“常公公,你先出去,午时再过来。”   她直接把常青给打发走了。   常青有些不放心,“这……”   裴雾那厢,垂在身侧的右手指尖轻轻点了下,常青了然,痛快走人了。   叶芷在屋子里转了两个来回。   嘴里念念叨叨着:“怎么才能让傻子配合我呢?想个什么办法呢?”   她要体现自己女主人的权威,那必须男主人配合才行。   可王爷是个傻的,她有些犯愁,想找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转了几圈之后,她顿下步子,朝裴雾走过来,站到裴雾面前,低头俯视他。   他就跟块木桩子似的坐在那里,能保持好长时间,一动不动。   她使劲咬了下唇,弯腰抓起了他的右手,极具恐吓性地低声喊道:“王爷!”   一种熟悉的感觉。   裴雾眼角一跳。   这女人又来!   动辙便使用吓唬他这一招。   还真让裴雾给猜对了,叶芷除了吓唬他,还真找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她左手握住他的右手,挴指指尖使劲抠了一下他的手心,对默然不动的他再次喊了声:“王爷!”   裴雾手心吃痛,轻轻抬起头来。   叶芷一脸怒容地看着他,见他抬头,她很夸张地耸了下鼻尖,“你忘了?我是母老虎。”   她张大嘴巴,使劲“啊呜”一声。   裴雾眼神空洞地看着她,表演。   “以后,只要我抠你的手心,你必须点头,或者答是,听懂了吗?”   裴雾不动。   叶芷重复了一遍,裴雾还是不动。   叶芷左手挴指使劲掐向他的手心。   力气大得,似要将他的手心掐出血来。   裴雾顶不住,胡乱点了下头。   估计他再不点头,她还得霍霍他。   叶芷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能听话就好。”   她抠了下他的手心,“王爷,早上换下的那件里衣,你喜欢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裴雾不懂,所以没言声。   叶芷重复一遍。   裴雾顿悟,慢慢点了下头。   她这是在练他。   叶芷重复了十来遍刚才的动作,裴雾被她折磨得神经一跳一跳地,只好不断地点头,再点头。   他要真是个傻子,叶芷这么折腾,兴许还行。可他是正常人。   幸好,他的烦燥感快要踏破极限的时候,叶芷停下了。   她抬手抚摸自己的额头,叹息:“真累啊。”   裴雾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其实该喊累的是他。   叶芷做好了前期的工作,将常青喊来,开始布置正事:“常公公,我们一起去看看王爷衣服洗好了没,你顺道去叫上春羽姑姑,把府里能叫上的下人,都叫上吧。”   常青领命去办。   叶芷挽着裴雾的胳膊,悠闲缓慢地踱到了丫头们浣洗衣服的院子。   常青的执行力是极好的,春羽姑姑也相当配合,王爷那一掌造成的伤势还未好利索,她在丫头们的搀扶下,慢慢踱进院子。   叶芷扶着王爷走上前,客气有礼地说道:“谢谢春羽姑姑。”   经过这一次打,春羽收起了往日所有的嚣张,她依着主仆礼仪恭敬地行了个礼,“奴婢见过王爷,夫人。”   叶芷淡淡地点了下头,转头望着院子里越来越多的人,问道:“姑姑,咱们府里的下人,是不是就是这些了?”   春羽目光略过所有人,良久道:“除了几个门口当值的,都在这里了。”   叶芷清了清嗓子,“姑姑,虽然大家差不多已经知道我在府里的身份了,但还是麻烦姑姑跟大家介绍一下。”   春羽姑姑咳嗽两声,声音威严无比:“所有人给我听好了,这位叶夫人,现在是咱们王爷的侍妾,以后,大家见到了都要尊称一声夫人。”   底下有轻微的唏嘘声。   熟悉叶芷的下人们有些不服气。   一个烧火婆子居然能当上王爷侍妾?   这事听起来就有些荒谬。   叶芷对大家的态度不以为意,待春羽话落,她问道:“今天谁负责洗王爷院里的衣服?”   百合、腊梅站出来,“是奴婢。”   两人语言恭敬,但眼神里都有不屑的神情。   她俩老觉得叶芷命不久矣,所以慢怠她,明知道是叶芷换洗下来的衣服,却故意当作破烂抹布给扔掉。   连扔几次,叶芷那里连个屁也没有。   她们便更放肆了。   叶芷瞟眼不远处绳子上晾晒的衣服,问道:“今日,王爷院里的衣服,可都洗好了?”   腊梅道:“已经洗好了。”   叶芷敏感地察觉到,她一直没有尊称自己。   叶芷淡淡地问:“洗了几件?”   腊梅声音响亮地回答:“三件!”   结果早在叶芷预料之中,她淡然一笑,扭头问侧旁的常青,“常公公,我且问你,早上,我和王爷换洗下来的衣服,你可都悉数送了过来?”   常青道:“回夫人,都送了。”他看向腊梅,“你怎么说是三件?夫人的衣服呢?你们可曾洗过?”   “夫人的衣服?”腊梅装模作样地回答,“奴婢未曾见过夫人的衣服。”   “那我一同送来的衣服呢?”常青换了种问法。   “您是指我们下人的衣裳?”腊梅答道,“那套灰蓬蓬的衣裳一瞧就是下人们穿的,所以,”她吱吱唔唔,“所以,便扔弃在一旁了。”   叶芷轻轻哼了声,“是吗?扔弃在一旁了?”她扬起下巴,“有人告诉你,那衣服是哪个下人的吗?”   腊梅犹豫了会儿,“不曾。”   “既然不曾有人告诉你,你凭什么不洗?又是同王爷换洗衣服一并送过来的,难道你真的不知道那是我穿过的衣裳?”   腊梅极力否认:“奴婢的确不知,”她对抗似地仰起头,“夫人怎么会穿我们下人的衣裳,即便是偶尔穿过一次,也不会再要,所以,我们理所当然地认为,那不会是夫人的衣服。还是说,夫人就喜欢穿下人的衣裳?”   百合赶紧附和,“是的,夫人,奴婢不是有意的,若是您提早说,奴婢们怎么敢不洗?”   叶芷道:“如此,却是我的不是了?”   大家都不吱声。   叶芷笑道:“我穿下人的衣服,你们不识,不洗便罢了,可王爷的衣服,”她转向春羽,“春羽姑姑,府里可有规定,王爷的衣服必须洗?”   春羽道:“不但要洗,而且必须洗好了。”   “若是扔弃了又待如何?”   “王爷衣服怎可随意扔弃?若是有谁胆敢私自将王爷衣服给扔弃了,必须重罚。”   “怎么个重罚法?”叶芷又问。   “这个,视王爷衣服的贵重程度,或者依着王爷的喜欢程度来定。若是扔弃了王爷喜欢的重要衣物,可罚一年俸禄,若不是,则罚一月俸禄。”   “那我倒要问问了,王爷昨晚明明换下了四件衣裳,腊梅为何只洗了三件?”叶芷眼神瞟向远处绳子上飘摇着的衣服,“好像少了一件王爷非常喜欢的里衣。”   “不可能,”腊梅否认,“王爷衣服,腊梅都仔仔细细数过了,的的确确是三件,绝无问题。”   “好一个绝无问题,”叶芷道,“若是我换下来的那身衣裳还在的话,你们扒拉扒拉里头,应该还有一件是王爷的里衣。”   她的衣裳早被腊梅给扔掉了,现下去哪里找?   腊梅脸色泛白,“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呢?”叶芷微仰头看向王爷,用手轻抚了下他的脸颊,“王爷调皮,故意将他的衣服藏到了我的衣服里面,本以为你们会发现,却未曾想,”她脸色肃下来,冷冷看向腊梅与百合,“你们竟然胆大包天,敢将王爷心爱的里衣给随随便便扔弃了。”   王爷是个傻的,做不了证。   腊梅咬定这一点,梗着脖子硬撑:“你有何证据证明?”   她理直气壮地让叶芷拿出证据,由头至尾,她不曾对叶芷有一句尊称。   叶芷冷笑:“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她淡然道,“王爷衣服,由里到外,全是有账在案的,你不信的话,便让春羽姑姑排查,王爷身上有哪件,最近几日拿出了哪些,还余下哪些,一数,不就知道了?”   腊梅面色泛灰,咬牙切齿,“好你个烧火婆子,你,你故意针对我!”   叶芷歪着脑袋,“就故意针对你怎么了?”   腊梅气得张口结舌:“你,你,你太过分了!”   叶芷脸色一收,神色冷然地扫视众人,“是你这个当奴才的太过分了才是。”她松开裴雾的手,语气淡淡地说道,“所有人给我听着,我,叶芷,是王爷的侍妾,是皇上金口玉牙当众指定的。不管过往我与大家有何过节,但从今往后,在这王府里,我希望大家认清一件事,我,是主子。你们,都得服从我!”   她沉着冷静,每个字里都含着力道,将她坚定无比的态度反馈出去。   “至于腊梅和百合,在明知是我的衣服的情况下,屡次扔弃,这种行为,我是绝对不会容忍的。刚才春羽姑姑也说了,府里有规矩,扔弃了王爷的衣服要惩罚。”   她抓住裴雾的左手,使力在他手心里一抠,“王爷,早上换下的那件里衣,你喜欢吗?”   裴雾垂着眸子,终于知晓这女人练他一早上的用意。   他深吸了口气,缓缓道:“喜欢!”   声音足够清晰,所有人都可以听到。   叶芷满意地点了下头,“既然是王爷喜欢的衣物,就必须对百合和腊梅进行重罚。”   腊梅不服气地扬了下头:“不就一年的俸禄,罚就罚了。”   叶芷冷笑:“可是,规矩会变的。春羽姑姑觉得罚一年俸禄便算是重罚,但在我这里,不可以。”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所有人听着,百合、腊梅违了府里规矩,各打二十大板,发卖出去。”   如此严苛的惩罚?   所有人都呆掉了! 第25章 保护她   谁都没有想到叶芷会如此惩罚百合和腊梅, 只不过是扔了几件衣裳,至于这么严重?   更何况春羽姑姑提前还说了最重的惩罚方式是罚一年的俸禄,想必百合和腊梅在做这件事情的最初便考虑到了可能的后果, 而且已做好了承受的准备。   叶芷却很突然地要发卖她们?   二十大板打下去,小命已经去了半条,再找人牙子转卖的话, 能卖到哪里去?   境遇只能愈来愈糟。   裴雾垂眸, 不动声色,但眼角余光已将叶芷从容、气势的表情尽收眼底。这个女人在他眼前展示了越来越多不同的面孔。   初见时黑瘦老的烧火婆子,脸上写满了岁月的痕迹。再后来,是狞狰可怕吓唬他的样子, 让人看着可气又可笑。阻止他吃核桃皮时跳脚发怒,那是第一次有人“拯救”他。抓着他的手迫使春羽就犯时耀武扬威的样子。他生病时她温柔细致侍候他的样子, 令他冰冷多年的内心, 注入了一片暖流。   现在, 她横眉冷对, 端的又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式。   她要立威, 他是傀儡。   常青有些不忍心地别开眼。   这事,不归他管。   春羽姑姑惊诧之后,尝试劝慰叶芷, “夫人, 这惩罚是不是太过严重了?”   不外乎她觉得严重, 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过重。   叶芷面无表情, “姑姑,请允许我行使主子的权利,我就是要让所有人看看,不敬重主子的下场。若是第一次便网开一面, 是不是以后所有人都会效仿她们?大家都瞧好了,以后若有任何顶撞主子的行为,她们两个,便是下场。”   春羽可是领教过叶芷的狠厉,看着是名弱女子,可抓起王爷手掌劈过来的时候,掌风却差点儿要了她的命。   她私心里肯定是不喜欢叶芷的,但一次教训足够,她要对付叶芷,也只能选择暗着来,再不敢明来明往。   空气中安静了好一会儿,春羽姑姑无奈下令:“还等什么,来人哪,将百合、腊梅拖下去,各打二十大板,再发卖了去。”   本来还有所希翼的百合与腊梅,心里所有希望破灭,顿时嚎哭起来。   “夫人,夫人,看在往日共事的情份上,饶了奴婢吧!”   “夫人,奴婢再也不敢了,饶了我们吧!”   哀求声,哭嚎声,不停传来,叶芷静静站着,表情没有半丝松动。   她一无所有,烧火婆子出身,若想在这个王府里容身,必得狠下心来才行。百合、腊梅若不是一次次挑战她的底线,她也不至于做出此种决定。   底下站着的那些下人们,耳边听着百合、腊梅的喊叫声,一个个表情瑟缩、诚惶诚恐,对眼前这名烧火婆子出身的侍妾,再无半点不敬之心。   杀鸡儆猴的作用起到了,叶芷便打算折返回去休息了。   春羽适时道:“夫人,正好,您烟雨轩里还缺侍候的宫人,现下她们都在,您看着挑上几个吧。”   叶芷转回头来。   这府里的丫鬟婆子,其实她没几个认识的,谁好谁赖,全无印象。   她往人群里瞧了几眼,手随意一指,“就她,她吧。”   “两名丫头就足够了吗?”春羽尽心尽力地问道。   “够了。”   “那侍卫和小厮,夫人也看着挑上几位吧。”   光有丫头不行,关键时候还得侍卫和小厮才解决问题,叶芷目光在人群里随意逡巡,扫到一道熟悉的影子,她微微一笑,“鸡爪,就你了。”   鸡爪得夫人亲自点名,高兴地蹦了出来,“是,夫人。”   叶芷挽着裴雾的胳膊,后头跟着常青和新挑出的三名宫人。   走到路口处,叶芷停下了,伸手搭上裴雾的额头,感觉不是那么烫。   可她还是不放心,左右望望,思忖着,这不是可以伸舌头的地方。   想了想,她冲裴雾招招手,“低头。”   裴雾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低下了头。   叶芷踮脚,脸靠了过去。   裴雾头是低着的,视线中女人身子往上轻微提了下,浅紫色的裙摆荡起如云朵般的涟漪,接着,两人的额头便抵到了一起。   他个头太高了,叶芷想要以额抵额,便只能这样。   裴雾全身的神经绷到了一起。   他竟然紧张了。   十几年装傻的经历,什么样的情形都经历过。   当众吃又涩又苦的核桃皮,眼睁睁瞅着滚烫的热水浇过自己稚嫩的身体……   越苦越痛,他越能够逼真地演绎一个傻子。   可眼前的叶芷,只这样微微地靠近,便令他神经紧绷,不知如何自处。   叶芷额头蹭上去之后,稍微停了会儿,嗖地撤身,笑盈盈地说道:“常公公,几个时辰过去了,王爷体温一直正常。这样就没什么问题了。”   烧只要降了下来,问题就不大了。   常青:“这都是夫人的功劳。”   “我可不敢居功,这都是中药的功劳。”她歪头瞧着还保持低头姿态的裴雾,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还有,就是咱们王爷的福气了。”   裴雾眼底闪过一丝恼意。   他在恼他自己。   叶芷笑着回了烟雨轩。   她在桌前坐好,鸡爪和两名宫女恭敬站着。   “你们两个,都叫什么名字?”叶芷问道。   “奴婢是桃花。”   “奴婢是梅花。”   “都是花,挺好的。”叶芷瞧着几人,语气威严地说道,“刚才,我如何惩罚百合和腊梅,想必你们三个都瞧见了。所以,在我跟前当差,最重要的便是忠心。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听明白了吗?”   三人异口同声:“听明白了。”   个个听话乖巧,叶芷满意了。   她起身,“行吧,我昨儿个自己已经把屋子大致收拾了遍,可久不居人,还是觉得不干净。你们三个再细细给打扫一遍,被褥都拿出去晒晒,我到王爷院里去趟。”   三人忙开了,叶芷一个人,慢慢去了王爷院子里。   院门紧锁,她敲了敲门,隔了好一会儿,常青才来开门。   叶芷干脆没往里迈步,瞧瞧左右无人,道:“常公公,我跟你说几句话就走。”   “您不进去见王爷了?”   “不用,我是来见你的。”   常青狐疑,“有何事,夫人但讲无妨。”   叶芷慢慢道:“以后,我人在烟雨轩里住着,白天,我可以过来看看王爷,可入了夜,王爷都是你一个人照顾,王爷痴傻,怪可怜的,常公公一定仔细着,万不能让他再受伤或者什么的。”   这一点,常青跟她想法相同,“夫人请放心,常青肯定会尽心照顾王爷。”   “再有一点,”叶芷声音低落,“我在这府里过活,以后还得指靠常公公了。”   这话说得?   常青诚惶诚恐,“夫人折煞奴才了。”   “我只求常公公一事,麻烦你隔三岔五地将王爷送烟雨轩去,能不能留宿便是我自己的事儿了。我单独居一处,王爷若是经久不去,我当得又是哪门子的侍妾?常公公,您说呢?”   叶芷对自己在府里的位置一清二楚,有裴雾在,她是主子,可若是裴雾和她毫无关系,经年累月连面都见不着,她必定会成为可有可无的人物。   叶芷想得长远,常青佩服至极,他爽快点头:“夫人尽可放心,奴才会想尽办法引着王爷过去。”   可王爷去不去,便是他左右不了的事情了。   “千万别忘了让王爷喝药,若是王爷哪里不适,赶紧着人叫我。”叶芷走前,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   常青送走了叶芷,关门回屋。   裴雾坐在桌前,眼前摊开了一本兵书,他低头认真在看。   常青走过来,在他身侧的茶碗里填了点儿水。   裴雾抬起头,“人没进来?   “夫人见王爷今日大好,便没进来。”   “她方才跟你说了什么?”   常青把两人聊天的内容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裴雾眼睛盯着兵书,停了会儿,抬起头来,“常公公,你准备点儿笔墨纸砚,送到烟雨轩里。以后带我去烟雨轩,让叶芷教我习字吧。”   “让夫人教王爷习字?”   “正是,本王要从痴傻变得聪明,总需要一个理由,叶芷便是那个理由。”   “下次,您再入皇宫的时候,要在皇上面前写字?”   裴雾缓缓点了下头。   “那是不是王爷亲自训练出来的侍卫队,也可以带进府里了?”常青试探地问道。   裴雾十三岁时,自己到外面,亲自挑选了一个百人的队伍。   亲自训练,亲自教导。不好的,涮下去,再选。一直练,一直练。练就了他们精进的本领。   只是这支百人的侍卫队一直驻扎在山里,从未启用。   既然裴雾要有动作,常青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支队伍也到了发挥作用的时候。   裴雾长久地沉默。   就在常青以为今日听不到答案的时候,裴雾淡淡地说道:“吩咐下去,派出三名暗卫,日夜值守烟雨轩,保护叶芷。”   常青懵了,“确定不是保护王爷,而是保护夫人?”   经久不用的侍卫队,一出动,便是保护一个女人?   常青怕自己听错了。   裴雾低下头,“本王这里,暂时不会有危险。父皇若是有意杀我,我断不会活到现在。”顿了下,他说道,“若是有危险,那也是等我在父皇那里写出第一个字之后,皇兄和母后有所忌惮,可能会产生杀我之意。”   常青瞳孔里的震惊久久无法散去。   “几个铺子的生意还好吗?最近没有时间出去巡视,也不知道经营状态如何了。”裴雾问道。   常青回过神,“奴才明日便去看一下,王爷才思过人,这些店铺,几年下来,经营状况一年好过一年,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不出问题最好,你去取了银子,顺便把侍卫队的月银给送过去。他们日日练功辛苦,饮食上不可亏待他们。”   “谢王爷!” 第26章 被她感动   叶芷第一次体验到了当主子的感觉。   东西有人递着, 想要什么吩咐一声就可以了。   她琢磨着昨晚会突然晕倒,应该是累到的缘故,晚上特意让厨房做了点儿甜点, 吃过之后果然舒服畅意。   她吩咐鸡爪给提来了热水,照旧是两大桶,一桶比一桶热。   洗澡时, 她吩咐桃花和梅花到外面去, “你们在跟前,我不习惯,有事我自会叫你们。”   桃花、梅花便掩门出去了。   叶芷舒舒服服泡了个澡,洗完, 身心舒畅地坐到凳子前。   鸡爪忙前忙后收拾,桃花和梅花过来帮叶芷梳头发。   叶芷满意地闭了闭眼。   这当主子的感觉就是好, 连梳头发都不需要自己亲自动手。   桃花小心翼翼地说道:“夫人, 您的皮肤真好。”   叶芷轻轻摸了下自己的脸, “我知道。”   这肌肤一日比一日好, 眼瞅着已经恢复到跟身上肌肤差不多的状态。   尤其刚出浴时, 肌肤滑嫩白润,连她自己看了都欢喜不已。   肌肤黑时,遮住了她脸上所有的优点, 人们看她时, 只会关注到她脸上的黑。   可一旦变白, 明亮的眼眸、翘挺的鼻子和红润的嘴唇, 便全部显现出来。   她抬手抚了下自己的长发,“可惜这头发,还是未见大的起色。”   干净是干净,可还是干枯, 也就刚洗过这会儿有点儿滑爽气儿,一旦湿气没了,便又是枯草一般的感觉。   “奴婢之前听府里的老人说过,这头发啊,要多吃好的东西才能变好。”桃花边帮叶芷梳头便说道。   “什么东西才算是好的东西?”   桃花仔细想了想,慢慢说道:“好像是核桃、黑芝麻、苹果、萝卜、草莓等等。”   叶芷对着镜子笑了,“桃花,你还挺聪明的哎!”   用吃东西的法子改善发质,自己以前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桃花不好意思地笑了,“奴婢也不太懂,只是听以前的老人说过,心里记下罢了。”   “你这法子挺好的,回头啊,你叮嘱厨房多准备这些吃食给我,我各种法子都试试。”   桃花笑容腼腆:“好的,夫人。”   头发干得差不多了,梅花拿过桌上那只旧钗,帮叶芷将头发挽在了脑后,挽好后,她左右打量,说了声,“夫人,好了。”   叶芷手在脑后抚了抚,“嗯,挺好的。”   “可是,夫人,”梅花慢吞吞地说道,“您,身上是不是太素了?发钗只有这一个,还如此朴素、简单……”   叶芷也早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只不过比起这些外在的东西,她将自己的小命放在了首位。   “梅花说得对,明儿个一早,我让常公公准备点儿银两,梅花看着帮我采买几样首饰和钗饰吧。”   既然是主子,衣饰打扮上,要有点儿主子的样子。   得到夸奖的梅花,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   泡了澡,喝了药,叶芷跟两名侍女聊了会儿天,便躺到榻上准备休息。   下午刚晒过的被褥,留存着阳光的味道,盖在身上,暖意融融的。   半梦半醒之间,叶芷冷不丁就睁开了眼睛。   她表情忧虑地说道:“我竟然忘了一件大事儿。”   睡在外间榻上的梅花忙起身,问道:“夫人,发生何事了?”   叶芷窸窸窣窣穿衣服,“王爷昨晚病情那么严重,今天白天虽然好多了,可这病啊,越到晚上越容易发作。”   发烧是件极易反复的事情,她担心裴雾晚间又烧了起来。   常青在照顾发烧病人这方面远不如她细心,她不放心,得亲眼过去瞧瞧。   梅花:“夫人,这是要现在过去?”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子时了。”   “我去看一眼立马回来。”   大半夜的,若是裴雾没烧起来,那身体应该就没事了。   叶芷穿戴整齐,头发随意一挽,便趁着夜色赶往了王爷的院子。   话说裴雾在经过几日与叶芷的相处之后,终于又回归到了平常的状态。   他不顾尚在病中的身子,入睡前,在院子里练了会儿功。   直练得大汗淋漓,才回屋洗了个澡。   常青帮他穿衣的时候,眼神不自觉往裴雾身上直瞟。   常年练功的关系,裴雾身上腹肌明显,一块一块,刚毅有力。只是左腿那些斑驳的肌肤,彰显着他局部的不完美。   穿好中衣,裴雾坐到榻上,手一伸,“把兵书拿来。”   “王爷,您刚才练了那么长时间,身体已经很疲累了,还要看书?”   “学海无涯,知识还有嫌多的时候?”   常青辩不过裴雾,把书递了过去。   裴雾接书的时候,眼睛往桌子方向瞟了眼,看到上面放着一个小瓷盆,他便问了句:“那是什么?”   “捣碎了的辣椒,是方才奴才拿回来的,奴才马上就拿出去,不扰王爷清静。”   裴雾:“拌在菜里吃?”   “是,奴才喜辣,这饭菜里要是没点儿辣味便食不下咽。这次厨房采买的辣椒,听闻特别辣,大家伙都吃不惯,奴才索性多拿了点儿。”   常青想去把装满碎辣椒的瓷盆子端走,裴雾道:“先放那里吧。”   走到一半的常青便收住身子,“王爷还有何指示?”   “先把换下来的衣服和水给收拾了吧。”裴雾淡淡下令。   常青领旨去办。   裴雾眼神投到书里。   这几日,夜夜都是叶芷陪在身边,她闲不闲地在他面前聒噪几句,他常常会感觉烦燥。   可今日,乍然没有了她叽叽喳喳的声音,裴雾竟有些不习惯。   书里的字迹,不知不觉就变成了一些有她的画面。   她娇嫩白润的颈子,线条柔和的下巴,微微笑起来时弯弯的眉毛,还有那像贝壳一样干净透白的牙齿。   裴雾心不静了。   他使劲瞪了瞪眼睛,把那些旖旎的画面赶出脑海,继续看书。   可那些画面似故意与他为难,在他脑海里跳跃得更加频繁,不光频繁,连画面都越来越清晰,像是她本人歪头坐在自己面前。   裴雾恼怒地瞪了下眼睛。   这样不行。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得有个方法让自己静下心来。   他自书里抬起头,眼神瞥向桌上那个小瓷盆,里头放着剁碎的辣椒,那些细细碎碎的小粒子,有着非常辛辣的口感,若是洒到肌肤上,肯定是刺痛无比的。   裴雾将书往侧旁一放,几步走到桌前,手伸进去,抓起一把碎辣椒,唰唰唰,抹到自己额头、脸上。   灼辣的感觉传来,裴雾额头和脸颊迅速变红。   他抓辣椒的那只手,也被刺激得通红一片。   他甩甩头,辣椒的碎末飞得到处都是,他用巾帕擦去手上的那些。   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坐回到榻上去。   他在辣痛的感觉中,安静地看书。   叶芷摸黑来到王爷院门口,打眼一瞧,院门竟然是开着的。   她奇怪地向里探了下头,没看到常青的影子。   她便走了进去。   “常公公!”她一边喊着一边往里走。   正在榻上看书的裴雾分外警觉,在听到叶芷声音的刹那,他眼神亮了下,迅速将书掩到枕头底下,然后掀被躺下,脑袋往里一偏,恍似睡着了。   叶芷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内屋,还是没瞧见常青,只看到安然躺在榻上的裴雾,她走近了,问:“王爷,睡了吗?”   王爷阖着眼睛,一动不动。   叶芷以为他睡着了,弯腰靠近他的额头,轻轻舔了一口。   她本意是试试他发不发烧。   几种法子试下来,她发现舌头是最灵敏的,精确度也最高。   左右也没人,她当然是选择最灵敏的法子。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一舔,舔出大事了。   火辣辣的感觉嗖地蹿入脑际,她被辣得一高蹦了起来。   舌头不停摇晃着,嘴里“咝咝”个不停。   这辣椒也太辣了。   常青打外头进来,迎面撞上表情异样的叶芷,忙问:“夫人,怎么了?”   叶芷大着舌头问道:“常公公,王爷额头怎么回事?怎么会有辣椒的味道?”   常青茫然:“这怎么可能?”   叶芷强忍着体内的那股子难受劲,转回榻前,探头瞧了眼。   裴雾额头、脸颊,一片通红。   她难以置信,用指尖抹了下他的脸颊,送到嘴里轻轻舔了下,辣得她脑门子嗡地一声,眼泪唰地就从眼睛里蹿了出来。   常青抻头瞧见了,眼睛往桌子方向看了眼,口吃道:“许,许是王爷不小心碰了瓷盆里的辣椒……”   “常公公,你照顾王爷太不小心了。”叶芷被辣得眼泪直流,她重重地咳嗽两声,“快,端两盆水,再找点白醋来。”   常青也急了,“热的,凉的?”   那辣椒可是他带进屋的,王爷要是因为这些辣椒导致身体出现什么症状,他可就成了罪人了。   连惊带吓的,常青话都说不利索了。   叶芷:“温水吧。”   常青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叶芷跪到榻前,着急地观察裴雾的表情,轻声道:“王爷,是不是很疼?”   她被辣得眼泪不受控制,跟喷泉似地哗哗往下淌。   她手上沾了辣,也不敢用手去擦,用袖子更不敢,她怕越擦越乱,到时候浑身都会辣疼辣疼的。   裴雾脸上额头上辣疼,他知道,但这点疼对于他来说,不值一提,他可以平静无波地忍过去。   可叶芷像天塌下来一样,着急忙慌地对他,关心他。   他心里涌上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慢慢撩起眼睫。   眼前的女人哭得梨花带雨,正泪眼汪汪地看着自己。恍若自己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病,她忧心如焚,不能自已。   裴雾心底那种异样的感觉更强烈了。   世上,竟有人如此心疼自己。   叶芷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看到裴雾依旧是傻呆呆的表情,心里是又难受又上火的,难受的是,痴傻的人受罪也说不出来,上火的是,常青照顾人竟然能把人给照顾成这样。   常青很快将温水和白醋送了进来。   叶芷先接过白醋,往手心里一倒,她用指腹沾着往裴雾的额头点去,动作轻柔而小心。   “王爷,要是疼你就吱一声,别忍着。我动作快着点儿,一会儿就好了。”她一边往他脸上、额头上擦白醋,一边劝他,“以后啊,不知道或者不懂的东西,不要随便碰。要碰,得有人在场的情况下才能碰,像今天这样,你岂不是受了大罪?”   她转头责怪常青,“常公公,不是我说你,王爷什么样,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明知王爷心智不全,像辣椒这种东西,你怎么可以随意放置?你要照顾不过来,可以多叫几个人手,以后千万不可以再出现这种状况了。”   眼泪流得太凶,她说话时不自觉带着哭腔,可她没办法控制,她得先料理完裴雾才能料理自己,只能任眼泪汹涌澎湃。   可看在裴雾眼里听在裴雾耳里,却完全成了另外一副样子。   女人眼泪扑簌簌成串滚下,鼻尖泛红,间或抽动一下。嘴唇像是伤心过度被牙齿用力咬过,红得似要滴出血来。说话时含着浓重的哭腔,吐字不清晰,却字字敲在他的心上。   即便是如此伤心难过的样子,她帮他料理脸颊时,动作却分外地轻柔,像对待初生的婴儿一样,生怕一不小心弄疼了他。   她是心疼他,是担心他,关心则乱,遂哭成这样。   他强硬无比的内心,因了这些狂飚的眼泪,在这一刻变得柔软无比。   他被她感动了。 第27章 圆房   叶芷哪知道自己被辣出来的眼泪会阴差阳错地感动裴雾, 她仔细小心地涂完白醋,停了会儿,又用温水帮他洗净。   仔仔细细洗完, 她表情期待地问他:“王爷,感觉可好些了?”   她舌尖的辣疼感最为强烈,说话时, 舌头都不敢捋直了。   裴雾不忍心她忙碌, 难得一次没有装傻,痛快答道:“好了。”   叶芷长舒一口气,赶紧蹲到盆子旁边料理自己。   喝了点儿白醋,再用温水漱口, 叶芷的眼泪总算止住了。   她让常青帮忙换了盆水,洗完脸后, 用巾帕拭干净。   终于活过来了。   她神清气爽地走回床榻边上, 用手背触了触裴雾的额头, 一点儿也不烫, 她想了想, 忽地俯下身去,额头相抵,还是不热。   她终于放下心来。   “常公公, 好好侍候王爷, 我就先回去了。”   叶芷安心回烟雨轩休息, 裴雾却躺在床榻上发呆。   常青早把辣椒给收拾了, 他跪到床前,“王爷,都是奴才的错,奴才早该把那些碍眼的辣椒拿走。”   “不关你的事, 你下去吧。”裴雾身子往里一侧,说道。   常青唯唯喏喏地退了出去。   此刻的裴雾,内心翻涌着一股别样的情绪,这种情绪是十几年来前所未有的。   他人生的分水岭发生在六岁那年,那时的他,年少懵懂,每天有宫人侍候,他除了学习读书便是吃喝睡,人生并无烦恼。   直到那一天,他担心父皇的身体,一个人悄悄跑去御书房见皇上。   却无意间听到了几个大臣劝谏皇上杀了他。   他吓得两只眼睛惊恐地瞪圆了。   大臣们说了很多,他没全部懂,但知道,他的存在妨碍到了父亲,所以,他不应该活着。   他以为父皇会大发雷霆,会惩罚那些说要杀他的大臣。可父皇没有,父皇表情沉重,陷入深深的思考当中。   因为大臣的胡言乱语,父皇竟然对他起了杀意。   小小的人儿,内心下起了鹅毛大雪,无数片雪花堆积到一起,将他的心,重重包裹住。   自此,他的心被冻住了,再无人能闯进去。   而今天,他冰封的内心被注入了一股暖流,他听到了雪化的声音。   有人,闯进了他的心里。   他心潮澎湃,激动难言。   实在实在睡不着了,他下了床榻,在屋内溜达来溜达去。   站在院里的常青早听到了动静,可他不知道倒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敢问不敢劝,只能担忧莫名地站在那里。   激动莫名的裴雾忽然想到了一事,他扬声道:“常青!”   常青赶紧答道:“奴才在。”   “西屋桌子上有俞先生赠予我的书,拿过来。”   常青脚步勤快地去了西屋,他提着灯笼在桌上寻了一圈,没瞧见书的影子。   实在没辙,又举着灯笼满屋子转了圈,终于在桌子底下瞧见了一本泛黄的书。   他拍拍灰尘拿起书,就着灯笼的光瞧了眼书名,眼睛立时瞪大了。   房中术!   这,这会是俞先生送的?   他纠结半晌,还是拿着这本书回了主屋,先点上蜡烛,然后才把书递给站在桌旁的裴雾,小声道:“王爷,奴才在西屋,只,只找到了这一本书,不,不知道俞先生送的,是不是这本?”   裴雾好奇地接过来。   拿到手里一看,他轻声读出来:“房中术?”他奇怪极了,“房中术是讲什么的?难道对付敌人还有房中的术法?”   他赶紧翻开来。   常青极识眼色地退了出去。   极具冲击性的画面映入裴雾的视线,他震惊不已,以为自己看错了,赶紧翻了翻后面几页。画里的人物未变,变的是姿态和动作。   他眼睛一瞪,像扔烫手山芋一样将书给扔了出去。   此乃污秽之物!   他背手而立,脸上涌起些许恼意,难道先生送错了书?   他忆及俞德送书时吱吱唔唔的样子,就连递书时都是刻意书名朝下……   裴雾有些烦燥了。   他在屋内来回踱步,连续几次经过那本书的旁边,终于,他弯腰将书给捡了起来。   这次,他将书翻开,瞪大了眼睛,仔细去瞧。   瞧着瞧着,脸色变得越来越红,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早上常青帮裴雾整理床铺的时候,发现了可疑的痕迹,他没言声,迅速换了。   烟雨轩这两日添置了不少的东西。   在桃花、梅花的帮衬下,叶芷发生了许多的变化,最明显的是发型,每天梅花都会仔仔细细帮她盘起来,插上好看的步摇,人变得贵气了许多。   叶芷越来越多地感受到独居的好处。   可以自己决定什么时候起,什么时候睡,勤快的时候可以盛装打扮一下,懒惰了,就赖在床榻上躺一整天。   舒服又逍遥。   但考虑到王爷的身体状况,她每天都会去王爷院里转一圈,确认他身体挺好的,她便放心回烟雨轩逍遥。   常青送来了笔墨纸砚,说是让她闲着打发时间。   这天,叶芷收到了一份礼物。   鸡爪抱着一大坛子的酒送了进来,他跪到地上,“夫人,有人送来了一坛米酒。”   叶芷好奇地侧身,“谁,谁会送我酒?”   “是玉婵送来的。”   叶芷:“她人呢?”   “已经走了。”   “这,这怎么就走了呢?”   叶芷一脸地遗憾,她穿来之后,第一个认识的便是玉婵,这王府里的事情,玉婵是第一个向她讲述的。她对玉婵有特别的感情。   “玉婵家里还有急事,说这是家里酿制的米酒,请夫人尝一尝。”   “玉婵家里酿制的?”叶芷围着大坛子转了圈,“这酒好喝吗?”   鸡爪憨憨一笑,“自家酿制的米酒,又醇又香,特别好喝,不信的话,夫人可以打开来尝一尝。”   “光喝酒怎么行,今晚吧,今晚让厨房准备几个好菜,你、桃花、梅花,咱们烟雨轩的人好好聚一聚。”   鸡爪高兴地嘴角快翘到天上去了。   夜色阑珊,在跳跃的烛光下,四个人围坐一桌,鸡爪殷勤地给四人的杯里填满酒,叶芷端起一杯,“今日不分主仆,咱们来个一醉方休。”   桃花、梅花脸上都兴奋异常,高兴地举起杯子,“夫人待奴婢太好了,谢谢夫人。”   今夜菜品丰盛,有鱼有肉,还有可口的小菜,米酒正如鸡爪所说,又醇又香,从不喝酒的叶芷,不知不觉喝了几大杯。   直喝得醉意醺然、面若桃花。   鸡爪很知道分寸,在叶芷表现出微醺的状态时,他便起身退了出去。   叶芷还不依,在后面直嚷嚷,“干嘛走?是不是怕了?来,再喝一杯!”   “天太晚了,鸡爪就先不喝了,夫人早些歇息。”鸡爪走了。   叶芷不顾桃花和梅花的劝阻,又喝了两杯,“这酒甜甜的,真好喝。我还能再喝上几杯。”   桃花、梅花也觉得叶芷喝得有点儿多了,两人拦着她,不让她再倒酒,“夫人,这种酒后劲大,您不能再喝了。”   桃花负责拦住叶芷,梅花赶紧将酒菜撤了下去。   叶芷推开桃花,脚步踉踉跄跄的,“我会跳舞,你信不信?”   她甩开袖子,慢慢扭动身子,嘴角俏皮地弯着,歪歪扭扭的样子,滑稽极了。   桃花刚想笑,听到院子里有人喊她。   “桃花,你出来。”   是常青的声音。   桃花疑惑地走了出去。   “今晚王爷留宿烟雨轩,你和梅花先退下吧。”   “王,王爷?”桃花往旁边望了一眼,果然看见像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里的王爷,她福了福身子,道了声,“王爷!”   裴雾没有任何表示。   桃花往旁边一站,“那,奴婢守在外头吧。”   常青没吱声。   他将内屋的门轻轻推开,待王爷走进去后,又轻轻掩上了。   裴雾慢慢走了进去。   屋内,昏黄烛光下,穿着一身粉红的叶芷正站在屋子中央左右摇摆,唇角弯弯,笑得像只小狐狸。   瞧见裴雾,她眼前一亮,摇摇晃晃地扑过来,“呀,我的傻王爷来啦!”   她一把抱住他,脸颊贴在他的胸口,来回蹭了下,笑眯眯地说道:“我的傻王爷,好帅气啊!”   裴雾就那样任她抱着。   叶芷抱了一会儿,松开手,舒展起柔软的胳膊,“我会跳舞!”   裴雾眼神清明地看着她。   叶芷嘟起嘴巴,“呀,你是不是不信?”她用手指着他,“你看你,表情如此严肃,肯定是不信我会跳舞了。”   她嘴巴使劲一扁,“不行,我得让你见识下,什么叫做,会,跳,舞!”   叶芷打了个饱嗝,开始解身上的衣服。   裴雾不帮忙也不阻拦,就看着她脱。   站在院子里的桃花和梅花面面相觑,不知道自家夫人这样撒酒疯会不会有问题。   常青则低垂着脑袋,眼观鼻,鼻观心,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叶芷解衣服上的扣子解了好久,越不好解,她越要解,最后解烦了,使劲一扯,扣子稀里哗啦掉到地上,她美滋滋地一扯,一甩。   衣服落到了地上。   她上身穿了件红色的肚兜,下面穿了条她自制的短裤,刚盖过臀。   修长白嫩的双腿,一丝赘肉也无。凹凸玲珑的身材,像一副徐徐展开在裴雾面前的精美画卷。   她退后几步,两臂伸展开,右扭胯,前转腰,身子像蹁跹的蝴蝶一样开始摇摆。   起先舞姿略显僵硬,可随着动作的加快,她的舞步越来越流畅,越来越自如。   裴雾一双眼睛定在她的身上。   他不知道女人跳得是什么舞,只知道舞姿优美妖娆,胜过宫里的舞姬。   书里的女人没穿衣服,却远不如此刻的叶芷婀娜妩媚。她转腰时,身体柔软得像没有骨头一样。玉背摇曳生姿,眼神迷离魅惑。   今夜的裴雾并没有喝酒,但他的眼睛里却渐渐沁入了迷醉的气息。   裴雾看着她,一步一步向她走近。叶芷在一个急速的旋转之后,躲闪不及,跌落在裴雾的怀里。   她嘴角噙着胜利的笑,像是在炫耀自己,她不仅会跳舞,而且跳得极好。   裴雾眸色一暗,打横抱起她,一步一步向前,轻轻将这个活色生香的美人放到了榻上!   学以致用,便是今夜了! 第28章 王爷自己上赶着就送上了……   叶芷做了一个梦, 梦里出了车祸,她被轧在了车底,车子太重了, 她胸口被压得窒息,想要动手把车子推出去,可她无论如何使力, 却撼动不了车子分毫。   一着急, 醒了。   叶芷呆愣了会儿。梦境太过沉郁,她要缓一缓。   脑子变清明了之后,她晃晃脑袋坐了起来。   这一起身不打紧,她差点尖叫出声。   她双手抓着身前的被子, 表情惊惶失措,她撩了下被子再次查验自己。   竟然, 竟然没穿衣服!   她不知所措地转动脑袋。   自己昨晚是喝醉了, 喝疯了, 还带裸睡的?   当看到身侧还躺着另外一个人时, 她心脏都快跳了出来。   王爷, 王爷怎么出现在烟雨轩的床榻之上?   王爷阖目平躺,呼吸非常平稳。   为了不惊动他,她小心翼翼地撩起自己这边的被子, 头拱到被子里, 小心往他那边瞧。   她羞愧至极地闭了闭眼, 脑袋慢慢从被子里拱出来。   要疯了, 他也是裸着的。   她侧身看身下的床单。   果然凌乱不堪,梅花点点。   她双手抱头,烦燥地“呀”了声。   自己竟然把傻王爷给收了!   她叹气,“苍天哪, 我是造了什么孽,竟然如此欺负一个傻子?!”   她一个烧火婆子出身的,顶多当当傻王爷的侍妾,再往上,绝无可能了。皇家颜面摆在那儿,能容许她的存在便已是大慈大悲,再想当个侧妃什么的,简直是做梦。   所以,叶芷可以造假,骗外人说自己跟裴雾圆了房,但心里却从未想过真跟他圆房。   古代本就男尊女卑,哪有妻比夫大十岁的?   关键这房圆得莫名其妙的,完全不在她的计划之中。   喝酒果然误事,误了大事了。   王爷痴傻,数都不识得几个,男女之事就更不用提了,要是他早对女人感兴趣,两人之前躺在一起时,他便会有所动作。   想来只有一种可能,自己主动把他给睡了!   叶芷没惊动裴雾,自己小心爬下床,找件新的衣裳换好,红着脸捡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和扣子。   她坐在凳子上发了会呆。   左右不是个心思。   她来到门口,轻咳几声,将门给打开了。   梅花、桃花和常青,竟然都候在院子里。   她垂眸,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桃花,打盆水来,我要洗漱。”   她转身,往屋内走时,又说了句:“常公公,麻烦你侍候王爷穿衣服吧。”   裸着的王爷,她不太好意思侍候。   常青痛快地答应了声。   叶芷在洗脸,耳边却关注着床榻那边的动静。   常青守在床榻边上,轻声唤道:“王爷,可以起了。”   连叫了三声,王爷发出一声懒洋洋地“嗯”。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常青开始给王爷穿衣服了。   洗完脸的叶芷坐到了桌子前,梅花站在她身后帮她梳发,她刻意将眼前的镜子挪了下位置,镜子里可以瞧见床榻跟前的王爷。   梅花悄悄抿唇笑。   裴雾坐起来时,微微驼背,头往右偏着,眼神木木地望着地面,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假人,任常青摆布。   叶芷看着这样的他,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她染指了他,她对他有了责任。   她忽然站了起来,几步走到裴雾跟前,轻轻拉起他的胳膊,“常公公,还是我来照顾王爷吧。”   她扶着他来到水盆边。   指腹沾了点细盐,撩上点儿水,轻轻帮他净牙。   指腹在他口腔内来回穿棱。   他呆滞的目光渐渐变得有些闪躲。   叶芷认真帮他净牙,没有注意。   手指浸到水里清洗,她接过一杯水,递到他的唇边,“乖,含口水,吐出来。”   怕他不会,她碰碰他的胳膊,“看我!”   她含了口水,嘴巴鼓起,“咕噜咕噜”,哗地吐到盆里。   裴雾如法炮制,口腔清洁工作结束了。   换盆水,湿巾子覆到他脸上,轻柔地擦拭。再拿胰子涂抹几下,她双手在他脸上轻轻揉擦,所到之处冒起白色的泡沫。   揉搓一会儿,她掬水帮他冲洗干净。   接过巾子帮他把脸上的水份拭去,她双手捧着他的脸,笑着说道:“王爷好帅!”   常青心情也觉得挺好,他站在旁边道:“有夫人贴心侍候,王爷自然是神清气爽。”   以前,他觉得叶芷配不上王爷,听闻两人圆房,难过得哭出来,可这回,他不仅不难过,反而特别高兴,他觉得,叶芷美貌王爷俊朗,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夫人,春羽姑姑着人将汤药送了过来。”桃花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中药走了过来。   叶芷松开王爷,不解地问:“我何曾要过汤药?”   刚说完,她忽然想到什么,忙改口,“哦,我知道了。”   她痛快接过来,咕咚咕咚喝光了。   皇后下过命令,王爷留宿烟雨轩,她便要喝上一碗避子汤的。   不合时宜的孩子,她也没打算要。   喝了就是。   早膳过后,王爷没走,一直坐在桌子前,木呆呆的,也不说话,可就是不走。   叶芷拿出常青早就备好的纸和笔,拉着裴雾站了起来。   “来,王爷,我教你写字。”   她让裴雾站在桌前,她自背后环着他,幸好他不胖,否则,她的小胳膊还真环不过来。   她右手握着他的右手,像教孩子,执笔,一划。   她笑着夸赞他:“王爷真棒,会写一了。”她耐心地教他,“这是一,一个的一,天下第一的一。”   裴雾周围绕满了女人香。   那是叶芷身上独有的味道,干净、清爽,似有似无的一缕淡香。   他脑中再次浮现出昨晚旖旎魅惑的画面。   销魂蚀骨,回味无穷。   写了会儿字,叶芷怕王爷无聊,让常青带着去湖边钓鱼,还不放心地再三叮嘱,一定注意王爷安全。   常青脸上这一天都挂着笑容,钓鱼的时候,他忍不住说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有何喜可恭?有何喜可贺?”   “王爷与夫人圆了房,难道不是件大喜事吗?金总管悄悄对奴才说过了,不准有孕是皇后的命令,但不是皇上的命令。若是夫人侥幸怀孕,金总管觉得,会是天大的喜事。”   裴雾偏头:“金宝公公真如此说?”   “正是,金总管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他说的话,十有八九是对的。”   一千两银子奉上去,金宝体会到了常青的孝心,对他自是格外关照。   “可春羽姑姑的避子汤……”   “这有何难?左右避子汤是在王爷府里熬制出来的,这事交由奴才来办就好。”   “你打算悄悄将汤药给换了?”   常青点头:“是,再怎么着,熬制汤药需时过久,春羽姑姑没那个耐心一直守在旁边。奴才得空去换就行。”   烟雨轩里,叶芷坐在桌前,静静出神。   她出神的时间太久了,梅花有些不安,小声道:“夫人,您没事吧?”   “没事。”   “可您这样坐着很久了。”   叶芷笑了下,“就是想想以后该怎么办,”她看向梅花,“我问你,你对王爷的病情了解多少?”   “梅花是两年前入府的,来的时候春羽姑姑便警告过,说王爷心智不全,无事不可打扰王爷。所以,梅花从未到过王爷院子。”   “那你总听过下人们聊天吧?”   “这个倒是听过,大家都说王爷是六岁时从假山上摔下来,把脑子给摔坏了。王爷平常就是不说话,其他看着都还好。”   “王爷从来不吵不闹?”   “这个,梅花从未听说过。”   “王爷这十几年,是不是除了吃喝睡,几乎不出他的那个院子?顶多到湖边钓钓鱼?”   “是的。”   叶芷摇摇头:“这可不好。”   晚膳王爷是单独吃的,吃好后没多久,常青凑过来,小声道:“王爷,刚才,夫人派鸡爪给奴才递信,说是,说是,让奴才把王爷送到烟雨轩……”   常青话还没说完,裴雾起身就往外走,常青不明所以,屁颠屁颠跟上,“王爷,您这是要去哪里?”   裴雾边走边道:“烟雨轩。”   常青捂嘴偷笑。   这哪里用他送的,王爷自己上赶着就送上了门。   怕不是正合他意。   急着呢。   主仆两人迈进烟雨轩的院门,意外发现,叶芷竟然迎候在门口。   梅花和桃花立在两旁。   屋内光线洒出来,今夜叶芷穿了件绛紫色的衣裳。   不甚起眼,但窈窕身姿依然隐约可见。   人还未走近,叶芷便缓步迎了过来,她主动挽起裴雾的手,对常青说道:“常公公,王爷还未洗浴吧?”   常青:“未曾。”   “那正好,以后王爷来烟雨轩,都由我来服侍洗浴吧。”   叶芷语态轻柔自然,常青和几个下人都未觉有何不妥。   既然夫人和王爷已经圆房,服侍沐浴之事,再自然不过。   可一旁装傻充愣的裴雾却莫名红了脸!   鸡爪从屋内走了出来,“夫人,两桶热水已经准备好。”   “是按照我的要求准备的吗?”   “是的,一桶烫手,一桶开水。”鸡爪恭敬回答。   梅花和桃花表情平常,常青却受惊般地抬起头,裴雾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不由得握紧了。   开水沐浴! 第29章 咱们温习一下昨晚,可好……   常青蓦然想到王爷的伤腿, 尖细着嗓音改口:“夫人,王爷已经沐浴过了。”   “……”叶芷眉头一蹙,“倒底是洗了还是没洗?”   这么简单的事情, 常青都记不住?   常青脖子一挺,斩钉截铁地说道:“王爷刚才已经沐浴过了。”   叶芷瞟了眼裴雾的头发,看不出有湿气, 她再扫眼远处似大网一样罩下来的黑夜, 轻轻扁了下嘴,小声道:“王爷洗浴够早的。”   “王爷鲜少出门,无事奴才会早早侍候王爷洗浴,这样吃过晚膳便可以上榻休息。”   “王爷不是睡觉就是坐着, ”叶芷摇头,“不好, 实在不好。”   “那既然洗过了, ”叶芷莞尔一笑, 她拉着裴雾的胳膊, 转头对几个下人说道, “今儿个,你们都回去休息吧,不用留人值守, 常公公也是, 早些回去歇息, 有事我自会派人去叫你。”   桃花、梅花面面相觑, 同时答应了一声,福了福身子,出去了。   鸡爪见状也走了。   常青杵在那里没动。   叶芷偏头瞧着他。   意思是,你怎么还在这里碍眼?   常青心里还记挂着那桶滚烫的热水, 他私心里已经将叶芷当成了自己的主子,可大是大非面前,他最先考虑的,永远是王爷。   王爷腿伤之后,对开水多少存有心理阴影了。   气氛僵持之际,裴雾垂在身侧的右手,突然轻轻抬起,四指蜷拢,使劲向后挥了挥。   叶芷不急,他急上了,赶着常青走人。   常青瞧见,眼睛眨了几眨,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声:“王爷、夫人,奴才就先回去了。”   他走出去后,叶芷眉眼弯弯,露出得逞般的笑容。   她松开裴雾的胳膊,走过去将院门落了锁。   复又走回来,牵着他的手迈进内屋。   照旧将内屋门给反锁好了。   屋内地上果然放着两大木桶的热水,热气氤氲,雾气腾腾的。   叶芷拉着他走到桌前,把椅子往外一拉,扶着他坐下。   眼神最容易泄露内心的秘密,裴雾习惯性地垂眸,眼睛盯着自己的膝盖,只用眼角余光悄悄觑着叶芷。   叶芷慢慢蹲下身子,双手搭到他的膝上,微仰头看他。   裴雾垂下的眼眸几乎阖成了一条线,他能看到她,她却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桌上燃着蜡烛,光线不是太强烈,但足够叶芷看清眼前这张脸。   他的五官像是雕刻师精心雕琢出来的。   立体有型。   耐看!   叶芷忍不住伸手,轻抚他的脸颊,“长得好看,皮肤也好,皇上身份尊贵自不必说,想来你的娘亲也是个美人,否则哪能生出你这么好的皮囊。”   叶芷手上的肌肤虽说也变白了,但纹路还是有的,粗活做多了,皮肤累糙了,一时半会儿难能恢复如初。   这脸就不一样,她花费的心思多,舍得用各种材料,最关键的是原本的底子好,所以恢复起来不是难事。   想来之前的烧火婆子是晓得自己长相比较出挑的,故意藏拙,不知道在脸上涂抹了什么,把娇娇嫩嫩一张脸,搓揉成了那副糟糕的样子。   她不行,她爱美,她宁愿辛苦些,也要漂漂亮亮的。   裴雾是傻子,她不用担心傻子笑话自己。她将自己对他外表的倾慕之情完完全全地表现出来,越看越喜欢,她索性两只胳膊全搭在他的腿上,她歪头趴着,眼神向上,痴迷地看着他。   裴雾自持定力很强,但在女人贪婪的注视中,还是有些受不住。   眼睫忍不住开始眨动。   一下,又一下。   眨动频率越来越高。   叶芷嘴角漾起大大的笑意,“哎,小傻子,你喜欢我吗?”   自然是听不到回应的。   叶芷又问了两遍,裴雾依旧是沉默。   叶芷抿唇笑了下,抬起一只手捂了捂自己的脸,“昨晚酒喝多了,不知道怎么发生的。今天一天,我努力回忆,努力回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她声音微微低了下,“知道你听不懂,所以我才说的。”她停了下,“和你圆房,很开心。”   “你长得好看,年轻,如果,如果在我们那里,会有无数无数的女孩喜欢你。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只要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就会有人对你发出尖叫声。”她下意识咝了声,“可惜你是个傻子。”   “所以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很喜欢现在的状态,虽然我不确定这种状态会维持多久。”她轻轻抓过裴雾的手,握在手心里把玩,“以后,夜夜都来陪我吧?”   她兀自笑出声,“跟你说,还不如跟我自己的膝盖说。”她眼睫忽闪几下,忽然就直起了身,双腿一迈,脸色羞红地跨坐在裴雾的腿上。   她单手扶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拉着裴雾的左手,半举在空中,她睨眼老僧入定般的裴雾,道:“乖,抬起头来。”   声音柔得似要掐出水来。   裴雾似是被蛊惑了,真得抬起了头,只是眼神直直地向前看。可视线前方?他赶紧转移视线,改而去看她的胳膊。   她抿唇偷笑,慢慢拉着他的手放到自己右侧腋下。   她穿的是两片式齐胸襦裙,前片裙子在胸前两侧各打了个结。   扯开两边结,裙子自然就脱下了。   她抓着他的手,令他拇指和食指捏住自己的带子,她嘴角微微抿着,亮晶晶的眼睛里盈满娇羞的笑意,拖拽着他的手指,往侧旁轻轻一拉。   结子散开,前片裙子渐渐松动,向下滑脱。   她依然看着他,嘴角弧度扯得更大,她放开他的左手,改抓他的右手,扯住另一边的带子,轻轻一拽。   两边的带子散开的速度加快,麻花结一点一点地松脱,及至最后一个麻花结的解体,前片裙子不受控制般,蜿蜒着向下滑落。   后片裙子同样在胸前打了个蝴蝶结。   这次,叶芷把他的手放到蝴蝶结旁边,眼神蛊惑地看着他,“会吗?”   这个过程其实很短,可对表情木然盯着叶芷胳膊的裴雾来说,却恍如隔了一个世纪之久。   他嘴唇抿成一条线,木着脸,眼睛向前盯着她胳膊上的某个点。但脸上的温度却有灼然升高的趋势。   天气并不热,可他却觉得心里似起了火,随着那两根细细散开的带子,漫延开来。   他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眼睫在高频眨动之后,速度缓下来,但却似找不到落脚点一样,眨一下,停一会儿,忽地眨动两下,再僵住。   叶芷教他拉开了两个结,当第三个结的时候,她故意问他,看他是否会学以致用。   一回生二回熟,这第三回 ?   裴雾的大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使劲一闭眼,手扯住蝴蝶结的一边,蛮力一拽。   上襦直接裂开了。   他把整个蝴蝶结给拽走,连带着拽掉了半截袖子。   叶芷不恼,面色含笑,眼睛亮亮地瞧着男人木呆中透着恼意的脸,柔声问道:“王爷,咱们温习一下昨晚,可好?”   在昨晚之前,叶芷未曾想过要和眼前男人圆房,可过了昨晚,染指事实已然成立,她又不是守着陈旧习俗的古代女人,自然是把握春光,享受美好。   男人很年轻,肌肤光润透亮,细腻弹性,两片薄唇紧紧闭着,似是关住了千军万马的两扇门。   叶芷内心起了风,风徐徐而来,撩动了她的心扉,她使劲抿了下唇,身子往前一欺,搂住男人脖子的同时,使力吻上了他的唇。   她放飞自己,任身体内那个狂放的小人儿跳起妖娆媚人的舞蹈,恣意、快活……   叶芷浑身虚脱地趴到裴雾的肩膀上。   两人一直没挪动地方。   她手掌覆到男人的背上,指尖轻轻摁了摁,结实,弹力十足。   她浑身是汗,他更是。   后背都是汗津津的。   心脏在狂躁的跳动之后渐渐趋缓,她重重喘息了会儿,转动脑袋,嘴巴张开,对着他的肩膀轻轻咬了口。   他肩膀抖动了下,但没发出声音。   叶芷改咬为亲,亲了一口之后,有气无力地说道:“抱我去洗个澡吧,离咱们最近的这个木桶。”   鸡爪准备的两桶水,靠近他们的,是温水,离着远的,是开水。   这么半天过去了,叶芷估摸着还能用。   她说完了,裴雾没动。   叶芷叹气,“今晚我出力最多,身体最疼,你就不能乖一丁点儿?”她指尖在他背上游走,像弹琴一样,明知不太有可能,她还是重复道,“乖,抱我去洗个澡吧。”   在她以为自己又是自说自话的时候,裴雾突然抱紧了她,慢慢向木桶走去。   叶芷发出一声欢呼,两臂像藤蔓一样缠紧他,“真乖!”   裴雾走到第一个木桶旁,眯着眼睛往里瞧了眼,几乎没什么水汽,不用试,应该凉了。   他起步,走向下一个木桶。   叶芷回头,发觉不对,吓得哎哎叫唤起来,“哎,不对,不对,停下,快停下,那个木桶水温高,不行,不行……”   她知道水温会降,可开水能降到什么程度,她不确定啊。   她担心裴雾一下子把自己扔进去,水温若是过高,她全身岂不是烫秃噜皮?   她的喊叫完全不顶用,“哗啦哗啦”的水声之后,她的身体浸到了温热的水里。   她斜眼一瞧,裴雾这个傻子竟然抱着她坐进了木桶里。   水早就不开了,温温的,微微烫。   用来沐浴,刚刚好! 第30章 学不会的话,我还咬你……   裴雾穿着一身月白色的中衣, 黑而亮的长发披泻在肩头,刚沐浴过的脸清爽俊雅,他端正坐在床榻边上, 视线向前。   叶芷是先帮他洗了澡,之后才料理自己。她在已经没什么温度的那桶水里简单冲洗了下自己,裸身自里面迈出来。   她小心踩到绣鞋上。   拿过凳子上早就备好的长巾子, 围住了自己。巾子宽近一米, 遮住她丰润白皙的身体。   头发湿哒哒地往下滴水。   她拿来另一块巾子裹住头发,搓揉来搓揉去。   她边搓揉头发边走到裴雾近前。   她歪着头,美颈抻着,问:“王爷, 困不困?”   明知得不到回答,她还是态度认真地跟他说话, “夜那么长, 闭着眼睛打发可惜了。一会儿, 姐姐教你点儿东西, 可好?”   她的头发擦得差不多了, 头往下一低,使劲向上一扬,长发如丝般向后甩去。   有的发丝在裴雾的脸颊上一掠而过, 酥酥痒痒的, 他眼睫动了下。   叶芷拿着长巾子, 瞟眼桌子方向, 再回头瞧眼裴雾,“王爷,你去那里坐。”   说完之后,她怕他不听, 嫩藕般的手臂伸过去,牵着他的手,引着他走向桌旁。   待他坐定,她把桌上的圆镜子往他前方移了移,角度稍微调了下,从他的位置,正好可以瞧见镜中的他自己。   叶芷把长巾子覆到他的头上,开始搓揉他的长发。   他刚洗完的时候,她简单帮他擦拭了几下,现在还带着浓浓的水气。   “你的头发乌黑油亮,真是令我羡慕。”她边擦边羡慕地说道。   自己的头发,老是枯草一般,令她外在形象有所折损。   裴雾半垂着眸子,眼神瞟向镜子,看着女人圆润的肩头,线条优美的颈项,以及清晰可见的锁骨,出神。   叶芷哪晓得跟前坐着的男人是精气神十足的呢?   她还以为他就是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事物不敏感,神经迟钝,木讷呆傻。   但是,再呆再傻,他也是个男人。男人的本性,竟然是无师自通的。   刚才脸红心跳的过程,她不曾教过他什么,可他好像天生就会,   她只需要勾勾小手,他便会如狼似虎地扑上来。   过程里,他眼睫始终低垂着,似乎闭着眼睛,又或者是沉醉其中。   她不得而知。   头发擦得差不多了,她将巾子搭到桌子上,拿过一把檀木梳子,轻轻插入他的发间,另一只手虚虚地拢着他的发,慢慢往下梳,嘴里念念有词,“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徐徐梳到发尾,她又梳第二下,“二梳白发齐眉,比翼共双飞。”   梳到第三下,她停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说道:“三梳儿孙满堂,多子又多寿!”   镜里的男人,眼睛猛地跳了下。   念叨完这三句,她歪头认真帮他梳发,男人的头发黑黑的,光泽感很强,梳理起来比较容易,没多久,一头长发便梳顺了。   “以前听我奶奶说过,男女成亲时,新娘子有个梳发礼,就是这样的三句话。咱们两个不是正里八经地成亲,睡到一起便算成亲了。于你来说,你以后还有机会当新郎,可对我来说,恐怕,”叶芷对着他的头发轻轻摇了下头,“应该是肯定吧,我肯定不会有凤冠霞帔的机会了。”   “我是嫁过一次的妇人,你现在呆傻,不会嫌弃我,若是有一日,你突然神智清醒,怕是会逃得远远的,”她想了下,摇头,“你是王爷,你不用逃,一巴掌拍死我了事!”   “算了,还是束发吧。”叶芷挑眉,将自己从多愁善感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她特意向桃花请教了男、女如何束发的问题,所以,今晚算是有备而来。   她先把他前面头发中间弄一圆片分区,暂时固定到额前,将余下所有的头发扎高马尾,扎最后一圈时束成一个发髻,发尾顺扭缠绕在发髻底部,最后把前面头发松开,同样扭到后面的发髻里。   束完,她满意地左瞧右瞧,“初次束发,效果还不错,加上发冠或者发带就可以了。”   大晚上的,没必要戴发冠或者发带,她碰碰他肩膀,“起来。”   念叨了好几遍,裴雾才迟疑不决地站起来,叶芷拽着他的袖子,让其立到一旁,她自己则坐到了凳子上,回头说道:“你给我仔细瞧好了。”   说完,她双手放到脑后,将自己所有头发拢到手里,像马尾一样,用手把头发扭转一下,抓起发尾,沿着发根盘起来,将发圈撑一个洞,包住发根,然后抓起桌上她常用的一支发簪,从中间穿过。   “好了!”她扭回头,瞟眼表情呆愣的裴雾,“看懂了吗?”   裴雾瞪着她。   叶芷叹气,“怎么做那事的时候,我觉不出你的呆傻来,可一到跟你说话交流,怎么就这么费劲呢?”   她指指自己的头发,极慢极慢地说道:“我帮你束发了,所以,你也要帮我束发。我刚才教了你一遍,可学会了?”   她又重复了遍。   裴雾眼睫翕动几下,迅速地摇了下头。   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令叶芷挺无奈的。   她忽地抓过他的右手,送到唇边,对着他手掌的大鱼际狠劲咬了口。   裴雾闷哼了一声。   “知道疼就好,”叶芷瞪着他,再次重复刚才的话,”听懂了吗?“   裴雾慢吞吞点了下头。   “那我再教你一遍,必须学会!”叶芷捏了捏他的手,“学不会的话,我还咬你。”   她坐回去,右手抬起,捏着发簪的一头,轻轻往右边一扯。   长发失了控制,翻卷着散开、垂落,像流泻的云雾一般。   裴雾看呆了眼。   叶芷耐着性子,重新用发簪将头发束了起来,束的过程很慢,一边束一边讲解,“慢慢扭一下,像这样,束到一起,压住发尾……”   裴雾眼神却盯着女人优美颈项下的美背,发愣。   速度极慢地束好头发,叶芷回过头,语气不善地问裴雾:“这次,会了吗?”   裴雾心虚地低下头,停了一会儿,把左手大鱼际,慢慢送到了她的唇边。   叶芷气得嘴巴微张,半天说不出话。   这傻子,上赶着让自己咬他! 第31章 太子殿下   叶芷气恼得俯下头, 毫不客气地下了嘴,咬到骨头,有些硌牙, 她使力停了会儿,男人的闷哼声比刚才强烈多了,叶芷才缓缓松了口。   围绕着裴雾手掌的大鱼际, 多了一圈又红又深的牙印。   叶芷咬得够用力的。   她撇开头, 声音闷闷地说道:“上床睡觉。”   她不气裴雾,气自己,明知他是傻子,还费那番功夫做什么   她累, 他也不轻松。   但气自己归气自己,她可不忍心咬自己, 咬了会疼的。   还是咬他吧。   送上门的, 不咬白不咬。   叶芷先走到床榻边上, 撩起被子, 头往后扭着, “杵在那里做什么,快躺进去。”   她这里只有一床被子,不够宽, 一个人盖着宽裕, 两个人盖着紧张。   她让他睡到里边。   裴雾步伐僵硬地走过来, 在她催促的目光中, 慢慢躺到了里边。   叶芷将被子放下,转过身,并不避讳他,解开身上的长巾子, 换上干爽的中衣。   裴雾眼睛木然地瞪着,只觉得白花花的肌肤在自己眼前一晃,突然就没了。   叶芷吹熄了蜡烛,摸黑躺上来。   被子不严实,左边还露风,叶芷使劲一拽被子,身子一点儿不露了。   她这边不露了,她又担心裴雾那边,遂伸长胳膊跨过裴雾的身体,摸向他那边。   果然不出所料,他右边身子有三分之一露在了外面。   “这是床单人被子。”她嘟囔道,“这是谁给取的被子,侍妾怎么可以用这么小的被子?侍妾侍妾,肯定是要跟王爷一个被窝休息的,”她语带埋怨,“这些个下人啊,做事就是不够细心。”   她半趴到他身上,扯着被子帮他盖。   裴雾只觉得温香软玉入怀,内心又蠢蠢欲动起来。   以前不沾荤腥,不知道吃肉是件美事。   现在一旦开了荤,脑子里动辙便是这些儿童不宜的画面。   叶芷倒没觉得,她帮他盖好后,为了防止自己这边露风,便身子一蜷,贴伏在了男人身侧。   挤挤挨挨一起睡,这床被子正合适。   叶芷被晚上的运动给累着了,缩在男人臂弯里,很快便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可裴雾却一点儿睡意也无。   女人像一只温柔的猫咪窝在自己的怀里。   今夜,她属于他,他也属于她。   他们是一体的。   他的眼睛在暗夜里闪闪发光,像狼的眼睛,兴奋、敏锐、激动!   早上,春羽姑姑早早派人送来了避子汤,叶芷刚梳完发,对着黑乎乎的药碗,发愁似地抿了抿唇,“最近一日喝四次药汤,真是快喝吐了。”   她端起避子汤,闭着眼睛喝光,放下碗的时候,说道:“桃花,我身体受寒症状已经没有了,今天早上只喝这一碗避子汤,中药,不喝了。”   感冒不是什么大病,喝几次中药就管用。   裴雾也是,感冒来势汹汹,可喝了中药之后,很快便会痊愈。   她看着现在丰神俊逸的裴雾,难以想象那天他气若游丝的状态了。   “夫人的确快痊愈了,但身体要紧,是不是再喝几次中药稳固一下?”桃花不放心地问。   “我的身体我自己晓得,就这样吧。”她想了想,“王爷虽然身体已无大碍,为防万一,他的中药再喝几次吧。”   她自己的身子骨不打紧,但裴雾的,她得谨慎着点儿。   叶芷对镜描眉的时候,裴雾就站在侧旁,悄悄看她。   经过两个夜晚的亲密接触,裴雾好像越来越喜欢看她了。   若把她比作鱼,初见时,她像琵琶鱼,丑陋碍眼,可在水里跳跃几个来回之后,她突然变成了孔雀鱼,亮闪闪的,很好看。   而当鱼儿游进自己的怀里时,裴雾才惊觉,怀里的哪是普通的鱼类啊,明明是条翩若惊鸿的美人鱼。   她身体纤巧灵活,夜晚他搂在怀里,尚觉得患得患失,总怕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她会如鱼儿一般,滑脱开去。   她略显枯黄的头发用一支发钗虚虚地拢在脑后,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与随意。   身上的肌肤像吸饱了水分的花瓣,娇嫩丰盈。   一举一动都透着说不出的风韵。   叶芷描完眉,自我感觉不错,侧过头来,“王爷,好看吗?”   她眉眼含笑,眼睛里流光溢彩,像是把春天蕴在了里面。   裴雾张了张嘴,正欲作答,常青从外头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王爷,太子殿下到访。”   太子殿下?   裴雾眸色随即转冷。   该来的,还是要来。   叶芷表情呆了呆,“他来做什么?”   常青低声解释,“听闻太子此次是出来狩猎,许是经过咱们王府,顺便来探望一下王爷吧。现在人到了门口,春羽姑姑已经迎了出去。”   叶芷忙站了起来,“那还等什么,咱们扶着王爷一起出去迎接。”   扶着裴雾往外走的时候,叶芷心里直打鼓,她向常青打听,“常公公,太子性情如何?幼时与咱们王爷关系亲厚吗?”   打听清楚了,待会儿她才好知道如何应对。   “太子年长王爷十岁,王爷幼时,太子挺喜欢陪王爷玩耍的,只是王爷六岁便住进王府,与太子见面的机会不是很多。”   王爷六岁前能有多少记忆,有点儿兄弟情谊,估计这么些年下来,也早云淡风轻了。这么多年不怎么见面,哪来得关系亲厚?   叶芷心里涌起了一丝忐忑。   春羽姑姑已将太子殿下迎进了宴客厅,太子坐到了上首的主位上,神色傲气十足。   宴客厅门口站着两排侍卫,个个神色严肃而戒备。   远远瞧了一眼,叶芷便觉得上首坐着那人与王爷有几分相像。   她扶着裴雾,小心迈步进去。   春羽姑姑站在边上,表情看起来胆战心惊的。   叶芷松开裴雾的胳膊,任他傻站着,她跟常青几个下人,双膝跪地。   “奴才见过太子殿下!”   “妾身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淡淡扫视众人,朝裴雾伸出手来,“弟弟,快些过来,多日不见,本王甚是想念你。”   他站起身,手一直朝裴雾伸着,等待他靠近自己。   裴雾表情木然地看了他几眼,傻呆呆地,没动。   常青忙跪行几步,小声道:“王爷,太子殿下让您过去。”   怕裴雾听不懂,他还轻轻碰触了下裴雾的腿,嘴里重复着:“王爷,太子殿下让您过去。”   可裴雾还是不动,表情呆傻地站在那里。   太子殿下眼睛里闪过一丝戏谑之意,他慢慢走近裴雾,身子稍弯,执起了裴雾的左手,“弟弟,最近可好?”   他眼神在裴雾身上打量,瞧了几眼之后,又转头去瞧跪在地上的叶芷,“想必,这位就是专门服侍弟弟的烧火婆子吧?”   语气充满不屑,不屑中带着丝讥笑。   头次听闻父皇给弟弟安排了名侍妾,出身竟是烧火婆子,太子殿下仰天大笑不止。   “再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情了!”他笑够了之后,如是对下人们说。   现在,烧火婆子就跪在他的面前,他又想仰天大笑了。   他一眼便断定叶芷是烧火婆子,因为她的头发干枯泛黄,与他府里的那些女人,是没法相比的。   叶芷脑袋低垂着,“叶芷见过太子殿下。”   “叶芷?”太子殿下毫不掩饰地讥笑她,“烧火婆子竟然也有像模像样的名字,本王还以为,烧火婆子便是你的名字呢。”   叶芷不卑不亢,“让太子见笑了。”   太子收起笑,冷声道:“抬起头来!”   他好奇大弟弟十岁的烧火婆子长什么样子。   叶芷蹙了蹙眉,肃了肃表情,慢慢抬起头来。   她神色淡然地看向太子。   太子眉眼里的嘲讽之色尚未褪去,表情已然怔住。   这不惊不惧不卑不亢的女子,是烧火婆子?   叶芷的长相与想象当中的南辕北辙。   叶芷借机打量眼前的太子,他的长相与裴雾有几分相似,只是腮骨微有些横突,不如裴雾的立体瘦削,再有便是眼神,裴雾眼神呆滞无光,而太子的眼神,却隐隐令人感觉恶寒。似乎他眼神当中自带冰霜,只消一眼,便有冷气袭来,直冻得人浑身发颤。   叶芷打量几眼之后赶忙敛目垂眸。   依照她的判断,这个眼神凶恶的太子,必是个不好相与之人。否则春羽姑姑也不会是那副战战兢兢的样子了。   太子眼神在叶芷身上盘旋良久,问道:“二十八岁?”   叶芷:“是的,殿下。”   “巧啊,竟与本王同岁。”   “如此,便是妾身的荣幸了!”   两人一问一答,傻站在旁边的裴雾充当了背景板。   太子眼神流转,落到了裴雾的左手上。   他执起弟弟的左手,盯着他的手掌细看了几眼,猛地暴喝一声:“大胆!”   叶芷吓得浑身一哆嗦。   太子眸子冷冷地看向众人,“本王的弟弟,龙血凤髓,容不得半丝马虎。”他擎起裴雾的左手,将他掌际的伤口展示给众人看,“可这伤,是如何来的?”   叶芷小心觑了眼,心里顿时慌了。   那是昨晚她下狠口咬的,当时便觉得咬痕又深又重,经过一夜,颜色泛紫,看着愈发可怖了。 第32章 是狗咬的   春羽姑姑噗通就跪下了, 战战兢兢地说道:“殿,殿下,昨夜, 王爷宿在夫人院里,老奴,老奴实在是不知啊!”   叶芷心里更慌了, 她眉头深深地蹙了下, 就准备实话实说。   这种事情,能怎么瞒?   裴雾的右腿忽然轻轻动了动,碰触了下常青的胳膊,常青垮塌的肩膀马上溜直, 眼睛慌急得乱转。王爷这时候碰他的胳膊能有几个意思,自然是需要他出面解决眼下的麻烦。   王爷没有明示, 他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说他咬的话, 鬼都不会信, 一个奴才怎么敢咬主子的手掌, 还下那么大力?只要是他敢说是他咬的, 小命立马就得归西。   正惶急时,常青眼角余光瞟到了屋外的一抹影子,心里一亮, 急急忙忙喊道:“请殿下恕罪, 都是奴才的错。”   叶芷张了一半的嘴猛地顿住, 诧异莫名地看向常青, 这家伙,要替自己顶罪?   太子斜睨着常青:“你的错?”表情不是太相信的样子,“你,把王爷咬成了这样?”   常青肩膀抖了下, “不是,不是,给奴才天大的胆子,奴才也不敢咬王爷的手啊,”他手指颤颤微微地指向外面,“是,是,是外面那条狗,给咬的。”   叶芷眼睛闭了下。   自己的锅,竟然让狗给背上了。   太子抓起裴雾的手,仔细看了眼,眼神一斜常青,“是狗咬的?”   常青头垂得更低,“奴才昨夜送王爷去烟雨轩的路上,忽然尿急,便让王爷单独等了一会儿,等奴才尿完,便看到王爷捧着手站在那里,而狗已经跑远了。附近并无其他人,奴才虽未亲眼所见,想必,想必便是狗咬的了。”   常青额头冷汗直冒,这谎,撒得他心里发虚,可王爷给了命令,他只能硬着头皮接下这茬。   太子指尖在一排牙印里使劲往下一掐,裴雾鼻尖忍不住耸动了下。   疼。   太子轻轻甩开裴雾的手,他双手背到身后,在裴雾与叶芷面前慢慢踱步,踱过来,踱过去,再踱过来,踱回去。   叶芷跪在那里,头微微垂着,就看到蟒袍的一角,飘来,飘去,飘得她心里慌乱不已。   蟒袍再次来到她的面前,衣角微微飘摇之后,定住了。   太子垂首盯着叶芷微微泛黄的发顶,问:“是狗咬的?”   常青诚惶诚恐:“是。”   太子:“没问你。”   叶芷眼神动了动,“妾身也不是太清楚,应该是吧。”   常青已然撒了谎,她只能将计就计,接着往下圆了。   可心里却忍不住直打鼓。   人咬的牙印和狗咬的牙印,太子能分辨不出来?   她咬的,是两排齿痕。   但狗不一样,狗的牙齿是不齐的,两个犬牙咬人时会留下对称的牙印,两边深中间低。   她祈盼这个太子是个笨的,识别不出倒底是狗咬的还是人咬的。   听她说完,太子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良久,他看向外面,“来人哪,还不把那条不识抬举的狗给我抓起来。”   他竟然是信了?   叶芷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武功高强的侍卫出手,一条狗很快被抓了过来,由一名侍卫提拎着进了宴客厅。   太子朝顶棚看了眼,下令:“找根粗壮的绳子,将狗倒吊起来。”   叶芷吃惊,这还要对狗行刑?   侍卫动作极快地找来了粗壮的绳子,往横梁上一甩,身子上跃抓住绳子的一端,七手八脚将狗的双足给绑缚好。   一名侍卫站到侧旁,手里拉拽着绳子的另一端,在太子的眼神示意下,他一使力,狗的身体被慢慢吊向了半空。   是只小黄狗,眼睛圆圆的,滴溜溜转,它可怜巴巴地汪汪两声,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竟然被倒吊了起来。   太子已经坐到了上首的主位上,继续下令:“去取一大桶水来。”   不一会儿,两名侍卫抬着满当当一大木桶的水走了进来,置于狗的正下方。   叶芷悄悄抬头,瞟眼无助可怜的狗,再瞧眼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水,内心骇然。   太子,竟然要真的惩戒一条狗!   她身子膝盖向后挪蹭几下,悄声问常青:“常公公,这狗,是谁养的?”   她平常隐约听过狗叫,但不知道是谁在养狗。   常青低声道:“这狗是鸡爪的,他上街采买的时候,碰到的一条流浪狗,看它可怜,带回来养。刚带回来的时候,狗瘦得皮包骨,经他喂养这几个月,精神多了。”   侍卫们大概熟识了太子惩戒的套路,那名拉绳子的侍卫,手慢慢一松,吊在半空的小狗的身体开始缓缓下落,狗惶急地挣扎,嗷嗷叫着往上蜷身子。   侍卫目测了下距离,停手。   叶芷瞪眼瞧过去。   狗蜷了会儿身子,撑不住劲,脑袋耷拉下来,直直没入水里,刚好没过鼻子。   狗被呛到,再次挣扎着蜷起身子。它不想死,用全身的力,让脑袋离开水面。   可保持蜷着,需要很大的体力,当狗狗精疲力竭之时,便会一点一点儿地被呛死。   叶芷听到了呜呜的哭声,她扭头,看到鸡爪跪在外面的地上哀哭。   哭声很小,哀伤无助,脸上泪水像下雨一样哗哗流淌。   他唯一的伙伴,在经受痛苦的过程,一个痛苦的缓慢的奔赴死亡的过程。   叶芷对眼前的太子有了很深的印象。   果然相由心生,他长相凶狠,人心也是狠的,对一条狗命,都要如此大费周章。   她偏回头,眼神向上,裴雾傻呆木讷地站着,两手垂在身侧,脑袋此时歪向前面,眼神呆愣地盯着那条垂死挣扎的狗。   偶尔眼睛眨动一下,好像挺热衷于看这样的景象。   太子注意到弟弟的表情,哈哈笑了两声:“如何,是不是很好玩?”   裴雾竟然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憨傻的笑容,“嘿嘿”了两声。   太子高兴地拍了下掌,“不愧是本王的弟弟,本王喜欢的,你竟然也喜欢,妙极,妙极!”   外头是鸡爪压抑低沉的哭声,屋内是太子张扬恣意的笑声。   对比太强烈。   事情是因自己而起的,可想而知,若是太子知道是自己咬了王爷,他会提出什么怪戾的法子惩治她。   估计到时想活着是件难事,想死更不容易。   最残忍的惩罚,莫过于,让死的过程变得痛苦而漫长。   叶芷不忍心看垂死挣扎的狗,脑袋低垂着,分析有无解开局面的法子。   稍顷,她猛地抬起头,声音清亮地喊了声:“太子殿下!”   太子眼神瞟过来:“怎么?烧火婆子有事?”   他完全不将叶芷放在眼里,连称呼都如此轻慢。   “殿下,这狗咬了王爷,甚是可恨,殿下能想到如此惩罚的法子,真是大快人心。不过,”她话锋一转,眼神望着太子,慢慢说道,“这样的惩罚方式稍稍枯燥单调了点儿,太子殿下难道不想让惩戒的过程变得更有趣一些?”   残暴的人,是很难被说服的,叶芷想到的是一种折中的方式。   “哦,”太子明显起了兴趣,“烧火婆子有何高见?”   他喜欢惩戒别人的快意,当看到不管是人还是牲畜,因为自己的命令而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时,他内心便会感到极大地舒畅和快意。   他是主宰者,与他背道而驰的人,将不得善终。   他喜欢绝对的服从。   见他愿意听,叶芷赶忙说道:“太子时间宝贵,如此惩罚这条狗,太浪费太子殿下的时间。太子旨在惩罚它,而不在其它。莫不如给它半柱香的功夫,在这半柱香的时间里,太子殿下可以静静欣赏狗的表演,半柱香结束,太子殿下便无需再管它的死活,忙您的就好。”   太子慢慢摇了摇头,“烧火婆子,你这主意不够妙,本王听来,不过是句废话,加了个时间范围而已。”   “的确是这样,为了增强观赏性,这半柱香的时间里,殿下可以让人将烧热的炭块往水里扔,一会儿,扔一块,一会儿,扔一块。半柱香结束,撤开木桶,狗狗是死是活,皆由它命。殿下您,赏个乐趣,岂不是更好?”   “往里加炭块?”太子脸上有了笑容,他想了会儿,看到小狗已经有些精疲力尽,心里觉得它必死无疑,遂点了下头,“可以,就按烧火婆子说的办。”   加了炭块,水温会持续变热,小狗不仅要担心被呛死,更要担心被烫死,欣赏的趣味性的确增加了。   叶芷迅速朝外面瞥了眼,声音极大地喊了声:“鸡爪,点上半柱香。”   鸡爪抹抹眼泪爬起来,蹿起跑远,很快跑了回来,手里只拿了半柱香,他急溜溜地跑进宴客厅,将这半柱香放在拉绳子侍卫旁边的椅子上,点燃了。   侍卫取了炭盆过来,炭火燃起来,不一会儿,便有炭泛了红,侍卫用夹子夹起一块,飞速丢进桶里,桶里的水滋滋两声,又恢复了平静。   狗狗起初被呛时,还会狂吠,力气渐渐耗尽,它的狂吠变成了呻.吟。每一次它都会拼命蜷起身子,四只脚在空中胡蹬乱动,全力撑着。力竭时,身子一松,脑袋垂入水里,猛呛一口后,它身上仅有的力气迅速聚拢,赶紧往上蜷身子。   水温愈来愈热,狗狗被呛时,呻.吟声似幼童的哭声。不远处的椅子上,烟雾缭绕,香在静静地燃烧着。同样是在耗尽生命,狗狗痛苦,香则无声无息。   太子颇有兴致地瞧着,像在看一场戏。   鸡爪就跪在木桶的旁边,眼神紧张地盯着狗,两只手半伸着,随时想要做出撤桶的动作。   叶芷更急,眼神瞟一会儿可怜的狗,再瞟一眼燃烧的香。   香燃烧的速度很快,太子看得兴味正浓时,香灰坍塌,最后一丝香,没了。   叶芷忍着兴奋激动的心情,大叫一声:“时间到。”   瘦弱的鸡爪体内蹿出无尽的力气,使劲抱着木桶往外挪动。   空中的狗狗已经奄奄一息,但小小的身子还在拼命佝偻着,哪怕有最后一口气,它都在努力。   太子表情泛冷,但口中还是说道:“撤了吧!” 第33章 再见了,小傻子   上来两名侍卫抬走木桶, 拽绳的侍卫则慢慢松手,苟延残喘的小黄狗从空中摔落下来,眼疾手快的鸡爪赶紧撇开木桶, 伸手去抱。   小狗失重般跌落到他的怀里。   看到熟悉的主人,早已精疲力尽的小狗,发出轻微的一声呜咽, 毛茸茸的脑袋歪向了他的胸口。   真是大难不死啊!   鸡爪激动地抱紧小狗, 跪在地上冲太子磕了三个响头,“谢谢殿下饶过狗命,谢谢殿下饶过狗命。”   太子淡漠地闭了下眼,厌弃般地挥了挥手。   鸡爪抱着狗转身, 感激涕零地瞧了眼叶芷。   小狗是如何活下来的,他都懂。   叶芷了然地眨眨眼睛, 伸手摸了摸小狗的脑袋, 小声道:“快出去吧。”   鸡爪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重重地点下头, 匆匆抱着出去了。   大家都在关注小狗的垂死挣扎, 没人注意香燃烧的速度,只有鸡爪和叶芷知道,那香的燃烧速度, 比一般的香要快上一倍多。   这还是叶芷和鸡爪在烟雨轩收拾东西时发现的, 叶芷当时还问鸡爪, “这些香怎么看起来粗糙些?”   鸡爪赶紧解释, “这是以前贪图便宜买的香,奴才刻意试过,燃烧时间过快,它燃一柱香的时间, 一般的香连一半也燃不到。”   叶芷便记住了,嘱咐他:“那先别扔,放在一旁吧。”   没想到这一放,竟然派上了用场。   太子性情残忍,用别的法子相劝,很难起到作用,叶芷便用加炭火的方式引起他的兴趣,然后限定半柱香的时间,出于求生的本能,小狗会拼尽全力挣扎,这香够劣质,燃烧半柱香的时间顶多是正常香燃烧五分之一的时间,相当于现代的二十分钟左右。木桶足够大,水量足够多,只是隔会儿加块炭,二十分钟之内,水温达不到烫人的程度。   她觉得有希望。   便赌了一把。   结果不负所望,赢了。   鸡爪感动莫名,她又何尝不是庆幸不已?这狗的遭遇是因她而起,若是就这样死了,她心里何尝不会难过?   太子这是疼爱弟弟才会如此吗?叶芷心里明白的很,绝对不是。如果他疼惜王爷,绝不会用指尖去摁压那些咬痕,不会任王爷傻站着不理,把所有关注的重心放在一条狗的身上。   他只不过是为自己的残暴找一个理由罢了。   叶芷和常青、春羽几个,依旧跪在那里,太子没叫起,哪怕膝盖跪麻了,他们也不敢起。   太子表情有些不快,当众答应了叶芷,再反口显得他小家子气,左右不过是一条狗命,不值当的。可心里却还是有些不爽利的。   他垂眸思索了会儿,问道:“是叫叶芷,对吧?”   叶芷忙回答:“回殿下,是的。”   “没想到一个烧火婆子出身,头脑竟然如此聪慧,甚好,甚好啊!”太子上下打量叶芷,“午后,本王要出去打猎,傍晚会在行宫里举行宴席。既如此,便请叶芷到行宫帮忙吧。”   叶芷内心一惊,太子竟然要让自己到行宫帮忙?   她忙表情恭顺地说道:“殿下,妾身愚笨,想必帮不了殿下什么忙,若是王爷要出席盛宴,妾身可以随行照顾。”   太子只说请她去行宫,但没提到王爷,叶芷故此一问。   果然,太子摇了摇头,“本王的弟弟心智有损,不宜外出,否则只会让父皇和母后备加担心。你去行宫,怎会帮不上忙?”太子语气凉薄, “起码,还可以烧火吧。”   太子扫眼后面的春羽姑姑,“另外,让春羽姑姑随行,帮衬着处理一些琐事。”   他竟然真的只是让自己去。   叶芷心知不妙,稍事犹豫,答道:“那妾身恭敬不如从命,谢过太子殿下。”   她想过了,太子执意让自己去,自己没办法拒绝。若王爷是个头脑正常的,随便一个理由便可以拒了,可他傻,什么忙也帮不上,常青和春羽都是下人,更不敢开口。   刚才太子是如何处置一条狗的,大家有目共睹,若叶芷继续不识抬举,想必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   他故意让春羽随行,怕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   单独邀请弟弟的女人去行宫,像是有所企图,可让管事姑姑随行,便增添了帮忙的真实性。更何况叶芷的确是个烧火婆子,让她一名小小的侍妾去烧火,也好像没什么不可以。   常青听到叶芷答应要去,鼻尖汗都出来了。   别人可能不了解太子,但他了解啊。   可他干着急没办法,眼睛瞟了好几眼王爷,可王爷眉眼低垂,没有反应。   这种时候,王爷只是一个傻子的身份,心中有万千想法,也无济于事。   太子见叶芷答应了,便神色倨傲地起身往外走,门口的侍卫随后跟上。   等太子走远了,叶芷揉揉膝盖,慢腾腾站了起来。   常青“哎哟”了一声,“夫人哪,你怎么可以答应太子去行宫呢?那可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   叶芷无力地瞪了他一眼,“你给我个不去的理由?”她说道,“太子是好糊弄的人吗?刚才一条狗命已经惹得他不快,若是我推三阻四,难保他不会大发雷霆,当场发作。”   常青:“早知道,夫人就不必管那条贱狗了。要不是鸡爪把它从街上捡回来,说不定早死在外头了。”   要是叶芷不想法子救狗,也不会出现让她去行宫这事儿。   “说这些无宜,我必须跟着走了。”   叶芷望了眼还傻站在那里的裴雾,上前,轻轻拉了下他的胳膊,裴雾眼神瞟过来。   叶芷没看他的脸,轻轻帮他理了理衣领,柔声道:“王爷,叶芷马上要走了,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相见。你瞧,昨儿个晚上,你要是学会帮我梳发,我是不是就不会咬你了?我不咬你,今日太子殿下是不是就没有理由惩罚那条狗了?太子殿下不惩罚那条狗,我是不是就不会乱出主意惹他不爽了?”   她叹口气,“所以啊,这都是命。”   春羽在外头催促叶芷,“夫人,马车在外头候着,咱们赶紧出发吧。”   太子一行人骑马先行去打猎,她和春羽坐着马车赶去行宫,两头不耽误。   叶芷应了声,继续看着裴雾,嘴巴微微撇了下,“要走了,竟然对你有些不舍呢。”   不知道为什么,叶芷总觉得这一别,恐怕再难有见面的机会。   昨夜还在享受鱼水之欢,可今日却要匆匆离别了。   她只能感叹命运无常。   或好或坏,都不是她一个弱女子能够控制的,她所能做的,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命运既然让她穿越时空来到这里,既然给了她这样一份命运,那她只能去面对。   太子的性情,让她平安去平安回,怕是一种奢望了。   叶芷抬手,发簪一拔,头发倾泻而下。   她轻轻甩了下满头的长发,看向裴雾的脸,“王爷,我再教你最后一遍,一定要学会。”   说完,她转过身,挑出一缕头发翻到额前,余下的,慢慢挽起。裴雾不错眼珠地盯着她的动作。   将发簪插好,叶芷伸手,“常公公,给把剪刀。 ”   宴客厅的桌子上就有剪刀,常青忙去取过来。   叶芷接过,“咔嚓咔嚓”,将甩到额前的那一缕给剪了下来。   她再次回头,笑着问:“王爷,学会了吗?”   裴雾没什么表情地看她,不言声。   叶芷早已习惯他的呆傻,她执起他垂放在身侧的手,将剪下的那缕长发轻轻置于他的掌间,“也许我们的缘分至此,留下这缕头发做个纪念吧。虽然它们枯黄,但毕竟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她倾身上前,轻轻抱了抱裴雾,在他耳边说了句:“再见了,小傻子!”   声音低到只有两人能听到。   她退开,转头,边往外走边说道:“春羽姑姑,咱们出发吧。”   裴雾没有去送,他眼睁睁看着叶芷走出了他的视线,看得太入神,忘记了装傻。   常青是个清醒的,他忙扶着裴雾的胳膊,“王爷,咱们先回去吧。”   王府里人多眼杂,十几年谨小慎微地待下来,万不可在此时有所疏漏。   谁知道周围有没有太子留下的眼线?   直到看不见人影了,裴雾才收回视线,和常青一起,慢慢地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进主屋,常青便急上了,“殿下,现在怎么办?夫人去了行宫,是不是危险重重?”   裴雾坐下,眼神泛着萧瑟的冷意,“暗卫跟去了吗?”   常青顿了下,回身走到门口,对着外头吹了声口哨,哨声很响,能传出去老远。   他站在门口等了会儿,周围无声无息的。   他关上门走了回来,“王爷,暗卫已经跟去了。”他无声地叹气,“可几名暗卫,怎能敌得过太子殿下的重重守卫?很难护夫人安全。”   暗卫武功高强,可太子殿下身边的侍卫也不是寻常身手。   那枯黄的一缕头发还握在裴握的掌心,他盯着那缕头发出神。   常青道:“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俞先生说过,王爷是要成大事的人,万事要谨慎小心,不能因小失大。”   多年相处,常青对裴雾的性情比较了解,他总觉得裴雾此刻的表情,是要做出重大决定之前的征兆,他担心、惶恐,不知如何是好。 第34章 别怕,我是来救你的   叶芷和春羽姑姑共乘马车, 慢慢悠悠地向行宫进发,外头有随行的侍卫,都是太子安排的。说是负责她们的安全。   行宫离着王府的距离不算近, 马车在路上颠簸了近两个时辰才到。   马车停下,侍卫在外头恭敬地说了声:“夫人,姑姑, 到了。”   春羽姑姑挑开车帘, 先行跳下车子,又伸手扶着叶芷,接她慢慢下来。   两名宫女躬身相迎,“夫人、姑姑, 这边请。”   叶芷先顿住步子,仰头看了看行宫的大门。   夕阳余晖的照耀下, 大门像是金银珠宝堆砌而成的, 金色的瓦片, 红色的大门, 光彩夺目, 金碧辉煌。   她垂下头,跟着宫女往里走。   外头金碧辉煌,里头更是佳木茏葱, 奇花烂漫, 令叶芷大开眼界。   宫女将她们带进一处很大的庭院, 停下了, “夫人,姑姑,这是今晚太子殿下设宴的地方,请你们在这里等吧。”   院子很大, 地上全是铺着地砖,中间的砖块大些宽些,四周围的砖块则相对小一点儿,但都铺得平平整整,整个院子特别干净,叶芷放眼望去,连片落叶都没瞧见。   有几个奴才抬着桌子,颤颤晃晃地走进来,宫女介绍:“这就开始设宴前的准备工作了,太子殿下交待奴婢,夫人和姑姑来了便是贵客,可以在这处院子里随意走动。”   说完这句话,宫女便福了福身子出去了。   院子正前方便是宴客厅的大门,四周高墙耸立,下人们搬抬东西,只有侧面的一个入口可以通行。   叶芷站在这里,像是被关进了一个偌大的监狱。   叶芷问道:“姑姑,你此前可曾来过?”   春羽姑姑摇头:“未曾。”   叶芷往来时的入口走去,春羽姑姑喊住她,“夫人,你这是要去哪里?”   叶芷头也不回,“我过来看看。”   她走到入口处,还未及再往外迈步,两名侍卫便挡在了身前,其中一名说道:“夫人,行宫地形繁杂,还请夫人不要到处走动。”   叶芷瞧了二人一眼,慢慢转过身子。   这是很客气的说法,估计她硬要往外闯,他们会毫不客气地出手阻拦。   这个太子,真是生怕她跑了啊。   既来之,则安之。   叶芷内心是担忧的,但心情相对平静。   不管接下来要面对怎样的局面,都是她所无法避开的。   下们们陆续抬进了一些桌子,沿院子四周摆放好,接着又搬了好多个凳子,挨张桌子旁都会放置一个,有的桌后则放置了两个。   桌子凳子搬抬得差不多了,下人们又抬进了一口大锅,大锅下面摆放了一个可供燃草的地方,是用铁器做的,四四方方,只有一处缺口,平放在那里,正好把大锅架在上面。   这样,起火烧锅的时候,只通过缺口往铁器里面放柴,弄不脏地面。   但令叶芷惊奇的是,抬进这些之后,下人们又抬进了一块长方形的薄铁,铁面光滑,宽度能有铁锅直径的三分之一,长度则能比铁锅直径长出两尺左右。   她靠近,好奇地问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下人瞧了她一眼,客客气气地答道:“回夫人,奴才也不清楚,只是听吩咐抬来。”   叶芷淡淡地“哦”了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院子四周点起了灯笼,下人们往桌上摆起了果盘和糕点,在柔和灯光的映衬下,之前空寂的院子增添了温馨热闹的气氛。   这时,一名身姿窈窕的女子从外头走了进来,她头上珠翠环绕,艳丽多彩。   她先是围着院子四周转了圈,看到哪张桌子的东西摆得不够整齐,便会纤指一伸,吩咐那些个下人:“把这个再摆一遍。”   晃完一圈,她慢慢走到叶芷的面前。   等待的时间里,叶芷或坐或站,枯燥无聊,春羽姑姑则自动自发地加入了那些个下人的行列,帮着摆放果盘,搬搬抬抬,真是起到了帮忙的作用。   来人上下扫量叶芷,红唇一抿,轻轻嗤笑了声:“这就是那位成功爬上王爷床榻的烧火婆子吧?”   语气充满嘲讽。   叶芷不悦地蹙了下眉,“请问您是?”   女人红唇翘起,趾高气扬地说道:“我是太子的侍妾,程佩佩。”   叶芷眼神斜了下。   只不过是名侍妾而已,居然傲气成这样。   女人似乎察觉到叶芷的鄙视,“切”了声,“不要以为你我同为侍妾,身份是一样的。我是太子的侍妾,你只不过是傻王爷的侍妾,这差别可大了。”   叶芷懒得与她计较,敷衍地打了声招呼:“叶芷见过夫人。”   程佩佩哼了声,语气炫耀地说道:“太子临行前说过,今天一定专门为我猎回一头鹿,用鹿血蒸豆腐,给我补血美颜。”   叶芷沉默地听着。   太子那种性情的人,当他的侍妾有什么好高兴的?今日喜欢你,搂过来又亲又咬,哪日一个不高兴,止不定要了她的命。   程佩佩没有听到叶芷的羡慕赞美之词,顿觉索然无味,“一个烧火婆子,真是无趣得很。”她扭扭身子,继续去对那些个下人颐指气使,找寻她身为主子的尊贵感。   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太子殿下带着猎物归来了。   人还未进来,便有人通传:“殿下猎获麋鹿一只,兔子五只,老鹰一只,野鸡三只,野鸭二只,羚羊一只!”   下人们纷纷跪下,道贺声此起彼伏。   “恭贺殿下!”   “恭贺殿下!”   叶芷跟着跪下,嘴巴动了动,没出声。   那么多人恭贺,不多她一个,也不少她一个,她便滥竽充数吧。   不过也奇怪,这个时候听到太子的消息,叶芷该害怕才是,但她的心情却分外平静,好像要发生什么,她都做好了准备。   太子殿下兴奋异常地走到主桌前坐下,挥挥手,“今日狩猎,收获颇丰,本王心情甚好,”他大声喊道,“来人哪,起锅炖肉,今晚本王要不醉不归!”   马上有人搬着柴火跑到场中央的大锅前,小心将柴火送进去,低头在那里点火。   叶芷站在离铁锅不远的地方,她估计着,太子会安排她烧火。   毕竟她就是个烧火婆子,烧火算是她的本行。   其他人纷纷落座,那些个猎物全部堆到了铁锅旁。   此次打猎,太子没有带其他女人,只有程佩佩一个侍妾随行,难怪她耀武扬威,趾高气扬。   她身子一扭一扭地走到太子身旁,白皙的手指搭上太子的肩膀,声音温柔似水,“殿下果然英勇神武,说给妾带回一只鹿,真就带回来了。妾这一天还担惊受怕,唯恐那些不长眼的野畜伤了殿下。”   她几乎偎进太子的怀里,“殿下,快让妾瞧瞧,您身上可否安好。”   女人刻意地讨好令太子心情大悦,他抓起女人娇嫩的手,轻轻亲了下她的手背,“知我者,佩佩也。”他大方允诺,“此番回去后,本王要抬你为贵妾。”   位份要长一级,程佩佩开心不已,“多谢殿下。”   火已经生起来了,叶芷正庆幸太子将自己给遗忘了之时,便听到上首传来太子的声音:“本王请的贵客,叶芷呢?”   程佩佩娇手一指,“殿下,烧火婆子就在铁锅旁边呢!”   太子兴味盎然地笑了笑,起身自桌后走了出来,他慢慢踱步至叶芷的身旁,叶芷赶紧跪下,“妾身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哈哈笑了两声,“叶芷,你咬了本王的弟弟,该当何罪?”   叶芷内心慌了下。   果然,该来的还是会来。   她辩解道:“殿下,叶芷不明白您在说什么,王爷到烟雨轩的时候,就已经被咬伤了,至于被什么所咬,为何被咬,叶芷一无所知,还望殿下明察。”   即便是自己咬的,这时候也不能承认了。   太子围着她走了两步,“如此说来,不是你了?”   叶芷咬牙:“不是。”   “既然不是,本王不追究便是。”   太子这么一说,叶芷内心松了下。   谁曾想,太子忽然说道:“本王让你来,便是对你有几分欣赏的。此次来行宫,只佩佩一名侍妾随行,本王今晚高兴,散宴后,便由你来寝房陪侍吧!”   寝房陪侍?   不就是让她献身的意思?   叶芷扬起头:“殿下,叶芷笨手笨脚,不配为殿下服侍。”   她是王爷侍妾,哪能从王爷床上下来,再爬上太子的床,未免太不拿她当人了。   太子眉目泛冷,“你竟不识抬举?”   叶芷急中生智:“不是叶芷不识抬举,实在是当烧火婆子的时候伤了身体,有暗疾在身,唯恐传染太子殿下。”   慌急中,她胡乱扯了个理由,意图蒙混过关。   太子嘴角一偏,“既然如此,那本王便要好好为你治病,也不枉你此行。”他不再听叶芷的解释,大声道,“来人哪,扶她上架!”   上架?   叶芷四处扫看一眼,不知道何谓架,让自己上去又是作何?   很快有四名下人跑上来,其中两名上前,不由分说,一左一右架住叶芷的胳膊,把她拖拽至早先她看到的铁板旁边,将她摁坐在铁板正中间的位置。   另外两名则使劲抬起了铁板,这两名下人不知打哪儿找来的绳子,围着叶芷腰部转了两圈,将她绑缚到了铁板上,又取来一截小的绳子,自背后将她的双手给捆缚住。   如此,她便被牢牢绑在了铁板之上,上身能动,下身能动,唯有腰部动弹不得。   接着,几人将她架到了铁锅之上。   叶芷坐在上头,歪头向下一瞧,大铁锅里装满了水,在旺火催使下,水已经快烧开了,开始咕嘟咕嘟冒白泡。   她人就在铁锅的正中间,等同于架在锅上蒸。   底下火不断,锅里的水就会一直沸腾,热气不断上涌,她会慢慢被蒸熟的。   这个过程,一定是痛苦难熬,惊吓恐怖的。   她腰部无法动弹,挣扎时上身和下身会歪扭出不同的姿势,必定成为太子和他手下的乐趣。   叶芷心下慌急害怕,大脑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眼下这种情形,她能怎么办,又该怎么办?   太子已经志得意满地走回座位,大声对众人说道:“开宴之前,有场开宴表演供大家欣赏,锅上之人,乃是本王狩猎之时偶遇的一名乡野村妇,虽神智有损,但还算有几分姿色,大家不妨欣赏一下。”   说罢,他哈哈大笑。   叶芷的嘴巴并没有被堵住,是有机会辩白的。   太子如此说,日后她死了,便不是以王爷侍妾身份死的,而是不知名的乡野村妇,传扬出去,无人怪罪。   王爷是个傻的,知道她死了,估计也是傻笑一下便过了。   思及此,叶芷眼睛微微湿了。   嘴巴张了张,没有说任何话。   太子已然说了,她神智有损,那她现在说什么,在外人看来,都是胡言乱语,没人会当真。再是这些人都是太子属下,不会有人为她挺身而出。   她说与不说都无济于事。   她在极短的时间内做了一个决定。   她要在身体耐受不住的时候,咬舌自尽。   人都有求生的本能,只要她尚有一丝理智,尚有能力掌控自己的身体不随意乱动,她便静静地等着,万一有奇迹出现呢?   等到万念俱灰,她便拼尽最后的力气咬舌自尽。   做好决定,她心里冷静多了,目光扫视周围,淡定地坐在那里,不像是要赴死,却像是在俯视众人。   程佩佩扁扁嘴角,“活该!”   太子没听清,偏头问:“什么?”   “这个婆子实在招人讨厌,之前对妾不敬,妾以为她是殿下的贵客,不与她计较,现在看来,她是咎由自取。”   太子饶有兴味地问道:“为何如此说?”   “那还用说,殿下不喜欢的人,肯定不好呀!”程佩佩娇笑不已。   太子听了她的话,表情很受用。   他的那些个属下们,分坐于四周,对于叶芷所处的境遇,没人表示出任何异议与惊慌,似乎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   叶芷观察他们的时候,感受到了深深的后怕。   这个太子,得是用这种方法惩治过多少人,才能让他们对此视若无睹?   下面的人还在持续添柴,火势越来越旺,锅里的水完全沸腾了,不停地翻滚着,叶芷像置身于一个炙热的烤炉里,浑身汗湿。   不能挪动的屁股更是备受煎熬,又热又烫。   渐渐的,叶芷喘气开始不匀,僵坐良久的双腿和颈背,都有扭转的冲动。   她有些承受不住了。   程佩佩把这当戏看,一边吃葡萄,一边饶有兴味地盯着。   太子眼前的酒杯已满,他跟那些属下们豪情万丈地举杯,庆祝今天狩猎的欢畅与快意。   下人们低头忙来忙去,偶有人抬头,对经受炙烤的叶芷投去同情的一眼,但也仅是一眼,便赶紧移开目光,匆匆离去。   程佩佩看得正欢的时候,一名侍女跑过来,附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句,程佩佩拧眉,“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动我的猫?”   她跟太子打了声招呼,气冲冲地起身下去了。   叶芷汗意奔涌,精神渐渐有些焕散,被炙烤的屁股感觉到了非人的灼烫。   她舌尖前伸,上下牙齿咬住。   做好了咬舌自尽的准备。   突然,一阵嗖嗖声传来,正准备咬舌自尽的叶芷抬起头。   只见四周围像下雨一样,从四面八方射来了无数支箭,箭到之处,光灭。   今晚夜色暗沉,天上无一颗星星。   嗖嗖声结束,所有灯笼都灭了,就连火势旺盛的铁锅底部也被射进了一块浸了水的黑布,导致火势很快变暗。本来还灯火通明的院子,转瞬陷入黑暗当中。   有人高喊:“快,有刺客,保护太子殿下!”   许多人都朝太子奔去。   酷热难耐的叶芷,感觉到一阵风声,随之,一道暗影落到了她的旁边。   她惊恐莫名。   那人落下后,双手一前一后搭上了绑缚她腰部的绳索,咔嚓两声之后,那人附耳过来,声音低沉有力,直击她的耳膜。   “别怕,我是来救你的!” 第35章 你若不洗澡,便不送你回……   这句话, 给了叶芷无尽的安全感。   她差点儿就要涕泪横流了。   于她来说,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她在心里已经放弃了自己的生命。   在太子这种残暴的主子面前, 生命如同蝼蚁一般脆弱,上一刻尚能谈笑风生,下一刻便会命丧九泉。   生命实在无常。   男人说完这句话, 一只手抓住叶芷的胳膊, 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背,迅速将她扛到了肩膀上。   叶芷头朝下,俯趴在男人肩背上,耳畔传来呼呼的风声。   男人扛着她, 跃过树杈,掠过高墙, 几番跳跃之后, 落到了马背之上。   男人策马狂奔的同时, 慢慢托着她的身体, 令其滑坐到马背上。   脱离了烤人的热气, 在一阵阵的微风中,叶芷感受到了清爽的凉意。   男人如天降神兵,在紧要关头救下了她。   叶芷内心感觉无比地幸运。   男人再迟来一会儿, 她恐怕已咬舌自尽。   马匹向前奔腾的速度很快, 在哒哒的马蹄声中, 叶芷依然能感觉到男人胸腔怦怦的震动声。   这声音?   叶芷意识到自己听到的声音是男人的心跳, 这才发现自己在马背上的位置挺尴尬的。   她从男人肩头滑坐下来之后,正好与他面对面。   都是跨坐在马背上,两人的腿几乎挨在一起。   她的膝盖侧面和他的,互相紧抵。   马奔腾得越快, 两人抵得越紧。   她想勉力维持住身体的平衡,与男子稍微保持点儿距离。   可马儿一个急冲,她的身子便惯性地向男人胸前靠去。   力量之下,她的额头砰地撞上男人的胸口,直撞得她头昏眼花,眼冒金星。   马儿跑的速度平稳了,她再小心翼翼地向后挪蹭,努力使两人间拉开一点点儿距离。   但不可预料的急冲总会不时出现。   她退开一点点儿,忽地撞进男人怀里。再退开一点点儿,再撞进男人的怀里。   如此往复。   她尴尬到无所适从。   男人的身体像石头一样坚硬,她则浑身软绵绵的,像刚弹好的棉花,还是浸了水的棉花。衣衫湿透,粘在身上。   每一次撞进男人怀里,她都能感觉到那种亲密接触的尴尬。若是衣服未被汗水浸湿还好,可现下这种状况,像主动投怀送抱的猫儿,向男人发出颤颤悠悠的诱惑信号。   剧烈的颠簸中,叶芷不仅能听到男人的心跳声,还能感觉到他的下巴偶尔蹭过自己的头发。   她能感受到强烈的雄性气息。   她的手无处抓靠,不自觉拽住了男人身侧的衣服。   布料微硬,但,能够给予她一定程度上的安全感。   她知道古代男女有别,她又是王爷侍妾的身份,理应与陌生男子保持距离。   可现下这种时刻,她没有办法。   她能做的,是尽可能让身体靠后些,避免跟男人过多的身体接触。   再有,便是期待马匹早点儿抵达目的地,从而停下来。   结束这尴尬的场景。   男人似是察觉到了她想要脱离他的那点儿小心思,原本只是胳膊虚虚地拢着她,转而改为一只手握紧缰绳,另一只手搭到了她的后背上,轻轻将之压向怀里。   马匹跑得太快,她不坐稳的话,极有可能摔将下去。   这样,她动弹不得,只能像只听话的猫咪一样,柔顺地贴伏在他的怀里。   他这一压,叶芷的脑袋被迫地贴近了他的胸口,她不光能听到男人沉稳的心跳声,还闻到了男人身上清淡的气息。   她忍不住紧了紧鼻子,为何感觉这味道似曾相识?   念头一起,她马上压了下去。   她除了和傻王爷亲密接触之外,何曾靠其他男人如此近过?眼前男人武功高强,声音沉肃,比那个傻王爷不知道聪明了多少倍。   他是谁,她尚且不清楚,但唯一能确定的便是,她绝对不认识此人。   靠得太近,令叶芷微感不适,她想仰头,稍微拉开一点儿距离,头顶上方传来男人低沉有力的声音:“别动,危险!”   男人的声音磁性、清冽,如暗夜里一阵清凉的微风。   叶芷果真不动了。   她侧耳细听。   哒哒的马蹄声中,不像是一匹马的,在他们的身后,好像还有马匹的声音,她仔细倾听,表情惊疑地问道:“后面,有追兵吗?”   男人立即回答:“别怕,是我的人。”   低沉的声音中充满了安慰的力量。   叶芷心里暖意丛生。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真像自己的亲人。   叶芷索性再问:“多谢侠士救命之恩,敢问一下,侠士姓甚名谁,何方人士,日后,叶芷也好寻了机会表达谢意。”   她现在身上只有几两碎银,拿不出手,要报答,只能改日。   男人默了一会儿,答道:“不必。”   马匹停在了山林里的一处草屋前。   男人先翻身下马,然后动作自然地伸手过来,搂抱着叶芷的腰将其抱了下来。   叶芷被颠得头昏脑涨,身体晃了两下才在地上站稳了。   有人提着灯笼照明,救他的黑衣人手往里一指,“先进去吧。”   叶芷不知道是哪里,但既然对方救了自己,应该没什么危险性。   她抱着这样的想法,跟在男人的身后走了进去。   步进院子,叶芷发现这里是并排的七间房子,其中靠右侧的三间房子里都亮着灯。   男人引着她走进了中间的那间屋子。   等她进去后,有人自外面将门给关好了。   叶芷没有先去看屋内的陈设,而是转头看向救自己的人。   男人一身黑衣,身如玉树,气宇轩昂,脸上蒙着黑色的面巾,只露出一双如浓雾般幽深的眸子。   她在看他的同时,他也在看她。   他先开了口:“受伤了吗?”   他竟然关心自己的身体。   叶芷这才瞟向自己,衣衫皆湿贴伏身上,曲线玲珑,若隐若现。   她稍稍有些尴尬,“幸侠士相救,叶芷并未受伤。”她抬头,“敢问侠士大名,叶芷要如何称呼才好?”   男人眉头皱了皱,“我姓傅,名续。夫人称呼我名字即可。“   “傅绪?”这名字听起来怪怪的,叶芷想了下,说道,“傅大哥,感谢你救命之恩。只是叶芷想知道,傅大哥是何人所指派,因何要救我?是不是你认识王府里的什么人?”   叶芷是知恩图报的人,她想了解清楚来龙去脉。   傅绪眉头微蹙,“太子生性残暴,远近皆知。傅绪的家人也曾因太子而蒙难,所以,傅绪憎恶太子的残暴行径,救夫人纯属巧合。无人指使傅绪,傅绪也并不认识王府里的什么人。”   几句话将事情解释得明明白白。   “要这样说的话,那我真是幸运了。”叶芷忙道,“傅大哥,不管怎么说,我的命是您救的,无论如何是要感激您的,等我回了王府,一定重金酬谢。”   傅绪神色迟疑,“行宫现在恐怕乱成了一锅粥,当太子发现你不见了之后,暴怒之下必会派人去王府查看。稳妥起见,还是等明日一早将你送回去吧。”   傅绪考虑挺周全的,叶芷慢慢点了下头:“傅大哥说得有道理。”   傅绪走到门口处,将门拉开一条缝,吩咐道:“送两桶热水过来。”   他黑漆漆的眸子看向叶芷,“你现在什么也不要想,好好洗个澡,换身衣裳休息吧。”   傅绪处处替自己考虑,叶芷倒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双手环抱到胸前,下意识地掩饰自己目前的尴尬处境,硬撑着说道:“傅大哥,叶芷并不娇贵,今晚无需洗澡,麻烦给件旧衣披上即可。”   在陌生的地方,还有陌生的男子,她不敢洗澡,能有件衣裳遮羞便可。   “你害怕?”男人始终蒙着面,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迫人般地盯着她。   叶芷掩饰般地说道:“怎么会?我只是累了,想要休息一下。”   傅绪没吱声。   停了一会儿,有几名男子分明抬了两桶热水进来,抬进来之后,放到一侧便静悄悄地退下了。   叶芷瞧见那冒着热气的水,心里便有些痒,她身上粘腻感严重,若是方便,她早想洗洗澡让自己舒服一下。   可……   叶芷努力调头,不去看那些水。   一个晚上而已,忍忍就过去了。   男人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她心里想什么,他早已看透。   停了会儿,他问:“你现在洗浴吗?”   叶芷坚定地摇头:“不洗。”   外头有人送进来一套衣服,只听那人小声道:“主子,这里没有女人的衣服,这件衣服是新的,无人穿过,可行?”   男人将衣裳抖开瞧了眼,“可以。”   下人退开了。   傅绪将衣服放到屋内的凳子上,再次瞧了眼杵在那里的叶芷,忽然说道:“你若不洗澡,便不送你回去了。”   叶芷惊异地扭头,不相信此话出自男人之口。   有人胁迫钱财,有人贪图美色,可这人,竟然为洗澡这种小事,威胁她?   她感觉挺不可思议的。   男人眼睛又黑又亮,像夜空中最闪亮耀眼的星星,他的眼神锐利迫人,似是能看到叶芷的心里去。他淡淡地重复刚才的话:“你若不洗澡,便不送你回去了。”   表情严肃认真,无半丝玩笑成分。   叶芷明白了,他是真的在威胁自己! 第36章 这个夜晚太过漫长   叶芷踟蹰一会儿, “那就谢过傅大哥了。”顿了下,她有些难以启齿,“如此, 就麻烦傅大哥,行个方便了。”   他在,她没办法洗澡。   傅绪走到两个木桶前, 手伸进去, 分别试了试水温,道:“左边这桶水正好,右边则稍烫,你全部用了吧。”   在山林间的茅草屋里, 能够提供两大桶热水,叶芷觉得这待遇很高了。   她连着说了几声“谢谢”。   傅绪走了出去, 带上门之后, 人立在门外, “不用怕, 我就在门口, 你可以放心大胆地洗。”   叶芷悄悄呼了口气。   这男人,对自己未免太好了些。   若是自己的丈夫或者兄弟,她不会觉得奇怪, 只会觉得感动。   可他是初次见面的男人, 如此言行便显得有些诡异了。   她私心里觉得傅绪一定有所图, 可具体图什么, 她又不敢确定。   叶芷溜达着走到木桶边,桶里的水很清澈,徐徐冒着热气。   这间屋子不大,很简陋, 只一排炕、一张破旧的桌子和两条小凳子,除此之外,几乎没什么东西了。   傅绪待她好,却忽略了一些细节,只给了衣服和水,没有皂角,没有巾子,她怎么洗?   他人就在门口,但她不想麻烦他。   她站到木桶旁边,手伸进去,轻轻摆了两下,水声哗啦,真舒服。   她没进桶,只站在桶旁,撩水洗脸、脖子,简单洗完,她也没擦,直接就着里头的湿衣服,将傅绪准备的旧衣套到了身上。   这是套男式衣服,黑色全新。   但不是她自己的,她不想贴身穿。   傅绪说了早上送她回去,她就想坚持一下。   穿好衣服后,她拿了条凳子,坐到木桶旁边,挽起袖子,两只胳膊在水里不停地划拉着。   唰啦唰啦,立在外头的傅绪,听着像是她在洗澡。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叶芷停止了划水的动作,她对着外头,轻声问道:“傅大哥,你还在外头吗?”   傅绪几乎是马上回答:“在。”   “我已经洗过澡了,可不可以继续让傅大哥给行个方便,让我自己在这个屋里休息一下?”   反正熬到天亮就可以回王府了。   她这么说,意思是不希望傅绪再进来了。深更半夜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归不好。   外头沉寂了一会儿,傅绪简短有力地回答:“好。”   叶芷放下心来,悄悄爬到了冰凉的炕上,歪趴着,闭上了眼睛。   身处陌生的地方,身上又湿又脏,她根本睡不着。   心里默默数数,熬时间。   傅绪像根柱子一样立在屋门口,一名黑衣人跑进来,单膝跪下,“主子,人已经按计划带回来了。”   “咱们的人呢?”   “全部返回,无一伤亡。”   “那个女人呢?”   黑衣人顿了下,“在后面的屋子里,属下嫌她聒噪,用布堵了她的嘴。”   傅绪嗯了声,指指自己旁边:“你在这里守着,任何人不许进去,我去去就回。”   男人起身,规规矩矩地站到门口。   傅绪出了院子,往后走了几十米,眼前出现又一处茅草屋,这处茅草屋建造得比前面那处要精致些,房子外头都覆上了绿绿的草,远远看着,根本不像是房子。   茅草屋共有三间,他走进最右边的那间。   烛光下,屋内站着三名黑衣人,都像他一样蒙着面,地上蜷着一个女人,一脸泪痕,可怜巴巴的,嘴巴被堵了,只能无声地流泪。   傅绪蹲到她的面前,扯开她口中的布巾。   布巾刚一离开程佩佩的嘴,她便哇哇地哭开了,“你们是些什么人,为何要欺负我一个弱女子?我和你们无冤无仇,为何要如此待我?你们就不怕太子问你们的罪吗?”   女人的哭声的确令人烦燥,傅绪神色不耐地起身,吩咐一旁的人:“给她堵上吧。”   “别,别,不用……”   程佩佩只说了几个字,嘴巴重新被堵上,她睁着一双漂亮的杏眼,眼泪流得更欢了。   傅绪对三个黑衣人使了下眼色,几人出来,一同走向了最左边的那间屋子。   进屋后,其中一名黑衣人再也忍不住,小声而担忧地说道:“王爷,此次行动太过危险,您还是赶紧回王府吧。夫人那里,奴才在此陪着就好,保证万无一失。”   傅绪皱了下眉,“叶芷熟悉你的声音,你一去,她岂不是就认出来了?”   此人正是王爷裴雾,而刚才说话之人便是常青。   常青跺了下脚,“王爷,俞先生说了,您的安危最重要。您要救叶芷,先生同意了,可您不能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万一今晚太子派人去王府,遍寻不见王爷,岂不是会起疑心?”   “那封信射进去了吗?”   “是,已经派人射在了宴客厅正门之上,太子必定会看到。”   裴雾眸色深沉,“想必,太子此刻正在发怒吧!”   裴雾猜得没错。   行宫内,太子像一头狂躁的狮子,在自己的寝宫内来回踱步。   “放肆,简直是放肆,”他停下,用手指着下面跪着的几人,“你们无能,实在是无能,竟然让人在眼皮底下,将两个大活人给掳走了!实在是天大的笑话。”   太子从未遭受过此种奇耻大辱,在他的宫宴之上,有人胆敢闯进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掳走了他的小妾和那名烧火婆子。   烧火婆子本就该死,他不关心她的死活,可程佩佩呢?她是他的小妾,欺辱她,岂不是就是欺辱他?   外头跑进来一名太监,手里举着一封信,战战兢兢地禀报:“殿,殿下,宴客厅正门上有,有封信。”   “信?”太子气恼地伸手,“呈上来!”   太监躬着身子,小心谨慎地将信放到了太子的手上。   太子唰唰拆开,里头只有一张纸,上头龙飞凤舞写着:天明之前,千两黄金置于春山入口处,换得小妾平安回。过时不候!   太子愤怒得表情扭曲,五指收拢,薄纸被攥成了一团。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竟然,竟然勒索到本王头上了!”   太监刺柏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会不会是春山上的山贼,抢钱不成,想,想以此索点儿银两?”   “只是为了钱?”   “不为钱,又能是为何?”   “若是为钱,抢走佩佩即可,为何要抢走烧火婆子?烧火婆子本就命不久矣,抢走她作甚?”   刺柏抹了把头上的汗,“奴才觉得,烧火婆子还算有几分姿色,会不会是山贼远远瞧了几眼,打算抢回去自己享用?毕竟山贼没见过什么世面,稍有几分姿色便觉得是国色天香了。”   刺柏分析得有几分道理。   “那这些人,真是狗胆包天。”太子恨恨地说道。   “那,殿下,这金子,是出,还是不出?”刺柏思思量量地问道。   太子不缺女人,心性上来,可能会对某个女人喜欢些日子,可一旦新鲜的劲头过去了,他便将人甩到一边,不以为意。   了解太子的刺柏觉得,这个程佩佩逍遥不了几天。   只是不知道太子舍不舍得用千两金子把她给赎回来。   “天下女子多的是,可程佩佩是本王的女人,哪怕她是本王养的一条狗,本王也不许任何人觊觎她,不但要救,还要把那些山贼一网打尽。”   太子表情阴狠,“速派人去找沈国状,让他派一千精兵,将春山给我团团围住,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寅时,派人送一千两黄金到春山入口处,本王倒想看看,谁敢来取本王的黄金!”   刺柏头上直冒冷汗,大着胆子谏言,“殿下,此等小事,让沈将军劳师动众,会不会不妥?”   太子大喝一声,吓得刺柏浑身直哆嗦。   太子怒道:“这算小事?有人骑到本王头上,戏耍本王,这怎么可能是小事?传出去,岂不是令天下人耻笑?谁胆敢在本王头上动土,本王必须让他死无葬身之地,让普天之下,再无人敢如此。”   太子脾气暴戾,哪能咽下这口气?   他要不惜一切代价,处理了那些山贼,不为小妾,只为胸中那口恶气。   刺柏知道劝不动,只好唯唯诺诺地下去了。   春山深处的茅草屋里,叶芷半梦半醒,睡一会儿,睁开眼瞟向外面,天还是暗沉沉的,她便重新闭上眼。   这个夜晚太过漫长。   一门之隔,裴雾笔直站立,像一棵屹立不倒的松树。   丑时,常青鬼鬼祟祟从外头进来,看到他,裴雾眉头紧皱了下,慢慢向他走去。   “都安排好了吗?”   “一切都按照王爷的指示,安排就绪。只是,奴才,奴才还是担心……”   为了救一个叶芷,他知道,裴雾付出了怎样的代价,若是中间出现什么纰漏,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子时,俞虎便派人递来消息,太子已派出千名精兵准备在寅时前后布下天罗地网,将春山团团围住,誓要把昨晚夜闯行宫的人悉数抓获。   “果然是太子的行事风格。”裴雾听到这个消息时,面色无波无澜,只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第37章 她觉得,太值了   裴雾望眼远处的天空, “时间,快到了吧?”   常青:“是的。”   裴雾摆了下手,“你先出去吧, 我去叫叶芷起来。”   常青神情忧虑地站在院门旁,看着裴雾慢慢踱了进去,心里惶恐不安的。沉寂了十几年的水面, 终于要掀起波浪了。他习惯了安逸, 不知道波浪后面会是什么。   叶芷一直趴着,但其实没怎么睡。炕很凉,躺久了,更觉得凉。   身上湿气重, 难受、烦燥。   她听到窗外有脚步声和低低的说话声,但他们说话的声音太低了, 她听不清。   脚步声自院门外走了回来, 慢慢靠近了门口。   叶芷知道, 应该是那个叫傅绪的人又回来了。   咚咚咚。   传来了轻微的叩门声。   叶芷以为听岔了, 脑袋支棱起来仔细听。   咚咚咚。   真是敲门声。   她从炕上滑下来, 理理身上的衣服,轻轻抚了下头发,走到门边, 隔着门板问:“是傅大哥吗?”   裴雾低低地嗯了声。   叶芷将门拉开了。   蜡烛未熄, 一直在屋内亮着。   光线不是很强。   裴雾进来后, 先看向她的头, 她的头发乱糟糟地挽在头上,一看就是没有洗过。   再看她身上,穿上了他给她的那件新衣服,又大又长, 像和尚的袈裟。脸倒是白白净净的。   他微微地蹙了下眉:“没洗澡?”   叶芷尴尬地摇头,“不是不是,傅大哥,我已经洗过了,只不过就洗了洗身上,太懒怠了,就,就没洗头发。”   男人可是说过了,如果她不洗澡,可就不送她回去了,所以她赶紧剖白自己。   男人只能看到头发洗没洗,至于身上,想来也是看不到的。   裴雾走到桶边,眼睛往两个木桶里扫了两眼。   水几乎还是清澈的,只不过,全凉了。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敢断定,这个女人绝对没有洗澡。   他回头,锐利的目光扫向她,“为何不洗?担心不安全?担心会有人进来?担心我是坏人?”   叶芷不明白男人为何纠结这样的小问题,救人就救人,还管这些个细节做什么,她又不是他的什么人。   “这个,多谢傅大哥关心,”叶芷避而不答,“现在,是不是可以把我送回去了?”   她努力给自己着急回去找理由,“王爷智力如同孩子,我不放心他一个人在王府里,需要回去照顾他。”   裴雾眼睫眨动两下,“你,担心王爷?”   “王爷是叶芷的家人,自然是担心的。”叶芷小心地回答。   她到现在都有些看不透眼前的男人了,江湖侠士会有颗如此八卦的心?   “家人?”裴雾重复这两个字,“你当王爷是家人?”   “自然是家人了。”   裴雾静静地看着女人的脸。   一夜未睡,虽白白净净的,但略显憔悴。   叶芷被他看得有些发毛。   心里直犯嘀咕,小妾不算家人?她说错了?   她找理由解释:“傅大哥是不是觉得叶芷太无知了?叶芷虽是侍妾,却是王爷唯一的女人。不管别人作何想法,叶芷心里是把王爷当家人看待的。”   “他日,王爷若是娶了王妃,你会如何?还会如现在一样心里全是他吗?”裴雾问。   “娶王妃?”   这个问题叶芷从未考虑过,男人一提起,叶芷认真想了会儿,“这个,有待考虑。”   事情没轮到头上,她还不确定要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男人一直问一直问,叶芷心里多少有点儿不舒服,但还得忍着,装作很耐心地回答他。   “有待考虑,是说你一定会变了?”   “变什么?”叶芷觉得男人的问题相当无厘头。   “变得不喜欢王爷了?”   叶芷皱了下眉,“敢问傅大哥,您为何会如此关心叶芷?”   她实在实在是忍不住了,哪有侠士像他一样,跟碎嘴婆子似的,问个不停。   她跟王爷好不好关他什么事?他是救了她,可她没给他权利干涉自己的生活。   裴雾眼神里闪过一丝犹疑,良久,才语速缓慢地问道:“莫不如,我带你远走高飞?”   叶芷眼睛瞪圆了,表情有片刻的呆滞。   这男人,怕不是疯了吧?   这大晚上的,说的什么梦话?   心里这么想,但她不敢这么说,她眼睫飞速眨动几下,“傅大哥是开玩笑吧?你我初次相识,我又不是什么年轻貌美的姑娘,您如是说,真是折煞我了。”   裴雾目光坚定,“我不是开玩笑!”   “傅大哥,你喜欢我?”叶芷用手指着自己,“一个快三十岁的烧火婆子?”   她要年轻貌美,或许会觉得有几分可能,可她都这个年纪了,在现代也许算得上美女,可放到古代,明明是没人要的年纪。   裴雾眉头紧了下,倒也不回避叶芷的问题,他神色坦然地回答:“喜欢。”   “傅大哥喜欢我什么?”叶芷扫看自己,一切都平平常常的,哪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裴雾:“都喜欢。”   叶芷有些无语。   她还有招桃花的体质?   可瞧着男人浓眉大眼,神色认真,又不像是在说谎。   叶芷叹气,“傅大哥,我不知道你话里有几分真,但叶芷是王爷的女人,便一直是王爷的女人,没有红杏出墙的打算。”   王爷傻不傻是一回事,但叶芷心里明白,眼前的傅绪也不一定靠谱,只见一面就拉着自己跑路,难保以后不会遇见貌美如花的小姑娘,到时候,是大家伙一起跑呢还是干脆把她给扔了?   她可不傻。   裴雾头低下去,布巾下的嘴角微微翘了下,低声道:“甚好!”   他难能以清醒和认真的态度与叶芷讲话,所以跟她多聊了几句。越聊,心里越暖,这个女人不光关心他,待他好,还满心满眼都是他。   他觉得这样,甚好!   叶芷听清了他的话,眼神茫然。   好什么好?   她不跟他跑路,算好?   不过男人的一番话倒提醒了叶芷,把她之前没有想过的事情,很认真地想了下,她尝试着请求他:“傅大哥,说起来,我倒是有一事想求你的。”   裴雾表情疑惑:“求我?”   “是的,我现在是王府里唯一的女主人,所以,我觉得待在王府是不错的选择。可他日,王爷若是娶了王妃、侧妃,外加一堆夫人、侍妾,后宅女人闲着没事,无非是你折磨我,我折磨你,各有各的法子,各有各的招数。我是侍妾,到时候谁都能在我头上踩上一脚,那种日子想想就很可怕。”   她一顿念叨,裴雾瞪着眼睛,听得很仔细。   叶芷念叨完,这才道出自己的请求:“若是傅大哥方便,可否留下联系方式。待叶芷在王府混不下去的时候,您将我救出火海?”怕他不答应,她提前讲出好处,“到时候,酬金一定少不了您的。若是您同意,我也可以提前给出定金,事成之后,再补上一部分。”   叶芷心里其实还有其他想法,但是没说出来。她此番回去,不定会遇到什么,若是太子再去刁难?若是皇上皇后有什么动机?她见机不妙再跑就是。回去做做各种准备,打算打算怎么跑才是最好的。   纵是太子、皇上和皇后不与她为难了,有朝一日,她还是要离开王府。她一个烧火婆子出身,再怎么混,也顶多是个侍妾,傻王爷要是娶了王妃或者其他女人,都是要在她头顶上作威作福的。   现在王爷屋里还有近千两银子,她完全可以先拿出一部分给眼前的男人,一部分当作酬谢此次的救命之恩,一部分算是下次搭救自己的定金。   两全其美,多好?   裴雾听得眼冒金星,刚才有多感动,这会儿就有多生气。   才说待自己好,她就在打算退路了。   根本没想过跟他地老天荒。   叶芷见他不作声,忙追问:“傅大哥,可以吗?”她索性报出酬金数额,“一会儿回了王府之后,我先付傅大哥五百两银子,他日傅大哥助我顺利离开王府,再有重谢。”   后头的酬金她不敢说,因为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捞到银子。   但她觉得,五百两对眼前的男人来说,应该就是个天数了。   她为何会求他,是因为笃信一点,这个男人若是肯帮忙,就肯定帮得上。   单看他夜入行宫将自己救出来就可以看出,他和他的兄弟们都是一帮武林高手,太子的那帮侍卫在他们眼前都算不得什么,否则也不会让他们顺利得手。   不管自己将来离不离开王府,能跟这样的武林高手保持联系都是上上策。   裴雾几乎是咬着牙根,答了声:“好。”   “谢谢傅大哥,谢谢傅大哥,”叶芷高兴得眉眼弯弯,“那我如何联系傅大哥呢?”   裴雾敛眉说道:“城中有家布庄,你若要找我,到布庄去留下书信,说是转交掌柜即可。”   叶芷:“如此简单?不需要信物什么的?”   裴雾随手从腰间扯下一块玉坠,递出来:“到时你出示这个即可。”   一个蝴蝶形状的玉坠。   叶芷接过来,很宝贝地揣到袖子里,“谢谢傅大哥。”   遇了一次险,认识了一名武林高手,她觉得,太值了! 第38章 一日不见,竟有些想他了……   叶芷宝贝玉坠的样子, 裴雾看了,心里不是很舒服。   他望眼天色,知道必须说正事了。   他咳嗽了一声, 叶芷望向他,他严肃无比地说道:“我们夜闯行宫,目的是太子的小妾, 掳她出来, 顺道救了你。”   叶芷露出恍悟的表情,这样就容易理解了。   她挑眉,想听下面的。   裴雾道:“太子小妾在后面的院子里,掳她出来时, 我们给太子留下一张纸条,千两黄金换小妾平安。时间定在天明之前, 地点是春山入口处。”   叶芷紧张:“这, 会不会太危险了?”   她没觉得他们掳走太子小妾是错的, 也没觉得向太子要钱是错的, 只是认为, 此事危险性过大。   “有一定的危险性,”裴雾道,“为了我们的安全, 也为了你的安全, 所以, 我们向附近的村民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叶芷:“什么谎言?”   “春山入口处有一棵千年古树, 枝繁叶茂,我让人散布消息,说今晚木星会穿树而过,若是天明之前到古树下祈福, 生病的人会很快痊愈,伤心的人会很快迎来好运,有灾难的人会很快走出来,无病无灾的人会长寿安康。”   人们都信命理之类的东西,祈福这样的事情,也都是宁可信其有的。   “这样一来,天明之前,古树周围会聚满了人,等太子拉黄金的车子一到,我会派人把你和太子小妾放到人群里。你注意安全,小心回家。”   裴雾耐心地讲述了整个事件的经过。   他可以不讲,到时候叶芷的眼睛自然会看到,至多慌乱一些。   但他讲了,叶芷心中有数,人再多,她不会慌,还知道往哪个方向走是安全的。   叶芷仔细听完,“谢谢傅大哥。”她担忧地说道,“难道有村民在,你们就可以顺利拿走黄金么?太子性情暴戾,怎会轻易送来黄金?怕是会重兵围来……”   说到这里,叶芷忙道:“傅大哥,你不用管我,只告诉我往哪走的方向便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认为此行危险性太大,不可以这种方式求财。本朝贪官污吏不少,你们有这样的本事,去他们家里盗取就是。既安全,还有效。跟太子作对,危险性实在太大了。”   叶芷劝他放弃千两黄金,带人速速逃命,并给出建议,去贪官污吏家里盗取钱财。   裴雾眉头紧锁,“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都说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识短浅,可她脑子里却总会冒出稀奇古怪的想法,这会儿连偷盗之事都想出来了。   裴雾为何要掳来程佩佩,哪是为了千两黄金,为的不过是救叶芷罢了。   他若是目标明显,直接去救叶芷,太子再笨,也会考虑到他的头上,或者是围绕叶芷周围做文章。但他抢走太子小妾又索要黄金,便将太子的注意力成功转移了。   太子自然会将叶芷这茬撂在脑后,转而猜测是山贼因财而为。   到时候趁着人多,将叶芷和程佩佩放回去,太子便不会再疑心叶芷任何。   算是安安全全妥妥贴贴地救下了叶芷。   叶芷是真心为“救命恩人”考虑,所以给出了中肯无比的建议。   裴雾侧头,仔细倾听外面的动静。   叶芷见状,也侧耳细听。   她没听到什么。   但裴雾轻轻挑了下眉,对她说道:“已经有人到了,”他示意她,“可以出发了。”   会武功的人,耳力都特别好,叶芷对此很是佩服。   她拢拢身上的衣服,走到桌边,将蜡烛吹熄了。   屋内陷入一片黑暗当中。   叶芷道:“不能亮着光,会被太子的人发现。”她两手举到前面,摸摸索索向前走。   裴雾不光耳力好,视线也比常人更敏锐一些。   他上前一步,抓住了叶芷的右手。   叶芷惊了下,没有甩开,而是从善如流地说了声:“谢谢。”   她不矫情,更何况眼下是特殊情况,她许他握着自己的手。   他的手掌大而温暖,在黑暗中握着,她竟然产生了一种安全感。   裴雾头微偏,盯着两人相握的手看了眼。   不悦地偏过头。   是他自己要拉她的手,她许他拉了,他反而不高兴。   像是有块布蒙到了他的心上,隐隐让他不舒服。   他紧紧拉着她的手,在黑暗的山路上前行。   他视力好,带她走的都是被人踩出来的路面,安全。   叶芷只觉得走了很长的时间。   走得天色都有一点点泛白了,叶芷听到了嘈杂的人声。   越走,嘈杂声越大。   远远地,她看到春山入口处那棵高耸入云的参天古树下,密密麻麻围满了人。   人们争先恐后跪到树下,虔诚祈福。   有人拿着红色的布包和香囊,费力地往树枝上挂,有人将写着字的红纸,用绳子拴到枝杈上。   裴雾顿住了步子,轻轻松开叶芷的手,“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你自己下去时,千万要小心,走的时候,离大树远着点儿。有危险要大声呼救。”   他谆谆叮嘱,关心之情溢于言表,叶芷有些感动,“傅大哥,说再多谢谢都无法表达叶芷对你的感激之情。五百两银子,我会派人送到布庄里去,免得你来取时会有危险。另外,叶芷还是想劝傅大哥,太子的黄金就不必拿了,你若是需要,我回头想法子帮你搜集贪官的名字,你按着名字去盗取财富,安全稳妥。”   她还是觉得自己的法子好。   裴雾没应声,轻轻挥了挥手。   马上要自由了,叶芷竟有些舍不得,她往前走了一步,又回过头,“傅大哥,从昨晚至现在,你一直蒙着面,临别,可否让叶芷认识一下?”   她是有些好奇的,一双锐利双眸之下,会是怎样的一张脸?   裴雾:“为何要认识我?”   叶芷:“也不是为何……”   裴雾打断她,“快走吧。”   他得赶紧走人了,否则危险的不是她,而是他自己了。   叶芷欲言又止:“那你注意安全!”   她挥了挥手,慢慢向人群中走去。   那是春山的入口处,要出山,自然是要经过那里。   裴雾躲到了一棵树的后面,早候在这里的常青递上了衣服,催促道:“殿下,快换上。”   裴雾换上了一件村民的旧衣裳,头发整乱,摘下蒙面的布巾,戴上假的胡须,变成了另外一副样子。   程佩佩跌跌撞撞从山上跑下来,一边跑一边惊慌失措地往后看,生怕有人追上来。   她在稻草上睡了一夜,早上一醒,发现绑自己手脚的绳子都不见了,赶紧撒开脚丫子往外跑。   东蹿西蹿的找不到路,听到山下传来嘈杂的人声,她这才向着人声跑来。   躲在树后的裴雾和常青,等她跌跌撞撞跑远了,两人才慢慢从里面走了出来。   裴雾戴了一顶草帽,脸上蓄着胡子,任谁站到他面前,也绝对认不出来是他本人。   “分开走。”裴雾道。   常青点了点头,等裴雾走近人群后,他才小跑着跑进人群里。   常青在人群中穿行,找寻叶芷的踪迹。   挤来挤去,他才看到正举目四望的叶芷。   不怪叶芷慌张,她现在虽然在人群当中,但往哪走,其实她是不知道的。   若她生在古代,那她可能知道从春山如何走回王府。   可她不是啊,她现在一头雾水,心里琢磨着,自己身上只有几两碎银,够不够雇辆马车,将自己带回去的。   程佩佩发丝凌乱,惊慌失措地挤进人群,有人踩到她的脚,她呀了声,有人不小心碰到她的裙子,她气得直翻白眼。   有人不小心撞到她的腰部,她身体不受控制般地往旁边倒去,刚要骂人,抬头瞟见了熟悉的人影。   “烧火婆子?”她秀气的眉毛拧到一起,“你怎么也在这里?”   叶芷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夫,夫人,你,你怎么也在这里?”她掐了下手心,想挤出滴眼泪没成功,表情哀伤地说道,“坏人把我掳到了这里,我吓坏了,差点儿被野兽给吃掉。”   男人已经告知她所有真相,她得配合对方。   “他们,他们把你也抓来了?”程佩佩气得破口大骂,“这帮子混账,回头定让太子抓住他们,把他们千刀万剐。”   漂亮女人的嘴里说出这种狠话,叶芷悄悄扁了下嘴。   太子寅时赶到,站到离着古树不远处的山丘往下瞧。   装黄金的箱子提早拉来了,就放在古树的正下方。   人来人往那么多,竟无人去碰触,人们光顾着祈福,没发现一堆金子就摆在自己面前。   拉来金子的同时,沈将军派的一千精兵也到了,众人分散开,围住了春山。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春山入口处涌来了一大群老百姓。   太子眉头拧紧,问:“刺柏,怎么回事?为何会涌来这么多人?”   人一多,他还如何抓山贼?   刺柏跑下去打听,一会儿跑回来,“殿下,听闻昨夜木星穿过古树,这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吉兆,所以老百姓纷纷赶来祈福,以求健康长寿。知道的人越来越多,所以来的人就越来越多。”   一传十,十传百,方圆几十里的老百姓都在往这里赶,不光春山入口处人山人海,就连上山的路上也挤满了人,到处人满为患。   连走路都困难,何谈抓人?   太子气得闭了下眼睛,下令:“拿回一千两黄金,下山!”   刺柏:“不救夫人了?”   “都是这个该死的程佩佩,给本王惹来这样的奇耻大辱。”太子恨恨地说道,“让她去死!”   刺柏目瞪口呆。   人还没救回来,就让她去死?   他回过神,赶紧派人去取装有一千两黄金的箱子。   到处人挤人,太子派出的两名侍卫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人都快挤变形了,好容易才挤到了那个装有一千两黄金的箱子跟前。   两名侍卫抬起箱子,掂了掂,觉得不对劲,慌忙放下,手一摸,箱子上的锁具不知何时开了。   两名侍卫对视一眼,赶紧掀开了箱子。   里面空空如也。   “黄金,没有了!”   得知消息的太子,脸色铁青,牙关紧咬,半天才迸出两个字:“回宫!”   这人丢大发了,面子里子全掉光了。   老百姓太多,不适合抓人,也不能在这是滥杀无辜,太后冥寿期间,大祸是不能闯的。   侍卫头前开路,太子坐进马车,一行人在人挤人的路上龟速前行。   程佩佩发完牢骚,颐指气使地对叶芷下令,“过来扶着我。”   这种时候了,她竟然端出主子的架式。   叶芷权当没听到,撇开她往前走。   程佩佩俏脸快气歪了,“哎,烧火婆子,说你呢,你是不是活腻了,等我见到太子,定要治你的罪。”   叶芷懒得搭理她,但又不能真撇下她走了。   她虽然装腔作势,可她的确是太子的小妾。吹两句枕边风的功夫还是有的。   她站着,隔着两个人向程佩佩伸出手,“夫人,小心着些。”   嘴里说着小心,却没有半丝要去扶她的意思。   程佩佩意思是让她挤过来扶自己,没想到叶芷就站在原地,不疼不痒地说句话,气得她脸歪嘴斜的,心里一遍一遍发毒誓,回去后一定要狠狠惩罚叶芷。   太子的马车在人群中慢慢前行。   有人大声在嚷,“太子马车,让行,让行。”   老百姓一听,纷纷让出一条小路。   有的百姓兴奋地低语:“连太子殿下都来祈福,看来木星穿树而过是真的。”   “肯定是了。”   “那得赶紧祈福,以求富贵平安。”   程佩佩听到太子两字,眼睛放光,两只胳膊举起来,声嘶力竭地大喊:“殿下,殿下,我是佩佩!”   她这一喊,人们纷纷看过来。   常青看她的同时,迅速向叶芷靠过去。   他挤到叶芷的旁边,小声道:“夫人!”   叶芷一扭头,表情兴奋,“常公公!”   常青微笑,“夫人受惊了,咱们一起下山。”   见了常青如同见到亲人,叶芷高兴极了,刚才所有的担忧和烦恼一扫而光,有常青,她就不用操心了。   不远处看到这一幕的裴雾,使劲往下拉了拉帽子,继续往前走了。   程佩佩扯开喉咙,疯狂地喊。   坐在马车里的太子自然是听到了,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走在马车旁边的刺柏贴近马车,小声提醒:“殿下,夫人就在人群当中,您看,是请上来还是?”   “哪里来的疯婆子,当得起你叫夫人?”太子烦燥地说道,“别管她,回宫!”   刺柏敛目凝神,一甩袖子,下令:“继续走!”   竟置程佩佩的呼喊于不顾。   程佩佩疯也似地往前挤,抓住后面一位侍卫的袖子,急不可待地解释,“我是太子小妾,程佩佩啊,你快告诉太子殿下,快!”   侍卫充耳不闻,甩开她的袖子,继续往前走。   程佩佩又气又急,猛然间看到站在那里指挥侍卫往前走的刺柏,她眼前一亮,跌跌撞撞地挤过去,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刺柏的袖子,“刺柏,我可找到你了。快,快告诉殿下,我人在这里。”   她以为她终于得救了。   谁知,刺柏脸一板,“这位夫人,不许信口开河,太子有小妾不假,但小妾里绝无程佩佩这个名字。请让开。”   程佩佩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刺柏,“你,你说什么?”   刺柏凉凉地看她一眼:“这是殿下的命令,你好自为之吧!”   程佩佩身子软软地滑坐地上,表情呆呆傻傻的。   那个说要升她位份的太子,竟然不要她了!   叶芷坐到马车里的时候,感觉像做梦一样,她撩开车帘,跟外头的常青说话。   “常公公,怎么会这么巧,竟然在这里遇见你?要是遇不到你,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王府呢!”   常青开始编瞎话,“夫人有所不知,昨晚木星穿过那棵古树,是千年一遇的吉兆,奴才是来祈福的。”   叶芷一愣,“你也信这个啊。”   “自然是信的。”   叶芷撇嘴,“嗯,我得感谢木星,它不来,我还不好回王府了呢!”   “对了,你出来祈福,王爷呢?谁在府里照顾王爷?”叶芷问道。   常青怔了下,“鸡爪在照顾。”   “有鸡爪照顾我就放心了。”叶芷放下车帘,喃喃低语,“马上就可以见到王爷了!”   一日不见,竟有些想他了。 第39章 回来啦   太子马车终于行进到一处相对开阔的地方, 刺柏擦擦额头上的汗,指挥道:“加快速度,快点儿!”   太子心情不好, 他们得小心表现。   马车里的太子,忽然掀起车帘,喊了声:“刺柏!”   刺柏屁颠屁颠跑过来, “殿下, 奴才在!”   “烧火婆子呢?是不是跟程佩佩在一起?”这么半天了,他才想到还有烧火婆子呢。   刺柏“唔”了声,“回殿下,奴才刚才看到烧火婆子跟程佩佩隔着很近的距离, 程佩佩还是昨日的衣衫,发丝乱点儿, 人也比较惊慌。烧火婆子穿了件男人的衣裳, 肥肥大大的, 头发乱糟糟的, 远远看着神色很是憔悴。奴才琢磨着, 这个烧火婆子定是受了欺侮,否则怎么会换上男人的衣衫?头发还蓬乱着?”   刺柏观察人很仔细。若是叶芷得到有心人的照顾,那肯定不光是换衣服, 起码是要洗个澡, 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吧。   可叶芷一看就是从昨夜至现在没有洗过头发, 那糟乱劲一看便知。如此糟乱的情况下却换上了男人的衣裳, 能是因为什么呢?   刺柏想当然地认为,定是男人欺侮她时将衣裳撕烂了,无什么遮体,才勉强换上男人宽大的衣裳。   至于程佩佩, 便不太好分析,衣裳是完好的,只是变得皱皱巴巴的,头发凌乱,神色同样憔悴不堪。说受过欺侮,像。说没受过,也说得过去。   程佩佩是太子的女人,没有确切证据之前,刺柏不敢妄加判断。但叶芷不同,一个烧火婆子而已,他想到什么便可以大胆说出来。   “她现在在何处?还和程佩佩在一起?”太子问。   “奴才瞧着王府里的常青来祈福,两人碰见了,估计常青能把人带回王府。”   太子嗤笑一声:“本王的傻弟弟,也就配吃个残羹剩饭。”   烧火婆子本来就嫁过一次了,昨晚再遭山贼掳去欺侮,更是不洁。   太子心里对裴雾更觉不齿。   他心情一好,立时改了主意,“派人回头,把程佩佩接过来。”   刺柏一怔。   太子心情还真是说变就变,他向旁边一名侍卫使了下眼色,“还不快去,速速将夫人接来。”   戴着草帽的裴雾,弯腰驼背地走至路边,一名村民打扮的年轻男子靠过来,附耳说道:“主子,黄金已分散带走。”   裴雾眼神斜睨着周围,“全部?”   男子答道:“全部。”   裴雾之所以提出千两之数,是因为他仔细考虑过了,要得太多,一方面太子准备起来麻烦,二是目标太大,他们不方便带走。要千两黄金正好,他手下百十个人,一人悄悄拿一点儿,分散着就可以带走。   这样钱拿了,人救了,还不会被怀疑到头上。   裴雾眼神瞟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程佩佩。   她身上穿着华丽鲜艳的裙子,修长玉颈下,一片酥.胸如凝脂白玉。秀美的娥眉蹙到一起,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   昨日还是太子怀里千娇百媚的小妾,今日便要流落街头,无家可归。   这天上地下的对比,她哪里承受得住。   周围人经过她时,都指指点点,不知道如此貌美的女人倒底是遇到了何事。   裴雾侧头,对身边男子说道:“速派人将程佩佩带走,找一个稳妥之处安置。”   年轻人领命而去。   程佩佩正嚎哭着,一名身着浅灰色衣衫的男子慢慢蹲到她的面前,小声道:“夫人,太子派属下带您回去。”   “太子?”程佩佩俏脸一扬,“是太子找我了吗?”   男子点了下头,“此地不可久留,快随属下走吧。”   否极泰来,程佩佩激动得语无伦次,“好,好!”   她赶紧爬将起来,随着男子匆匆往人群外挤。   事情已全部照计划办妥,裴雾内心大定,他走到无人处,卸了伪装,骑上侍卫们早就备好的马,快马加鞭赶回王府。   刺柏派去的人,在人群当中来来回回找了好几次也没找见程佩佩的人影,他只好拉住周围的老百姓打听。   “刚才这里有一个美貌的女子哪里去了?”   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被拉住的老百姓直摇头:“不知道。”   遍寻不见,男子回去复命。   刺柏皱着眉头:“你仔细找过了?夫人年轻貌美,应该很容易找的。”   来祈福的多是老百姓,衣着朴素简单,程佩佩的打扮在其间是很容易捕捉到的。   侍卫摇头:“属下找了好几遍,确定没有。”   刺柏无奈,走回马车旁,小声回道:“殿下,派去的人,没有找到夫人。”   太子:“没有找到?”   “找了好几遍都没有找到,”刺柏内心又开始发慌,战战兢兢地猜测,“许是夫人自己离开了。”   太子有些烦燥,“行了,不用管她,回宫。”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了。   马车颠簸,晌午时,叶芷终于回到了令她无比安心的王府。   马车停下,早有人替她掀开了车帘,梅花兴奋激动的小脸出现在她面前。   “夫人,你可回来了。”   桃花小脸探出来,“夫人,请下车。”   见到她们,叶芷心情也似这外头的暖阳一般,心里暖融融的。   她在桃花、梅花的搀扶下,慢慢跳下马车。   鸡爪抱着小狗,眼中含泪地望着她:“夫人,你可回来了。”   瞧见小狗,叶芷更高兴了,她上前抓住小狗的一条腿,轻轻摇了下,“小家伙,见到你很高兴啊。”   也不枉她费了一番心思救它。   梅花、桃花看到叶芷脏乱的头发和身上明显不合身的衣着,都忍不住掉泪:“夫人,您受苦了。”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你们就别哭哭啼啼的了。”叶芷拉着两个小姑娘的手,笑眯眯地说道,能被人牵挂着关心着,感觉还不错。   常青走过来,轻轻咳嗽两声,“夫人,王爷出来接您了。”   叶芷抬头,这才发现裴雾垂头站在大门旁边。一身冰蓝丝绸,衣服上绣着精巧雅致的竹叶,修长的身影一动不动,就那样静静地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像一副画,超凡脱俗,清雅飘逸。   叶芷莞尔一笑,走向他,在他身前站定,“王爷,我回来了!”   裴雾额头动了下,缓缓抬起头,目光难得地正视她的脸。   叶芷高兴了,“头一回这么快地回应我。”   她伸出双臂,开心地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胸前的冰蓝丝绸上印下轻轻一吻,“见到你,太高兴啦!”   鬼门关里走一回,她深切地体会到,活着,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裴雾面色一僵,像块冰雕一样站着,任她抱任她亲。   不远处的常青忍不住偏过头,以手掩唇,偷偷地笑。   他们的王爷,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叶芷挽着王爷的胳膊往烟雨轩的方向走。   “常公公,春羽姑姑回来了吗?”   昨晚她被救走,也不知道春羽怎么样了。   梅花抢着答道:“春羽姑姑是上午回来的,比夫人早了半个时辰。”   “她也是今天回来的呀,那她回来时说什么了?”   梅花磨叽半天,回道:“姑姑说,姑姑说,说夫人不幸遇难,让我们,早做准备!”   叶芷扑哧笑了。   春羽这么说,她一点儿都不生气,事情因太子而起,任谁看了,也会认为自己会死。   她说道:“春羽姑姑想必也受了不小的惊吓,让她好好休息吧。”她摸了摸自己头发,“梅花、桃花,去帮我准备一碗面,鸡爪,帮我准备两大桶热水。”   她现在又饿又难受,得好好舒服一下子。   走到烟雨轩门口,她松开裴雾的胳膊,歪头道:“王爷,叶芷要好好休息,你先回自己院子。等叶芷休息好了再来,好不好?”   裴雾垂眸,眼睛盯着地面,慢慢道:“不,好!”   叶芷惊得张开嘴巴,“天哪,你,你竟然这么快地回我!”   之前怎么也得她说两句,他才能回一句。   今天,竟然是她说一句,他回一句。   常青忙插言,“夫人,王爷昨日不见你,有些着急了,所以一见到你,便想跟你待在一起。”   “会吗?”叶芷围着裴雾转了一圈,爽快说道,“好吧,扶王爷去屋里坐着。”   于是,王爷在桌前坐着,叶芷则在不远处洗澡。   在山林的茅草屋里,她不敢洗,是害怕。身处危险之地,干净反倒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可到了自己的地界,那必须好好享受一下。   梅花、桃花守在桶旁,想要帮忙,叶芷不用。   她坐在桶里,动作流畅地清洗自己,“洗澡这种相对私密的事情,我不喜欢外人插手,你们出去吧,我自己就可以……”   洗到屁股处,叶芷突然“哎哟”了一声。   桃花、梅花齐声发问:“夫人,怎么了?”   静坐的裴雾,眼神猛地一颤。   叶芷手指在屁股上仔细摸了摸,皮肤没破皮,只是碰触到会痛,想来是被烫到了,所幸烫得轻一些。   她被绑在铁板上时,屁股紧挨着铁板,铁板温度升高时,屁股受害首当其冲。   她呼了口气:“面做好了放到桌上,你们就出去吧。我自己就可以了。” 第40章 一脚踹下去   热乎乎的面端上了桌, 桃花掩门而去。   面的香味泌入鼻端,叶芷紧紧鼻子,深深吸了一口。   太饿了。   她加快速度洗完澡, 裸身自桶里出来,长长的大巾子围到身上,胡乱擦拭一番.   头发湿哒哒的, 全是水。   那份难以抑制的饿, 令她来不及拭干头发,只拧了拧水,长巾子围住自己,在腋下打个结, 匆匆坐到了桌子前。   她拿起筷子,湿发贴在头皮上, 她不适地眨了眨眼, 瞧见对面稳稳坐着的裴雾。   不管什么时候, 裴雾的耐力都是极好的。一坐几个时辰, 像钉在了那里一样。   思及她回来后他的变化, 叶芷眼睛一转,唤道:“王爷?”   裴雾抬起头,眼神木木地看着她。   虽然依旧是木木呆呆的, 但好歹有反应, 叶芷满意地点下头, 尝试着安排他:“王爷, 会不会擦头发?”   她指指自己一头湿发,“我太饿了,没空擦头发。你站在后面帮我擦,可好?”   其实可以把桃花或者梅花唤进来, 但叶芷只围着长巾子,不太习惯。   她跟裴雾是已经裸身相对过的关系,所以没所谓。   她表情殷切地盯着裴雾,只见木木呆呆的男人站了起来,动作有些笨拙地伸出手。   叶芷:“什么?”   裴雾垂眸,手还是伸着。   叶芷终于明白过来,忙抓过一旁的长巾子递过去,“谢谢王爷!”   裴雾站到了她的身后,巾子覆到她的头上,轻柔地擦拭。   叶芷享受地闭了下眼,感叹道:“太好了。”   她挑起一筷子面,吸溜着送进嘴里,满足之情溢于言表。   裴雾没侍候过人,动作笨拙,擦揉几下,拿起巾子,头发长而湿,她的肩头是裸着的,无意间被打湿了,白嫩的肌肤上全是星星点点的水珠子。   裴雾眼神黯了下,将巾子覆到她的肩头,轻轻擦拭。   几口面下肚,叶芷肚子里有了食物,心满意足,肩头突然一重,她诧异地扭头,应该擦拭头发的巾子覆到了她的肩头。   她“咦”了声,“王爷,你是不是擦错了呀?”   让他擦头发,他竟然擦到肩膀上了。   她手覆上肩头,随意揉了两把,扯起巾子,自己覆到了头发上,柔声道:“王爷乖,继续擦头发。”   裴雾眼底是一片莹润白皙的肌肤。   女人的香肩似是刀削出来的,刚洗过澡的肌肤白嫩光滑,晃人眼。   裴雾脸色不变,眼睛盯着她的香肩,双手呆板地擦拭她的头发。   叶芷吃面的速度从急到缓,急是为了填补空落落的肚子,缓是因为肚子有了食儿,她可以以享受的姿态进食。   背后的“擦拭工”不是太尽心,她只好一会儿指挥一下。   “王爷,擦上面。”   “王爷,上面擦得太久了,擦下面。”   “王,爷,”叶芷拖着尾音,一边吃面一边数落他,“这么没力气?”   院子里候着的常青,听到这些“房内私话”,身子抖了抖,不落痕迹地往远处挪了挪步子。   这饭吃完了,头发也擦拭得差不多了。   叶芷坐直了,手伸到后面拽过一把头发,指尖捏了捏,她道:“可以了。”   她将擦头发的巾子扔到凳子上,起身走到了床榻旁。   一撩被子,躺进去。   身体瞬间被舒服畅意所包围。   她感叹:“太幸福了。”   在茅草屋里,只有冰冷的炕,趴在上面久了,身体都像不是自己的。   裴雾还站在桌边,像是一个听话乖巧的仆从,主人没召唤,他便不知道要干些什么   叶芷在被窝里扑腾两下,瞟他眼,拭探地叫了声:“王爷?”   裴雾看过来。   叶芷很高兴,冲他招了招手,以诱哄般的语气说道:“过来。”   今日的裴雾分外听话,停了一会儿,竟真的走了过来。   叶芷身子挪蹭到里边,继续招呼他:“来,上榻。”   裴雾眼睫飞速眨动两下,依言上了榻,两腿伸直坐在床榻上。   叶芷将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往上拉拽两下,两只白皙的脚丫子露到外面,脚腕灵巧地活动两下,她眯起眼睛,笑兮兮地拍了拍裴雾的胳膊,“王爷,再帮一个忙可好?”   裴雾木愣愣地望进她的眼底。   叶芷继续晃了晃自己的脚丫子,“王爷,叶芷又困又乏,你帮忙揉脚可好?”   在现代社会里,她可以去做个足疗放松一下。这里没有,她便想到了裴雾的身上。   他年轻,体力好,揉个脚还不简单?   要是王爷是个精明的,打死她也不敢开这个口。在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里,女人给男人揉脚是天经地义的,男人给女人揉脚?   估计提出这个建议的女人都被男人一脚踹飞了。   她说完这句话,偏头看向裴雾的脸。   傻王爷垂眸,挡住了眼底的情绪,听她说完,不回答,也不动。   叶芷看出了这家伙的不情愿,用手拍了拍他的胳膊,“王爷,可不可以?”   裴雾还是不动。   根深蒂固的思想观念里,没有男人给女人揉脚这一说。裴雾认为叶芷是蹬鼻子上脸,继擦头发、挽头发的无理要求之后,又多了项揉脚。   他在考虑怎么办。   叶芷没想到傻王爷对这种事情还是挺在意的。   她半起身子,凑近裴雾,故意用鼻尖碰了碰他的下巴。   裴雾低垂着的眸子看向她。   叶芷眼睫翕动,“王爷长得真好看。”   肌肤好得赛过女人,脸上的线条刚毅有型,如果眼神利一点儿,便堪称一张完美的脸。   叶芷犯困,眼底倦色很浓。   半眯缝着眼睛看着他。   男人的颈线略长,中间微微凸起的喉结带着一点点难言的性感。   她盯着那块凸起,嘴唇慢慢靠了过去,像是滑躺下去时不经意间的一啄。   她刚啄完,便看到男人喉结轻轻滚动了下。   像害羞时,无处躲藏的鱼儿。   叶芷露出得逞般的笑容。   她闭上眼睛,“我太困了,王爷要是有心就帮我揉揉脚,若是无心,就,随意吧。”   她想享受一把,需要对方的配合。   裴雾坐在她的旁边,眉头拢到一处,纠结、矛盾。   眼神瞟向那双嫩白的脚,再瞥眼她怡然自得的表情。   他鼻头使劲耸了下,似是下了重大的决定般,起身,慢慢坐到了床尾。   他盘腿坐着,对着她的脚,犹豫良久,才慢慢伸手将其中一只抱到了自己的腿上。   两手圈拢住,拇指动了动,慢慢摁压下去。   叶芷感觉到了,眯缝着眼睛往下瞧了眼,看到裴雾像只听话的大猫,乖巧坐在那里帮自己揉脚。她嘴巴咧开,低低地嘟囔了句:“王爷真好!”   裴雾手劲适中,一下一下地按摩叶芷的足底穴位,令她身心的疲乏都得到了缓解,舒畅之余,她堕入了沉沉的梦中。   裴雾是带着一点点抵触情绪来帮叶芷揉脚的,他想要装傻拒绝,可她一个颈吻,令他心神不宁,鬼使神差般便坐到了床尾。   当一下一下的按揉之后,他听到了女人平稳的呼吸声。   他知道,她睡着了。   他挑挑眉,撇去眼里的傻气,用一双敏锐的目光看向睡着的叶芷。   女人面容平和,红润的嘴巴微微抿着,睡得很安稳。   外头,阳光渐渐西斜。   快到晚间了,可她还在梦中。   许是脚丫露在外面有些冷了,叶芷睡梦中,不自觉地做了个缩脚的动作。   裴雾见状,忙拉过被子,将她的脚给盖住了。   他两只手伸到被子里,继续为她揉脚。   叶芷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梦里,太子裴雨挥动着长长的剑,向她刺来。   她仓皇而逃,他持续在追。   眼看着抓住了她的脚,梦中的裴雨露出狞狰可怖的笑容:“这下,看你还往哪里逃!”   叶芷慌极了,拼尽全身力气,猛地一蹬。   只听到沉沉的一声。   噗通!   叶芷吓醒了,猛地坐了起来。   就见裴雾手捂着屁股,以一个不太雅观的姿势坐在了地上。   眉头蹙着,似乎挺疼的。   叶芷怔了下,忙匍匐爬到床尾,“不会,不会是我将王爷踹下去的吧?”   她梦里踢出去一脚便醒了,醒后就看到裴雾这副样子,想当然猜测他是不是受自己梦境的波及。   裴雾垂眉耷眼地坐在地上。   叶芷再问:“真是我踢的?”   裴雾“嗯”了声。   “哈哈哈……”叶芷忍不住大笑出声,边笑边伸出手去,“我没想到自己力气这么大,还能把你给蹬到地上去。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我刚才做恶梦,不知不觉就踢出去了。”   虽然是恶梦,但造成的结果却挺可乐的。   叶芷细嫩修长的胳膊一直伸在空中,边笑边准备拉他起来。   裴雾眼眸低垂着,似恼非恼。   耳畔女人的笑声恣意、张狂。   做了恶梦还能笑到如此程度,也真是特别。   他眼睫忽闪两下,轻轻抬起。   女人伸着嫩藕般的胳膊,大笑时牵动身上的巾子,打的结本来就松,随着她大笑的幅度,那结,以一种非常缓慢的速度松散开来。   他眼睛只盯着结。   从叶芷的角度看过去,是他呈现的一副傻呆呆的样子。   她便继续笑。   恶梦是有些可怕,可把傻王爷一脚蹬到地上,挺有趣的。   结以非常缓慢的速度散开了,捆缚住女人身子的巾子失去了约束力。   就在这一刹那间,裴雾忽然就握住了叶芷要拉他的手。   起身、上床,一气呵成。   当叶芷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她已经躺回了床榻上。   而且是被他抱在怀里的。 第41章 温柔   叶芷有一刹那的惊诧, 裴雾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她眼神流转,本能地伸出手,撑在了男人胸口的位置, 她试图跟他讲道理:“我太累太困,不能陪你……”   男人冲上来的一瞬间,她便本能地感觉到了什么, 她第一反应便是拒绝的。   身上虽然没有明显的伤痕, 但侥幸逃生和一夜未睡的经历,令她备感倦怠。   即便睡了一两个时辰也不顶用,身体的疲乏度还在,并没有减轻多少。   她现在只想好好休息。   可裴雾耳朵像失聪了一般, 任她说什么,他都充耳不闻, 长睫下压, 突然就俯了下来……   男色当前, 叶芷推拒之意本来就不强烈, 到后来就慢慢演变成顺水推舟了。   事毕, 裴雾丝毫不拖泥带水,身子一侧,留给她一堵似城墙般的后背。   叶芷似倦怠的小猫, 软绵绵地趴在里侧。   她细长的眉毛蹙到一起, 不悦地扁了下嘴。   裴雾来时汹汹, 去时不拖泥带水。她心里空落落的。   她歪趴着, 一缕头发垂在右边脸颊上,透着些许慵懒和迷离。   她伸出嫩藕般的右臂。   指尖蜷起,轻轻敲了敲男人的后背。   那堵墙不为所动。   叶芷羽睫翕动,烦燥地叹了口气。   床铺不是太大, 她在里,他在外,竟隔出了半臂长的距离。   梅花早将单人被子撤走,换上了宽大蓬松的双人被。   两个人盖着绰绰有余。   她敲他的背,他不作反应,叶芷嘴巴嘟着,拇指和食指凑到一起,轻轻捏起裴雾脊背上的肉。   肌肉太坚实,她捏了几下,才勉强捏起一点儿。   她使劲揪了揪,松开。   那堵墙终于动了。   “转过身来!”叶芷语气不耐烦。   裴雾侧过来,平躺。   叶芷缩回手,命令他:“伸出胳膊。”   裴雾将左胳膊伸到床榻外面。   叶芷斜眼瞧见了,俏眉一蹙,“谁让你伸左胳膊了?”   裴雾左胳膊在空中僵了下,缓缓收回,右边胳膊伸了出来,怕碰到她的脑袋,他刻意往上一寸。   叶芷抓住他的右手,脑袋枕上了他的胳膊。   裴雾表情僵了下,没动。   叶芷声音闷闷地发问:“你几岁了?”   裴雾神色莫名,略一迟疑,胡乱作答:“三岁。”   “这不还是傻吗?”叶芷轻轻拍了拍脸颊枕着的胳膊,“明明是个傻的,可刚刚,”她挤了下眼睛,“挺男人的。”   她手指捏起他胳膊上的肉,“这是肌肉么?”她用指尖弹了弹,“你不是耐性极好么?以后,这就是我的专属枕头了,你得老老实实让我枕,不许反抗,听到了吗?”   裴雾沉默。   叶芷使劲捏了下他的胳膊,“听到了吗?”   裴雾磁哑的声音响起:“听到了。”   叶芷脑袋往里拱了拱,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记住就好。”   她忍不住教导他:“我不是你的玩具,想我的时候抓过来,不想了便一脚踹开。你得考虑我的感受。”   裴雾浓眉微动,仔细倾听。   叶芷还以为是对牛弹琴,继续道:“你喜欢疾风骤雨,我呢,不太一样。”虽然是跟个傻子聊这样的事情,她也是有些难以启齿的,“我喜欢,你温柔一点,温柔。”   她找不到合适准确的字眼,“要像对待珍宝一样对待我,要仔细观察我的情绪,要慢慢来……”她说不下去了,脸趴下来,嘴唇触到他的胳膊,“啊”地张大嘴。   她想咬他。   他人傻,但长得好体力棒,她比较满意,可就是,情绪切换的速度太快了。   上一秒还如胶似漆地搂着她,下一秒,却像被猎人撵的兔子一样,噌地蹿到了二里地以外。   她心里隐隐有点儿兴奋之后的失落感。像是华丽的盛宴结束,她被单独甩在了一条昏暗无人的小路上,寂寞,无助、荒凉。   可对着一个傻子,又没法讲述那么明白。   她嘴巴使劲张到了最大,牙齿全部贴合到他的肌肤上。   咬?不咬?   犹豫的空当,口水已经湿了他一胳膊。   她脸颊慢慢抬起,两瓣嘴唇抿到了一处。   还是没咬。   上回咬他手,被太子借题发挥,差点儿弄丢了一条命。   哪还敢咬?   可她胸口就是有一股子不舒服的劲儿,丝丝缕缕地绕在心间,挥之不去。但又无可奈何。   她手覆到他的胸前,问:“你习武吗?”   她指尖像弹琴一样敲来敲去,指腹下的肌肉紧绷、结实、有弹性,不像是一个光知道吃喝拉撒睡的傻子应该有的。   她又问了遍:“你习武吗?”   裴雾慢吞吞地回答:“不知道。”   “还真是你回答问题的风格。”叶芷手掌摁到他的腹部,使劲往下摁了摁,“这是腹肌么?”   裴雾暗暗吸了口气。   窗外,一直候在院子里的常青,试探地问了句:“王爷、夫人,可以上晚膳了吗?”   时间过得很快,叶芷和裴雾不知不觉从中午躺到了晚上。   叶芷懒懒地应了声:“常公公,我们暂时不吃了。你去歇着吧。”   好好地歇上一晚,明天她就能恢复活力充沛的状态了。   她慢慢背转过身子,脸挨着裴雾的胳膊,整个人背对着他,用被子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   闭上了眼睛。   一直平躺着的裴雾,头向她的方向侧了侧,女人发质还是枯黄,但他看着顺眼了许多。大概是喜欢这个女人了,连带着喜欢她的头发。   他脑门子紧紧地蹙着,考虑女人的烦忧。   无非是稍稍强迫了她一点儿,他能感觉到,她也是喜欢的。可为什么她此刻透露出来的讯息,是不满呢?   哪里不满?   就是不够温柔?   裴雾发愁地眨了眨眼睛,身子慢慢侧过来,长胳膊一伸,把女人结结实实地揽在怀里。   不管她高不高兴,只管将她抱在怀里吧。   女人是种复杂的动物,要完全了解,尚需费些时间。   叶芷尚有些消沉的情绪,在男人胳膊伸过来的刹那,突然就一扫而空了。   她嘟着的嘴巴慢慢翘起,身子往男人怀里缩了缩。   阖目入睡! 第42章 成熟的果子   夜深人静。   常青早把梅花、桃花都打发走了, 他自己一个人值守在院子里。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常青往内室门口靠了靠,轻轻咳嗽了一声。   夜色静谧, 这声咳嗽显得格外清晰。   佳人在怀的裴雾倏地撩开了眼睫。   眼睫是打开了,但人没动,依然担当着人形抱枕的作用。   叶芷不许他动, 他果然就不动, 胳膊一直给她当枕头。   常青咳嗽完,立在院子里等了会儿,不见裴雾有任何动静。   他奇怪地挑了下眉。   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   裴雾极少用他提醒,说子时起就一定会子时起。偶尔需他提醒了, 他只要一咳嗽,便会听到屋内裴雾窸窸窣窣起床的声音。   今天就有些奇怪了。   他咳嗽完, 天地静谧, 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常青靠近了门边, 嘴巴对准门缝, 重重地咳嗽。   裴雾眉头蹙着, 声音极轻地“嗯”了声。   常青赶紧缩回身子,退开。   裴雾极小心极小心地挪开了叶芷的脑袋,挪开后, 他胳膊小心翼翼抬起来, 胳膊被叶芷枕麻了, 动的时候, 神经酥酥麻麻,似针扎般地在复苏。   他在床榻边上坐了会儿,女人呼吸平稳,并没有被打扰到。   他确认无疑后, 才慢慢下榻,穿上鞋子,蹑手蹑脚走出去。   仔细将门关好,他背手走到了院子当中。   常青靠近他,低声汇报:“王爷,程佩佩已被侍卫飞鹰安置在城郊一处宅子里,她听闻不是太子的人之后,一直在哭嚎。飞鹰听您的吩咐,将她关在屋里,晾着她。听闻她哭嚎了一天,现在老实了,管飞鹰要吃的,还问及要如何打发她。”   “飞鹰怎么回她的?”   “飞鹰照您的吩咐,只要她听话,自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听完飞鹰的回答,程佩佩什么也没说,老老实实吃饭,吃完饭之后要了些女人用的脂粉,飞鹰一一满足她了。”   “让她适应三天,之后派人教她些技艺。”裴雾淡淡下令。   常青:“是,王爷。”   “您既然如此看重夫人,是不是,”常青犹豫地问,“是不是考虑将您身体的真实情况告之夫人?”   裴雾大费周章去救叶芷,说明在他心中很看重她,既如此,常青就觉得没必要一直瞒着叶芷,瞒周遭的人相对容易,阻止他们进入王爷的院子便可。但要瞒一个天天躺在王爷身侧的叶芷,好像有些吃力了。   常青是既为王爷考虑,也为叶芷考虑。   王爷劳心劳力装傻,叶芷头疼欲裂地教他这教他那。   都太累了。   裴雾凝眉考虑一会儿,答道:“不可。”   常青:“为何?”   裴雾解释:“我若防备她,自然是不能让她知道,因为她知道了我会有危险。我若不想对她设防,那更不能告诉她。知道之后,她便犯下了欺君之罪。有朝一日,我若被父皇问罪,她也难逃干系。可若是她一无所知,便安全无虞。”   “王爷,竟是为夫人安全考虑!”常青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震惊地低下头,“是,奴才明白了。”   他把早已准备好的剑递到裴雾手中,“王爷,请练剑吧!”   裴雾将剑握入手中,夜色迷蒙中,他一双手缓缓挥出,只见寒光闪过,他身子已然翻跃出去。   刀光剑影,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常青立在墙侧,安静地听着刀剑在空中舞过的唰唰声。   内心无比安静。   多少个夜晚,他们主仆二人便是如此过来的。   白天的裴雾,安静得如一棵树,一待就是几个时辰。湖里的鱼儿跳跃来跳跃去,唯有他,安安静静地不动,因为傻子,要么是疯言疯语,要么是自闭式地待着。   裴雾不愿疯言疯语,只能选择后一种。   只有夜晚,是属于他的。   他可以习武、练字、读史书兵法,往脑子里装入知识,学一身本事在身上。   裴雾时而跃到房顶上,在瓦片间飞奔而过,时而腾跃到树上,似一只翱翔在天际的雄鹰。   最后,长剑一收,他稳稳当当地立在院子当中。   长身玉立,衣摆飘飘,好一个清尘绝世的美男子!   叶芷终于睡饱了,未睁眼前,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屁股,还疼一点点儿。   她睁开眼,轻轻晃了下脖子,发现自己依然置身在男人温暖的怀抱里,脸颊挨着的,还是他的胳膊。   只是他胳膊上有可疑的痕迹。   她坐起来,趴头细瞧。   她嫌弃地撇撇嘴,“竟然是口水!”   她替他揩了两下。   眼神往上一瞟。   裴雾阖着眼睫,还没醒。   闭着眼睛的男人,五官完美有型,她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还睡?”   她昨天中午开始躺下,一直躺到现在,睡过白天睡晚上。   他睡得算晚些,可算起来,时间也不算短。   她怕他觉睡多了,人会变得更傻。   裴雾慢慢撩开眼睫,只匆匆瞥她一眼便垂下眼睫。   叶芷抓着他的胳膊,慢慢动了下,“是不是麻了?”   她枕一个晚上,万一把傻子的胳膊给枕废了怎么办?   她得亲眼确认他身体无恙。   裴雾面无表情,一收胳膊坐了起来。   叶芷“哎”了声,眼睛顺着他的胳膊转,“这,这身体是铁打的么?”   枕一晚上竟然不带麻的?   她伸出指尖,轻戳了下他的胳膊。   裴雾眉头耸了下。   叶芷笑笑:“有反应就好。”   “起了,快起了。今天有安排。”   她跳下床,自己找了衣服往身上套。   穿好自己的衣服,她俯过身来,帮他穿衣服。   “我们是主子不假,可我不喜欢别人近身侍候我,像是没有什么私隐一般。以后啊,咱们在一起的时候,不许外人进来,我们互相照应就好。”   伸着胳膊等别人帮自己穿衣?   叶芷光想想那个画面就觉得挺傻的。   她帮裴雾穿好衣服,这才冲外面喊了声:“谁在外面?”   梅花、常青同时应了声。   “可以进来侍候了。”   叶芷话音一落,门便被推开了,梅花和桃花各端了一盆水进来,放到洗漱架上。   常青颠颠地跑过去侍候裴雾。   叶芷洗脸净牙后,慢慢坐回桌前。   镜子里的女人肌肤丰盈水润,像刚出锅的豆腐,嫩滑无比。   帮她梳理头发的梅花忍不住夸赞,“夫人,你的脸色,瞧着是越来越好了。”   叶芷笑,“我觉得也是。”   站在洗漱架前洗脸的裴雾,眼神悄悄瞥过来。   女人还是那个女人,眼睛鼻子嘴巴都没变,可变化却是日日都有的。   肌肤水水润润,娇娇嫩嫩的,目光流转,韵味十足。   不似二八年华的少女的那种青涩稚嫩,叶芷身上有股子成熟的风韵。   像秋日枝头熟透了的果子,泛着红,飘着香,沉甸甸地压在枝头,让人有咬一口的冲动。   她坐在那里,并没做出任何诱惑撩人的动作,可偏偏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那丝韵味,勾得人心里痒痒的。   常青举着拭手的巾子,半天不见裴雾接。   他奇怪地瞄了眼。   裴雾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某个方向。   常青重重地咳嗽一声。   裴雾回过神,表情木木地接过巾子。   正帮叶芷梳头的梅花不高兴地撅嘴,“常公公,你突然这么大声咳嗽,奴婢听了都吓好大一跳,没得把咱们王爷给吓坏了。”   叶芷表情随意地问:“常公公,你不会是哪里不舒服吧?我听着咳嗽声也有点儿大了。”   常青忙解释:“回夫人,奴才没事,奴才以后会注意的。”   吃过早膳,叶芷派梅花将春羽姑姑给喊了来。   春羽一进来便福了福身子,“奴婢见过王爷、夫人。”   叶芷道:“姑姑快起来吧。”   春羽站到一旁,叶芷道:“姑姑,叫你来不为别的。我瞅着这几日王爷精神好了些,就问他想不想习字读书,他说想。所以麻烦姑姑把书房钥匙交出来,以后,我得教王爷习字读书了。”   春羽没想到她会提这个要求,稍稍愣了下,但很快,她便恭顺地回答:“好的,夫人。奴婢这就去取。”   叶芷是主子,要个书房钥匙,她得给。以前觉得叶芷是烧火婆子出身的小妾,不必放在眼里。可她跟王爷同房了,说话办事很有条理性,春羽不敢小瞧。   昨儿个从行宫回来,春羽私心里还以为她必死无疑,谁曾想,她竟是个命大的,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不仅回来了,太子那边也没有动静要杀要剐的。   春羽就更加佩服了。   钥匙送来,叶芷和春羽姑姑一起去了书房。   生锈的锁具,鸡爪捣鼓了好半天才打开。   推开门,一股子霉味扑面而来。   鸡爪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叶芷抿着嘴,用手在眼前挥动几下,“这书房,是需要打扫了。”   都有霉味了,也不知道那些书变成什么样子了。   等味道散去些,叶芷几人一同走了进去。   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叶芷走到里侧的书架跟前。   书籍的确落了灰,叶芷仰头,“书上的灰尘倒是不多。”   旁边的鸡爪拿下本书瞧了眼,“夫人,好像,好像有人动过这些书。”   叶芷听罢,四处巡看。   “还真是。”   书架周围有许多脚印,有好多书籍上并没有灰尘,有的,则只是薄薄的一层。   她围着四排书架全部看了眼。   大多数书都有被动过的痕迹,只有少数的几本,灰垢积了厚厚的一层。   应该是无人看过。   她紧着鼻子,慢慢拿下一本,厚厚的灰垢之下,是书的名字:春话。   翻开,她粗粗扫了几眼。   是专讲男女感情的诗句。   她慢慢将书放了回去,“可见看书的人,对礼仪、兵法、治国、治家种种都比较感兴趣,唯有男女之情,不屑以对。”   春羽惶恐:“书房的门一直是紧紧锁住的,怎会有人进来?”   叶芷笑道:“就冲这书籍翻阅的程度,可见进来的不是一次半次,这应该成了某些好读之人的书房了吧。”叶芷四处走动着,“春羽姑姑上次还义正辞严地不允许我进来,我以为,春羽姑姑管理如此严格,想来,这里是连只老鼠也进不来的。殊不知,这里已经成了别人随意出入的场所。”   她声音温柔,三分怪罪,七分埋怨。   春羽诚惶诚恐,“夫人,奴婢不知,奴婢实在是不知啊。进来之人实在令人不齿,正门不走,天天翻窗而入。”   除了大门,能进入这书房的另一途径,只有窗户了。   叶芷瞟了眼窗台,果然有重叠的脚印。   她道:“爱书之人何谈无齿?穷人买不起书,而这里又有这么多的书束之高阁无人问津。给他提供个机会又有何妨?”   叶芷不讨厌翻窗看书之人,她细瞧过了,每本翻阅过的书,保护都很良好。   想必这名看书之人也是爱惜书的。   偷进书房的行径不值得提倡,但爱书惜书的这种情怀,她还是认可的。   巡视过之后,叶芷道:“春羽姑姑不必自责了,于你来说,这是管理失职。但这毕竟是王府里的小事,姑姑就莫要提到皇后面前来说了,到时,你赚个管理失职不说,有可能皇后娘娘还要罚你。于我来说,姑姑还算尽职守责,这次的事情,就这样揭过吧。以后若再发生,不用皇后娘娘责罚,我自己便要重重罚你。”   春羽姑姑谢过之后,忙派人打扫书房。为了表示自己是尽职尽责的,她亲自监督,指挥着一众下人勤勤恳恳地进行打扫。   众人拾柴火焰高,一个时辰后,积满各种灰垢的书房便被打扫一新。   叶芷扶着裴雾的胳膊,慢慢走了进来。   她扶他在几排书架前浏览了一圈,边走边说道:“王爷,这些都是书,每本书里都有好多好多的字,那些个枯燥单调的字凑到一起,便是教导人生的大知识、大道理。”   她对他循循善诱,“人活一辈子,不能老守在一个院子里,不能只会钓鱼,还要学点儿别的。”   叶芷扶他到桌前站定。   一张长方形书桌,两侧各铺了薄薄的纸,纸旁,各放了一只毛笔,而砚台,则在书桌的一角。   叶芷道:“这书桌,是咱们共用的,你在那边,我在这边,咱们一起习字可好?” 第43章 他恼羞成怒   叶芷让王爷站在桌前, 她将毛笔置于他手掌之中,她细小的手掌非常吃力地握住他的,去砚台里沾了点墨, 落笔纸上,重重一划。   粗黑深长的“一”字跃然纸上。   叶芷松开他的手,指着那个字, 教他:“一, 这个字读一,一个的一。”   裴雾盯着这个字。   她握着他的手写,字不算正,也无力气。   叶芷碰了下他的胳膊, “王爷,认真点儿。”   裴雾握着笔, 声音毫无感情地读:“一。”   “对, ”叶芷赶紧夸他, “王爷读得太好了。”   她从他手里拿过笔, 自己握着笔, 认真谨慎地写了个“一”字,她用手指着自己刚写好的字,问裴雾:“王爷, 这个字读什么?”   裴雾盯着这个简单无比的字, 看了会儿, 回答:“不知道。”   他要是一学就会, 叶芷该怀疑了,索性就卖卖傻。   叶芷翻了个白眼。   傻子就是傻子,三秒钟不过就忘记了。   她推了推裴雾,自己站到他的右手边, 拿着毛笔,仔细认真地写字。   划一下,读道:“这是一。”   为了加深他的印象,她写的时候,挖空心思地进行讲解,“你瞧,这个一字像什么呀?像不像一根躺着的棍子?或者躺着的鱼杆?”   她手执毛笔,写完一个字之后,歪头看着裴雾,眼神殷殷地问:“听明白了吗?”   她今日的脸色分外好,红润泛光,像刚被雨露滋润过的花瓣,艳丽、娇媚。   尤其是她笑的时候,那粉粉的脸颊便如成熟的果子一般,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鬼使神差地,裴雾的的脑袋凑了上去,“啾”地一声。   叶芷像被雷电击到,头扭着,怔在原地。   这家伙的脑袋里究竟装着什么?   她费尽心机地教他写字,他倒好,悄默默地就亲了她一口。   常青和梅花还站在旁边。   两人大概也没想到主子会当众如此,常青惊得眼睛一瞪,又赶紧低头。   梅花半张着嘴巴,呆成了雕塑的样子。   叶芷眼神往后一瞟,自然是瞧见了他们的举止。   在现代社会里,当众亲吻也许不算什么,可这是思想封建的古代啊。   叶芷拍拍自己的脸颊,狠狠地瞪了眼裴雾:“你真是傻到家了。”   脑壳里什么也不装,只装着关乎人类本能的那些个东西。   桃花端着个精致的瓷碗走了进来,“夫人,您要的草莓果酱做好了。”   小瓷碗里是醇厚的草莓果酱,靠近能闻到香甜的气息。   “是按照我说的方法做的吗?”   桃花点头:“是的,把草莓去蒂洗净,倒入白糖腌制一个时辰,再将草莓倒入锅里,混着白糖进行翻炒,大火烧开,熬至粘稠即可。”   叶芷伸出右手尾指,拈起一点尝了尝,甜甜的,糯糯的。   她笑着接过来:“做得很好。”她望向表情各异的梅花和常青,“你们都出去吧。”   裴雾这个傻子,止不定什么时候会做出点儿怪异的动作,还是把他们打发出去比较稳妥。   三人皆出去了,叶芷过去将门关好。   往回走的时候,她瞥到桌边有一面小镜子,她放下瓷碗,对着镜子瞧了眼自己,自我夸赞,“别说傻子喜欢,我今日的脸色的确好,是不是昨晚他侍候得太好了,所以今天我的颜色就特别娇?”   她兀自笑了会儿。   侧眸,正看她的裴雾立马低下了头。速度太快,叶芷没来得及看清他眼底的情绪。   她唇角弯起的弧度更大,“我这颜色太娇,这傻子是看不够了。”   她怡然自得地扬起下巴,侧脸对着镜子,眼睛一眨,计上心来。   她用尾指多拈了点果酱,横到脸颊左侧,轻轻一划,靠近鼻翼时停下。   她斜着眼睛欣赏自己的杰作。   粉嫩娇润的脸颊上,一道粘稠醒目的草莓红。   她放下镜子。   慢慢走回桌前,站到裴雾的右手边,碰下裴雾的胳膊,“王爷,你快瞧我的脸。”   裴雾长睫翕动,眼神瞥过来。   木呆、惊诧、了然,转瞬时间内,他的眼神内情绪几经转换。   初看,以为是血,细看才明白,是甜香的草莓酱。   他的眼神切回木呆的状态。   叶芷唇角弯弯,用手指着自己的脸颊,“王爷,快说,这是什么字?答对了有奖哦。”   裴雾声音温温吞吞地问:“什么奖?”   果然小孩子只认奖励。   叶芷脸颊往前凑了凑,“让你亲。”   他刚刚失态般地亲了她的脸,可见今天她脸颊这样的好颜色,他是非常喜欢的。   叶芷想用这种法子,引着他学会这个“一”字。   一字本来就简单,小孩子都极易学会。她认为傻王爷肯定也能学会。   裴雾黑眸眨了眨,清晰无比地答道:“一。”   一字刚说完,他嘴唇便微微嘟了起来,做好了亲吻她的准备。   他今天是觉得她脸色红润娇艳,想亲,有下人在的时候没忍住浅浅地亲了下。现在她同意了,又无人在场,他自然觉得可以放肆一些。   谁料想,叶芷脑袋嗖地就缩了回去,像只兔子一般蹿到了裴雾的对面。   隔着一张桌子,叶芷举起写有“一”字的纸,语气狡黠地问:“这是什么?”   裴雾表情变了下。   叶芷竟然在逗他。   他不高兴了,敛眉垂眸,“不认识。”   叶芷泄气,放下纸,侧脸:“王爷再看我的脸。”   她就不信他有这么傻,晚上在床榻上时,动作流畅自如,无师自通。   可怎么到识字上面,就跟块榆木疙瘩似的,连个简单的“一”字也要教半天?   裴雾心生恼意,不作任何配合。   他眉头深深地蹙着,眼睛瞄上一眼,木木地回答:“不知道。”   叶芷沮丧地将纸一扔,泄气地说道:“愁人!”   她瞧着对面那张清雅俊秀的脸,泛了愁:“教你写字,未免太费劲了。”   她拿过一张新的纸,铺在桌面上,翻开一本书,仔仔细细地誊抄。   她安静写字不理他,裴雾等了会儿,眼神不自觉瞟去。   女人认真仔细写字的样子,端淑娴静,有几分才女的气质。   他眯起眼睛,瞧她誊抄的内容。   竟是地藏经。   她表情认真严肃,一笔一划,字体娟秀工整。脸颊依旧红润娇艳,那道浓粗的草莓酱缓缓地晕开,以微不可察的速度往下淌。   漫过腮骨,朝向红唇。   裴雾看呆了。 第44章 患得患失   裴雾慢慢自桌后走出来, 绕过桌子,悄无声息地站到叶芷的左边。叶芷全神贯注地写字,没注意到。   裴雾右手摁到桌侧, 叶芷一个“佛”字写了六画,只剩最后一竖了,她微抬笔, 落到纸上, 缓力下移。   左颊上一痒,她笔尖一偏,划了一半的竖歪向了右边。   她恼怒地斜眼。   裴雾脑袋歪着,嘴巴亲在了她的脸颊上, 准确地说,亲在了香甜的草莓酱上。他使劲嘬一口, 抿进嘴里, 喉结上下滚动, 咽下去。再使劲嘬一口, 抿进嘴里, 循环往复。   动作轻柔而虔诚。   叶芷气了几秒钟,忽然就不气了。   她若是一朵花,裴雾便是最美的蝴蝶。   与其说是花的香甜吸引了蝴蝶, 莫不如说, 蝴蝶迷失了方向, 跌落花蕊之间。   叶芷无论在现代还是目前所处的时代, 她都算不上绝世倾城的大美女。   她有自知之明,依照自己的年龄和长相,绝对吸引不了裴雾这样长相的男子,即便是穷酸秀才, 也没什么可能。   越是迂腐的人,越计较年龄。   让一个十八岁的清俊秀才娶一个二十八女岁还嫁过一次的女人,估计他会以死明志。   裴雾手摁着桌沿,薄唇贴在叶芷的脸颊上,动作轻柔地舔舐香甜的草莓酱,说不清是果香醉人,还是肌肤诱人,裴雾眼神渐渐泛过了迷醉的气息。   十几年装痴卖傻地活着,他没有了解过女人这种生物。   反而是有抗拒的情绪。   女人心,海底针,狠毒起来,比蛇蝎还要可怕。皇后便是最典型的例子。   一直不了解,也并不觉得好奇。   可叶芷突兀地闯了进来。   在他面前揭开了女人这种生物的面纱。   他食髓知味,竟似中蛊了一般,这几日脑海里不断翻涌的,全是令他迷醉沉溺的画面。   便如此刻,他的吻慢而迟缓,但体内实则像要爆裂了一般。   他摁住桌沿的拇指,绷紧,下压,桌角堪堪被掰去了一小块。   咔哒一声。   小木块落到了地上。   乖乖巧巧任他亲吻的叶芷,眼睛蓦然瞪大,她脑袋一偏,身子顺势弯下去,捡拾起地上的小木块,吃惊地问“这是哪里掉落的?”   好端端的,空中会掉木块?   裴雾吻空,嘴角不自然地抿了抿。   心里知道,也不可以说。   叶芷将木块举到他的眼前,“知道是从哪里掉落的吗?”   她仰头,“难道是横梁上掉下来的?”   如此一想,心里顿时有些后怕,“若是横梁上掉下来的,待在这个屋子岂不是很危险?”   她另一只手抓住裴雾的胳膊,眼神警觉地问:“咱们是不是要赶紧逃开?”   这要是横梁断掉,整个房子不就塌下来了,他俩要是不走,岂不被活埋了?   裴雾体内似乎绷了一根弦,弦越绷越紧,隐隐有断掉的趋势。   他再也忍不住,猛地闭了闭眼,两只胳膊似铁钳一般箍住了叶芷如柳条般的腰肢。   叶芷还在担心小命的问题,细腰却突然被搂住,她吃惊地偏过头,便看到垂眉耷眼的裴雾,脸上漾着很特别的颜色。   如雾般迷蒙,又似彩云般绚烂。   她两只手抓住他胸前的衣服,奇怪地问:“王爷,你怎么了?”   裴雾不作答,两手猛地一提。   她已然坐到了桌子上。   那张快写满了的纸立时被坐皱了,裙子有无染黑还有待考究。   她顿时有些惊慌,“你,你要干嘛?”   被他掐腰抱上桌子,她隐隐有些怕。   这傻子疯起来,不会有什么虐人的举动吧?   她对他还是不够了解,从未听说他有过异常怪异的举止。   这下好,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她羽睫轻颤一下,柔声问:“王爷?”   温柔似水的声音,似在裴雾心里轻轻地挠了一把。   他忽地靠了上来。   凶狠有力地吻她。   叶芷被吻得有些窒息,双手无力地拍打他的背,两只脚也没闲着,去蹬去踹。   可这些对他来说如同挠痒痒一般。   他吻得更用力了。   她发不出声音,只反抗了一会儿,身子便无力地软了下去……   头发乱了,衣服散了。   叶芷恼怒无力地歪在桌子上。   裴雾立在桌前,大口大口地喘气。   眼底翻涌的情绪,被长长的睫毛给盖住了,叶芷看不到。   叶芷拢拢有些褶皱的衣衫,狠狠剜了他一眼。   他惯会低垂着眉眼,让她看不到他眼底的情绪。   她伸出手指,搭到他的颈项处,轻轻地哼了声。   裴雾木然地站在那里,只顾着平稳呼吸,不着急整理衣服。   她捏了下他的锁骨位置,“我应该生你的气,”眼睛定定地瞧着他,音色平静,“可偏偏生不起来。”   他就像是初尝糖果的孩子,以前不知道糖果为何物,见着了也不搭不理的。可她这块糖果主动送到他嘴里,他禁不住诱惑舔了口,这一舔,世界都变了颜色。   他疯狂地迷恋上糖果的甜。   这份疯狂一定是短暂的,或许三五天,或许七八天,或许更久些,一个月?   但这份疯狂一定有过去的那一天。   什么好东西吃得频了,嘴里便失了滋味,一旦吃腻了,这种甜对他来说便成了负担。   有朝一日,曾经疯狂迷恋的糖果,也会变成不屑一顾的烂菜叶。   裴雾现在,便是疯狂痴迷的阶段。   无时无刻地痴缠她,想要亲她抱她。   她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烦恼。   她慢慢抬起右手,横在空中,指腹堪堪停在男人喉结前面。   这是男人至关重要的部位。   使劲摁下去,据说男人会窒息。摁得狠了,怕是会没命。   她指腹只触不触,裴雾没有任何反应。   叶芷笑:“果然是个傻子,要是换了旁人,这个时候一定会做出抗拒的动作。你可倒好,乖顺无比地站着。”也不怕她下狠手。   “我知道你初试云雨,正是好奇痴迷的时候。这大概是每个男人或者女人都会经历的阶段。你长得好看,我也喜欢得很。所以你今日今时对我有一点点儿强迫,我气不起来。”   她语气很快变得伤感,“像今天这样的时刻,以后很少会有了。你贪恋我,不会有太久的时间。一想到这个问题,我会有一点点儿伤感。”   她指尖一下一下地碰触他的喉结,动作轻微而小心,“他日,你若是伤我害我,用相同的动作和姿态去面对其他的女人,”她声音陡然间狠厉,“我会恨你!”   这四个字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   说完这些,叶芷自我感觉自己有些神经质了,她收回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男人长得太好看也是个麻烦,这还没怎么呢,我竟然会有患得患失之感。”   目前他尚抓在自己手心里,她便担心失去了,若是他日真失去了,不知道自己会以何样的姿态面对。   叶芷对裴雾产生了独占的心思。   女人絮絮叨叨半天,裴雾听得认真仔细,听是听了,可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懂。   女人说的话像飘在云雾之上,他听得云里雾里。   他不方便去盯视女人的脸,仅能靠声音去辨别。   如果他用探究的目光去看她,还没等他研究明白她的心,她便会洞察出他的呆傻是装的。   怎么样才能让眼前的女人发出欣喜若狂的声音呢?   他盯着自己的鼻尖,慢吞吞地吐出一个字:“一!”   女人希望他学会识个一字,那他遂了她的心愿便是! 第45章 担忧恩公的安全   叶芷眼睛大放光彩, 她“啊”了声搂住裴雾的脖子,欢欣无比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了,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   她摇他的脖子,想听他再说一遍。   女人欢快的声音恍若在他心里注入了一剂兴奋剂,他微微抿着唇, 说道:“一!”   叶芷滑下桌子, 迫不及待地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划了一笔,举起来:“快看,这是什么?”   裴雾第三次说道:“一!”   叶芷乐坏了, 举着纸扑到他怀里,高兴地跳啊跳, “太好了, 太好了。”   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她成功地教会了他一个字。   万里长征迈出第一步, 她看到了希望。   她开心地跑到门边, 唰地拉开门,“常公公,我教会王爷一个字。”   常青刚要表示祝贺, 眼睛瞄到叶芷半敞的胸部, 赶紧捂眼转头。   梅花“哎哟”一声, “夫人, 你的衣服!”   叶芷低头,脸顿时红了,神色不自然地清咳两声:“梅花,帮我拿件衣服来。”   她得换换衣服才能出门。   想到书房是读书人所谓的圣贤之地, 叶芷忙改口:“算了,我回屋换衣服。”她捂紧领口,匆匆向外走,裴雾如何就交给常青吧。   换完衣服,叶芷顺道洗了把脸,把头发重新挽好。   她问:“梅花,知道王爷去哪里了吗?”   “王爷回自己院子了。”   “那正好,我现在过去。”   叶芷匆匆忙忙赶了过去。   裴雾坐在桌前喝茶,常青立在一旁。   叶芷站在门侧冲常青招招手,“常公公,你过来。”   常青撇下裴雾,一溜小跑来到叶芷面前。   叶芷小声问:“常公公,你现在可否腾出点儿时间来?”   “王爷需要照顾,”常青表情为难,“夫人有何事?”   “王爷可以交由鸡爪照顾,你上次去春山,不就是把王爷交给鸡爪了吗?”叶芷道,“我要去城中布庄,想烦请常公公带个路。”   “布庄?”常青纳闷地问道,“夫人去那里有何事?”   叶芷道:“春山一行,有位恩公救了我的性命,我当时允诺对方五百两银子,打算午时送过去。”   她没必要瞒着常青,说明白了,都方便。   常青眼睛瞪圆了,下意识地瞟向裴雾方向,只见裴雾稳稳坐着,没有任何表示。   常青心中顿时觉得有趣。   自家夫人想拿着银子送到自家的布庄里。   从一边口袋挪到另一边口袋,挺有意思的。   他痛快答道:“既是此等小事,奴才听夫人安排便是。”   常青没有多问便答应了,叶芷喜不自胜,“那就有劳常公公了。”   她取了钥匙,来到墙侧,将箱子打开,另外找了个包袱,拿出些银两,仔细数数,余下正好五百两之后,她将箱子合拢好。   “既如此,常公公,咱们出发吧。”   叶芷指挥下人往外搬银子,鸡爪还没过来,常青就趁这个功夫,飞快走到裴雾旁边,附在他耳边悄声请示:“王爷,有何吩咐?”   王爷若此时不让他去,常青自会编出条理由推拒。   裴雾眼睛盯着地砖,嘴唇一张一合,“去便是。”   常青这下心安了,痛痛快快出去了。   叶芷坐在马车里,常青步行跟随。   叶芷撩开车帘,对着车外喊了声:“常公公。”   常青快行几步,“夫人,奴才在。”   “你去过布庄吗?”   常青犹豫了下,老实答道:“去过。”   他不但是去过,去的次数还不少。   “那家布庄的掌柜姓什么?”叶芷旁敲侧击地问。   她仔细考虑过,傅绪乃一名侠士,不像是有钱人,怎么可能会是布庄的掌柜?布庄在城里极有名,想来收入应该也很可观。   如果是这样,傅绪怎么可能会为了一千两黄金铤而走险?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常青纳闷,含糊地回答:“这个,奴才不是太清楚。”   叶芷又问,“那日春山入口处就没有发生什么事情?比方见没见到过太子的人?还有太子那位名叫程佩佩的小妾?再或者其他事情?”   常青隐隐有些明白了,叶芷是在担心王爷。   他道:“听闻太子殿下也带人去古树下祈福了,小妾的事情没听说。其余的,就没什么了。”   “风平浪静?无人打斗?”   叶芷最怕的便是打起来或者有人被抓。   这回,常青的回答很肯定:“没有。”   叶芷稍稍心安:“这里有纸和笔吗?”   常公公:“马车角落里有。”   叶芷放下车帘,低头翻找一番,果然找到了纸和笔。   她侧身蹲下,将纸铺在座位上,拿起毛笔,匆匆写了几行字,写完,慢慢吹干,仔细折叠起来。   她收拾好,将纸条捏在手里。   很快到了布庄,马车慢慢停下,常青过来帮叶芷撩起车帘,叶芷走下来,低声道:“把银子抬进去吧。”   常青指挥下人往里搬抬箱子,他跟在叶芷身后走进去。   一名店小二正在整理布匹,听到门响,头还没抬起来,便喊道:“欢迎客官!”   一抬眼瞧到常青,他忙改口:“常……”   常青急中生智,大嚷:“嫦娥奔月的布匹到货了吗?我们夫人要买!”   店小二愣了下,常青冲他挤眉弄眼,他懵傻片刻,忙结结巴巴地回答:“这,这位客官,实在是对不起,你说的,嫦娥,奔月的布匹还没到货。”   他都没听说还有“嫦娥奔月”这种布匹。   叶芷没想到常青还懂布匹,眼神特别地瞟了他一眼。   她走到柜台前,问:“店小二,你们掌柜在吗?”   店小二提前没接到指示,不明白叶芷为何会如此问。   平常安排他们做事的,可不就是眼前这位常青。要问掌柜是谁,常青比店小二清楚。   可这位夫人为何会这么问?   常青在叶芷背后,使劲点头。   店小二跟着点头。   叶芷高兴了,“傅大哥在?”   常青赶紧摇头,店小二也跟着摇头。   叶芷快糊涂了,“到底是在还是不在?”   店小二比她还糊涂,抬手直抹汗,“夫人,您就说您有何吩咐吧?”   叶芷指指下人抬进来的箱子,“这箱子是是给傅大哥的,”她递上那张纸,“还有这封信。” 第46章 歪打正着   思及傅绪的嘱咐, 叶芷犹豫了下,自袖子里摸出那个蝴蝶形的玉坠,展示给店小二看:“是不是需要出示这个?”   这下, 不光店小二吃惊,就连常青都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这东西别人可能不认识,但日日待在王爷身边的常青是最清楚的。这是王爷常用的玉坠子。   店小二点头:“夫人, 信和东西, 自会带到,敬请放心。”   事情办妥了。   叶芷顿住步子,浏览了下店里的布匹。   店面足够大,各色布匹摆放得琳琅满目。   “这家布庄的布料很全啊, ”叶芷问常青,“这是不是城里最大的布庄?”   常青颇有些骄傲地点头:“是。”   “既然来了, 采购点儿布匹回去吧。”女人看到色彩斑斓的东西便迈不开腿, 叶芷左挑右拣, 最后让常青抱了一大撂到车上。   “算是满载而归了。”叶芷笑盈盈地说道。   回到烟雨轩, 叶芷兴奋地与桃花、梅花分享自己的收获, “你们快来看,这块布料好看吗?这块呢?还有这块,我怎么觉得哪块都好看!”   叶芷有些懊悔, “早知道带你们一起去了。”   她是觉得去送银子是比较隐秘的事情, 越少人知道越好, 所以只她和常青去了。   可选布料这方面, 她没办法跟常青沟通,桃花、梅花在的话,采购得会更痛快一些。   桃花、梅花围在叶芷旁边,叽叽喳喳地议论个不停。   “这个花色好, 夫人做件里衣,又舒服又好看。”   “这件适合做裙子。”   “这件,做件褙子就最好了。”   三人围着布料,兴奋地探讨着。   王爷院里,裴雾坐在桌前,认真看手中那张纸。   没错,这是叶芷写给傅绪的。   常青趁叶芷不注意,悄悄拿了回来。   省得他还要再跑一趟。   常青好奇地问:“王爷,夫人信上说什么了?您怎么一看就是半天?”   他都好奇夫人写了多少字,值当王爷看这么久的。   “只几行字而已。”裴雾将信放到桌上。   常青厚着脸皮,抻头偷瞧。   只见纸上潦草写着:银子已送到,担忧恩公安全。下次来布庄,烦请留信。   落款是一个“叶”字。   常青陪笑:“王爷,夫人送去银两为答谢救命之恩,是理所应当的事情。担忧恩公安全,也在情理之中,不如奴才转告小二,下次夫人再去买布,便说您是安全的。”   裴雾偏了下头,“不用。”   常青:“……”   这是生生让夫人担心着?   裴雾道:“我留信一封便是。”   常青听呆了。   敢情王爷要和夫人书信往来啊,白日晚上腻在一起还不够,还得鸿雁传书诉衷情?   常青是个阉人,理解不了这种男女之情。   热烈如火,烧得太旺了!   ~   程佩佩一个人在空落落的屋子里待了足足三日,除了一日三餐有人送饭,再无其他。   洗澡水是她要的时候便送来,她不吱声,也无人理她。   她只知道院门外时刻有人把守,只要她高声喊叫,便会有人出来。   她实在是待絮烦了,拉开门,对着外头喊了声:“来人哪!”   飞鹰从外头跃了进来,他怀中抱剑,立到院中,问:“姑娘可是想通了?”   “你们骗我来,倒底所为何事,直截了当地讲吧。”   “我们主子说了,你有两条路可选,一是自己走出这处院子,与我们毫无干系,我们不会强求你任何。第二条路,我们可以给你提供锦衣玉食,但前提条件是,必须听我们的。”   程佩佩独自待了三天,早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若是别人跟她说,太子不要她了。她肯定哭哭啼啼地不信,誓要吵着见到太子本人才行。   可说那话的人是剑柏,她知道,剑柏是太子的心腹。太子对其他人可以随意打杀,但剑柏,他轻易不责罚,那是陪他长大的奴才,有特殊的情谊在。   迈出这处院子,她连吃饭穿衣都成了问题。   在太子府里,她所拥有的就是自己这身皮囊,她除了以色侍人,再也没别的本事了。   辛苦费力侍候人的体力活儿,她铁定是干不了的。   思虑清楚,她问飞鹰,“你们打算要我做什么?可不可以先说给我听听,能做的,我便留下来。做不到的,我留下也没用。”   她起码得知道是什么事情。   飞鹰打量了下她的神色,斟酌着说道:“其实很简单,主子是想教你一点儿舞刀弄剑的皮毛,送你去当达官贵人家的小妾。不会让你吃苦,但享不享福,就看你自己了。”   还是小妾?   程佩佩犹豫,“我曾当过太子小妾,若是再当他人小妾?”   她担心太子那边。   飞鹰轻嗤一声,“太子若是把你当回事,便不会有随便丢弃你这种举动了。既然太子拿你当个玩艺儿,你去哪里,当谁家的小妾,他又怎会在意?”   这话刺得程佩佩俏脸通红,她柳眉倒竖,用手指着飞鹰,“你,你,你口无遮拦!”   美女气红了脸,也还是美女,自有一番别样的风情。   飞鹰脸转向别处:“飞鹰一介粗人,说话不中听,还望姑娘不要介意。”   这歉道得没什么诚意,但好歹算是给了程佩佩一个台阶下。   她双手绞到一起,犹豫再三,小声问:“是,是谁家公子呢?”   飞鹰愣住。   他没听懂她在问什么。   程佩佩眉毛快拧成麻花了,气道:“不是要送我去当妾吗?总要告诉我是哪家的公子吧?”   飞鹰顿悟,急忙回答:“叶太尉之子,叶才元!”   “叶公子!”程佩佩失声喊道。   飞鹰惊奇:“莫非姑娘认识?”   程佩佩垂下头来,停了会儿,才神色黯然地说道:“并不认识,只不过早先路过西湖,听过叶公子泛舟湖上吹箫,音色优美,久久难忘。”   “叶公子可曾见过你?或者听闻你的名字?”飞鹰问。   程佩佩摇了摇头:“未曾。”   “如此说来,你曾仰慕叶公子才华了?”   程佩佩并不避讳地点头:“是,只可惜已身为人妾,不敢妄想之。”她抬头,表情坚定,“若说是旁人,我说不定会改了主意,但若是配给叶公子做妾,那我心甘情愿,不会提任何要求。”   飞鹰表情错愕。   王爷这算是歪打正着么? 第47章 裴雾没有走门,直接跳上……   叶芷这几日除了去书房教裴雾写字, 便是待在自己的屋子里。   每到晚上,她便授意常青,早早将王爷带走。   王爷是个傻子, 她不是,她得把正经事情忙一忙。   这日晚上,她依旧在桌前誊抄经文。   桃花立在旁边, 心疼地道:“夫人, 你这几日,没黑没白地抄这些经文,你瞧,都抄了那么一大撂了, 怎么还得抄?”   她们看着都累,甭提一直低头写字的叶芷了。   她常常累得腰酸背痛, 可再累, 她还是执拗地进行抄写。   叶芷写完一张, 放到旁边晾着, 又拿过一张新的纸, “必须抄,有用处。”   桃花也不知道会用在哪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现在是琢磨明白了, 她们家这位主子, 看着是个极有主意的人, 主子打定主意要做的事情, 谁也阻拦不了。   为了专心誊抄这些经文,叶芷已经连着六七日不准王爷进烟雨轩了。   王爷急不急她不知道,反正常青已经急得抓耳挠腮了。   院门外传来叩门声。   梅花走到门口,隔着门板问:“谁呀?”   门外的常青回答:“梅花, 夫人今日还不让王爷宿在烟雨轩?”   王爷这几日处处都表现极好,可叶芷就跟闹脾气一样,生不让他进屋子。   在书房习字时,叶芷命他们几人都在,她负责教,常青负责研磨,裴雾想胡作非为都没机会。   至于晚间,裴雾要习武读书,还有机密大事要与俞老师商议,所以她头几日不让进院子,他并不介意。   一天不让进,可以。两天不让进,也可以,可这七天不让进?   裴雾耐不住性子了。   梅花吐吐舌头,“常公公稍等,奴婢马上去问。”   她进到内屋,小心觑着叶芷的脸色,问:“夫人,王爷到门口了,让他进来吗?”   她们的王爷一点儿权威也没有,能不能进烟雨轩,必须得到夫人的首肯。   叶芷摇头:“你跟常公公说,我太忙,没空照顾王爷,再隔几日吧,到时候我会亲自去把王爷请来。”   梅花无奈,跑出去跟常青讲了。   常青听罢,瞧了一眼身旁的裴雾,“王爷?”   裴雾蹙眉,转身就走。   他是傻子,连反抗的权利都没有。   这王爷当得实在是憋屈。   叶芷继续在房间里写字,院门口再次传来敲门声,她秀眉一挑,“梅花,去跟常公公说,今晚不许再来打扰我。”   一趟一趟的,还真没完了。   王爷是傻子,常青也是吗?多安抚安抚就是了。   梅花忙出去了,人刚挨到门口,还未出声,就见门缝里递进来一封书信,常青道:“这是布庄那里拿回来的书信,烦请你交给夫人。”   “布庄里拿回来的书信?”梅花挺奇怪的。   “你给夫人,夫人自然就知晓了。”   梅花答应一声,拿着书信走了回来,她将信递给叶芷,“夫人,常公公说这是从布庄拿回来的书信。”   一听布庄两字,叶芷眼睛马上亮了下。   她放下笔,急不可待地接过来。   拆开,眼神殷殷地扫上去。   书信上写着:感谢挂念,一切安好。若有需要,尽可开口。   寥寥数语,意思表达得明明白白的。他没事,好着呢。若是她需要帮忙,无论是什么忙,他能帮的一定会帮。   叶芷看后心安了,她用手拍了拍胸口,轻呼:“太好了。”   “夫人,何事如此高兴?”   叶芷将信放到一旁:“有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前几日可能有危险,我日日担心,他今日终于报了平安。”   傅绪不是因她去的行宫,但阴差阳错救了她。若是没有傅绪,叶芷现在不可能活着,不光会死,还会死得极其痛苦。   他是她危难时刻的急时雨。   她希望他平平安安的。   付出五百两银子,她没有觉得多。以后会不会用到他都是未知数。叶芷只是单纯地希望他安好。   心情大好的叶芷开始下命令:“桃花,仔细把纸张全部收起来。梅花,你去将鸡爪叫来。”   桃花动作迅速地将纸张撂到一起,小心翼翼地放置好。   鸡爪接到命令后,飞快赶了来。   叶芷拿出自己在布庄里买的那些个布匹,问三人:“哪种料子最结实?”   三人几乎同时指向一种白色的布料,“这种白绫最结实。”   叶芷抽出来一整块,握在手里捏揉拉扯,“是挺结实的。”   鸡爪道:“夫人放心,这种布料保准结实。皇宫里皇上若是要赐死哪个妃嫔,用得便是这种白绫。”   桃花瞪眼鸡爪,“夫人问哪种布结实,却换来你这么多话。你会说话吗?什么死呀活呀的,多晦气。”   鸡爪赶紧自掌嘴巴,“奴才嘴笨,奴才错了。”   叶芷抬手,“行了,我又没怪罪你。”   她将整块布匹扯出来,高兴地说道:“幸好够长。”她比量了下,“四五尺的长度总有吧。”   梅花视线丈量布匹,“是的,夫人,大约是五尺。”   叶芷将布递过去,“梅花眼睛可以拿来当尺子用了,”她笑着说道,“帮我把布修剪下,让其宽度一样,长度要足够地长,我要两段。”   她瞟向空中,问:“鸡爪,你说横梁的木头,质地好吗?能不能担得上我的体重?”   鸡爪打量着头顶上方的横梁,“夫人,咱王府里的横梁,用得都是质量上乘的金丝楠木,树直节少,纹理顺而不易变形,千年不腐不蛀,别说担一个夫人的重量,就是两个夫人的重量加上去也绝无问题。”   看鸡爪说得振振有词,叶芷信了,“那好,你帮忙把梅花剪好的白绫给搭到横梁上,我吊起来试试。”   “吊?”鸡爪吃惊,话都说不利索,“夫,夫人,这是要,要如何?”   又是白绫,又是吊起,这是,不想活了?   可看着夫人说话时表情动作都很正常。   鸡爪又疑惑又害怕。   叶芷意识到他们几个的脑子里在想什么,吃吃笑出了声,她轻轻甩了下手,“你们几个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我是要锻炼身体。”   “锻炼身体需要把白绫吊在半空中?”桃花好奇地问。   叶芷不知道怎么跟这帮子没见过识面的孩子解释才好,她指指空中,“鸡爪先帮忙把白绫给挂起来,我演示给你们看。”   梅花将白绫修剪成长长的一段,递给鸡爪,鸡爪找来凳子,让桃花、梅花帮忙扶着,他爬到半空,将白绫自横梁上穿过,打上死结。   两段长长的白绫垂下来。   叶芷挥了挥胳膊,“你们都起开。”   桃花搬凳子,梅花、鸡爪退到门边,但眼神非常警惕地扫看叶芷,就怕她有个什么万一,他们好及时地冲上去。   叶芷抓住两段白绫,凑到一起打了个结,打完,使力往两端扯了扯,确定没什么问题了。   她两手抓住白绫,猛地一跃,跳了上去。   双腿伸直,在空中做了个旋转。   “这算是空中的吊床,可以用来舒展身体,修身养性。”   鸡爪几人看得是目瞪口呆,再怎么,也从未见过这种锻炼身体的方法。   有鸡爪在,叶芷不怎么方便发挥。   她跃下来,“行了,你们几个都快回去休息吧。我想自己单独锻炼一会儿。”   她练空中瑜伽,不觉得有什么,可在迂腐的古人眼里,止不定会认为是多大逆不道的事情。   叶芷想自己安安静静地练。   既保持体形,也愉悦身心。   他们几个分别出去了,叶芷换了身利索的短打,身子轻盈地跳上她自己打造的“吊床”,身体在空中尽情旋转、舒展。   身子打开的同时,精神也变得愉悦。   做了一会儿,体力渐渐有些不支,她身体横在半空,双手把着白绫,阖上双目。   她要短暂地休息一下,再继续。   王爷院里。   裴雾习了一会儿武,又看了会兵书。   飞鹰悄无声息地来了,将最近程佩佩那边的动静汇报给他听。   “王爷,程佩佩非常配合,听闻叶才元喜欢习武的女子,她日日都刻苦训练,但毕竟之前没有什么底子,她练起来相当吃力。”   “只让你教她些皮毛,谁让你真教她练剑了?”裴雾蹙眉,“只姿态动作优美好看即可,不需要实用。”   飞鹰低头:“是,王爷!”   飞鹰走后,裴雾要了桶水洗了洗身子,洗完,人躺到榻上。   翻来覆去好久,一直未能入睡。   他自床榻上坐起来,枯坐了会儿,披上外袍。   步出院子时,守夜的常青纳闷地靠过来,“王爷,有何指示?”   裴雾头微微偏了下,“无事,你且休息吧,我去去就回。”   他不等常青再问什么,已经步伐急促地走了出去。   常青哪能不管王爷,这厢关上房门,一溜烟儿地去追。   叶芷不让进门,裴雾便没有走门,直接跳上了房顶,揭开其中一块瓦片,探头往屋内瞧。   这一看,裴雾倒吸了口冷气。   烛光下,两块白绫自横梁上悬垂下来,叶芷静静地趴在半空中,身子伴随着白绫的晃动,在空中无意识地旋转着。   不好!   裴雾脑中闪过这两个字,自房顶上翻下,破窗而入! 第48章 兴师问罪   “砰”地一声。   蹲在院子里守夜的桃花, 头正一点一点地打盹,猛地听到声音,她吓得肩膀一抖, 神色慌乱地站起来,眼睛在院子四周扫看。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她晕头转向地低语,似是想到了什么, 她赶紧扑到门口, 大声问,“夫人,刚才怎么了,您没事吧?”   她不知道声音是哪里发出来的, 只知道很近,动静挺大。   叶芷保持身体平衡, 趴在空中闭目养神。   对自己的身体具备良好的掌控能力, 这种感觉, 她喜欢。   “砰”地一声在耳畔响起, 她的眼睛倏忽睁开。   一股子疾风扫过来。   她身子上端的两段白绫, 像是有刀快捷地劈来,唰唰截断。   叶芷身子猛地一沉,笔直下落, 扑向地面。   说时迟那时快, 裴雾掌风劈断白绫的同时, 身子疾速翻转, 四仰八叉拍到了地上。   叶芷嘴巴张开,还来不及呼救,身子“咚”地一声重重砸了下去。   不偏不倚,砸在了裴雾的身上。   裴雾的身体比地面好不到哪里去。   叶芷在重撞之下, 头晕脑涨的。   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记得白绫系得挺紧,打好结之后,她还使劲扯了扯,没道理会忽然断掉。   她抬手摸了摸额头,眼神瞟向身下的“垫子”,皱着眉头问:“你几时来的?我怎么一点儿动静也没听到?”   裴雾不知道她为何遭遇了危险,但能确认她现在是安然无恙的。   他如实回道:“从窗户跳进来的。”   “窗户?”叶芷讶异不已,她慢慢站起来,走到窗户跟前往外瞧了瞧,窗户上破了个大洞,糊窗的纸被撕扯得不成样子。   她抻头往外瞥了眼,桃花正贴在门上,忧心地叫她呢。   “桃花,我没事。”叶芷冲着桃花的方向喊了声。   桃花一回头,发现叶芷的脑袋竟然从窗户那里探了出来,有些奇怪地揉揉眼睛,走过来。   “呀,窗户破了。”   叶芷撅了下嘴,“要是不破,我脑袋从哪里出来?”   她缩回身子,裴雾还躺在地上,她走过去,用脚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地上冷,别躺了,赶紧起来。”   这个裴雾,不显山不露水的,什么时候还会“破窗而入”这种功夫了?   回头她得好好问问常青,关于这个傻王爷的本事,还有什么是她所不知道的。   裴雾屏气凝神,躺着不动。   叶芷蹲下,用指尖捅捅他的胳膊,问:“怎么了?”   裴雾慢腾腾地坐了起来,慢悠悠地回答:“没事。”   叶芷无语,“你回答个问题,还兴这么大喘气的?”   她拉着他的手,“起来吧。”   她扶着裴雾,围着他,帮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弯腰把白绫一一捡拾起来,心里可惜得紧,好好的白绫,这刚要发挥作用就没有了。   她对着门外说道:“桃花,你到外头瞧瞧,看常青在不在。”   常青和裴雾基本是天天绑在一起,有裴雾的地方就有常青,除非特殊情况,常青是不离裴雾左右的。   果然,桃花刚走到院门口,就遇见鬼鬼祟祟往里张望的常青,她揉揉眼睛,“常公公,夫人叫你。”   常青尾随至此,裴雾跳上房顶往叶芷房里瞧,他不敢,只能守在院门外,一听叶芷召唤,赶紧往里走。   “夫人,奴才可以进来吗?”走至门口时,常青很守规矩地问。他是太监,但深更半夜的,也得稍稍避讳着点儿,谁知道叶芷现在是个怎么样的状态呢。   叶芷一身短打,上衣至肘,裤子至膝,又露胳膊又露腿的,刚才那一下摔得她迷迷糊糊的,脑子里忽略掉这些细节,她扬声道:“进来吧。”   就听裴雾重重地咳嗽一声。   要推门而入的常青觉出不对劲,想了想,将门开了一条缝,只站在外面问道:“夫人,请问有何吩咐?”   裴雾这一咳嗽,倒还提醒了叶芷,她打了个呵欠,瞧着自己这身不合规矩的打扮,没再唤常青往里走,直接问道:“常公公,王爷习过武?”   常青心里咯噔一声。   王爷果然是露出了马脚。   他含糊地问:“夫人为何会如此问?”   “他大半夜的破窗而入,你说我为何会如此问?”叶芷将呆站着的裴雾扶到榻上坐下,她站在他对面,瞧着挺有爆发力的家伙。   “这个?”常青抬手擦拭额头并不存在的汗,“王爷,王爷偶尔会胡乱比划比划,说不上会,也说不上不会。破窗而入,应该是夫人不让王爷来,王爷心里急,又说不出口,所以才半宿半夜自己跑来了。”   他心里话,是你不让走门,王爷可不就能走窗了?   这段话的信服力不高,但叶芷现在脑袋有点儿昏沉,懒得计较了,她道:“王爷留宿,你们都下去吧。”   常青大松一口气,轻手轻脚地将门掩好。而坐在床榻之上的裴雾,眸色微微一动。   可算是趁了他的心。   叶芷吹熄蜡烛,躺到里侧,躺下后,轻轻碰了碰裴雾的胳膊,“躺下吧。”   裴雾身子拍到地上时,冲击力太大,后背火辣辣地疼。   他慢慢躺平了。   叶芷手抚到他的脸颊处,闭着眼说道:“你真是个不省心的家伙,我天天劳心劳力地写字,好容易要练个瑜伽放松下身体,好家伙,你三两下就把我的好事给搅了。”   窗户那正漏风,这幸亏是秋天,要是冬天的话,她今晚就没法子过了。   肯定会被冻成干!   裴雾在黑暗中慢慢重复:“瑜,伽?”   他读书无数,却对这两个字一无所知。   叶芷“嗯”了声,“运动的一种,就像你喜欢钓鱼,我喜欢跳舞,喜欢瑜伽是一样的道理。两条白绫悬在空中,形成空中的吊床,我在其上,让自己的身体尽可能地放松、舒展,既修身养性,又愉悦身心。”   解释到这里时,叶芷忽然抬起头,“那你刚才以为我是在做什么?”   他挺突然地冲进来,怎么就那么巧,他进来时白绫断了,他又好巧不巧地当了把“垫子”。   裴雾脑子里还在消化“瑜伽”这个新鲜的词语,叶芷却开始兴师问罪了。 第49章 进宫   裴雾装聋作哑, 叶芷问了半天,啥也没问出来。   她泄气般地躺回去,“我瞧着你这傻子就是装的, 想什么时候傻就什么时候傻,在床上的时候,我从来没觉得你傻, 可每回问你问题时, 你答得都不在点子上,就像是故意的。”   傻子会破窗?   傻子会救人?   刚才被撞的昏沉劲还在,叶芷捂着脑袋,“算了, 不想了,还是睡觉吧。”   早上, 叶芷是被憋醒的。   她感觉呼吸不畅, 身子好像被闷在了某个地方, 又闷又不舒服。   她撩开眼睫, 原来自己正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窝在裴雾的怀里。   裴雾就跟抱襁褓中的婴儿一样抱着她。   她动动胳膊, 动不了。   他这是怕她跑了么?   她额头撞了下他的胸口。   裴雾有动静了。   她眨眨眼,“快起吧,我还要抓紧时间誊抄经文呢。”   半上午的时候, 叶芷找人将窗户修缮完好。   修好后, 她突发奇想, 命人将王爷给找了来。她让王爷站在窗户跟前, 命令他:“王爷,你再破个窗给我瞧瞧。”   昨晚光听了动静,没瞧见他是如何动作的。叶芷想重温一遍这个过程。   常青站在两人身后,眼睛跳了两下。   裴雾木木地站在窗前, 纹丝不动。   叶芷推了他一把:“快啊!”   裴雾转头,眼神空空地瞧了她一眼,“不,会。”   叶芷颇为无语,“昨晚能行,今天怎么就不可以了?”   常青赶紧跳出来解围,“夫人,昨儿个王爷特别想到您屋里来,过来转了两圈,都被您给拒了。王爷昨晚睡下后,左右想想不是个事儿,就跟小孩似的,自己一路找了来。人在着急的时候,大概,”常青这谎撒得越来越没底气,“大概人一急,就能做出不平常的举动来。”   叶芷:“你是说昨晚王爷一急,就挖掘出他有跳窗这潜力了?”   常青厚着脸皮点头。   叶芷:“我是真服了咱们这位王爷了。你说破窗是潜力,可打哪儿进来也是潜力么?桃花不是没替你们开院门?”   “桃花许是忘了锁门,院门没锁,一推就开了。”常青睁着眼睛说瞎话。   叶芷问,问不出什么,看,也看不到什么。她微有些恼,猛地抬脚,自裴雾后面踹向他的膝窝。   常青惊得脸色都变了。   裴雾好歹是个王爷,皇上皇后欺负欺负也就算了,叶芷怎么还动上手了?   裴雾在她踹上来的瞬间,浑身肌肉骤然绷紧,在意识到是叶芷在踹他之后,身体逐渐放松,不动了。   常青能感觉到裴雾散发出来的危险的气息,而那股子气息起来没多久,又消失于无形。   他暗自在心里捏了把汗。   主子对叶芷,还是有些特别的,竟然容忍了她过分的举动。   叶芷踹了一脚不解气,又连着踹了三脚,当着几个下人的面,裴雾生生地挨着了。   桃花、梅花面对主子的举动,吓得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出。   十几天时间转瞬即逝。   太后冥寿月过去了,皇后娘娘果然没有忘了叶芷,派人来王府,命令王爷偕叶芷进宫觐见。   这段时间内,裴雾在叶芷的“教导”下,能够歪歪扭扭写出个“吉”字。   叶芷继教过“一”之后,只教这一个“吉”字。   她让他写了无数个“吉”字,挑了最好的一个,带上了,连同她誊抄的那一大摞子经文。   带着这些,两人进了宫。   路上,叶芷不时撩开车帘,问马车外跟着行走的常青:“常公公,皇后娘娘今日不会为难我吧?”   常青安慰她:“不会的,皇后娘娘待人和善,夫人就放心吧。”   叶芷哪能不担心?   停了会儿,她再次撩开车帘,“常公公,你宫里有没有认识的熟人?帮忙打听个消息也好。”   常青此前在皇上跟前侍候过一段时间,应该有认识的太监。   常青停了下,回道:“夫人,皇上跟前的大太监金宝,待奴才还是不错的。”   “天哪,有这么层关系你怎么不早说?”叶芷扒着车沿,“进宫后,你先想法子联系联系金大总管,问问他今天皇上有何安排,要好是能及时到皇后宫里,有皇上在,想来皇后言行举止也能收着点儿。“   常青连连点头。   叶芷坐回去,抬手,朝着裴雾脑袋就拍了一下子。   裴雾被拍得脑袋一晃,又稳稳坐了回去。   叶芷没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何不妥,对裴雾道:“王爷进宫后要听话,半步不许离开我的身边,知道吗?”   这一点,还需她交待?   裴雾点头。   叶芷稍稍有些心安。   皇后宫里。   宫女安儿捧着一碗莲子羹小心翼翼地呈到皇后面前,“娘娘,厨房刚熬出来的莲子羹,请娘娘尝尝。”   皇后玉手伸出,捏起勺子,轻轻舀了一勺送到嘴里。   她慢慢品尝,“嗯,还不错。”   她将勺子放回碗里,“太子妃马上就到,再盛一碗,让她也尝尝吧。”   “是,娘娘。”安儿下去了。   穿着粉色衫裙的太子妃自外面进来,屈膝一跪:“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玉手一抬:“快起来吧。”   安儿呈上莲子羹,“太子妃,请喝莲子羹,这是皇后娘娘特别为您准备的。”   林月起身坐到凳子上,接过碗,喝了几口之后,她看向皇后,“娘娘,这莲子羹入口即化,实在是美味。”   “喜欢就好。”皇后微微一笑,“太子近几日如何了?你身为太子妃,一定要多劝诫太子,让他以德服人,以礼服人。”   自己生养的儿子,皇后心里清楚的很。   太子动辙对下人实施暴力,她听了倒无所谓,可皇上听了,却是相当不满的。有次,皇上亲口说过,但凡再有个皇子,也绝不让太子继承皇位,可见对太子已相当不满。   虽然还有个傻子王爷,但多位司天监都说过,裴雾与皇上相克。既相克,便不能相容。   皇上现在是左右为难,有病的儿子没办法继承皇位,无病的儿子暴力成性,实在是个问题。   林月谨慎点头:“臣妾记住了。”   安儿进来禀报:“娘娘,王爷偕夫人来觐见。”   皇后娘娘脸色黯了黯,“让他们进来吧。”   往里走的时候,叶芷松开了一直挽着裴雾的胳膊,这里是皇宫,必须谨言慎行。她小声叮嘱裴雾:“王爷,切记,不许离开我半步。”   王爷这时候就是她的保命符,她希望他待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   裴雾走在前,叶芷落后半步,唯唯诺诺地走进去。   叶芷一进去便跪下了,声音恭敬:“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声音不大,但清晰入耳。   裴雾在常青的示意下,慢慢跪下,呆头呆脑地说了句:“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微笑:“许久不见裴雾,本宫甚是想念。”她头偏向叶芷,“你叫叶芷?”   叶芷恭敬回答:“娘娘,臣妾的名字叫叶芷。”   “能侍候王爷对你来说,是天大的荣幸。”皇后娘娘端起一杯茶,轻轻吹去上面的浮沫,淡淡说道,“你可要好好侍候王爷。”   叶芷:“是,娘娘!”   皇后放下茶碗,“本宫有几个问题要问问你。”   叶芷精神紧张,要命的时候来了。   皇后上上下下打量叶芷,“抬起头来,先让本宫好好瞧瞧。”   叶芷不卑不亢地抬起头。   皇后眼里闪过一丝惊艳,“模样,倒是不错的。”她问,“你可知道王爷的生辰?”   常青心提了起来,裴雾垂在身侧的手,紧张地蜷了起来。   叶芷对答如流,“是庚子年腊月十二子时。”   说得详细而准确。   太子妃林月露出诧异的目光,裴雾表情里也闪过一丝惊诧,他以为她不知道的,刚刚还为她提心胆,没想到她答得如此好。   常青对叶芷投去敬佩的目光,果然夫人是特别的存在。   皇后没想到叶芷能对答如流,接着问道:“皇上的生辰,你可知道?”   叶芷照答不误。   皇后:“本宫的呢?”   叶芷流利自如地报出准确答案。   林月有些不服,这些她自然是知道的,可一个烧火婆子竟然也知道。趁皇后沉默之际,她很突兀地问道:“那,太子的生辰你可知道?”   这个问题其实就有些刁钻了,叶芷知道王爷、皇上和皇后的生辰是应当应分的,一个是她的夫婿,另两个是夫婿的父母。可太子,只是王爷的兄长,她不是必须要记住的。   林月问完,为防叶芷找理由拒绝回答问题,她傲气地说道:“太子是未来的天子,他的生辰,你必须记住。”   叶芷淡淡看了林月一眼。   皇后为难自己也就罢了,这个不知轻重的太子妃竟然也要掺和一脚。   她安静了一会儿。   她的沉默,令大家都想当然地认为她是不知道的。   太子妃认为自己成功地难住了叶芷,邀功似地看向皇后,“娘娘,如此重要的日子,她竟然答不上来,实在令人失望。”   皇后娘娘略显不悦:“实在是不该……”   “戊子年六月十五丑时。”叶芷慢吞吞地开了口,看到太子妃和皇后娘娘震惊的目光,叶芷继续说道,“请娘娘和太子妃恕罪,臣妾刚才之所以答得迟了,是因为正在想太子妃的生辰。”   “你连太子妃的生辰都记住了?”皇后娘娘吃惊地问。   叶芷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太子妃,音色柔柔地说道:“太子妃是王爷的家人,臣妾怎能不记住?”   裴雾右手的大拇指在无人察觉时悄悄地翘了起来。   对于叶芷的表现,他深表赞许! 第50章 皇上夸赞了她   皇后对林芷刮目相看。   她身为皇后, 也不能将众人生日一一记在心里,可林芷,却做到了。   她神色淡淡地说道:“看不出来, 你还是做了不少功课的。”   “皇上驾到!”   伴随着金宝的一声喊,屋内所有人都精神起来,皇上一走进室内, 四周都是此起彼伏的问安声。   唯有裴雾, 站着没动。   皇上扶起皇后,两人一起坐到凳子上。   皇后贴心地问道:“皇上,今早刚炖了莲子羹,要不要尝尝?”   “刚在纯妃那里用了些点心, 就不尝了。”皇上目光扫到裴雾,顿了下, 试探地叫了声, “裴雾?”   裴雾闻声看向皇上, 木呆呆地, 半天才“嗯”了声。   皇上又问:“裴雾, 可用过早膳了?”   裴雾眉头微抿,“吃过了。”   有问有答,皇上有些满意, 伸出五根手指, “来, 告诉父皇, 这是几?”   裴雾盯着皇上的手掌看了会儿,声音肯定地回答:“二!”   皇上失望极了,放下手,问一旁的常青:“王爷侍妾来了吗?”   常青还未及回答, 皇后抢先说道:“皇上,叶芷就在这里。”   被皇上点到名字,叶芷忙再次问安:“叶芷见过皇上。”   “抬起头来。”皇上声音威严无比。   叶芷抬起头,看眼皇上后迅速地垂下眼睫。   皇上让她抬头,她可以抬,但不能木愣愣地盯着皇上瞧,那可是大不敬。   皇上瞧着眼前这个肤白貌美的女人,有些诧异,“叶芷?”   “是,臣妾的名字叫叶芷。”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名字不好记,已经有好几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问起自己的名字了。   介绍一遍不够,他们总要再问一遍,像是害怕她撒谎似的。   皇上眼里盛满了惊讶之色。   他亲自将叶芷配给裴雾当妾,自然是对叶芷的样貌有印象,可他没办法将印象里的叶芷与眼前跪着的叶芷合二为一。   他问:“常青,叶芷就是之前的烧火婆子?”   他难以置信,所以要再确认一遍。   常青忙认真回道:“回皇上,夫人之前在府里是负责烧火的。”   这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皇上盯着叶芷瞧了会儿,问:“王爷身体特殊,你现在知道如何照顾王爷了?”   叶芷:“回皇上,王爷平常不喜说话,除了枯坐之外,最喜欢的便是钓鱼。上个月是太后冥寿,臣妾趁着空闲时间,一边教王爷习字,一边誊抄了些经文,祈求天下平安,祈求皇上万寿无疆,祈求王爷聪慧过人。”   叶芷认真考虑过了,自己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侍妾,做点儿什么可以在皇上皇后眼里加加分。   想到最后,只想到了一点,那就是抄经书。   古代比较封建迂腐,对于经书更是推崇备至。   识字的女人不多,沉下心来抄写经书的女人更是少之又少。   叶芷笃定这两点,便埋头苦干十几天,抄写出了一大撂的经文。   费心费力地搬来宫里,为的就是在皇上皇后眼里种下好印象。   果然不出所料,皇上问道:“你抄写的经文在哪里?”   他倒要看看烧火婆子能写出什么样的字来。   常青一听,飞快跑出去,将叶芷写的那一大撂经文,还有专门挑出的一张由裴雾写出来的“吉”字,抱了进来。   小心地呈给金宝,金宝又吃力地抱给皇上看。   皇上拿起最上面的一张。   上头只有一个大大的“吉”字,写得不够好,歪七扭八的,勉强能看出是个吉字,但无论是力道还是笔锋,都不尽如人意。   “这是你写的?”皇上举起这张纸,问。   叶芷忙道:“皇上,这是王爷写的,吉。希望天下所有事情都能顺遂平安,万事大吉。”   听说是裴雾写的,皇上再次盯着那个字看了会儿,没有发表看法,转头去看叶芷抄写的经文。   拿起一张,看看之后,皇上没说话,又去拿另一张。   十几张纸拿在皇上手里,他看得分外仔细和认真。   皇后和太子妃见状,都目光好奇地瞟过去。   皇上看了很久,将所有纸张放了回去,目光特别地瞟向叶芷,“字,写得工整娟秀,可见态度极其虔诚。”皇上道,“叶芷,你有心了。”   皇后和太子妃都有些许的惊诧,普普通通的烧火婆子,竟然得到了皇上的赞许。皇后愠怒,太子妃气愤。因为烧火婆子的存在,皇上从进来后竟然忽略了太子妃。   叶芷谦恭地说道:“臣妾定当尽心尽力,不负皇上所托。”   皇上对叶芷表现甚为满意,不光外貌长相发生大的变化,就连为人处事也思虑周到。那厚厚的一撂经文,想必也是花了叶芷不少的心血和精力。皇上挑出十几页仔细看过,笔迹认真工整,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叶芷没有糊弄,她是认真的。   “金宝,去把朕昨日写的册子拿来,赐予裴雾。”   金宝捧来一本小册子,呈到裴雾身前,裴雾木呆呆地不知道拿,常青托着王爷的手,令他将小册子拿到了手中。   名义上赏给裴雾的小册子,但大家心知肚明,其实是赏给叶芷的。   裴雾是皇家血脉,皇上见到他,情绪矛盾、特殊。   寥寥几语之后,便离开了。   裴雾和叶芷一前一后自皇后宫里走出来。   皇宫很大,但处处都透着干净的气息,走了很远的路,叶芷没有发现哪里有脏污。   叶芷缓步走着,发出感慨:“皇宫里环境还是不错的。”   裴雾自进了皇宫之后,呆傻的情形好像严重了,遇到台阶处,她不提醒,他险些摔倒地上。   叶芷便亦步亦趋地扶着他的胳膊。   走到一个三岔路口,路面上出现一个小小的台阶,叶芷拽了下裴雾的胳膊:“注意台阶。”   她如此一拽,裴雾手里的小册子没有拿稳,啪嗒掉到了地上。   裴雾弯腰去捡。   太子妃从侧旁路上走了过来,眼神瞟到裴雾缓慢弯腰捡拾小册子的动作时,脸上浮现出不屑的神色。   叶芷预感不妙,条件反射般弯下身子,裴雾手刚触到小册子,她的手便跟着覆了上来。   跟上来的,还有太子妃的旗鞋。   叶芷手背一阵刺痛。   太子妃踩上来不算,还用力碾了碾。   叶芷疼得表情直抽抽,但疼归疼,她还是使劲地捂着裴雾的手,宁愿自己疼着,也不希望他受伤。   太子妃居高临下地看着,嘴里不痛不痒地问道:“怎么回事?”   她踩了人还问怎么回事,实在是明知故问。   欺负傻王爷,欺负叶芷,明目张胆。   裴雾岂能没有感觉?   他要捡小册子,太子妃却故意踩上来,幸亏叶芷眼疾手快,替他挡着,否则与太子妃鞋底直接接触的,便是他的手背了。   他微偏了下头,眼角余光看到了叶芷嘴角抽搐的表情。   他的心莫名地一痛,热水烫伤一整条腿,他能忍,吃干涩的核桃皮,他能忍。但,叶芷为他受苦……   他不能忍!   叶芷面对太子妃的刁难,咬着牙根请求:“还请太子妃,高抬贵脚。”   再踩下去,她怕自己掌骨要裂了。   “怎么回事?”太子妃踩得更起劲了,“我踩什么了?”   刚才在皇上面前被叶芷抢了风头,她耿耿于怀,正愁无处发泄。之所以敢下脚踩,便是仗着裴雾是个傻的,不能替叶芷撑腰,她想如何还不是随心所欲?   她正得瑟着,裴雾抬起空闲的左手,使劲向上一挥,重重击在了她得瑟无比的下巴处。   卡吧一声。   太子妃哑壳了。   手捂着下巴瘫到了地上。   下人们七手八脚地围上来。   “主子,您怎么了?”   “主子!”   “快来人哪,太子妃下巴受伤,速请太医。”   嘈杂忙乱的声音之中,叶芷扶着裴雾站了起来,她把小册子递给常青保管,龇牙咧嘴地抚触自己的手背,还不忘问裴雾:“王爷,你手背疼不疼?”   裴雾沉默不语。   叶芷抚完自己的手背,刻意抓起他的手仔细瞧了眼,发现毫无异常之后,遂又放下,眼睛望向那帮子杂乱的人群。   她没靠前,也没去问太子妃的伤情,就这么远远地,看着。   这里离着皇后宫里比较近,一行人扶着太子妃又回了皇后宫里。   叶芷三人也跟着去了。   太子妃躺在榻上,太医上前诊治后,小心退了出来。   皇后忧心地问道:“太子妃下巴如何了?”   太医道:“太子妃下巴脱臼。”   皇后:“既知道下巴脱臼,赶紧为她诊治啊。”   太子妃嘴巴一直张着不敢动,疼得眼泪唰唰流也只能啊啊两声。   惊慌失措的样子实在可怜。   太医有些头疼:“娘娘,下巴脱臼,需用力将其复位。太子妃千金贵体,臣,臣不敢轻举妄动。”   太医会治下巴脱臼,但对太子妃却不敢,生怕一个不甚,太子妃下巴没恢复,他还得付出贱命一条。   皇后急道:“那待要如何?”   太医吓得额头直冒虚汗:“可否问问其他太医?”   他不敢,不代表其他太医不敢。   皇后怒道:“快去。”   太医惊慌失措地跑了出去。   皇后走到榻前,柔声安抚太子妃,“月儿别怕,本宫遍寻名医,一定会医好你。”   太子妃泪流满面,表情恨恨地用手指向皇后身后。   皇后想到始作俑者,敛目,面向众人,问道:“太子妃是如何受伤的?”   太子妃的贴身丫环忙站出来:“回皇后娘娘,太子妃正好好走路,巧遇王爷,不知怎么的,王爷忽然挥出一拳,太子妃就,就变成这样了……”   皇后神色不悦地看向叶芷,质问:“是这样吗?” 第51章 亲吻   叶芷表情平静, 屈膝跪下,“回皇后娘娘,皇上赐予王爷的小册子掉到地上, 太子妃不经意间踩到,王爷爱惜小册子,情急之下, 不小心碰到了太子妃的下巴。还望娘娘恕罪。”   叶芷诉说事情紧抓重心, 太子妃踩上的固然是自己的手,但自己手下面是王爷的手,王爷手下面是皇上赏赐的小册子,她如是说并无过错, 端看皇后娘娘如何理解了。   王爷神智不如常人,因爱惜皇上赐予的东西而做出异常举动, 于情于理都能说得过去。   皇后娘娘秀眉一蹙, 转而问太子妃的贴身婢女, “是这么回事吗?”   太子妃急得“哦哦”直叫, 手在空中胡乱挥着, 想表达她没有要踩御赐的小册子,可下巴脱臼,她不敢动, 急得眼泪一串一串地往外冒。   婢女解释道:“太子妃并未踩小册子……”   叶芷挑眉, 高声打断她:“你竟敢在皇后娘娘面前说谎, 该当何罪?”   婢女:“……”   叶芷说话气势十足, 先把撒谎的罪名给婢女安上,“皇后娘娘,这名婢女品行太坏,竟敢欺骗娘娘您。”她义正辞严地说道, “臣妾眼睛瞧得清清楚楚,太子妃的确是不小心踩到了小册子,臣妾担心小册子受损,努力去阻止,为此还伤了手。”   叶芷竖起手,手背上通红一片,鞋印还隐约可见,“臣妾手背上尚留有太子妃的鞋印,若是不信,皇后娘娘可找人亲自比量一番。”她往后瞧了眼,“除了这名撒谎的贱婢以外,还有常公公看到当时情形,不信皇后娘娘可以问问常公公。”   常青跪下,“娘娘,夫人所说句句属实。”   太子妃想让皇后娘娘替自己讨伐叶芷和傻王爷,没想到被叶芷反咬一口。   皇后娘娘抬了抬眼,马上有宫女去取了太子妃的鞋子,装模作样地拿到叶芷跟前,跟她手上的印痕作比较。   比较之后,宫女将鞋子放回原处,小声回复:“皇后娘娘,的确是太子妃的鞋印。”   皇后敛目。   太子妃踩叶芷是真。   她道:“太子妃的确是踩了你,但没有踩到皇上的御赐之物。你没有照顾好王爷,让他做出不当举动,致太子妃受重伤。王爷有病在身,可以不罚,你不可以。”   皇后缓缓说道:“罚你在宫门前跪上一个时辰吧,跪完回府,无召不得进宫。”   说来说去,还是要处罚叶芷。   叶芷无语地瞪了瞪眼睛。   一旁的婢女甩给她一个有些傲气的眼神。   不是说她撒谎吗?受罚的还不是自己?   叶芷胸口顿时觉得堵得慌。   叶芷在皇后宫门口跪足了一个时辰,在常青的搀扶下步出了皇宫。   裴雾没挨罚,一个时辰前便坐在马车里等着。   叶芷上车后,眼神直勾勾地瞪了瞪裴雾,后者永远是那副垂眉耷眼的样子。   叶芷气不打一处来,嗖地抬起手,朝着他的后脑勺,啪啪来了两巴掌。   也不是他的错,但只她自己挨罚了,她生气,所以想发泄一通。   裴雾被打得脑袋向前低了两下,又慢慢坐正了。   跟着马车步行的常青听到异常的声音,忙靠过来,隔着车帘问:“夫人,发生什么事了?”   叶芷恼怒地瞪着裴雾,回答:“无事。”   常青道:“夫人,你今日辛苦了。要不是夫人,今天被太子妃脚踩的就是王爷了。夫人勇敢机智,奴才愧不敢当。”   那种情形下,理应他这个奴才冲上去才对,可关键时候,他没反应过来,反而是叶芷,眼快手快。   叶芷道:“咱们王爷再傻,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她眉头使劲地拧着,既是对常青说的,也是对裴雾说的,“咱们王爷,咱自己人可以欺负他,别人却不可以。”   常青心脏一抖,“奴才们哪敢欺负王爷啊!”   叶芷这话说得,好像他们多会儿欺负过王爷似的。   叶芷道:“嗯,不欺负就好。”   全世界就她自己能欺负他,是最好。   裴雾垂眸,眼神却暗自斜向她的膝盖。   跪了一个时辰,想必那里已经红肿了。   这个女人,今天因了他,先是手背被踩,后是罚跪一个时辰。   他面上无波无澜,内心实则痛得紧。   心里对权势和地位的渴求又重了一分。   皇后宫里,太医院终于找来了一名年老的太医,战战兢兢上前,两拇指放在太子妃两侧下关穴处,然后用力向下方挤压。同时用两手的食、中指托住太子妃两下颌角,以环指、小指托下颌体下缘,各指配合使太子妃下巴复位。   咔哒一声。   太子妃嘴角合拢,她后怕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表情僵硬地问:“太医,这就好了?”   太医用手拭汗,“回太子妃,下巴脱臼已治好,但恐有惯性脱臼的情况出现,太子妃以后说话时注意不要有过度的表情。”   太子妃呜呜哭了两声,自榻上下来,正正当当跪在皇后娘娘前方,低声哭诉:“娘娘,臣妾没有踩御赐之物,全是那烧火婆子一派胡言。王爷也不知为何,突然就挥拳相向,臣妾躲闪不及,以至下巴脱臼。”   皇后慢条斯理地品茶,听罢叹了口气:“你的确未直接踩中御赐之物,但御赐之物掉到地上不假,王爷要去捡拾也不假,你这个时候踩了上去更不假。所幸是烧火婆子跑过去挨了你的踩,否则,你以为你现在可以安然无恙地待在这里?”   皇后眉眼冷冷的,“王爷再傻,那也是皇上的儿子。你若是当众踩到他的手,皇上会不会生气?会不会治你的罪?你做事太欠考虑。”   皇后重重将茶杯往桌上一放,“太子是未来的天子,你身为未来的皇后,行事怎可如此鲁莽?实在是不该。”   被皇后训斥一顿,太子妃不言声了,抽抽嗒嗒地低声哭泣。   若是没有叶芷,她怎么会受如此大罪?如果没有叶芷,她怎会受皇后娘娘训斥?   林月对叶芷算是恨上了。   叶芷并不知情,回到烟雨轩之后,赶紧命桃花打来一盆水,她撩起裙子,坐到榻上,用巾帕沾了热水之后覆到膝盖上。   跪在冷硬的地砖上,膝盖跪得快没知觉了。   蹲在榻前的桃花心疼极了,“娘娘,一定很疼吧?”   “比起这条小命,这点儿疼倒也没什么。”叶芷道,“只是太子妃自傲欺人,令人心里不甚爽快。”   院子里传来常青的声音:“王爷,您慢点儿,慢着点儿。”   说话声中,裴雾步进了烟雨轩内室。   叶芷奇怪地瞧了他一眼,问:“王爷,有何事?”   裴雾进来后,定睛看了眼她裸着的双腿,膝盖被巾子覆着,看不到。   他一撩衣服下摆,蹲到了榻前。   桃子被他突然的举动,吓得往旁边挪蹭了下。   叶芷更奇怪了,这傻子,行动举止有时候就是怪异,也不知道他脑袋里在琢磨些什么。   她们不清楚,常青心里可是清楚得很。   回了王府之后,常青先带裴雾回了他自己的院子。   裴雾在屋子里等了会儿,不见叶芷跟来,遂问:“叶芷呢?”   常青语态自然:“夫人回烟雨轩了。”   裴雾一听,立时站了起来,急叨叨地便赶来了烟雨轩,常青一溜小跑在后头跟着,跑得气喘吁吁的都没能撵上。   他知道,王爷这是担心夫人了。   裴雾不声不响地蹲在榻前,手掀开巾帕,白皙中一片红肿,他定睛看了两眼,遂将巾帕重新覆上了。   叶芷问:“怎么了?”   裴雾只蹲在那里,不吱声。   叶芷对看傻了的桃花及常青挥挥手,“你们都出去吧。”   宫里这一行,叶芷虽受了点儿皮肉之苦,但心里欣慰大过遗憾。   起码得了皇上赞许,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太子妃这号人物不在她的考量范围之内。只要太子没有登基,太子妃便算不得什么。   她只要在皇上、皇后面前不出现什么大的过错便可。   皇后可是亲口说了,让叶芷非召不得入宫。   这样一来,她见到皇上和皇后的机会就相当渺茫了。   她乐得自在。   皇上、皇后这辈子不见她才更好呢。   她摸摸裴雾的脑袋,“今天其实也委屈你了。太子妃无非是仗着你傻,才敢堂而皇之地踩上你的手。你要是不傻就好了。不求你智慧过人,做个平平常常的王爷,起码能保全自己。”   他傻,连他自己都保不了,更别提保她了。   “这些经书没白抄,算是换回了我这条小命。”她把手伸到裴雾眼前,“你瞧瞧,写字太多,我中指这里可疼了。”   要是有得选择,她才不愿做这种机械重复的事情呢。   裴雾像一只温顺的大狗,任叶芷摸脑袋,任叶芷诉苦,任叶芷在自己面前展示伤痛之处。   叶芷诉完苦,把手缩回去,她拢紧身前的被子,慢慢躺下去,“膝盖好疼啊!”   她闭上了眼睛。   被子仅盖了上半身,双腿是裸着的。膝盖处的热毛巾渐渐变凉了。   她懒得动,安静地躺着。   停了一会儿,膝盖上的毛巾被人拿开了。   她不以为意,只当是裴雾随意搭了把手。   须臾,膝盖处竟然一暖。   叶芷大惊。 第52章 她如初夜一般,喝醉了   像一把柔软的小刷子, 轻轻抚过膝盖那些痛处。   叶芷唰地睁开眼睛。   裴雾半跪在地上,大半个身子俯下来,动作轻柔极了。   叶芷震惊得坐起。   膝盖处传来麻麻痒痒的感觉。   她立时不觉得疼了。   她左手慢慢前伸, 去拉裴雾撑床的右手。   她手刚挨到他的,他腾地便抓紧了她,似早有期待一样。   十指紧扣, 越握越紧……   腿不疼了, 心情好了,叶芷吩咐下去:“今晚让厨房多做两个荤菜,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好好补补。还有, 鸡爪,你将昨日采买的鸡腿, 挑出六个大的, 让油桐捎回去。”   前几日光顾着考虑自己, 玉婵那边也没怎么联系, 这会儿得了空, 她得感谢一下玉婵。   之前她送的米酒,实在是太好喝了。   说起来,还是玉婵的米酒, 让她尝到了床第之欢。   若说穿越到这里来最令她欢喜的事情, 叶芷觉得便是同裴雾同房了。   依着她的长相和才华, 无论在现代社会还是在古代, 都没有机会睡到像裴雾这种样貌的美男子。   平常的裴雾是有一些交流障碍的,问他的问题,他有些答,有些不答。认知方面也是, 许多不会不明白,唯有沉默应对。   值得庆幸的一点,他不疯,不乱抓乱咬,没有疯狂的举止和动作。   唯有在床榻之上,是最令叶芷满意的。   身材好体力棒。   即便是野蛮,好像也能蛮在点子上。   叶芷问:“桃花,咱们还有米酒吗?”   “玉婵送的已经喝光了,奴婢问问春羽姑姑还有没有其他的。”   “若是有,拿些过来,咱们今晚畅饮一番。”   天气不错,裴雾去湖边钓鱼,常青守在旁边,低声将刚收到的消息汇报给裴雾。   “奴才打听清楚了。夫人还有个弟弟叫叶钱,父亲叫叶守财。陈家儿子重病,为冲喜才让夫人嫁过去。一般女人不应这样的亲事,叶守财重利,要了陈家一笔银子,才将夫人给嫁了过去。可嫁过去当晚,陈家儿子连盖头没掀便一命呜呼,陈家伤心难过,说夫人,”常青顿了下,尽量用委婉的字眼说道,“说夫人不吉,将夫人赶走。叶守财担心陈家把钱给要回去,不许夫人回家。正巧咱们王府缺烧火的,叶守财便趁此机会将夫人送进来了。”   “叶守财和叶钱呢,现在在何地方?”   “离此地二十几里有个叶家村,他们父子二人就住在村里,两人游手好闲,好吃懒做,有点儿钱就吃喝玩乐,没钱便缩在家里。”   “叶芷母亲呢?”   “母亲早逝。叶守财这样的,也没人敢嫁。叶钱游手好闲,更没好姑娘愿嫁。两父子一直这么得过且过。听闻夫人每隔一段时间,会将月例送回家去。”   裴雾眉头皱起,“为何要送回家去?”   “父亲和弟弟不成器,她不能不管,尽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吧。”   裴雾叹息。   停了会儿,裴雾又问道:“程佩佩那边练得如何了?”   “花架式学了点儿,飞鹰说不尽如人意。”常青道,“王爷,有必要让程佩佩如此费心么?”   “叶太尉对皇上忠心耿耿,是皇上身边的重臣,皇上要扶太子登基,叶太尉自然是忠心不二。太子身边有沈国状这个有力的臂膀,他们联合,我便无任何插进的机会。只有令叶太尉与太子党派产生嫌缝隙,我才有可趁之机。”   “您觉得程佩佩能入得了叶公子的眼吗?”   裴雾目光坚定,“不入也得入。”   只要能劈开一条缝隙,裴雾便有机会得了这天下,才有机会把那些轻视他薄待他的人,统统踩在脚下!   晚膳前,桃花抱回一坛子酒,吃力地放到地上,“夫人,春羽姑姑说这是皇上赏赐的美酒,极好喝。”   “春羽姑姑喝过?”   “这个不清楚。”   叶芷站在桌前修剪花枝,“行了,放那儿吧。”   桃花蹦蹦跳跳地靠近叶芷,讨好地问道:“夫人,今晚,奴婢也可以喝酒?”   “你想喝?”   桃花嘿嘿一笑:“玉婵家的米酒,挺好喝的。”   “你们想要的米酒,来喽!”鸡爪欢快的声音传来,他同样抱着一坛子酒走进来,笑眯眯地禀报,“夫人,玉婵又给了您一坛子米酒。”   “六个鸡腿换来一坛子酒?”叶芷放下剪刀,走过来,“这,这也太合适了吧?”   临时想不到给玉婵点儿什么,她便随意点了一样,谁曾想,六个鸡腿送出去,玉婵竟然又给了一坛子酒。   叶芷内心过意不去,她待的是王府,吃的喝的是充足丰沛的,可玉婵不同,她只不过嫁了名普通的侍卫,柴米油盐,需得精打细算着。   叶芷道:“回头送五十两银子过去,不能老这样白吃白喝。”   鸡爪,“夫人向来心善!”   每次给银子都是多给,他们喜欢这样心善的夫人,愿意死心塌地为之效力。   晚膳之前,叶芷安排鸡爪,“快去把王爷给请来。”   晚膳摆在院子里,点了几个灯笼,摆上了六个酒杯。   叶芷将裴雾安置在自己身边,指挥其他人:“今日不分尊卑,都坐吧。”   皇宫一行,于叶芷来说,是过了一关。她要大家与她共同分享这一刻。   桃花、梅花兴奋得俏脸通红,要不是夫人允许,她们哪有机会与王爷同桌吃饭喝酒?   鸡爪谦卑地为大家倒酒,“夫人心善,奴才太感动了。”   常青更是,坐在那里抹起了眼泪。   “夫人,实在是太心善了。奴才当初还,还……”他当初还撺掇着王爷杀掉叶芷,现在忆起觉得特别对不住叶芷,他双手捧起酒杯,“夫人,常青这辈子哪里也不去,永远是你和王爷的奴才。”   叶芷帮他夹菜,“常公公,这里头你最辛苦。王爷如同一个顽皮的孩子,你事事都需要费心。这十几年,太辛苦了。以后,我跟你一起,咱们作伴照顾王爷,让他活得,”叶芷歪头,“起码有尊严吧。不能让别人给踩了去。”   常青更感动了,“夫人,听你这么说,奴才太感动了。王爷吃了不少苦,没人心疼,只有夫人是真心实意待王爷好。”   裴雾静静地盯视着杯中酒,清澈、醇香,他一饮而尽。   叶芷和常青还在畅舒心意,裴雾却悄没声地喝上了。叶芷伸手,毫不客气地弹了下裴雾的脑门,娇嗔:“就知道喝。”   正在大发感慨的常青,懵了。   才说夫人待王爷是极好的,夫人接着就当众弹了下王爷的脑壳。   她弹的可是王爷的脑壳啊!   常青整个人的神经线都绷紧了。   他担心王爷大发雷霆,担心王爷以傻的名义将整张桌子都掀了。到时候大家伙还喝什么酒啊,光去收拾满院子的狼藉了。   可裴雾表情如常,没有任何的不悦和烦燥。被叶芷弹了脑壳之后,他只偏头看了她一眼,便继续垂眸,自顾装傻去了。   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常青提着的心慢慢放了回去。   梅花大着胆子说道:“夫人,夫人是不是不该弹王爷脑门啊?万一被春羽姑姑给瞧见了,止不定又会生出事端。”   “梅花说得对,”叶芷笑道,“改天我得管春羽姑姑索要管家权。”   她问常青,“咱们的银子快花光了吧?”   常青道:“送给玉婵五十两的话,便所剩不多了。”   叶芷点头:“那得赶紧把管家权要过来。”   有了管家权,手中才能掌管银钱。   虽然管家会累些,但管钱花钱不累啊。   几个人说说笑笑,吃得开心喝得高兴。裴雾始终安安静静坐着,叶芷自己吃什么的同时,都会帮他夹上一筷子,夹完还会说上一句:“放心吧,都是我先吃,你再吃。可安全着呢。”   她夹什么,裴雾便吃什么。   叶芷见他可以喝酒,便自己喝一杯,给他倒一杯。   到最后,两人喝的酒差不多一样多。   亥时,吃饱喝足的他们终于散了席。   叶芷挥手,“不用打扫,明日再说,你们今晚都不用守夜,给我好好回去睡一觉。”   在她的强力命令下,常青几个都走了。   叶芷关门落锁,拉着裴雾回屋休息。   叶芷喝得有点儿多,将裴雾扶到榻上之后,她自己摇摇晃晃地在屋子中央转悠开了。   她大着舌头说道:“我吧,不光瑜伽练得好,舞,跳得也是相当好的。”   用来练瑜伽的空中吊床,还没怎么用便被裴雾给破坏了,她懒怠,再未重新安置。   她扭动几下身体,“拉丁舞,知道吗?”她十指在空中弯来动去,“性感、妖娆。”   她咽了下口水,“我,喜欢跳,我妈不让,说是,穿衣服,太,太露了。”她脑袋垂了下,“但是,我喜欢啊,我跳舞,不是为了工作,不是为了赚钱,我是为了,”她脖子夸张地一抻,“为了让自己舒服。”   裴雾确认,她如初夜一般,喝醉了!   他抛掉伪装,眼神犀利地坐直了,“拉,丁,舞,是吗?我也喜欢,你跳吧!” 第53章 以后再不贪杯了   上次的经验证明, 叶芷醉酒后的记忆是会出现断层的。不管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到第二天醒来,近乎什么也不记得。   凭这点经验, 裴雾完全不担心自己会出现什么失误。   他端端正正地坐在榻上,两腿微微岔开,双手置于膝上。跟叶芷喝了同样的酒, 叶芷眼神飘忽迷离, 而他的,却如天际中闪烁的星辰,幽深静谧。   叶芷眉眼弯成了一条线,“真的喜欢看?”   裴雾点头, 语气肯定:“喜欢。”   这句喜欢顿时鼓励了叶芷,她站在屋子中央, 双手置于肩头, 左右轻轻摇摆身体。   “太好了, 终于有人欣赏我的舞蹈了。”她笑得像朵绽开的花儿, “我最近练过瑜伽, 身子柔软度还可以,你等一下,等我热热身。”   裴雾默默地看着。   平常他多是垂眸, 将自己的精明与睿智悉数敛去, 这一刻, 他像夜空中闪耀的星星, 将自己的锋芒毫无保留地绽放出来。   叶芷摇晃了好一会儿,眼睛眯着,像是睡着了一般。   蓦的,她忽然睁开了眼睛, 长长的眼睫扑闪几下,狡黠一笑。她放在肩头的两只手,忽地收拢、抓紧,撕!   哧地一声。   两边袖子裂开了一道大口子。   这还不算,叶芷放下两只手,改为左手去抓右边的袖子,用力一扯。整只袖子拽下来,她动作豪迈地扔到地上。如法炮制,将左边袖子也撕拽下来,手一扬,袖子飘到了地上。   裴雾眼睫闪烁几下,继续定睛细瞧。叶芷总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就像现在,他不知道她下一步要干什么。   叶芷撕完袖子不算,下巴轻扬,迈着细碎的小步子跑到桌子前,竟然拿起了桌上的剪刀。   裴雾脸色大变,身子半起,准备在她危险之际出手护她。   却见叶芷抄起剪刀,弯腰,咔嚓咔嚓,长长的裙子被她沿膝盖处剪去,裙子里面穿了裤子,她嫌裤子碍事,放下剪刀,抬手脱去了。   两只脚从垂到地上的裤子里抬出来。   裴雾半起的身子,缓缓坐了回去。   害他白担心了一场。   叶芷低头审视现在的自己。   裸肩,及膝的裙子,裙摆是不规则的。   审视了一会儿之后,她俯身,捡拾起地上的剪刀,咔嚓咔嚓,沿着裙子四周又来了七八剪子。   这下,她终于满意了,将剪子放回桌上。一步一步退回了屋子中央的位置。   她左手抚到腰际,右手高高擎起,做了一个亮相的动作。   裴雾瞳孔瞪大,眸色幽深地锁住她。   叶芷像一只蝴蝶,婀娜多姿地舞动开来。她的身体柔软如缎,在空中飘出一个又一个优美的弧度。又仿似变化多端的海浪,一会儿俯冲,一会儿激情昂扬。   所谓的裙子,已经变成了七八块自腰间垂下来的布条,她摇摆的时候,不时能瞧见她里侧贴身穿的粉色裤子。   盈盈一握若无骨,风吹袂裙戏蝶舞!   热情、妖娆、妩媚!   裴雾脸色平静,但那双眸子却逐渐染就了一抹艳丽之色。   清晨,叶芷是在一番难言的痛楚中醒来的。   睁开眼后,她没有马上起来,而是转动着眼珠子瞧了瞧自己身处的位置。   烟雨轩的床榻之上。   侧目,裴雾就躺在她的身边。   窗外,已日上三竿。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自言自语:“不对呀,我这是怎么了?”   浑身就像是被什么给辗压了一样,痛、酸。   但她脑袋里空空的,昨晚的记忆近乎空白…   她使劲眨巴眨巴眼睛,努力回忆,手指在空中比量着,“我去关了房门,”两手撤回来,“我把王爷扶到了榻上……”   她“咝”了声,“我又干什么了?”   再往后,一丝也想不起来了。   她发出“哎哟哟”的声音自榻上坐起来,视线瞧到地上的狼藉,不由得吃了一惊。   “我昨晚还撕衣服了?”她瞧眼自己身上,尚穿着中衣,她又仔细瞧了眼,“不对,中衣不是昨天穿的那身。”   她下榻,捡拾起地上的布条,“哦,我昨天穿的中衣,怎么都在地上了?谁给我换的衣服?”   她望向榻上,裴雾还安静地阖着双目。   叶芷摇摇头:“傻子能知道跟我睡,那是人类的本能,帮我换衣服之类的,就不要奢望了。”   她使劲敲了敲自己的脑壳,低咒一句:“要命。”   梅花、桃花已经将院子里的狼藉收拾好了。   两人守在门边,互相对望。   梅花小声问:“都这么迟了,是不是该叫起了?”   常青立在边上,呵斥一声:“叫什么叫?主子没发话,等着就是了。”   梅花委屈地扁扁嘴,“常公公往常不都是按时叫王爷起吗?”   常青:“现在不一样。”   梅花:“有什么不一样?”   桃花赶忙拉拉梅花的手,“行了,咱们等着主子就是。”   叶芷在屋内呼了口气,一一捡拾起地上的衣服,卷到一团,置到墙侧。   她用手摸着脖子,“怎么老觉得不舒服。”   她拿起一面镜子照了照。   这一照,她差点失手把镜子给扔了。   “天哪,我这脖子怎么了?”她对着镜子摸摸下巴,“这下巴上也是,这,这都是些什么?”   红红的印子,微微泛着紫,一块一块的,满脖子都是,看起来有些可怖。   叶芷想到了什么,伸手一拽衣领子。   嘴巴张得更大了。   她放下镜子,一边扒拉衣服,一边低头瞧向自己。   胳膊、胸前,肩膀,白皙的肌肤上遍布着许多的红印子。   她不可置信地惊呼:“这,这不会是吻痕吧?”   床上一直安静躺着的裴雾,嘴角轻微地抽了抽。   他是始作俑者。   心虚。   叶芷面对此情此景,真是叹为观止。   “昨晚,昨晚,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情况?”她跑到榻前,很不客气地拍拍裴雾的脸,“给我醒醒来!”   裴雾装作刚醒的样子,慢慢睁开了眼睛。   叶芷也不等他坐起来,身子向前一偎,“这儿,这儿,”她指指脖子和下巴,“还有这儿,这儿,是不是你弄的?”   她不悦地瞪视裴雾。   裴雾垂着眸子不作答,叶芷更不高兴了,手指伸到他的下巴处,使劲向上一抬,气咻咻地命令他:“抬起头来!”   裴雾迟疑了下,慢慢向上撩开了眼睫,努力作出一副目光放空的状态。   “说,昨晚是不是你咬我的?”叶芷板着脸,生气地问道。   裴雾眼睫眨巴两下,沉默。   叶芷烦燥了,“你是傻子,你有这么大本事?你会这么些本领?能把我折腾成这样?”她眼睛里是难以掩饰的急躁,“你倒是给我说一说,除了你,有没有外人进来?”   裴雾能说自己一时失控,动作狂野不羁了点儿吗?   不能说,唯有沉默以对。   等不到答案,叶芷闭了闭眼,“咝”了声,低头,向前,咚地撞向了裴雾的胸口。   裴雾人躺着,无处躲藏,生生挨了这下。   叶芷用了力气,裴雾疼得表情扭曲了下。   叶芷放开他,对着门外喊了声:“都进来吧。”   桃花、梅花、常青,开门后走了进来。   叶芷道:“常公公,我院门从里头锁上了,你们怎么进来的?”   往常他们在外头守夜,自是不必问。可昨晚不一样,叶芷进来时清楚记得自己将院门落了锁,防的就是外人进来。   可大早上的,她就听到他们三人在院子里的动静了。   所以有此一问。   常青忙道:“夫人,奴才是从门槛下面进来的。”   主子安危是第一位的。   区区一道门,自然是锁不住常青。   不钻门槛,还可以跳墙而入呢。   叶芷沉默着没吱声。   常青以为她生气,赶紧跪下了:“夫人,都是奴才擅作主张,请夫人责罚。”   叶芷其实不是生他们的气,她寻思了下,问道:“你是第一个进院子的?”   常青:“是。”   “那你进来时,院门是从里头锁着的?”   常青有些疑惑,但还是答道:“是。”   “院子里是个什么情况?”叶芷追问,“能不能看出有人曾进出过?”   常青歪头细细回忆,须臾,摇了摇头:“未曾有人来过。”   他说得非常肯定。   叶芷扭头,“你确定?”   常青不知她为何如此问,眸子一动,瞧向已在床榻上坐起来的裴雾。   裴雾微微点了下头。   常青忙道:“奴才确定,不曾有人来过。”   就是不问裴雾,常青也能确定无人来过,因为暗卫晚间是有人值守的。   常青之所以悄悄询问裴雾,是想确切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叶芷内心稍安。   只要能保证是裴雾一人所为,她便安心了。   怕就怕是有坏人闯入,侵犯了自己,而自己又一无所知。   她站到洗漱架前洗脸,“以后,我再不贪杯了。”   桃花递上毛巾:“夫人昨晚喝得不算多。”   “还不算多?”叶芷语气沮丧,“我昨晚喝多了,喝傻了,自己干了点儿啥都不知道。”   常青站在裴雾身前帮他更衣,就见裴雾嘴角往旁边微微一扯,竟是偷偷笑了。 第54章 王爷不恼,王爷还乐在其……   秋高气爽, 太阳高高悬在天上,阳光暖洋洋的,晒得人昏昏欲睡。   裴雾坐在湖边钓鱼, 叶芷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安逸地坐在一把椅子内。   浑身疼、难受。   以前为了练舞,开肩背时, 前胸后背、腰部都会疼。   这次, 是浑身疼。   叶芷懒怠地坐着,眼神不时瞟向一旁坐着的男人。   傻子一个,你问半天,他也不能如实表述昨晚的情形。   她在他身上扒拉了一番, 他好好的,身子结实而健硕。   叶芷往后偏了下头, 喊道:“桃花。”   桃花忙一溜小跑过来:“夫人, 有何吩咐?”   “找找周围, 有没有什么合意的树枝, 掰根给我。”   桃花怔了下, “夫人要树枝?多长?多粗?”   叶芷:“你看着吧。”   没有明确指示,桃花向常青投去求救的眼神,常青摆摆手, 桃花跟着他去了。   过了一会儿, 两人并排走了回来, 桃花手里拿了根长约三尺的桃树枝, 枝头上鲜花盛开,粉粉嫩嫩的,煞是好看。   桃花献宝似地递上前:“夫人,奴婢瞧着这桃花开得正艳, 便折了根桃树枝来,夫人既可以赏花,还可以用来扫走偶尔飞过的蚊蝇。”   她与常青私下交流,猜测叶芷要桃树枝最大的可能是欣赏,欣赏之余,有讨厌的飞虫经过,可以挥走它们。   叶芷瞧了眼,接过来,“挺好的。”   桃花高兴地笑了。   她往这边走的时候,还担心叶芷不喜呢。   她回头冲常青俏皮地眨了眨眼,表情带着丝小小的得意。   叶芷将桃花枝举到眼前,静静地欣赏了会儿。   娇嫩的桃花在微风中轻轻飘摇,香气清淡怡人。   她手往前一伸,桃树枝的枝头触到了裴雾的左手手腕处,裴雾眉眼微微动了下。   叶芷轻轻一戳,“转过头来。”   她现在越来越喜欢对他颐指气使,他越是沉闷,越是没反应,她就越想动动他。   常青担心地挑眉,眼睛盯着裴雾,就怕他一时不高兴做出点儿什么。   对皇上皇后,裴雾不能也不敢有脾气,可对这些下人,裴雾向来是不怎么容忍的。谁要是故意使坏,不用常青出手,裴雾心火上来,也够他们吃一壶的。   好在这十几年来,裴雾白日里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很少外出走动,下人们能看到他的时候少之又少,自然没什么机会与他接触。   偏偏是叶芷,一次又一次的挑战裴雾的底线,常青看在眼里,心惊肉跳的。   这个王爷,虽少言寡语,但也是有脾气的。   裴雾沉默了一会儿,转过头来。   叶芷问他:“你钓了几条鱼了?”   裴雾目光空洞:“三条。”   叶芷“切”了声,“真会撒谎,”她一抖树枝,桃花纷纷扬扬落下来,有几朵落到了裴雾的膝上,她语气愤愤地说道,“你一条鱼也没钓上来。”   裴雾瞧着女人气急败坏的样子,目光中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柔和。   “我是谁?”桃花枝在裴雾眼前晃了晃,叶芷问。   “我的!”裴雾淡淡重复,“你是我的。”   他傻呆呆地将这句话连说了三遍。   “我是你的?”叶芷被气笑了,“那你是谁的?”   傻子的脑回路,是反应不过来这种看似简单的问题的。   裴雾又开始沉默了。   叶芷靠向椅背,“你这傻还真有特色,是间歇性的,是自闭式的,是令人摸不着头脑的。”   春羽姑姑一大早便进了宫。   她跪在皇后娘娘跟前,一五一十地禀报叶芷的动向。   皇后娘娘优雅地坐在那里,眉头微微皱着,“她竟然为了要两千两银子,借王爷之手将你打成重伤?”   一提这茬,春羽特别委屈,“娘娘,奴婢掌管王府一切事务,全是按照娘娘旨意办事,何曾有半分的僭越。夫人是皇上指配给王爷的,奴婢自然当她是主子,但主子也有主子的规矩,一下子要两千两,奴婢哪敢随意就给啊?若是娘娘准许,奴婢心甘情愿将管家权交给夫人,一切听从她的便是。”   春羽昨晚听说叶芷在烟雨轩里说会跟她要管家权一事,内心惶恐,抢先跑到皇后宫里,问询皇后的意思,若是皇后让她交,那她必须交。若是皇后不同意,回了王府之后,她的腰杆自然就硬了。   皇后淡淡问道:“她当真跟王爷圆了房?王爷痴傻,晓得男女之事吗?”   “这个千真万确,奴婢亲眼确认了夫人的落红。王爷神智虽有损,但身体是无碍的。男女之事是人类的本能,稍加引导就会了。想来是夫人为了巩固在王府里的地位,有意为之。”   在她的嘴里,叶芷成了故意勾搭傻王爷的坏女人。   皇后发出轻轻的叹息,“本宫还真是小瞧了这个烧火婆子,她识字、聪明,会审时度势。若是再年轻个十岁,还真是不敢小觑之。”她道,“这样吧,一会儿本宫让人选出两名官女子,你带回府里,各给她们单独安置处院子。”   春羽开心地笑了,“是,娘娘。”   皇后道:“叶芷不是会勾搭王爷么?那本宫就多给王爷配几名侍妾,傻王爷晓得房事的乐趣,自然是不会推拒。到时候,她们几个都是侍妾,叶芷年龄大,肌肤定是不如年轻女人的紧致,她自然是不好意思再作威作福了。”   她告诫春羽,“但有一点,王爷可以有女人,不可以留后。傻王爷自己傻便可以了,若是生出一堆傻子傻孙,你让皇家颜面何处存放?”   “奴婢晓得,奴婢晓得,”春羽向皇后保证,“娘娘,奴婢一定把这事办得妥妥当当的。”   避子汤她一定会及时送到,若是避子汤不起效,哪名侍妾真有了身孕,到时候,她再想法子令其小产就是了。   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年,作乱使坏的小本事,春羽还是有的。   皇后慵懒地挥了挥手,“下去吧。”   皇后现在担心的,不是傻子傻孙的问题,而是太子不得圣心,唯恐有变。裴雾痴傻,可以排除在外,就怕万一他生出皇家血脉,让皇上看到其他机会,就不太好了。   皇后揉了揉自己的眉角,在这深宫里待着也是不易,要防备后宫里那一大堆的女人,要防备皇家子嗣问题,还要揣测圣心。   风光无限的背后,是深深的疲累啊。   皇后娘娘阖上凤目,歪在榻上小憩。   裴雾呆坐着钓鱼,叶芷一根桃花枝在他眼前晃悠了无数遍。她就跟遛猫逗狗一样,时不时地用树枝戳他下,他不动,她就一直戳,戳手腕不行就戳后背,戳后背不行就戳胳膊,直到他木愣愣地回头看她眼,她才罢手。消停一会儿,她再继续。   枝上的桃花全晃悠没了,叶芷失了兴致,拍拍手站起来,“常公公,你陪王爷钓鱼,我回去歇息片刻。”   她坐这儿其实也没累着,常青只管顺从地回答:“是,夫人。”   叶芷回了烟雨轩。   常青挨到裴雾身侧,弯腰把周遭的桃花都收拾了,还小心翼翼将落在裴雾头发上、肩膀上、膝盖上的桃花给拿下来。   忙完之后,他站到裴雾身侧,试探地问道:“王爷,您不累吧?”   他是借着问王爷累不累,来试探王爷对叶芷刚才的举动生不生气。   就叶芷那时不时戳人一下的举动,一般人都会恼了。   裴雾眼睛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道:“不累。”   口气稀松平常。   常青明白了,王爷不恼,王爷还乐在其中呢。   裴雾道:“你打发暗卫给飞鹰传个信吧。”   “什么信儿?”   “告诉飞鹰,让程佩佩多练练舞,要达到身段柔软,”裴雾静了会儿,说出自己的要求,“身段柔软的程度,要做到一波三折。”   常青:“一波三折?”   他想象不出来。   裴雾:“如是传达便好,即便飞鹰不明白,侍候过太子的程佩佩心里一定会清楚。等她确定自己可以了以后,再来告诉我。我会选择一个合适的时机,将她送到叶才元的面前。”   常青是个太监,对女人这种生物没有更深入的了解,只是跑到暗卫所处的位置,悄悄将王爷的话复述了遍。   暗卫便去了。   不到一个时辰,暗卫返回。   常青特意问那名暗卫:“你将信儿传给飞鹰了吗?”   暗卫一板一眼地回答:“传了。”   “飞鹰能听懂吗?”   “能。”   “你如何确定他能听懂?他对你说什么了吗?”常青不解地问,怎么就自己不懂,他们一个个地一听就能明白呢?   暗卫表情木了一会儿,用刻板无比地语气回答:“飞鹰说,女人的腰夺命的刀,王爷是想让程佩佩变成一把夺命的刀。”   “女人的腰夺命的刀?”常青愕然,“王爷可没让程佩佩去杀人。”   暗卫只好解释:“这刀不是用来杀人的,意思是指女人细腰曼妙,若扭动起来,会勾得男人们心神荡漾,把持不住。”   常青目瞪口呆,停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王爷,进步不少啊!” 第55章 王爷又多了两名侍妾   叶芷浑身酸疼, 回屋后一直懒懒地歪在榻上。   桃花抱了一大束的鲜花进屋,学着叶芷的样子,一枝一枝修剪好, 放到花瓶里。   馨香四溢,光瞧着,心情也觉得挺好。   “桃花, 你觉得我老吗?”叶芷问道。   刚才在湖边, 她坐在裴雾身边,就觉得阳光下男人的肌肤光滑水嫩,年龄的优势,一目了然。   她的肌肤, 在精心保养之下,也娇嫩。但她的这份娇嫩里却透着成熟的韵味。   用桃枝子蘸弄他的时候, 她隐隐有些不是滋味。   自己干嘛要大他十岁?   为何就不能比他小, 或者同龄, 甚至大个三四岁也是好的。   偏偏是十岁。   令人意难平的十年光阴。   桃花一怔, “不老啊, 夫人肌肤水水润润的,别提有多年轻了。”小丫头努力夸赞叶芷,“夫人看起来, 顶多二十二岁。”   叶芷翻了个白眼。   这孩子, 真实诚。   使使劲, 才给自己减去六岁。   要不使劲的话, 还不是明明白白的二十八岁?   叶芷道:“桃花,你去把春羽姑姑请来,我有点儿事情想与她商议。”   要想在这府里过得更滋润些,得把管家权要过来。   王爷做不了主, 让春羽一个奴才成天地狐假虎威,不是那么回事。   桃花道:“春羽姑姑天不亮就进了宫,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她悄没声就进宫了?”   桃花:“奴婢想找春羽姑姑领几个好看的花瓶,去找她的时候,听她们说春羽姑姑进宫了。”   叶芷微微摇了下头:“还真是嚣张。”   春羽是奴才,不是主子。她去哪里,竟然不跟主子知会一声的。   叶芷刚当上侍妾的时候,她不把叶芷放在眼里也就罢了。   可现在,谁都知道叶芷是王爷的女人,哪个奴才见了她都是恭恭敬敬的。春羽姑姑也恭敬,可就是恭敬在皮不在骨。   叶芷又是长长地一声叹息。   她道:“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的,浑身酸疼、懒怠,心烦意乱的。”   平常不想的时候,也还好,这真想起来,好像哪哪儿都不合她的心意。   桃花:“夫人,您身子不舒服,若不然,稍微睡会儿?奴婢去厨房,让她们做点儿清淡的小食,等您醒了再吃?”   好像也只能如此了。   叶芷缓缓躺下,眯上了眼眸。   傍晚时分,梅花紧张万分地自外头跑进来,砰地一声将门推开,嘴里喊着:“坏了,坏了!”   桃花食指竖到唇间,连着“嘘”了几声,低声斥道:“夫人在休息,你别惊着夫人。”   白日里的觉,叶芷睡不踏实,似睡非睡的。耳边一直能听到动静,浅浅的,远远的。   她使劲闭了闭眼,哑声问道:“怎么了?”   梅花赶紧走上前,焦灼万分地说道:“夫人,春羽姑姑从宫里回来了,还带回了皇后赏赐下来的两名官女子,说是,说是配给王爷做妾的。”   叶芷眼睛蓦地睁大,“什么?你再说一遍!”   梅花咬唇:“春羽姑姑带回了两名官女子,分别安置在清风院和翠竹轩,这会儿,已经安排了人在打扫这两处院子。”梅花声音低下去,“一名叫叶玉姝,听闻父亲是远堂县的一名知县,一名叫秦娇娇,父亲曾是三品大员,因罪被免了官职。”   叶芷慢慢坐起来,“她们,是不是年轻貌美?”   梅花不吱声了。   皇宫里的官女子,都是层层筛选之后留下的,自然是个个年轻貌美。   叶芷眼冒金星。   难怪今天右眼直跳。   她这厢合计着要管家权,计划着在王府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想到春羽姑姑先下手为强,竟然去宫里要回了两名官女子。   同样都是妾,叶芷凭什么要高人一等?   叶玉姝和秦娇娇比她年轻,比她貌美,傻王爷……   叶芷脑仁一抽一抽地疼。   她掀开被子,“王爷呢,是不是还在钓鱼?”   梅花摇头:“王爷已经回了自己的院子,”她抬头小心觑了眼叶芷的脸色,“两名官女子,好像,好像也去了。”   叶芷坐在榻上想了会儿。   她拧眉问道:“那两名官女子都多大了?”   梅花:“听说都是十六岁。”   花一般的年纪。   叶芷正好比她们大了一旬。   她垂眸,“想必王爷一定很高兴。”   两五不知一十的家伙,跟自己睡是出于人类的本能。能跟自己睡,何愁不会跟她们睡?   宫里的嬷嬷肯定早就教导过她们,床第之上如何讨男子欢心。   傻王爷痴傻,肯定会被勾得神魂颠倒。   叶芷才觉得小命保住,又飞来这种事端。   果然是人生无常啊。   叶芷抬头:“拿笔和纸来。”   梅花把纸和笔摆在桌子上。   叶芷扶着酸疼不已的腰,慢慢走了过去,拿起笔,略一沉吟,唰唰开写。   写完,她对着纸张吹了吹,觉得差不多了,她将纸折叠起来。   “把鸡爪叫来。”   鸡爪很快就来了。   叶芷将纸条递给他,“小心收好,速速送到布庄去。”想了想,她从袖口里扯出那块蝴蝶形状的玉坠,“你出示一下这个,让伙计转交给掌柜,越快越好。”   鸡爪拿了纸条和玉坠,小心收好,出去了。   叶芷抚抚头发,“走吧,春羽姑姑不拿我当主子,可我得去瞧瞧两位新主子长什么样。”   梅花、桃花嘴巴撅着,都有些不高兴。   她们替夫人不值。   夫人明明极好的,可春羽姑姑还要生这些事端。   以后王府里女人多了,能有好事?   王爷傻,做不了主。几个女人再争来吵去,想想就头疼。   叶芷换了条青莲色的齐胸襦裙,对着镜子大致整理了下妆容。带着桃花、梅花走向王爷的院子。   平常安安静静的院子,这会儿热热闹闹的。   五六名丫头候在门口,见到叶芷纷纷行礼。   “奴婢见过夫人。”   叶芷目光一一在丫头们的脸上略过。   微微点了下头,推开了内屋的门。   裴雾垂眸坐在凳子上,春羽和常青立在他的旁边。   两名容貌秀丽的女子跪在裴雾的身前。   不愧是官女子,身段窈窕,长相清秀好看。   春羽瞧见叶芷来了,笑着施了一礼:“奴婢见过夫人。”   常青则显得有些尴尬,表情僵硬地喊了声:“夫人。”   叶芷落落大方地走进来,“姑姑,府里来了贵客?”   春羽笑得更欢了,喜不自胜地说道:“夫人,这位是叶玉姝,这位是秦娇娇,两位是皇后娘娘赏赐给王爷的侍妾,也就是咱们府里的新主子。”   她将“新主子”三个字咬得极其重。   说完之后,春羽忙伸手去扶两位姑娘:“二位主子快起吧,千万别跪坏了身子。这位就是之前府里的叶夫人。”   叶玉姝和秦娇娇便站了起来。   秦娇娇瞟了眼叶芷,微微一笑:“想必这位是叶芷姐姐了吧?”   叶玉姝只是看了眼叶芷,未言声。   叶芷淡淡点了下头:“是的,我就是叶芷。”   “娇娇初进王府,还望姐姐多多照拂。”   叶玉姝偏头,以手掩唇,轻轻笑了。   叶芷神色从容:“秦姑娘,您说的是哪里话,你我同为王爷侍妾,哪有谁照拂谁的道理?应该是我们齐心协力共同照顾好王爷才是。”   叶玉姝笑完,转过头,“听闻叶芷姐姐之前是府里的烧火婆子?”   叶芷瞪了她一眼,“是。”   叶玉姝又笑了。   叶芷:“有这么好笑?”   叶玉姝止住笑,“我只是好奇,一个烧火婆子,是怎么产生当主子的想法的。你还比王爷大了那么多,”她眨眨眼睛,“你十岁的时候,王爷才刚出生。”   叶玉姝眼神清澈,笑起来时就像个天真烂漫的孩子。   叶芷心烦气恼的十岁,在她嘴里,成了滑稽至极的笑话。   秦娇娇轻轻碰了碰叶玉姝的胳膊:“叶姑娘,别说了。”   叶玉姝:“怎么,不可以说么?可叶芷姐姐的确是烧火婆子啊,的确是她自己管皇上要的侍妾身份,又是她自己主动爬上了王爷的床,这些都是真的,为何不可以说?”   她说得振振有词,秦娇娇被噎得说不出话。   春羽站出来打圆场,“主子们,大家聚在一起,还是讨论一下王爷今晚去谁院子的事情吧?”   叶玉姝和秦娇娇都安静下来,目光瞥向垂眸坐着的王爷。   王爷是个傻子,这种事情要怎么安排?   她们面面相觑。   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虽然王爷是傻子,但这二位官女子还是很愿意来的。在宫里,她们得不着见皇上的机会,即便是偶尔一次半次见着了,也很难入得了皇上的眼。在宫里,她们只能做着侍候别人的活儿,慢慢熬。可到了王府就不一样,她们摇身一变成了主子。别的不说,起码有了属于自己的院子和专门侍候自己的下人,每月有例银可领。王爷痴傻,不会发难。她们的日子岂不是比宫里自在了许多倍?   大家都没主意,春羽姑姑主动说道:“莫不如,三位主子,一天一次,如此轮流着来?”她看了眼常青,“每日由常公公把王爷引去各位主子的院子,各位主子能不能留下王爷,就看各位自己了。”   她表情有些自得地看向叶芷,“今日是头一回,莫不如就先让王爷宿在烟雨轩,明日翠竹轩,后日清风院。”   翠竹轩住着叶玉姝,清风院住着秦娇娇。   反正每日轮流,叶玉姝和秦娇娇并不反对,同意了。   春羽此举有些挑衅的成分,之前被叶芷掌掴的仇,她心里可牢牢记着呢。昨晚叶芷还大言不惭地告诉下人们,她想要管家权。这下好,春羽可以扬眉吐气了。   有了两位新主子,要管家权?叶芷连口都开不了。   春羽故意让王爷先去叶芷院里,为的是让叶芷体会体会即将失去的苦楚。之前王爷是专属于她自己的,从今夜起,一切将被打破。   她将成为王爷众多女人里,最不起眼的一个。   叶芷即便使尽浑身解数,傻王爷也不会独宠她一人。   春羽心里这么想着,脸上笑开了花。 第56章 你会踹人吗?   叶芷身体不舒服, 她皱了皱眉头,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   春羽得意地梗了梗下巴。   这刚起头, 叶芷已经有些受不住了。   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回到烟雨轩,叶芷如厕时才发现, 自己来了月事。   这一天心烦意乱的根由找到了。   她命桃花找来月事带子, 换上。   叶芷坐到桌前,桃花倒了杯温水,她端着杯子,小口小口地抿着。   没来月事之前, 是心烦意乱。可来了月事之后,心情似乎平静了, 可这肚子, 开始丝丝拉拉地疼。   她问:“鸡爪回来了吗?”   桃花:“已经回来了, 说是事情已办妥, 请夫人放心。”   叶芷一手捂着肚子, “那就好。”   桃花问:“可以上晚膳了吗?夫人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叶芷放下水杯,“我肚子不舒服,不用特意上晚膳了, 给我一碗粥即可。”   “那今晚?”桃花欲言又止。   女人来了月事是不能侍候男人的。这要是在皇宫里, 来了月事的妃子是不能侍寝的。   桃花不知道是不是该按着规矩来。   “我有话要与王爷说, 先让他来吧, 说完话,再让常青带他去翠竹轩。”   既然同为侍妾,既然要轮流,叶芷不想破坏规矩。她来月事, 自然是要她们侍候王爷。   桃花失落地低下头。   昨天狂欢饮酒,今日便变天了。   王爷院子里。   常青将一封信递上前,“王爷,这是夫人写给您的信。”   裴雾接过来:“什么时候写的?”   “傍晚。”   “两名官女子来了以后?”   “应该是的。”   裴雾将信展开,叶芷的字清晰娟秀,上头写着:傅大哥,若您言而有信,可否带叶芷离开?时间您定,越快越好。此等大恩,没齿难忘。   裴雾眼睛闭了闭,胸口瞬间像有巨石堵住一般,喘息困难。   这个女人还真是沉不住气,刚进府两名官女子,她第一念头便是跑路。   还越快越好?   就这么着急摆脱自己?   常青见裴雾脸色不佳,不敢多说话,安静立在那里。   片刻后,裴雾提笔写了几个字,递给常青:“把布庄伙计叫来,送信。”   常青表情木了下:“送信?”   “这么晚了,难不成还让叶芷明天才看到此信?让伙计来,将信送给叶芷便是。”   常青恍悟,“还是王爷考虑周到。”   不用夫人着急,让布庄将信送来。   入夜,裴雾没急着去找叶芷,他练了会儿功,在屋内洗了澡之后,才让常青带路,慢悠悠走向了烟雨轩。   叶芷肚子疼得越来越厉害,有气无力地歪在榻上。   梅花递上来一封信:“夫人,刚才有人来府里找鸡爪,送来了这个,说是转交给夫人您的。”   叶芷强撑着身子坐起来,把信打开,上头只有几个字:十日后联系,稍安勿躁。   傅绪将出走的日子定在了十日后,还让她稍安勿躁。   叶芷把纸递给梅花:“烧了。”   这种东西,留着是个祸害。   她是王爷侍妾,是不能与其他外男有联系的。   梅花取来炭盆,当着叶芷的面,将信付之一矩。   叶芷疼得额头冒汗,绵软无力地靠坐在榻上。   躺着,怕月事到处沾染。   “夫人,您疼得如此厉害,是不是请郎中来瞧瞧?”梅花问。   叶芷摇头:“不用。”   这种说病不是病,忍忍就过去了。   她不想兴师动众地找郎中。   她双手捂着肚子,“这样吧,桃花,你去告诉常青,就说,今晚不用王爷过来了。让他去别处吧。”   她肚子疼成这样,懒得跟傻王爷周旋,索性不叫他来了。   屋门口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常青的声音随之响起来:“夫人,奴才把王爷送来了。”   门吱嘎一声。   裴雾低垂着脑袋步了进来。   他刚一进来,门便从外面给关上了。   只裴雾一人进来,常青自觉自发地候在门口。   桃花、梅花:“……”   她们不知道该不该让王爷走。   叶芷瞟了她们一眼:“你们先出去吧。”   桃花、梅花低头退了出去。   裴雾听出叶芷的声音不对,在屋门口站了会儿,慢慢走过来。   肚子很疼,叶芷没什么精神,她双手捂着肚子,轻声道:“坐下。”   裴雾没坐,他在悄悄观察她的脸。   她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泛白。   傻王爷听不懂人话,叶芷闭了闭眼,猛地拔高音调:“坐下!”   声音震天撼地,像要冲破房顶一样。   院子里的常青,吓得浑身一抖。   梅花、桃花吓得缩了缩脑袋。   夫人这一嗓子,太吓人了吧?   裴雾同样惊了下,缓缓坐在了叶芷的旁边。   叶芷手抚胸口,长长地吸了口气,问:“你会踹人吗?”   问完,她轻轻瞅着他。   裴雾慢慢重复她的话:“踹,人?”   “对,踹人,抬脚,使劲踹。”   裴雾不知她用意几何,傻愣愣地摇摇头:“不会踹人,”默了下,他又补上句,“我会抱抱。”   他觉得她一定是哪里不舒服了,他想抱抱她。   叶芷气得差点吐血。   傻子就是傻子,回答问题都别具一格。她想叫他踹人,他却想着抱抱。   她冷哼一声:“你还会什么?”   裴雾缓缓地说道:“钓,鱼。”   “会吃饭吗?”叶芷问。   裴雾摇摇头,“不知道。”   叶芷叹了口气,伸出手来,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是我不好,不该对你大喊大叫。你有什么错呢?你什么错也没有,只不过单纯了一点,懵懂了一点儿。“   她瞧着他的脸,”我挺喜欢你的,长得好看,体力好,人傻傻的,却有腹肌。也不知道常青是如何把你练成了这样。“她再次叹气,“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我不该贪心地想拥有你,我得放开你。”   “我比你大十岁,配不上你。有我这样的侍妾,只会让人耻笑你。叶玉姝和秦娇娇就不同,二八年华,娇媚可人,皆是你的良配。”   她偎进他的怀里,使劲抱了抱他:“以后别再来了。跟你适合的女子在一起吧。”   刚刚还想怂恿他踹人,把那个讨厌的春羽多踹上两脚解解恨。   可这一刻,她又改了主意,还是不惹是非,安静走人罢。   肚子太疼,都懒得计较了。   女人的柔弱无助,裴雾多少能感觉得到,他伸出双手,慢慢抱紧了她。   叶芷发出轻微的呻.吟。   裴雾眸子一动,问:“怎么了?”   叶芷眉头拧到一处,“肚子太疼了。”   “肚子为何疼?”   “来月事了,肚子一抽一抽地疼。”叶芷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今晚,我恐怕是有罪受了。”   她慢慢推开他,懒洋洋地往榻上一靠,“你去与美人花前月下、倒凤颠鸾,我自己在这里疼死算了。”   叶芷语气怨怼。   双手捂着肚子下了榻。   裴雾不由得拉住她的手。   叶芷回头瞪了他一眼,表情有些凶:“走。”   裴雾微怔,手接着松开了。   叶芷转身,“我得去恭房。”   不一会儿,她换了新的月事带,扶着腰走出来。   月事太多,她今晚是难以成眠了。   裴雾还老老实实坐在榻上,叶芷偏头,对着外头喊了声:“常公公,麻烦你带王爷去翠竹轩吧。”   常青诧异:“是,夫人。”门被从外面拉开,常青道,“夫人,奴才这就进来了。”   叶芷道:“进来吧。”   她立在一旁,想等着裴雾走了再上榻。   常青进来后,疾步走到裴雾旁边,双手去扶裴雾的胳膊,嘴里说道:“王爷,咱们走吧?”   裴雾甩给他一个不屑的眼神,稳稳当当坐着,不动。   常青眼珠子转了一圈,忙道:“夫人,王爷不愿走。”   叶芷,“把他拉起来便是。”   常青:“拉,拉不动。”   “那还能赖在这里不成?”   “不是赖,既然轮着今日在夫人您这里,且王爷也不愿走,那就让王爷宿在这里吧。”常青讨好地说道,“夫人,奴才就先出去了,有事您再叫我。”   他急溜溜地退了出去。   叶芷无奈地看了眼坐在榻上的这尊“大佛”,“你既不走,咱们睡吧?”   她指指里侧,“今晚,你睡里面,我睡外面。”   自己来月事了,出入恭房方便。以后裴雾去那二位的院子里,想必要睡里侧,先让他适应一晚也好。   裴雾听话地脱了外袍,躺到了里侧。   叶芷吹熄烛火,俯趴到外侧的榻上。肚子疼,趴着能好受一些。   两人相安无事地躺了会儿。   叶芷肚子疼,但她忍着不发出声音。难受得紧了,自己在那里龇牙咧嘴。   院子里常青悄声问守夜的桃花:“夫人怎么了?为何要让王爷走?”   “夫人来月事了,肚子疼。”   “疼得厉害吗?”   “挺厉害的。”   常青斥道:“夫人身体不舒服,为何不请郎中?”   “夫人不让,说是疼疼就过去了。”   “你们也真是的,夫人不让,你们就真不请?”常青有些恼,“去准备个汤婆子送进去。”   肚子疼,用汤婆子暖暖也是好的。   桃花一拍脑袋,“奴婢怎么就没想到呢。”   转身跑出去准备。   桃花准备了两个汤婆子,敲敲门后说道:“夫人,奴婢准备了两个汤婆子,您拿去暖暖吧?”   “汤婆子?”叶芷想想觉得可以,便起身去接了。   回到榻上,她没躺,而是靠坐着,两个汤婆子放到小腹处。   让暖意缓解那丝疼意。   身侧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裴雾的身子于黑暗中慢慢靠过来。   叶芷不耐地呵斥:“一边去!”   她心头烦着呢,不想搭理他。   裴雾顿住,停了会儿,双臂还是伸了过来。揽过叶芷,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叶芷烦燥地朝后耸了耸肩,想把男人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挥开。   可耸了几下,男人的胳膊巍然不动。   她懒得挣扎,索性靠到他的怀里。   月事影响,叶芷浑身发凉,可裴雾相反,身上温热。她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   靠在他怀里,像窝在一个大暖炉里。   暖意烘着,舒服得紧。   有裴雾和两个汤婆子,叶芷感觉好受多了! 第57章 踹人   叶芷毫无困意, 她窝在裴雾的怀里,身体是暖的,可心里却像飘起了鹅毛大雪, 冰冷一片。   人在生病的时候,更容易显现出脆弱的一面。   叶芷活得一点儿都不开心。   皇上皇后欺负她,她认了。毕竟他们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欺负她, 她勉强也能认。谁叫太子是未来的皇上呢。差点儿死在太子手上, 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命运。   可一个管事的姑姑,竟然也欺负到她头上。   叶芷心口像是被塞了棉花,堵得难受。   春羽得逞般的笑容,虚以委蛇的样子, 都令她气愤。   她想发作,可发作了又能怎样?   府里多了两名貌美如花的侍妾已成定局。傻王爷很快就不是她所能掌控的了。   春羽笃定她不行, 笃定她要受冷落, 所以笑得分外畅意。   之所以皇后会赐给王爷两名侍妾, 这里面肯定是春羽的功劳。   她天不亮就往皇宫里跑, 无非是找皇后撑腰的。   春羽气不过一个烧火婆子骑到自己头上, 非要在皇后那里找算一番。   结果,让她找赢了。   叶芷乐了不到一天,头顶便阴云密布。   浑身酸疼, 难受, 肚子隐隐作疼, 胸闷, 气短。   叶芷鼻子一酸,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她倚靠着裴雾的肩头,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   她不擦,任它们流。   眼泪滑过脸颊, 无声地滴落到衣服上。   她轻轻抽咽一声。   裴雾感觉不对,另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手上凉凉的湿湿的。   他吃惊:“哭了?”   叶芷吸吸鼻子,带着哭腔“嗯”了声。   这没人问还好,一有人问,心里的委屈劲上来,叶芷哭得更欢了。   裴雾大掌覆到她脸上,动作笨拙地帮她擦泪,可刚擦完旧的,又落下新的。很快,他手掌湿湿的,全是叶芷的泪。   他干脆撩起衣角帮她擦。   里衣的料子柔软舒服,用来擦脸也不难受。   叶芷抓过他的衣服,使劲拭了拭泪:“好了。”她说道,“不用管我,你睡吧。”   “为什么哭?”裴雾搂着她的肩膀,问。   “说你傻,还知道问我为什么哭,”叶芷抽咽着说道,“可跟你一个傻子说了又有什么用?你能保护我吗?”   叶芷哭得更凶了,“你不能。你一个傻子,除了吃喝睡,还会什么?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错 的,是我不该遇见你。我当的是哪门子的侍妾,让一个管事姑姑给欺负成这样。你瞧她多能,去趟宫里就能给你要回两名官家女子。你高兴,她高兴,我呢?以后在这府里怕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只她一名侍妾,日子相对简单舒服。可府里同时有三名侍妾,这还不乱成一锅粥?   王爷不傻,可以用他的权威轻松压制住三名侍妾。   可他是个傻子,啥啥也不行。   叶芷难过,“我要是跟你年龄相仿,哪怕差个三两岁,我也能忍忍待在府里。偏偏是大了十岁。跟年轻貌美的官家女子相比,我没有任何优势。放过你,是最好的选择。”   “我放过你,你左拥右抱,可以过得舒服快活。你放过我,我自己一个人,天大地大,总该有个能存活的地方。”   叶芷哭得一抽一抽的。   “去踹她吗?”裴雾突然没头没脑地问。   叶芷抬眸:“踹谁?”   裴雾沉默。   叶芷眨眨眼,“你连踹人都不会,我还问你踹谁,真是的,跟你处了这么些日子,我也变傻了。”她咬牙,“踹死那个春羽,我心里这口气就纾解了。”   她今天的心情尤其地差,总想找个地方发泄一通,可又找不到出口,只能逞逞口舌之快。   一想起春羽那副皮笑肉不笑的奸诈样子,她就火大。   她正自怨自艾着,肩膀处突然一空。   裴雾竟然站了起来。   他绕过她下榻,边穿外袍边走了出去。   叶芷惊了,“哎,哎,王爷,你要去哪里?”她赶紧喊常青,“常公公,王爷出去了,你看着点儿。”   常青听到开门声,也是一惊,嘴里应着:“夫人放心,奴才会跟着王爷。”   有常青跟着,叶芷放下心来。   傻子都是一时的心性,止不定是嫌她哭哭啼啼地烦燥,去找两名官家女子了。   这么一想,叶芷更委屈了。   裴雾步伐匆匆地往外走,常青摸不着头脑,疾步跟上,嘴里小声问着:“王爷,去翠竹轩吗?”   裴雾不吱声,只管往前走。   常青心里没底,紧随其后。   裴雾大步流星,拐过几道弯之后,笔直走向了清风院后面的一处院落。   那是管事姑姑春羽的住处。   常青急道:“王爷,错了,错了,您走错了,清风院在这边。”   他以为裴雾要去清风院,不小心拐到后面去了。   可裴雾充耳不闻,只管像疾风一样往前走。   常青一溜小跑才勉强跟上。   劝不顶用,只能默默跟着。   常青敏感地觉出,王爷好像不太高兴。   春羽的院子以前是处库房,后来改成了她住的地方。   院子相对烟雨轩等处,格局是很小的。   但她毕竟只是个管事的下人,住这种地方也算不错了。   院门没锁,裴雾一推,门便开了。   院子里没人,裴雾走到内室门口,顿住了步子。常青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轻声道:“王爷,这,这里是春羽姑姑的住处。”   他想提醒裴雾走错地方了。   裴雾不言声。   屋内传出几个女人聊天的声音。   常青惊讶得张大嘴巴,叶玉姝、秦娇娇竟然也在春羽姑姑这里。   他表情佩服地看向裴雾,这哪里是走错了地方,分明是走对了才对。不管是找哪一名官家女子,都在里面啊。   屋内,叶玉姝、秦娇娇和春羽,三人围坐在一起。   秦娇娇说道:“春羽姑姑,你负责掌管王府里的所有事宜,以后我和玉姝妹妹必得仰仗您了。毕竟叶芷先我们一步成为王爷的侍妾,对于侍候王爷,我们有很多不懂的地方。您多照拂着些。”   “两位主子这说得是哪里的话?你们都是主子,奴婢以后多仰仗二位才是。”   叶玉姝笑着问道:“姑姑,我问句不该问的,这个叶芷姐姐,当真是跟王爷同过房了?王爷愿意与她同房吗?难道不会嫌弃她人老珠黄?”   秦娇娇瞪她一眼,“玉姝,你说什么呢,叶芷姐姐貌美如花,哪里看出老了?”   春羽摇头,“不碍事。这个叶芷啊,之前就是个烧火婆子,又黑又瘦。她心计过重,借着救过一次皇上,便狮子大开口,要当王爷的侍妾,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她把脸妆扮得再漂亮又有什么用?年龄摆在那里,要不是王爷心智有损,怎么可能会与她同房?恶心还来不及呢。”   叶玉姝问:“姑姑既如此说,是不是那叶芷身上的肌肤挺差的?”   “这还用问么?她年长你们十二岁,肌肤能与你们的相比吗?必定是跟奴婢差不多,松弛难看。王爷之前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再糙的女人靠上来,他出于男人的本能,肯定都能受了。若他明日与你同榻一回,必定再也不愿近那叶芷的身了。”   春羽在两名官女子面前,将那叶芷贬得一无是处。   有她们在,她不再胆怯,不再害怕叶芷。   她不光不怕,还可以如此明目张胆地诋毁叶芷。   因为春羽自信地认为,叶芷的好日子,到头了。   叶玉姝吃吃直笑,“我就说嘛。二十八岁,与我姑姑同年。还是个烧火婆子,她烧火的时候,是不是心里一直在谋划着,怎么才能爬上王爷的床啊!哈哈哈……”   秦娇娇于心不忍,“不管以前叶芷姐姐是做什么的,可她现在毕竟是王爷的侍妾,我们老提姐姐的过去,是不是不太好?”   揭人不揭短,秦娇娇觉得三人在背后不好如此议论。   春羽道:“两位主子貌美如花,以后,哪还有什么叶芷啊!”   三人哈哈大笑!   裴雾眼中喷出火来,抬脚一踹,门板应声倒地。   他脚上的力道太大,竟将门板给踢掉了。   屋内的三人被这巨大的声响吓了一跳。   春羽大着胆子喝问:“是谁这么不长眼睛?”   竟然敢踢她的门。   她站起来,端着一双手,一脸怒容地走到门口。   “王爷,怎么是……”   “你”字还没出口,裴雾抬脚便踹了过来,重重地踢在春羽的胸口。   春羽震惊无比,像条破棉絮一样被踹到墙角。   她一抹嘴角,全是殷红的血。   想来裴雾踢得狠了,她内脏受损破裂。   裴雾眼神木愣地盯视前方,表情呆傻中透着一股子惊悚。   把叶玉姝和秦娇娇吓得,手捂嘴巴,缩到了另一侧的墙角。   叶玉姝瑟瑟发抖地问:“娇娇,娇娇姐,王爷,王爷这是怎么了?”   秦娇娇声音颤微微地,“我,我怎么知道?”   春羽双手摁着墙壁,陪笑道:“王爷,王爷这是怎么了?”   跟傻子不能硬来,她想哄哄他。   常青跟进来,震惊莫名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王爷,王爷分明是故意的。   春羽瞧见常青,就跟瞧见了救星,她结结巴巴地说道:“常青,快,快把王爷扶走。王爷是不是吃错了药,怎的找上门来踢我?快点儿!”   常青压了压眼角,没动。心里琢磨着,春羽若是老实乖巧着些,可能会躲过眼前这一灾,她再口无遮拦,依着王爷的性子,怕是要……   裴雾眼睛里闪过一道厉光,忽地抬脚,朝着春羽的心口窝子狠狠踹去。   一脚,两脚!   踹完,他转身就走。   春羽初时还挣扎几下,等裴雾两脚踢完,她身子软塌塌地一歪,倒在地上不动了。   院子里跑来几个下人,但没人敢上前拦。   这要是旁人在此兴风作浪,他们早围上去把那人.拳打脚踢一顿,可此人是王爷,他们不敢,也不能。   王爷前脚走,叶玉姝和秦娇娇便跑过来。   “姑姑,姑姑,你怎么样了?”   春羽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秦娇娇害怕,战战兢兢将手指横到春羽鼻翼下方。   片刻后,她声音抖抖索索地说道:“没气了!”   叶玉姝眼睛一翻,吓晕过去。   有下人看向立在一旁的常青:“常公公,这,这可如何是好?”   王爷,竟然把春羽给踹死了。 第58章 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常青心里翻过惊涛骇浪, 但面上却不显。府里春羽是管事姑姑,常青是王爷贴身奴仆,春羽要是死了, 临时管事的重担自然而然压到了常青的身上。   常青淡定从容地吩咐:“把春羽姑姑抬出去埋了,好好修座坟。”   春羽怎么说也是皇后宫里出来的,不可以太过懈怠, 修座坟还是必要的。   下人们往外抬人的时候, 常青瞧向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两位姑娘,想了想,道:“二位主子,这里不吉, 还是赶紧回去歇息吧。”   叶玉姝心惊胆战地问:“敢问公公,咱们王爷, 是不是, 是不是经常会无缘无故发, 发脾气?”   刚才王爷的样子, 她可是瞧得很仔细, 目光呆滞懵傻,但踹人的时候,又透着一股骇人的狠劲, 似疯魔了一般。她们来之前, 宫里的人可是跟她们讲过, 这王爷虽傻, 但不打人不骂人,顶多是不说话,不记事,脑子转不过弯来。   可她刚才瞧见的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王爷没来由闯进来, 连话都不说一句就把刚刚还谈笑风生的姑姑给踹死了。   太可怕了。   常青道:“二位主子肯定是吓着了,但你们放心,咱们王爷鲜少如此,你们好好侍候就行。”   秦娇娇吓得花容失色,惊慌失措地跪下,双膝挪蹭着跪行到常青跟前,“常,常公公,您,您救救我们吧?”   话未说完泪水先淌了下来,“我们是来侍候王爷的,我们不求大富大贵,只求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即可。公公……”   叶玉姝也跟着跪下来,结结巴巴地请求:“公公,公公,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常青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角,“二位主子,快请起吧。”   两位姑娘异口同声地回答:“不,你不答应,我们,我们就不起。”   常青叹气:“奴才没什么本事,但能帮到二位小主的,奴才一定尽力。”   这算是答应了?叶玉姝和秦娇娇互相搀扶着爬起来。   叶芷肚子疼,躺着坐着都不是个心思。   又换了一次月事带之后,她在床榻上靠坐着,心烦意乱地瞧着窗外的夜色。   月亮高高悬在空中,清柔的光线流泻进来,屋内静谧平和。   桃花坐在屋门口的凳子上,头一点一点的,昏昏欲睡。   王爷和常青走了之后,她已将院门反锁,没什么事情的话,她应该可以一坐到天明。   桃花半梦半醒之际,猛然听到院门被人咚咚咚敲响。   夜深人静的,这敲门声格外响亮。   桃花惊得脑袋一抬,伸手揉揉眼睛,问:“谁呀?”   没人应声,又是三声“咚咚咚”,比之刚才,更响了。   桃花睡意全消,她一溜小跑跑至门边,贴着门板往外瞧了眼。   借着柔和的月光,她瞧出是王爷。   “怎么是王爷?”她赶紧拉开门。   裴雾一脚踏了进来。   擦肩而过时,桃花隐隐觉出一丝煞气。   她往外瞧了眼,常青没有及时跟上来。   她便敞着院门,慢慢走了回来。   内屋门没锁,裴雾直接就推开了。   叶芷早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她坐直了身子,心里琢磨着,这个傻王爷今晚溜达开了?跑进跑出的。   裴雾进来后,没有靠前,竟立在了屋子中央。   叶芷等了会儿,不见他近前,好奇地叫了声:“王爷?”   裴雾静静地站在那里。   叶芷莫名觉得烦,声音大了点儿:“王爷!”   裴雾声音极轻地“嗯”了声。   “怎的又回来了?”她肚子疼,正心烦,不喜欢他跑来跑去的。   知道问他不顶用,叶芷朝外头喊了声:“常公公!”   桃花道:“常公公还没过来。”   “这怎么还跑丢了?”叶芷心烦意乱地叹气。   她望着屋子中央跟大柱子似的杵在那里的裴雾,声音放柔了,道:“干嘛傻站着?想睡这里就睡吧。我肚子疼,没力气跟你掰扯。听话的,赶紧过来。要不然我还得过去扶你。”   她今晚只喝了一碗粥,心情烦闷加上身子不爽利,实在懒得动。   裴雾身子动了,慢慢向她走过来。   外头,常青匆匆赶了来。   桃花忙问:“常公公,你怎么才来?夫人还奇怪你怎么跑丢了。”   常青“嗯”了声,冲屋内说道:“夫人,奴才过来了。”   裴雾已经站到了床榻前,但还没上榻。   叶芷便问:“常公公,王爷刚才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一会儿就回来了?”   跟索命似地跑出去,这会儿又傻不愣登地跑回来。   跟有病似的。   常青没有马上回答,停了会儿,才声音平平地说道:“回夫人,刚才王爷去了春羽姑姑的院子,王爷踹了春羽三脚,”常青顿了下,“姑姑已经去了。”   叶芷听他说王爷去了春羽屋子,还挺奇怪的,听闻王爷踹人,忍不住扯了下嘴角。   这傻孩子,真是替自己报仇去了?   可还没笑完,便听到常青说春羽去了,她没反应过来,问:“去哪儿了?”   常青咳嗽了声:“奴才已经命人将春羽姑姑抬出去埋了。”   “埋……”叶芷吃惊,两只眼睛使劲瞪着,“常青,你刚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常青只好把话说透,“春羽死了。”   “春羽死了?”叶芷头嗡地一声,她嗖地跳下榻,连鞋子也来不及穿,推开裴雾,疾步跑到内屋门口,拉开门,认真地问,“常青,我没听错吧?王爷刚刚去了春羽的屋子,朝她踹了三脚,她死了?”   常青刚才就是这么说的,叶芷听得明明白白,但她不敢相信,她要听常青当面说。   柔和月光下,常青重重地点了下头:“夫人,就是这么回事。”   叶芷身子晃了晃,桃花眼疾手快地冲上来,轻轻扶住了她。   叶芷重重呼吸几口,再问:“常公公,你说,春羽姑姑死了?”   常青知她难以相信,遂不厌其烦地回答:“是的,夫人,春羽姑姑死了。”   “死了?”   “死了。”   “春羽姑姑真死了,被王爷踹死的?”   “是的,春羽姑姑真死了,被王爷踹死的。”   叶芷问了几遍,常青回答了几遍。   叶芷终于是信了。   “桃花,掌灯。”   她心有余悸,感觉像做梦一样。   她所认识的裴雾,向来是安安静静的,能一坐好久,她打他骂他,他从无反应,不知道生气,永远是傻呆呆的一副样子。你跟他说话,都不知道他倒底听懂了多少。   可就是这么一个傻呆木讷的人,刚刚竟然杀了人。   将一个大活人生生踹死了。   只用了三脚!   叶芷脑子糟乱一团,感觉不会思考了。   桃花很快点燃了屋内的灯。   点好后,她退了出去。   叶芷慢慢坐到床榻上,裴雾还傻站在那里。   他身上的那股子厉气已经淡去,之所以久久不上榻,是担心身上的凉气令叶芷不喜。   他头一回见叶芷如此伤心难过。   她伏在他怀里嘤嘤哭泣,埋怨他不能护她周全,哭着说要放开他,哭着说十岁的年龄差距,两人不配,哭着说希望他把春羽姑姑给踹死。   裴雾心里头跟着难受,莫名地,就想替她排忧解难。当她说出“踹死春羽”时,他头也不回地就去了。   这么简单的事情,他能做到。   他走到春羽屋门口的时候,只决定踹她个重伤,躺上十天半个月的,让叶芷解气。可春羽在屋内与两名姑娘谈笑风生,把叶芷贬得一无是处,还是以一种得意洋洋的姿态。   裴雾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踹死了事。   他再不想听到诋毁叶芷的言行。   屋内亮了灯,叶芷感觉真实了些。   她坐在床榻边上,神色复杂地看向裴雾。   他垂眸站在她的跟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往前倾了下身子,轻轻抓住他的手,想了想,问:“你,去踹人了?”   半晌,裴雾“嗯”了声。   “为什么?”叶芷问。   潜意识里,她觉得他是因为自己的话去踹春羽的,但考虑到他简单痴傻的脑子,她又难以相信,所以想听听他怎么说。   她声音柔柔地问了两遍,问完,安静地等着。   她觉得他会回答的。   停了好久,裴雾才慢慢问道:“你,好了吗?”   叶芷内心猛地一跳。   果然还是因为自己。   一个傻子,因为自己,踹死了人。   否则,他不会有此一问。   他踹死人之后,还记挂着自己好了吗。   叶芷垂头,很奇怪的,刚才还丝丝拉拉疼的肚子,现在竟然感觉不到疼了。满脑子都是惊惧感。惊惧于一个傻子竟然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去踹人。   她张了张嘴,半天,才慢慢说道:“我已经好了呀。”她轻轻揉着他宽厚的手掌,“你……”   不知道是埋怨他好还是夸他好。   叶芷垂头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放下裴雾的手,对着外头喊道:“常公公,麻烦你进来一下!”   常青垂头走了进来,他人只站在门边,并不随意往里瞧。   “夫人,有何吩咐?”   “常公公,你习过武?”   “略会一点儿,不是很精。”   “这么说来,王爷也会点儿了?”   常青迟疑了下,“是。”   叶芷:“难怪,难怪咱们王爷身上有腹肌,上次打春羽脸的时候,力道那么大。这次,只肖三脚便把人给踹死了。”   她还是小瞧了一个傻子的爆发力。   叶芷又问:“王爷以前,打过人吗?”   “打过,有下人惹王爷不高兴,王爷一时生气,会掀东西,会打人。”   “也,打死过人吗?”   “这个,”常青说道,“今天是头一遭。”   “你觉得王爷为何要去把春羽姑姑踹死?”叶芷把这个问题拿出来跟常青讨论。   “这个,”常青为难,眼神瞟了眼王爷,得不到任何提示,他只能眼一闭,说道,“王爷喜欢夫人,替夫人出气。”   “你也这么认为的?”   “是。”   叶芷叹息,“你是最了解王爷的人,你都这么说了。那一定是对的。”   她的感觉没有错,她的理解力也没有错。   “唉,事已至此。”叶芷有些烦燥,“皇后不会怪罪下来吧?”   春羽是皇后派过来的人,她死了,必定是要禀报皇后的。   叶芷担心皇后会发难。   “春羽不过是个奴才,明天,奴才就进宫,将她死了的消息回禀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应该不会说什么的。”   “皇后娘娘若是知道是王爷踹死了她,难道不会怪罪?”   “王爷踹死个下人,不值当什么的。”常青道,“奴才认为,不会有事的。”   叶芷伸手,轻轻摸了下裴雾瘦削的脸颊,幽幽地说道:“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第59章 腿有力气,胳膊更有力气……   叶芷气春羽, 讨厌春羽多事,但对裴雾说踹死她,纯粹是一时气话。   没想到裴雾果真踹死了她。   叶芷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受, 自己讨厌的人死了,自己应该高兴才是,可是, 却高兴不起来。   晚上, 她偎在裴雾的怀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这个傻子,为了自己轻飘飘的一句话,去踹人。   也许结果不是她想要的, 但他的心意,她是知晓了。   她使劲搂住他的腰, 脑袋枕着他的胳膊, 耳畔是他强有力的心跳声。   就这样抱了很久, 久到她以为他睡着了。   她声音低低地开口:“傻子, 你真好!”   头一回, 有一个人,不分青红皂白地站在自己这边。他是别人眼里的恶魔,却是她心里的天使。   而她头顶上方, 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眸, 正默默地注视着她。   隔天, 天不亮, 常青便匆匆去了宫里。   他没有先去皇后宫里,而是托人找到了金宝大总管。   金宝对常青印象不错,在一个拐弯处,两人碰了面。   金宝问:“这么早, 是王府里发生了什么事儿?”他大胆猜测,“莫不是那位有喜了?”   常青摇头:“不是喜事,是府里的春羽死了。”   “春羽?好端端的怎么死了?”   “王爷蛮劲上来,把人给踹死了。奴才怕不好交待,过来向金公公求个主意。”常青行事比较稳妥,他琢磨着贸然去皇后宫里,万一皇后发脾气什么的,他难以招架。金宝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他出个主意,多半是有效的。   “就这啊?”金宝浑不当一回事儿,“这事儿交给我吧,我帮你办。”   “交给金公公?金公公如何办?”   “我在皇上跟前提一句,再派人去皇后宫里知会一声,就说你进宫时碰见了我,我奉皇上之命将你打发回去了。”   金宝将此事大包大缆,常青喜不自胜,再三感谢之后回去了。   皇上在御书房批折子,金宝悄悄走了进去,小心帮皇上添了点儿茶水。   皇上从折子里抬起头,端起茶水喝了口,茶水温度正好,皇上满意地颔首,金宝趁机说道:“皇上,奴才进来之前,遇到了在王府里当差的常青。”   “他来宫里做什么?”   “也没什么大事,王府里的管事姑姑,因为琐事惹怒了王爷,被王爷踹了几脚给踹死了。趁夜人便被抬出去埋了。管事姑姑是皇后宫里出去的人,所以常青特意进宫禀报一下。”   皇上漫不经心地撩了撩眼睫,“小事。”   金宝笑了,顺着皇上的话头说道:“奴才也认为是小事,大清早的来给皇后娘娘找晦气,奴才便把人给打发走了。”   皇上“嗯”了声,“等傍晚再禀报皇后吧。”   等到了晚间,金宝特意跑了趟皇后宫里。   他陪着小心说道:“皇后娘娘,王府里的春羽姑姑惹怒了王爷,被王爷不小心给踹死了。王府里的人大清早便要禀报娘娘,皇上说不能扰了您的清静,所以奴才将人打发回去,现在才来向您禀报。”   皇后愕然:“春羽死了?”   金宝:“是,死了。”   皇后心存疑虑,“春羽怎会惹怒王爷?她为何事惹怒了王爷?王爷如何将其踹死的?”   金宝道:“皇上说这都是小事,让皇后别为这种小事而烦心。”   皇上都这么说了,皇后还能说什么?   皇后皱眉,“王府里岂不是没有管事的人了?”   金宝笑了:“皇后娘娘,王府里不还有常青吗?常青以前在皇上跟前侍候过,很得皇上的意。他要是帮忙掌管王府事务,肯定会让皇上和皇后娘娘安心的。”   金宝几句话,把王府的管家权揽给了常青。   十几年了,皇后娘娘虽对傻王爷还存着几分小心,但毕竟也松懈了不少。   她道:“暂时先让他管着吧。”   话是这么说了,但皇后的表情还是有些凝重,似乎对此事难以释怀。   常青不在王府,早上帮王爷穿衣服的“重担”便落在叶芷的身上。   起床后,她先穿好自己的衣服,换了月事带之后,才回来扶裴雾起床。   他站在地上,伸着胳膊,她慢慢将衣服袖子套进去,套完之后,她特意捏了捏他的胳膊,低语:“果然很硬。”   脚有力气,想必胳膊也很有力气。   她转到他正前方,帮他系衣服上的带子。   她低着头,问:“胳膊有没有力气?”   裴雾淡淡地看着她忙前忙后,习惯性地沉默。   他总怕在她面前话说多了,不经意间暴露自己的所有。   叶芷帮他系好衣服,抬起头,为他理理衣服,眼睛上挑看着他:“你还没告诉我,你胳膊有没有力气。”   裴雾眸子低垂,从他的角度,恰好可以看到她的红唇一张一合。   性感媚惑中透着丝漫不经心。   叶芷第三遍发问:“王爷,你胳膊有没有……”   话没说完,她发出一声尖叫。   裴雾已经稳稳当当将她给抱了起来。   脸不红气不喘。   怕掉下来,叶芷搂住了他的脖子。   她表情纠结地看着他。   他脖子挺长的,喉结突起,面无表情时的样子,自有一股子冷瑟的气质。   她搂着他的脖子,使劲仰起头,亲了亲他紧抿的唇线。   裴雾眼睫频繁眨动几下,停了。   叶芷没注意,自顾说道:“我知道你有力气了。腿有力气,胳膊更有力气。”   裴雾这才慢慢将她给放下了。   吃过早膳,叶芷把鸡爪叫来,“你把王爷送回他院子里吧,你要好好照顾王爷,不能让他离了你的视线范围之内,常青很快就回来了。”   鸡爪领着王爷走了。   叶芷坐在那里欣赏梅花刚摘回来的鲜花。   五颜六色,香气扑鼻。   带给她不错的心情。   梅花上前,“夫人,另外两位夫人候在门口,想要见您。”   “谁?”   梅花附耳过来,“叶玉姝和秦娇娇。”   叶芷诧异:“她们来做什么?”   梅花神神秘秘地说道:“听说昨晚王爷踹死春羽时,她们二位就在当场,王爷当时的样子有些吓人,她俩怕是吓破胆了。”   叶芷偏过身子,“让她们进来吧。”   她们进来之前,叶芷特意拢了拢头发,肃了肃表情,让自己看起来端庄一些。   叶玉姝和秦娇娇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两人眼神躲躲闪闪,像是在害怕什么。   “叶芷姐姐好!”   “二位妹妹,快请坐吧。”   桃花、梅花送上椅子,叶玉姝和秦娇娇表情不太自然地坐下了。   “二位妹妹,你们不必担心,王爷从今晚起,便会排着去二位的院子。”叶芷神色淡淡地看向二人,“今晚,皇上去翠竹轩,秦姑娘没什么意见吧?”   女人凑在一起,无非是为了男人,叶芷琢磨着她们两个可能因为轮流的事情,想跟自己探讨一番。   秦娇娇慌忙摆手,“没,没,我一点儿意见也没有。”   叶玉姝期期艾艾地开口:“叶芷姐姐,我们来呢,其实是想求姐姐一件事儿。”   叶芷挑眉:“何事?”   叶玉姝忙起身走到叶芷跟前,“姐姐,你年长有经验,在王府里待的时间又久些,自然是知道如何侍候王爷才好。我们俩就想着,可不可以多委屈委屈姐姐,平常由你负责照顾王爷。杂事什么的,你尽可以吩咐我们俩来做。我们保证不争不抢,乖乖听话。”   叶玉姝说完,瞧了眼秦娇娇,后者也赶忙站起来,“是的,姐姐。我和玉姝想法一致。我们年轻,恐怕照顾不好王爷。能不能辛苦辛苦姐姐?王爷的事情,您一手照应着。我们以您为长,一切都听您的。”   叶芷表情怔然。   这两个,脑子里在想什么?   进了王府,不想侍候王爷,想听自己的差遣?   她呆愣了会儿,慢慢晓过味儿来,她蹙眉,“你们,害怕王爷,对你们暴力相向?”   叶玉姝和秦娇娇不由得红了脸。   叶芷明白了。   一定是昨晚王爷凶狠的样子吓坏了这两位姑娘,彻底打消了她们争宠的心思。她们现在不光不争宠了,还不敢侍候王爷。肯定害怕王爷喜怒无常,哪天一不小心再将她们给踹死了。   叶芷有些无语:“王爷真有那么可怕么?”   叶玉姝抢着说道:“可怕,太可怕了。”   秦娇娇跟着点头,表情害怕极了。   叶芷道:“其实王爷并不可怕,平常很少说话,你吼他也不会生气,是很好相处的一个人……”   叶芷历数王爷的好,叶玉姝和秦娇娇表情木木地听着,半点儿也不信。   叶芷说得口干舌燥,见眼前这二位不为所动,她心烦了,道:“你们先回去吧,晚上再说。”   叶玉姝和秦娇娇可怜巴巴地走人了。   桃花高兴地凑到叶芷跟前:“夫人,这样岂不是很好?她们不敢侍候王爷,王爷以后就专属夫人自己了。”   叶芷白了她一眼,“有什么好高兴的?她们是刚来就见识到王爷可怕的一面,心惊胆战,不敢侍候王爷,等日子久了,了解到王爷的为人,你看她们还会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那夫人打算怎么办?”   “晚上看看王爷的意思吧。”   “王爷又不会主动说去哪里。”桃花说道。   “王爷不爱说话,不代表啥也不知道,”叶芷若有所思地说道,“我觉得王爷其实心里还是有主意的。”   昨晚上的事情就是个见证,你以为他没听懂,他却严格去执行了。   晌午的时候,常青从宫里回来了。   他先来了烟雨轩。   叶芷听说是常青,赶紧让他进屋。   常青极守规矩,就站在门口,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末了,道:“有金宝公公在,皇后那边肯定不会有事的。”   叶芷舒了口气:“那就好,辛苦常公公了。”   常青道:“我这就回去找找王府的账本,带人把府里的东西都清点一遍,回头一起交到您这里来。”   “干嘛交到我这里来?”叶芷兴致缺缺,“府里可不只我一位主子。你该清点清点,后续等等看吧,止不定皇后会有什么新的指示。”   常青一一应了。   叶芷道:“对了,王爷现在在他的院子里。今天白天就别往这边来了,到了晚上,你看着把他送去翠竹轩,到时候常公公谨慎着点儿,别出什么岔子就好。 ”   虽然叶玉姝和秦娇娇口口声声不愿侍候王爷,可叶芷不想赚那善妒的名声,一切随他去吧。   常青眨巴眨巴眼睛,答应了。 第60章 不介意为师见见她们几个……   入夜, 烟雨轩里,叶芷和桃花、梅花围坐一起。   桌上铺着几块色彩斑斓的布,桃花拿着剪刀剪布, 梅花拿着针线,有模有样地缝制。   叶芷单手支着胳膊瞧着两人忙活。   桃花问:“夫人,肚子还疼吗?”   叶芷摇头:“倒是不疼了, 可月事量有点儿多, 难受。”   “要么,夫人到榻上躺会儿吧?”   “不用,我喜欢看你们忙活。”   梅花将缝了一半的小衣举起来,“夫人, 确定是这样吗?”   抹胸样式,布料不多, 叶芷抬手看了看侧面, “是这样, 梅花的针角功夫挺好的, 缝得又细又密。”   梅花腼腆地笑, “夫人满意就好。”   桃花小心地问:“夫人,王爷今晚,确定不过来了吗?”   叶芷:“不过来。”   “下人们都说, 王爷昨晚好吓人的。”桃花剪完一块布, 放到一旁, 双手比量一下, 继续剪下一块。   “有多吓人?我怎么想不出来。”   桃花摇头:“奴婢也想不出来。”   “你们害怕王爷吗?”   桃花、梅花摇头:“不怕。”   桃花道:“今天上午出去的时候,碰到了巧花她们几个,她们瞅着可是吓坏了。”   王府里的下人,现在见着裴雾, 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唯有烟雨轩的人,依旧如常,没觉出怕来。   梅花想了想,说道:“兴许是夫人平常对咱们王爷动辙打骂的,咱们才不惧王爷吧。”   人人都怕,为何烟雨轩的人不怕?   梅花觉得是她们的主子能压制住王爷。   叶芷表情稍显黯淡:“行了,不提王爷罢。”   提了,她还心烦。   王爷院里。   刀光剑影中,裴雾正在全神贯注地练剑。   常青站在靠墙的位置,静静地看着。   他们的王爷,凤表龙姿,才貌双全,是天下不可多得的男子。   一阵微风拂过,俞德无声无息地靠了过来。   常青偏头,吃惊不已:“俞先生!”   他这一声,惊到裴雾,他一个洒脱的收剑,跃到了俞德面前,略微气喘地说道:“师傅!”   俞德表情赞许,“王爷剑法又精进了不少,果然,勤练不辍功到自成。”   “幸得师傅教导有方。”   俞德:“王爷是我见过最认真最刻苦的学生,卧薪尝胆,必成大业。”   “裴雾必当竭尽全力。”   三人进屋。   常青端茶倒水,裴雾与俞德对坐议事。   “师傅,管事姑姑被我踹死,皇上皇后已知消息,但尚无动静。”   “此时无动静,并不表示永远无动静,”俞德眼神深沉,“想必你是打草惊蛇了。”   裴雾一顿,“既已打草惊蛇,莫不如开始吧。”   “六年前,司天监监正唐休因预测天气失误,被撤为监副。目前的司天监是魏来。魏来人正直,未与皇后之党同流合污,是我们的契机。”俞德道,“几日后会有大到暴雨,莫不如顺势利用,给唐休使使绊子。”   裴雾点头:“此次任务,必须我亲自执行。我之所以会遭此大难,必须以痴傻状态才能存活,唐休功不可没。”裴雾眼神冷瑟如刀,“此仇得报,而且必须我亲自出手才行。”   “要报仇,但不急在一时。”俞德安抚他,“可以吓他,但千万不要伤了他的性命。”   “师傅之言,裴雾谨记在心。”   “还有一事值得恭喜,”俞德露出欣慰表情,“俞虎被皇上任命为副将军,除沈国状之外,他甚得圣恩。”   “俞虎骁勇善战,实为良将。”裴雾频频颔首,表示对他的赞许。   “俞虎佩服王爷十数年如一日卧薪尝胆,会以死相随。”   “俞虎愿以死相随,是因了师傅的恩德,师傅对他有大恩,他敬师重师,方才对师傅唯命是从。”裴雾并不觉得俞虎是敬佩自己才愿意追随,若是没有师傅,任何一员良将,在太子与他之间,都会选择太子。   太子,已是太子。而他,前途未卜。   裴雾起身,恭敬跪下:“师傅恩重如山,裴雾永世不忘。”   俞德双手去扶他,“王爷,快请起。”他道,“师傅缘份天注定,你若不以诚心感动于我,我又怎会答应做你师傅?我既答应做你师傅,便会竭尽所能帮你助你。”   师徒二人重新落座。   “师傅,程佩佩之事,您认为可以吗?”   俞德深思良久,“可以。”他眼眸一转,“只是不知,这程佩佩可否吸引到叶才元。若是能令叶才元动心,便可以期待。”   “我已让飞鹰教了她些拳脚功夫,不足以御敌,但花架子是有的。另外,”裴雾稍事沉默,“让其将身子练柔,若是她认真待之,有望吸引叶才元。”   “选择合适的时机,让其认识叶才元,玉成好事。太子获悉此事,必心头不满,而叶才元知悉之后,心中也定是扎下一根刺。如此,两人稍有嫌隙。我们再派人挑起两家事端。到时,叶太尉对太子心存不满,王爷再适时出现,只要叶太尉稍稍倾向于王爷,我们便胜券在握了。”   裴雾缓缓点头。   不知不觉,窗外天色微微泛白,俞德在王府又是待了将近一夜。   裴雾看看天色,说道:“师傅,让常青铺床,您休息一下吧。”   “王府人多不便,不必了。”俞德道,“常青,你现在分别去翠竹轩,清风院和烟雨轩,告之王爷昨晚不适,让其来探望。”   常青不解,俞德道:“你只管去吧。”   常青便去了。   俞德对常青道:“不介意为师见见她们几个吧?”   裴雾摇头:“不介意。”   叶玉姝心惊胆战地等了一夜,王爷没来,心里可高兴呢。   她现在是真怕侍候傻王爷了。   王爷要是正常,她可以使尽浑身解数去讨好,去揣测对方心思。可傻王爷就不好说了,她没办法估计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他疯起来,说打就打,说踹就踹,到时候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最重要的是,王爷力气挺大,三两脚就能踹死个人,一旦那疯劲上来,她连跑都来不及。   天快亮时,她安心睡去。   可睡了没多久,丫头巧花就在外面敲门:“主子,常公公刚才来传信,说是王爷昨夜不舒服,麻烦主子去近前照顾。”   叶玉姝一听,一骨碌爬了起来:“王爷怎么个不舒服法?”   巧花迟疑了下:“这个,常公公没说。”   叶玉姝内心忐忑地爬起来,“王爷,王爷不会是又要发怒吧?”   她要是去的话,岂不是上赶着找死?   她爬起来以后,又慢慢躺了回去,对着门外说道:“若是常公公再来叫,你就说我睡得晚,你没忍心叫。”   她不去,还把责任推给巧花,巧花听罢,不悦地撇了撇嘴,“是,主子。”精气神明显不如刚才。   俞德在翠竹轩外将叶玉姝与巧花的对话听到耳里,没做停留,去了清风院。   常青赶到清风院。   丫头叶子将消息传给秦娇娇,秦娇娇听罢,慌乱地爬起来。简单梳妆之后,便慌慌地去往王爷的院子。   刚出院门,一道影子突然横过来,秦娇娇躲闪不及,砰地一下,被撞到了地上。   她揉揉被撞疼的屁股,颇为恼怒地望过去。   是名稍微年长的男子,穿着不起眼的灰色长衫。   秦娇娇瞪了对方一眼,“这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走路不知道看路的吗?”   俞德赔笑:“夫人,对不起,是老奴的错。您没事吧?”   在叶子的搀扶下,秦娇娇慢慢爬起来,“去,立到墙根处,自己掌嘴十下。”   俞德慢慢走到墙根下,手伸到自己脸上,“啪”地打了一下。   秦娇娇蹙着眉头,吩咐叶子:“你在这里,等他打完十下再跟来。”   她急着去王爷院子,但对于俞德的罚却是不能免的。   叶子听命站到俞德旁边,催促他:“快点儿。”   秦娇娇自己则急急忙忙走远了。   俞德淡淡瞥了眼她的背影,转身就走。   叶子急了:“哎,你只打了一下,还有九下呢。”   可哪里还能见到俞德的踪影?   叶子跺跺脚,跑去找秦娇娇。   常青来到烟雨轩,让桃花递信给叶芷。   因为月事量多的缘故,叶芷这一晚睡得并不安稳,早早便醒了,换完月事带,靠在床榻上发呆。   听到桃花如是禀报,她愣了下,下床。   “桃花,常公公没说王爷哪里不舒服?”   “没说。”   “昨晚王爷没宿在翠竹轩?”   桃花愣了下,“奴婢不知,常公公只说让夫人过去,人便走了。”   叶芷换衣,连脸也没洗,只匆匆挽了头发便走了出来。   “桃花,随我一起去看看。”   刚迈出烟雨轩的院门,“噗”的一声,叶芷裙子下摆被喷上了一大滩子的墨汁。   叶芷愣了下,抬头。   俞德拿着已经空了的墨水瓶子,尴尬地笑笑:“夫人,全是老奴的错,把墨汁洒到您的衣服上了。”   挺大的一滩墨汁,黑乎乎的,叶芷这件裙子肯定是废了。   叶芷瞧了眼俞德,“不碍事。”她刻意打量俞德几眼,“只是这位大叔看着面生,手中又拿着墨水瓶子,可否告知……”   常青远远地跑过来,“夫人,这是来找奴才的。”他瞪眼俞德,没好气地说道,“让你去王爷院子,你怎的走到这里来了?冲撞了夫人,该当何罪?”   “原来是来找常公公的啊,”叶芷微微一笑,“不碍事,不碍事,方才是我没看路,走得太急了。若是惊吓到大叔,还望不要介意。”   俞德赶忙摇头:“只要夫人不生气,老奴便心满意足了。”   叶芷领着桃花,匆匆去往王爷的院子。   俞德站在原地盯着她远去的背影,常青笑着问:“俞先生,转了一圈,您对哪个夫人最为满意。”   俞德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自然是这位烧火婆子了。” 第61章 发什么疯!   秦娇娇急匆匆赶往王爷住处。   人刚迈进院子, 便听到气震山河的一声吼:“滚!”   秦娇娇吓得一哆嗦。   她站在院门口等了会儿,瞧见巧花气喘吁吁地跑来。   她问:“罚完了?”   巧花摸摸头:“人,竟然跑了。”   秦娇娇不悦, “回头问问常公公,打听清楚了重罚。”她低语,“太没规矩了。”   她自小接受的教育便是, 错了是要受罚的, 不能随随便便揭过。刚才碰到的那人,实在是没规矩。   说完,她拉起巧花的手,大着胆子迈进院子。   四周围静悄悄的, 秦娇娇舒了口气,松开巧花, 小心翼翼地靠近内屋门口。   双手拉着门把手, 轻轻往外一拉。   “砰”地一声。   屋内不知飞出了什么东西, 生生砸在了她的额头上。   秦娇娇“哎哟”一声, 捂着额头蹲坐到地上。   巧花弯腰, “呀”了声,“夫人,你额头出血了。”   她偏头往里瞧了眼, 就听裴雾烦燥无比地喊了声:“滚!”   巧花浑身一抖, 急忙拉起秦娇娇:“夫人, 王爷好可怕。”   秦娇娇吓坏了, 拽着巧花的手,像躲避瘟疫一样赶紧跑到院门口,生怕王爷再甩出什么东西来。   她瑟瑟发抖地问:“巧花,你瞧见刚才王爷扔的是啥了吗?”   什么东西那么硬, 竟然把自己的头都给砸波了。   巧花大着胆子往院子里瞧,院子东南角处有半块砚台,离它不远处,还有半块。   巧花道:“王爷刚才扔的,是砚台。”   秦娇娇闭了闭眼。   砚台那么硬,她差点儿就被王爷给砸死了。   巧花也害怕,哆哆嗦嗦地问:“夫人,我们怎么办?”她道,“以前,王爷不是这个样子的。”   从前天晚上开始,王爷跟变了个人似的,很恐怖。   秦娇娇语不成调,“我,我,我不知道。”   叶芷匆匆走了过来,往院子里迈的时候,瞧见脸色苍白的秦娇娇,她问:“娇娇姑娘怎么不进去?”   来都来了,竟然守在门口。   再一细瞧,她惊了,“娇娇姑娘的额头怎么了?”   秦娇娇抖抖索索地,“姐姐,王爷,王爷生气了。”   “他生什么气了?”叶芷蹙眉,“昨晚王爷在哪屋睡的?你屋还是玉姝妹妹处?”   秦娇娇摇头:“不知道。”   叶芷往里走。   内屋门开着,她直接迈了进去。   就听王爷发出狂躁不已的动静:“滚!”   声音太大,跟要吃人似的。   桃花吓得缩了缩肩膀,没敢往里走。叶芷稍稍惊讶了下,独自进去了。   裴雾抓起桌上的一支笔,没头没脑地掷了出去,嘴里喊着:“滚,都给我滚!”   张牙舞爪的样子,像一只发狂的狮子。   叶芷皱眉,大声呵斥:“发什么疯呢!”   院子里的秦娇娇抖得更厉害了,不知道待会儿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王爷疯,这个烧火婆子,竟敢跟着一起疯。   桌上还有一个花瓶,裴雾随手捞了起来,叶芷不慌不忙地迎上前,脖子一梗:“砸吧,朝我脑袋上砸,早点儿砸死我,我早解脱。”她气咻咻地看着他,“有事说事,大吼大叫地砸东西算怎么回事?谁教给你的这些坏习惯?”   她瞪着他:“今天你不砸死我,我就咬死你。”   她一肚子躁郁无处发泄,看到他这样,心境更烦。   他好歹一个傻子,吃喝不愁,皇后娘娘没事还赏两个貌美如花的美人帮他暖床。若比起来,他比自己强太多了。   常青跑进来,看到剑拔弩张的架式,吓了一跳,“夫人,这是怎么了?”   “我还想问公公怎么回事呢?”叶芷扭过头,“好好的,王爷怎么就发起疯来了?砸伤了人不说,这还打算拿着花瓶砸我。”   裴雾眉眼动了动,缓缓将手中的花瓶放回了桌上。   常青笑着说道:“夫人,您瞧,王爷把花瓶放回去了。”   叶芷回头,瞧见花瓶安安稳稳地放在桌上,挑了挑眉:“算你识相。”   身后的常青直耸眉毛。   这位夫人,胆子可真够大的。外头的秦娇娇七魂吓去了六魄,连门都不敢靠近。可这位,竟然梗着脖子硬来。   他缩着脑袋,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叶芷瞧了眼裴雾的脸色,“怎么回事?脸色发暗,昨晚没睡好么?”她再瞥眼床榻,榻上的被褥好好地叠放在那里,她问,“常公公,昨晚王爷宿在哪里?”   “昨晚,”常青慢慢说道,“昨晚王爷没睡。”   “没去过翠竹轩?”   “没有。”   “哪里也没去?”   “哪里也没去。”   “你怎么不送他去翠竹轩呢?”   “奴才送了,可是王爷非不去,这不,回来后,也不睡觉,还,还发脾气,奴才,奴才实在是没辙了,才去请的各位夫人。”   常青在心里埋怨俞德,走就走了,干啥还出这么个嗖主意,非让王爷撒顿疯不可。   王爷这十几年锻炼下来,表演能力是一等一地好,这顿疯撒得,他看着都紧张。   叶芷冲裴雾一顿喊,裴雾不仅没有砸她,还顺从地放下了花瓶。   叶芷火气瞬间熄了,她摸摸他的脸颊,柔声问:“怎么了,好好地发什么脾气?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告诉我,我帮你做主。”   身后的常青低垂着头,眼睛使劲向上瞪着,心里话,这位夫人的心真大,还敢替王爷做主。他实在是佩服。   裴雾眸子低垂,老老实实地站着。   这顿脾气发得,他自己也觉得累。   掷笔的时候,他刻意避开了叶芷。就是要砸花瓶,他肯定是会避开叶芷的,无论如何也是不会砸到她一丝一毫。   她刚才吼他,他一点儿不气,反倒觉得她是关心自己。别人看他发脾气,都恨不能躲到天边去,她多好,勇敢地冲进来,还梗着脖子让他砸。   他怎么舍得呢!   现在她声音放柔,裴雾内心也变得柔柔的。   叶芷叹口气,伸开双臂,轻轻抱住了他。   她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你不擅长表达,但是能发脾气,说明有什么地方让你不舒服了。你生气,你不高兴,但又说不出来,只会砸东西。刚才我的语气不好,应该温柔点儿对你的。只要你乖乖的,我肯定不咬你。”   这个傻子一晚上没睡,眼窝都有些发暗了。   叶芷于心不忍,“乖,咱们去榻上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她的语气像是在哄一个三两岁的孩子,耐心,柔和。   裴雾不动。   叶芷便抱着他,挪蹭着往床榻的方向走。   她左摇右晃,一边推他一边哄:“听话,去榻上。”   裴雾微微地向后挪动。   几步便到了床榻跟前,叶芷脑袋往后一撤,再使劲往前一拱,砰地一下砸到他的胸口,身子就势做了个前扑的动作。   裴雾被撞得措手不及,两只手举着,慢慢倒向了床榻。   叶芷趴在他身上咯咯直笑:“怎么样,还是我有办法吧?不知不觉你就躺下了。”   仰躺着,裴雾忍不住看向灿笑的女人,她笑得粲然,恍若发生了极有趣的事情。   她眼里有光,清澈耀眼。   他看呆了。   叶芷笑了会儿,双手捧住他的脸:“我的傻王爷呀,答应我,以后不发脾气不砸东西,好不好?”   裴雾静静地看着她。   自觉退到门边的常青在心里对叶芷表示感激,还是夫人好啊,考虑这些可怜的奴才,让王爷不发脾气,不乱砸东西。   只听叶芷接着说道:“乱砸东西,万一伤到了你自己怎么办?”   常青眼角耷拉下来,自己刚才想美了,原来夫人挂念的还是王爷。   叶芷如是说,裴雾爱听。   她全是在为他考虑。   他果然没有看错人。   困意袭来,他闭上眼睛,双臂紧紧地箍住了她。   常青很识眼色地退了出去。   一场暴风雨,转瞬化作绕指柔。   额头还在往外渗血的秦娇娇只听得目瞪口呆。   她听到的是什么?   烧火婆子这是什么神仙手段,怎么就拿捏住了疯狂躁郁的王爷?   她结结巴巴地问常青:“常公公,叶芷姐姐和王爷在屋里,做什么?”   常青不高兴地瞪了她一眼:“秦姑娘这问的是什么话?夫人和王爷自然是一起躺在榻上,至于要做什么,奴才一个阉人可不懂。你要实在好奇,改天请教请教夫人吧!”   他做了个往外驱赶的动作:“王爷要休息,大家请回。”   秦娇娇迷迷糊糊地回了清风院。   翠竹轩里,叶玉姝翻来覆去睡不着,起来穿衣洗漱,打发巧花出去打探消息。   巧花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后,悄悄告诉叶玉姝:“主子,早上王爷发了好大的火,秦姑娘去了以后,被王爷用砚台把额角给砸出了血,现在正在清风院里哭哭啼啼的。”   叶玉姝拍拍胸口:“幸亏我没去,要不然,我也恐难幸免。”她问,“现在呢,王爷还在发疯?”觉得用错了词,她赶紧改口,“还在发脾气?”   “说也奇怪,烟雨轩那位夫人一去,王爷便不发脾气了,本来要砸花瓶都老实放了回去,听说现在王爷和那位夫人在休息。”   “大白天的,在休息?”   “王爷昨晚一宿没睡,所以早上才闹腾。闹累了,可不得睡一会儿?”   “天哪,太可怕了。“叶玉姝双手合十,虔诚地祈求,“但愿以后,王爷再也别来找我!” 第62章 上天的惩罚   皇宫里。   俞虎得传召后进入御书房, 对着上首的皇上行礼:“臣,俞虎,参见皇上。”   “起来吧。”皇上赞许地点头, “此次边关之战,你功不可没,朕甚心慰。”   边关有外敌挑事, 沈国状将军派俞虎带兵出战, 俞虎不负重望,凯旋而归,皇上龙心大悦,单独召见俞虎。   俞虎谦虚道:“能为皇上分忧, 臣万死不辞。臣能有今日,幸得沈国状将军的指点和提携。”   皇上笑了, “你一个武将, 竟也会这些场面话, 朕以为, 只有言官才会这些。”   俞虎道:“臣说的是事实。”   “这次的功劳与沈将军无关, 是你自己挣下的。”皇上道,“沈将军很好,你也不差。不用把这些场面话一直挂在嘴边。”   “臣出征边关, 沈将军平定内乱, 臣有功, 沈将军同样功不可没。”   “沈将军平定内乱?”皇上眉头轻轻皱了下, “朕为何不知哪里有内乱?”   俞虎脸色突变,微怔之后,重新跪下,“臣惶恐。”   皇上抬手, “起来说,据实以报。”   俞虎表情为难,“皇上,臣以为……”   皇上打断他:“是不是朕不知道你就不说了?”皇上手掌在空中使力一挥,“必须说。”   皇上让说,俞虎稍事踟蹰,回道:“太子去行宫之时,有山贼夜闯行宫,掳走太子爱妾。太子遂让沈将军连夜派精兵前往,围堵春山,将山贼一举剿灭。”他迟疑了下,小声道,“臣以为,皇上是知情的,”他闭了下眼,“还请皇上恕罪。”   他在为自己的“失言”深深自责。   皇上重重一拍桌子,脸色沉肃,“放肆!”   俞虎垂眸。   “为小妾之事,竟让沈将军派精兵围剿春山?”皇上发怒,“朕养兵,对内,是平息内乱,对外,是抵御强敌入侵。太子这是做什么?这是胡闹!”   皇上越想越气,“太子无用兵之权,若要出动将军,须得朕同意方可。”   太子无调兵之权,这是众所周知的。   为小妾之事,太子竟然调遣当朝将军,难怪皇上会动怒。   俞虎急忙跪下:“皇上,事情发生在行宫。太子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皇上不要动怒。”   “不得已而为之?”皇上冷笑,“好一个不得已而为之。”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咔”地一声巨响。   皇上表情震怒,青筋暴起。   “传朕的口谕,太子无状,罚其闭门思过三个月。”   司天监监副唐休家里。   他正搂着小妾在榻上缠绵,臃肿的身上,皮肤松驰,老态尽显。   小妾娇羞地缩在他怀里,“老爷,你真坏!”   窗外划过一道闪电,小妾抬眼,瞧见窗户上出现一道白色的影子,她吃惊,猛地推了把唐休,恐慌不已地说道:”老,老,老爷,你快看,窗外,窗外……”   唐休色迷迷地亲上小妾的唇。   都这种时候了,还管什么电闪雷鸣,快活才是第一位的。   又一道闪电划过,窗外那道白色的影子更清晰了。   小妾不光看到白色的影子,还看到白色的脸和两只像窟窿一样的眼睛。   恐怖吓人!   可惜她的嘴被堵住了,口不能言。   她拼命地手蹬脚踹,想提醒老爷窗外有人。   可唐休以为小妾这是在增强闺房之乐,愈发不放开她。   屋内一室旖旎,窗外大雨滂沱。   屋内有任何动静,屋外守夜的下人也是听不到的。   小妾惊恐至极,大睁着眼睛,惊惧地看着那道白色的影子,慢慢飘进了屋内。   又是一道闪电。   那道白影子,举起了两只胳膊,胳膊是白的,手是白的,电闪雷鸣之中,阴森无比。   小妾白眼珠子一翻,吓晕过去。   唐休这才觉出不妙,奇怪地抬起头,伸手拍拍小妾的脸颊:“美人,美人……”   一股阴湿的风刮过。   唐休惊觉不对,缓缓地扭过头来。   像鬼魅的一张脸放大在他面前。   他惊恐地“啊”了一声,同样晕厥过去。   司天监监正魏来家里。   他独自站在书房门口,大敞着门,静静地欣赏雨雾。风将雨丝吹进来,打湿了他的袍角,他也不动,安静地看着外面。   几日前,他夜观天象,预测今夜会有一场狂风暴雨,果然不错,暴雨如期而至。   预测准确,他应该欣慰才是,可他心里总有些不安,恍似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   雨雾中,一道黑色的影子自墙外跃进来,稳稳地立在院子当中。   魏来表情震了下,眼睛使劲瞪大。   来者是名黑衣男子。   未穿什么雨具,就那样坦然地站在雨里。   天空倾泻而下的雨水已经将他从上至下浇了个透。   他浑身上下,全是雨水。   但一双黝黑的眼睛,却在雨雾里,倔犟地,大睁着。   魏来压住内心的那份惊惧感,尽量用平稳威严的声音问道:“来者,何人?”   那人抬步,一步一步走向魏来,在距他一步之远时,站定,语气淡定沉稳地答道:“裴雾!”   裴雾!   魏来身形晃了下。   据他所知,裴雾是当今皇上的次子,精神痴傻,单独居于一处。   他只闻其名,从未见过真人。   可来人目光如矩,即便被大雨浇湿了身子,但却威风凛凛,傲雪凌霜。   魏来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裴雾甩了甩头,往前迈了步,站到房檐下。   魏来借着烛光,默默地打量对方。   裴雾转身,注视着狂泻如注的暴雨,轻声问道:“魏监正,可看好了?”   魏来忙垂眸,他的预感果然没有错,惶恐不安的背后,竟是来了个不素之客。   稍顷,魏来撩了撩袍角,跪下,恭敬无比地说道:“臣,魏来,见过王爷!”   裴雾不看他,继续看着眼前的雨雾,淡声问道:“魏监正,你如何确定我就是裴雾本人?”   毕竟,他们此前从未谋面。   “只有王爷,才会有如此的龙颜凤姿。”   “龙颜?凤姿?”裴雾淡笑,他轻轻抹去脸上的雨水,“魏监正,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魏来沉默。   裴雾忽地弯腰,双手抓住左侧的衣服,嗤嗤几下,湿重的衣服在他的大力扯拽下,撕破了,光裸的左腿袒露出来。   他微微侧身,将光裸的左腿面对魏来,他俯视着他,慢慢说道:“虽然魏监正已经肯定了本王的身份,但本王不希望你内心有哪怕一丝的怀疑。这条被开水浇过的腿可以向你证明,本王就是本王!”   魏监正怔怔地瞪着那些凹凸不平的暗红色,经历了十数年,这些伤痕看起来还是令人如此心惊,可以想见受伤那日,这些肌肤的主人经受了怎么样的折磨和痛楚。   魏来垂头,重重地喊了声:“王爷!”   “魏来,听闻你刚正不阿,所以本王特地来问问你,十二年前的卜算准确么?我与父皇真就父子相克吗?”   魏来表情纠结,“臣,不敢妄言。”   有些话,心知肚明,但却不宜诉诸于口。   “本王十几年来,只有以傻子的身份才能存活,这样的原因居然只是凭借司天监的一句话。”裴雾微微地闭了下眼,缓缓问道,“属于本王的星宿,还能发光吗?”   因为当时的司天监唐休,在裴雾变傻之后说他的星宿已经黯淡无光,根本影响不到皇上,他才得以存活。所以,今时今日,他问魏来,自己的星宿还有无发光的可能。   魏来冥思片刻,朝着裴雾重重地磕头:“王爷人品贵重,历练有成,日后必成大器!”   顶着满头湿发的裴雾,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   翌日,雨过天晴。宫门内外都在盛传着一些消息。   宫女、太监,诸位大臣们,都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太子昨晚无故被罚,责罚不轻,竟是闭门思过三个月。”   “皇上因何事生了如此大的气?”   “听闻与春山事件有关。”   “是啊,太子自古不可调兵,若需调兵,必得皇上首肯。太子此行失误啊。”   “另有一事,你们可听说了?司天监监副唐休,昨日晚间在自己的床榻之上被闪电劈中,脸上被划下了好大一道伤疤,七分像刀伤,三分像烧伤,而陪在他身边的小妾,竟是断了气。早上下人们进房才发现,挺可怕的。”   “下人们怎么会如此粗心,人死了竟然不知?”   “这又怎能怪得了下人?昨晚电闪雷鸣,根本听不到屋内的动静。”   御书房里,皇上坐在桌前,金宝站在侧旁,小声回禀关于唐休的消息。   皇上淡声问道:“唐休真是被雷给劈到了?”   金宝说道:“唐府里的人都如是说,陪在唐休身边的小妾,死相惊恐可怖。唐休脸上的伤也是奇奇怪怪的,不是刀伤,也不是烧伤,大家伙都说是被雷给劈到了。”   金宝往前靠了靠,欲言又止。   皇上表情不耐,“有什么话,赶紧说。”   金宝赔着小心,“皇上,外头传言,唐休为人不正,这是受到了上天的惩罚。”   皇上表情疑虑,低低地重复了句:“上天的惩罚?” 第63章 一物降一物   司天监监正魏来被紧急召进宫。   他匆匆步进御书房。   “臣魏来, 叩见皇上。”   “魏来,昨晚唐休家发生的事情,你可知情?”   魏来顿了下, “臣,略知一二。”   皇上目光咄咄,“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魏来垂眸, “皇上, 依臣之见,遭报应一事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恕臣直言,唐监副曾有过以星象之说勒索钱财的行为, 正所谓被钱蒙蔽了眼睛,所以昨晚受伤, 人们才会第一时间想到报应之说。”   皇上闻言, 微微颔首, “魏来所言, 有道理。”   不一定真是报应, 但人们第一时间想到报应一词,说明唐休心术不正,确有不当言行。   皇上问:“唐休何时以星象之说勒索过钱财?”   魏来忙跪下, “卫从县从四品知府秦天意, 夫人重病, 托人找到唐休, 求问解脱之法。唐休说八千两银子奉上,方可告知。秦天意救妻心切,东拼西凑准备了八千两银子送到唐休府上。唐休给写了张条幅,让置于秦妻枕头底下。秦认认真真去做了。结果, 秦夫人还是命归西天。秦天意伤心之余质问唐休,唐休却振振有词,说秦天意未按他的要求置放才有此后果。”   皇上皱眉:“本朝竟发生过此等事情?”   魏来:“是。”   “难怪唐休不得人心。”皇上沉思一会儿,道,“魏来,最近星象可有何征兆?”   皇上迷信,隔三岔五会找司天监的人来问话。若有灾祸,好及时避开。   魏来斟酌一会儿,说道:“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臣近日夜观天象,发现正南方有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与皇上的星宿相辅相成,使皇上星宿大放异彩。臣以为,此乃吉兆也。”   “冉冉升起的新星?”皇上拧眉思索,“哪里会有新星呢?”   魏来的心提了起来。   所谓新星,应该是皇上的子嗣,可皇上仅有两个儿子。   皇上眼睛一亮,“朕知道了。”   魏来的心提得更紧了。   只听皇上道:“若你所言属实,近日,宫里一定会有孕事传出。”   魏来的心脏缓缓落回去,“那就贺喜皇上了。”   太子府里。   太子裴雨怒气冲冲在宴客厅来回走动。   “无稽之谈,实在是无稽之谈。”他气吼吼地说道,“皇上怎么听信道听途说?什么叫调兵?一千精兵而已,怎算调兵?”   太子妃林月不知所措跪在一旁,“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息怒?”太子抓起桌上的东西,连看不看,咣当摔到地上,“本王息什么怒?父皇要禁足本王三个月。三个月,让本王死在这里好了。”   林月柔声劝:“殿下,皇上谕旨已下,殿下再不甘心又能如何?依臣妾之见,殿下稍安勿躁,缓过这几日,让沈大将军去皇上跟前求求情,皇上止不定就会改了主意呢?”   说是闭门思过三个月,若是明天皇上一高兴,止不定就解禁了。   林月一番话,令太子情绪有所缓和,他气咻咻地坐到凳子上,“那就,缓几日再说。”   谕旨刚下,不可能朝令夕改。太子再气,也只能按兵不动。但心里却暗暗给俞虎记上了一笔。   早朝散朝后,俞虎等在一侧,沈国状将军经过时,他歉疚无比地喊了声:“将军!”   沈国状狠狠瞪了他一眼,甩袖而去。   俞虎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   叶太尉经过,问:“俞将军为何在此唉声叹气?”   俞虎满脸愁容:“叶太尉,俞虎莽撞,在御前失言,导致沈将军受到皇上斥责,太子被罚闭门思过。”他忧心忡忡,“俞虎确是无心之失。可沈将军生气不理我,太子那边……”   他说不下去,长长地叹气。   叶太尉拍了拍他的肩膀,“俞将军胆识过人,擅长驰骋沙场,事情虽是失言造成,但你所言,句句属实,无需自责。身正不怕影子斜,坦荡磊落,天地可鉴。假以时日,太子和沈将军会想明白的。”   得到叶太尉的安慰,俞虎开怀不少。   烟雨轩里,叶芷大早上起来,心情便特别好。   一夜暴风雨之后,天气清爽,万里无云。   她坐在镜前梳妆。   桃花边梳发边说道:“昨晚下那么大雨,夫人定是担惊受怕吧?”   叶芷道:“有一点儿。”   “平日里,王爷赖在烟雨轩里,赶也赶不走。可也奇了,昨晚那种情况,夫人挺需要王爷的,王爷偏偏不来。奴婢瞧着天气不好,还特意跑去王爷院里问询常青,常青很肯定地告诉奴婢,不用等,今夜王爷不出门。”   叶芷不以为意:“没事,王爷不能老来,偶尔自己待待也挺好的。”   院子里,梅花脆生生地喊:“夫人,翠竹轩和清风院的夫人过来了。”   桃花小声道:“这二位夫人倒是准时,天天来向夫人问安。”   叶芷淡淡笑了笑,没吱声。   叶玉姝和秦娇娇撩帘进来。   “叶芷姐姐好!”   叶芷神色平淡:“坐吧。”   “姐姐,昨晚的暴风雨好吓人,我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叶玉姝坐下后说道。   秦娇娇,“我也是。”   叶玉姝道:“姐姐,你听说了吗?昨晚上可发生了不少的事情。”   “有什么稀奇的事情?妹妹说来听听。”叶芷一脸好奇的目光。   叶玉姝表情怡然地说道:“巧花晨起去买菜,遇到宫里的人,听他们说呀,太子惹怒了皇上,被罚闭门思过三个月。还有司天监监副唐休,昨晚被雷给劈到,脸上伤了好大一块,眼睛可能会瞎掉,恐难出来见人了。陪他的小妾,昨晚便被吓死了。”   秦娇娇捂住嘴巴:“这么可怕?”   “人们都说,唐休坏事做多,这是上天给予的惩罚。”   叶芷难以置信,“消息传播如此之快?”   宫里离着这里很远,唐休家离着宫里也很远。   这等事情,不应该是过个三五日才能满城皆晓,他怎么就能做到,晚上发生的事情,天一亮就全城皆知了呢?   叶芷总觉得事情发生得有些蹊跷。   她不认识唐休,更不认识他家小妾,对他们伤不伤死不死的,不甚在意。   王爷裴雾忽然从院门外走了进来。   蹲在院子里收拾东西的梅子赶忙起身:“王爷!”   裴雾连理不理,径直越过她,走向内屋。   他刚一迈进屋内,之前谈笑风生的三人,立马静音了。叶玉姝和秦娇娇嗖地站起来,两人瑟瑟缩缩地福了福身子:“见过王爷。”   王爷瞧都不瞧她们一眼。   两人看眼叶芷,小声道:“姐姐,我们,我们就不扰您跟王爷议事,先行一步。”   两人跟见了鬼似的,仓皇落逃。   急溜溜出去后,秦娇娇轻拍胸口,小声道:“可吓死我了。”   叶玉姝:“我也害怕。”   “你害怕什么,”秦娇娇摸摸自己结了痂的额头,“我被王爷拿东西砸过,你可没有。”   叶玉姝:“秦姐姐莫气,咱们以后一起躲远点儿。凡事都让给叶芷好了。”   “嗯,都说一物降一物,王爷这尊大佛,也就叶芷能降住了。王爷疯魔的时候,叶芷几句话就控制住了场面。”   秦娇娇亲耳听到过,所以心服口服。   裴雾直接站到了叶芷的身后,他伸手敲了敲桃花的胳膊,正给叶芷梳头的桃花不解地顿住,问:“王爷,有何事?”   裴雾不吱声。   叶芷头发还散落在颈后,她对桃花笑了笑:“你到旁边吧。”   痴傻王爷一来,各路人马自觉退散,只余她一人便好。   叶芷想到了一个词:一人当关,万夫莫开。   王爷的心很小,只有一个出口,由她守着,其他人都不得进来。   桃花退到一边,叶芷从镜子里望着垂眸而立的裴雾,柔声道:“王爷,有事么?无事的话,帮我挽发吧?之前教过你的,现在可还记得?”   她将新买的发钗往后一递。   裴雾马上接了过去。   叶芷笑了。   果然,心有灵犀一点通。   长发握在手里,裴雾动作灵活,转瞬便将叶芷的头发挽好了。   叶芷对着镜子瞧了眼,夸赞:“挽得不错。”   桃花在一旁看呆了,“王爷,王爷竟然会挽发哎!”   叶芷怡然自得:“王爷会的东西多了,你以为呢!”   她起身,笑着看向裴雾:“王爷,叶芷之前送你一缕头发,你是不是扔了?”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不过我最近的发质好多了,你扔了那缕也没关系。”   那会儿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叶芷心念一动便留下一缕头发。   现在想来,觉得挺有趣的。   裴雾木木地站了会儿,叶芷想当然地以为他真丢了,遂笑道:“丢就丢吧,我不介意。”   古人拿头发当第二生命,她可没有那种想法。   裴雾却突然把腰间挂着的香囊递了过来。   叶芷挑眉:“给我香囊做什么?”   她好奇地拉开,用手缓缓扯出一团发丝,惊讶道:“你真没丢?”   还小心存放到了香囊里。   只是那发质,稍显枯黄,还微微发卷,不够顺滑。   她抓到手里,接着就扔向一旁的痰盂,“不要也罢。” 第64章 溜王爷   痰盂就在叶芷的侧方, 离着半米多的距离,胳膊一伸就能将那团头发扔进去。   裴雾站在她的对面,离着痰盂的距离稍远一些。   叶芷随手一扔, 那团头发飘飘摇摇地落向痰盂之中。   叶芷目光追随,想看它落进去。   可意外却发生了。   站在她对面的裴雾,身子猛地一动, 长长的胳膊出其不意地伸出去, 在头发将要落入痰盂的那一刻,稳稳接住了它。   接住后,他拉回倾斜的身子,慢条斯理将头发装入到香囊里。   这个动作很快, 转瞬之间发生的。   叶芷揉揉眼睛,难以置信地瞟眼痰盂, 再瞅眼对面的傻王爷, 喃喃道:“你, 你动作有这么快?”   头发落进痰盂, 只需要眨眼的功夫, 裴雾竟然能在这眨眼的时间之内,将要落入痰盂的头发给“抢救”回来。   叶芷的胳膊伸出去,又缩回来。   预估自己是无法做到的。   裴雾没啥表情, 欲将装好头发的香囊挂回腰间。   叶芷一把抢了过来。   裴雾手落空, 顿了下, 慢慢将手垂到身侧。   叶芷拉开香囊看了眼, 又慢慢拉好。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忽然就一甩手,将手中香囊扔向痰盂。   头发轻,落向痰盂的时间会稍微长一点儿。但香囊不同, 略重,速度更快地落向痰盂。   裴雾眉头微微皱了下,侧身、伸手、接香囊,动作一气呵成。   接住香囊后,他没有马上起身,保持倾斜的状态顿住,须臾,慢慢起身。   叶芷看得瞠目结舌。   她盯着裴雾手中的香囊,不死心地抢过来,扔出去。   裴雾从容不迫地抢回来。   叶芷再扔,他再抢。   她扔的角度越来越刁钻,他抢的姿势越来越帅。   她就看着他身形一动,香囊便到了他的手中。   她要是不小心眨了眼睛,根本看不到他动,只看到本该落入痰盂的香囊却稳稳放在他的手上。   她不厌其烦地扔了十几回,裴雾精准无比地抢回十几次。   这一幕,立在内屋门口的常青可是瞧了个仔细。   叶芷乐在其中,他却紧张得不行。   王爷不是猫猫狗狗,夫人怎可如此戏耍?   他真怕王爷气性上来,非打即踹啊。   当王爷又一次抢回香囊之际,常青再也忍不住了,他心慌慌地开了口:“夫人!”   叶芷向外望了眼:“何事?”   常青小心地说道:“夫人是不是有些累了,莫不如,休息会儿吧?”   他不好直接说,只能委婉地提醒一下。   叶芷“哦”了声,欲拿香囊的手缩了回来,她奇怪地坐到凳子上,问:“常公公,你说,咱们王爷是真傻吗?”   常青心脏提了起来,“夫人为何有此一问?”   叶芷指指王爷,“你瞧见没,王爷刚才抢东西的动作多溜啊?用动如脱兔来形容一点儿也不为过。起初我以为只是碰巧,可这都试了十几次了,王爷每次都能准确无误地抓到。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咱们王爷挺聪明啊。”   裴雾慢慢往腰间挂香囊,没有任何表情。   常青觑了眼王爷,道:“夫人,奴才和王爷无聊的时候,多少会运动运动,毕竟王爷不是生下来便这样,是六岁之后才如此。王爷天资聪颖,有些东西,不用怎么教,他自然是会的。”   叶芷慢慢点了下头,“也是,王爷是皇上的儿子,有着全天下最优秀的基因。他本来是很聪明的。若不是从假山上摔下来,也许……”   她顿在这里,大逆不道的话,是不可以随意出口的。   叶芷问:“常公公,王爷还会什么?会练剑吗?”   “这个,”常青踟蹰道,“王爷,不会练剑,只会一些简单的拳脚功夫。”   他不敢把王爷的底漏得太大。   “怎么个简单法?”叶芷问,“能从院子里飞到外头的树上吗?”   常青瞧了眼五六米的距离,求救的眼神投向裴雾,后者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常青忙道:“能。”   “我的天哪,”叶芷发出感慨,“我怎么不知道王爷有这么大本事呢?”   她迫不及待地去拉裴雾的胳膊,“来,来,来,快给我展示下你的实力。”   她拉着他往外走。   常青无奈地翻了下眼睛。   他们王爷好可怜啊,被叶芷当小狗一样溜来溜去。   叶芷兴致勃勃地将裴雾拽到了院子当中,她让桃花给自己搬来了一张椅子,她就坐在院子正中间,沐浴着暖阳,呼吸着清爽的空气,冲着裴雾一抬下巴:“飞吧!”   那姿态,那动作,跟鸡爪指挥自己的狗去叼鞋时的样子有异曲同工之妙。   裴雾表情木木地站了会儿,长臂一伸,脚上用力,嗖地,腾起,像苍鹰一样,唰地飞向了叶芷指定的树上。   叶芷兴奋地拍手大叫:“好,太好了。”她像唤小狗一样,勾勾手,“飞回来!”   裴雾如疾风吹过一般,唰地一声,便飘到了她的旁边。   潇洒俊逸、洒脱帅气!   叶芷眼睛里难掩兴奋之色。   裴雾太帅气了,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在空中时,如雄鹰展翅,威风凛凛,气度斐然。   她太喜欢这样的裴雾了。   这就是她梦想中的大侠风范。   那日她在行宫遇难,傅绪便是以这样潇洒飘逸的动作将她带离危险之境。她当时还心有遗憾,若对方是裴雾就好了。   这个念头刚起,她便将之压了下去,裴雾傻、呆,哪会这种高难度的事情。   今天,她竟然亲眼见识了裴雾的动作。   这个傻子也有他的聪慧之处。   叶芷别提有多兴奋了。   她笑颜如花地拽拽裴雾的袖子,“相公,再飞一次可好?”   她笑容太灿烂了,眼睛里像落进了无数闪亮的星星。   裴雾淡淡瞟了她一眼,人便飞了出去。   叶芷开怀大笑。   “飞回来!”   “再飞一次!”   她手中像扯了一根无形的线,而裴雾像她手中的风筝。她松一松,他飞出去。她紧一紧,他飞回来。   叶芷爱极了这个游戏。   裴雾则像中了魔一样。他其实可以不飞的,只要装傻充愣,木在原地不动,叶芷没法子勉强他。可叶芷眉眼弯弯地指挥他,他不知不觉就飞了出去,当听到她欢欣无比地唤他回去,他又心甘情愿地跃回她的旁边。   她的笑容,她咧开的嘴角,她眉眼弯弯的样子,令他沉醉其中,乐此不疲。   烟雨轩这边欢乐的动静挺大,翠竹轩和清风院的两位听到了动静,好奇地跑出来看。   叶玉姝和秦娇娇不敢靠前,就远远地瞧着。   叶玉姝问:“秦姐姐,你觉得那个人是王爷吗?”   秦娇娇抬头仔细瞧,“我觉得就是。”   “王爷不是很凶?怎么这么听叶芷姐姐的话?”   叶芷笑得前仰后合,那声音,快飘到天边去了。   秦娇娇挺纳闷:“王爷这人真是令人捉摸不透,狠起来,三脚能踹死个人。傻的时候,谁也不理。闹脾气的时候,捞起东西乱砸。可这么个喜怒无常的人,怎么就栽在叶芷姐姐的手里了?”   叶芷溜王爷,就跟溜狗似的。   叶玉姝抿着嘴唇,表情透着些许遗憾,“你发现没,咱们王爷,长得,其实挺好看的。”   秦娇娇推了把叶玉姝,“好看又能怎么样?你若是不怕死,只管去。”   叶玉姝吓得往回直缩身子,“我可不去!”   站在院子当中的常青,一直目睹着裴雾被叶芷溜来溜去,急得快哭出来了。   他们王爷昨晚淋了雨,赶了不少的路,去唐休家里忙活一通,又赶去魏来家里。忙完回到府中,已经是凌晨时分,洗过澡,睡了仅一个时辰便起了。   如此疲累的状态下,竟然陪着叶芷胡闹。   叶芷没瞧见,他可是瞧仔细了。裴雾飞起的速度已经变缓,想必是累了,但还在硬撑。   常青硬着头皮,挪挪蹭蹭靠近叶芷,趁裴雾飞到树上之际,低声对叶芷说道:“夫人,您是不是累了?”   叶芷笑呵呵地摆手,“我不累。”   她看得正起劲呢!   常青有些头疼,“夫人,您不累,王爷的身体,怕是吃不消了。”   叶芷愣了下,回头瞧了眼常青,“你不说,我差点儿忘了。”她勾手招呼还待在树上的裴雾,“快回来吧。”   叶芷揉揉脸颊,“脸都快笑变形了。”   裴雾稳稳当当落回她的旁边,胸腔起伏,微微喘息着。   叶芷拉住他的手,冲他挤了挤眼睛:“今天表现特棒!”她起身,拿着手中的巾帕帮他拭汗,“都出这么多汗了,今天到此为止,一会儿洗个澡好好休息休息。”   女人身上发出淡淡的清香,垂眸站着的裴雾,眼睫眨动一下,又眨动一下。   心跳似乎有些乱了。   叶芷不察,转头对常青说道,“常公公,老是坐着钓鱼,不利于身心健康。以后啊,咱们多带王爷出来运动运动。你瞧这样飞来飞去的,多锻炼身体。”   常青心里跟吃了黄莲一样。   他们王爷未免太惨了吧?   被溜一回不行,还得经常被溜?   王爷怎么想,他不知道。但他自己么?心里瑟瑟发抖。   叶芷这是把老虎当成狗,玩的不是游戏,是危险啊。 第65章 洗个澡而已,能有那么难……   唐休府里。   唐休躺在床榻上, 一边脸好好的,另一边脸却有些可怖。眼睛至太阳穴处有道长长的血口子,似刀拉的。脸颊上的伤疤有些诡异, 像条蜿蜒的波浪,贯穿了整张脸。   唐夫人在帮他上药,刚抹上一点儿, 唐休便龇牙咧嘴喊疼, 口齿不清地斥责她:“轻点儿!”   唐夫人双手为难地擎在他脸颊上方,“已经很轻了。老爷,您忍忍,不上药, 好得更慢。”   唐休恼怒地闭上眼,唐夫人这才小心翼翼帮他上药。   他疼得哼哼唧唧地, 浑身上下抽搐, 跟头濒死的猪一样。   敷完药, 唐夫人松了口气, 把药递给一旁的下人, 道:“老爷,好了。”   唐休睁开眼,受伤的那侧, 眼闭不紧, 也睁不实, 斜斜地吊着。   他“咝咝”两声, “可有派人去宫里?”   “派了。”   唐休迫不及待地问:“见到皇后娘娘了吗?皇后娘娘怎么说?”   唐夫人表情为难。   唐休气急败坏,半起身子,呵斥道:“快说!”   “皇后娘娘说了,以后不许再找她, 一切等你养好伤再说。”   唐休难以置信,“就这?”   唐夫人道:“皇后娘娘还给了银子,让你安心养伤。”   唐休缓缓躺回去,“赏了银子就好。”   唐夫人眼里闪过哀伤的情绪。   皇后娘娘赏了银子又如何,却是不许唐休再与她联系了。   一切等养好伤再说,可这伤,恐怕很久也养不好吧。   老爷有用的时候,皇后娘娘尚且高看他几分。现在,他伤成这样,上不了朝堂,起不了作用。   皇后娘娘肯定便将他给弃了。   只是老爷还心存奢念,以为有赏赐,便是皇后眼里有他。   可她不敢告诉老爷,赏赐只是一百两银子。   与之前的赏赐天壤之别。   皇后宫里。   皇后坐在梳妆镜前,几名宫女站在她的身后,细心为她梳妆。   皇后姿态慵懒地问:“将人打发走了吗?”   宫女:“打发走了。”   皇后闭了闭眼,“实在是晦气,怎么就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好好的人,怎么可能被雷给劈到?”   宫女道:“有人去见过唐大人,说他脸上有两处伤,眼睛旁边的,是被刀划伤的,可脸颊上的伤,跟闪电一样。大家都说是被雷电给击到,所以留下了闪电般形状的伤。伤口很深,怕是难恢复如初。”   “会有这等诡异的事情?”   “唐大人房间的窗户被劈开了,小妾当场被吓死,唐大人受伤后晕倒。醒来后,他自己都不记得是如何受的伤。可外头人们都议论纷纷的,说他是坏事做多,老天在惩罚他。”   皇后皱眉:“他做什么坏事了?”   “有些大臣家里遭遇意外,会请唐大人相看,唐大人每每都会收取大量银子,但能解决好的很少。多是钱收了,事情照旧。长此以往,许多大臣对他便颇有微辞,他这一伤,大臣们聚在一起,都说是他应得的报应。”   “这个唐休,胃口未免太大了。”皇后神色不悦,“以后,唐府不管是谁求见,一律不见。”   下午,叶芷坐马车去了趟布庄。   她进去后,先站在旁边看了会儿。   布庄生意极好,不一会儿,进进出出好几波人。   布庄里头有三四个伙计,忙得乱乱转。   其中一人抬头,认出是叶芷。   他被常青安排着到王府里送过信,知道这位是王爷身边的人。   他赶紧从里头走出来,弯腰向叶芷问好,“夫人,您有何事?”   叶芷略一沉吟,道:“我想见你们家掌柜。”   上几次都是直接递信走人,这回,她想见他。   伙计一时摸不着头脑,“这个,我们掌柜不在。”   叶芷秀气的眉头拧起来,“可是,他亲口许下的日期,便是今日。”   “今日?”伙计有些懵,“要么,夫人先回去,小的帮您打听打听。”   傅绪定的十日之期,便是今天。   叶芷陪王爷疯闹了一上午,想来把这件事情给解决下。   觉得只留一封信给傅绪,不妥,所以,她想跟傅绪单独谈一谈。   身为王府里的小妾,其实走是上策。可叶芷瞧着裴雾越来越招人喜欢,心里难免不舍。   她也许会走,但不是现在。   她还想跟这个傻子相处些日子。   从伙计嘴里啥也问不出来,叶芷便打算走人了,她道:“我不留书信,你转告你们掌柜,说我想见他一面。”   伙计答应了。   叶芷带着桃花、梅花,打道回府。   回到王府,天已经黑了。   桃花掌灯,梅花去传晚膳。   叶芷坐在桌前,小口小口的吃菜,边吃边问:“你们瞧见王爷了吗?”   桃花摇头,梅花道:“奴婢去厨房的时候,听闻王爷下午在湖边钓鱼。傍晚才回的王府。”   “那王爷吃晚膳了吗?”   梅花顿了下,不确定地回答:“好像是吃过了。”   叶芷正在念叨着王爷,常青便来了烟雨轩。   叶芷让他进来,问道:“常公公可有事?”   常青道:“夫人,王爷已吃过晚膳,可是,”他迟疑了下,慢慢说道,“王爷不肯洗澡。”   “他中午不是洗过了?”叶芷问。   上午飞来飞去,裴雾身上可是出了好多的汗。   常青道:“中午没洗。”   “出那么多汗竟没洗澡?”叶芷吃惊,“就那样一下午?”   要是她出那么多汗,肯定难受死了。   常青:“奴才劝王爷好几回,可王爷非不洗,奴才也没办法。”   叶芷把筷子一撂,“洗个澡而已,能有那么难?”   常青:“奴才无能。”   他心里话,这是难不难的问题吗?这完全就是王爷自己的主意。王爷不想洗,他还敢生摁不成?   叶芷起身,“走吧,我去看看。”   桃花急了:“夫人,夫人您还没吃完饭呢!”   叶芷摆手,“不吃了,你们收拾起来吧。”   想到傻王爷顶着脏兮兮的身子在湖边待了一下午,她心里就有些自责。早知道她就看着他把澡洗了再出去。   王爷屋子里,两大桶热水静静地放置在中央。   裴雾坐在桌前,发呆。   叶芷进屋后,常青没跟进来,他小心在外头将门给关上了。   察颜观色方面,他最擅长。王爷心里想什么,他约摸能猜出个七八分。   王爷开口让他去请叶芷,而且是以他不肯洗澡这条理由时,常青就知道,今晚,自己最好是离着内屋越远越好。   叶芷进去后,先瞟了眼冒着热气的大桶,手伸进其中一个桶里试了试,水温略烫,另一个木桶,冒气明显比这个多,不用试也知道,水会更热。   她走到裴雾跟前,手直接摸向他的脖子。   裴雾条件反射般要躲避,躲到一半,又慢慢撤回身子,乖乖任叶芷摸。   叶芷嫌弃地撇了撇嘴。   不出所料,肌肤粘腻。   她拉着他的手,“听话,得洗澡,洗完就舒服了。”   裴雾接着就站了起来,跟她一起走到木桶旁。   叶芷表情欣慰,“你这不是挺配合的嘛,常公公为何要说你不愿洗?”   在她看来,他挺愿意的嘛。   她动手帮他脱外袍。   解了腰带,往两侧一掀。   扒完衣服,叶芷避开目光,扶着他的胳膊,等他自己踏进木桶。   裴雾慢慢踏进桶里。   叶芷拍拍他光洁的背,“坐下。”   裴雾紧跟着坐下了。   叶芷解开他的头发,动作利落地帮他洗发。   裴雾坐在木桶中央,自己一点儿也不动。   叶芷搓出一头泡沫,手背轻轻捶了下他的肩,“低低头。”   他低头,她才好帮他冲洗头发。   裴雾脑袋慢慢歪向一侧,叶芷赶紧手脚麻利地帮他清洗。   洗好头发,叶芷念叨,“你怎么跟木头人似的,怎么就不能自己洗下身上的尘垢?真是叫人侍候惯了。手指都不带动一下的。”   她掬一把水洒到他脸上,帮他洗脸,“这脸怎么长得就这么好……”   “看”字还未出口,叶芷便觉得有什么搭到了自己的肩头,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倒向桶里。   头朝下拱向水里的瞬间,鼻子被什么给捏住了,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置身桶里。   她呆呆地看向对面的裴雾,口吃道:“我怎么进来了?”   她用手摸摸自己肩膀,再摸摸鼻子,难道裴雾就抓了下自己的肩膀,捏了下自己的鼻子,自己就这样了?   她是头朝下栽进来的,栽进去时,裴雾及时出手捏住了她的鼻子,另一只手抓着她的肩膀,转瞬便将她的身子给掉转过来。   这速度,也没谁了!   叶芷抬手,抹了把脸,露出嫌弃的表情,“脏!”   倒不是裴雾身上有多脏,天天洗,顶多是点儿汗气儿,可是叶芷刚刚给他洗过头发,冲洗的时候,桶里的水便多出了许多沫沫。   裴雾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忽地扑过来,紧紧搂住了她的纤腰。   叶芷只觉得身子一轻,裴雾将她带离了木桶。   “噗通噗通”声之后,两人又稳稳当当落到了另外一个木桶里。   叶芷心脏怦怦直跳,他带她腾空的瞬间,她死命地搂住他的脖子,好像,只要她这么搂着他,她便有了无尽的安全感一样。 第66章 若是你跟我走,想看哪里……   水微烫, 男人的身体更烫。   叶芷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澡,怕是洗不成了。   裴雾眼里的叶芷, 是一颗熟透的樱桃,甜甜的。   秋天是樱桃成熟的季节,今日, 常青买了些新鲜的樱桃回来, 红红的装满一盘子,现在正放在桌子上。   叶芷进来之前,裴雾捡了一颗刚红的樱桃送进嘴里尝了尝,酸得他皱起了眉头。   刚熟, 甜味还未弥漫开来。   他又拿了一颗比较红的樱桃,酸中带着甜, 比刚熟的口感要好。   最后, 他选了一颗红得发紫的樱桃, 慢慢送进嘴里。   甜味滚过舌尖, 他感觉到了满满的甜。   叶芷对他来说, 便是这颗红得泛紫的樱桃。   色泽饱满润泽,口感浓郁香甜。   裴雾不贪甜,独独贪恋那熟透了的颜色。   清晨的阳光柔柔地洒进屋内。   躺在床榻上的叶芷, 不适地眨了眨眼, 撩开眼睫。   她竟躺在里侧, 安安稳稳地窝在男人怀里, 窗外,日头已经升得老高了。   面对男人紧实的胸膛,叶芷很难得地红了脸。   与小自己十岁的王爷缠绵床榻,叶芷心里头偶尔会涌上罪恶之感, 明知不该,却又拒绝不了。   实在是美色误人。   所谓的美色,乃王爷也。   叶芷轻轻挪开裴雾横在自己身前的胳膊,慢慢坐了起来。   窸窸窣窣穿衣,小心迈过裴雾下榻,当她立在地上时,眼睛向床榻上扫了眼。   竟对上一双犀利分明的眼睛。   叶芷怔了下,眨眨眼,再看。   裴雾已经垂眸坐了起来。   叶芷忙伸出指尖挑起他的下巴,“看我!”   刚才那双眼睛似曾相识,其中的锐利光芒令她震惊。   裴雾眼睫颤了下,慢慢抬眸。   目光空洞、无神。   叶芷失落地叹口气,“果然是我看错了。”   她松开他,对着外头喊道:“常公公在吗?”   常青的声音立即响起:“在,夫人。”   “帮我准备辆马车,另准备一千两银票,我一会儿要出去趟。”   常青答应一声。   说急还真急,叶芷吃过早膳,便带着桃花出去了。   常青急溜溜地进了王爷的屋子。   “王爷,”常青低声道,“夫人昨天去布庄给你留了口讯。”   “昨天?”裴雾不悦,“昨天的事情,为何到现在才说?”   常青表情略显尴尬,“昨儿个,奴才得到消息的时候,恰好夫人在侍候您洗澡,奴才不方便说,便一直拖到了现在。”   要是十万火急的事情,甭管裴雾在做什么,常青也一定会及时禀报。   可这口讯是叶芷传来的,而叶芷又与王爷在一起,常青便擅作主张,往后拖延了。   裴雾问:“何事?”   “夫人说,有事想见您一面。刚才夫人拿了一千两银票,坐着马车走了,”常青大胆猜测,“想必夫人是去找您了。”   这王爷明明就在家里,夫人却大费周折地跑去布庄。   常青替他们感到麻烦。   “要面见我?”   “是,夫人说你定的十日之期,到了。”   裴雾脸色微微变了。   所谓的十日之期,是他说的不假,但他并未放在心上,只是一时的拖延之词罢了。   他已经帮叶芷解决掉了两个官女子争宠的麻烦,她难道还要走?   裴雾的心在渐渐下沉。   昨晚两人嬉戏缠绵的场景涌入脑海。   那样的她,要逃么?   裴雾静了会儿,问:“飞鹰做好准备了吗?”   常青回道:“飞鹰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裴雾淡淡地起身:“那,出发吧。”   叶芷马不停蹄地赶到布庄。   布庄里的伙计正在整理布匹,抬眼瞧见叶芷,愣了下,“夫人好。”   “昨日的口讯可有传到?”   小伙计怔了下:“有传到,但是,尚无回音。”   “这样啊,”叶芷有些失落,她问,“方不方便让我在这里等会儿?”   她很想见见傅绪。   伙计不知所措,停了会儿,指指里面:“若是夫人执意要等,请到里面吧。”   守在外面,人来人往的,不太方便。   叶芷同样考虑到这一点,便和桃花进到了里面。   坐到一张圆桌旁,伙计送来了茶和水果,便继续出去忙活。   叶芷边品茶边等。   等了约摸有一盏茶的功夫,就见帘子一撩,外头的伙计走了进来,“夫人,掌柜的说了,请您湖边一叙。”   离着布庄不远有座桥,桥下潺潺流水,是本城最大的一条湖。湖水清澈,其中画舫居多。夜里,歌舞升平,别有一番景色。   可白日里?   叶芷稍稍犹豫了下,便站起来:“好的。”   桃花知道主子是个有主意的人,从头至尾跟着,并不多话。   别看在王府里动辙叽叽喳喳个不停,可在外头,桃花却很少说话,一双灵巧的眼睛警惕地东张西望,时时刻刻把“保护主子”这四个字放在心上。   叶芷今日穿了件浅紫色的裙子,简单用簪子将头发在脑后一挽,摇曳走动之间,成熟的韵味不经意间散发出来。   布庄离着湖边很近,叶芷没有坐马车,和桃花步行过去。   前天晚上的暴雨,许是压抑了太多人的乐趣,叶芷惊奇地发现,这白日里,湖上的画舫也是不少的。只是,她不知,哪种是大户人家私有的,哪种是供人赏舞听曲的。   两人刚在湖边一站,一艘画舫便缓缓停靠过来。   划船的伙计向叶芷恭敬地行礼:“夫人,请上船。”   叶芷警惕地瞧了那人一眼,“你是何人?”   她得问清了才可以上去。   画舫里传出裴雾淡淡的声音:“是我,夫人安心上船吧。”   沉稳淡定的声音,透着些许熟悉,叶芷稍稍犹豫了下,便踩着那人递过来的踏板,小心走到了船上。   桃花准备上踏板的时候,那人却忽然将踏板一收,稳稳放回了船上。   桃花:“哎,我,我还没上船呢。”   那人冷冷地瞥了眼桃花:“你且等等吧。”   桃花急得上蹿下跳,急躁地大喊:“夫人,夫人!”   叶芷刚要回头,身前帘子撩动,露出一张蒙着面巾的脸。   叶芷愣了下,面布之上的眼睛,黑漆漆的,像深不见底的古井。   仅凭一双眼睛,她便认了出来。   是傅绪本人。   她内心稍安,回头冲岸上的桃花摆了摆手,“你在岸边等我就好。”   再回过头来,帘子已经放下了。   上头顶子漆着黄漆,浅黄色的帘子垂下来,形成了相对私密的空间。   叶芷撩帘进入。   裴雾一身紫衣,淡定安然地坐在一张小方桌前面,桌上放着一壶茶和两个杯子。   两个杯子里都是满的,热气氤氲,茶香四溢。   裴雾指了指茶杯:“请夫人品茶。”   叶芷瞟了眼四周,这里头只有裴雾一人。   画舫不大,但布局精致。   叶芷稍事观察后,慢慢坐在了裴雾的对面。   她手放到桌上,轻轻抚了抚自己眼前这杯茶的把手,迟疑了下,问道:“傅大哥,这里并无他人,为何还要蒙面?”   算起来,她到现在,还不认识他的庐山真面目,要不是他眼中的精光非常人所能及,她很难一眼认出他来。   裴雾淡淡看了她一眼,“若是你跟我走,别说是脸,便是身上各处,你都是想看哪里便看哪里,想怎么看就怎么看的。”   叶芷表情木了下。   傅绪在说什么?   他面无表情,仿佛在说着稀松平常的话,可这话里的意思,也,也未免……   叶芷轻轻咳嗽一声,从袖子里掏出一千两银票,放在桌子上,轻轻推到裴雾的眼前,“傅大哥,这是一千两银票,请您收下。”   裴雾没动,只抬了抬眼,“为何要送我银票?怕此次离开之后,我无法养活你吗?”   叶芷再也忍不住,敛了神色,微有些恼意地说道:“傅大哥这是怎么了,刚一见面,便句句刺我,我几时说要跟傅大哥远走高飞了?”   一会儿说让她爱看哪儿看哪儿。天地良心,她只是想认识一下他而已。他蒙着面,眼前即便放着杯馨香四溢的茶,他又怎么喝到口里?   一会儿又说要养活自己。   她何曾说过要让他养的话?   裴雾眼睛一瞪,神色不确定地问:“你不是来赴十日之约的?”   叶芷偏头,眼睛斜向旁边的帘子,“十日之约里,可有要傅大哥养我的字眼?可有要当傅大哥妻妾的意思?”   她只是想让他帮助自己逃跑,何曾说要跟着他一辈子?   裴雾眯了眯眼睛:“你的意思,只我将你带离此地即可?此一千两银子算是酬金?”   他总算是往正道上想了。   叶芷正色道:“傅大哥,叶芷敬你是条侠肝义胆的汉子,所以有事才向您求助,如若您想入非非,就当叶芷没有说过。”   裴雾表情变了变,“夫人无需动怒,傅绪一切听凭吩咐便是。”   叶芷瞪着他:“若是我要离开王府,傅大哥倒底帮还是不帮?”   裴雾同样瞪着她,眼里似有妥协之意:“帮,且不要任何报酬,不勉强你分毫。”   条件是相当卑微了。   叶芷心里舒口气,表情逐渐松懈下来。   他这样说还差不多。 第67章 甚合我意   叶芷问完以后便沉默了。   裴雾以为她会再说点儿什么, 便静静地等着,可等了好半天,她只垂头发怔, 却是什么也不说。   裴雾不由得问道:“你,怎么了?”   叶芷回过神,指指桌上的银票, “傅大哥, 别嫌少,收起来吧。”   裴雾望着她,“你惯会用银钱使唤人?”   “惯?”叶芷讶然,“这个惯字打哪来?傅大哥好像挺了解我似的。”   裴雾英挺的眉毛挑了下, “你这是第二次给我银子,我用个惯字还不对么?”   叶芷水润润的眸子瞧了眼裴雾, “若是不给傅大哥银子, 我凭什么让傅大哥帮我?”   在她不打算给人的情况下。   裴雾打量她, “你几时走?”   她来的目的便是要走, 他想问问她打算几时走。   叶芷微微地叹口气, “银子,傅大哥先收着。我,暂时不走了。”   裴雾眼睛一瞪, “不走了?”   他心里有几分窃喜。   自常青嘴里听到她要走的消息, 他心情一直都挺低落的。   他费尽心机对她好, 换来的, 却是她毫不留情地转身。   现在他听她亲口说不走,心情顿时变好了。   叶芷有些苦恼,“我大概是哪辈子欠了那个傻王爷的,这辈子是来还债的。我明知留下没什么好下场, 可还是不舍得走。”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口,“或者说,暂时不想走。”   叶芷穿着浅紫色的裙子,映得肌肤白皙如雪,头发松散地挽在脑后,说话时,红唇一张一合,透着说不出的韵味。   裴雾鲜少直视她。   与她相处的时间里有装傻充愣的“任务”,最需要隐藏的便是目光。   而此刻,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欣赏她。   叶芷年龄摆在这里,肌肤肯定不如二八年华的姑娘娇嫩,但也毫不逊色。身形妖娆,该凸的地方凸,该翘的地方翘,单是这么垂眸坐着,裴雾便感受到了来自于她身上的那种强烈的女人味。   叶芷是熟透了的樱桃,红润饱满。叶芷是经历过时间考验的酒,醇香美味。   只是看着闻着,裴雾便觉得有些醉了。   感受到男人灼热的目光,叶芷抬起头来,表情平静地看向裴雾:“傅大哥,你在看什么?”   裴雾忙移开了目光,“看你。”   叶芷:“我怎么了?”   “为何如此矛盾?走就走,不走就不走,为何犹犹豫豫,把事情界定在不确定的范围之内?”   叶芷说不走,但不是说永远不走,而是不确定。   叶芷:“我像浮萍飘流至此,来时不确定,去时自然也不确定。我现在尚且可以想想,但若是真到离开的那天,也许是在不经意间发生的。”   像她忽然闯来时一样。   叶芷指指船尾方向的帘子,“傅大哥,我可以拉开,观一观湖面上的景致吗?”   难得出来一趟,她还未领略过这里的风光呢。   裴雾淡淡点了下头。   叶芷起身,将帘子徐徐拉开一小半,回头望了眼裴雾的位置,停住。   他连见自己都要遮面,想必也不方便见外面的人。   她拉开一小半,仅供自己参观便可。   湖里水质清澈,天气不错,阳光柔和地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   离着不远的距离,出现了两艘画舫。   一艘上面没有挂任何帘布,几位公子模样打扮的人,围坐桌前下棋。   自有一副怡然的状态。   另一艘画舫像自己这艘一样,挂着帘布,船板上站着一位年轻的姑娘,裙子粉粉嫩嫩的,煞是好看。   叶芷瞧着眼熟,不禁眯了眯眼。   越看越熟悉,她离座,走近帘布前,右手抓着浅黄色的帘布,仔细往那边瞧。   她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那人竟是太子的爱妾,程佩佩!   她吓了一跳,唰地拉上帘布。   拉完,不死心,拽开一条小口,眼睛凑上去往外瞧。   程佩佩在船板上亭亭玉立地站着,今天她是精心妆扮过,衣服也是千挑万选,为了漂亮,早膳都没敢多吃,只喝了一小碗粥。   此刻站在船板上的她,面容清丽无暇,身段窈窕诱人。   如秋日里正向阳绽放的花儿。   蓦的,画舫里有人惊呼:“不好!”一只彩色的花球自程佩佩前方的帘布后面甩了出来,说时迟那时快,程佩佩身手敏捷地跳起来去接,花球跃过她的头顶冲向水面,她仰颈,身子几乎全弯下去,纤细的胳膊伸出,稳稳抓住了那个彩球。   “抓到啦!”她开心地大叫。   抓到之时,她没有立时起腰,而是弯曲着身子,头朝下,笑眯眯地看向湖面。   对面画舫里下棋的几名男子被惊动,纷纷朝这边看过来。   身穿白衣的叶圣元便看到娇艳如花的女子正以一种妖娆之姿,抓住了空中的彩球,脸上洋溢着抢到彩球时的惊喜,红的唇,白的肤,黑的发,说不出的魅惑迷人。   他竟看呆了。   程佩佩接触到叶圣元的眼神之后,唇角勾笑,慢慢直起了身子。   她回头,冲着画舫里的叶圣元,微微一笑。   倒立时的笑和正对着的笑完全不同,倒立时调皮,正对着时娇媚。   一笑之后,程佩佩扭头,拿着彩球撩帘进去。   叶圣元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另外两名公子哥收回眼神,“咱们继续下棋吧。”   叶圣元呆呆地,不动。   有位公子碰了他的胳膊一下,“叶兄,怎么了?”   另一位公子打趣,“是不是看呆了?不过刚才的女子确实美,肌肤赛白雪,红唇似烈焰,眼睛似灿星,实在是美不胜收啊。”   其中一位贼贼一笑,“若不然,打听一下?若是卖艺的女子,我们正好请过来。”他看向叶圣元,“叶兄认为如何?”   叶圣元收起眼神,“林兄,麻烦你去打听下,无论对方是何身份,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他竟认真起来了。   林仟收起玩笑之态,正色道:“叶兄稍等,我去瞧瞧看。”   对面画舫里。   程佩佩手中攥紧巾帕,表情紧张地坐在飞鹰对面。   飞鹰淡淡地看她,低声问:“有没有把握?”   程佩佩点了点头,遂又摇了摇头,“我确定他看我了,但有没有属意于我,我不敢确定。”   她刚才可是认真表现,把自己身上的魅力发挥到了极致,若是叶圣元还不动心,那她便无能为力了。   侧旁站着的丫头,不时偏头往外瞧,她着急地跺脚,“怎么还无动静?”   飞鹰:“紫叶,别心急。”   紫叶老实地垂下头:“是。”   外头传来一名男子的声音:“撑船的兄台,你好,可否向贵船打听点儿事情?”   飞鹰眼睛一瞪,冲程佩佩摆摆手,他往下拉了拉帽沿,慢慢走了出去。   他一身艄公打扮,远看就是个撑船的。   他站在船板上,朝对面望了眼:“这位公子,您要打听什么?”   林仟指指对面的画舫,“兄台,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飞鹰点了点头。   林仟示意自己这边的艄公将船划得近了些,他小心跃了过去。   跳到船板上后,他冲飞鹰笑笑:“你只是划船的?”   飞鹰点头:“有事可以问我们家小姐。”   紫叶一撩帘子站出来,“要问何事?问完了赶紧走,”她故意瞪眼飞鹰,“你一个划船的,怎的就答应别人上船了?真是没规矩。”   林仟见丫头出来,忙说道:“姑娘,你好,想请问一下,你们船上是否有针线,借来一用。”   紫叶撇撇嘴,“原来是针线啊,”她略显傲气,“我们小姐尤其擅长针线,怎会没有?”   “那太好了,谢谢,谢谢!”林仟表示感激。   紫叶回身,一会儿送过来一个小巧玲珑的针线盒子,“拿去吧。”   林仟接过,冲着自己画舫的方向喊了句:“接稳了。”   他甩手扔出去,叶圣元稳稳地接住了。   林仟转回头:“有借,须得有还,敢问姑娘地址,用完,必定原物奉还。”   程佩佩隔着帘布柔声说道:“公子不必客气,拿去便罢。”   “不可,万万不可。姑娘兰心蕙质,我等岂可做不仁不义之人?还望姑娘成全。”   绕半天弯子,为的就是一个地址,林仟怎可轻易回去?   程佩佩架子端够了,紫叶才表现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我们小姐姓程,就住在城东,你要送便送吧。可有一样,我们家就只我和小姐主仆二人,晚间不见客,若送的话,一定要白天。”   林仟:“二位长者呢?”   紫叶语气落寞:“病逝了。”   “那小姐没有婚配吗?”   紫叶瞪起眼睛,凶巴巴地吼道:“我们家小姐就是没有婚配,你待要如何?”   林仟问到了自己想问的,忙笑着说道:“姑娘莫气,莫气,在下就走,就走。”   他急躁躁地跃回自己的画舫,小声告诉叶圣元,“叶兄,程姑娘住在城东,父母早逝,尚无婚配。”   另一位公子连喊了三声“妙”。   叶圣元垂头,手中把玩一颗白色的棋子,半天才抬起头来:“程姑娘,甚合我意!”   林仟和另一位公子哈哈大笑:“咱们的叶才子,终于动了凡心!” 第68章 他变聪明了,你便会执意……   叶芷看得仔细, 但林仟与紫叶的聊天声,她听得不是太真切。等外面再无动静,她拉上帘子, 慢慢坐了回去。   程佩佩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太子呢?   叶芷满腹问号。   裴雾黑墨锁定她的脸,问:“怎么了,是不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人或者事?”   叶芷摇头:“没什么, 别人的事情, 我并不关心。”   叶芷不喜欢程佩佩,但也并不恨她,她爱做什么,都与自己无关。   叶芷喝了口茶, 轻轻放下茶碗,“傅大哥, 茶很好喝, 但是, 我得走了。”   裴雾:“这么快?”   叶芷道:“我的身份特殊, 不应与外男泛舟湖上, 傅大哥于我有救命之恩,”她瞟了眼裴雾浓墨般的眼眸,“我相信傅大哥是侠肝义胆的侠士, 所以才敢坦然坐在这里。但人言可畏, 我既把该说的说了, 该做的做了, 自然应该离开。”   “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下次见面的话,你还会奉上银钱无数?”   “那不会,我只是一名小妾, 暂时有钱,先取出来送于傅大哥,这样,将来即便我一贫如洗,陷入绝境,傅大哥也不好置我于不顾。”   裴雾眉头皱了皱,“你怎么可能遇到那种险境?”   “人生无常,谁又能预测以后呢?”   裴雾轻嗤一声,“傻王爷,有什么值得你惦念的吗?竟使你总生出离开的念头,又每每临时改变主意。”   说完这句话,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他心里确信她是喜欢自己关心自己的,但她萌生想离开他的念头时,他又变得不太确定了。   他想听她亲口说点儿什么。   叶芷淡淡地笑了下,“傅大哥,这个问题,我可以不回答吗?”   “为什么?”   “因为,”叶芷微微歪了下头,“他的好,我自己知道就好了。”   裴雾:“那你对他,总有所期待和希望吧?比如,希望他有一天忽然不傻了,比如,以后,他也可以和你如此面对面,品茶聊天?”   叶芷想了会儿,表情有些犹豫,“你说的这些,偶尔,是会有这种奢望的。”她顿了下,“但习惯了之后呢,我反而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叶芷垂眸笑道:“他这样傻下去,就可以了。”   “你竟然希望他一直是个傻子?”   “有什么不可以吗?”叶芷仰起头,“只有这样,他才是完全属于我的。试想,有一天,他变得聪睿过人,依他的身份和地位,你觉得,他身边可还会有我的位置?”   “万一,真有那么一天呢?”裴雾表情执着地问。   “万一?”叶芷挑眉,无比确定地说道,“万一真有那么一天,必是我有求于傅大哥的一天。还希望傅大哥可以出手相助。”   “他变聪明了,你便会执意离开?”   叶芷非常确定地点头。   裴雾转头,对外面说道:“靠岸吧。”   声音低沉有力。   船夫将画舫稳稳地靠岸,叶芷起身,“傅大哥,谢谢你的茶,”她瞟到他跟前那杯已经变凉的茶水,笑了下,“茶水已凉,傅大哥就不要喝了。”她摆了摆手,“就此别过。”   裴雾微微点了下头。   叶芷转身下船。   桃花在岸上像个没头苍蝇一样转来转去,看到叶芷的身影,她急躁地跑过来,“夫人,您没事吧?”   叶芷笑笑:“你瞧我像有事的样子吗?就是上船跟人聊了会儿天,别担心。我们现在可以回去了。”   桃花扶着她的胳膊,生怕她再脱离自己的视线范围。   裴雾掀开一点儿帘子,黑眸静静地瞧着叶芷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他才慢慢坐了回去。   船夫贴近帘子,压低声音汇报:“主子,鱼儿已经上钩了。”   裴雾淡淡点头:“很好!”   皇后宫里。   有侍女进来汇报,“娘娘,最近几日,太医院的太医分别给各宫娘娘都把过脉,无一喜脉。”   “是皇上下的旨意?”   “是。”   “皇上为何要如此?”   “听闻司天监监正魏来夜观天象,将要有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与皇上的星宿相辅相成。皇上猜测是子嗣问题,所以命太医排着把脉。”   “冉冉升起的新星?”皇后眉头紧蹙,“怎么可能会有新星?”   她问:“太子那边如何了?”   “太子被罚闭门思过,焦虑万分,正想方设法解除惩罚。”   “他不会又找沈国状将军了吧?”   宫女心惊胆战地瞧了眼皇后的脸,“是的,娘娘。”   皇后脸色变了,“真是糊涂!”她说道,“皇上既然生了大气,他就该深刻反思自己的问题,他不反思也就罢了,还找沈国状将军。为了春山之事,沈国状已被皇上苛责,若是再替太子出头,你以为会如何?自会增加皇上对太子的厌弃感。”   皇上如此着急地寻找新的子嗣,难保不是对太子失望至极的做法。   皇后心里隐隐有了担忧。   同样的疑问,皇上也有。   御花园里。   皇上背手而立,神色不悦地问:“金宝,确定太医把宫里所有妃嫔的脉都把过了?无一喜脉?”   金宝躬腰驼背,“是的。”   “魏来明明说有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难道,他瞧错了?”   金宝讨好地说道:“皇上,既然是冉冉升起的新星,不一定现在能查到,也许刚刚升起,不易察觉。”   皇上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就再等等吧。”   叶芷回到王府,第一件事情不是回烟雨轩,而是直接去了王爷的院子。   走到湖边时,她刻意往那个方向瞧了眼,湖畔无人,王爷并没有钓鱼。   她对桃花说道:“王爷今天偷懒了。”   除了钓鱼,他就只有在屋里待着。   叶芷推开内屋的门,穿着月白色长衫的裴雾干净清爽地坐在桌前,桌上是一盘刚洗出来的樱桃,上头的水珠子晶莹剔透的。   叶芷笑眯眯地走过来,拿起一颗熟透了的樱桃,送到裴雾的唇边,“这种最甜了,吃这个。”   裴雾张开嘴,含住了樱桃。   叶芷手没离开,手心朝上,挨到他的下巴处,“来,把核吐出来。”   裴雾咬下果肉,舌尖抿动,将核吐在了叶芷的手心里。   叶芷把樱桃核扔到脚侧的痰盂里,夸赞道:“咱们王爷真棒!”   她遂坐下,自己拿了樱桃来吃,明知他听不懂,还是认真地交待自己的行踪,“我呢,上午出去了趟,去见了一个叫傅绪的人,我在行宫遇险,是他救了我的命。我去送了他些银子,跟他泛舟湖上聊了会儿。”   一个樱桃吃完,她拿起一个,送到裴雾嘴边,“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跟他泛舟湖上时,心里竟觉得愧对你。”她看他慢慢将樱桃含进嘴里,摸摸他的脑袋,“乖,我可以向你保证,只是谈事情,没有任何其他。”   她伸手接过他吐出的果核,“只要你对我忠贞不二,我也保证对你忠贞不二。”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了下裴雾的脸,“我的傻王爷真俊,我怎么也看不够。”   两人,你一个,我一个,不多会儿一盘子樱桃便见了底。   叶芷将最后一个樱桃拿到了手中。   按理,该给裴雾吃了。   裴雾眸色空洞地看着她手中的樱桃。   叶芷用拇指和食指捏着樱桃,轻轻地转了转。   果然,裴雾的眼神也跟着转了转。   虽然依旧空洞无神,但好歹不是老垂着眸子不看人了。   叶芷顿时觉得好奇。   她轻轻举起这颗樱桃,往裴雾方向送去。   裴雾嘴巴微微张开了条缝,似乎做好了迎接这个樱桃的准备。   叶芷喂他吃,他不管爱不爱吃,都会吃下去。   这个喂的过程枯燥单调,他却觉得别有趣味。   眼看着樱桃送到了他的唇边,他嘴唇张得更大了点儿。   叶芷的手却突然一收,顽皮无比地将樱桃送到了自己的嘴里。   裴雾错愕,须臾,嘴巴慢慢合上了。   叶芷含着那颗樱桃,呵呵直笑,“这不,我的王爷也不傻么。”本该给他的樱桃,晃了他一下送进自己嘴里,他也是会露出吃惊的表情的。   叶芷牙齿一咬,甜润的汁液在自己唇齿间漾开,她笑着说道:“最后这个樱桃,最甜。”   故意气他一样。   裴雾眼睫动了下,呆呆地看着她。   叶芷呵呵直笑,问:“馋吗?”她嘴巴张开,把咬开口的樱桃展示给他看,“若是想吃,你就说,我可以让给你。”   她鼓着腮帮子看他。   一直不嚼不咽,口腔里条件反射般涌出口水。   她正准备开嚼,就见表情呆滞的裴雾嘴巴张了张,吐出两个字:“想吃。”   叶芷:“……”   她瞪大眼睛,问:“真的?”   若是裴雾沉默,她便不管他了。若是他还执意想吃,她自然是要给他的。   裴雾不擅长表达,能清晰表达自己意愿的时候并不多。   他眸子垂下,“嗯”了声。   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很难得,他如此明确地表达他的意愿。   叶芷眼角弯弯,她起身,站到他面前,脑袋慢慢凑过去,嘴唇挨上他的,不甚清晰地命令他:“张嘴。”   他眼睫翕动几下,慢慢张开了嘴。   她柔软的唇触上他的,轻轻将那颗红透了的樱桃抵进了他的嘴里。   顿时,甜甜的味道,弥漫开来。   裴雾的牙齿生得好看,白白的,亮亮的,许是牙齿好,所以他口腔里常常都是清爽的气息。此时,樱桃甜润的味道占据了两个人的口腔,清新已经被甜润所取代。   叶芷喜洁,裴雾正好合了她的心意。   月白色的长衫一尘不染,身上清新干净,口腔里无任何异味。于她来说,正如一盘美味的甜点,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她使劲亲了他一口,退开。   面上含笑地看着他。   他不笑,脸上保持呆傻的样子,停了会儿,轻轻咬动樱桃。   叶芷弯腰,拍拍他的膝盖。   裴雾傻傻地不动。   叶芷遂亲自动手,两手扶着他的膝盖,令其转个角度,正对着自己。   她揽着他的脖子,一下跨坐上去。   裴雾浑身僵住,嘴巴也僵在那里。   像被冻住了一样。   叶芷揽着他的脖子,左右摇晃了下,“我喂你的樱桃,好不好吃?”   裴雾放在身侧的双手,攥紧了,松开。再攥紧。   蓦的,他攥紧了的两只手,慢慢抬了起来。   抚到她的腰际时,他五指慢慢展开,轻轻搭在了“夺命的刀”上。   叶芷起了逗.弄他的心思,摇晃一下,靠上去,“吧唧”,啄下他的唇。再退开,继续摇晃。   裴雾表情木木的,像不为所动的和尚。   叶芷顿时觉得特别有趣,哈哈大笑。   裴雾眸色动了下,突然朝左一偏头,嘴里的樱桃核唰地吐到了空空的盘里。叶芷还在大笑,腰间突然一紧,裴雾便如一头豹子一般扑过来,亲上了她的唇。   亲得凶狠,用力,像要把她吃了一样。   熟透了的樱桃咬成几半,被口腔里的汁液抵过来抵过去,洗了个酣畅淋漓的口水澡。   叶芷被吻得七荤八素,气喘吁吁地趴到了他的肩头。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抬起头瞧向他。   男人嘴唇泛着潋滟的光芒,呆傻的眼神里竟透出几丝旖旎之色。   叶芷摸了摸他的下巴,“樱桃呢?怎么没听到你嚼的声音?”   樱桃挺大的,有两个拇指指腹那么大,推来推去的时候,她知道,只是被咬了几口,还没嚼碎。   裴雾喉结缓缓滚动,“咽了。”   “咽了?”叶芷大眼睛里透着疑惑,“未嚼,就,咽了?”   裴雾淡淡地“嗯”了声。   叶芷不信,拇指指腹抚到他的唇上,用力往下一压,他被迫张了口。叶芷往里瞧了眼,空空如也。樱桃果然不见了。   叶芷冲他挤了挤眼睛,“你是不是傻?怎么不嚼就咽了?”她伸手摸摸他的肚子,“不嚼碎对胃不好,下次可不兴这样了。”   他没反应。   叶芷歪头瞧着他俊秀好看的脸,“听懂了吗?”   裴雾飞快抬眸,瞧了她一眼之后,复又垂下去。   轻轻地“嗯”了声。   叶芷满意地笑了,“我的傻王爷,真乖!”   院子里传来常青略显惊慌的声音:“王爷、夫人,太子殿下来了!” 第69章 你这是在威胁我?   叶芷第一反应便是迅速从裴雾的腿上滑下来, 理理自己褶皱的衣裙,站到了裴雾的旁边,想了想, 她伸手,食指指腹在裴雾嘴唇上胡乱抹了下,像是要把那红彤彤的颜色给抹去一样。   抹完, 她瞧了眼不远处的柜子, 那上头有笔墨纸砚。   她飞快走过去,抓了笔砚和几张纸,迅速跑回桌边,铺开纸, 把砚台放好,笔搭在上面。   裴雾安静地瞧着她的动作, 不发一言。   忙完这些, 院子里传来了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裴雾表情一震。   脚步声来到门口, 一名穿着黑色飞鱼服戴着大帽的男子走了进来。帽沿压得极低, 只看到男子挺拓笔直的身材, 完全认不出对方是谁。   叶芷呆了呆,眼神向后瞟去。   难不成是侍卫先进,太子在后面?   此时的太子应该闭门思过, 还敢出来?   也或者皇上这么快就下了赦令?   叶芷满脑子都是问号。   来者慢慢揭下了帽子。   叶芷眼神扫过来, 不由得呆了一瞬。   竟是乔装之后的太子。   认清之后, 她慌忙跪下:“臣妾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眼神在她脸上淡淡扫过, 语气冷淡:“起来吧。”   叶芷慢慢站了起来。   裴雾坐着不动,保持自己呆傻的状态。   叶芷对着外头喊道:“常公公,快沏一壶好茶进来。”   常青答应一声,不多会儿, 便端着托盘进来了。小心将茶壶放置到桌上,又将几个空着的茶杯放到茶壶旁,他分别倒出了三杯茶水,第一杯先送给太子,“殿下,请喝茶。”   太子眸色不动,“放桌上吧。”   常青小心翼翼放到了桌上。   他还要给叶芷倒水,叶芷冲外头扬了下头:“出去吧。”   常青赶紧退了出去。   太子淡淡看着裴雾,“听闻本王的弟弟会写字了?”   叶芷忙回道:“殿下,王爷偶尔可以写个‘吉’字。”   “偶尔?”   “是的,王爷写得不是太熟练,有时候能写出来,有时候也是写不出来的。”   太子瞥眼笔墨纸砚:“写!”   叶芷忙走到桌前研墨,墨研得差不多了,她将笔沾了点儿墨汁,递到裴雾手里,“王爷,请起身,写个字给太子殿下瞧瞧。”   裴雾只瞟了眼手中的笔,屁股却像粘在凳子上,不动弹。   叶芷表情为难地看向太子,“殿下,王爷今日恐怕写不出来。”   “可以写给父皇看,不方便写给本王看?”   “殿下误会了,实在是王爷心智就是个孩子,心性不定。万请太子殿下谅解。”叶芷拿着笔,稍事踟蹰,“若是殿下写个字让王爷仿照着,也许他会学得更快一些。”   “我写个字?”   叶芷忙恭维他:“殿下聪慧,非常人所能及,写出来的字自然也是极好的。”   千穿万穿,唯有马屁不穿。   太子傲然地扬了扬下巴,大步走到桌前,接过叶芷的笔,唰唰在纸上写下四个大字:吉祥如意。   笔锋苍劲有力、大气潇洒。   叶芷露出敬佩的神情:“太子殿下果然名不虚传,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太子斜了她两眼,慢慢将笔放了回去。   叶芷拿起那张纸,视若珍宝般使劲吹了吹,吹完,她表情欣喜地说道:“太子墨宝,臣妾定要好好留存。”   她对着纸张吹了会儿,走向门口处,“常公公,速将这张纸帮我裱起来,裱好了裱细了,不能有半丝差池,否则我唯你是问。”她冲常青使了个眼色,道,“现在就去办吧,那个姓孙的装裱的便甚合我意。你若是办不好,不许回来。”   常青愣愣地瞧着叶芷,叶芷再次使了个眼色,将纸递了过去。   常青眨眨眼,接过去:“夫人,奴才这就去办。”   转身走了。   叶芷回到屋内,安安静静立到裴雾旁边。   太子心里有一股子发泄不出去的怒火,憋着难受,想发泄,可皇后娘娘才派人警告过自己,稍安勿躁。   怎么个稍安勿躁法?   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缩在太子府里?   就这样被俞虎摆了一道?   都传俞虎是无心之失,只知征战沙场,不知官场弯弯绕绕。   可太子觉得,问题没那么简单。   一切事情的源头,与眼前的女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太子乔装而来,想会会她。   上次,她没死在自己的手里,是万幸。   他想看看她现在活得如何了。   太子慢慢坐到了裴雾的对面,右手随意搭在桌子上,问:“母后赐的两个官女子呢?”   “殿下要见她们吗?“叶芷道,“一个在翠竹轩,一个在清风院,若太子想见的话,臣妾立即着人去请。”   “她们侍候过王爷了吗?”   “这个,”叶芷犹豫了下,“还没有。”   “为何?”   “王爷最近脾气不稳,两位姑娘担心有什么意外,所以,暂时没有侍候王爷。”   太子:“如此说来,还是你独占王爷宠爱了?”   叶芷尴尬地笑笑:“殿下说笑了。”   “说笑?”太子淡淡哼笑了声,忽然站了起来,手伸向背后,唰地抽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剑。   叶芷只觉得眼前亮光一闪,锋利的刀刃已经抵到了自己颈间。   她心脏立马提到了嗓子眼。   太子就是个疯子。   上一刻还温和的与你话话家常,下一刻便不由分说刀剑相向。   半丝也不按常理出牌。   对太子心性有所了解的叶芷,完全相信,他会杀了自己。   别人这样,可能只是吓唬。太子这么冷漠残忍的,简直拿人命视同儿戏。   裴雾坐的位置,紧挨着叶芷。剑抵上来的瞬间,他便看到了。   木木的眼神一愣,双手悄悄攥紧了。   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叶芷去死,他眼角余光关注着太子的一举一动,随时准备出手了。   叶芷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她颤着声音说道:“殿下,莫要,开玩笑了!”   “你认为本王是开玩笑?”太子冷冷地哼了声,“知道本王是偷偷出来的吧?父皇罚本王闭门思过三个月,原因是春山之事。春山之事的起因,想必你最清楚,一帮山贼为了匹匹一千两黄金,竟然绑了本王的小妾。本王就好奇了,你为何也在其中?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   掳走小妾索要银两是正常的举动,可掳走小妾的同时,却救下了濒死的叶芷。   叶芷急忙解释:“殿下,叶芷是烧火婆子出身,哪懂什么?您怎么安排,叶芷就怎么做的,哪怕架到锅上烤,臣妾也是老老实实就上去了。至于为什么会被架到春山,又为何会被放出来,叶芷一概不知,还望殿下明察。”   “是吗?”太子眼中冒出冰冷的光,“本王今日心情不爽,想试试这把剑锋不锋利,你觉得可否?”   试剑?   叶芷在心里骂娘。   他想杀人就直说,还绕什么弯子?   他就是被罚,在家里憋了几日,憋不住,把春山之事的责任推到自己身上,大概以为自己和程佩佩晦气,所以才致他被罚。所以想杀了自己解恨。   叶芷紧张得气都喘不匀溜了,她现在又处在了生死关头。这剑袭过来的时候,如同一道光闪过,锋利劲?应该是削铁如泥吧。往前一寸,她便会一命呜呼。   她使劲闭了下眼,慢慢说道:“殿下,能听臣妾说几句话吗?”   她怕他不管不顾猛来一下,自己没有准备就见了阎王,她想给自己争取一点儿时间。   太子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恩赐般地说道:“说吧。”   叶芷缓缓呼了口气,眼睛瞥向一旁木坐着的裴雾,这傻孩子,还是惯常那种垂眸坐着的样子,她都快死了,他也麻木不仁的,不知道起身为自己挡挡。   她道:“殿下,臣妾很愿意为您分忧解难,只可惜,臣妾不懂如何试剑。常公公倒是会,只怕现在他已经到了皇宫门口。”   太子眸子骤缩,“你说什么?你派他去宫里了?”   “殿下放心,常公公不是去见皇上的,臣妾只是让他去将字装裱起来,可要装裱好,就只有宫里的孙公公有那无可挑剔的手艺。常公公应该是去找他了。”叶芷道,“不过,臣妾多少有些担心,常公公办事惯会啰嗦,我要是不叮嘱几句,只怕他又要去找金宝公公。到时候,事情恐怕就麻烦了。”   “为何要找金宝公公?”   “上次金宝公公见过臣妾的字,直夸字迹娟秀好看,要让臣妾写一副字给他。臣妾一直未能兑现。这次常公公去宫里装裱字画,想必金宝公公一定会问起吧。”   太子终于听懂了,他阴恻恻地问:“你这是在威胁我?”   “不是不是,臣妾怎敢威胁太子殿下?若是金宝公公问,要装裱的字是谁写的,常公公定会说是贵人写的,不会透露太子殿下的行踪。殿下只管放心。”   叶芷这话说得含糊,信息量却包含其中。常青去宫里了,常青会见到金宝,太子写的字会留在宫中。常青稳妥,不会透露是太子写的。   可若是叶芷死了呢?金宝定会起疑,细看之下,必定知道“吉祥如意”四个字其实是太子殿下写的。而字是刚写完不久的,肯定是太子违抗圣指,私自出府。   金宝知道了,皇上就有可能知道。   本就不讨皇上欢心的太子,其下场?   这算是棉里藏针的威胁。   太子道:“你以为你简单的几句话,本王就怕了你?你死了,金宝认出我的字迹又如何,猜出我擅离太子府又如何,皇上知道了发怒生气,又能如何?本王是皇上唯一的儿子,唯一的。”   再不满,难道皇上还有其他人选吗?   叶芷道:“明朝武宗朱厚照因为一生无子,所以把皇位传给了自己的表弟。臣妾还是希望太子殿下能三思而后行,莫因小失大。世上的事情并不是绝对的。叶芷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可若是牵累到殿下,叶芷便罪孽深重了。还望殿下三思。”   叶芷为了活命,彻底豁出去了。   明知太子脾性,她还是大胆说出了内心的想法。   太子能杀自己一回,自然可以二回三回地杀自己,直至自己这条小命彻底交待为止。   她不想死,而眼前这位又是油盐不进的。她只能威胁加劝谏,在虎口里努力找寻存活的缝隙。   第二次经历生死,叶芷的心理状态明显好多了,她内心是惶恐害怕的,但脸上表情可以维持在一种相对平和的状态。   太子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须臾,手中的剑缓缓地缓缓地收了回去。 第70章 王爷不见了   太子怕叶芷吗?肯定不怕。   但叶芷的话, 却令他醍醐灌顶。   的确,能继承千秋大业的,并非只有他自己。王爷是傻的, 可以排除在外,难道离了他,皇上就再无选择了吗?   皇上身体康健, 若后宫嫔妃争气, 再生几个皇子,也是有可能的。   万一皇上再无子嗣,侄子的确有好几个。   七皇叔家里的俊儿,聪慧果敢, 跟王爷年纪一样大,皇上无数次当众夸奖过他。   他的确可以杀了叶芷, 皇上绝对不会为此等小事而迁怒于他。但叶芷有一点说对了, 他的字, 若是经由金宝的手落到了皇上的手里, 那么, 他此行便是违抗了圣旨。   父皇盛怒之下会做出什么决定?   他不敢冒险。   刀剑入鞘,太子神色冷漠地说道:“暂且饶了你吧。”   叶芷胸口微微起伏,她刚才吓得连气儿都不敢喘。   她微微施了一礼:“多谢殿下。”   她再次逃过一劫。   浑身紧绷蓄势待发的裴雾, 身形也逐渐放松下来。   放过叶芷的太子, 心情不够爽利, 他转身, 瞧了眼桌上的茶壶,他来时,常青刚刚沏上的。   此时,壶口处还在徐徐往外冒着热气。   他身形微动, 将那壶水抓到了手里。   他转过身,瞧着木愣愣的裴雾,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本王的傻弟弟,有时候懂礼貌,有时候,却一点儿礼貌也不懂。我这个当兄长的来了这么久,他却一直坐着不动。”   他捏着壶的把手,将之擎到了裴雾右腿的正上方,语态冷漠地说道:“本王记得,弟弟的左腿喝过热茶,右腿却是没有品尝到,对吧?”他斜了下嘴角,“今日,不妨补上吧!”   他手腕一倾,尚冒着热气的水就要流到裴雾的右腿上。   叶芷想也不想,一下就扑了过去。   她双手死死摁着裴雾的两条腿,脑袋俯在了他的腰际处。   热乎乎的茶水,哗哗地浇到了她的后背上。   一壶水倾倒完毕,太子手一扬,茶壶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咣当落到了地上。   太子戴上帽子,使劲往下拉了拉帽沿,器宇轩昂地走了出去。   桃花跑进内室,慌急地扑到叶芷的身边:“夫人,夫人,您怎么样了?”   一壶茶水全浇到了她的身上。   裴雾双手攥紧,眸色急迫地瞪着叶芷的后背。   他不确定她被烫成了什么样子。   叶芷龇牙咧嘴地直起身,一边动手脱外裙一边走向床榻,裙子脱下后,人趴到了床榻上。   她道:“桃花,快帮我看看,红不红。”   茶水是太子进门时沏上的,到太子提壶往她身上浇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   茶水温度已经降了些。   叶芷感觉到疼,但不是那么强烈。   桃花心疼地靠过去瞧,裴雾的眸光也急迫地跟了过来。   “夫人,你明知茶水是烫的,干嘛要挡上去?”桃花心疼地替她吹了吹,“夫人,你后背的肌肤全红了。”   “你瞧瞧,有没有水泡?”叶芷问。   桃花脸快贴到她背上了,排着瞧了眼,“没有水泡。”   叶芷放下心来:“没有水泡就好。有水泡,我的肌肤就完了,只是泛红,说明水温还不是那么烫。”   “都红成这样了,还不烫?”桃花心疼得掉泪,“奴婢马上派人去取药。”   早涂了药,还少受点儿罪。   叶芷老实地趴在那里,“王爷小时候已经被烫过了整条左腿,那股子疼劲,估计已经成了王爷心里的一块创伤。他少言寡语,不擅长表达。但对于热水肯定是有抵触的情绪。若是今日这水浇到王爷的腿上,难保他不会惊惧、梦魇。我帮他挡一挡,起码可以让他当个快快乐乐的傻子。”   太子手腕倾斜的瞬间,叶芷想也不想就扑了过去。她脑子里的想法很简单,同样的事情不能让王爷再经历一次。   他是傻子,但他是血肉之躯,有条伤痕累累的左腿,足够了。   叶芷是设身处地为王爷考虑。若是她自己曾被开水烫过一条腿,肯定对开水有一定的心理阴影,那一幕场景再现,心理防线会坍塌、崩溃。   傻王爷崩溃会是什么样子?   仓皇失措,大喊大叫?   她不希望见到那种状态。   桃花命人去取药,表情难过地走回床榻前,用布巾子轻柔地帮叶芷擦拭,“王爷不能被烫伤,您就可以了?您自己瞧不见,您现在的后背,几乎一块好地方也找不着。”   原来白皙如玉的脊背,现在红通通的,像被煮熟了的虾子。   叶芷安慰桃花:“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水浇到身上时,她有感觉,略烫,但还算身体能承受的范围,即便桃花不帮她看,她隐约能猜到,后背会红,但不会起白泡。她只不过是让桃花确认一遍罢了。   刚沏的茶水倾倒下来,她不死也得脱层皮。   可这都放置了好长一会儿,温度顶多四十几度。   没什么危险性了。   之所以红得厉害,她肌肤娇嫩也是原因之一。   太过娇嫩白皙,稍微被烫,便会是红通通一片。   看起来严重罢了。   裴雾目光紧迫地盯着叶芷的后背,之前翻云覆雨时,那里还是肌肤胜雪,吹弹可破。现在却是红通通一片,一点儿也看不出原本肌肤的样子了。   裴雾阖眸,胸腔剧烈起伏。   孰可忍孰不可忍!   他腾地起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下人送来了药,桃花小心帮叶芷涂了上去。涂完,对着叶芷的后背一顿猛吹,吹得差不多了,这才取了件干净的衣裳帮叶芷给换上了。   叶芷坐起,耸了耸两侧肩膀,她笑道:“桃花,其实还好。”   比想象当中要好得多。   “都伤成这样了,夫人还能笑得出来。”桃花埋怨,“这水要是再烫一点儿,夫人的后背就毁了。”   叶芷庆幸不已,“这不是不烫嘛。”她望向屋内,目光疑惑地问,“王爷呢?刚才不还好好地坐在这里?”   她习惯了他的安静,所以老半天没有听到他的动静,她也并不奇怪。   可人没有了却是了不得的大事。   桃花愣愣地瞧了眼屋内,表情茫然地问:“王爷呢?”她同样疑惑不已,“太子刚走,奴婢便进来了,进来时,王爷还坐在那里呢。”   什么时候走的,她却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叶芷急了,穿上绣鞋,急匆匆地走了出去,她走到院门外,拉住正到处溜狗的鸡爪:“瞧见王爷了吗?”   鸡爪摇头:“没见到!”   叶芷急躁:“常青呢!”   跟上来的桃花道:“他不是被夫人派出去了吗?”   叶芷一拍脑袋,“糟了,”她道,“快,吩咐下去,王府全部人员出动,找寻王爷。”   王府,王府,有王爷在,才称得上王府。要是王爷有什么不测,这王府恐怕也要散架了。   叶芷前院后院,到处找开了。   裴雾出门后,直接朝空中做了个手势,负责在暗中保护的暗卫便跃到了他的身旁,裴雾淡定吩咐:“备马车。”   裴雾出门后便钻进了马车里。   有条不紊换装。   黑色装束、黑色帽子,黑色的胡须。   乔装妥当,裴雾问:“太子如何出行?”   车外的暗卫道:“骑马。”   “几名随从?”   “两名。”   裴雾沉声道:“追!”   太子三人骑马往回赶。   太子有些后悔今日的莽撞行为。   他不该擅自出府,万一被有心人捏住把柄,难保皇上不会产生弃掉自己的想法。   以前,他横行霸道,自恃自己的身份是太子,自侍未来的自己,必定是一呼百应的皇上。   所以言行举止嚣张跋扈。   叶芷提醒自己之后,他开始回忆种种。   猛然发觉,自己仿佛做错了什么。   若是皇上属意自己,为何不听自己一句辩解,仅凭俞虎几句话便下令自己闭门思过?   应该是对自己感到失望,才会如此吧?   母后派人叮嘱自己的话,言犹在耳。他昨日尚不觉得什么。此刻斟酌起来,觉得非常之对。   自己急吼吼要求沈国状将军替自己求情,却忘了,皇上罚自己的同时也斥责了沈国状。   若是让沈国状再去求情,岂不是火上浇油?   他要速速赶回去,要派人去告诉沈国状将军,各自安好,稍安勿躁。   怀着这样的想法,太子只顾赶路,无暇顾及沿途的风景。   经过城里时,他刻意放慢了速度。他在前,两名随从在后,哒哒哒地沿街穿行。   行人见状,纷纷避让。   突然,斜里蹿出三条黑影,分别从三匹马的后侧蹿过。   三条黑影刚蹿过去,太子及随从的马匹突然就仰天长嘶。   太子吃惊,忙勒紧僵绳。   这是他惯骑的马,马的性子虽野,但在他的驾驭之下,全无问题。   可这会儿,马匹像受了刺激一般,不光仰头,还四处狂蹿,像疯了一样。   两名随从的马匹也出现同样的症状。   马匹踩到街上摊贩的摊子,街上顿时乱了。   土豆、柿子、小饰品等等,滚得街上到处都是,人们吓得四处逃蹿,哭叫声混杂到一块儿。   整条街道都变得乱哄哄的。   太子并没有马上弃马而去,他还想尽力驯服一下马匹,可再三尝试,马匹拱进了一家酒肆,酒坛子被撞翻,清澈的酒液流得到处都是。   酒肆里喝酒的人疯也似地往外跑。   “马疯了!”   “这马疯了!”   太子被颠得头昏脑涨,一个不注意,身子翻滚下来,他在地上连滚几下才稳住了身子。抬手,胳膊和肘弯处都受伤了。   两名随从早早弃了马,跃到太子身边,低声道:“马匹受惊,街上情况糟乱,殿下必须先行一步了。”   三匹马搅乱了整条街,摊贩的东西乱了,临街的商铺也被马匹拱得一团糟。   人们四散逃蹿的时候,你碰了我,我碰了你,真是乱上加乱。   这种情况下,官兵很快便会赶来。   若是再被官兵看到太子在此,太子擅自出府的事情便瞒不住了。   太子咬牙:“实在是晦气,晦气!”   出门前忘了看黄历,今日怕是不该出行! 第71章 浑身上下,哪哪儿也不得……   叶芷为了救王爷, 整个后背都烫红了。结果王爷却没影了。   她心急如焚,几乎把王府给翻遍了,也没见裴雾的人影。   她跑去问守门的人:“你们有没有看到王爷出府?”   守门的下人懵了下:“太子走后不久, 有个人在我们眼前一闪便出去了。看着像王爷,奴才们还以为是太子的随从。”   王爷的形象一向是躬肩驼背,他们瞧着那人身形挺拔, 健步如飞。   只一晃便没了, 根本没来得及瞧清楚。   所以只敢说个“像”字。   叶芷头疼不已,“如此,得出府寻找了。”   下人们两两一组,将寻人的圈子散到府外。   叶芷和桃花一起, 没有乘坐马车,一路步行去寻找。   桃花担心叶芷受不住, “夫人, 莫不如, 给夫人备辆马车吧, 夫人坐在车上, 奴婢在外头走,边走边找。”   叶芷摇头:“我又不是什么金枝玉叶,走点儿路, 可以的。”   她眼睛四处扫寻着。   裴雾是忽然走出去的, 人傻, 肯定没有什么特定的目标, 应该是毫无章法地乱走。   可他会往哪里走,这却是无法确定的。   叶芷一路走一路找。   桃花不确定地问:“是不是王爷走的不是这条路?”   “梅花几个不是去那个方向了吗?”   “是,若是王爷去了那边,梅花和鸡爪就该看到了。”桃花道, “叶玉姝和秦娇娇两位姑娘也出来了,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叶芷走之前,大致做了安排,出了王府有两条路,梅花和鸡爪向东,她和桃花向西,其他人往北往南找寻。   叶芷没管那两位官家女子,她们愿出来找就出来,实在不愿,待在屋里,她也不会找她们的麻烦。   却说叶玉姝和秦娇娇的确出来了,两人搭伴,慢悠悠地往南走,走了几百米,两人便顿住步子,不想走了。   叶玉姝瞧眼来时的路,委屈巴巴地说道:“姐姐,我们走出来好远了。我累得脚腕疼。”   秦娇娇捶了捶自己的腰,“我也累。”   “你说王爷也真是的,没事乱跑什么?这不是成心给大家添乱么?”   “你还是祈祷能顺利找回王爷吧,若是找不回来,你我能有什么好下场?”   叶玉姝嘟起嘴巴,半天,才缓缓地“嗯”了声。   不管陪没陪王爷睡,她们就是王爷的女人。王爷若是不在了,天知道她们会有怎样的下场。   叶玉姝拉拉秦娇娇的胳膊,“我们再往前找找吧,万一遇到王爷呢。”   叶芷往西走了会儿,渐渐看到一些三三两两往她们这边跑的人,每个人的脸上都仓皇失措的,像是见了鬼一样。   桃花拉住一人,问道:“前方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大家都在跑?”   那人吓得直往后偏头:“有三匹马受了惊,疯跑疯踹的,很吓人,你们也别往那边走了,快跑路吧。”   “马受惊了?”桃花还想问,那人已经撒腿跑远了,她看向叶芷,“夫人,咱们怎么办?”   “万一王爷在前面的话,”叶芷漂亮的眼睛里笼上愁云,“常人知道躲知道跑,王爷知道吗?他傻傻的往上撞怎么办?”   叶芷继续往前走。   桃花没辙,硬着头皮跟上去。   又走了几百米,散乱的人群之后,一匹马疯魔似地乱蹿。   桃花忙去拽叶芷的袖子,惊慌地喊:“夫人,快跑!”   叶芷往路旁瞧了眼,“我们躲到草丛里吧?”   都这样了,她还是不想停止寻找裴雾。   前面有危险她就不找了?   万一裴雾正处在危险中呢?   叶芷想继续找。   桃花:“躲路边?”   马蹄子瞎蹬乱踹的,躲路边就安全了?   叶芷猛地推了她一把,桃花歪歪斜斜倒到草丛里。   那匹马嘶鸣着经过叶芷的身边,经过时,后面那只蹄子猛地蹬向叶芷的后背。   一阵剧疼,叶芷向前摔了个狗啃泥。   马儿嘶鸣着跑远了。   桃花连滚带爬地蹭到叶芷身边:“夫人,你没事吧?”   叶芷在地上趴了会儿,后背的痛感稍稍缓过去之后,她冲桃花挤出一抹笑:“这马儿真不够意思,经过就经过,还非得蹬我一脚。”   桃花扶着她的胳膊:“夫人,您今天受苦了。”   “唉,我就是个受苦的命。”叶芷慢慢爬起来,桃花弯腰帮她拍身上的尘土,拍完,她转到叶芷身后,叶芷左肩处果然有一个灰蓬蓬的马蹄印。   桃花手慢慢覆上去,”夫人,疼不疼?“   叶芷“咝”了声,“有一点儿。”她指指前面,“再往前走走吧。”   “咱们都走出来七八里地了,是不是返回去看看?”桃花问。   她们一路走,走的速度也不慢,不知不觉走了好远。   “再走走吧,他们若是找到了王爷,肯定会赶来告诉我们。”叶芷打算继续往前走。   桃花无声地叹气。   他们家夫人,太有韧劲了。   哒哒哒的马蹄声之后,一辆狂奔而来的马车徐徐停在了两人面前。   叶芷和桃花不明所以,往路侧让了让。   驾车的人却噌地跳了下来,“夫人,请上马车。”   叶芷吃惊,竟然是常青,她惊喜不已,“你回来了?”   “奴才听夫人的吩咐,把字送到了宫里,便快马加鞭赶回来了,正好赶上大家伙在四处找寻王爷,奴才了解王爷,刻意出去找寻一番,”常青心虚地点头,“已经找到了。”   “找到了?”叶芷忙问,“王爷现在在哪里,有没有伤着?脸色好不好?刚才街上有疯马乱蹿,他有没有被吓到?”   一连串的问号,表现出了叶芷对王爷的关切之情。   常青不说话,轻轻撩开了车帘。   叶芷伸长脖子往里一瞧,裴雾跟尊大佛似地坐在里头。   她缓缓松了口气,“王爷在车上啊。”她向桃花伸出手,“来,桃花,扶我到车上。”   她慢慢坐进去,没顾得瞧王爷,转身对桃花道:“你一路辛苦了,上来吧。”   桃花哪敢与王爷同坐马车,吓得直摆手,“不用,奴婢不用。”   叶芷瞪了她一眼,“必须上,不上的话,回府后我要罚你。”   一听要挨罚,桃花乖乖地坐了进去。   放下帘子,叶芷和桃花坐在一侧,裴雾自己坐在叶芷的对面。   常青“驾”地一声,踏上返程。   叶芷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双手摁到裴雾肩膀上,仔细打量他:“王爷,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人欺负你?”   裴雾眼观鼻鼻观心:“没有。”   桃花在一旁道:“夫人,王爷身上的衣服并不脏,还是早上的那件。应该是没有受伤。”   叶芷:“你观察得比我仔细。”   她摸摸他的背,又触触他的腿,没觉出那里不妥,双手遂捧起他的脸,左右瞧了瞧,“眼睛还是那双眼睛,鼻子还是那个鼻子,嗯,都没变,是我们家俊秀无双的王爷。”   桃花掩唇偷笑,裴雾眼睫不经意间眨了下。   叶芷撩开车帘,头往外抻着,问常青:“常公公,那副字你送给了谁?”   常青边驾车边道:“夫人再三强调让奴才务必装裱好,并且说了姓孙的,奴才细细想来,宫里的孙太监装裱字画最拿手,遂明白夫人是让奴才去宫里。奴才快马加鞭往宫里赶,在路上想得更明白了。太子殿下是私自出府,若是将此副字放到金宝公公手里,或许会更稳妥一些。奴才便将字送给了金宝公公,但只说让他帮忙保管,没说其他的。接着便赶了回来。”   叶芷笑了:“常公公当差,实在稳妥。”   她放下帘子,身子往后,疲惫不已地坐下,她双手轻捶自己的腿,“可累死我了。”她脑袋靠到车壁上,“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累过。”   桃花瞥她一眼:“夫人,您后背被马踢过的地方还好吧?用不用常公公顺道请个郎中?”   裴雾闻言,眼睫唰地抬起,锐利的眼神扫向叶芷,惊觉自己的眼神没有伪装,他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神中的锐利散去,他目光茫然地看过去。   叶芷捶了下自己的左肩,“我也不知道了,今天这身体遭了罪,被热水浇一遍,再被马蹄子蹬上一脚,应该是没出血,大概是会肿吧。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回府再看吧。都是皮外伤,不用请郎中,王府的仓库里就有一些备用药,让常公公帮忙找找便是。”   她在王府的日子过得还是比较舒适的,没怎么出过力,猛然间步行七八里地,挺累的。   裴雾重重地咳嗽了声。   驾车的常青听到,顿了下,问道:“夫人,你们一路步行过来的?”   叶芷懒洋洋地“嗯”了声,“是步行过来的,不知道谁家马受了惊,在大街上狂奔乱蹿,大概瞅着我不顺眼,经过我时蹬了我一脚。”   “伤口出血了?”常青问。   叶芷伸手往后摸了摸,“没有,好像肿了。”   常青:“奴才待会儿绕路去药铺买些药。”   叶芷:“也好。”她懒怠地闭上眼睛,“腿疼,后背疼,胳膊疼,脚疼,我这浑身上下,哪哪儿也不得劲。”   桃花道:“夫人被疯马踢倒地上的时候,肯定是摔到了胳膊,回去后,夫人需要好好休息下。”   静坐对面的裴雾,使劲闭了下眼睛,脸颊上肌肉微微动了动,仿佛遭受了深切的痛楚一般。   城东   叶太尉之子叶圣元,一袭蓝色长衫,慢慢自马车里走下来,他瞧了眼前面紧闭的大门,对随从扬扬下巴,“去敲门吧。”   程佩佩貌美如花,翩若惊鸿,叶圣元一见倾心,压抑不住内心如疯草般滋长的相思之情,此次借还针线之名来见她。   大门内,早已获知消息的飞鹰在听到屋外的动静之后,人飞快冲到厢房内,点燃了提前备好的一大堆干柴。点燃后,飞鹰抓起一把正燃着的柴火,唰地掷进了主屋之内。而站在院子里的程佩佩和紫叶则彼此对了个眼神。   柴干火旺,等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主屋和厢房之火已熊熊燃烧起来! 第72章 他早猜到了   常青绕了个弯, 停下马车,自己进到药铺里面,把叶芷的伤情简单描述了下, 取了药,驾着马车回王府。   到了王府门口,天已经黑了。   这一天忙活得。   叶芷坐了一路, 身上的疲惫劲全涌了上来。走路的时候不觉得, 这会儿桃花扶着她下马车了,她才觉得双腿似灌了铅一样,疼得不行。   后背一整片,火烧火燎地疼。   下了马车, 叶芷站在门口位置,一只脚门里, 一只脚门外, 问守门的人, “人都回来了吗?翠竹轩和清风院的两位夫人呢?都回来了吗?”   守门的人道:“回夫人话, 除了翠竹轩和清风院的两位夫人, 王府里的其他人都已经回来了。”   叶芷伸进门里的脚又撤到外面,“就两位夫人未回?”   “是的。”   “为何?”   守门人道:“常公公找到王爷后,便派人通知所有人回来, 可下人们都找到了, 唯有两位夫人, 找出去老远, 也没见人。”   “现在还在外头找吗?”   守门人犹豫了下:“没找到,人都先回来了。”   出去找的人以为走岔了路,两位夫人可能已经从别的路返回王府,所以找出去几里地之后见天色已晚便返了回来, 谁料回府后却听闻两位夫人并没有回来。   叶芷道:“不行,速速派人,沿路寻找两位夫人。”   常青看眼天色,“夫人,天色已晚,两位夫人想必自己就回来了。是不是就不用兴师动众了?”   叶芷态度坚决地摇头:“不行,绝对不可以。下人们身体疲累,没办法出去找的话,那就我自己出去找。她们是王府的人,无论如何不可以让她们发生意外。”   外头可还有疯马乱跑呢,叶芷怎能放心得下?   裴雾站在叶芷旁边,瞟眼上方,给了常青提示。   常青恍悟,忙道:“夫人,这事交给奴才吧。奴才一人出去寻找便可,不找回两位夫人,奴才绝不回府。夫人累了一下午,还是回去好好休息休息解解乏。”   常青大包大揽,叶芷略略宽心,她转过身,“那就有劳常公公了,一有信息速速告知于我。”   她实在是累了,没有精力再往外跑。   常青等几人进去后,将马车调转方向,然后冲着空中打了个响指,驾着马车往南走。   走出去不到一里路,他停了下来,大声喊道:“出来吧。”   几名黑衣人像暗夜的鹰,悄无声息地落到马车周围。   其中一名道:“常公公,有何吩咐?”   “叶玉姝和秦娇娇往南去了,你们往前找找,找到人后,通知我。”   暗卫脚程都快,比平常人至少快了四五倍。   常青打发他们先行去找。   自己缓行,慢慢察看四周。   若是被毒蛇咬伤或是被坏人拖到路旁,应该会留下蛛丝马迹。   几名暗卫听命而去。   常青驾着马车,找出去十里地,没有发现踪迹。他觉得不对,夫人认真负责,才走出去七八里地,娇娇弱弱的叶玉姝与秦娇娇,怎么可能走那么远?   他又原路返回。   行至距王府七八里地时,一名暗卫飞奔而来,朝常青一拱手:“常公公,人找到了。”   常青心里七上八下:“人怎么样了?”   两人不在路边,难道是遇险了?   暗卫顿了下,道:“两位夫人往东行了一里地,那里有家客栈,她们在那里吃饭休息。”   常青翻了个白眼,“知道了。”   话说叶玉姝和秦娇娇走出去三里地不到,两个人就累得不行不行的。秦娇娇用手当扇,频频在自己眼前扇风,“渴,太渴了。”   叶玉姝抿抿干涩的唇,“姐姐,我不光渴,还觉得饿。”   秦娇娇瞧瞧周围,“可这附近好像也没有茶水摊子。”   叶玉姝踮脚往远处瞧了眼,“那边,好像有家客栈。”   秦娇娇有些犹豫,“大家都在忙着找王爷,我们现在过去好么?”   叶玉姝挽住秦娇娇的胳膊,“姐姐,咱们只是买水喝,买完水自然还是要接着找的。”   秦娇娇觉得有理,两人便往东走了。   走了近一里地,发现的确是家客栈,两人便进去了。   小二毛巾搭在肩上,边擦桌子边吆喝:“二位姑娘,里面请,是住店还是吃饭?”   两人本来就是想买点儿茶水解解渴,一听小二提到饭,不由得都咽了下口水。   叶玉姝望了眼秦娇娇,“我们,吃饭吧?”   小二以为是跟自己说的,继续吆喝,“吃饭的二位姑娘,请这边坐。”   秦娇娇犹豫半晌,跟叶玉姝一起坐了过去。   两位姑娘打扮清丽,貌美如花,进出客栈的人纷纷侧目。   秦娇娇有些怕,小声道:“妹妹,咱们,还是走吧?”   有两名登徒子正不怀好意地瞧着她们,秦娇娇怕有危险。   叶玉姝想了想,对小二招手,小二跑过来:“两位姑娘吃点儿什么?”   叶玉姝小声道:“这里有上好的房间吗?我们想到上房去吃。”   小二愣了下,指指楼梯处,“二位请移步。”   两人在小二指引下,袅袅婷婷上了二楼的一间上房内。   这里安静、无外人打扰。   两人点了菜,相对而坐。   叶玉姝将荷包放到桌上,“幸亏我有些准备,要不然,即便是进到客栈,咱们也是吃不上饭的。”   饭菜很快上来了。   又饿又渴的两人,关上房门后,不顾形象地大快朵颐。   叶玉姝急吃几口,找出巾帕拭唇,“哎呀,终于缓过来了。”   秦娇娇同样吃了几口饭,端起茶杯喝了半杯水,眼睛望着叶玉姝,“妹妹,疲累之后,果然吃什么都是香的。”   叶玉姝:“姐姐,咱们同是苦命人,本以为进了王府是进了福窝,没想到是跳进了粪坑。真希望有什么机会可以离开王府,要一直这样,的确是委屈。”   秦娇娇同样,她抚抚额头上的伤疤,“谁说不是呢。”   吃饱喝足,两人更不想动了,遂商量起来。   叶玉姝:“姐姐,不如咱在这里再坐一会儿,等天黑了,咱们再慢慢走回去。”   秦娇娇同意了,“反正大家都出来寻人,只要咱们不说,谁又知道咱在这里歇着了。”   两人如意算盘打得好,叶芷在外头汗流浃背地到处寻人时,她们俩坐在客栈上房里,悠哉悠哉地歇息。   两人这一坐,便坐得久了些。   暗卫引着常青往这家客栈走的时候,常青问:“你是如何找到她们的?”   暗卫道:“属下几个来回搜寻了几遍,均不见两位夫人人影,便刻意将搜寻的范围加大了,遇到茶水摊子和客栈,会进去打听问询。那家客栈的小二说半下午的时候,有两位貌美如花的姑娘去吃饭,此刻还待在上房。属下便悄悄上去,贴在门边听了听,又透过门缝望里瞧了瞧,确认是两位夫人,便赶来告知常公公了。”   常公公摇头,“夫人东奔西走寻人,被马踢了也不放弃寻找王爷。这两位姑娘倒好,早早寻了个地方,好吃好喝地待着。这是寻人哪还是找舒服呢?”   叶玉姝和秦娇娇坐在厢房里发呆。   叶玉姝趴在窗口往外望,秦娇娇拄着下巴,懒洋洋地问:“瞧到什么好东西了?”   叶玉姝道:“有辆马车过来了。”她眯眯眼睛,“驾车的人怎么瞧着那么眼熟?”   秦娇娇笑,“你几时认识马夫了?”   叶玉姝不好意思地摆手,“不许笑我!”   咚咚咚!   有人在轻轻地敲门。   叶玉姝俏目望向门口,“是敲我们的门吗?”   秦娇娇直起身子,“好像是吧。”   外头常青有些不耐烦了,“两位夫人,可以进来吗?”   叶玉姝惊了一跳,嗖地跑到秦娇娇身旁,“我就说瞧着眼熟吧?可不就是常公公?”   秦娇娇同样吓了一跳,“怎么办?”   常青直接将门给推开了,眼睛在桌上的杯盘狼藉中扫了眼,敷衍地行了个礼,“两位夫人,王爷已经找到,是不是可以回府了?”   “回府!回府!”叶玉姝抓着秦娇娇的手,有些心虚地说道,“咱们,快走吧。”   坐上马车了,叶玉姝还在给自己和秦娇娇找理由,“常公公,我们实在是走累了,口渴了,所以到客栈喝了口水,顺带着吃了点儿小食,打算再去找王爷时,常公公就来了。”   这话听着特别假。   常公公道:“两位夫人辛苦了。”   他在心里说:可不是辛苦了,辛苦着吃,辛苦着喝。   回到王府,常青将人各自送回去,便去了烟雨轩汇报。   叶芷刚洗完澡,趴到床榻上准备涂药,常青站在院子里禀报:“夫人,两位夫人已经找到了。”   叶芷半起身子,“她们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人没事吧?”   “人没事,二位走累了,在离王府三里远的一家客栈吃饭、休息。”   听闻人没事,叶芷趴了回去:“那就好,常公公回去吧。王爷在自己的院子里,鸡爪在陪他。”   王爷想跟着过来,被叶芷给撵走了。   她浑身疼,懒得跟他周旋。   王爷像根木头似地杵在那里不走,她只好哄他:“我想自己好好洗个澡,想安安静静吃顿饭,你想来的话,一个时辰后再来吧。”   这才把王爷给哄走了。   王爷房内。   裴雾洗过澡,神清气爽地坐在床榻上,内屋的门开着,鸡爪忙进忙出地搬动木桶和王爷换下的旧衣。   常青一步迈进屋内,将消息复述了遍给裴雾听。   裴雾表情纹丝不动,“夫人在做什么?”   常青愣了下,“没注意问,奴才去的时候,梅花抱着堆衣服往外走,想来夫人准备休息了吧。“   他哪确定,只能大着胆子猜一下。   裴雾唰地站了起来,大踏步着往外走。   常青一愣,跟上去,“王爷去哪儿?”   裴雾:“烟雨轩。”   常青神色了然,他早猜到了。 第73章 猛地推了他一把   一天的杂乱纷扰终于过去了。   叶芷懒怠不已地趴到床榻上, 她裸着上半身,露出红通通的脊背。   桃花心疼得红了眼眶,“夫人, 你肌肤太嫩,这满背烫红了,一下午都没有消。还有这左肩, 肿起了一大块。”   叶芷看不着, 她拢拢头发,脑袋侧歪着,“我没事,烫红的地方就不要抹药了, 抹满背的药,难受。只把左肩处帮我抹上药, 涂好你便出去。今夜让梅花守夜, 你回去休息。”   桃花小心翼翼将药涂抹好, 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 “夫人, 您自己可以吧?”   “我可以。你快回去吧。让梅花锁好院门。”   桃花出去了。   叶芷嘟囔了句:“忘了让桃花将灯给熄了。”   将院门反锁好的梅花听到屋里的动静,问:“夫人,可有吩咐?”   叶芷歪着脑袋想了想, “没事。”   有点儿光亮也好。   梅花便拿过一条凳子, 守在了内屋门口。   裴雾脚程极快地来到烟雨轩门外, 轻轻推了下门, 推不动。   常青道:“落锁了。”   他刚想唤人来开,却不料裴雾一个翻身,竟跃了进去。   他呆了,不知道自己是跟进去好还是就这样傻傻地守在外面。   片刻后, 他选择蹲在院门口,不进去打扰主子美事。   梅花听到院门轻轻响了下,抬头瞧着院门。   没有敲门声。   但仿佛有一阵风自院墙外刮来。   她侧头要看,肩膀处一阵剧痛,她脑袋一歪,栽到了地上。   裴雾劈晕了梅花,站在门口稍缓气息,慢慢推开了内屋的门。   叶芷裸着后背有点儿冷,但肩膀处刚涂了药,若是现在就盖上被子,恐弄脏了被子,她也睡不舒服。   叶芷双手伸到背后,将只盖到臀部的被子,微微往上提了下,提了一小点,她左手试着往上伸了伸,沾不到涂药的地方。   她两手往身侧一放,脑袋歪着,发出一声委屈巴巴地叹息。   裴雾脚步极轻,无声无息地靠近床榻。他站在旁边,居高临下地观察叶芷的背。   肌肤红通通的,像是使力搓澡把肌肤搓红了一样,但又比搓澡的那种红要厉害些。搓澡搓红了,很快会散,可叶芷的背,几个时辰了,还是红。   他瞧向她的左肩。肩胛下方一处,泛了紫,肿了。涂了白色的药粉。   歪趴在那里的叶芷,不似平常的大胆有主见,增添了几分柔弱,身形瘦瘦的,裴雾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他使劲闭了下眼,左手轻轻抚上那紫色的边缘处。   叶芷趴得好好的,肩胛下方猛地一凉,她“啊”了一声,脑袋惊恐地转向后面。   裴雾高大冷瑟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她长吁了口气,埋怨地瞪了他一眼:“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她懒哒哒地转过去,“你怎么来了?”   裴雾盯着那处伤,眼里闪过痛楚的神色。   他宁愿这伤,伤在自己身上。   叶芷听不到回答,遂叹了口气:“管你怎么进来的吧。还以为哄骗哄骗,你今晚便不来了,怎的又跑来了。”   她用手指指里面:“乖,自己脱了衣服到里面躺下。”   她浑身疼,不想跟他掰扯。   须臾,叶芷偏头,发现裴雾动作缓慢地在脱衣服,她赞许地点了下头:“乖,脱完就上来吧。”   今夜,她不想他来的。可既然他来了,她希望他能安安静静地休息,少打扰自己为好。   裴雾很听话,脱了衣服之后,自床尾上来,慢慢躺到了叶芷的旁边。   叶芷朝里歪头,正好可以看到他侧躺着的身姿。   他侧向外,可以看清楚她。   叶芷扫了他一眼,“盖好被子。”   床榻上只有一床被子,让他盖好,她这边可能就不太方便了。   叶芷想了想,索性把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一掀,往里面一塞,“盖好。”   她让他全盖着,自己就这么躺一会儿。约摸着差不多了,再穿上衣服盖上被子。   裴雾扫了眼鼓鼓囊囊堆在自己面前的这床被子,起身,舒展开,盖上她,也盖上自己,慢慢扯上来,直扯到下巴处。   叶芷发现被子拢到了自己颈下,脑门一蹙,斥道:“干啥呢,让你自己盖,你不听,非要给我盖,你……”   她扭头看向自己的肩膀,余下的话说不出来了。   她瞅眼肩膀,再看眼裴雾别扭的姿势,“你,你还,挺聪明的。”   被子的确拉了上来,但裴雾的右腿支在两人中间。   被子盖住了叶芷的右侧身体,但左肩这处的被子却是拢起的,丝毫没有触到她的伤口。   她表情惊奇地看向裴雾,裴雾却不看她的脸,视线投向的,是她的背。   叶芷:“王爷,有时候,还蛮聪明的嘛。”   她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样一来,她不至于让整个后背跟着受凉。   裴雾的右腿支起的高度在慢慢下降,被子离着她的肩膀,距离越来越少。   少到一定的程度,他的腿不动了。   叶芷发现,自己处在暖意融融的被窝里。   一点儿也不觉得冷了。   她歪趴下,笑眯眯地看着裴雾。   “今天你不知道,可把我给吓死了。去找你的路上,我脑子里出现好几种可能,比如你掉进湖里了,我没有及时发现,你会怎么样。再比如,你在街上乱走,被疯马给踢到怎么办。或者是你自己胡乱闯入了某处树林里,周围无人经过,你彷徨无助怎么办。”   叶芷轻轻笑了下,“幸好你没事。知道你安然无恙,我受点儿小伤便算不得什么了。”   裴雾眼神一直在叶芷肩胛下方盘桓。   他何尝不知道叶芷今天辛苦了呢。她走了那么远的路,还被马给踢了。即便累极痛极,她还是坚持去找自己。翠竹轩和清风院那两位呢,只找出去两三里路,便累到不行,遁到客栈好吃好喝,天擦黑了不回府,让人一趟一趟地出去找。要是没有暗卫,谁能知道她俩躲到那种地方去了?   难为叶芷还挂念着她们二人的安危。   不比不知道,相比之下,叶芷是九重天上的仙女,那二位就是臭水沟里的癞蛤.蟆!   裴雾内心翻涌着异样的情绪,侧身躺在那里。   自己说话,裴雾没有回应,叶芷便失了倾诉的欲望。暖意袭来,又累又倦的她,歪趴在那里睡着了。   裴雾的视线慢慢转到她的脸上。   她闭着眼睛,鼻翼微微起伏着,呼吸平稳。红润的嘴唇微微嘟着,像是堕入了什么梦境当中。间或,眉毛轻轻抖一下。   她太累了,睡眠不是太.安稳。   裴雾内心莫名就抽痛了下。   这个弱女子,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啊。   他轻轻低下头,一点一点地靠近。   她温热的呼吸拂到他的脸上,他微侧了下头,轻轻吻上了她的唇。   她的唇软软的,似乎还带着清甜的气息。不知是吃了什么水果,还是用了特别的漱牙的东西。   他贪恋不已。   她累了她倦了,他什么都不能为她做,他想给她一个柔柔的吻,让她在梦里扬起欢悦的笑脸。   他吻得轻柔而小心,但睡梦里的叶芷还是被惊动到了。   她蓦然瞪大眼睛,当意识到眼前放大的这张脸是裴雾时,眉头使劲一蹙,抬起左手,猛地推了他一把。   裴雾被推得猝不及防,身子猛然间往后靠了下。   脸上迷醉的表情被愕然所代替。   叶芷烦燥地瞪了他一眼,“你烦不烦?!”   她又累又困,正睡得酣畅,他却扑上来要行那男女之事,未免太不体谅她。   叶芷越想越气,脑袋一低,“砰”地一声就撞进了他的怀里。   他胸腔处传来沉闷的一声。   叶芷摸摸脑袋,复又躺回去,一双眼睛气愤地瞪着他:“你要再吵我,我就咬你踹你打你!”   她头扭向外边。   大概是太气了,她还是忍不住说道:“你是傻子不假,可你总归是个人吧,难道一点儿体谅我的心都没有?我累我困我难受,我想好好睡一觉。你可倒好,不让你来,你非要来。来就来吧,又缠着我行房事。房事是什么?不是单方面的,是双方都喜欢才可以的。你以为自己是畜生呢!”   生气了难免有些口不择言,叶芷愤愤道:“你就是下半身的动物,只顾自己舒服!”   裴雾丰神如玉、掷果潘郎,她的确是喜欢,可再喜欢,也不能不分时候。   她气恼地闭上眼睛,“我要睡觉。”   他要是再招惹她,她肯定不饶他。   她身后,裴雾傻傻地愣在那里,惊讶之后,眼神里透出一丝丝委屈。   这次,叶芷真是误会他了。   他不过是想亲亲她,并没想再有什么进一步的动作。   她累她困,他怎么可能不顾及她的身体?   可她已经误会了。   裴雾懊恼不已。   城东。   火势起得又快又急。放完火的飞鹰悄悄跃到了后面,程佩佩抓抓头发,故意发出惊慌失措的声音,“紫叶,紫叶,怎么了,这倒底是怎么了?”   紫叶声音慌急:“小姐,我们快逃吧。”   门一打开,叶圣元的随从忙拱手施了一礼:“程姑娘是吧,我们叶公子……”   话没说完,他便看到了冲天的火势,顿时惊在那里。 第74章 罚站   叶圣元听到女人惊慌的哭泣声, 忙走了过来。   他的眼睛吃惊地瞪大了。   若是火势小,他可以勉力一试,助其灭火。可火蹿得又快又急, 主屋和厢房近乎被火海给淹没了。若是此时相救,无疑是杯水车薪,不仅救不了火, 可能还要无谓地搭上自己的性命。   火势蔓延, 紫叶拉住程佩佩的胳膊,“小姐,咱们逃命吧!”   她不由分说把程佩佩拉出院子。   叶圣元和随从各自退后,看着两名泪水涟涟的弱女子跑了出来。   紫叶瞧见他们, 吃惊地问道:“你们是何人?”   叶圣元忙施了一礼:“在下叶圣元,见过程姑娘。”   程佩佩微微侧头, 柔柔弱弱地施了一礼:“见过叶公子。”   豆大的泪珠挂在眼睫上, 只落不落, 惹人垂怜。   叶圣元从怀中掏出上午的针线盒子, “上午遇急, 幸得姑娘相助,特来奉还。”   程佩佩哭哭啼啼,“不必了。”   连家都没有了, 要个针钱盒子有何用?   紫叶道:“小姐, 咱们走吧。”   程佩佩眼泪唰地滚落, “哪里, 是我的归处?”   紫叶吸了下鼻子,“房子失火,咱们,只能另寻他处。”   程佩佩的眼泪如雨雾般下落, “老天为何不能饶过我?失去父母双亲不算,还意外失火,失去唯一的容身之地。紫叶,我是不是不该活着,追随父母而去吧?”   她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我是不是得向命运低头,去做林屠户家的儿媳,或者做张财主家的小妾?”   “小姐说什么呢,林屠户的儿子长得肥头大耳,光看着就怕,你怎么能嫁过去?张财主家的儿子,不学无术,成天吃喝玩乐,醉酒之后对那些小妾拳脚相加,姑娘万万不可啊!”   叶圣元光听着,内心便疼得一抽一抽地,再看到程佩佩娇滴滴惹人怜爱的样子,心软得一塌糊涂,他急忙上前,朝着程佩佩深深施了一礼,“程姑娘,在下叶圣元,乃当今叶太尉之子。若是姑娘不嫌弃,可否容在下帮忙安排一住处?”   程佩佩脸上泪水哗哗在流,心里其实激动坏了。   一切都在按照飞鹰的计划,有序进行着。   她抹了把泪:“我跟叶公子只是初识,怎可贸然前往?”   “姑娘莫急,”叶圣元急道,“在下之所以亮明身份,是为了消除程姑娘的顾虑,家父在朝野为官,廉洁正直,襟怀磊落。姑娘若是听闻过家父大名,便可相信在下并非歹人。若在下对姑娘有任何不轨之言行,不用别人惩处,家父便会严加惩戒。还请姑娘安心随我前往。”   他言辞凿凿,不惜搬出父亲令她信服自己。   程佩佩只哭不回答。   紫叶在一旁问道:“叶公子,您说的住处在哪里?我们小姐方便打扰吗?”   此时不能一口答应,得抻抻才行。   叶圣元忙道:“离此十里左右,是我们叶家的一处院子,平时无人居住,但有专人打扫。在下闲来无事,偶尔去住。有家丁和看护,安全无虞。叶姑娘不嫌弃的话,想住多久便可以住多久。”   “那,”紫叶瞧眼程佩佩,“院子大小,我们小姐定是不在乎的,有所安身之所便可。只是,这银两,怎么付?”   她怕叶圣元管她们要银子。   叶圣元道:“不需银子,程姑娘能屈身前往便是在下的荣幸,定当派人好好招待,姑娘放心居住便可。”   “那,外人若是问起我们家姑娘的身份……”   “叶某的表妹,叶某的贵客,任何人若是慢怠,严惩不贷!”   叶圣元就差下跪求着程佩佩去了。   上午,她身段柔软抢彩球,柔中带刚的气质一下就吸引了他。初见美好,再见,更是欢喜。   能入得了太子的眼,程佩佩的美貌自是不必说,身量纤纤,杏眼娇媚,红唇诱人,她不必做什么表情,光是侧身站在那里,便是一副美不胜收的画儿。   叶圣元的魂儿都被勾了去。   程佩佩拿完乔,拭拭眼泪,福了福身子,“如此,多谢叶公子费心了。”   叶圣元大喜过望,“不费心,不费心,姑娘请!”   夜幕中,一辆马车在路面上缓缓行驶。   飞鹰自火光的侧面走了出来,他轻轻吹了声口哨,一名黑衣人慢慢落到了他的旁边。   “传信给主子,事已妥。程姑娘住进叶家别院。”   叶芷从来没这么难受过。整个后背不是疼,而是一种说不出的不舒服,心里像百爪挠心一般,难受,烦燥。   她睡一会儿醒一会儿,整晚都不安稳。   桌上的蜡烛燃至半夜,火苗渐弱,噗地一声,熄了。   这微弱的声音,睡梦中的叶芷竟感觉到了。   脑袋偏向外侧的她突然就睁开了眼睛。   眨巴几下之后,眼睛适应了四周的黑暗。   缓了好半天,才意识到是屋内的光亮没有了。   她打了个深深的呵欠,准备起来穿上睡衣,再接着睡。   可脑袋一偏,差点儿把她给吓晕了。   裴雾正侧着身子,歪坐在那里。脸朝向叶芷这边。   光线有些暗,叶芷看不到他的眼睛。可瞧着他的姿势,定是没睡的。   叶芷轻拍胸口,声音恼怒地问:“你没睡?”   裴雾音色果然是清晰的,他只说了一个字:“没。”   身体的不适令叶芷内心无名火起。   她噌地坐起来,被子拢到肩膀处,命令他:“下去站着!”   裴雾:“……”   他不知道叶芷这是怎么了,先前误会他,这会儿又赶他下床。   他没动。   叶芷彻底恼了,抬脚,摸黑就踹了过去。   这一脚踹到了他的腿肚子。   裴雾不痛不痒,叶芷却疼得直皱眉头。   这傻王爷,身子是铁打的吧?她愈发烦燥,“不让你来,你非来。你来了又不好好睡觉,生生搅了我的睡眠。你不是不睡么?现在给我下去,在窗口处罚站。”   没睡好,心情格外烦燥,叶芷把一切归咎于裴雾。   都是这个傻王爷的错。   她现在就想把他赶下去,自己好好睡一觉。   裴雾愣了愣,起身下了床。   于黑暗中慢慢走到了窗口处。   叶芷摸黑找到自己的睡衣,窸窸窣窣穿上,仰面一倒,自顾睡去。   说来也怪,叶芷难受了大半个晚上,等把裴雾赶下去罚站,她自己躺在床上时,竟然很快睡去,而且是一觉到亮。   觉是睡舒坦了,可早上一起来,叶芷半天没爬起来。   胳膊、腿就跟不是自己的一样,疼得比昨晚还要厉害。   她平躺在床上,发出难受地“嗯嗯”声。   院子里的梅花神情懵懵地自地上爬起来,她就跟做梦一样摸摸自己的脸,呆愣片刻,才傻呆呆地去打开了院门。   在院门外蹲守了一夜的常青打了个呵欠,问:“主子都醒了?”   梅花奇怪极了,“你怎么在外头?有事要见夫人?”   “王爷不是在内屋么?”常青瞟她眼,起身走向院子,“你是不是睡迷糊了?”   “啥?”梅花更懵了,她摸摸自己的颈侧,“我好像是真睡糊涂了,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好像脖子这儿还挺疼的。”   常青斜了她一眼,“你是睡落枕了吧?”   梅花表情呆呆懵懵的,说不清楚。   两人一起站在内屋门口,等候主子差遣。   叶芷哼哼两声,费了老大的劲儿爬将起来,头一扭,窗户那杵了道黑影,她吓了一跳,眨了眨眼睛,“王爷?”   裴雾背窗而立,眸色微微垂着,听到叶芷的喊声,他缓慢地抬起头,沉默地看她。   叶芷诧异过后,脑袋嗡地一声,她张口结舌,“你,你,你该不会是一直在那儿站着吧?”   她好梦被扰,瞧见他一直不睡,歪在旁边看着自己,又气又烦的,便顺口说出让他罚站。说完自己就睡了。   裴雾轻轻“嗯”了声,“罚站。”   音质朦胧,发涩。   叶芷懊悔不已,下了床榻去拉他的胳膊,“哎呀,你是真傻啊,我说让你罚站你就罚站?我都睡了,你自己不知道上去的?”   一想到他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傻站了半宿,叶芷心疼不已。   她将他推到床榻边上,“快,上去。”她帮他撩开被子,又蹲下,搬起他的双腿,把人塞进被子里,等他躺好了,她用手触了触他的额头,凉丝丝的。   自己竟然欺负了一个傻子。   一想到这点,叶芷说不出的难受。   裴雾人躺好,眸子垂着,但没闭上。   叶芷站在床前,歪头瞧着他,“不困么?”   裴雾:“不困。”   罚站半宿,还能跟自己一问一答,叶芷更心疼了。   她摸摸他的脸,“说吧,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想吃什么喝什么,想钓鱼还是想去哪里玩?”她承诺,“只要你能说出来,我都满足你。”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吃。   叶芷想弥补对他的亏欠。   裴雾不动,叶芷表情希翼地看着他,“乖,说说看,”她语调温柔地诱导他,“想要什么都可以。”   一个傻子,能提出什么要求?   叶芷猜想,顶多是吃的和玩的。   玩的方面,他就只喜欢钓鱼。   怕他听不懂,她用手摸着他的脸颊,问:“听懂了吗?”   一直垂眸的裴雾眼睫慢慢向上撩开,黑色的瞳孔里能映出叶芷的影子。   叶芷定定地瞧着他的眼睛,空洞,无神。   下一刻,裴雾薄唇启开,轻轻说了一个字:“睡!” 第75章 大功告成   笑容在叶芷脸上凝固了, 她现在想揍他!   她给他脸,问他想要什么,只要他提出来, 她能做到的就一定会答应。   她以为这个傻家伙会提出吃水果、去钓鱼或者睡一上午这样的话,她一定会爽快应了他。   可傻王爷只提出了一个字:睡。   叶芷竟然听明白了。   傻子所谓的睡哪是闭上眼睛那么简单,要搂着她抱着她, 亲密无间地睡一睡。   笑容在叶芷脸上慢慢淡去, 她翘起的嘴巴逐渐归位,而裴雾,依然是用空洞、无神的眼睛,望着她。   半晌, 叶芷磨了磨牙,恶狠狠地答了声:“好!”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她撩开被子, 直接就趴到了他的身上。   她使坏, 故意用了力, 像根棒槌一样砸下去。   耳畔清晰地传来裴雾胸腔的“震动”声。   昨晚用头砸过, 现在用身体砸。   叶芷发泄怒火,喜欢挑着一处攻击。   她两只胳膊撑在他的胸口处,两只眼睛没好气地瞪着他。   裴雾目光虽空洞, 但她趴好后, 他头往上抬了下, 做了个欲亲吻她的举动。   叶芷两只手掌向前, 使劲一压。   力气不是太大,但裴雾感觉到了,他脑袋昂起来,顿住。   叶芷更使劲。   裴雾身子半起, 僵了会儿,慢慢躺了回去。   见状,她脸颊挨到他的胸口处,小声抱怨:“昨天担心你,光顾着走路,觉不出什么。这睡了一觉,浑身跟被磨盘碾过一样,真疼。”   院子里,常青问梅花:“你听到屋里有说话的声音了?”   梅花点头:“听到了,所以才开的院门。”   可这会儿却什么也听不到。   梅花问:“常公公,需要敲门吗?”   常青摇头:“主子不叫,咱们不必上赶着。”   想起肩膀处的伤,叶芷半解睡衣,使劲往左边扯开,“王爷,帮我看看后面肿不肿了。”   裴雾视线顺着衣服撑起的空隙往里瞧。   肩胛下方依然泛红,但消了肿。   见他不吱声,叶芷伸手摸了摸,笑道:“这药效真神奇,见效如此之快。”   她阖上衣服,一左一右抓起裴雾的双手,搭到自己后腰处,“你不是有力气无处使吗?来,帮我摁摁。”   她摁着他的手,慢慢按揉自己的腰部。   只教了几下,裴雾便自发自觉地帮她按揉。   叶芷像只慵懒的猫,温顺地趴着。   裴雾摁完腰部,沿着脊柱向上,继续摁压她的背。   力道适中,叶芷舒服得闭上了眼睛。   摁到肩胛处,裴雾及时地绕开了叶芷被疯马踢到的地方,一路摁到了肩膀处。   沿着肩线上移,他的双手在她的下巴处汇合,他仿佛不经意间,双手轻轻抬起了她的下巴。   叶芷脑袋被慢慢地抬起来,她撩开眼睫,夸赞他:“摁得挺好,继续啊……唔……”   她在迷迷糊糊之间被吻了。   她双手本能地撑在他的胸口处。   她想推开他的。   可摊开的五指慢慢收拢,转了个方向,朝向自己。   两手这样擎了会儿,重新伸展开,慢慢向上,向上,绕过他的颈,搂住了他。   ……   常青和桃花一起走进来侍候,   桃花小心觑眼叶芷的脸色,眉眼含春,脸颊红润,肤色好极了。   叶芷撩水洗脸,桃花递上巾子,“夫人,您的后背是不是还需要涂药?”   “不用了。”   “夫人身体可还疼?”   叶芷表情不太自然,“不疼了。”   桃花道:“那就奇怪了,一般头一天走路太多或者太过劳累,睡一晚之后,浑身都会非常地疼,需要好几天才能缓过来。奴婢和梅花姐姐就是如此。”   叶芷掩饰般地问:“梅花昨晚守夜,现在去休息了吧?”   “奴婢让她去休息了。”   “那就好。”   吃罢早膳,裴雾和常青一起回了自己的院子。   步进院子,常青好奇地问道:“王爷,夫人的体质挺不错的,一般的人,昨天走那么多的路,第二天多是疼得走不动道,可瞧着夫人,神清气爽,一点事儿也没有。”   裴雾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   常青:“……”   王爷真是越来越托大。   他小心翼翼问道:“难道王爷知道其中奥秘?”   裴雾淡淡道:“辛劳工作的人们,经过第一天的辛苦劳作之后,第二天早上身体不适,多是酸痛难忍的。但若是再经历一遍辛苦的工作,身体适应之后,自然便不累了。”   身体疼?   累累就不疼了!   常青一知半解,愣了好一会儿。   想到叶芷含羞的娇色,他恍然大悟地“哦”了声。   心里不由得佩服起他们的王爷。   懂的东西真是越来越多了。   程佩佩住进了叶家别院,这叶圣元就跟猴屁股扎蒺藜,坐立不安,恨不能一天来上个几回。   理由也是五花八门。   今天来问问睡得舒不舒服,明天问有什么想吃的,再要么就买了新鲜的水果送来。   但有一样,叶圣元非常守礼,每回来了,只送东西,只用眼睛扫看,绝不搭手沾便宜。   这程佩佩心里就急上了。   一天晚上,叶圣元离开了,飞鹰半夜敲窗,问询进展情况。   程佩佩隔着窗户,委屈巴巴地说道:“这位叶公子就是块榆木疙瘩,我使尽浑身解数,他依然非常守礼,说是敬重我,好好待我。”   飞鹰着急,“你得抓紧时间,若是叶圣元得知你曾为太子侍妾,他立马就会与你撇清关系,到时候一切皆晚了。必须在他知晓之前,委身于他。”   叶圣元钟情于她,是在以为她是孤女的前提下,若是最初便知晓她是跟过太子的人,即便再貌美如花,叶圣元也是不会染指分毫的。   程佩佩在屋内跺脚:“倒底要怎么办?”   飞鹰急,她更急。   飞鹰沉默片刻,“你且稍等,我去取样东西,速去速回。”   程佩佩焦急地等着。   半柱香的功夫之后,飞鹰去而复返,将一包东西丢进窗内:“用这个吧。”   几日之后,叶圣元再来。   程佩佩让紫叶准备了一桌酒菜,笑吟吟地对叶圣元道:“叶公子,借你多方照拂,我今日略备薄酒,请叶公子小酌几杯。”   女人含羞带笑地提出邀请,叶圣元心都快化了。   遂应允。   两人在院子里,沐浴着秋日傍晚的微风,边吃边聊。   叶圣元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早上了。   他自己全身赤裸,程佩佩身上拢着被子,坐在床前嘤嘤哭泣。   叶圣元难以置信地问:“这,这是怎么了?”   程佩佩抽抽咽咽地回答:“叶公子,您,您都不记得了吗?昨日佩佩诚心邀您喝酒,您喝了几杯,便扑上来……”她哭得更伤心了,“之后,便,便这样了。”   叶圣元,“我,我竟毁了程姑娘的清白……”   程佩佩摇头:“叶公子,佩佩孤苦伶仃,不怨叶公子。昨夜的事情,叶公子,就,就这样忘了吧。”   她转头,哭得更伤心了。   女人娇弱的样子令叶圣元心疼不已,他一把将人搂入怀里,信誓旦旦地说道:“程姑娘,我欣赏你喜欢你,否则也不会主动将你带回别院。既然你我已行男女之事,我叶某人定当负责到底。我会向家父秉明,八抬大轿将你抬进门,不会委屈你半分。”   程佩佩脑袋贪恋地偎到叶圣元的胸口,轻轻地“嗯”了声。   裴雾当晚便收到飞鹰传来的讯息:大功告成。   太子府里。   老老实实在府里闭门思过的太子,问跪在身前的侍卫:“那日的事情可有查明?三匹马为何会同时发疯乱跑?”   侍卫道:“殿下,属下已将三匹马全部找回,细细检查之后发现,每匹马的后腿处都有一处刀口,让太医检查之后发现,是有人用涂了药的刀将之划伤的。因刀口含了致马疯狂的药,所以马匹当场疯狂,不受人控制。只有药效减轻后,方可停歇下来。”   “有人暗中使坏?”   “是的,殿下。”   太子大为恼火:“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暗算本王!”他最近是处处不顺,不是这里摔一跤就是那里被人绊倒。   “这个,属下没有查出来。”   “本王当时便觉得蹊跷,好好的马儿忽然就不跑了,疯跑乱蹿,不听指挥。”他沉思着,“定是春山那帮子山贼。上次未能一网打尽,再使得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兴风作浪。”   太子大手一挥,“查,使劲去查,一定要查个明明白白。待父皇解除我禁足之日,本王定将他们一网打尽。”   他恨,恨极了。   冬天不知不觉来临了。   第一场雪悄然而至。   洁白的雪花扑向大地,遮住了尘埃和灰垢,世界变成了白色。   那日,城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秋天的暴雨给农作物带来了洪涝灾害,致使很多农民的收成化为乌有。农民本来就穷苦,指望着秋天的收成改变家人的生活,一旦受灾,便是雪上加霜。   城中陆续涌进灾民。   灾民太多,致使城中发生了打斗事件,因为人数众多,有人将此事报给了皇上。   早朝时,皇上问底下的臣民,“昨日城中有灾民打斗事件?”   沈国状站出来,“回皇上,只是几名流民为抢东西打了起来,实为小事,不足挂齿。”   “不是说南方涝灾么?”   “南方涝灾并不严重,据臣了解,城中的确有从南方来的灾民,但人数甚少。”   皇上微微颔首,“既如此,沈将军便负责此事吧。如若处置不了,及时禀报,众臣一起出谋划策。”   沈国状大包大揽:“皇上,沈国状定将此事解决好。” 第76章 做善事   天气转冷, 烟雨轩里早用上了炭火盆子。   叶芷怕冷,房间里特意放了两个炭火盆子,烧得旺旺的。   屋里便暖了。   叶芷盘腿坐在床榻上, 膝盖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手上拿了一盘小点心,边吃边看。   她最近挺喜欢这样的。   外头阴冷, 不适合外出。   她守着两个炭火盆子, 吃东西看书,很享受。   门开了,冷风闯进来的同时,裴雾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常青和梅花。   叶芷忙不迭地摆手,“快, 快关门。”   梅花赶紧将门给关上了。   叶芷瞟眼裴雾, 他进来后, 走到其中一个炭盆跟前, 垂眸站定。   叶芷笑了, 招呼他:“王爷,过来。”   裴雾便走到床榻跟前。   很是听话。   叶芷表示满意,“王爷真乖, 每回我叫你, 你都乖乖地过来。”   常青悄悄撇嘴, 只有他知道, 王爷有“多乖”。   叶芷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拉起裴雾的手摸了摸,她的手泛凉,他的却暖暖的, 像小火炉似的。   叶芷扁了下嘴,“这王爷的身体,真是不错。我守着两个炭火盆子,手还是冷。他从他的院子走到烟雨轩,经过一路,手竟然还如此温热。”   常青忙说道:“王爷体质一向好。”   叶芷把装心点的盘子放到裴雾手里,“去桌前坐着,把这些点心吃光。”   她已经习惯了对他颐指气使,对待他,就像对待一个大孩子。   裴雾也习惯了她的指使,她叫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只一种情况会例外。   那便是床榻之上。   只要她默许了当晚可行夫妻之事,那便不是由她说了算的。他任她咬任她罚,只要是开始了,什么时候结束,一向是由他来掌控的。   裴雾端着点心去了桌前,坐定后,慢吞吞地拈起一块点心,送进嘴里,细嚼满咽。   叶芷对他的表现特别满意。   人是傻了点儿,可胜在听自己的话。   她拍拍手,转头望向常青,“常公公,今儿个,外头有没有什么趣事?”   每天听听外头的事儿,也有趣得很。   常青遂把听来的事情一一道来。   “街上的灾民又多了,昨儿个灾民在街上为吃的打了起来,官府将人抓了又给放了。今天早朝的时候,皇上提及此事,沈国状将军大包大揽,说是几个灾民不足挂齿,他定会解决得圆满。”   “沈国状为何要沾手此事?”   按说,堂堂一个将军,可以不管灾民的事情。   “奴才听闻,沈国状将军一个多月前受到皇上斥责,一直想找机会表现,所以主动承下这件事情。太子还在闭门思过,肯定希望沈国状将军表现好了,皇上可以消气。”   “太子还在闭门思过?”叶芷道,“我还以为皇上气几天就算了,没想到金口玉言,一直这样。”   “皇上的话,哪能不作数?”常青道,“不过太子最近的确安分守己,不曾出府半步。”   上次被叶芷给吓了一把,回去细琢磨之后,肯定不敢再擅作主张。   叶芷笑,“要解禁有何难?皇后在皇上面前替太子美言几句不就可以了?”   “哪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听闻司天监监正魏来曾对皇上说过,有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与皇上的星座交相辉映,相辅相成。皇上这一两个月一直关注后宫的孕事。皇后那边担心连连,哪还有心思替太子辩言?”   叶芷道:“不过这样也好,太子是个冷血无情的,他若是出来,我倒是要提心吊胆了。”   常青附和:“的确如此。”   “那皇上就没说出解决灾民的办法?”叶芷瞧了眼外头的天气,冷风瑟瑟,“这是刚入冬,天气只会越来越冷,再不解决,恐怕……”   叶芷没忍心说出后面的话。她尚可以在王府里享受温暖的炭火,吃着精致的点心,那些灾民呢?用什么御寒,用什么裹腹?   “大臣们都心知肚明,可没人敢向皇上说出实情。皇上只知道城中有灾民,但对人数没有什么印象。他以为至多几百之数,实则上万人。”   “灾民有这么多?”叶芷震惊,“他们都吃什么?”   “沿街乞讨,吃不上饭,自然为口吃的便争打起来,昨日的争斗只是个开端,天气再冷,事态会更加严重。”   叶芷坐不住了,双腿自床榻上垂下来,“那得想办法啊。”   她声音稍显激动,一边慢慢吃点心的裴雾,听到她的动静,动作顿住,眼神暗暗地瞟了过来。常青则分外诧异,表情呆愣地看了眼叶芷,心说这位天天听趣事的夫人,今天为何如此激动?灾民只是灾民,干他们何事?   常青没有反应,叶芷下了榻,她在屋内来回走动。走了三四个来回后,她站定了,恨铁不成钢地问道:“常公公,眼下这种情况,难道就没有哪个大户人家,主动接济那些灾民?”她摊开双手,“就比如多熬几锅粥,分发给那些灾民?”   常青愣愣地看着她,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   叶芷道:“正经的做法,不应该是调各地的存粮来救济灾民,还有就是本城存有的官粮发放给灾民么?这么大的事情,上万名灾民,安置不好的话,可不就要闹事出乱子?”   裴雾看向叶芷的眼神,是赞许,是欣赏。   常青也跟着肃然起敬,“夫人,没想到你虽鲜少出门,但却有大义。能为灾民考虑到这些。”   “这是最基本的,难道那么多官员和大臣都没考虑到吗?”   常青摇头:“不是,夫人说的办法,大臣们肯定是想到了,但此种事情,耗神耗力,灾民涌入就是这几天内发生的事情。沈国状大包大揽,谁还愿意伸手?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施粥的话,人数少尚可执行,人数如此众多,只怕一个不甚,灾民们抢打起来,事情会更严重。”   叶芷瞧着外头的天气,忧心忡忡的,“可我一想到灾民,就有些坐立不安呢。天气冷,再吃不饱饭,这都进城几天了,若是不赶紧出台施救的办法,肯定会有饿死的人。于心不忍哪!”   常青抬眼,悄悄瞧了眼裴雾,后者也正在看他,并朝他微微颔首。   常青忙对叶芷说道:“奴才认为夫人说得甚是,若不然,咱们府里先行施粥?先缓解下灾民的饥饿问题也好。”   “施粥可以,只要有银子,锅好找,人好找,可,”叶芷头疼,“安全问题要怎么办?”她看着常青,“常公公身手可以,府里其他下人并不行。万一出现突发状况,咱们无法应对,除非……”   常青:“除非什么?”   “除非找官兵帮忙。”叶芷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妥。”   “有办法搞到十几口大铁锅吧?”叶芷问,“用来熬粥。”   常青:“没问题,夫人何时要,何时可以送来。”   “地点呢?”叶芷琢磨,“施粥的地点选在哪里好?”   来到这里之后,第一次可以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叶芷心里有些激动,她脑子快速旋转,考虑怎么做才是最稳妥的,在何种地方施粥,能够既安全又方便了灾民。   蓦地,她眼睛一亮,“有了,春山!”   她兴奋地说道:“我们就在春山入口处那颗古树下施粥,十几口铁锅一字排开,粥熬好了便排着发放。灾民们多是迷信,我们只要说,古树是神圣庄重的,不可以在此生事,否则上天不饶。领了粥的同时,还可向古树祈福,来年一定会风调雨顺。如此,那些灾民肯定井然有序,态度虔诚。”   “光喝粥是不行的,”叶芷道,“常青,把府里所有的银子拿出来,出去买馍,城中有多少买多少。施粥的同时,每人发一个馍。咱们把银子花完了,皇上不会眼睁睁看着咱们饿死,最不济,咱们厚着脸皮去宫里要饭吃。可那些灾民没办法,除了要饭、捡别人的剩饭,他们没有办法。一文钱会难死英雄好汉。咱们用尽全力,施善行善。不求回报,但求世人平安。”   裴雾不停点头。   叶芷的想法正中他下怀。   他这几日也在琢磨如何救济灾民,可叶芷想到了他的前头。   他眼神中透出几分感动,几分欣慰。   能认识叶芷,能让叶芷成为自己的侍妾,是上天对他最好的恩赐。   常青早察觉到王爷赞许和欣赏的眼神,自然是满口答应。   叶芷道:“安全问题,我想到了一个最稳妥不过的人,我相信,只要我提,他一定会答应,而且分文不取。”   常青好奇地看向她。   裴雾侧眸,猜测会是谁。   叶芷挑了下眉,志得意满地吐出两个字:“傅绪!”   常青忍不住咳嗽连连。   他们家夫人,实在是会想。   裴雾看向地砖的眼神,则微微露出一丝笑意。   叶芷坐到裴雾对面,拿出笔墨纸砚,“我现在便书信一封,常公公你赶紧送到布庄去。”   她迫不及待要做件善事。   若是上天感怀她的善良,希望可以把她送回四通八达的现代城市里。 第77章 傅大哥的所有,她可以放……   叶芷上午送出去的书信, 晌午便收到了回音。   常青领着飞鹰自外头走了进来,飞鹰一副乡民打扮,进来后便安静站在那里, 谁也不看。   常青介绍,“夫人,这是布庄派来的人, 还有一封书信。”   叶芷瞧了眼虎背熊腰的飞鹰, 将信接了过来。   信上写着:夫人所言,傅绪定当全力配合,随信送去二十名随从与一万两银子,任夫人差遣使用。春山上面尚有二十几间茅草屋, 可用来安置灾民,若有其他需要, 尽可开口。   叶芷露出惊讶的表情, 看向飞鹰, “你便是傅大哥派来的人?”   飞鹰施礼, “夫人, 属下飞鹰,另有十九人候在前面院子里,”他将手中银票双手呈上, “银票在此。”   “天哪, 我果然没有认错人, ”接过银票的叶芷非常感动, “傅大哥不光侠肝义胆,还如此豪爽大方,实在是……”   感激得她都不知说什么好,她对常青说道:“还等什么, 马上去安排,买馍、支锅、熬粥,我和王爷随后就到。”   常青眨眨眼,“夫人,施粥时面对的都是灾民,是不是光由这些新来的随从施粥,您就不必出面了?”   这些随从其实就是裴雾精心培养的那些个暗卫,个顶个的都很厉害,皇上身边的武林高手都不一定是他们的对手。由他们施粥,再安全不过。   常青是出于对叶芷与王爷安全的考虑,希望他们不要出面了。   叶芷摇头:“我做好事,岂能不留名。”她瞧眼坐在那里的裴雾,“不光我要去,王爷也要去。我施粥的时候,让王爷站到我的旁边。我得让全天下人知道,咱们王爷,是善良仁义之人。”   面对常青询问的目光,裴雾点了下头。   常青放心了,“夫人,奴才马上去安排。”   常青和飞鹰出去忙,叶芷让梅花拿来了厚的棉衣和大氅。   她让裴雾站着,自己帮他穿厚厚的棉衣。   她低声道:“王爷如今这么听话,我真是高兴。说起来,还得感谢你当初将管事姑姑给踢死了。虽然如此说有些对不起长眠地下的管事姑姑,但恰因为你那晚的举动,才让我有机会独占你。”   叶玉姝和秦娇娇在府里住了有些日子,只是吃吃喝喝,无所事事,两人从不要求陪侍王爷,甚至是躲闪不及的状态。   没人跟她抢,王爷便成了她自己的了。   她虽然还是侍妾的身份,但在潜移默化当中,却成了府里的女主人。大家有事必征得她的同意,银钱出入,皆得她吐口才行。   太子闭门思过,无暇来找麻烦。   叶芷日子过得舒坦又滋润。   裴雾垂眸看着她,眼里充溢着柔和与欢喜。   她高兴,他更高兴。   “没有外人的插入,咱们便是夫妻,是一体的。你为我做千万件事,我只是感激,但不需要回报什么。可傅大哥不一样,他是外人,他是慷慨大方的侠士,是我叶芷需要用心感谢的人。这次救济灾民,是我们王府的私自行为,没有征得皇上的同意。此次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不得而知。”   她帮他系紧腰带,拿起床榻上的大氅披到他的肩上,抬头瞟了他一眼,踮脚,亲了亲他的鼻尖,“我的傻王爷长得俊俏,我何时看到都很喜欢。”   她帮他拢拢大氅,“不管你能不能听懂,我都要把丑话说在前头,傅大哥于我有大恩,将来,只要他有需求,只要我们王府能达到他满意,我都会尽力满足他。他的一万两银子,我们现在需要,所以先用了它。等赈灾结束,咱们得在皇上面前好好表现,想法子多弄点儿赏赐回来,加倍把傅大哥的银子给还了。若是有机会,傅大哥有当官的意向,咱们也得帮衬帮衬。”   这世上哪有白用的人和钱?   叶芷还没用,已经打算着要如何归还了。   小女子的脑袋里转来转去,净想这些事情,裴雾没办法提醒她,不能正大光明地告诉她,傅大哥的所有,她可以放心用。   他低头,在她喋喋不休的唇上轻轻印下一吻。   叶芷唇角弯起来,笑着看他:“知道亲我,是不是听懂些了?”她刮刮他的鼻子,“所谓的安全问题,我其实不是在担心我自己,我最担心的,还是你呀。我是个不起眼的侍妾,哪有人会特意针对我?若是有坏人掺杂其间,肯定是对你这个王爷不利。到时候,你一定要乖乖站在我的旁边,我会派四名随从站在你的四周,随时关注周围的动向,保证怎么把你带出去的,就怎么把你给带回来,毫发无损才行。”   裴雾听着女人心里的碎碎念,心里似春天一般温暖。   街上灾民众多,饥饿让他们失去了理智,不知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句,“旁人可以不管我们,官府应当管。我们去击鼓,向官老爷要饭吃。”   灾民走投无路,一听有法子,不管可不可行,一众人等浩浩荡荡向府衙进发。   成千上万的人,把城中道路几乎给挤满了。   城里家家户户吓得赶紧闭门,躲在家里。生怕这些灾民发疯了,到处抢东西。   灾民们涌到府衙,拼命击鼓。   闻听消息的沈国状将军带一干人等骑马赶到,他骑着高头大马,站在灾民们面前,目光冷漠地从那些面黄肌瘦的脸上略过,冷冷地问:“你们有何冤,为何要在这里击鼓?”   为首的一个老者高高举起右胳膊,“我们受灾,我们无家可归,我们无饭可吃,不找官老爷找谁?”   “你不自食其力,你不用劳力换取食物,竟然想坐享其成?”沈国状哼了声,“天下何曾有过此等好事。”   老者嘴唇哆嗦着,“如此,竟无人管我们死活了?”   沈国状翻身下马,声音沉肃有力:“你们,无饭吃,可以自己想办法。没有家,可以自己盖房子。山上缺石块吗缺稻草吗?”他嘴角一撇,“你们都是懒惰之人,本将军现在命你们,速速返乡,休要在这里惹事生非,否则……”   老者气得浑身哆嗦,“否则,否则你们待要如何?”   沈国状手中握有马鞭,他冷冷地看着那个非要与自己辩个明白的老者,猛地扬手,一鞭子甩到了他的身上。   老者脖颈处出现一道血红的口子,鲜红的血汨汨流出。   老者瞠目结舌,身子摇晃几下,扑到地上,死了!   周围人发出嘘声。   好好的一条命,说没就没了。   沈国状阴恻恻地说道:“再要惹事生非,这,便是下场。”   站在老者旁边的灾民,盯着老者死不瞑目的双眼,七魂吓去了六魄,声音尖利地喊道:“官老爷杀人啦,官老爷杀人……”   沈国状手指一动,一只飞镖飞了出去,那名尖叫的灾民哑了壳,一头栽到地上。   转瞬便死了两名灾民,那些预备闹事的灾民都吓坏了。   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全没了主意。   沈国状威胁意味浓郁,大声问道:“还有谁不服?”   但凡有不服的,死便是下场。   灾民群里传出窃窃私语声。   “官老爷不管,是让我们听天由命啊。”   “反正是要死的人了,民不与官争,穷不与富斗。我们要想活命,去抢穷人就是。”   “是,这城中总有百姓,我们抢他们便是。”   灾民们嗡嗡四散。   沈国状拿出杀人的架式,谁还敢在此地逗留?   那真是不要命了。   沈国状哈哈大笑,对身后的兵士说道:“如何,小事一桩,本将军不费吹灰之力便给解决了。实在是圆满。”   他这厢打道回府,一个时辰之后,官衙门口又传来了击鼓声,一堆人围在官衙外,哭叫连天。   官衙里的陈老爷正悠哉悠哉抽大烟,闻听击鼓声,奇道:“不是沈将军出面将事情给解决了吗?怎么那帮穷灾民又来击鼓?”   下人禀报,“不是灾民击鼓,是被灾民抢了东西的人家来击鼓报案。”   “灾民没有离开,反而去别人家里抢东西了?”   “是。”   陈老爷烦燥地瞪了瞪眼睛,“这个沈将军,办的是什么狗屁事情,这,这不是给我找麻烦么?   抢了东西的一些灾民,躲到避风处,贪婪不已地吃着东西。   一个叫柳显的小孩站到他们面前,表情纠结地瞪着他们。   有个灾民抬头瞧见,递出一个馍,“吃。”   柳显摇头:“你们这么做不对,我们是无家可归,无饭可吃,但,不可以抢东西。抢东西是不对的。“   有灾民就讥笑他,“七八岁的毛孩子,毛都没长齐,还在这里教训我们?你先把肚子填饱再说吧,说不定哪天就被饿死、冻死了。”   远远的有人兴奋地跑来:“咱们有救啦,咱们有救啦!”   大家都吃惊地望着那人,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春山,春山那棵神奇的古树下面,王爷正在那里施粥,每个去拿粥的人,都可以得到两个馍,大家可以吃顿热乎乎的饱饭了。”   “什么?王爷施粥?”有人就问了,“哪里来的王爷?”   “皇上的儿子不光有太子,还有一个啊,就是幼时变得痴傻,单独辟府另住的那位。”   灾民们兴奋起来,“不管痴傻与否,起码有人管我们了,有人管我们了。”   大家纷纷往春山赶去。 第78章 帮她洗脚   春山入口处。   所谓的古树, 其实是棵柏树,具体不知经历了多少年的岁月,树高四五十米, 五个大人手拉手围成圈才能抱得过来。初雪之后,柏树的叶子还是绿的,似乎有着无限的生命力。   树上挂着许多许愿的香囊、纸片和布条, 寄托着许多人美好的愿望与祈盼。   古树下, 一溜排开了十几口大铁锅,锅里熬着热气腾腾的米粥。每个铁锅侧旁都放着一张简易的桌子,桌子上放着柳条大笸箩,里面堆满了馍馍。大笸箩旁, 堆着高高的一摞碗。   古树后面,拉起了一个简易的棚子, 没有顶盖, 四周竖起几根棍子, 拉上布帘, 供裴雾和叶芷偶尔休息用。   棚子里, 叶芷穿着一身淡蓝色的长锦衣,里头是夹棉的。裴雾的大氅也是淡蓝色的,衬得他愈发俊朗好看。   叶芷最后打量他的全身, 不放心地叮嘱他:“灾民多, 灾民涌来的同时, 保不齐会有一些目的不纯的恶人掺杂其中。我已安排傅大哥的四名属下专门护卫你的安全。但你自己也要警醒着。遇到危险的时候, 千万不要管我,哪里安全你就躲往哪里,记住了吗?”   真要施粥了,她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   上万灾民全部涌来的话, 若是不听指挥,又夺又抢,出现不可控局面怎么办?   所以,她一遍遍地叮嘱裴雾。   裴雾点头,“知道了。”   叶芷诧异地瞧了他一眼,“王爷还会说这三个字?”   平常回个“嗯”字她就蛮高兴了,今日竟然说了三个字。   裴雾沉默。   叶芷最后拢拢他的大氅,问:“冷不冷?”   裴雾摇头:“不冷。”   “那就好。”叶芷踮脚,双手捧起他的脸,轻轻啄了下他的鼻尖,由衷地夸赞他:“好好回答我问题的王爷,真乖。”   她拉着他的手走到外面。   站到最中间的那个大铁锅前面。   热气升腾中,她问负责熬粥的鸡爪,“粥熬好了吗?”   “已经熬好了。”   叶芷点头,“你到旁边吧,我来施粥。”   四面八方涌来的灾民越来越多。   常青找了个凳子,站在高处做指挥。   “父老乡亲们,父老乡亲们,你们遇到天灾,吃不上饭,流离失所。我们夫人深表同情,她说了,会尽最大的能力,让大家吃到热乎乎的饭,住到能遮风挡雨的地方。我身后是一棵千年古树,前些日子,又得木星穿树而过,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吉兆。所以,我们家夫人决定在这里为大家施粥,希望大家可以吃到热乎乎的饭,来年平安顺遂,有个好收成。”   他咳嗽一声:“既然是吉树,父老乡亲们得存着敬畏之心,不许争不许抢,认真排队。我们家夫人说了,会保证每一个人都有饭吃。有病的,可以到最右侧排队,请求医治。若是有谁不遵守秩序,在这里胡搅蛮缠,上天自会给予惩罚。”   灾民们在底下窃窃私语。   “谁是夫人?”   “正中间那口铁锅前站着的便是,她身旁的,是王爷。”   “为什么不说是王爷为我们施粥?”   “你傻么?王爷痴傻,自然是府里的女人当家。”   “为什么是夫人而不是王妃?”   “听说这位夫人只是王爷的侍妾,比王爷大了十岁不说,还是名烧火婆子。”   “那倒是令人起了好奇之心,想要瞧瞧这位夫人的庐山真面目。”   人们议论纷纷,叶芷前面很快便排出了很长很长的队,而另外十几口铁锅前的队伍,明显是短了许多。   叶芷拿起碗和勺子,舀了一碗热乎乎的粥,递给排在最前面的那人,“大叔,粥热,小心别烫着。”   鸡爪递上两个馍馍,“两个馍馍,请拿好。”   那人小心接过粥和馍馍,“谢谢,谢谢!”   叶芷微笑:“灾难只是暂时的,有古树保佑,来年,大家一定会有好收成!”   那人瞧着叶芷柔柔的微笑,眼神恍了下,“夫人真是菩萨心肠。”   叶芷始终保持微笑,对每一个灾民都送出祝福,并叮嘱小心拿好粥,别被烫着。   灾民们相继端着粥碗和馍馍离开。   人们蹲到春山的各处,喝着热乎乎的粥,聊天。   “这位叶夫人长得真漂亮,像天仙一样。”   “她真是位活菩萨。”   “她对我笑了。”   “她也对我笑了。”   “她告诉我,明年我一定会有好收成。”   “她也告诉我了。”   “她这样的人,不应该为人侍妾,她应该成为王妃的。”   “王爷长得真好看,可惜是个傻子。”   “如果王爷不是傻子,该多好啊。”   “烧火婆子又如何?世上哪有如此美貌心善的烧火婆子?”   “就是就是,年龄大点儿也无妨,她站在王爷旁边,根本瞧不出比王爷年长。”   在冷风中,灾民们吃着饭聊着天,肚子里有了食物,心也变暖了。   灾民虽多,但安排得当。几个时辰之后,上万灾民全部领到了食物。   叶芷虽然疲累,一直站着,腿疼,一直笑,脸都快笑僵了。但心里却是异常兴奋的。她抓着裴雾的手,开心地说道:“你瞧,我头一次做这样的事情,面对的还是上万的灾民,竟然如此顺利。”   裴雾只是眨了眨眼。   而他身后站着的飞鹰却翻了个白眼。   “顺利”的后面,是裴雾缜密周到的安排。   他派人全城散开买馍,城中馍全买空了,又派人快马加鞭去临近的地方买。能出动的人马全部出动,甚至还悄悄拜托了俞副将军,尽全力买到了两万多个馍馍。   叶芷打算每人发一个,是裴雾授意常青,告诉叶芷,每人要发两个。因为灾民饿了很久,一个馍馍根本不够。头一次赈灾,要做得稳妥些才行。   二十名侍卫在帮忙熬粥,分粥,另八十名侍卫却跑断了腿。   买到馍馍之后,又在古树后面多安了几口大锅,抓紧时间熬粥。熬好了,舀到大盆子里,分别送到前面的十几个铁锅里。   后方强有力的支持,才保证了前方井然有序地进行。   叶芷只是累了身体,可裴雾,却关注了整件事情的所有。   裴雾心知肚明,常青和侍卫们心知肚明,唯有叶芷,是不知情的。她还以为是自己计划得好,心里开心得不行。   飞鹰等叶芷发完感慨,适时地站出来,提醒道:“夫人,傅大哥说了,这山上的茅草屋可以借给灾民居住。是不是可以这样。灾民们现在吃饱了饭,肚子里有了食物,咱们从中挑出年轻力壮的,打发他们在春山上拔草、搭盖简易住处?临时住所,无需太过华丽,只要能遮风挡雨即可。”   叶芷点头:“这倒是个法子。”   春山高耸入云,好似一条腾飞的龙。的确是容纳灾民的好去处。   昨日雪下得不大,此刻太阳出来,到处都融化了。   叶芷,“盖茅草屋需要许多柱子……”   飞鹰瞟了眼裴雾,道:“这个,傅大哥有。”   “傅大哥这么厉害?”   飞鹰不自在地咳嗽一声:“是。”   “那就好办多了,”叶芷招呼常青,“常公公,你负责跟灾民沟通一下,年老体弱,妇女幼童,先将他们安置到已有的茅草屋里。青壮年灾民,打发他们去割草,搭盖茅草屋。”   叶芷想到了新的问题,“王府里有几万两银子,加上傅大哥给的一万两,暂时负责上万的灾民是够的,但要让他们熬过这一整个冬天,银子还是有缺口。”   叶芷在心里仔细算过了,起码还有一半的缺口。   这个担子,她既然揽下了,便要负责到底。   余下的银子要怎么办?   花光了王府的积蓄,他们又待如何?   这都是她接下来要考虑的问题。   女人的眉头几乎皱到了一处,裴雾的心不由自主便揪了起来,他越来越见不得叶芷皱眉头,好像她一皱眉头,他就想去帮她抻平。她一皱眉头,他便想倾尽所有去帮她。   趁叶芷不注意,裴雾右手伸到背后,轻轻拍了下飞鹰的胳膊。   飞鹰低头瞧了眼裴雾的手掌,使劲瞪了瞪眼睛,对叶芷道:“夫人,银子的事情,你无需担心,傅大哥说了,有需要,他会全力一赴。”   叶芷不解地问:“四五万两银子也可以?”   飞鹰:“没问题。”   叶芷震惊:“傅大哥如此富有?”   如此富有还去劫人要钱?   她忽然用手捂住了嘴巴。   都能抢到太子身上了,那银两自然是……   思虑片刻,她松开捂嘴的手,正色道:“飞鹰,目前是特殊日期,需要多少,我们便用傅大哥多少。以后,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来还的。有借有还,必定做到。”   飞鹰哪管还不还的事情?   他道:“但凭夫人吩咐。”   他只管听命办事。   在常青的安排下,那些灾民都很配合,青壮年跟随着去拔草,老弱病残及妇女幼童则先行安置到了温暖的茅草屋内。   第一天的赈灾结束了。   叶芷累了一天,脚有些浮肿。施粥时,她倒没觉得冷,因为守在热乎乎的粥锅前,加之忙碌不已,根本觉不出冷,只是一直站着,腿疼脚疼。   她简单洗了个澡便想躺到床上休息,可躺下后,脚依旧不舒服。   她便翻身爬了起来,唤外面的桃花,“桃花,帮我打盆热水,我想烫烫脚。”   用热水泡泡脚,应该能舒服些。   桃花打来了水,小心搬进了屋子。   将木盆放到床榻前,桃花道:“王爷马上过来了。”   “你瞧见了?”   “奴婢听常公公说的。”   “他十天能来八回,随他吧,爱啥时候来就啥时候来。”   “其实王爷院子比咱们烟雨轩大,夫人如果愿意,搬过去就是了。省得那么大的院子经常空置着。”   “不愿去,总觉得烟雨轩才是属于我的地盘。”叶芷道。   “夫人今天忙得不行,翠竹轩和清风院那两位,可是自自在在地躲在屋里,舒服得很呢。”   “施粥这种事情,不能强求。她们两个没做过什么粗活,就不用她们抛头露面了。免得灾民问起来,还得多话。”   叶玉姝和秦娇娇本身也不是能干活的人,叶芷还怕她们真去了,不帮忙不说,还会添乱。   叶芷把白嫩的双脚伸进木盆里。   门吱的一声,裴雾从外头走了进来。   叶芷道:“桃花,你回去休息吧。天冷,不用守夜。”   有裴雾在就可以了。   桃花听命出去。   叶芷抬头瞧眼披着大氅的裴雾,“屋里不冷,脱下吧。”   她双脚在木盆里,帮不上忙。   裴雾听话地脱去了大氅。   叶芷拍拍自己旁边的床榻,“我要泡脚,你脱了衣服躺到里面吧。”   她垂眸盯着木盆。   水汽氤氲,温度刚刚好,微烫,在肌肤的承受范围之内。   蓦地,木盆里忽然多出了一双手,轻轻覆到了她被热水烫得泛红的脚上。   叶芷眨眨眼,看向蹲在自己面前的裴雾,表情愣愣地问:“你干嘛?”   裴雾低垂着头,并不吱声,一双大掌很轻松地便握住了她的一双玉足。   指腹用力,竟帮她按揉起来。 第79章 冬天有你真是好啊   这是叶芷从未料想过的情景。   前些日子背部受伤, 他夜夜相陪,虽听话,自己安排他做什么, 他便做什么,但并未帮自己洗过脚。   今天,她没安排他如此做, 他却一声不吭, 主动做了。   叶芷脚指忍不住蜷缩起来。   她害羞。   刚才洗过澡,脚不脏。两人并不陌生,裸裎相对的次数越来越多,可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她想把脚缩回来, 可他仿佛察觉到了她的意图,两只大掌牢牢握住了她的脚。   她抬手碰了下他的头, 小声道:“别, 我脚脏。”   他不言不语, 握了会儿她的脚, 拇指指腹继续摁向她的足底。   力道适中, 很舒服。   叶芷蜷着的脚指慢慢伸开了。十个脚指头似十颗晶莹剔透的珍珠,微微向上翘着。   既舒服,他又愿意, 何不享受一番?   她慢慢坐直了身子, 垂头看着裴雾的一举一动。   裴雾低垂着头, 她只能看到黑黑的发顶。   “为什么要给我洗脚?”她问。   裴雾像个闷葫芦一样, 安安静静的。   叶芷脚尖猛地动了动,正专注摁脚的裴雾身子一抬,像在水里捉鱼一样,猛地握紧了她的脚。   他以为她要从自己的掌间溜走, 所以及时握住了她。其实她只是逗逗他而已。   叶芷仰头,哈哈大笑。   安静了一会儿,裴雾又继续了。   叶芷不再逗他,老老实实坐着,享受安然舒适的时刻。   她煞有介事地瞧着裴雾黑乎乎的脑袋,“说起来,王爷的傻也傻得蛮有特点的,细想之下,我还从未瞧见过王爷失态的时候。吃核桃皮算?”她自己摇头,“其实也不算。说起来,王爷像是个关闭了心门的小孩子,不愿与外界交流。实则,内心非常善良。”   她累,他能体会到,并给予关怀。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水渐渐有些凉。   叶芷正打算对裴雾说“可以了”,裴雾却突然握着她的双脚,出了水面,拿过一旁擦脚的巾子,铺到他自己的膝盖上,之后将叶芷的双脚放上去,轻柔地擦拭一番。   直把叶芷看得目瞪口呆的。   这套流程下来,动作自然流畅,像是曾经做过无数回一样。   帮她擦完脚,他一手握着她纤细的足腕,半起身子,另一只手自然地搭到她的小腿腿腹处,轻轻一抬,将她搬抬到了床上,拉过被子,帮她盖好。   他弯腰,把木盆往远处搬了搬,自己到洗漱架前,用干净的水洗了洗手,擦拭完,走到桌前,吹熄了蜡烛,慢慢躺到床上来。   叶芷产生了一种错觉。   两人是成亲多年的夫妻,妻子白天受了累,夜晚,丈夫帮她洗脚、擦拭,然后一起入睡。   她往里挪了挪身子,给裴雾腾出地方。   现在只是初冬,屋里还燃着炭火盆子,其实不算冷,但床榻上并无热乎气,刚躺入被窝里,叶芷感觉到了一丝凉意。   裴雾躺上来的时候,像个暖烘烘的大火炉子,叶芷不自觉便靠了过去。她像只八爪鱼一样巴到他的身上,发出满足的叹息声:“冬天有你真是好啊!”   裴雾拢了拢被子,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早朝。   沈国状上奏,“皇上,所谓灾民闹事,实为一些歹人挑唆。臣将为首两人杀之,余下灾民已劝返,城中再无灾民。”   皇上颔首,“叶太尉!”   叶太尉出列:“臣在!”   “今早来早朝之时,街上可有灾民?”   叶太尉想了想,慢慢摇头:“回皇上,臣骑马而来,未曾见过一个灾民。”   皇上问:“昨日早上呢?”   叶太尉:“皇上,臣昨日同样骑马而来,路上陆续见到过一些宿在街头的灾民。”   皇上满意极了,“沈国状将军还真是说到做到,不到一日的时间,竟把事情解决得如此干净利落。果然如沈将军所说,小事一桩。”   受到表扬的沈国状,志得意满,傲气不已。   散朝后,皇上将司天监监正魏来召进御书房。   “魏来,你所谓的新星之说,可否有误?”皇上目光审视地打量魏来。   魏来忙跪下:“皇上,臣所言依据天象。”   “一直以来,魏监正都能够正确预测天象,唯有此次,时间过去如此之久,朕尚无定论。”   皇上日日关心后宫妃嫔的肚子,却无任何发现。   他渐渐起了疑心。   皇上手指轻叩桌子,“司天监监副唐休,多次上书,其中提到,你所谓的新星之说乃一派胡言,他的确因贪小利为众臣卜算过吉凶,但宫内之事兢兢业业,未有半分僭越。你认为,他说得对吗?”   魏来开始紧张,他垂头跪在那里,“臣,不知。”   “还有,你预测暴雨天气会致南方涝灾,入冬会有流民涌入,事实的确如此。但,灾民数量委实很少,沈国状用了不到一天,便将事情给安抚下来。为首两人杀之,余下的劝返。你又作何看法?”   沈国状杀了两人之事,魏来听说了。但他听说的却与皇上不同,后头还有人去府衙击鼓,说是家中被灾民所抢,县官经查发现,老百姓家里只是少了吃食,银钱贵重物品不曾少,遂将他们一个个劝回家去。   为点儿吃的,不值当兴师动众。   魏来瞪了瞪眼睛,沉肃有力地回答:“皇上,臣以性命担保,新星之说,实为真。只是何日星宿发出璀璨耀眼之光,臣不得而知,还请皇上明察。”   他不谈论灾民事件,只断言新星之事。   他亲眼见过裴雾犀利有神的双眸,别的他不敢保证,但这颗新星,必定是存在的。   皇上:“你竟如此笃定?”   魏来铿锵有力地回答:“是,臣坚信不疑。”   他都亲眼见过了,还有什么不能相信的?   皇上纳罕,“宫内,是个女的,都被检查过了。确定没有。那除了宫内,别的地方还有朕的子嗣不成?”   提到别的地方,皇上表情变了变,“难道……”   魏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皇上竟是想到了?   皇上接着说道:“难道,朕的孙子也算?”   魏来的心陡然一松,模棱两可地说道:“这个,臣不敢妄言。”   是不是的,还是皇上自己去揣测吧,若自他口中说出来,皇上反倒是不信。   魏来走后,皇上将金宝叫了进来。   “金宝,太子府内,可有孕事?”   金宝:“回皇上话,数日前太子妃进宫,太医替皇后娘娘诊脉时,也为太子妃诊过,太子妃未有身孕。”   “太子成亲数年,只得一位公主,是不是也该添丁了?”   “奴才听皇后娘娘提到一句,但太子妃回答,太子府里的几位小主,均未有孕。”   皇上有些失落地问:“除了太子府,皇家,再无孕事了吧?”   金宝觑了眼皇上的神色,“皇上,您还漏了一处。”   皇上:“哪里?”   金宝恭敬回答:“王府。”   皇上眼睫撩动,再撩动,“朕竟把裴雾给忘了。”   这世上,除了太子之外,他还有一个儿子。   他问:“王爷只得一位侍妾吧?”   “回皇上,皇后娘娘一个月前赏了两名官家女子给王爷,王府里现在同时有三名侍妾了。”   皇上意有所指地说道:“如此,还真得派太医去瞧瞧了。”   金宝得了皇上的旨意,领着太医便急叨叨地赶去了王府。   近些日子,皇上比较挂心这件事情。   金宝自当速办。   金宝赶到王府,大门紧闭,敲门之后,守门的人将门开了条缝,一瞧是金大总管,慌忙跪下。   “金总管,王爷、夫人都去春山赈灾了。”   “赈灾?哪里有灾?”金宝几乎听愣了。   “南方涝灾,上万灾民无家可归,流浪至此。官府不管,夫人便想办法在救济他们。”   金宝听得云里雾里,“在春山?上万灾民?”   守门人点头:“是。”   金宝和太医,快马加鞭赶往了春山。   春山苍天古树下,许多人井然有序地排成了十几队,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个碗,翘首期盼着,金宝公公随意走到一路队伍当中,拍拍前面那人的肩,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那人回头,“领饭啊。”   “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那人道,“我们都是灾民啊。”   金宝瞧瞧四周乌压压的人群,不可置信地问:“你们都是?”他问,“既是灾民,为何不找官府,却要聚到这里?”   “你怎么知道我们没去找过官府?”那人不耐烦地说道,“我们去找官府,那个什么将军出来就杀了两人,说是再闹,继续杀。我们能怎么办?幸亏王爷和夫人,他们菩萨心肠,接济我们吃,还帮助我们想办法,实在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萨啊。”   金宝和太医挤过人群,便看到其中一个大铁锅前,叶芷正微笑着给灾民施粥。   “喝暖乎乎的粥,做力所能及的事,大家都会有好运气的。”   裴雾站在她的旁边,眼睛盯着热气腾腾的大锅。   飞鹰先瞧见了人群中的金宝公公,他低声提醒叶芷,“夫人,金公公来了。”   叶芷一愣,往人群里瞟了眼,确定是金宝本人之后,她将勺子递给身后的常青,“你先施粥吧。”   她让飞鹰引着金宝和太医来到后面的棚子里。   “金公公,此地简陋,连茶水都无法奉上,”叶芷倒了一杯温开水递上前,“只能请您喝杯白水以解渴了。”   金宝公公忙双手接过:“夫人,不必客气,不必客气。”   金宝还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问:“夫人,您,您这是大义啊,这么多的灾民,全是夫人一手在安置?”   他难以相信,一名烧火婆子出身的侍妾,竟能组织如此大型的赈灾活动。施粥现场井然有序,人们交头接耳,都是在夸赞叶芷的,夸她是活菩萨,夸她美如天仙,夸她知书达理,夸她温柔贤淑……   金宝公公被整个赈灾场面给震撼到。   叶芷道:“也不是我一人所为,王爷不也在此么?还有常公公,还有常公公认识的人……”   叶芷不方便提到傅绪的名字,只能笼统一说。   被点到名字的裴雾,神色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应事物都与他无关一样。   瞧着这样的王爷,金宝公公对叶芷更加信服了, 第80章 王府无孕事   叶芷偏头叫了声:“桃花!”   桃花马上靠过来, 叶芷低声道:“拿一百两银子来。”   桃花忙转身,去装银子的箱子里取出了一百两银子,叶芷接过, 笑吟吟地往金宝跟前一递,“金公公,此地简陋, 无茶, 更无糕点。这点儿银子请您笑纳,路上买点儿茶水解解渴。”   金宝直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您耗神耗财赈灾济民, 我怎可厚颜无耻接您银子。”   叶芷:“那可不行,金公公不拿, 莫不是嫌少?或是怪罪我招待不周?您拿了, 我方可心安。”   她双手捧着, 金宝实在没辙, 把杯子放到旁边的桌子上, 双手将银两接过,“如此,奴才便笑纳了。”   “这才对嘛。”叶芷微笑着问, “金公公事务繁忙, 怎么有空造访此地?”   金宝想到正事, 忙往前一躬身子。   “实不相瞒, 皇上命奴才带太医来为王府的各位夫人搭脉,瞧瞧是否有喜了。”   叶芷愣神:“为何如此?”   金宝,“这个,奴才不便多说。”   “既如此, ”叶芷指指侧旁的凳子,“请金公公与太医就座,为我诊脉便是。”   叶芷如此配合,金宝忙给身后的太医递了个眼色,“张太医,请。”   张太医急忙上前。   叶芷撩起袖子,露出纤白的细腕,裴雾瞟了眼那嫩白的一截,感觉有些刺眼,忽然上前,帮其往下扯了扯袖子。   叶芷抬头瞧了他一眼,“王爷别闹,太医要诊脉呢。”   裴雾站到一旁。   太医拿出一块干净的帕子,覆到叶芷白皙的手腕处,食指搭上去,凝神诊脉。   叶芷身后的桃花,两只眼睛使劲瞪着,好奇诊脉的结果。   裴雾眸子低垂,眼角余光同样关注着太医的一举一动。   片刻后,太医起身,往后退行几步,低声道:“金公公,夫人并无孕事。”   裴雾眼里闪过失望的神色。   桃花抿唇,还以为王爷天天宿在烟雨轩,夫人差不多该有喜了呢。   金宝公公表情遗憾,轻轻“哦”了声,转头对叶芷道:“夫人,那王府里的另外两位夫人呢?”   既然来了,他们必须全部诊过才好回去复命。   叶芷道:“另外两位还未曾与王爷同房,若只是检查孕事,便不必了。”   金公公怔然:“一直未与王爷同房?”   叶芷无奈地瞥了眼身侧的裴雾,“王爷习惯待在我身边,不喜生人靠近。”   “既如此,奴才和张太医倒省了事。”金宝未对叶芷的话有任何疑虑,拱手道,“夫人,奴才还赶着回去复命,这便走了。”   “知道公公忙,那就不耽误金公公时间了。”   叶芷亲自将金宝公公和张太医送出了棚子,目送他们走远,才重新进到棚子里。   桃花递上一杯温水,叶芷坐到桌旁,边喝水边皱眉头。   她道:“桃花,你将常青换进来。”   常青还在外头施粥呢。   须臾,常青进来,问:“夫人,有何指示?”   “你说,皇上为何要关心我有无孕事?”   “金宝公公来此,是为了这件事情?”   “是。可我想不明白,皇上为何会关心这件事情。皇上是希望我有孕还是不希望我有孕?”   常青同样疑惑,“这一点,奴才也猜测不出。”   叶芷想不明白原因,心里有些郁闷。她抬手,一下一下地捶击自己的胸口。   裴雾见状,眉头皱了皱,忽然伸出手,轻轻敲向她的后背。   力道不大,一下接一下,帮她捶背。   叶芷欣慰地抬起头,双手搂住他的腰,脑袋埋进他的怀里:“还是你对我好!”   常青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叶芷有些头疼,“有些事情开始了才知道有多难。救灾两个字,说出来容易,实际做起来,要难得多。吃的问题,容易解决,住的问题,勉强在进行中,可还有穿的问题呢,这只是初冬,夜晚宿在山上,尚可以将就。可到了深冬时节,大雪飘飞,没有件御寒的棉衣可怎么行?”   她承下了这事,就不光要管他们吃,管他们住,还要管他们的穿,以及来年如何安置的问题。   让他们返乡,能空手返吗?总得带点儿希望回去吧?   叶芷觉得,仅凭王府一己之力实在是吃力,总不能全靠傅绪帮忙解决。已经欠了他那么大的人情,此事再欠上一大堆,此生还能还完吗?   裴雾垂在身侧的手,慢慢地抬了起来,擎在她头部上方,似是有些犹豫,顿了良久,手才慢慢落了下来,轻轻地覆到了她的发顶,来回抚摸了几下。   叶芷舒服地闭上眼睛,“我的傻王爷,越来越上道了。我觉得憋气的时候,你知道帮我捶背,我搂住你的腰,寻求安慰,你竟也会做出这样摸我脑袋的动作,”她发出满意的叹息,“如此,你便安慰到我了。”   闻听此言的裴雾,唇角微微勾起,内心愉悦无比。   金宝和太医快马加鞭赶回宫里,第一时间去禀报皇上。   皇上正在御花园里散步,闻言蹙眉,“确无孕事?”   金宝道:“确定。”   “如此,便有些蹊跷了。”皇上抬眸望向远处,眼底是深深的疑惑,“魏来信誓旦旦,但朕查遍所有,却一无所获,倒底是,魏来错了,还是有什么地方,朕遗漏了?”   停了一会儿,金宝试探地问道:“皇上,此去王府,奴才发现了一件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上沉声道:“说!”   金宝:“奴才不是在王府里见到夫人和王爷的,而是赶去了春山。王爷和夫人在那里赈灾济民,春山入口处,人山人海,场面壮观。”   “赈灾?济民?”皇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沈国状已将灾民劝返,叶太尉亲眼确认过街上灾民消失无踪。你却说王爷和夫人在春山赈灾?倒底是谁在说谎?”   金宝表情惶恐地跪下:“回皇上,奴才用自己的眼睛,亲眼瞧见了,上万的灾民聚集在春山。夫人在古树下面支起了十几口大铁锅,施粥,发放馍馍。另外从灾民里挑选精壮男子,让他们拔草搭盖用以容身的茅草屋。”   “你所谓的夫人,是那名烧火婆子?”   “正是。”   “烧火婆子在帮朕赈灾济民,安抚百姓?”   “是,皇上若是不信,可派人再探。”   他一人之言不可信,那多人之言自然可信。   皇上深思片刻,摆手,“不,朕要亲自前往。”   他不信一个烧火婆子能有如此大的能量,他要亲眼确认才行。   金宝神色惊慌,“皇上,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那里灾民众多,皇上怎可亲入险境?”   各色灾民混杂其中,皇上安全难以保证,万一出现点儿什么闪失,他可是会成为千古罪人的。   “既是灾民,有何可惧?”皇上浑不在意,“朕也打扮成灾民的样子便可。”   皇上打扮成灾民?   金宝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行,绝对不行。”   金宝好劝歹劝,皇上勉强同意,隔日再去春山。   皇后宫里,张太医诚惶诚恐地跪在那里。   皇后慢条斯理地问:“听闻张太医跟金宝出宫办差了?”   他俩一回宫,金宝去皇上跟前复命,张太医则被皇后娘娘给请了来。   张太医:“是,臣和金公公去了王府,奉皇上之命为府里的三位夫人诊脉。”   皇后眼里闪过疑虑之色,“诊脉?”   “是。”   “那结果呢?”   “回娘娘,王府无孕事。”   皇后娘娘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张太医辛苦了。”   张太医拿着赏银自皇后宫里出来,候在门口的金宝忙上前,“张太医,无事吧?”   “娘娘只问咱们此去是办什么差事,臣便如实回答了。”   “春山之事呢?”   “娘娘没问,臣便没提。”   金宝公公赞许地点了点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此甚好。”   赈灾济民的工作在有序进行。   人多力量大,不到两天时间,许多间茅草屋便搭盖起来。   所有柱子全是飞鹰命人搬来的。   傍晚,叶芷将飞鹰和常青叫到棚子里。   常青道:“夫人不必忧心,米和馍馍十几日之内保证供应。”   飞鹰道:“夫人,目前已搭盖了上百处茅草屋,加上之前的二十几间,上万人大致挤一挤,将就可以容下了。居住问题暂时得到解决。夫人忧心的棉衣问题,傅大哥正在想办法,夫人不必忧心。”   叶芷还是忧心忡忡,“是不是得去城里那些官宦人家里,商讨一下是否有愿意出绵薄之力的?只王府一己之力,困难重重,若是参与进来的人多了,事情自然便容易得多。”叶芷考虑得比较多,“还有就是,万一皇上知道,功劳可以说成是大家的。否则只王府受到皇上赞扬,大臣们难免生气说闲话。”   他们不光不做事,到时候再落井下石,给自己制造出点儿麻烦,岂不是令自己烦心?   能帮助到灾民固然是好的,自古以来,积善行善都是好事。   常青道:“夫人说得极是,奴才今夜便列出个名单,明日抽空拜访,看有无收获。”   “那就辛苦公公了,”叶芷神色倦怠,“累了一天,大家都回去休息吧。休息好了才有力气继续。”   常青退开一步:“夫人,马车候在外头,您和王爷快上车吧。”   叶芷扶着裴雾的胳膊走出棚子,两人还没坐进马车呢,四周围突然出现了一群人。   暮色深沉,叶芷吓了一跳,条件反射般挡在裴雾的身前,喝问:“什么人?”   常青忙道:“夫人莫怕,是候在外头的灾民。”   叶芷舒了口气,声音放柔:“大家有何事候在此啊?”   灾民们自动自发地跪到大路两旁。   “夫人大慈大悲菩萨心肠,我等感激不尽,在此叩拜夫人。”   “谢谢夫人。”   “谢谢夫人!”   “夜路难行,夫人慢走!”   感谢的声音此起彼伏,回荡在空空的山谷里。   叶芷莫名有些感动。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为他们付出了,他们懂得感恩。白日里人多繁忙,他们不方便表达感激之情,此刻,她要下山回府,他们特意候在这里,跪着相送。   他们无家可归,拿不出什么东西感谢她,唯有一片赤忱之心。   叶芷不顾常青阻拦,独自走到光亮比较好一点的地方,分别向两排跪行的人们鞠了一躬:“各位乡亲父老,人都有遇到难处的时候,但难处都是暂时的。古人云,帮急不帮穷。叶芷帮你们,只是帮一时之急,大家无事可做时,还是要想想以后。能帮到大家的,叶芷一定尽力相帮。”   叶芷不光替大家考虑了现在,也考虑了以后,希望各自有个打算。她也在替他们考虑,只不过暂时没想到什么好的方法。   同灾民们讲完,叶芷与裴雾一同坐进了马车,在长长的送行队伍中,踏上了回府之路。   跪行的队伍很长,绵延出好几里地。叶芷是抹着眼泪回到王府的。   马车在王府门口停下,叶芷拭了拭脸上的泪,在桃花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今日的她,比昨日还要疲惫。   昨日站了至多有半天,可今天却是站了整整一天。   她现在双腿跟灌了铅似的,往前迈不动。   她扶着裴雾的胳膊走进大门。   天已经黑透了,桃花和梅花在前头打着灯笼引路。常青几人跟在后面。   光线不是太强。   大门口离着烟雨轩还有挺长的一段路。   疲累不堪的叶芷,双臂使劲挽住裴雾的胳膊,脑袋懒散地倚靠过去,“同样是站了一天,我都累瘫了,你怎么跟没事人一样?”   她没看出裴雾有何疲态。   她太累了,连声音都透出无力感。   她低喃,“眼前要是有张床,我一定毫不犹豫躺上去。”   她累到,一步也不想走了。   裴雾忽然顿住了步子。   往前迈了一步的叶芷被拉拽到,她表情不悦地回头:“你干嘛呢,这个时候不兴闹脾气,我今天可是累坏了。你要是胡闹,我会很生气。”   裴雾这一天啥也没干,一直杵在她的身旁。   她还得操心他的安全问题,几次叮嘱他回棚子里待着,可他就是不听,害她不停地分神。   这会儿,她着急回去休息,他却顿在这儿不动弹。   裴雾静静地站了会儿,松开她的胳膊,往前迈了两大步,叶芷挑眉,“这就对了嘛。”   却见裴雾挡在了她的身前,慢慢蹲下去。   叶芷瞪着他:“你要干嘛?”   耍赖不走了?   站在身后的常青,实在实在是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解释道:“夫人,您这还不明白吗?王爷是要背您哪!”   王爷装傻,没办法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凡事靠叶芷去猜。叶芷光看着他蹲在自己面前,还以为他傻劲上来,不光他自己不走,还要拦着她也不让走呢。   常青上来一解释,她有些明白了,笑着捅了下裴雾的肩膀,“背我?”   裴雾“嗯”了声。   叶芷更高兴了,两只胳膊伸出来,趴到了他的背上。   裴雾扶着她的腿,轻轻松松就站了起来。   叶芷趴在他的背上,喃喃低语:“没想到你竟如此贴心。”长长的眼睫阖上,“你这一蹲,无疑是雪中送炭。”   她脑袋在他背上轻轻蹭了蹭:“你的背好宽,你的背,好暖啊!”   裴雾沉默地背着她往前走。   女人很轻,背在身上,感觉不到多少重量。   她身子小小的,瘦瘦的,却给了他难以言说的安定感。   当她意识到有危险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保护她自己,而是条件反射般挡在了他的身前。施粥的时候,她总担心他的安危,一遍一遍催促他进棚子里坐着。可他怎么舍得走?他最贵重的财富还在为灾民施粥,他寸步也不能离开。   桃花为她送上温水解渴,她会先问问他喝不喝,吃饭的时候,她总是告诉常青,让他先吃。   殊不知,他更心疼疲累不堪的她。   她的身子慢慢向下滑,裴雾往上托了托,叶芷眼睛嗖地睁开,她深深打了个呵欠,“咱们走到哪儿了?”   她实在太困了,就这么一会儿,差点儿睡着。   后头的常青替王爷回答:“夫人,走了将近一半,这天儿冷,您再累也不能睡,小心着凉。”   叶芷呵欠连天地,“常公公,到了烟雨轩之后,你把王爷送回他的院子吧。我今天很累,想早早歇着。王爷就劳公公费心了。”   她连澡都不想洗了。   常青嘴上应着,心里却不以为然。瞧着王爷背夫人的劲头,他能回自己院子?做梦吧!   到了烟雨轩门口,叶芷想出溜下来。   裴雾却稳稳地把着她的双腿,步态从容地迈了进去。   叶芷拍拍他的背:“王爷,累了一天,你回去歇着吧。我自己就可以。”   往常颇为听话的王爷,这会儿一声不吭的。   一直将她背进了内屋。   他刚将她放到床上,叶芷便缩进被窝,对着所有人说道:“所有人都出去吧,我要休息。”   梅花小声问:“夫人,您还未沐浴呢!”   “不洗了!”   “这样,不舒服吧?”梅花问道,“若不然,奴婢帮您擦擦?”   叶芷困倦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她拢紧被子,“我不喜被人贴身侍候,都别管我,出去吧。”   梅花和桃花面面相觑,须臾,都退了出去。   常青蹲在地上,拨弄两个炭盆,让火势更旺些。   裴雾静静站了会儿,道:“送两桶热水来。”   常青应了声,慢慢退了出去。   没多久,两大桶热水被送进了屋。   床榻上的叶芷已经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睡着了。 第81章 你是打算吃掉我吗?   叶芷衣服鞋子都没脱, 就这样蜷在被窝里睡着了。可见是累狠了,换作平常,她无论如何也得洗个澡换上干净的睡衣才能上榻。   裴雾顿时有些心疼。   他走到床榻前, 手伸进被窝里,摸索着帮她脱了鞋子,又动手替她解身上的衣服。   冬天的棉衣较厚, 穿着睡肯定不舒服。   叶芷哼哼唧唧地不让脱, 裴雾很耐心,一点一点儿帮她脱。   好容易脱完衣服,裴雾拿了条巾帕,在热水里打湿了。蹲到床榻前, 歪头看了眼女人的睡颜,用湿热的毛巾轻柔地擦拭她的脸。   她是爱美的女子, 脸上涂了薄薄的脂粉, 唇上红润润的, 是口脂。   他一点一点地擦拭。   睡梦中的叶芷, 鼻子紧了紧, 呢喃:“不要嘛!”   她不喜欢被人打搅好梦。   裴雾微微笑了下。   擦完脸,他又不厌其烦地帮她擦拭了身上和脚。   叶芷一直处于半梦半醒之间。   她知道有人在帮自己擦澡。   最开始以为是桃花,她抗拒动作明显, 又是推又是蹬。   后来撩开眼睫瞧了眼, 发现是裴雾。   她便配合了, 老老实实任他擦。   忙完, 裴雾出了一身的汗。   他跳进木桶里,简单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中衣,重新回了榻上。   他坐到床尾, 抱过她的双脚,耐心地替她按揉。   裴雾替她摁脚,她舒服的直哼哼,“别光摁脚,也帮我摁摁肩膀、后背、胳膊、腿……”   她得寸进尺,继足底按摩之后,还想来个全身按摩。   这天晚上的裴雾,认认真真当起了“推拿师”,将叶芷瘦小的身板,从上到下,全部推了个遍。   他掌间有尺寸,对叶芷了解得愈发透彻。   推拿工作结束,裴雾帮叶芷盖好被子,下了榻,披上自己的大氅走了出来。   常青瑟瑟发抖地候在门口,低声道:“王爷,俞先生等候多时了。”   裴雾点头,加快脚步回了自己的院子。   屋内,俞德坐在桌前,飞鹰站在一旁。   见裴雾进来,俞德忙起身,“王爷!”   “师傅!”裴雾瞟眼桌上早已经凉掉的茶,吩咐,“快给师傅换杯热茶。”   俞德摆手,“不必了,还是谈正事吧。”   裴雾坐到桌前。   “刚才飞鹰说了,程佩佩与叶圣元已是琴瑟和鸣的状态,叶圣元已向叶太尉提出娶程佩佩为妻,叶太尉不认可程佩佩的家世,想让其为妾,可叶圣元坚决不同意,事情便一直拖下来。”俞德道,“太子闭门思过之后,得想法子让其知晓程佩佩目前的身份,从中制造嫌隙。唐休一直蠢蠢欲动,得想法子让皇上彻查当年星宿事件。不是王爷与皇上星宿不合,而是歹人作恶。”   裴雾道:“是,得加紧行动。”   俞德颔首:“此次赈灾事件,反晌很好。我万万没想到,灾民们会自动自发地长跪送行,可见对叶芷非常认可。”   裴雾:“是,叶芷心善,理应得到此等礼遇。”   “这是个好的契机,若能让皇上知晓,兴许可以慢慢打消他对王爷的介怀。皇上不是不喜欢王爷,而是星宿之说,令他不敢靠近。”   古往今来,哪有不怕死的皇帝,皇上担心星宿之说会影响到自己,在大臣力荐杀掉裴雾之时,也曾深深地犹豫过。幸亏后来裴雾想到装傻,否则难逃一劫。   俞德提醒:“皇后那里也要备加小心,因了太子之事,还有最近皇上一直关心后宫孕事,皇后无暇分心,不曾关注王府,就连避子汤的事情,也只是告诫常青,并没派人实质性地过来。但为师心里隐隐不安,总觉得赈灾事件传扬开来之后,皇后会有所行动。到时候,只怕会为难叶芷。”   裴雾捏捏眉心:“我会小心的。”   “那就好。”俞德拿出军事图纸,“边境形势……”   两人一聊起国家大事,便忘却了时间。   ……   早上醒来时,叶芷神清气爽,周身舒畅。   她自己穿好衣服后,才把桃花唤进屋内。   在洗漱架前洗脸时,她奇怪地问:“昨晚是你帮我擦澡的?”   桃花愣了下,瞟眼地上早已凉透的木桶,“没有呀,夫人不是早早将奴婢打发走了吗?”   叶芷洗了把脸,“可我明明觉得有人在帮我脱衣服、擦澡,外加全身……”   “按摩”两人字没说出口,叶芷想起来了,她问:“王爷呢?王爷跑哪里去了?”   桃花摇头:“不知道,昨晚奴婢出去前,王爷还在屋内,可早上进来时却没发现王爷,常青也不在院子里。”   叶芷加快速度洗脸,“派人去王爷院子里瞧瞧,别是出什么事情了。”   她晚上睡得沉,根本不晓得为自己“贴身服务”完的裴雾去了哪里。   桃花还没去找,不经念叨的裴雾却自己寻上了门。   叶芷坐在桌前涂口脂的时候,裴雾推门进来了。   叶芷瞧见他,立马放下装口脂的盒子,转过身来,双臂伸展开,“过来。 ”   裴雾依言走到她跟前。   叶芷搂住他的腰,“刚准备打发人去找你,你就来了。”她仰头,一脸灿笑地看着他,“你昨晚表现甚好,我太满意了怎么办?”   她疲乏不堪,只顾着睡觉。他却耐心不已地帮她脱衣、擦澡,还细心为她推拿。她今早之所以神清气爽,全是他的功劳。   裴雾垂眸看她,女人唇红齿白,笑起来的样子像灿烂盛开的花儿。   叶芷用指尖点点自己娇嫩的脸颊,“早上的奖励,亲吧。”   她把自己粉粉嫩嫩的脸颊当成给他的奖励。   裴雾垂头,嘴唇轻轻触了下她的脸颊。   触完,他没有撤开,保持触着的动作不动。   叶芷有些痒,咯咯笑出了声,“你是打算吃掉我吗?”   他不动,她笑了,在她脸颊微微的震颤中,他的唇慢慢下滑,亲上了她红润的唇。   叶芷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想瞧一瞧裴雾的表情。傻王爷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她奖他亲脸颊,他却能自己给自己增加奖励,由亲脸升级为亲嘴。   长睫盖住了裴雾的眼睛,叶芷看不清。   她眼睫翕动几下,再翕动几下,缓缓闭上了。   桃花羞得捂住了眼睛。   她们家王爷和夫人实在是恩爱,动辙便要亲亲抱抱的。   实在令人羡慕。   新的一天,施粥现场依然是井然有序,十几支队伍排得长长的。   人们很佛系地拿着碗,缓慢地跟随队伍移动。   中间那支队伍里,乔装打扮后的金宝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全天下最尊贵的皇上,这会儿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粗布衣服,戴着草帽,混迹于队伍当中。   大内高手都埋伏在附近,一有风吹草动,会及时出现。   可金宝还是不放心,他亦步亦趋地跟在皇上身后。   “皇……”   皇上回头,恨恨瞪了他一眼,金宝忙改口,“皇大哥,你,你不累吗?”   “排队领粥有什么可累的?”皇上往下拉了拉帽子,对旁边队伍瞧过来的灾民说道,“是吧?”   灾民瞅眼左右,意识到皇上是跟自己说话,便回道:“夫人是菩萨心肠,官府不管我们的死活,夫人却劳心劳力地为我们忙活,大好人哪!”   皇上附和:“就是,就是。”他瞧眼山上那些茅草屋,问道,“住茅草屋,还习惯吧?”   “天哪,能住上茅草屋已经是大幸之事,有何不习惯的?有了茅草屋,咱们冬天就不怕冻死了。夫人正在费心为大家准备棉衣,这个冬天,不怕了。”   对灾民来说,最难过的便是冬天,缺吃少穿,不是饿死便是冻死。   叶芷全为大家想到了。   “这位夫人听闻之前是王府里负责烧火的。”皇上说道。   他想知道大家对烧火婆子的总体印象。   “烧火婆子又如何?”前头有人忍不住回头,“夫人人美心善,大家都敬重她。”   附近一堆人附和。   “是,我们大家都敬重她。”   “那个什么将军,一鞭子甩出来,只知道杀人。杀人能解决问题吗?若不是夫人行善,我们这些灾民便只能反了。”   “正所谓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就是,这种狗屁将军,就该下十八层地狱。”   ……   皇上静静地听大家的议论。   金宝担心,用手轻轻碰了下皇上的胳膊,劝道:“皇,皇大哥,大家说得对。”   要是他还跟大家争辩,当心吃亏。   皇上点头:“是,是,大家说得对。”   队伍缓慢前行,终于轮到皇上了。   皇上默不作声地将手往前一伸。   灾民自己拿碗的,叶芷会往碗里舀粥,没有碗的,她会自己拿个碗帮其舀。   空中伸过一只手,她刚要去拿碗,眼神却突然顿在了那人的手上。   这是双没有经历过苦难的手。   骨节分明,干净如斯。   来人轻轻将草帽往上掀了掀,叶芷顺着草帽的移动,慢慢瞧了过去。   手中用来舀粥的铁勺,咣当一声,落进了粥锅里。   她嘴唇哆嗦着,“皇,皇……”   皇上接过话茬,“我是姓皇。”   久违的声音。   裴雾的眸子动了动,眼底涌上一股酸涩之意,他强忍着没有动。   叶芷结结巴巴地说道:“桃,桃花,你来施粥,这位,这位皇,皇,皇先生,请,请随我来!”   她怎么也想不到,皇上竟然混在灾民当中。   常青头前带路,叶芷和裴雾走在最后面。   叶芷下意识攥紧裴雾的袖子。   她在紧张。   裴雾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叶芷吃惊地抬头,裴雾并不看她,垂眉耷眼地往前走。   叶芷使劲握了握他的手,哪怕他是无意识的,但,在某种程度上给了她安慰。   她命令自己镇定下来。   刚一走进棚子里,叶芷噗通就跪下了,小声道:“臣妾见过皇上。”   皇上摘了帽子,负手而立,眼神淡淡地瞥向叶芷,“赈灾,是你的主意?”   强而大的事实摆在自己眼前,皇上不得不信。   叶芷:“是。”   “搭建茅草屋也是你的主意?”   叶芷能说出傅绪的名字吗?不能。   她咬牙:“是。天寒地冻的,灾民需有个遮身的地方,臣妾不才,只想到了茅草屋。”   皇上若有所思地瞧着她。   的确是当初的烧火婆子不假,不光认字识字,抄写出一大撂的经文,现在,又做出了这样一件轰动世人的大事。   皇上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   皇上坐到凳子上,“为何将施粥地点设在此地?”   “回皇上,灾民众多,一个安排不妥,可能好事就会变成坏事。进屋抢吃的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臣妾前思后想,想到了此地。这里是春山入口,有足够容纳万人的大山,有象征祥瑞的古树。灾民对古树多存有敬畏之心,在此施粥,无人敢胡乱闹事。”   “想法甚好啊。”皇上抬头,天空高远,春山空气清新而冷瑟,“难怪叶太尉晨起去上朝,城中无一灾民,原因竟在于此。”   灾民全涌到了春山,城里哪还会有灾民?   春山,有茅草屋,有热粥,有馍馍,有愿意安置他们的夫人。   面对现实,皇上不得不信。   皇上问道:“叶芷,赈灾可有困难?”   天哪,皇上要过问救灾之事,叶芷激动得说话都有些不利索,“回,回皇上,现在缺,缺银子,缺棉衣,缺,很缺。”   趁这个机会,她得管皇上多要点儿,傅绪的钱,是借的,要还。皇上的钱,那可是不用还的。   叶芷急着要钱的架式,把皇上都给逗乐了,“你这是瞅准了机会,准备狮子大张口啊。”   “皇上,赈灾乃国家大事,皇上出钱,灾民们会记得是皇上的恩德,皇上也会因此积善成德,福寿万年。”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叶芷借着机会使劲拍皇上的马屁。   这可是全天下最富有的男人,只要他开金口,天下再无难事。   皇上哈哈大笑。   “朕给你十万两银子赈灾,不够用再跟朕要,另派副将军俞虎,负责春山安全。赈灾活动,务必安全有序地进行。”   叶芷开心不已,连磕了三个头叩谢皇恩。   皇上离开春山之时,眼睛是湿润的。   回宫之后,金宝关心地问道:“皇上,可是见到那么多灾民,伤心了?”   “不是伤心,是感动。一个普普通通的烧火婆子,用实际的行动,感动了无数的人。你瞧见了没有,咱们遇到的每一个灾民,对叶芷都是赞不绝口的,哪怕朕提到她是烧火婆子出身,他们全不在意。在他们的眼睛里,叶芷是天仙,叶芷是活菩萨,叶芷是天下难找的大善人。人心换人心,叶芷做到了。”   金宝察言观色,“皇上已经赏下去十万两银子,灾民们该感谢的是皇上。”   “你提醒到我了,”皇上说道,“明早,这十万两银子得有个出处。”   金宝愣住:“这十万两银子不是国库出吗?”   皇上瞟了他一眼,“自有人会出。”   金宝无言以对。   皇上不愧是皇上,凡事都精打细算。   翌日,早朝之上。   皇上大动肝火,他将手中佛珠重重掷到地上,怒视朝堂众人。   “城中无一灾民?灾民不足挂齿?这些,是事实吗?”   沈国状走出来,“皇上,城中的确再无灾民。”   叶太尉都亲口承认的事实,皇上不相信自己,但会相信叶太尉。   叶太尉表情无辜地站出来:“皇上,臣的确未在城中见到灾民。”   皇上用手指点着众人:“瞧瞧你们,一进入冬天,是不是都躲在家里冬眠,两耳不闻窗外之事?难道你们这么多人当中,就没有一个,曾到春山去走走吗?春山上成千上万的灾民,诸位大臣的眼中都看不到吗?你们在城中自然是看不到灾民,灾民都跑到春山去了!”   众大臣皆震惊不已。   “灾民不是被沈将军劝返了吗?”   “春山上怎么会有灾民?”   “这倒底是怎么一回事?”   有位大臣犹犹豫豫站了出来:“皇上,臣,倒是听闻过。”   “既听闻过,为何没有上奏?”   大臣急忙跪下,“沈将军说事情已经解决,臣不敢轻举妄动。”   又有一名大臣出来:“臣,如是。”   陆续有几名大臣出来,同样是,“臣,如是。”   “好一个臣如是,朕未发现,你们一个个缩头缩脑,皆说无事。朕一旦发现了,你们又瑟瑟缩缩说你们知情。这算不算欺君罔上?”   众大臣齐齐跪下,“请皇上恕罪。”   “恕罪?”皇上睥睨众人,“你们还是向上万灾民请罪吧!”   叶太尉最先反应过来,“皇上,老臣愿为赈灾出一万两银子,为皇上排忧解难。”   沈国状赶紧跟上:“皇上,臣也愿意出一万两银子。”   其他大臣纷纷效仿。   “臣出五千两。”   “臣出三千两。”   “臣出一千两。”   ……   散朝之后,金宝将赈灾名单列出来,累加数字之后,向皇上报喜:“皇上,咱们还净赚十万两。”   皇上笑了:“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二十万两银子,全部送到王府,供叶芷赈灾所用。”   金宝腹诽,皇上终于大方了一回! 第82章 王爷生气了   听闻隔日清晨将会有二十万两银子送入王府, 叶芷兴奋得睡不着觉。   她明明已经躺下了,听常青在院子里汇报了这个消息之后,她忍不住爬了起来。   披上棉衣下了榻。   从箱笼里找出一些深蓝色的布和棉花, 坐到桌前缝制起来。   裴雾躺在里侧,目光莫测地瞧着她的举动。   叶芷瞟了他一眼,思及他的无聊, 又跑回箱笼前, 从里面翻找出一本册子,拿出来,送到他眼前,“喏, 你看看这个吧。”   是她在集市中买回的,上头有图有字, 是本挺有趣的小册子。   裴雾不识字, 但凭他的智商, 大体可以看懂上面的图片。   裴雾接过去, 倚靠在床头, 翻开。   叶芷坐回桌前,剪了两块长方形的布,把雪白蓬松的棉花夹进去, 细细地进行缝制。   她针脚功夫不是太好, 缝了一遍不放心, 又多缝了一遍。   她用手扯扯这块夹棉的布, 感觉没问题了,又继续做下一块。   一不小心,针尖捅破了手指,叶芷将渗血的手指伸进嘴里含了会儿, 继续缝制。   裴雾拢拢身上的被子,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叶芷往他的方向瞧了眼,忍不住笑出了声。   裴雾竟将小册子给拿倒了。   傻子就是傻子,你不能对他期待性太高。   叶芷笑了会儿,问:“王爷是要喝水吗?”   裴雾:“不。”   “没事的话,王爷赶紧休息吧,我缝完就歇了。”   院子里传来桃花的声音,“夫人,需不需要桃花帮忙?”   叶芷的针线活不拿手,桃花知道,所以一听到缝东西便想帮忙。   叶芷道:“不用。”   她将缝好的布,举到眼前,“针脚功夫不是太好,但棉花是好棉花,布料也是极舒服的。”她放回桌上,“最主要的,是我的一片心意。”   叶芷缝了这样的四块布,才熄了蜡烛,爬上床榻。   在地下坐了那么久,身体跟冰棍一样凉。   叶芷贪婪地箍到裴雾身上。   他就是个会动的大火炉子。   又暖又舒服。   乍然出现的凉意令裴雾打了个激灵。   叶芷咯咯直笑,生怕他躲开,她更紧地箍住他,低声哄骗他:“这样睡觉的姿势才是对的,寻常人家的夫妻都是这样睡的。抱得越紧,日子会过得越顺遂。”   裴雾本来也没打算动,闻言搂住了她。   叶芷得意地笑,脸颊枕到他胸口,“你啊,一定是上辈子积了大德,所以这辈子才会遇见我这个福星。明天早上,皇上给的二十万两银子就会送进王府,你说我是不是很厉害?”   叶芷唇角弯弯,想到年龄的问题,她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王爷?”   裴雾不答应。   她伸出拇指和食指,捏起他胳膊上的肉,轻轻扭了下,“王爷?”   裴雾,“嗯。”   “我是你的福星,知道吗?”   裴雾:“嗯。”   “福星不是那么容易遇到的,所以,遇见我,你要付出代价。”   黑暗中,裴雾眼睛陡然瞪大,他好奇叶芷接下来会说什么。   叶芷:“王爷,听懂了吗?”   裴雾根本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叶芷干脆抬起头,手沿着他的胳膊摸到他的脸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王爷?”   裴雾:“嗯。”   “我是福星啊,你瞧,我救过皇上的命,是吧?我救过成千上万的灾民的命,是吧?春山遇险,我化险为夷了吧?”叶芷说得自己都有些信了,“我是福星。福星是很难很难很难遇到的。”   她咳嗽了声,“所以,福星大你十岁有关系吗?”   裴雾眼睛眨巴几下,有些明白叶芷铺垫如此之多是在说什么了。   叶芷替他回答了,“自然是没关系。王爷要感恩上天,感恩在老天爷的安排下,遇见了我这个福星。”   她索性往上挪蹭几下,脑袋伸到裴雾面前,几乎跟他脸贴脸了。   今夜有柔和的月光,两人靠得如此之近,隐约可以看清彼此。   叶芷鼻尖轻轻蹭了蹭他的,“我是福星,福星是不能得罪的。知道吗?”   裴雾喉口发出轻微的一声“嗯”。   叶芷,“我以后只做你的福星,好不好?”   她的呼吸柔柔地拂到他的脸上,他脸上细细的绒毛在轻轻地摇摆。他用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借以表示肯定的答案。   “以后,你只做我的夫君,好不好?”叶芷嘟唇,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哪怕七仙女下凡,你都不准动心,好不好?”   她亲了下他的唇,“皇上赐你家世显赫的王妃,你要拒绝,知道吗?”   裴雾有样学样,她亲他,他便回亲一下她。   亲着亲着,房间里便增添了旖旎的气息。   ……   一大清早,金宝便带人将二十万两银子送进了王府。   常青指挥着来人,将银两全部送进库房,叶芷则引着金宝来到宴客厅。   桃花奉上热茶,叶芷拿出了一个小包袱递到金宝面前。   金宝以为是银子,赶紧摆手不要,“夫人,上回那银子本就不该要,奴才厚颜接下。这次,奴才是送银子的,万万不可再拿银子,这要是被有心人传了出去,奴才可是要担上贪墨的罪名的。”   皇上命他送来的是二十万两银子,那就必须一文不少地送进来,若是他从中拿走一些,不管数量多少,贪墨罪名便是担下了。   所以,金宝无论如何也是不会接银子的。   平常可以,今日绝对不行。   叶芷笑:“金公公,您还没有打开,为何先拒绝?您没有打开,怎么就断定里头装的是银子呢?”   叶芷什么时候准备的包裹,裴雾不知,好奇的眼神甩过来。   金公公一听叶芷这话,忙三下两下将包袱解开,里面放着的,不是银子,却是四块蓝色的,长长方方的布块,金宝摸了摸,“这是?”   他从来没见过这种东西。   叶芷笑道:“金公公,此次皇上能过问赈灾之事,其中必定是金公公的功劳,叶芷感恩不尽,用银子,怕不妥当,所以连夜赶制了这四条护膝,冬日里,金公公侍候皇上,双腿,尤其是膝盖,多有劳累,将这个缝在裤子里,绵软舒服,对公公的膝盖增加一层保护。”   金公公愕然地张大嘴,“夫人,夫人,夫人如此体恤奴才,奴才,奴才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为好。”   金宝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捧高踩低的事情见得多了,吃过苦也尝过甜。别人送他的银子好物,他喜欢是喜欢,但不会感动。他有用,别人才送他钱财,他若是被皇上厌弃,谁还识得他是谁?   可今天收的这份礼物,却是最最贴心的。叶芷亲手缝制的护膝,且不说目的如何,就凭这份细心,金宝便被感动到了。   外人只道他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可这红人是如何一路走来的,个中艰辛与疾苦,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   膝盖跪红了跪肿了,他从不说疼,竭力忍着不表现出来。   主子满意是他唯一所求。   膝盖偶有伤痛,多是忍着,不足为外人道也。   叶芷竟然考虑到了。   金宝感动得鼻子一酸,差点儿落下泪来,“夫人,夫人有心了。”   “我手艺不精,金宝公公不嫌弃就好。”   “这么贵重的东西,金宝不胜感激。”   金宝坐在宴客厅里,与叶芷说了会儿话,裴雾就坐在叶芷的旁边。   “皇后今天知道了赈灾的事情,听宫女说,她要找皇上,但要说什么,奴才猜不出来。”金宝叮嘱叶芷,“夫人,赈灾是大事,夫人辛劳之余,要多加小心。”   知道的人越多,越不太平。   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叶芷一一记在心里。   送走金宝,叶芷去库房转了一圈,对着白花花的银子笑逐颜开。   她手指在一个个箱子上面轻轻滑过,“权势真是个好东西,皇上金口一开,这白花花的银子说来就来了。”   她笑着回头,“是不是啊,王爷?”   裴雾一声不吭。   叶芷碰了碰他的胳膊,“王爷!”   裴雾还是不吱声。   叶芷连叫了三声,裴雾跟耳朵失聪了一样,充耳不闻。   叶芷不以为意,傻孩子就是傻孩子,傻劲上来,能知道个啥?   她领着裴雾走出库房,招手将常青叫过来。   “派人联系着制作棉衣,棉花要好的,绝不可以次充好。银子咱有,必须保证每个灾民人手一套过冬的衣服。”   “是,夫人。”   飞鹰领着一个人走过来,“夫人,俞虎副将军到了。”   正如他的名字一样,俞虎虎背熊腰,一看就是特别有蛮劲的那种。   他看了眼王爷和叶芷,拱手施了一礼:“俞虎见过王爷、夫人。”   “俞将军不必多礼。”叶芷引着他到宴客厅。   奉上茶水之后,叶芷道:“俞将军,灾民吃穿住问题,有皇上的二十万银子,不难解决,可这么多人聚集到一起,来年返乡也是个问题。总不能让他们空手回去,是不是得准备点儿银子或者种子之类的,让他们回去有个开始。”   叶芷不知道跟谁商量为好,见俞虎来了,随意跟他探讨一番。   “这个,俞虎不是太懂,想来应该是这样。”俞虎谨慎地答道。   “冬日漫长,上万灾民待在春山上,安全问题就有劳俞将军了。”   “皇上旨意,俞虎自当尽力。”   “俞将军缺兵吗?”叶芷忽然问道。   俞虎:“夫人是何意?”   “我这几日一直在琢磨灾民安置问题,若是俞将军需要兵将,我们可以问询下灾民的意见,那些个青壮年,有从军意愿的,正好跟你走,练就一身武艺,两国交战时,上阵杀敌,为国争光。”   俞虎眼神特别地瞟了眼叶芷。   这位夫人,比想象当中的,还要聪明。   他点头:“夫人的法子,可行。”   暂时想到这些。末了,叶芷让鸡爪搬来了一坛子酒,对俞虎说道:“俞将军,王府里有这样的酒,三坛,是皇上赏的。常公公说,是将士们非常喜欢喝的酒,还请俞将军不要嫌弃,一并笑纳。”   送礼得送到别人心里。   叶芷这礼算是送对了,俞虎一瞧那酒,眼都快直了,连说了三声“谢谢”,悄悄觑了眼裴雾的脸,抱起坛子便走了。   叶芷让常青备好马车,她和裴雾要赶往春山。   她拉着裴雾的胳膊,“王爷,走吧。”   裴雾竟一把甩脱了她的手。   叶芷回头瞟了眼,再次去拉他的手,裴雾照旧是甩开了她。   叶芷奇了,问道:“王爷这是怎么了?”   连问三遍,没有任何回音。   叶芷愈发惊奇,问走过来的常青,“常公公,你发觉没有,今日的王爷有些不对劲。”   常青吞吞吐吐地说道:“夫人,王爷,王爷好像生气了。” 第83章 哄他   傻王爷还会生气?   叶芷偏头望了眼王爷的表情, 木木的,看不出与平常有什么区别。   她问:“常公公,你如何认为王爷是生气了?他生什么气?”   她想不出他有什么气好生的, 晚上两人一起睡,早上一同起。一切都好好的呀,哪来的气?   常青矛盾, 不知道该不该讲。   生气时的王爷, 表情木得吓人,他接受不到半点儿指示。   “这个,这个,奴才也只是猜测。”   叶芷摇摇头:“常公公肯定是猜错了。”   她凑到裴雾耳边, “乖,天气冷, 别在这儿闹脾气, 快上马车。”她对着他的耳朵吹了口气, “乖。”   裴雾的耳边泛起了灼热的气息。   他转头, 身子侧向一边。   叶芷先坐了进去, 她撩着帘子,“王爷,上来吧?”   裴雾自己跳了上来。   叶芷笑着放下帘子, “果然常公公猜错了。”   裴雾要是闹脾气, 应该不上马车, 站在那里闹别扭才是。   裴雾上来后, 安静地坐到了外侧,离着叶芷有点儿远。   叶芷瞟了眼他的脸,又目测了下两人之间的距离。   认为他人傻傻的,不会有那么些弯弯绕绕, 估计就是随意坐在那儿的。   赈灾还有好多繁杂的事情,她脑袋倚靠到车壁上,仔细考虑。   银两有了,吃有了,穿有了,住有了,得考虑来年怎么办,还得考虑有可能发生什么意外。   皇后、沈国状,他们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吧?   此事,摆明了是叶芷在皇上面前露了脸,在百姓当中博得了好名声。   皇后和沈国状,难保不会多想。   叶芷光去琢磨这些问题了,把裴雾冷在一旁。   裴雾从早上气到现在,叶芷不仅不安慰,还来个不搭理。   他更气了。   昨儿晚上,她熬夜费神的做东西,他琢磨着应该是给自己的。毕竟,她才向他说过,这辈子只当自己的福星,自然是有什么好的东西,得尽着自己才行。   到头来,那几个护膝给了金宝。   裴雾心里无名火起。   他被叶芷给忽略掉了。   俞虎到府里来,叶芷跟他侃侃而谈,末了,送出去三坛子酒。要知道,那三坛子酒可是皇上赐的,是上好的贡酒,是珍贵无比的酒,是某些人哪怕花了银两也买不到的。   叶芷连问不问,擅自作主,轻轻松松便将这酒送给了俞虎,俞虎自然是知道这酒的,在皇上的嘉赏宴上,他只得了小小的一杯,当时便觉得好喝得不得了,可惜,皇上只赐了一杯。   这下好,叶芷轻轻松松给了他三大坛,俞虎心里不美疯了才怪。抱着酒坛子撒腿就跑,生怕裴雾一个眼神将这酒给拦下。   王爷心里气坏了。   叶芷嘴上说着一生只当他的福星,可好的东西都给了别人。   对别人甜笑,夸别人好。   他闹脾气,不理她,她竟也不来哄他。   他鼓着腮帮子,兀自坐在那里生闷气。   叶芷想了一路,还未及古树下,她便焦急地撩开帘子。   施粥现场一派忙碌。   飞鹰领着人已经在忙了。   马车刚一停,叶芷便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她对常青说道:“王爷今日可能是心情不佳,坐在马车上时也闷闷不乐的。你领着他在棚子里坐着,别出来。”   常青怔住,有些为难地说道:“夫人……”   王爷生谁的气,夫人心里还不清楚?   他守着王爷有什么用?得夫人亲自哄哄才行。   叶芷只当裴雾是一时的孩儿心性,探头向马车里瞟了眼,“王爷若是喜欢,可以在马车里坐会儿。”   他不下马车,她还让他在马车上继续坐会儿。   裴雾气得眼睛一翻,撩开帘子便跳了下来。   叶芷拍拍巴掌:“王爷最棒了。”   她敷衍几句,便忙着去施粥。   很快,她在的地方,队伍变得老长老长,很多人为了看她一眼,宁愿多排会儿队,也要等她给施粥。   这种忙碌带给叶芷欣喜与满足之感,她乐在其中。   皇后宫里。   宫女正在给皇后梳发,用细密的篦子慢慢梳理,可以刺激头皮神经,促进新陈代谢,延年益寿。   有太监进来禀报。   “娘娘,各位大臣共同捐献了二十万两银子,今早由金宝公公送去了王府,用于接济灾民。”   皇后猛然睁开眼睛,“哪里有灾民?沈国状不是都处理好了吗?哪里又受灾了?”   “沈将军只是杀了两名领头的灾民,其他灾民并未离开,只是搬到了春山而已。皇上为此在早朝上动了大怒,叶太尉和沈将军无奈只好捐献银两以弥补失误,二位带头,其他大臣自然纷纷效仿,所以不到一天时间,便凑齐了二十万两银子。”   “为何要把银子送去王府?”   “赈灾事件是王府里的夫人在牵头,皇上为此亲自去春山微服私访过,对叶夫人大加赞赏。”   皇后娘娘震惊得说不出话,她推开给自己篦头的宫女,慢慢偏过身子,瞧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太监,“消息当真?烧火婆子负责了上万人的赈灾事件?”   “娘娘,千真万确!”   皇后神色复杂,半晌,才缓缓道:“本宫,竟没觉出烧火婆子有如此大的本事。”   午时,皇上到皇后宫里,皇后让人摆好午膳,她坐到皇上对面,与皇上一起食用。   皇上刚吃了一口,眼神落到皇后脸上,问:“皇后,哭过了?”   皇后眼睛下方,似有浅浅的泪痕。   皇后忙离开凳子,跪了下来,“请皇上恕罪,臣妾应当擦拭干净,不扰皇上才对。”   “你哭了,朕如何会怪罪?快起来吧,说说看,为何要哭。”   皇后没起来,继续跪在那里说道:“臣妾听闻上万灾民的事情,替百姓忧心不已,天气冷,又无吃食,他们住在高高的春山上,可有御寒的衣物?晚上可有被褥裹身?臣妾想到这些,便忍不住想落泪。”   “皇后实在是心善。”皇上起身,亲自将她给扶了起来,“不必忧心,那名烧火婆子已经在处理赈灾事宜。”   “那太好了,”皇后仰起笑脸,“有人替皇上分忧,臣妾欣慰不已。若此时,太子能够挺身而出就好了,既替皇上分了忧,也能向百姓传达皇上仁慈宽厚之心。烧火婆子固然心善,只怕语言表达不周,让百姓只把功劳记在了她的头上。殊不知,她的背后,是皇上给予巨大的支撑。”   皇上默了默,“你既提到太子,他闭门思过也有些日子了,他若是肯,便让他为赈灾做点儿事情吧。”   皇后面露喜色,“那臣妾替太子谢过皇上。”   吃过午膳,皇上命人将魏来宣进宫。   御书房里,皇上眸色沉沉地盯着魏来,“你可曾卜算过新星离朕的方向?”   “大概是偏东一点儿的方向。”   皇上又问:“生辰呢?”   魏来有些紧张,他想了想,摇摇头:“这一点,臣无法卜算,但臣大胆预测,应是深冬时节吧。”   裴雾的生辰是腊月十二,离着年三十很近。   “你若卜算得对,那岂不是裴雾?”   魏来紧张得心脏怦怦直跳。   皇上道:“可裴雾六岁时便摔伤了脑子,若他的脑子不受伤,现在,”皇上略一沉吟,“应该比太子更有谋略。”   “是。”魏来紧张得不敢说话,心脏跳得太急,似要从嘴里跃出来。   “若不是裴雾,是不是得是裴雾之子?”皇上眸色深沉,“叶芷这个烧火婆子,大大出乎朕的预料,实在是不简单。也许冥冥之中她救了朕的命,便是上天的安排。她虽年龄大,相貌一般,但心善聪明,精心妆扮之后,容貌也还算秀丽。头发虽长,但见识并不短。”   皇上道:“若是,她能诞下皇孙,”顿了下,皇上慢慢说道,“也许,可以称之为璀璨之星。”   皇上自说自话,魏来不敢插言,连呼吸近乎都屏住了。   叶芷忙着施粥,猛一回头,裴雾竟然杵在自己身后,她瞪了瞪眼睛,“王爷什么时候过来的?我还以为你在棚子里。”   她将勺子递给桃花,过来拉裴雾的手,手伸过去,竟扑了个空。   裴雾竟在她手伸过来的刹那,飞速移开了。   叶芷愣了下,瞧瞧裴雾木木的脸,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心情还不好?”她手搭上他的后背,推着他往棚子的方向走,“倒底是怎么了,今天的王爷就是不对劲。”   常青说他生气了,她还不信,现下看来,已经几个时辰了,还不让自己拉他的手。   应该是真生气了。   两人进到棚子里,叶芷拉上帘子,不让其他人进来。   她绕到裴雾身前,两只胳膊搂住他的腰,微仰头盯着他的脸,柔声问:“王爷,怎么了?”   裴雾跟块木头似的,毫无反应。   叶芷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他眼睛都不带眨的。   叶芷失笑,“你的定力真强。”   面对木桩子一样巍然不动的裴雾,叶芷拿他没辙。   好在他让自己抱。   叶芷便搂住他的腰,静静地瞧着他。   突然,她松开他,表情痛苦地蹲下身子,两手交握在身前,发出痛楚的“咝”声。   裴雾表情刹那间变了,他跟着蹲下来,不由分说抓过她的手,定晴去瞧。   除了凉,没什么特别。   叶芷失笑,“担心我了吧?我没事。”   裴雾慢慢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她。   她笑靥如花,红润的嘴唇微微张着,像枚熟透了的果儿,诱人去采撷。   裴雾眸色一暗,亲了下来。 第84章 暖手   亲完, 叶芷脸色潮红地倚到裴雾的怀里。   空气清冷,有他在身边,她便觉得暖暖的。   王爷虽傻, 但心里有她。她喊疼,他知道照顾她。于叶芷来说,足够了。   外头传来吵闹声。   叶芷赶忙搓了搓脸颊, 让自己脸色看起来正常一点儿。   她起身撩开帘子, 问:“何事吵闹?”   常青忙上前禀报:“夫人,有个小孩无理取闹,奴才这就赶他走。”   “竟有人敢无理取闹?”叶芷眉头皱了下,这几日一切太顺风顺水, 难道麻烦来了?   她招手,“那个闹事的小孩在哪里, 让他过来。”   她要整明白事情原委。   常青表情踟蹰地望了眼裴雾, 接受到他许可的眼神, 常青转身把人给喊了来。   看到所谓无理取闹的人, 叶芷小小地失望了下, 她四下张望,问:“就你自己?”   瘦瘦小小的柳显慌忙跪下:“柳显见过夫人。”   “你几岁了?刚才是你自己在无理取闹?”   “回夫人,小的十三岁。刚才的确是我自己在找官爷, ”他昂起头, “但我不是无理取闹, 我只是想求夫人一件事情。”   常青瞪他眼, “小小毛孩子,夫人管你们吃,安抚你们住,你还想提要求, 不是无理取闹是什么?若人人都如你一样,天天向夫人提这提那,夫人能忙得过来吗?”   叶芷好奇:“你想提什么要求?”   柳显黑瘦的脸上,显出一丝扭捏,常青斥道:“不是嚷着叫着要见夫人,要提要求吗?现在夫人让你说了,你又吱吱唔唔,倒底是真有要求还是纯粹为闹事而来?”   柳显气愤地瞪了眼常青,“你还不兴我想想?”他看向叶芷,“夫人,今日是我的生辰,涝灾令我失去了父母、亲人。夫人救了我的命,让我不至于饿死。但是,小时候有个神算子曾说过,只要我每年生辰都能吃上一个鸡蛋,我长大了便会成为一个举世闻名的大英雄。”   叶芷笑了,“所以,你找我,是为了一个鸡蛋?”   柳显脸色涨红,但还是铿锵有力地回答:“是,请夫人赏我一个鸡蛋。”他不服气地抿嘴,“我会记住夫人的恩情,以后,我一定会报答夫人。”   “一个鸡蛋而已,”叶芷道,“桃花,给柳显准备几个鸡蛋,另单独煮碗长寿面给他。”   柳显激动极了,砰砰磕了三个响头:“谢夫人,日后,我一定会还的。”   “不用还,希望你好好长大,早日成为大英雄!”   柳显走后,叶芷把常青叫到跟前,“常公公,若是灾民有要求,只要不过分,尽量满足他们。他们背井离乡,失去家,失去亲人,我们不能光给饭,得适当安抚他们的内心。”   “夫人仁慈,奴才记住了。”   柳显的事情提醒到叶芷,她转头对裴雾说道:“王爷,现在知道我们在赈灾济民的人越来越多,虽有俞将军负责安全问题,但我还是不放心。你是王爷,会有危险。所以,你乖乖的待在这里面,好不好?”   叶芷边说边仰头,这棚子只有帘子,顶上无任何遮盖,可以看到高远的天空。   其实比外面安全不了多少,她手搭到他的胳膊上,神色忧虑地说道:“最好,你还是回王府吧。”   让他待在王府,有专人守着,是最安全的。   常青心思玲珑,早接受到了裴雾的眼神,他上前一步,低声道:“夫人,您不必忧心王爷安危。您现在和王爷同等重要,有俞德将军,有飞鹰等人,夫人可以完全放心。”   “人一多,王爷不声不响地待在这里,我会分心,不如你把他送回王府,这样,我做事还专心些。”   “夫人,赈灾之事,您坐镇指挥,奴才们忙活就好。”   在常青的再三劝说之下,叶芷打消了让裴雾回府的决定。   却说柳显这个小孩,被桃花单独领到了古树后面一块相对安静的地方,拿了一高一矮两个凳子,矮的让他坐,高的凳子上面,摆了一碗面和两盘菜,另外给了他两个煮熟的鸡蛋。   桃花道:“这是夫人命我做给你的,你安心吃完再走吧。”   柳显眼睛里泛着泪花,“多谢夫人。”   “夫人心善,此地简陋,只寻得了这些,若是在王府,夫人肯定会给你更好的菜式。”   “不,这样已经足够了。”柳显抓起筷子,边流泪边吃,心里对叶芷感激涕零的。   得了赦令的太子,洗漱更衣之后速速赶去宫里,先去御书房给皇上请安。   “皇上,儿臣来给您请安了。”   皇上睨他眼,“你是朕的儿子,遇事必须谨言慎行,记住了吗?”   太子唯唯诺诺:“记住了。”   “赈灾是大事,不能让老百姓寒了心。你自己掂量着,能为赈灾出多少力便出多少力吧。”   太子:“是。”   皇上叹气:“去吧。”   他对这个儿子,始终喜欢不起来。   古往今来,不狠成不了大业。可太子,则有些过了。   太子去了皇后宫里。   太子跪到皇后面前,“母亲,儿子让您担忧了。”   “快起来吧。”皇后神色充满担忧,“近些日子的事情,你可有听说?”   “儿子听说了。”太子将听到的消息一一道来,“烧火婆子竟然在春山赈灾济民,唐休久伤不愈,一直赋闲在家,虽有上折子,但父皇未予理睬。魏来深得父皇信任,传新星闪耀,与父皇星座相辅相成,父皇为此事费了不少心思。沈国状处理灾民事件不得力,父皇动了大怒。”   “你既知道这些,就得小心谨慎。最近千万不可肆意妄为。”   太子:“儿臣谨遵母亲教诲。”   “皇上曾派人去王府,检查烧火婆子有无孕事。”   “她有孕了吗?”   “无孕。”   “既无孕,是不是便没什么关系了?”   “你父皇如此,便说明他对你相当不满,没有合适的子嗣,他甚至考虑到了孙子辈。”   “儿臣一向对父皇孝顺有加,对父皇唯命是从。儿臣不明白父皇为何会对儿臣不满。”太子感觉有些委屈。   “本宫早就叮嘱过你,为人不可太过凶狠,定是你往日的所作所为惹怒众人,他们一个个悄悄跑到你父皇面前谗言,一个两个,你父皇无所谓,去说的多了,你父皇怎能不多想?”   “可儿臣杀的人,都是该杀的,绝不会影响到江山社稷。”他认为自己无错。   “这次赈灾,让那个烧火婆子抢了头功,若是在行宫那日杀了她,也不会有今日情形出现。”太子恶狠狠地说道。他不光不认为自己错,还后悔自己没有早日杀了叶芷。   “你当日没能杀她,今时今日更不方便杀她了。你父皇暂时看重她,你若是这个时候杀她,你父皇肯定会怪罪于你。你以后行事,得三思而后行。”皇后蹙眉,“人可以杀,但要杀到好处,别惹祸上身。”   太子目露凶光,“母亲放心,经此教训,儿臣心中有数。”   傍晚,劳累了一天的叶芷腰酸腿疼的,但收了皇上的二十万两银子,心情还是挺不错的。   桃花走过来,帮她披上一件挡风的外衣,“夫人,傍晚冷,您多注意着点儿。”   叶芷道:“这忙起来,还真没觉出冷来。”   她手向后一伸,“王爷!”   裴雾的手及时地搭了上来,叶芷连头也没回,说道:“咱们打道回府吧。”   这一天,傻王爷都乖乖的,虽寸步不离,但安静如斯,一点儿也没闹她。   坐到马车上,叶芷坐到最靠边的位置,目光盯着裴雾,等他坐下后,她慢慢躺下来,脑袋枕到他的膝上,“我累了,要歇歇。”   裴雾没吱声,把身上的大氅脱下来,盖到她的身上。   叶芷没动,安然地享受这份照顾,她闭着眼睛说道:“我们王爷虽傻,却是一心对我好的。”她举起右手,“帮我暖暖手。”   她的本意是让他握住自己的手,他的手暖,握着自己,自己便也会感觉到暖了。   可举了会儿,他并没来握她。   她以为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遂准备放下来,安心地躺一会儿。   欲放不放的时候,她感觉到裴雾身子动了动,他的手过来抓住了她的,但没有握住,而是将她的手塞到了更温暖的地方。   他的怀里。   他掌心温热,身上更是暖暖的。   叶芷触到他的腹肌,像触到了温暖的火炉,挨上去,不想下来了。   她身子往裴雾这边靠了靠,“同样是人,我身上凉凉的,随季节变化,你却是不同,身上始终暖暖的。火力好旺啊!”   一直忙活,没觉得冷。可一旦停下来,便慢慢感觉到了冬日的寒冷。   叶芷一靠再靠,除了手暖,身上越来越觉得冷。   厚厚的大氅也遮掩不了逐渐漫上来的寒意。   她打个呵欠,手还在他怀里,她半起身子,声音软糯地说道:“抱抱我吧!”   马车颠簸,车内一丝光线也无。   她声音软软的糯糯的,似绵绵细雨柔柔落下,滴答滴答渗入他的耳畔。   裴雾的心,莫名动了下。   他伸出结实有力的双臂,将她稳稳抱进了怀里。 第85章 抢银子   在裴雾温暖的怀抱里, 叶芷迷迷糊糊睡着了。   短暂的时间内,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忽然穿越回自己现代的家里, 父母正在餐桌前吃饭,她很突然地出现在他们面前。父亲母亲都愣住了,像看外星人一样看了她许久, 然后, 他们过来抱住了她。   泪流满面。   叶芷刚想回抱父母的一刹那,醒了。   她睁开眼,马车已经停下,有人撩开了帘子, 裴雾抱着她站了起来,正准备走出去。   叶芷打了个呵欠, 从他身上溜下去, “我自己下去吧。”   顺势抹掉眼角渗出来的泪。   桃花在下面接住她的手。   等她在地面上站稳后, 桃花提醒她:“夫人, 太子殿下来了, 正在宴客厅里。”   叶芷脑袋嗡地一声:“他来了?”   “是。”   “太子什么时间过来的?”   “听守门的人说,来了有一个时辰了。”   “来了之后一直在宴客厅?”   “太子在院子里站了会儿,之后一直在宴客厅喝茶。”   她俩低声说话, 常青把“太子来了”的消息同样传达给裴雾。   裴雾露出一丝厌恶的表情。   从梦里醒来的叶芷, 马上调动起浑身紧张的神经, 来不及管裴雾, 疾步走在了前面。   “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慢怠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叶芷一进门便跪下了。   太子神色漠然地坐在上首的位置,右手边是一杯尚冒着热气的茶。   “夫人一路辛劳, 还是坐下说话吧。”太子语态柔和。   叶芷忙起身,慢慢坐到了侧边的座位上,桃花奉上了一杯热茶。   叶芷没喝,双手捧着取暖。   “此次赈灾,皇上和众位大臣出钱,叶芷略尽薄力,并不辛苦。冬日寒冷,一路赶来的殿下才是辛苦了。”   “父皇派我来负责赈灾,你知道吧?”太子问。   叶芷愣了下,“臣妾,刚知道。”   “父皇只是口谕,赈灾是大事,我理应担当重任。”   叶芷一顿,“那就辛苦殿下了。”   “为天下苍生着想,本王并不觉得辛苦。”太子说道,“你既明白,那便把赈灾银子先交给本王吧。本王联系好了一万件棉衣,正好要用到一部分银子。”   叶芷眼睛盯着热气腾腾的茶水,心却不由得沉了下。   太子不来则已,一来,张口便是二十万银子。   这银子还未在她的口袋里捂热,便要转交给太子了?   叶芷垂头不语。   裴雾从外头进来,在无人引领的情况下,他低垂着脑袋,慢吞吞地走到太子殿下身前,拿起他用过的杯子,坐到旁边,慢慢喝起来。   太子瞧着这样旁若无人的弟弟,神色讥讽地笑了下。   叶芷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忽然抬头,非常爽快地说道:“既如此,殿下,您今夜便将银子带走吧。我们王府庙小,本来也发愁这么多银子的安全问题。太子此来,真是解了燃眉之急。”   叶芷拿出一个账本,递给太子,“总共是二十万两银子,搭盖茅草屋所需的柱子花去了六千两,买米、面和馍馍花去了八千两,预付了一部分棉衣的订金六千两,总共花去了两万银子,现在还余下十八万两,请太子殿下查收后,用马车运走。”   清晨,金宝是用十几辆马车才将二十万两银子送进王府,现下,太子殿下若是想将钱运走,起码也得准备八九辆马车才行。哪怕是大型的马车,也得五辆左右才可以。   太子还以为跟烧火婆子有番周折,他暗暗在心里想好了如何发怒,如何吓唬她让她就范。   未曾料到,她痛快到马上让他将银两运走。   “这?”太子犹豫搬运的问题。   叶芷忙道:“其实一点儿也不麻烦,殿下让侍卫出去找几辆马车,银子本来就在箱子里,搬运很方便。”   她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巴不得太子殿下马上拉走。   站在门口的常青,额头开始往外冒汗。   他不知道夫人是怎么想的,十八万两白花花的银子拱手送人,赈灾怎么办,皇上问起怎么办?   太子拿着银两跑了,他不承认又能如何?到时候办叶芷个贪墨罪,叶芷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送上门的钱财,太子岂能不要?   “既如此,那本王马上派人去备马车。”太子殿下毫不犹豫地站起来,“来人哪,备马车。”   刺柏接了命令,匆忙去办。   叶芷冲太子行了个礼,“殿下,臣妾下去稍做准备。”   太子心满意足地挥挥手,“去吧。”   叶芷转过头,面无表情地往外走。   常青赶紧跟上,走到僻静无人处,常青急道:“夫人,你为何要让太子将银子带走?那可是赈灾专用的银两。没有皇上旨意,谁也不能乱动的。”   若是皇上允许太子带走,那太子一定是带着旨意来的,而绝对不会是简单的口谕。   叶芷道:“我明白。常公公,你现在派人火速赶往布庄,”叶芷想了想,“不对,你派人告诉飞鹰即可。让他问询下傅绪大哥,既然他连行宫都敢闯,抢劫几辆太子的银车应该也不成问题。趁着夜黑风高,抢钱应该更容易。劫不走全部,劫一部分也行。能抢多少是多少。”   常青瞪着叶芷的脸,惊呆了。   这话,是从夫人嘴里说出来的?   原来她痛快给银子,为的是路上再抢回来。   常青张口结舌半天,道:“奴才马上去办。”   宴客厅里,桃花另给太子殿下送上一杯热茶,太子慢条斯理地喝着。   十八万两银子轻松到手,他心情挺愉悦的。   他歪头,傻弟弟就坐在自己左侧,抱着喝空了的杯子,发怔。   太子撇了撇嘴,面对这样的傻弟弟,他连话都懒得说。   常青从外头进来,先对着太子行了个礼:“奴才见过太子殿下。”   “有何事?”   “到了王爷就寝的时间,奴才扶他回去。”   太子无所谓地点头:“领他走吧。”   常青扶着裴雾的胳膊,慢慢走出宴客厅。走出去老远,常青瞅瞅左右无人,才低声道:“王爷,夫人的意思,是让您派人把银车给抢了。”   “抢银车?”   “对,抢银车。夫人就是这么说的。”   “让我去抢?”   “让另一个您去抢。”   裴雾拧眉思索,片刻后,肃然道:“可行。”   常青愣住。   王爷和夫人,还真是想到一块去了。   裴雾道:“太子故意来为难,索性把银子都给他,就看他有没有本事带走了。”   “飞鹰呢?”   “正在后院。”   “召集人马,做好准备。”   常青表情一凛,马上去办。   刺柏准备了六辆马车,急匆匆地赶了来。   王府非常配合,十几箱银子全搬到了院子里,下人们举着灯笼,太子挨着箱子打开查验。   白花花的银子,果然不假。   验收完毕,太子猛一挥手,“抬上车。”   太子府里的侍卫们上手,七手八脚,很快便将十八万两银子搬到了马车上。   马车是那种稍大型的马车,挤挤挨挨的,正好装下了这十八万两银子。   叶芷一行人送到门口。   叶芷望着跃上高头大马的太子,柔声道:“臣妾恭送太子殿下!”   太子倨傲地点了点头,一勒僵绳,在哒哒的马蹄声中,出发了。   等太子一行马车走远,叶芷拉过常青,问,“安排好了吗?”   常青慎重点头:“安排好了。”   叶芷松口气,“但愿今晚一切顺利。”   她转身往回走,“王爷呢?现在在哪里?”   常青心里一哆嗦,心虚地回答:“王爷回自己院子了,奴才这就回去照顾他。”   “他自己在?”   常青睁眼说瞎话,“飞鹰在照顾王爷。”   “那你把王爷送过来吧。”叶芷贪恋裴雾身上的暖,晚上想跟他一起睡。她越来越习惯他了,每天晚上都想睡在他身边。   常青道:“听闻王爷有些困了,若是他睡下就算了吧。若是没睡,奴才就把王爷送到烟雨轩。”   “他若是睡了,你跟我说声,我去王爷院子也行。”叶芷打定主意,今晚非要跟王爷一起睡。   常青听得心里直冒汗,“奴才先回王爷院子里看看。”   闭门思过之后,太子行事谨慎了许多,没有去管沈国状要兵,只太子府里能支配的侍卫全叫了来,一行几十人,护送着这六车银子往太子府里赶。   太子心里猜测问题不大。一是他是突然要运送银子,提前并无人知晓,何来劫车之说?二是叶芷能松口放银子全在他意料之外,他预备的是能要一点儿是一点儿,怎么也没想到会要这么多回去。从王府到太子府,不过十里左右的路程。他们快马加鞭,很快就到了。   此路段有一处是要经过密林的。临近密林路段时,太子低声吩咐,“前面路段,加快速度,越快越好。”   刺柏命令下去,所有马车都提了速。   进入密林路段,所有侍卫都打足了精神,眼观四方耳听八方。   蓦然间,密林中忽然蹿出了无数道黑影。   刺柏大喊:“不好。”   拔剑相向。   两波人马在黑暗中厮杀。   密林当中蹿出来的全部是黑衣人,黑衣、蒙面。   速度奇快,剑法来无踪去无影。   那些堪称大内高手的侍卫们,相继倒下。   最后只剩下刺柏与太子。   刺柏挡在太子身前,厉声高喝:“你们是什么人?”   十几个人不说话,步步紧逼。   前头的六辆马车,继续前行。   太子表情有些慌乱,“车,我们的马车!”   他吼这一嗓子的同时,黑衣人也分神去看。   说时迟那时快,太子扯开刺柏,一剑刺向为首的黑衣人。   他刺得急而快,黑衣人躲闪不及,只听“哧”地一声。   太子欲拔剑再刺,有黑衣人愤而出手,剑剑狠厉,直指太子心脏。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剑横挡过来。   俞虎威风凛凛挡在太子身前,高喝一声   “保护殿下!” 第86章 王爷受伤了   黑衣人互相对望一眼, 齐齐跃入密林当中。   太子指着远处的六辆银车,“快,快, 银车,追银车!”   俞虎眼神如矩,一挥手, 许多将士如天降神兵, 骑着马匹哒哒而来,齐唰唰冲向远处的银车。   太子收起长剑,心有余悸,刚才情形实在险峻, 若不是俞虎及时出现,他恐怕要命归黄泉。   俞虎关心地问:“殿下, 您没事吧?”   “幸亏俞将军来得及时, 本王无事。”   夜色暗淡, 只有微弱的光线隐约视物。   银车已脱离视线, 能否追回还是未知数。   太子懊恼不已。   自以为是万无一失的事情, 偏偏在此出了差错。   他站在原地喘息,眼神瞥向前方横陈的黑影,问:“他们, 如何了?”   俞虎头偏了下, 身后手下立即上前查看, 稍顷, 过来回复:“殿下,俞将军,人已经死了。”   太子虎目圆睁,“都死了?”   那人回复:“回殿下, 都死了。”   太子恨得咬牙切齿,正欲发作,前方马蹄声哒哒而来,俞虎的兵将全赶了回来,为首那位翻身下马,跪在太子与俞虎面前,“殿下,俞将军,银车已追到。”   太子长松了一口气。   那人迟疑了下,说道:“但是车上空空如也。”   太子声音发颤,“银两,银两全失踪了?”   那人垂首,“属下不知车上有何物,追上银车之后便没再追。可查验之后发现车内空空如也,再要追,已不见对方影踪。”   太子内心绞痛,似万箭穿心一般,身子晃了两下,被眼疾手快的刺柏给扶住了。   俞虎道:“殿下莫要忧心,臣一定连夜彻查,定帮殿下讨回银两。”   太子急火攻心,气得说不出话来。   却说王府那边,叶芷沐浴净身后,遂打发桃花,“去,把王爷叫来。”   她还指望着他帮自己暖床呢。   桃花听命而去。   来到王爷院子后,院里静悄悄的,但内屋亮着灯,桃花站在院子中央,小心地喊了声:“常公公!”   常青自里头走了出来,“桃花姑娘,有事儿?”   “常公公,夫人命奴婢来请王爷。”   常青有些头疼,“王爷这会儿已经睡下了,麻烦你跟夫人说说,就说王爷今天身子不适,就不过去了。”   桃花转身欲走,常青喊住她,“你告诉夫人,最好,她也不要过来了。王爷身子不适的时候,易发脾气。夫人忙赈灾事宜已经很辛苦了,晚上若是休息不好,对身体不利。”   桃花眨巴眨巴眼睛,道:“常公公,你今日为何如此啰嗦?”   常青瞪眼,“我啰嗦?”   “可不是嘛,不就是王爷睡了?这么简单的事情,您说一句,奴婢就知道了。可您偏偏还在这里解释来解释去的,让奴婢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劲一样。”   “不,不对劲?”常青说完这句话,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对劲,他轻轻拍了下自己的嘴巴,“行了,你就这样回去禀报吧,有什么事,我都担着。”   反正已经这样了。   桃花奇怪地瞟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叶芷听罢桃花的禀报,俏丽的眼睛转了一圈,人就站了起来,“王爷睡了?既然他不方便过来,那我便过去罢。”   他若是已经睡了,那他的床榻一定是温温乎乎的,她走过一路的寒冷,过去享受就好了。   叶芷裹上一层又一层外套,真就打算去王爷的屋子。   桃花想了想,“夫人,常公公还说……”   “他说什么了?”   “他说今晚王爷身体不舒服,易发怒。”桃花说不上来,“反正就是奇奇怪怪的。”   叶芷“哦”了声,“那我就更应该过去看看了。”   拉开屋门,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很严实的叶芷还是冷得打了个寒颤。   白日里有日头晒着,有滚烫的大铁锅守着,她觉不到冷。   可到了暗夜里,漫天飘扬的都是冷瑟的空气。   光是往院子里一站,她就冻得不行。   叶芷几乎是一路小跑奔向王爷的院子,桃花差点儿没跟上她。   主仆二人,一会儿便赶到了王爷的院子。   刚刚还半掩的院门,这会儿竟关上了。   叶芷推了推,推不动。   她“咝”了一声,“桃花,叫人开门!”   她站到一旁,冷得心里直打哆嗦。   她怕冷,这还不到隆冬时节,她便瑟瑟缩缩的,她现在就开始担心了,真到了深冬时节,她要怎么度过?   桃花轻轻叩门,声音细细地喊道:“常公公,常公公!”   里头无声无息的。   叶芷脑门子蹙到一起,“再敲!”   桃花这会儿使了点儿力气,啪啪拍门,声音也比刚才高了,“常公公,常公公!”   常青躲在内屋,急得抓耳挠腮的。   这可如何是好?   王爷劫银车还未归,具体也不知是什么情况。   他要怎么对叶芷说?   他在这儿急得团团转,桃花已经在外头敲第三遍门了,嗓门越来越高,大半夜的,听着怪吓人的。   常青猛地跺了下脚,知道是躲不过去了。   他蹑手蹑脚走出内屋,小心跃到墙头上,伸着脑袋小心往外瞧了眼,趁叶芷主仆二人不注意,噌地跳了下去。   他赶紧往远处跑了两步,理理衣服,又重新跑了回来,这会儿,脚步声大了。   他一溜小跑跑到叶芷跟前,故意做出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儿来,“夫,夫人,您找奴才。”   “你?”叶芷惊了,瞅眼紧闭的大门,“你这是去哪儿了?王爷呢?”   “王爷?”常青似是才反应过来,“应该在里头吧?”   “应该?”叶芷有点儿不高兴,“让你时时陪在王爷身边,保护王爷安危,你竟不知王爷在不在屋内?”   “王爷刚才命奴才出去了一趟,所以奴才不知。”   桃花就奇了,“既然常公公不在院子里,这门为何是反锁着的?常公公走前,谁在里头?”   常青故作惊讶状,“就王爷自己在里头。”   “就王爷自己?”叶芷有些急了,斥道,“常公公,你未免太疏忽大意了吧?”   “夫人莫气,莫气,”常青赔着笑脸,“王爷要得急,奴才这不寻思是大晚上的,王爷去不了哪里,所以就赶紧跑出去张罗了。”   “王爷要什么东西了?”叶芷问。   常青手一摊,心虚地说道:“就这个。”   他掌心放着一根狗尾巴草。   叶芷气得说不出话,身子往旁边一侧:“赶紧开门。”   确认王爷安危是头等大事。   常青硬着头皮走上前,弯腰去提门槛。   桃花:“常公公这是?”   常青,“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他提了门槛,自己趴到地上,三扭两扭,跟青蛙似的,歪歪扭扭地爬了进去。   大冷的天气,他头上出了一层的汗。   他爬起来,用袖子拭了拭脸上的汗,把门闩给打开了。   叶芷急不可待地闯了进去。   推开内屋的门,眼睛向床榻扫去。   她心脏莫名颤了下。   床榻上空空如也,裴雾不在。   她扭身,“常公公,王爷不在。”   太子刚把银子要走,傅绪劫银车还不知道什么情况,眼下,王爷又不见了。   叶芷内心慌极了。   常青脚步急促地蹿进屋内,跟着瞟了眼床榻方向,声音哆哆嗦嗦地问:“王爷呢?王爷呢?”   “你为根狗尾巴草……”   叶芷想骂人,可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情况紧急,埋怨并不能解决问题。   她拢紧身上的衣服,神色冷静地吩咐:“叫醒王府所有的人,分头去找。”   叫醒所有人?   常青哑然,但又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桃花磨磨蹭蹭走进来,“奇怪,常公公走前,若是王爷自己在屋内,那王爷是如何走出去的,这门又为何是反锁的?”   叶芷越来越冷静,“兴许,王爷是被人给劫持了?”   院门反锁,肯定是对方不希望有人进来。依王爷的智商,怎么可能大半夜的,自己锁上门,跃墙跑出去?跃墙的功夫,他肯定是会的。可他跃出去干嘛?   叶芷问:“王爷为何要狗尾巴草?要狗尾巴草之前,王爷睡了一会儿吗?”   桃花刚才来报,说是王爷睡着了。人睡着了能提要求?叶芷觉得不对劲。   常青有些尴尬,但得硬着头皮往下编,“王爷的确是睡了一会儿,许是桃花来的动静把人给惊醒了,可能是做了什么梦,非要狗尾巴草不可,奴才便出去找,回来后,人,人就不见了。”   床榻上被褥凌乱,像是有人睡过的样子。   叶芷似乎是信了,“那,抓紧时间,叫醒所有人,分头找人吧。”   常青愁得跟什么似的,转身往外走。   刚步出院门,差点儿跟人撞了下。   他猛一抬头,兴奋地张大了嘴,“王……”   爷字还未出口,他怔在那里。   飞鹰架着裴雾的胳膊,淡淡的血腥味传来,常青意识到,王爷受伤了。   他反应机敏,立即压低声音道:“夫人在屋内,奴才说不知道王爷去了哪里,夫人命奴才叫醒所有人去找。”   裴雾眉头一蹙,忽地推开飞鹰,几下脱去身上黑衣,里头是月白色的棉衣,鲜血已染透了整个右肩。   恰在此时,叶芷的脚步声传来,“快,赶紧去寻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常青结结巴巴地喊道:“夫人,夫人,王爷,找到了!”   与此同时,飞鹰拿着黑色的衣服,轻轻跃到了墙头上。   叶芷步出院门,便看到暗淡夜色下,只着月白色棉衣站在那里的裴雾,右边肩膀上的血渍,殷红殷红的…… 第87章 从今天起,你单独睡一个……   叶芷身子踉跄了下, 差点儿一头栽倒地上。   她疾步冲上前,小心扶住裴雾的胳膊,声音哽咽地问:“王爷, 你,你怎么了?”   她瞪眼常青,“干什么呢, 快把王爷扶进去。”   常青不敢碰王爷的另一条胳膊, 想了想,转到裴雾身后,虚虚地扶着他的腰。   裴雾没吱声。   在叶芷和常青的小心搀扶下,裴雾被搀到了床榻上。   叶芷让他坐在外侧, 泪汪汪地去看他的右肩膀。   还在往外渗血。   她吸了吸鼻子,伸手, “桃花, 剪刀!”   桃花把剪刀递上来, 叶芷小心剪了一圈口子, 轻轻提起带血的棉布条, 扔到痰盂里。   里头还有中衣,她小心将中衣给剪了。   血淋淋的伤口露了出来。   裴雾肩头位置有道很深很深的伤口,肉眼瞧不见深度, 叶芷往他肩后瞧了眼, 未穿透。   她抹把脸上的泪, “常青, 去拿伤药。”   为防万一,王府里备有跌打损伤的常用药,这下正好派上了用场。   上药的时候,她泪眼迷蒙地看了眼裴雾的脸, 带着哭腔说了句:“疼,也忍着。”   药轻轻敷了上去。   裴雾眼睛猛地跳了下。   他疼,不是因为伤口,而是因为,女人的眼泪。   他内心有些自责,大半夜的,让这个女人为自己担惊受怕。   叶芷细心地将药上完,问常青,“这样处理伤口,可以吗?用不用找郎中来瞧瞧?”   常青道:“这药是上好的伤药,不必请郎中了。”   裴雾这伤受得蹊跷,怎可兴师动众请郎中让外人知晓?   叶芷眼睛一闭,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   她接过桃花递过来的布条,一圈一圈,细心地帮裴雾把伤口包扎好。   “王爷这伤怎么受的?”她扶着裴雾的胳膊,声音陡然加大,“谁,谁伤了他?谁,胆敢伤他!”   她又伤心又气愤。   若是知道是谁伤了王爷,她非要想法子找算回来不可。   “这个,”常青为难地向后望了眼,“飞鹰回来了。”   一听飞鹰的名字,叶芷忙擦干脸上的泪,示意裴雾上榻,她拉起被子帮他盖住了双腿。   飞鹰把王爷那身黑衣悄悄扔在了外头,自己一人提剑进来。   叶芷急急出声:“飞鹰,傅大哥那边怎么样了?顺利吗?有无受伤?”   裴雾眼角动了下。   虽然叶芷此刻嘴里关心的也是他本人,可他还是有些微的不舒服。   飞鹰道:“银子已顺利劫到,傅大哥带人将银子藏在了稳妥之处。”顿了下,他说道,“事情进展顺利,太子护车的人全部被杀,傅大哥和众兄弟皆安然无恙。”   他瞟了眼裴雾,“只是,只是回来时,偶遇王爷,因路远没有看清,王爷便被傅大哥,给误伤了!”   飞鹰琢磨半天,唯有这个理由可以蒙混过关。   傅大哥伤了王爷?   叶芷哑了。   她放在身前的双手握成了拳头,内心挣扎片刻,她缓缓道:“既如此,只能这样了。”   傅绪不会刻意伤害王爷,王爷是自己瞎蹿悠出去的,怪不得旁人。   她再气再上火,找不到发泄的理由。   常青小心翼翼地问:“夫人,这样的话,赈灾待要如何?”   “赈灾已进入相对稳定的环节,灾民良善,懂得感恩,知道配合,”叶芷回头瞧了眼倚靠在床榻上的裴雾,闭了下眼,说道,“我想好了,自明日起,我们不用在古树底下施粥了。将十几口大铁锅分别放置到那些茅草房子跟前,从灾民中挑出得力的,让他们自己熬粥,自己分发,辛苦俞将军派人护卫各处,以防万一。”   叶芷顿了下,“在古树下,放置一个功德箱,城中百姓若有意愿捐钱捐物的,常公公派专人记着,最好是整一个祈福的布条或者什么的回馈对方,或者帮其挂到古树上。”   “夫人的法子,极好!”常青赞道。   “夫人,飞鹰有一事不明。”一旁的飞鹰迟疑良久,问道,“夫人,为何让太子拿走银子?”   “太子虽说没有皇上旨意,但皇上既然提前赦免他的‘闭门思过’,肯定有关于赈灾方面的考虑。至于皇上具体是怎么想的,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太子想要参与进来。一件事情,若我们自己做,完全是可控的。可若太子掺和进来,你们认为呢?”   飞鹰犹豫片刻,“会乱,会不可控。”   “既然预知到会乱,会不可控。他张口要拿走赈灾的银子,我索性让他全部拿去,看起来是将赈灾的事情全让他负责了。但傅大哥若是将银子劫走,太子便处于被动的状态了。皇上若是知晓赈灾银子在他手里被劫,定会龙颜大怒,定会责罚于他。”   飞鹰抱拳,“夫人心思缜密,属下佩服。”   叶芷露出苦笑,“有何可佩服的?妇人之见,只有想法,却没预计到存在的危险性。”她垂头,“今晚,其实有些对不起傅大哥和你们,太子身边俱是高手,若你们受伤惨重,银子又劫不回,我恐怕……”   飞鹰赶紧安慰她:“夫人,大家安然无恙,请夫人不必忧心。”   “是,对于傅大哥心存愧疚,所以,即便傅大哥误伤了王爷,我也是,”叶芷叹息,“无话可说。”   常青却有一丝担忧,“可是,万一太子不承认银子是在他手里丢的呢?”   银子是大半夜自王府里拉出去的,除了王府的人,外人是不知情的。万一太子抵赖呢?   叶芷点头:“我也担心这一点。自古皇上都是多疑的,若是太子否认,还真是难办了。”   “这一点,夫人无需担心,俞虎将军恰好经过,目睹劫银子的过程,太子抵赖不了的。”   “俞虎经过?”   “是,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俞虎来了。俞虎将军性格正直,定会说真话。”   叶芷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太妙了。若无俞虎,此事还真是难办,有了他,整个事件便万无一失了。太子吃了亏,还不能怪罪于我,只能乖乖接受皇上的惩罚。”   如此一想,叶芷高兴了。   众人散去,叶芷走回床榻前。   盯着裴雾的伤肩,默默地看了会儿。   眼角顿时有些潮潮的。   是他不对,自己瞎跑出去。可他是傻子,你怨不了他。   但这样的事情,不可以发生第二次。   叶芷重重咳嗽了声。   垂眸的裴雾,眼睫动了下。   叶芷沉声道:“抬头!”   裴雾慢慢抬头,目色空洞地看着她。   叶芷冷着脸,一字一顿地说道:“以后,晚上不许一个人往外跑。”   她连说了两遍,问道:“听懂了吗?”   裴雾眼睫眨动几下,“嗯。”   “这次受伤,是因为你夜里乱跑,别人没看清,所以才受的伤。为了让你记住,必须罚你。”   裴雾怔了下。   叶芷道:“从今天起,你单独睡一个月。”   裴雾:“……”   叶芷严肃地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喜欢跟我一起睡,动辙喜欢缠着我。这次,你做错了事,罚你一个月自己睡,不许再靠近我。以后,你乖了,听话了,才可以。”   裴雾胸腔起伏,差点儿就失控了。   这惩罚,太重了!   叶芷说完,撩起被子,“来,自己躺下吧。小心肩膀。”   裴雾使劲抓住她的手,脸上难得地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叶芷狠狠瞪了他一眼,凶巴巴地斥道:“撒手,你给我撒手!”   裴雾僵持了一会儿,终在她毫不退缩的表情里,慢慢松开了手。   叶芷让其躺好,帮他盖好被子,“晚上不可随意乱动,睡吧。”   她吹熄了蜡烛。   有黑暗遮掩,裴雾的眼睛大睁着,变得炯炯有神。   叶芷并未离开,她轻轻走到了外间,拉过角落里的一张小榻,合衣蜷缩到了上面。   躺了一会儿,便觉得冷意沁人。   叶芷爬起来,自己翻找出厚厚的大被子,抱回小榻上,继续睡。   裴雾一直侧耳倾听着她的动静。   确认她睡着之后,他才慢慢坐了起来。   撩被下去,他弯腰抱起地上的炭盆,小心翼翼送到了外间。   炭烧得红红的,微弱的红光映红了叶芷恬静的睡颜。   裴雾蹲在小榻跟前看了会儿。   有温暖的炭盆炙烤着,叶芷蜷缩的身子微微舒展开,她翻了个身,继续睡。   裴雾遂放心地回到床榻上。   凌晨时分,太子匆匆赶到了皇后宫里。   母子俩挥退所有人,单独说话。   皇后坐在榻上,太子拿了把椅子,坐在床榻前。   “发生何事了?”皇后担忧地问道,她这个儿子她知道,凶狠残暴,非紧急事情,不会如此早地打扰自己。   “母后,儿臣可能闯祸了。”太子垂头丧气地说道。   皇后惊得坐直身子,“闯什么祸了?”   “儿臣昨天下午去了王府,跟烧火婆子提到赈灾银两的事情,起初只是想以购置赈灾棉衣的借口,拿走一部分即可。谁想到烧火婆子非常之痛快,竟让儿臣全部带走。儿臣一时忘形,便差人找了马车去拉。走到半路,竟被黑衣人劫走,那帮黑衣人实在是可恶,抢走银子不说,还杀了儿臣的属下。”   “银子全劫走了?”   “是。”   “银子总共是多少?”   “十八万两。”   “烧火婆子全给了你?”   “她付出去的两万两,给了儿臣一本账簿。”   皇后忧心不已,“你,你实在是糊涂,皇上刚让你出来,你便生事。让你赈灾,却没说让你全权负责。你哪有权利去索要赈灾的银子,”她道,“那个烧火婆子也是个傻的,你要,她便给?”   皇后转向太子,“事已至此,你不能承认。若是烧火婆子说将银两全部给你了,你要矢口否认。夜晚去拉的银子,你的人已经死了,除此之外,只有王府的人见到了。你不承认,他们能奈你何?”   皇后打得一手好算盘,想来个瞒天过海,死不承认。   太子懊丧地叹了口气,“不凑巧的是,俞虎昨夜也在?”   皇后有些坐不住了,“他为何在那里?”   “他带人经过,”太子无奈地说道,“若是没有他的及时出现,儿臣恐有性命之忧。”   当时情况紧急,他不否认俞虎的功劳。   做了坏事,又抵赖不得,这可如何是好?   皇后头疼极了,以手抚额,半晌,说道:“如此,只能你自己补上这个缺口了。”   太子瞠目结舌,“儿臣自己补上这十八万两?”   “若不如此,又能怎么办?”皇后怒道,“难道眼睁睁等着你父皇罚你吗?”   太子烦燥地闭了下眼,“儿臣知道了。” 第88章 面见叶太尉   早上, 叶芷迷迷糊糊地醒来了。   小榻不大,她身子蜷得有些累。   她坐起来,两条腿耷拉到床侧, 猛然瞧见放在跟前的炭火盆子,她愣住,自言自语:“我这儿什么时候多了个炭火盆子?”   她抻头往里瞧了眼, 马上明白了, “一准是王爷给我搬过来的。”   心里顿时暖暖的。   傻子心思单纯,喜欢一个人,便会挖空心思对那个人好。   想到他半夜爬起来帮自己搬炭火盆子的样子,她轻轻笑了。   春山。   按照叶芷的要求, 赈灾做了新的安排。昨日上午还熙熙攘攘的古树下,现在清清爽爽的。只偶尔会有人经过。   古树下放了一张方方正正的桌子, 常青坐在桌后, 桌子上放了一个大大的功德箱, 里头已经有些散碎银子了。   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马车停下, 娇娇弱弱的程佩佩在叶圣元的搀扶下, 慢慢下了马车。   叶圣元贴心地帮她理了理额前的头发,“佩佩无论何时都是光彩照人的。”   程佩佩莞尔一笑,“你惯会说笑。”   叶圣元一本正经:“圣元说得都是真心话。”   他现在一心系在程佩佩心上,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今日, 程佩佩说要到春山许愿并为灾民捐献银两, 他二话不说就应了。   程佩佩走到桌子前, 玉手捏着一张银票,轻轻置于功德箱内。   常青扬声道:“这位姑娘,捐献银票一千两!”   程佩佩作出娇羞状,“银两是这位叶公子的。”   “我的便是你的, 你的,还是你的。”叶圣元语气宠溺地说道。   常青对着两人身后行礼,“奴才见过太子殿下!”   听到是太子殿下,叶圣元忙转身,同时拉拽了下程佩佩的袖子。   “圣元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大清早赶到春山察看情况。   溜溜达达之时,却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没有搭理叶圣元,而是目光迫人地盯着那抹慢慢转过来的倩影。   程佩佩身子缓缓转过来,但没抬头,只是轻轻福了福身子,声如蚊蝇地道了声:“见过太子殿下。”   声音还是那么柔,那么细。   太子一下便确定了,她是他的爱妾,程佩佩。   太子惊喜地喊了声:“佩佩,你是佩佩吧?”他往前一步,“爱妾!”   这一声“爱妾”惊呆了叶圣元。   沉浸在美梦之中突然遭遇了惊雷,叶圣元顿住。   说话间,太子已经拉住了程佩佩的袖子,“爱妾,这些日子你去了哪里,让本王好找。”   他撒谎了,只当日派刺柏回来找过,之后便似忘了这个人一般,再无提及。   今日看到她娇娇弱弱的样子,有种失而复得的惊喜。   程佩佩受惊般地往后退了步,声音颤颤地,“殿,殿下!”   叶圣元震惊不已地问道:“殿下,你刚才唤程佩佩什么?”   太子若无其事地瞟了他一眼,“她是本王的爱妾,怎么了?”太子仿佛才看到了叶圣元,奇怪地问道,“叶公子为何会与本王的爱妾在一起?”   “佩佩怎么会是太子的爱妾?”叶圣元如遭雷击,结结巴巴地说道,“她,她是圣元的意中人啊!”   两个男人同时怔住了。   太子莫名其妙,不知程佩佩为何会成为了叶圣元的意中人。   而叶圣元完全搞不懂,程佩佩为何会是太子口中的“爱妾”。   程佩佩扭头,轻轻泣了一声,忽然冲向路边的一匹马,跨坐上去之后,急速地策马而去。   等叶圣元回过神,程佩佩早不见了人影。   他惊慌地问常青:“可有看到方才的程姑娘?”   常青胡乱往远处指了指,“已经骑马走远了。”   叶圣元忧急不已,仓皇去追。   太子蹙眉,神色忧虑。   傍晚,叶太尉府邸。   太尉自外面归来,夫人上前帮其脱去外袍,“老爷,快进屋暖暖吧。”   太尉坐到椅子上,“圣元呢?”   夫人摇摇头:“今日的圣元有些奇怪,一回来便躲到屋里,问他什么也不说。”   “没问问随从么?”   “这我倒忘了。”太尉夫人将今日陪伴叶圣元的随从叫了进来。   “今日,公子出去时,可发生了什么事情?”叶太尉问道。   随从将白日的事情一一道来。   叶太尉脸色愈渐凝重,“那个程佩佩,曾是太子殿下的爱妾?”   随从道:“太子是这样说的,瞧程姑娘的样子,应该是真的。”   叶太尉拍了下桌子,“早说这个女人是祸水,圣元不信,这下好了吧?”   太尉夫人道:“是太子爱妾又能如何?圣元没做错事情,程佩佩不是跑了吗?以后圣元再不理她就是。”   “真是妇人之仁。”叶太尉心思深沉,“太子性情暴戾,此种事情,难保不会心中生恨。即便他不表现出来,可一旦埋下疑虑的种子,以后,便很难消解了。若他表现出来倒还好,我们可以对症下药,就事论事地进行解决。现下太子什么也没说,你让我如何是好?”   为人臣子,行事必须谨慎,一不小心便会惹来祸端。   叶太尉忧心不已。   太尉夫人诧异,“会有如此可怕?”   叶太尉点头:“会,太会了。圣元对程佩佩用情至深,太子稍一打听便会知道。”   “不如,让儿子找到程佩佩,亲手送还太子府,如此,误会不就消解了?”   叶太尉叹息,“兴许是个法子,只怕,”他摇头,“只怕圣元不从。”   同一时间,太子府内,太子同样在忧心烦燥。   “刺柏,你查清楚了?近些日子,程佩佩一直住在叶家别院,与叶圣元卿卿我我?”   刺柏战战兢兢地回答:“是的。”   “他们何时眉来眼去的?本王为何不知情?”   “这个,”刺柏支支吾吾,“奴才不懂。”   他哪里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况。   太子当日还差人去找寻程佩佩,可在春山上转了好几圈也没找见,谁能料到,再见面,她竟然成了叶圣元的女人。   事情有些蹊跷,有些荒唐。   “程佩佩不可能不知道叶太尉,知晓的情况下,还与叶圣元搅到一起,她怕是故意如此吧?”太子恨得牙根紧咬,“本王想杀了她。”   胆敢背叛自己的女人,不可以活着。   为了照顾王爷,今日叶芷未去春山,一直在府里陪他。   午时,换过伤药,叶芷蜷到小榻上歇息。   裴雾坐在桌前发呆。   午时阳光甚好,屋里又有热炭烘着,叶芷很快便睡了过去。   裴雾轻手轻脚起来,披上大氅走了出去。   桃花上前,叫了声“王爷”,裴雾甩给她一个狠厉的眼神,桃花吓了一跳,怔在那里。飞鹰拍拍桃花的肩膀,“你安静点儿,我们去去就回。”   桃花傻傻地点了点头。   她刚才是不是眼花了?怎么觉得王爷不傻了?   叶太尉慢慢迈进了一家酒楼。   小二热情地打招呼:“客官,吃饭还是住店?”   “有位俞先生订了座。”   “俞先生啊,”小二往里一指,“二楼雅间请。”   叶太尉慢慢走了上去。   推开雅间的门,里面空空的,叶太尉坐到了靠窗的位置。   俞虎突然让人递信来,说是有要事相商,约在这家酒楼见面。   会是什么事呢?   叶太尉猜不到。   咚咚咚。   门外传来三声敲门声。   叶太尉皱了下眉头:“进!”   门被从外面缓缓推开了。   逆着光线,一道威严坚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位置。   不是俞虎。   叶太尉定睛去瞧。   一张肖似皇上的脸,一双浓沉有神的眼睛。   来人站在那里,好似睥睨天下,俯视万生。   叶太尉心中大惊,细瞧片刻之后,他突然就从桌位上起身,绕过方桌,跪了下来:“老臣,见过王爷!”   裴雾弯腰,伸出双手扶住了他。   “叶大人,你竟认出了我!”他神色淡淡地看着叶太尉。   叶太尉嘴唇哆嗦着,“臣,臣,臣难以置信!”   他虽认出了裴雾,但却是震惊莫名的。   像是静立路旁,一道从天而降的闪电,恰恰劈中了他。   他有感觉,知道是被闪电劈中,可还是难以接受现实。   “十二年前,传我与父皇星宿不合,众臣为了大局考虑,皆上奏杀了我。唯有叶大人,持相反的意见。”有泪自裴雾的眼眶中滚落,“我能苟活于世,有叶大人的一份功劳。”   众人力请皇上杀了裴雾,叶太尉却劝导皇上,星宿之说不可信,万不能下此决定,到时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实在不行,让裴雾单独辟府另居也可。   “王爷没有摔坏脑子,王爷当时是装出来的?是为了蒙蔽所有人的?”叶太尉慢慢醒悟过来,吃惊地问道。   裴雾神色凄凉,“不装傻,何以存活?不装傻,这世上还有裴雾吗?”   叶太尉紧紧握住裴雾的双手,“王爷,臣初见你时,便断定你天资聪慧,定是常人所不能及的。果然,臣没有看错。”   这世上,六岁的孩童哪会有此等智慧?装傻逃过一劫,而且骗过所有人?   “对了,王爷的腿,现在无事了吧?”叶太尉听说过裴雾不小心被热水烫伤了腿的事情,但具体事宜不得而知。知道王爷当初的傻是装的,他可以百分百确定,那热水定是皇后故意使的坏。   裴雾摇头:“一条腿与一条命相比,你觉得哪个更重要一点儿?更何况只是烫伤而已。”   叶太尉眼角泛红,“王爷,你,受委屈啦!” 第89章 太子起事   裴雾换了衣服, 与飞鹰迅速回到王府。   临近院子,飞鹰靠近裴雾,低语:“王爷, 为妨夫人起疑,属下在内屋点了安神香。”   “安神香?”裴雾顿住步子,神色冷清地瞪了他一眼, “以后, 行事之前,必须先征得本王的同意。”   飞鹰垂首,“是。”   轻轻推开内屋的门,裴雾屏气凝神地向榻上望去。叶芷躺在榻上, 睡得香甜。   裴雾暗暗舒了口气。   他走到桌前,掐断安神香, 弃到痰盂里。   他转身, 回到小榻前, 单膝跪地, 静静地看着叶芷的睡颜。   叶芷头昏昏的。眼睫眨动几下, 缓缓睁开了眼。   她用手捂着脑袋,慢慢坐起来,“你杵在这里做什么?”   她瞧眼外头的天色, “我这是睡了多久啊。”   院子里的桃花回答:“夫人, 您睡了近两个时辰。”   “天哪, 我怎么会睡这么久。”叶芷难以相信。   她双腿垂到地上, 正欲下榻,裴雾忽然歪头,趴到了她的膝上,像条温顺的大狗一样。   叶芷有些好笑地瞧着这颗黑乎乎的脑袋, “讨好我也没有用,惩罚就是惩罚,绝对不可以与我亲近。”   说是罚他,何尝不是罚她自己?   天知道她自己睡小榻有多难受。   可若是她同他一起睡,他胳膊有伤,她不敢保证自己入睡之后是老老实实的,万一碰到他的伤口,她肯定会愧疚死。   索性,分开睡。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特意用脚踢了下裴雾的腿。   午睡之后,人应该精神才对,她却有点儿不对劲,头昏昏的,不太舒服。   裴雾抿了下唇,很突然地站了起来。   就在叶芷以为他会让开方便自己下榻之时,裴雾却突然往前一倾身子,左手抚住她的肩膀,竟将她慢慢压回了榻上。   叶芷瞠目结舌,但没敢轻举妄动。   她可还记着他右肩有伤的事实。   她举着两只胳膊,平躺在榻上。   裴雾身子虚伏于她的上方,左肘撑榻,长长的眼睫垂着,盖住了他的眼睛。   叶芷呵斥他:“你要干嘛?”   她双手不敢动。   裴雾眸子微微抬了下,脸侧了个方向,对着红润的嘴唇,慢慢亲了下去。   “唔……”叶芷的话被堵了回去。   寒冷的冬日里,她吃到了一个梨,梨皮冰冰凉凉的,冷得她浑身直打激灵,可一口咬下去。甘甜的梨汁溢出来,甜爽可口,温温润润的。   她只想吃梨,可某人却想要更多。   叶芷猛地抓住了他的左肩,使力掐了他一下。   趁裴雾动作僵住的空儿,她像条鱼一样,自他腋下滑了出去。   她下了榻,站在裴雾的身后。   他依然保持虚伏于榻上的动作,跟僵掉了一样。   她抬起膝盖,轻轻碰了下他的臀。   “嗵”一声,他重重趴到了小榻上。   叶芷顿觉又好气又好笑。   她侧头瞧了眼他的右肩,伤口没什么大的问题,她拍拍他的臀,“起来吃核桃了。”   桌子上放置了一盘核桃,其中一个已经剥好了,一个近乎完整的核桃仁摆放在那里。   叶芷在洗漱架前洗脸的空儿,裴雾慢腾腾爬了起来,走到桌前。   拿起一个核桃,呆呆地啃。   叶芷擦完脸,走到桌前,猛一抬眼,立马急眼了。   裴雾正抱着一个带壳的核桃,跟磨牙似地在那儿啃。   叶芷一把抢过来,“哎呀,一时瞧不见你,你就给我惹祸,真愁人。”   她抓起剥好的核桃仁,塞到裴雾手里,“喏,吃这个。”   她把核桃仁塞到他手里,他看了眼,接着啃,样子有些傻里傻气的。   叶芷敲敲桌子,吃核桃仁的某人顿住动作。   叶芷道:“我说话算话,说罚你一个月就罚你一个月。记住,一个月不许与我亲近,听到了吗?”   裴雾顿在那里不动。   叶芷拔高嗓门:“我要罚你一个月,一个月。你若再敢违反,我定不轻饶!”   她声音狠叨叨地说道。   说是定不饶他,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个不饶法。   怕裴雾听不懂,她重复了三遍,严肃地问他:“记住了没有?”   裴雾终于是动了,慢吞吞地嗯了声。   宫里   皇后娘娘亲手做了糕点,送到皇上的御书房里。   “皇上日理万机,还是要注意身体才好,臣妾亲手做的糕点,请皇上尝尝。”   皇上尝了一口,微微颔首,“软糯可口,不错。”   趁着皇上心情尚可,皇后娘娘思思量量地开口,“皇上,既然太子愿意赈灾济民,不如将赈灾事宜全权交予他吧?凡事让他亲力亲为,也算皇上给了他一个锻炼的机会。”   皇上脸色微变,轻轻放下手中的糕点,“他那脾性,怎可全权负责赈灾?绝对不可以。”   皇上变脸,皇后吓得噤了声。   回到自己的寝宫,皇后娘娘找来信得过的太监,“速传消息给太子,小心行事,万不可出差错。”   她相信,只这一句话,太子定会知晓怎么办。   御书房里。   叶太尉与魏来恭恭敬敬站在那里。   “朕本来以为魏来预估错误,赈灾简简单单就结束了。结果却是,沈国状蒙骗了朕。如此说来,朕更相信魏监正所谓的新星闪耀之说。”他淡淡瞟了眼魏来,“魏监正,你可能测算出,朕,还有多久的寿命?”   魏来一听,慌忙跪下,“皇上,臣不敢。”   皇上好好地坐在上首,却要他来卜算寿命。给魏来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   “朕最近的身体越来越虚,时有喘不上气之感,一堆太医请来,都说朕无事。可朕却每每总是心慌气短,”皇上用手捂着胸口,“憋闷得喘不上气。”   皇上闭了下眼,“叶太尉,你一直是朕的忠臣,你来说说,太子能担起管理天下的重任吧?”   叶太尉跟着跪下,“皇上身体康健,管理天下的重任,必须是皇上啊。”   “朕的身体如此,会不会,”皇上犹豫良久,道,“会不会是与裴雾有关?”   人都是怕死的,皇上最近身体状况令人担忧,他自己也甚感惶恐,心里想得不免多了些。   叶太尉忙道:“皇上,唐休坏事做尽,竟遭雷劈,臣近日耳闻许多事情,皆说唐休卜算不准,他的话,皇上,还是慎听啊。”   “魏来,你觉得呢?”   魏来重重磕头,“皇上,微臣,微臣……”   “但说无妨。”   “依臣卜算,新星,新星指向,乃是王府!”   叶太尉惊了下。   皇上不惊,反而是笑了下,“你竟与朕不谋而合。”皇上起身,在两人跟前慢慢踱步,“夜晚睡不着,朕反复思虑此事。赈灾,烧火婆子,新星,若是魏监正卜算准确,则,能辅佐朕的新星必定在王府。可裴雾是个傻子,难道新星在烧火婆子肚子里?若是那样,朕心甚悦,起码说明,朕至少能活到新生命的诞生。”   皇上转头,“叶太尉认为呢?”   叶太尉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兹事体大,臣,不敢妄言。”   皇上多疑,叶太尉哪敢多说话。   皇上抿唇,沉默。   事关江山社稷,他还真的需要慎重考虑考虑。   入夜,太子紧急入了宫。   他悄悄赶到了皇后宫里。   屏退所有人,皇后表情慎重地说道:“你父皇竟想提审唐休。”   “这是为何?父皇对儿臣不满,不想将这个天下传给儿臣?”   “皇上身体欠安,最近多疑反复,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白日里,皇上将叶太尉与魏来招进宫里,密谈许久,宫人只隐约听到皇上有提审唐休的想法。言谈之中多次提到裴雾、新星。午时,本宫试探皇上口气,想让你全权负责赈灾,竟被皇上一口拒绝,本宫真是担心哪。”   所有事情的指向,都不太妙。   太子眼睛里射出狠厉的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皇后急得直摆手,“不可,万万不可。”   太子恨道:“母后什么也无需做,只等待结果便可。”   皇后还要再劝,太子已然走了出去。   深夜,太子还坐在自己宫里。   刺柏自外头进来,跪下后低声禀报:“殿下,皇上决定明日卯时到春山古树下祈福。”   “择日不如撞日,那就明日吧。”太子目光阴狠地下令,“速派人去春山,抓一个身形瘦小的灾民,用布塞住嘴巴,装入袋子,悬于古树的高枝上。暗卫藏于更高处。明日清晨,皇上祈福之时,暗卫用箭射断绳子,人落下的同时,暗卫射杀皇上。皇上毙命,人们只会以为是灾民落下时砸到的。本王与沈国状将军再及时赶到,登基称帝。”   刺柏惶恐不已,嘴唇哆嗦着,回复了一个字:“是。”   夜色暗沉,天空一颗星星也无。   十三岁的柳显呵欠连天地走出茅草屋,往远处走了走,解开裤子撒尿。   冬日里冷,别人撒尿,都是图近省事,赶紧尿完好回去窝着。   柳显不,再冷也要走远些,他怕自己的尿臊味熏到别人。   撒完尿,他懒散地提上裤子,刚要回身,一个麻袋兜头罩下来,他刚要喊叫,脖子上挨了一记手刀,他晕了过去。   柳显醒来的时候,天依旧黑沉沉的。他被装在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他双手被绑在身后,嘴上还被塞了块破布,想吐吐不出来。   但柳显并不慌。   他蜷着身子,手伸到脚下,从鞋底摸出了一把锋利的小刀。刀太小了,还没有食指长。他小心捏到手里,侧耳细听周围的动静。   很快,他听到自己头顶上方隐隐有呼吸声。   呼吸声很轻很轻。   他顿住,不动了,继续听动静。   过了许久许久的时间,头顶上方那人的呼吸变得平稳了。   柳显知道,一定是那人睡着了。   他这才拿出小刀,小心地划割缚住双手的绳子,解脱双手后,他拽下口中破布,开始切割麻袋。   一下一下,极小心极小心。   小刀锋利,只一会儿,麻袋被捅出个大口子。他一条腿滑了出去,摇摇欲坠。   柳显借着腿间的缝隙往下瞧。   不由得吓了一大跳。   他竟然是在空中,离着地面有好远的距离,细瞧了一会儿,知道自己是被悬在了古树下方。他所在的位置,离着树干有三四尺的距离。   他将口子开得大了些,用手抓住麻袋,整个身子垂下去,使劲晃悠。   在双腿又一次触到树干之时,他双脚一勾,双手甩开麻袋,迅速扑抱上去。   他像只猴子一样,出溜出溜,噌噌几下滑到树底。   撒开脚丫子,疯狂往山上蹿。   他上气不接下气跑到俞虎所在的大帐前,气喘吁吁地对守卫人说道:“快,快,我有大事见俞将军。”   一个瘦小的毛孩子,那人对他不屑一顾,“俞将军正在睡觉,你休要打扰。”   柳显着急,猛地举起手中小刀,沿着自己的肩膀轻轻一滑,马上有鲜血涌出,他态度诚恳地瞧着守卫,“大哥,我以我身上的鲜血起誓,我的确有天大的事情向俞将军禀报,还请你通融。”   他没有大喊大叫,担心惊动山下人。   情急之下,他不惜自伤自己来恳请护卫。   护卫被他的动作给惊到,停了停,他道:“我去问问。”   护卫来到俞虎的帐外,轻声道:“俞将军,有个孩子说有紧急的事情,想要见您。”   俞虎浅眠,立马坐起,“让他进来。”   俞虎披上衣服,早有人点上蜡烛。   柳显蹿进帐内,跪行几步,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俞将军,我虽不懂战事,但我知道,此人抓我,将我悬于树下,自己又居于高处,定是有什么阴谋。请将军明察。” 第90章 太子被杀   俞虎沉思一会儿, 道:“你悄悄回去休息,此事不要跟任何人提及。”   柳显点头往外走。   俞虎喊住他:“你叫什么名字?”   柳显回头,眼睛亮亮地回答:“小的叫柳显。”   “肩膀是歹人所伤?”俞虎问道。   柳显摇头:“只是小伤。”   他并未说自己是为了来见俞虎才自己划伤的自己。   俞虎在枕下摸出一盒伤药, 扔过去,柳显慌忙接过,感动莫名地说了声:“谢谢将军!”   俞虎摆摆手:“去吧。”   柳显走后, 俞虎派人守住古树, 并未打草惊蛇,他自己快马加鞭赶往山下。   寅时,万籁俱寂,人们都陷入了甜甜的梦乡当中。   裴雾听到院子里传来细微的咳嗽声, 遂披上衣袍,蹑手蹑脚步出屋子。   在旁边屋子里, 裴雾目视俞虎, “俞先生说过, 等闲情况你不可以随意找我。”   俞虎施礼, “王爷, 实在是紧急情况。”   他将柳显遇到的情况一说,“此刻歹人还在树上,但为何要有此行动, 臣不知, 遂未敢轻举妄动, 只让人盯视, 若有异动再行抓之。”   “今日,古树下可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裴雾问道。   “这个,”俞虎迟疑,“臣不知。”   裴雾拢拢身上大氅, “我与你一同过去看看。”   临近卯时,裴雾和俞虎在破晓时分,竟然看到一支浩浩荡荡前行的队伍,队伍四周分别是宫里的侍卫。   裴雾和俞虎一行人迅速躲到路旁。   俞虎神色震惊:“这,这不是皇上出巡的样子吗?为何臣没有接到任何指示?”   裴雾同样震惊:“难道,难道皇上要到古树下祈福?”   俞虎脸色一变:“糟了。”他望向裴雾,“王爷,你所谓的今天要发生的大事,恐怕,恐怕就是这个了。”   皇上要祈福,古树上却藏了歹人。   裴雾身形一动,人已经迅速蹿了出去。   古树周围围满了侍卫,里三层外三层。   重重护卫之下,皇上自马车上下来。   立到古树下,神色虔诚地祈福。   人在身体虚弱的情况下,尤其怕死。为了长命百岁,皇上特意到传闻中的古树下面祈福。   藏于树上的死士,慢慢瞪大了一双眼睛。   他今日的任务便是射杀皇上。   他从袖子里拿出匕首,轻轻向下一甩。   绑缚麻袋的绳子断掉,麻袋飘飘摇摇地下坠。死士注意力在皇上身上,没注意麻袋此时是空的。   他握了握手中余下的几枚匕首,眸光紧缩,手一抬,这几枚匕首齐唰唰向下射去,目标对准的,是皇上的头颅。   裴雾于慌急中赶到,仰头,便看到匕首如雨雾般射向皇上,情急之下,他大喊一声:“护驾!”身子已然扑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俞虎甩出长箭,拦阻即将落下的匕首,但仅拦住几枚,其中一枚还是准确无比地射了下来。   堪堪射中挡在皇上身前的裴雾的右肩上。   他五官扭曲了下。   皇上愣愣地直视他。   侍卫们万箭齐发,“咚”地一声,身上背负着十几支箭的死士重重地栽到了地上。   气息全无!   皇上瞳孔紧缩,他扶住裴雾的肩膀,眼睛怒视地上的死士,厉声问道:“谁,是谁,竟胆敢射杀朕?!”   有人上前:“皇上,此地不安全,还是速速回宫吧。”   “谁敢射杀朕,谁敢?”皇上一时难以控制情绪,“朕要来祈福的消息,外人并不知晓,这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是不是宫里有内应?是不是有人想翻天?”   裴雾伤口汩汩流血,俞虎不忍,小声提醒,“皇上,王爷为救您,伤着了。”   皇上这才想起要看裴雾的身上,当看到鲜血,忙唤道:“来人哪,速速给王爷诊伤。”   有侍卫报:“皇上,好像是太子殿下和沈国状将军正往这边赶来。”   此言一出,暴怒中的皇上,忽然冷静下来。   早有太医上前,扶着裴雾到一旁疗伤。   皇上目色平静的思索片刻,忽然道:“拿块黄布来。”   金宝不知何意,遂从马车里拿出一大块用来当垫子的黄布,小心递给皇上。   皇上抖搂开,覆到自己身上,竟慢慢躺到地上。   金宝:“……”   皇上这是唱的哪一出?   黄色布匹将皇上的身子盖得严严实实,远远看去,像是他已经遇难了似的。   皇上道:“金宝,跪下,哭!”   金宝心慌慌地跪下,嗷嗷地哭将起来,“皇上,皇上……”   周围人不知道怎么回事,都在面面相觑。   不知道跪好还是不跪好。   太子与沈国状率人赶到,远远瞧见地上用黄缎子盖着一个人,金宝对其喊着皇上,悲痛大哭。   太子心中暗喜,眼见是得逞了。   他作出一副哀伤的样子,大喊一声:“父皇,儿臣来迟!”   一边悲戚戚地喊着,一边翻身下马冲上前去。   他跪在黄布跟前,哀伤无比地喊着:“父皇,父皇,你为何就这样走了,父皇,父皇!”   哀痛悲伤,情难自抑。   金宝吓得心里直哆嗦,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一下太子,这没人说什么,他自己先哭起丧来了。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太子难道没有看到周围人还在站着吗?   金宝张了张嘴,想喊,但又不敢喊。   太子想当皇上的心情太迫切了,是以对周遭的一切没来得及细察,以为一切按照自己的计划顺利进行。   沈国状见状,高声喊道:“皇上薨了,但国家大事不能耽搁,还请太子殿下节哀。”他顿了下,“不,还请新皇节哀,”他匍匐跪下,“皇上万岁,万万岁!”   他身后的将士跟着跪下,整齐划一地喊着:“皇上,万岁,万万岁!”   马上就拥立新皇登基了。   太子内心暗喜,正待站起来。   黄布却突然慢慢动了。   太子吓得睁大眼睛,口吃地指着黄布,“这,这……”   气得浑身哆嗦的皇上一把拽下蒙在身上的黄布,脸色铁青地瞪视太子,低沉有力地下旨,“太子裴雨,蓄意谋反、刺杀皇上,无义无孝 寡廉鲜耻,秉性暴戾,如此失德,即刻起贬太子之位,杀之,以儆效尤。”   太子懵傻当场。   跪着的沈国状五雷轰顶,极慢极慢地抬起头。   皇上继续下令:“沈国状,谋反之罪,诛九族!”   立即有人上前,分别抓住太子以及沈国状。   太子垂死挣扎,“父皇,父皇,您听儿臣解释,您误会儿臣了,儿臣不知,儿臣不知,儿臣不知……”   下完旨意的皇上,脸色瞬间坍塌下来,他疲惫不已,在金宝的搀扶下坐上了马车,静了片刻,才慢慢吐出那两个字:“回宫!”   出来时,满心期盼,希望上天带给他福运。   却险些命丧黄泉。   杀自己的,不是别人,却是太子。   他痛之恨之,不惜杀之。   马车行至半路,皇上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撩开帘子,“金宝,把宫里上好的伤药,送到王府,让王爷好好养伤。”   关键时刻,救自己的,竟然是那个他视为不祥的傻子。   伤口简单包扎之后的裴雾,被俞虎扶去了大帐之中。   俞虎请他上座,自己恭敬跪到他的面前,“臣,恭喜王爷。”   太子死了,皇上唯一的儿子,便只有王爷,能继承皇位的,也只有王爷。   裴雾淡淡瞥了他一眼,“起来吧。”   俞虎起身,关切地问道:“王爷的伤?”   裴雾摇头:“无碍。”   “王爷,您刚才还是莽撞了。”   裴雾道:“幸得俞将军出手相助,否则,本王已不能安然坐在这里与你说话了。”   “臣保护王爷是天职,”俞虎反倒有些自责,“臣应该挡下所有匕首的。”他心有余悸地说道,“幸亏刀上无毒。”   裴雾心里清楚,他能活命,实属万幸。   右肩本来有伤,是从前方捅入的剑伤,伤口极深。这次,是从后面插入的匕首,前后贯通,痛楚难当。   从小养成隐忍的性格,裴雾即便是疼痛难忍,也能努力克制着不表现出来。   裴雾问道:“那个报信的小孩呢?”   事情得以发展到现在这般状态,小孩子功不可没。若是没有小孩子的及时报信,裴雾不会赶来。太子那一派将会顺利得手,得手之后,登基称帝。裴雾将失去所有。   俞虎命人将柳显叫了来,瘦弱的小孩进到帐中,先跪下行了礼,“柳显见过王爷,见过将军。”   裴雾淡淡地问道:“看到本王,你不奇怪吗?”   柳显怔了下。   傻王爷竟然会一本正经地说话?   但他只是怔了一瞬,马上对着裴雾磕了个头,“王爷聪慧过人,并不奇怪。”   裴雾蹙了下眉,“鸡蛋,举世闻名的大英雄?”   俞虎露出莫名其妙的神情。   柳显稍显羞涩,但依然梗着脖子说道:“王爷记得没错,正是柳显。感谢夫人的长寿面和鸡蛋,柳显记在心里。以后,会还的。”   裴雾瞧了眼他受伤的胳膊,“被歹人所伤?”   柳显摇头,“不是。是柳显自己划伤的。”   “为何要划伤自己?”   柳显踟蹰了下,“为了能见到俞将军。”   听他此言,裴雾仔细打量了他几眼,“瞧不出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胆量。”   柳显傲骄地扬了扬下巴:“谢王爷夸奖。”   “也许,这便是冥冥之中的缘分。”裴雾道,“俞将军,收了他吧。” 第91章 未经我允许,不许出王府……   皇上回宫后, 便气息难平地将自己关在了御书房里。   金宝噤若寒蝉地守在外面,一步也不敢离开。   隔一会儿,他会贴着门缝极小声地问道:“皇上, 需要喝水吗?”   里头传来皇上不耐烦的声音:“滚!”   金宝知道皇上无事,便放心了。   内务府为皇后制作了新衣,大清早地便送了去。   皇后用完早膳, 心情还算不错, 捯饬着试穿新衣。   明黄色冬袍,雍容华贵,尊贵无比。   宫女伏在地上整理裙摆,低声夸赞着:“皇后娘娘, 真好看。”   “好看吗?”   “皇后娘娘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女人。”   明知是谎言,皇后娘娘听了之后还是心情愉悦, “内务府办事妥帖, 赏。”   皇后端庄优雅地坐下, 执起桌上的杯子, 轻轻喝了口, “陈米姑娘到了吗?”   “回皇后娘娘,已经到了,正候在外头。”   皇后娘娘放下杯子, “让她进来吧。”   一抹浅粉的影子飘了进来, 徐徐下拜:“民女见过皇后娘娘。”   “起来吧。”   “是。”   皇后娘娘打量她一眼, “抬起头来。”   陈米轻轻抬起头, 瞧了皇后一眼,马上垂眸。   小姑娘二八年华,巴掌大的小脸,一双眼睛黑漆漆的, 肤光如雪,眉目如画。   皇后赞许地点点头:“陈米是越来越漂亮了。”   陈米羞涩一笑,“谢皇后娘娘夸奖。”   “说起来,本宫是你的远房姑母,你父亲多次拜托于我,让我帮你寻个好人家。本宫这次找你来,便是与你说此事的。”   “陈米婚事,但凭皇后娘娘做主。”   “你父亲只是地方小官,家世并不显赫,你既让本宫做主,本宫便许你一个王爷侧妃的位置,如何?”   依着陈米的家世,根本当不得王爷的侧妃,皇后之所以敢应承她,是仗着王爷痴傻的缘故。   陈米眼睫忽闪几下,乖巧无比地答应了:“谢皇后娘娘安排。”   “你愿意?”   “陈米愿意。”   “王爷心智如孩童一般,府里现在有三名侍妾,其中一名烧火婆子出身的侍妾,年龄大点儿,跟王爷较熟,所以目前是她在府里主事。你去之后,因王爷并无正妃,所以需你暂时负责管家之事。你不必担心,本宫会派贴身宫女彩棋过去帮衬你。”   陈米温顺乖巧地点头。   “你且回去吧,本宫向皇上禀明之后,自会安排你过门。”   侧妃不需什么大的形式,一顶花娇抬进门即可,但好歹是王爷,必须得了皇上恩准才行。   皇后解决了一件心事儿,心满意足地喝起茶来。   有太监不经禀报,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皇后大怒,“慌张什么,如此没规矩。”   太监双腿似筛糠般抖动,他趴到地上,声音哆哆嗦嗦地回道:“娘娘,娘娘,大,大事不好了。”   皇后柳眉倒竖,用手指着他:“有何事,快说!”   太监匍匐地上,“太,太子,被皇上下旨,杀,杀了。”   皇后手中的水杯“咣当”一声落到地上,碎片滚得到处都是。   她颤声问:“什么,你再说一遍!”   太监带着哭腔,“皇上去春山祈福,遭遇刺杀,幸有俞虎将军保护方未出大事。太子和沈国状将军带人赶到,误以为皇上已死,要登基称帝。皇上震怒,杀了太子,沈国状,则,则诛九族。”   昨日还艳阳高照,今日便乌云压顶。   皇后眼前一片漆黑,身子往后一仰,晕了过去。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彩棋抱住皇后娘娘,忧急万分地大喊,“快,快传太医!”   片刻之后,床榻上的皇后娘娘悠悠转醒,她眼睛无神地望着跪在地上的彩棋,难以置信地问道:“太子,太子已经去了吗?”   彩棋,“请娘娘节哀!”   皇后娘娘眼泪簌簌滚落,“他不该,他不该啊!”   大好的前程,毁于一旦,她苦心经营多年,只一朝,全失去了。   皇后娘娘面色灰白,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本宫要歇息,都下去吧。”   帝后都处于震痛的情绪当中。皇后痛的,是亲生儿子的一条命,是她们母子的大好前程。皇上痛的,是一手养大的儿子心狠手辣到,竟要诛杀自己,孰可忍,孰不可忍。他宁愿这天下送给异姓人,也绝不会送给这样的儿子,所以,他盛怒之下直接杀了太子。   虽杀之,但心中仍痛。   处理好伤口的裴雾急着回府,俞虎劝慰,“王爷伤势过重,莫急,坐马车慢慢赶路吧。”   骑马虽快,但颠簸厉害,俞虎恐伤势加重。   裴雾蹙了下眉,“夫人醒后找不见本王,会着急的。”   俞虎表情呆了呆。   勇敢狠绝的王爷,伤口如此之重依然能面不改色的王爷,竟然害怕夫人着急。   他有些难以相信,“可您的伤……”   俞虎从军多年,大大小小的伤受过无数,裴雾这伤虽未伤在俞虎身上,但依俞虎多年经验,知道此伤定是疼痛难忍的。   裴雾摇头:“小伤,无碍。”   王爷都这么说了,俞虎也没办法,只好叮嘱飞鹰,“保护好王爷!”   飞鹰颔首,率十几骑骑兵,紧随王爷之后。   早上,在小榻上蜷了一夜的叶芷,慢慢自睡梦中睁开了眼睛,她没起来,先习惯性地往里瞟了眼。   这一瞟,立马惊了。   她飞快穿衣下榻,冲着外头喊道:“常青!”   常青急忙道:“奴才在!”   “王爷呢,王爷为何不在屋内?”   常青小心翼翼地回答:“王爷晨起得早,随飞鹰出去了。”   叶芷一听就恼了,“王爷身上有伤,大早上的,外头冷,出去瞎溜达什么!”   常青呐呐道:“王爷,王爷非要去!”   “他非要去,你也不知道拦着点儿?”叶芷愈发恼怒,“麻烦常公公赶紧把人给找回来。”   “夫人莫急,奴才马上去找。”   “等等,”叶芷道,“你说说王爷去了哪里,我洗漱完,也去帮着找找。”   “夫人,天气冷清,您就不必了吧?”常青低声劝慰。   “你就说王爷去了哪里吧。”   “王爷,王爷去了春山。”   叶芷烦燥不已,“知道了,你先去找人。我随后就来。”   裴雾是快马加鞭往王府赶,飞鹰被他的速度给惊坏了,他必须拼尽全力才能追上裴雾的脚步。   王府大门口,裴雾勒住缰绳,翻身下马。   飞鹰赶到,气喘吁吁地下马,上前一步站到裴雾跟前,气息不平地问:“王爷,王爷速度奇快,敢问伤口可有被抻到?”   他眼睛往裴雾肩口一瞟,吃惊不已,“王爷,您的伤?”   裴雾侧目肩上,殷红的血已经将衣服给染透了。   飞鹰心痛,“王爷……”   裴雾抬手,“进府后,暂不必漏马脚。太子刺杀皇上,被杀,王爷乱跑受伤。听明白了吗?”   飞鹰踟蹰,“事已至此,为何不能跟夫人明说?”   现人,王爷不傻这件事情已被不少人知悉,再多一个叶芷又有何妨。   裴雾摇头:“为防万一,本王绝不让叶芷担上欺君之名。”   飞鹰咬牙,“王爷对夫人,实在是,情谊深重。”   为省事,裴雾脱了外袍,仅着中衣步进自己的院子。   冷风摇曳,叶芷从内屋出来,边拢紧身上的衣服边对身侧的桃花说道:“马车备好了吗?王爷出去也不知几个时辰了,我们得赶紧去才行。”   一偏头,猛然瞧见狼狈不堪的裴雾。   裴雾看向她的目光,转瞬由柔和变为呆滞。   叶芷愣了愣,脸色突变,她上前扶住他的肩膀,“你,你这是?”   她招呼桃花,“快,把门打开。”   她小心扶着裴雾进门,让他坐到榻上,“快,桃花,把炭盆子都挪过来。”   她用手试试裴雾的额头,再去握握他的手。   竟都是温热的。   她冲外头吼了一嗓子,“飞鹰呢,常青呢!”   飞鹰在外头应了声:“夫人,飞鹰在。”   “你,你便是如此这般看护王爷的?”叶芷眼睛泛红,嘴下却得理不饶人,“你天不亮将王爷带走,现在却让王爷如此狼狈地回来。”   剪开裴雾肩上的衣服,叶芷吸了口凉气,“竟然添了新伤!”   飞鹰在外头用手直摸脑袋,“夫人,实在,实在是抱歉。”   叶芷顾不得埋怨他,命桃花取了伤药和布条过来,她将裴雾肩上的布条小心拆解下来,重新敷上药,又一圈一圈缠好。   料理好裴雾的伤,叶芷让其倚靠到榻上。   她坐到桌前,“飞鹰,你进来!”   飞鹰推门进来,仅立在门侧。   他是侍卫不是太监,规矩他懂。   “说说经过吧。”叶芷冷脸看着飞鹰。   飞鹰只好按照裴雾的说法,“今晨,王爷睡不着,出去溜达,被属下看到。属下上前阻拦,王爷不听。属下只好跟随着。王爷骑马去了春山。”   “这伤是怎么来的?”   “这个,属下也说不清,当时情形太乱,属下找到王爷的时候,王爷已经受伤了。”飞鹰道,“今晨,春山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皇上去春山祈福,遇刺。太子误以为皇上已死,欲登基称帝,皇上震怒,杀了太子,沈国状被诛九族。当时情形特别特别乱,所以……”   叶芷听傻了。   停顿了好长时间,才慢慢将这条消息给消化了。   她重复:“太子死了,沈国状被诛九族,王爷于混乱中受了伤?”   “是。”   叶芷内心顿觉慌慌的。   书里电视剧里才出现的情节,她竟然在亲身经历。   昨日还威风显赫的太子与将军,今日便命丧黄泉。   这么重大的事情,她心知飞鹰不可能说谎,可她老是觉得像做梦一样。   她用手拍拍胸口,觉得不够真实,又使劲掐了下自己的胳膊。   疼得龇牙咧嘴才住了手。   不是做梦,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巨大的震惊与慌乱,令她忘记了要斥责飞鹰之事。   她挥挥手,“飞鹰,你且去忙吧。”   她想静一静。   飞鹰和桃花出去后,裴雾高大的身子安静地倚靠在榻上,叶芷坐到他的旁边,出神。   好久好久之后,回过神的叶芷,偏头使劲瞪了裴雾一眼,怒气冲冲地说了句:“我警告你,以后未经我允许,不许出王府的门。你若是再犯,我一定把你打成太监!” 第92章 小榻与床榻紧密地靠到了……   叶芷气急败坏, 眼睛死死地瞪着。   她不知道裴雾是为了救皇上所伤,只以为他是在一场混乱中莫名其妙受了伤。   她以为,只要他不乱跑, 他就不会受伤了。   裴雾抬眸,定定看了眼女人怒容,她在生气, 他却觉得心里暖暖的。   他点头, 轻轻“嗯”了声。   叶芷不罢休,用手拍了一下床板,“嗯是回答问题吗?你得说‘记住了’。”   裴雾垂眸,慢吞吞地回答:”是, 我记住了。“   叶芷下榻,将地上的炭盆往旁边移了移, 她走到外间, 弯腰, 费劲地将小榻拖到了床榻旁边。   床榻与小榻之间隔了半臂的距离, 叶芷认为有些近了, 又往远处拉了拉,近一臂的距离处,她停下, 直起身, 拍了拍手, “这样就好了。”   她看眼床榻上的裴雾, 依然面如傅粉,俊美绝伦,只是脸色苍白如纸,是失血过多引起的。   她忍不住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脸颊, “受苦了,我的小可怜。”   她帮他掖好被子,又拿了本图画书放到他的膝盖上,“无聊了可以翻翻看。”   她走出院子,对立在一旁的常青说道:“好好守着王爷,千万不要让他离开这院子一步。”   常青点头:“是,夫人。”   她往前走。“桃花,跟我来。”   主仆两人走了出去。   常青眼瞧着两人出了院子,身形一动,嗖地进了内屋。   屋内陈设有变,常青愣了愣,“王爷,您没事吧?”   裴雾眉锋动了动,“无碍。”他眼神往小榻上瞟了眼,“你劝劝夫人,把小榻给撤了吧。”   常青:“……”   这种任务他能完成?   裴雾瞧出他的为难来,道:“劝动了,有赏!”   常青露出一抹苦笑。   王爷这是不想自己睡但又没办法,所以把重任交给了他。   常青试探着问道:“王爷,现下太子已死,王爷是皇上唯一的儿子,是不是到了让夫人知晓真相的时候?您,还需要装下去吗?若是皇上知晓王爷英武聪慧,定当乐开怀吧?”   裴雾表情淡然,“不必着急,慢慢来吧。”   皇上心里倒底是怎么样的,他无法揣测,所以轻易不敢冒险。   他想找一个合适的、恰当的时候,以真实的自己出现。   王爷不急,常青更不能急,他硬着头皮说道:“那,奴才尽力一试。”   哪怕有赏,他也不一定做得来,只能尽力。   叶芷亲自去了厨房。   飞鹰提着一大包中药,已经等在那里了。   “这些药,你是亲手抓的?”叶芷问。   飞鹰:“药品,属下已经细细检查过,不会有问题。”   叶芷提拎出一个纸包,“这是一天的量还是一顿的量?”   “这是一天的量,熬好后,分两次喝下。”   “好,你去忙吧。”   叶芷要亲自给裴雾熬药。   飞鹰犹豫了下,劝道:“夫人,熬中药这等小事,其实不用夫人亲自来做,让下人来就可以。”   “咱们的傻王爷伤势太重,我不放心,反正赈灾已进入正常阶段,你们去忙就行,我在府里专心照顾王爷吧。”   叶芷熟练地生起炉火,“别忘了,我是烧火婆子出身。论熬药,可能还是我比较熟练。”   飞鹰眼神特别地瞧了眼叶芷,这位在王爷心中占据了一定分量的夫人,除了年龄大点儿,其他都是不错的。她毫不在意自己的出身,竟然可以用如此轻松的语气同他开玩笑。   飞鹰恭敬地行了个礼:“夫人辛苦了。”   熬中药费时久,飞鹰趁这个功夫去了趟王爷屋子。   “你是说,叶芷在亲自为我熬药?”   “是的,夫人说你伤势过重,她不放心别人熬药,一切要亲自来。”   裴雾眼神里闪过一丝暖色,“她总是这样。”   飞鹰淡淡瞟了眼裴雾。   裴雾眼神里的暖色消失,问道:“程佩佩如何了?”   “将她送回了山里,她回去后郁郁寡欢,看来她对于那位叶公子动了真心。”   “叶太尉那边,听闻叶圣元也是每日买醉,伤心欲绝。”   飞鹰内心微动,“他们,是不是可以……”   裴雾摇头,“绝对不可以。”   飞鹰露出不解的神情,“太子已死,程叶之间再无任何障碍,为何不可?”   “若是叶圣元知道程佩佩是我们安排给他的,他还会不会如此深情?叶太尉知道后又会作何想法?”裴雾神色冰冷,“没有本王的允许,绝不可以让程佩佩再与叶圣元见面。”   飞鹰垂头:“是,王爷!”   中药熬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熬好了,叶芷小心倒出一碗,端着回了内屋。   她将中药小心放到了桌上,回身瞧了眼裴雾,他老实坐在榻上,膝盖上摊开了那本图画书,他垂眸在看。   一副乖巧无比的样子。   中药略烫,叶芷转身坐到桌前,凑到碗前,轻轻吹了吹。   常青敲门进来,叶芷嘟嘴吹了口中药,问:“常公公,有事儿?”   “夫人,奴才是进来问问,这张小榻有些占地方,是不是可以撤了呢?”   叶芷直起身,“不用,晚上我要睡的。”   “夫人,小榻太小了,您还是睡到床榻上吧,这样也方便照顾王爷。”常青头疼地说着劝慰的话,“您若是睡在小榻上,万一王爷半夜起身出去,您也难以知晓。可若是您睡在榻上,王爷稍有个风吹草动,您不就知道了?”   叶芷不耐烦地摆手,“常公公不必忧心这个,我自有办法,你快出去吧。”   常青向裴雾投去莫可奈何的目光,慢慢退了出去。   药吹得差不多了,叶芷端起碗,送到裴雾跟前,她瞪着他,语气严肃地说道:“这药可是我费了好大的事熬出来的,你得给我好好喝完,一滴也不许剩!”   裴雾忍不住眨了眨眼。   叶芷总喜欢威胁他。   可他却一点儿也不讨厌。   裴雾伸出左手接住碗,叶芷生怕他洒了,手始终没离开碗,虚虚地扶着碗沿。   裴雾仰脖,咕咚咕咚,将苦涩的中药一饮而尽,末了,还舔了舔碗边的残汁。   要不是知道这是碗中药,叶芷差点儿以为他在喝的是红糖水了。   那如饮甘饴的样子,令她不自觉也做了个舔唇的动作。   ~   夜幕降临,独自在御书房待了近一天的皇上,终于出来了。   他神色疲惫,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在金宝的搀扶下,皇上去了皇后的寝宫。   同样是把自己关在屋内的皇后,连灯也没有点,独自坐在黑暗当中。   外头的宫女敲了敲门:“皇后娘娘,皇上向这边来了。”   皇后终于是动了动,“都进来吧,掌灯。”   宫女太监们陆续进来,点上烛火。   突然的亮堂令皇后不适地眨了眨眼,她擦掉脸上的泪,“来人哪,帮本宫的脸上扑点儿粉。”   她哭了一天,不能以一张泪脸面对皇上,得多扑点儿粉遮遮。   宫女刚帮皇后补完妆,皇上已经在太监的禀报声中走了进来。   皇后屈膝跪下,“臣妾见过皇上。”   皇上缓缓走到榻前坐下,“快起来吧。”   皇后坐到他的旁边。   宫女小心送上茶水。   皇后道:“这是上好的西湖龙井,请皇上品尝。”   “朕,”皇上突然开口,“杀了咱们的儿子!”   皇后忍不住,呜地哭出了声。   “朕知道你心痛,可朕同样心痛。朕,本来要把这天下送给他,可是,他不争气,他想谋反,他想取代朕,他嫌朕活得久了。裴雾一个傻子尚且知道保护朕,可他,却不知。”皇上怒视着皇后,“你说,朕杀他,是对,还是错?”   皇上哪有错的时候?   皇后娘娘拭去脸上的泪,哽咽着回答:“皇上,杀得对。”   后面三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间迸出来的。   于皇上来说,只是杀了一个儿子,可对皇后来说,却是失去了全部。   她神色悲戚,想哭却又不敢哭,只能竭力忍着,实在忍不住的眼泪,才会让其缓缓滚落。   “朕,思虑过了。朕后宫有这么些嫔妃,朕就不信了,没人能给朕再生一个儿子。即便是生不出来,朕,还有裴雾这个儿子,他即便是个傻子,但他是后天变傻的。他生出的孩子,一定是聪慧绝伦的。如果这些都不行,朕起码还有一个现成的侄子,裴争。”   总有一个,是可以继承皇位的。   皇后使劲拭了下脸上的泪,抬头看向这个已经将前路后路均想好的天子,说道:“既然皇上考虑子嗣问题,不如,先给王爷指一名侧妃吧。”   皇上身体不行,皇后是知道的。她不用做任何手脚,后宫嫔妃也难有身孕。只能从裴雾身上下手。   “今日,多亏有裴雾,朕才逃过一劫。”皇上颔首,“皇后思虑得对,得给王爷指一名侧妃了。”   “本宫这里恰好有一个人选,”皇后将陈米的画像递给皇上,“这个姑娘叫陈米,父亲是江南的小官。是臣妾的一个远亲,虽家世不够显赫,但这个姑娘品貌端庄,颇有才气。皇上意下如何?”   皇上盯着画像上眉清目秀的女子瞧了一会儿,点头:“可以。”   皇上走后,努力撑了良久的皇后娘娘,身子一歪,仰倒榻上,脸上泪水喷涌而出。   今日,她失去了全部。   ~   王府内。   吃罢晚膳,叶芷让桃花把两个炭盆子全部装满炭,火势整得旺旺的。   她把人都打发出去。   自己蹲在炭盆前烤了会儿火。   “哎呀,这里条件太艰苦了,这个冬天,什么时候能结束啊。”   她表情怨愤,良久才直起身,吹熄蜡烛,脱了外袍躺到榻上。   小榻不够长,她只能蜷着身子。   她和裴雾一个方向,背对他,蜷着。   被窝里没有一丝热乎气,她需要用自己的体温让这个被窝里的温度逐渐暖起来。   蜷了一会儿,她翻个身,正对着裴雾。   “王爷,睡了吗?”她问。   没听到任何回音。   叶芷伸出手,慢慢摸进他的被窝,找到他的手,轻轻握住。   他的手暖暖的,她握住了不想松开。   床榻与小榻之间隔着距离。   她伸长胳膊才勉强握到他。   手是暖了,但整条左胳膊都露在空气当中。   她想撤回来,可又舍不得这丝难得的温暖。   有一瞬间,她想挤到床榻上去。   可理智还是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裴雾伤势较重,她睡觉不是太老实,万一碰着他,那就得不偿失了。   她握着他的手,在胡思乱想当中,慢慢进入了梦乡。   裴雾一动不动地躺着。   他像只在暗处蓄势待发的野兽一般,安静无比地蛰伏着。   当叶芷传出平稳的呼吸声之后。   裴雾慢慢动了。   叶芷握着的,是他的左手。   他保持左手不动,身子缓缓起来,伸出右臂,隔空抓住了小榻的外沿。   使力一拉。   小榻与地面传出暗沉的摩擦声。   他顿住。   叶芷的呼吸声依旧平稳。   裴雾等了会儿,更加使力地一拉。   “嗤……砰……”   小榻与床榻紧密地靠到了一起。   拉扯小榻的动作牵动到伤口,裴雾表情扭曲,半晌,才缓缓躺了回去。 第93章 王爷的侧妃来了   缓了会儿, 裴雾的伤口不是那么疼痛难忍了,他动作轻微地掀开自己的被子,盖住了她露在外头的胳膊。   突然而至的温暖令睡梦中的叶芷舒服地缩了下脖子, 脑袋向裴雾方向偎了偎。   裴雾慢慢躺了下来。   身侧的叶芷呼吸平稳,但身子还是蜷着的,像是缩在妈妈的怀里。   裴雾如此近距离地听着她的呼吸声, 内心安稳无比。   人们皆以为太子死了, 于他来说,是件值得庆祝的喜事。可裴雾心里,却没有喜意。他的手足,被他的父亲给杀了, 他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纵使他不喜欢太子憎恨太子,可听到父皇下旨杀他的那一刻, 他的心还是微微地痛了下。   生在帝王之家, 似乎冷血才是必须的。   他只有在叶芷这里才会感受到温暖。   她生气也罢、咬他打他也罢, 他都能够从中感受到无尽的暖意。   那些温暖, 像春日里一束束温暖的光, 照亮了他的心房。   给他毫无生气的日子里增添了快乐与美好。   于静默中躺了会儿,裴雾的身子往下蜷了蜷,跟叶芷相握的手尽量保持不动, 他用另一只手, 慢慢摸进了叶芷的被窝里。   轻轻摸索着找到了她的双足。   她躺进被窝近一个时辰了, 可双足还不如他掌心的温度。   他大掌握住一只玉足, 帮她暖了会儿,放下,握上另一只。   交替暖了会儿,裴雾觉得这样不是个办法。   小榻太小了, 他挤过去根本不行。   他握着她的双足,轻轻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   刚一动,叶芷条件反射般缩了回去。   依旧保持蜷着的动作。   裴雾想了想,使劲一撩自己的被子,盖住自己的同时,将叶芷连被带人,全部给盖住了。   叶芷等同于是盖了两床被子。   比刚才要暖和多了。   小榻附近还有两个不断散发热气的炭盆。   叶芷终于感觉到了暖意。   她打着呵欠,慢慢伸直了两条腿。   敏锐的裴雾察觉到被子形状的改变,忙轻轻握住她一只腿踝,慢慢往他这边拉。   睡梦中的叶芷没做任何反抗。   当触到来自于裴雾身上的暖意,叶芷竟主动将另一条腿也伸了过来。   裴雾就这样握着叶芷的一只手,怀抱着她的双腿,睡着了。   ~   太子被杀,太子府里的女人孩子全部贬为庶民。沈国状那边,则悲惨凄厉,无论成人孩子,皆被诛杀。朝野上下,无不心惊胆瑟。   早朝上,脸色铁青的皇上恶狠狠地扫视众臣,“若是有意图谋反、叛乱者,裴雨和沈国状,便是你们的下场。”   众臣诚惶诚恐地跪下:“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叶太尉大声道:“皇上,裴雨与沈国状罪有应得,死有余辜,魏监正曾说过,将会有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辅佐皇上,皇上必将福如海深鸿福齐天。”   皇上脸色顿时缓和了许多,“众卿平身吧。”   ~   叶芷这一觉睡得特别舒服,像是趴在一个暖炉上,浑身暖得不行。   她睡得满足,哈喇子都淌了出来。   她“咝”了声,慢慢睁开眼睛,嘴角的哈喇子不太舒服,她抬手抹了下。当看清自己的睡姿时,她手僵在了半空中。   她竟趴在裴雾的胸口。   他的寝衣上还有可疑的湿痕,她除了右腿算是躺在榻上的,其他身体的重量全部加诸在了裴雾的身上。   八爪鱼都没她这么积极。   她神色尴尬地仰头。   裴雾的眼睛是闭着的。   她庆幸地吐了吐舌头,动作轻微地往后撤自己的身子。   蹑手蹑脚的样子,活脱脱一只做贼心虚的猫。   好容易脱离出来,叶芷下榻,立到地上。   她奇怪地“咦”了声,围着小榻转了圈,“这小榻什么时候挨过来了?”她拍拍自己的脑袋,“难道我记错了?是我自己拉过来的?”   她瞅眼从里面反锁的房门,“常青、桃花和梅花晚间也进不来啊,能拖动小榻的,不是我的话,就只能是王爷……”   她记得很清楚,自己刻意目测了距离,才停下的。   她披上外袍,跪到小榻上,往里探看了下。   裴雾右肩处绑敷伤口的布条,隐有血迹。   她想叫醒裴雾,可看到他安然的睡颜,又有些不忍心。   改为帮他盖了盖被子。   “常公公,进来加点儿炭。”   常青进来后,低头整理两个炭盆子,旧的炭灰撤出去,加上新的炭。   梅花端进了冒着热气的温水,叶芷站到洗漱架前洗漱。   擦脸的时候,她问:“常公公,订制的那批棉衣到了吗?”   “回夫人,说是今天上午能送到春山。”   “那太好了,到货后,让俞将军派人点清数量,及时发放下去。订制的数量挺多的,灾民人手一件,余下的,让俞将军分发给将士们。天冷,大家都辛苦了。另外,把王府里剩余的好酒,全派人送到春山去,送给将士们喝。”   常青:“这个……”   叶芷蹙眉,“怎么,王府里的东西,我做不了主?”   常青赶紧道:“是,奴才这就按照夫人的命令去办。”   常青往外走的时候,叶芷叫住他,“翠竹轩和清风院那边,记得定期送炭过去,别冷着她们。”   “奴才知道了。”   叶芷坐到梳妆镜前,梅花帮其梳头,道:“夫人就是心善,待翠竹轩和清风院两位夫人很好。”   “她们和我同样是王爷的侍妾,我怎么能对人家不好?万一哪天府里再来位王妃、侧妃的,我怕是还不如她们。”   “夫人多虑了。”   “但愿是我多虑了。”   常青安排完外头的事情,又走了回来,叶芷起身,“你在此好好照看王爷,我去厨房帮王爷熬药。”   “夫人还是要亲自去?”   叶芷“嗯”了声。   为了方便熬中药,叶芷的早膳是在厨房吃的,她喝了碗粥,吃了个鸡蛋。   便继续守在灶火旁。   中药快熬好的时候,她听到外头有喧闹的声音。   叶芷道:“梅花,你去瞧瞧外头发生什么事情了。”   梅花出去一会儿便回来了,道:“夫人,府里来了好多官员,说是来探望受伤的王爷的,现在怎么办?”   “王爷起了吗?”   “起了。常青让鸡爪把人全领到了宴客厅。”   叶芷有些惊奇,“都是些什么官员?以前王府里从不见什么人来,这突然是怎么了?”   梅花也是一头雾水,“奴婢也不知道,那些个官员是什么官职,奴婢也瞧不出来。”   叶芷将熬好的汤药倒进碗里,盖上盖子,放到托盘里,端着往外走:“一会儿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叶芷回到王爷院子,裴雾已经起了,坐在桌前喝水,常青候在一旁。   叶芷将药放到桌上,“常公公,听说府里来了人?”   “奴才正想去回夫人呢,又记得夫人叮嘱过必须寸步不离王爷,所以就斗胆等了一会儿,”常青道,“叶太尉领着十几个官员来探望王爷。奴才命人把他们带到了宴客厅。”   “王爷身子不适,不能见客。”叶芷吹了吹碗里的药汤,“常公公如此去回复他们吧。”   常青迟疑道:“夫人也不去见吗?”   叶芷摇头:“我身份低微,怎配见叶太尉?你记下都谁来过,就说王爷伤重,不便见客,请他们回吧。”   若是一般的官员,叶芷便想去见识见识,可一听是叶太尉,她没胆去。   常青匆匆去了宴客厅。   “叶太尉,各位大人,王爷伤重,不便见客,各位还是请回吧。”他按照叶芷的话说了遍。   叶太尉自椅子上站起身,“王爷伤情如何?可有太医诊过?敷药了吗?”   他是真关心裴雾才会如此。   常青认真回答:“回大人,王爷伤在肩部,敷了上好的伤药,夫人亲手熬了中药给王爷喝,应该是没什么大碍。”   “那就好。”叶太尉示意身侧的下人,“这里有上好的鹿茸和人参,希望王爷能早日康复。”   “谢谢大人。”   其他官员也纷纷递上了补品,常青找来纸笔,一一记下。   送走这些官员,常青把东西收在库房,把单子拿到了王爷的内屋。   叶芷喂裴雾喝了药,又小心替他的伤口换了药,绑敷上新的布条。   她接过单子,坐到桌前认真研究。   “叶太尉,一盒鹿茸一盒人参,林大人两箱鹿肉,秦大人两箱兔肉,刘大人上等人参两盒……”   叶芷两眼放光,“哇,礼单这么长,还有玉佛,还有手串,”她道,“这样,常公公,把各种肉类拿出来,凑成两箱,再配上一盒人参,送到布庄上,或者直接让飞鹰送给傅大哥。玉佛和手串,挑出几件送到春山上给俞将军。余下的,就先收着,肉类要冻好,千万不要浪费了。”   一听又要送人,常青悄悄瞥了眼裴雾,后者不为所动。   他道:“夫人,玉佛和手串这种东西,俞虎将军,怕是用不上吧?”   “他现在用不上,自有能用上的时候,你急什么。”   常青低下头,“好的,夫人。”   他们家夫人一向大方,有了好东西,到处分发。   “晚上,让厨房炖肉,人人有份,咱们都沾沾王爷的光,改善改善。”   桃花、梅花高兴极了。   有个大方的主子就是好。   傍晚,这炖肉还没上桌,鸡爪惊慌失措地从外头跑进来,连门都忘了敲,一头闯进了内屋。   叶芷正坐在桌前看书,听到动静吓了一跳。   鸡爪鲜少有如此无状的时候。   鸡爪脸色涨红,跪到地上,结结巴巴地禀报:“夫,夫人,王爷,王爷的侧妃来了!” 第94章 你想死,还是想活?   “侧妃?”叶芷眼神惊异, “哪里来的侧妃?”   鸡爪结结巴巴地回答:“人就在大门口候着,两名太监和两名宫女随行,说是皇上赐给王爷的侧妃。”   叶芷有些莫名其妙:“真的假的?”   侧妃这么随便的?自己送上门, 连个仪式都不需要的?   叶芷第一念头认为是假的。   常青从外头走了进来,“回夫人的话,是宫里的太监, 有皇后娘娘的懿旨, 是真的。”   鸡爪可能不太懂,可常青是宫里的老人,他说的,肯定对。   叶芷秀气的眉头微微皱起, “侧妃有这么随便么?”   冷不丁地就送上门?   “夫人,一般侧妃进门是有仪式的。这次, 应该是碍于王爷的身体原因, 皇后娘娘才如此从简。”   说白了就是王爷傻, 所有规矩就省了。   “那, ”叶芷瞧了眼傻兮兮的王爷, “要怎么安排?”   侧妃比她位置高,她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她起身,“要么先把人迎进来, 今晚让她宿在王爷的屋子里。明日如何, 她是主子, 让她自己看着办吧。”   这种事情, 她没办法问王爷怎么办,只能自己这么拿主意。   说完话,她镇定自若地走到镜子前,瞧了眼自己的妆容, 没什么大的问题。   她转向众人:“走吧。”   她没有叫上裴雾,而是对常青说道:“只是个侧妃,不需要王爷亲迎,你在这里守着王爷吧。”   眼神扫到床榻上自己的衣物,她顿了顿,道:“桃花,把有关我的东西,统统收起来。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府里没有侧妃之前,她就是府里的主子,一应事物她说了算。   可有了侧妃不行,官大一级压死人。   这还没开始,她已经感觉到了无形当中的压力。   桃花嗯了声,手脚麻利地整理东西。   叶芷和梅花几人一齐往外走,经过翠竹轩和清风院,叶芷命人将叶玉姝和秦娇娇给喊了出来,一起去欢迎侧妃。   秦娇娇穿了娇滴滴的红色,叶玉姝则穿了身浅蓝的衣服,胳膊抱在一起,挺怕冷的。   叶芷在前,两人在后。   秦娇娇低语:“新来的侧妃,是哪位?”   “这怎么会清楚的?”叶玉姝瞟眼前方一本正经的叶芷,小声道。   “那,以后咱们听谁的?”   叶玉姝用口形说道,“侧,妃!”   两人不约而同做出吃惊的表情。   这王府里,恐怕是要变天了。   叶芷不回头也能想象出这两人的样子来。   于她俩来说,其实没什么所谓,无非是换了个人来管理她们罢了。之前叶芷待她们不薄,好吃好喝地供着。她们没跟王爷同过榻,想来新侧妃不至于慢怠她们。   可叶芷就不一样了。   之前,王爷是她自己的。   以后,王爷是谁的,很难说。   大门口,呼啸的冷风当中,陈米稳稳当当地坐在轿子当中。   两名太监和两名宫女分别守在两侧。   叶芷来到轿子跟前,盈盈跪下,“妾身叶芷恭迎侧妃!”   其他人纷纷跪下,“恭迎侧妃”的声音此起彼伏。   陈米稳坐娇子当中,声音细而柔地问:“王爷呢?”   叶芷不卑不亢地回答:“王爷身体不适,在内屋休养。”   陈米慢慢掀起轿帘,在宫女的搀扶下,下了轿子。   她俯视众人,神色倨傲,语气由刚才的细柔变成了冷沉,“我是皇上和皇后娘娘亲封的侧妃。王爷身体特殊,以后,王府里的大小事宜便由我来掌管。你们统一称呼我为王妃。记住了吗?”   叶芷内心沉了下。   这个侧妃,一来便给自己下马威。这还没进门,已然拿出了女主人的架式。   侧妃而已,居然要大家伙称呼她为王妃?   未免猖狂了一些。   陈米来之前,便想好了自己要怎么办。   皇后娘娘派她来,自然是要她发挥作用,首先得压下烧火婆子的气焰。   是以,她上来便说出了这番话。   心里不满归不满,叶芷表面上还是沉沉稳稳地答道:“是,王妃。”   所有人自然跟着回答:“是,王妃。”   陈米:“大家都起来吧。”她神色淡淡地瞧了眼叶芷,“这位,便是赈灾有功的那位夫人了?”   “回王妃,是臣妾。”   陈米:“头前带路,我先去王爷的院子住下。其他的,慢慢再做打算。”   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式。   叶芷只能低垂着眉眼,答了声:“是。”   将陈米送进王爷的院子,陈米便将叶芷几个给打发了。   只留下了常青和她随身带的几个人。   裴雾倚靠在榻上,膝上放着一本摊开的图画书,眼睫低垂着,陈米进来,他都未曾抬眼。   陈米立在屋子中央,定定地瞧了几眼裴雾。   这位王爷,傻归傻,但长相却令她惊艳。   她声音低低地唤了声:“王爷?”   裴雾一动不动。   陈米转向一旁的常青,“王爷平常都是如此?”   “王爷平常不爱说话。”   她用脚踢踢眼前的小榻,“为什么小榻在此?”   “王爷身体不适,夫人晚间睡在小榻上照顾王爷。”   “王爷身体,皇后娘娘粗略向我讲过,虽平常沉默不语,但偶有发怒的时候。”陈米指挥常青,“把小榻移到外间,你再去别处找个小榻来。”   常青不知何事,但还是依言去找了。   没多久,常青搬来一张小榻和一些被褥,连同之前的小榻,一起放在了外间。   “王妃,小榻已经安置好,您看?”   常青出去找小榻的时候,听下人说了陈米的话,所以,就管陈米叫起了“王妃”。   裴雾一直像雕塑一样地静坐不动,在听到“王妃”这两个字的时候,眼睫不经意地跳了两下。   只听陈米语态傲慢地吩咐道:“常公公,你将小榻的被褥铺陈好,你扶王爷到小榻上休息。晚间,你睡在另一个小榻上照顾王爷。”   常青以为自己耳朵出了岔子,他忙问:“那,那,床榻呢?”   两个大男人睡到小榻上,腿脚能伸得开?那空出宽敞的床榻做什么?   陈米语气自然无比:“我睡床榻。”   常青:“……”   他头回见如此不要脸的女子。   是侧妃不假,能当主子也不假,可她怎么就能有那么大的脸,将身受重伤的王爷安置在小榻上,她自己四仰八叉地单独享用床榻?   他神色呆呆地看向王爷。   这种情况,要怎么办?   遇到叶芷那样的,王爷尚可以容忍。遇到不要脸的陈米,这日子要怎么过?   常青傻在那里不动弹,陈米就有些不太乐意了。   她虽生在小门小户,可不代表她不懂如何当主子。   皇后娘娘将她安排给王爷,初时,她心里是苦的。   貌美如花的自己,要嫁给一个傻傻的王爷,嘴上应着,心里总是会有些酸楚。   但听闻太子死了,她心里隐隐燃起了兴奋的火花。   王爷虽傻,却是皇上唯一的儿子。   她若是有了身孕,不管生出的是儿子还是女儿,未来都是尊贵无比的。   这么一想,主子的架式便自然而然端了出来。   她美目一瞪:“常公公,听到我的话了吗?”   常青迟疑,“听,听到了。”   陈米嗓音猛地拔高,“听到了还不赶紧的!”   声音又狠又煞!   常青吓了一跳,刚要回答,静坐良久的裴雾,身子忽然动了,他眼睫猛地撩起,深沉的双眸里,波浪滔天。   “谁,这么无理?”   装腔作势的陈米惊了一跳,身子僵了一会儿,才慢慢转回身子,惊讶无比地看向裴雾,当触到一双深沉有神的双眸时,她惊了下,揉揉双眼再看,还是那样一双藐视一切的双眸。   陈米身体发颤,摇摇晃晃地跪下,“王,王爷!”   裴雾展现出真实的面容,常青也吃了一惊,呆呆地看向裴雾,另外的太监和宫女像见到鬼一样,呆愣一瞬,都抖抖索索地跪下了。   “本王的床榻,不是什么猫猫狗狗都可以睡的。”裴雾冷眼扫向跪在地上的女人,冷冷发问,“这位侧妃,你想死,还是想活?”   若只是一双有神的眼睛,陈米还可以欺骗自己,王爷只是眼神有些吓人,人还是个傻的。可这句冷厉的话问出来。她确信了,眼前的王爷,不傻,一点儿也不傻。   她身体抖如筛糠,“王,王爷,我,我,我想活。”   裴协淡淡道:“你们几个都给本王听好了,想活命,就闭紧嘴巴,老实待着就好。否则,本王有的是办法送你们去西天。”   太监和宫女赶紧磕头。   “奴才懂。”   “奴婢明白了”   陈米:“是,王爷。”   裴雾目光狠厉,“本王的王府,没有侧妃。更没有什么王妃。之前王府里是什么样子,还是什么样子。不允许有任何的改变。”   陈米匍匐在地上,“是,王爷。”   裴雾道:“常青,给她随便安排个地方。”   常青亲眼瞧着陈米由嚣张跋扈变成战战兢兢的样子,心里痛快极了,他美滋滋地扬了扬下巴,“诸位,走吧!”   还想着霸占床榻,能给她个睡的地方就不错了。   陈米像条萎顿的鱼,灰溜溜地跟着常青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常青回来了,“王爷,奴才将侧妃安置在清风院旁边的空房子里。房子久未居住,有些脏。让她们自己打扫吧。”   裴雾点了点头。   常青有些担忧地问道:“王爷,如此一来,您就不担心侧妃密告皇后娘娘?”   裴雾眼中闪过一抹厉色,“若是那样,她便是自寻死路。”   常青心里颤了下。   王爷,真是杀伐果绝!   烛火滋滋燃烧着,不知哪里吹来了一阵邪风。   烛火晃了几下,“噗”地一声,灭了。   屋内陷入一片暗沉。   常青愣了下,“这是怎么了?”他走去要重新点燃烛火。   窗外,有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王爷!”   常青愣住,竟是俞虎的声音。   “俞将军!”裴雾及时出声,“何事?”   俞虎声音压得低低的,“王爷,皇上突发不适,请速速进宫!” 第95章 王爷登基   皇上寝宫里, 灯火通明,几名太医诚惶诚恐地守在榻前。   皇上躺在明黄色的床榻之上,双目紧闭, 脸色泛白。   皇后和一众嫔妃跪在榻前,脸上俱是惊慌失措。   皇上忽然晕倒,太医来诊治, 说是身体本来就虚弱, 此次急火攻心,猝然发作。言语间透露出性命之忧。   皇后娘娘神色忧虑地问:“太医,有没有更好的法子?”   其中一名年长的太医表情凝重忧虑,“回皇后娘娘, 依老臣诊断,约摸一个时辰之后皇上会醒转, 醒转后及时服药, 或许会有转机。”   “什么叫或许会有转机?”皇后双手攥紧, “若是没有转机呢?”   太医惶恐地低下头:“老臣, 惶恐。”   他不敢说出“死”这个沉重的字。   “你是说, 皇上恐命不久矣?”皇后压低声音道。   太医战战兢兢回答,“这个,需看天意了!”   皇后娘娘只觉得天旋地转, 想要晕死过去。   她先是丧子之痛, 现在又要面临皇上驾崩?   为什么是儿子先死, 皇上再死呢?   如果皇上先死, 一切岂不是遂了她的意?   命运弄人!   皇后有种心力交瘁之感。   可,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她用手抚住额头,慢慢向外走去。   有些事情,她需要好好考虑一下。   走到门口处, 她回头,对那些哀哀戚戚的嫔妃们说道:“你们且回去吧,别扰了皇上的清静。”   暂由一名太医守在皇上床榻之前。   回到皇后宫苑里没多久。   宫女来禀报:“娘娘,王爷侧妃求见。”   大晚上的,陈米回来了?   皇后烦燥地抬了下手,“让她进来吧。”   陈米穿着一身不起眼的宫女服饰,头发凌乱,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一进来,便给皇后跪下了,“娘娘,救我!”   皇后蹙眉:“不是让你去王府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陈米幽怨地抬起头,望了眼周围的宫人。   皇后神色疲乏地下令:“都下去吧。”   等众人都出去后,陈米向前跪行几步,惊忧不已地道:“娘娘,我们都被骗了,王爷不傻。”   她是冒着生命危险来向皇后报信。   她独处之后,慎重考虑过。她是皇后身边的人,得对皇后忠诚。   所以才冒着生命危险,换上宫女的衣裳,偷偷自王府跑了出来,千辛万苦来宫里报信。   皇后震惊地抬眸,“你说什么?”   陈米惊略略地说道:“娘娘,陈米说得千真万确,王爷一点儿也不傻,她还威胁臣妾,是想死还是想活,想活就必须老实待着,不许动王府里的任何东西,不许插手王府的任何事物。”   相信了十几年的事情,猛然被说成是假的。皇后难以相信,她问:“你亲眼瞧见的?”   “不光亲眼瞧见,还亲耳听到了。”陈米道,“随行的宫女、太监都瞧见了。”   “他们人呢?”   “怕王府里的人起疑,陈米只带了一名太监出来。”   皇后:“让他进来。”   小太监诚惶诚恐地走进来。   皇后瞧着他,“王爷,不傻?王爷很正常?”   小太监咚咚磕了两个头,“娘娘,王妃说得千真万确,王爷很正常。”   两个人说辞一致,皇后有些信了。   她起身,“竟有这种事情?”   被热水烫的时候,裴雾神色呆呆的。   吃核桃皮的时候,裴雾表情懵傻。   回答问题的时候,裴雾眼珠子几乎不转,反应奇慢。   这个样子的他,会是个正常人?   他若是个正常人?   皇后内心惊骇!   万不能让他登基称帝!   也许太子的死跟他脱不了干系,否则,世上的事情,怎么会那么巧?   皇后一双凤目瞪得大大的,她挥了挥袖子,“陈米,你稍安勿躁,先回王府待着。有何异动,派人告诉本宫。”   打发走陈米,皇后找来一名太监:“速传裴争进宫!”   权衡之下,皇后宁愿裴争这个皇上的侄子继承皇位,也不能让裴雾得手。   皇上重病,大约一个时辰后会醒,醒后活下来的机率不大,她得抓住这一个时辰,把事情安顿好。   太监速速去办。   这厢,皇后在着急打算,那边,裴雾快马加鞭赶到宫里。   他一改曾经的痴傻状态,像疾风骤雨一般,昂首阔步进到皇上寝宫。   每个看到他这副样子的太监宫女都吓得噤若寒蝉。   他们交头接耳。   “刚才那人是王爷?”   “看着,是……”   “可王爷,王爷怎么会是这样的?”   “可那明明是王爷的脸,眼神却凌厉惊人……”   宫人们害怕惊慌,难以相信所看到的事实。   在俞虎的陪同下,裴雾未经禀报便闯进皇上寝宫。   见到这个样子的裴雾,守在榻前的太医吓了一跳,“王,王爷?”   看着长相是,但又不知道是不是原来那个傻王爷。   裴雾神色淡淡的,“惊闻父皇重病,上天垂怜,本王刹那间恢复了神智。”   这算是给大家一个自己变正常的理由。   理由虽牵强,但太医不信也得信。   太医嘴唇哆嗦两下,咚地跪下:“臣,见过王爷。”   裴雾没理他,跪到榻前,盯着皇上灰败的神色,轻轻唤了声:“父皇!”   他唤了好几声,皇上没有任何反应。   他扭头,质问太医:“父皇为何会如此?”   太医慌忙解释:“皇上本来便有恙在身,只是秘而未宣。此次,可能是受到打击,身体不支才猝然倒下。”   裴雾:“什么时候会醒?”   太医表情踟蹰,“这个,臣说不准。”   之前说是一个时辰,也仅是个概数,皇上重病,一切都是未知的。   裴雾不问了,身子转身床榻,目光久久地盯着皇上的脸。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   平躺着的皇上,眼睫忽然动了动,裴雾面露惊喜,声音低低地唤道:“父皇!”   他怕声音大了吓到皇上。   皇上眼睫眨动几下,缓缓睁开。   裴雾抿了下唇,静静地看着皇上。   皇后体虚,嘴巴翕动几下,说不出话,但双目睁着,定定地看向裴雾。   眼神中流露出惊异、不解和难以置信。   裴雾眼神复杂,没再说话。   太医惊喜,忙拿起早备在一旁的药,哆哆嗦嗦地递过来,“皇上,皇上,请,请喝药。”   裴雾主动上前,用未受伤的左胳膊,慢慢扶起皇上的头,右手则接过药碗,慢慢递到皇上唇边。   皇上全身绵软无力,连抬脑袋的力气都没有。   他闭了闭眼,嘴巴张开。   裴雾碗沿靠近他的唇。   只听皇上气息微弱地吐出两个字:“吾,儿……”   脑袋猛地一垂,无声无息。   太医见状,嘴巴大张着,失魂落魄地跪坐到地上。   裴雾端碗的手微微颤抖。   那些暗褐色的药液微微晃着,溢出了几滴,滴到明黄色的被子上。   俞虎自裴雾手中接过药碗,轻轻放到了一旁。   他指尖搭到皇上的鼻子下端,稍顿,声音极低地提醒裴雾:“王爷,皇上,去了!”   裴雾虎目圆睁,神色肃穆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面对越来越多赶来的人。   那些人里,有皇后,有欲争夺皇位的裴争,有叶太尉父子,有俞德先生,有后宫嫔妃,有大臣,有太监、宫女……   他威严无比地站在那里,一字一顿地喊道:“皇,上,驾,崩!”   白衣缟素,阖宫全部陷入哀痛之中。   在一片缟素之中,叶太尉站了出来。   “各位娘娘、臣子,国不可一日无君,王爷裴雾,人品贵重,虽曾有不辨菽麦的日子,但上天垂怜,在得知先帝病重的消息之时,茅塞顿开,聪明绝世,富有智慧。宜继承大统!”   皇子只余一位,且目光凌厉严肃,一看就不是呆傻的样子。   大臣和妃子们,面面相觑,都不知所措。   皇后咬唇,站了出来:“王爷呆傻十几年,怎可贸然登基?如此会令天下不服,令百姓不齿。先帝曾口谕本宫,属意侄子裴争继位。”   她想阻挠裴雾登基。   众人将目光瞟向裴争。   裴争一表人才,伶俐有加,的确有继承大统的能力。   裴雾目光沉肃地站出来,面向众人,声音铿锵有力,“父皇临终之前,曾在本王耳边,亲自口谕,传位于本王。”   皇后气结:“先帝昏睡,口不能言,你有何证据?”   俞虎抱拳,“娘娘,臣可以作证,先帝虽力弱,但亲口在王爷耳边说了四个字,传位吾儿。”   皇后不服,侧头:“太医呢,守在先帝身边的太医呢?”   俞虎是裴雾的人,但太医不是。   太医匆匆赶到前面,抖抖索索跪下,“娘娘!”   皇后瞪着他:“你说,先帝可曾说过‘传位吾儿’四个字?事关江山社稷,不可作假。否则是诛九族的大罪。”   太医垂头,“先帝醒转时间很短,臣的确听到先帝开口说话,但离得远,前面的没有听清,隐隐约约听到‘吾儿’两字。”   皇后盛怒,“当真?”   太医:“臣不敢有半句妄言,句句属实。”   这个关口,他哪敢添油加醋。   有资深老臣叶太尉力荐,有两名有力的证人作证,裴雾又表现出了一副凌然傲气的架式。   众臣和宫人们纷纷跪下。   “吾皇万岁,万万岁!” 第96章 芷妃   王爷登基了!   这个消息像炸雷一样在王府炸开了!   翠竹轩里。   叶玉姝正在小口小口地喝粥, 门“咣当”一声,巧花如同见了鬼一般疯跑进来,冷风呼呼灌入。叶玉姝冷得抖了下身子, 斥道:“巧花,瞎跑什么呢!”   巧花脸色涨红,语不成句:“夫, 夫人, 王爷,王爷登基了!”   叶玉姝抿着个眉头,心烦气燥地瞅着这个不够沉稳的丫头,“王爷登基?你白日做梦呢!”   她瞧眼外头的天儿, 日头高高的,离着晚上还早。   这天下谁当皇帝她都信, 唯独王爷来当, 她是不信的。   太子死了, 皇上还有侄子, 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傻子掌管天下。万一皇上鬼迷心窍同意了, 可臣子们会听一个傻子的摆布?   真是笑话。   巧花脑袋夸张地摆来摆去,“真的,真的, 咱们王爷现在是皇上了!”   手中的勺子没拿稳, “砰”地一声掉入碗里, 幸亏碗里剩余的粥不多, 颤悠几下,没溢出来。   叶玉姝看向巧花:“你听谁说的?”   “听外头的人说的。先帝昨夜驾崩,咱们王爷蒙上天照应,突然清醒, 被众臣拥为新帝!”   “真的?”   “真的。”   叶玉姝神色呆呆地,“这真是天降好运,我现在是皇上的女人了?”   说到这里,她懊恼地闭了下眼睛,“早知如此,拼了性命,我也应该同王爷同寝才对。”   跟皇上同寝了,册封的时候会更有利,反之亦然。   得知新帝登基,叶玉姝想到的,是事关她自己的荣华富贵。   清风院里。   秦娇娇懒怠不已地歪在榻上。   日日重复吃喝拉撒睡的生活,无趣得很。   秦娇娇发愁何时是个头。   “叶子,帮我捶捶腿。”   叶子跪到榻前,两只手掌伸出来,像两只小捶一样,轻巧地捶击秦娇娇的双腿。   叶玉姝风风火火蹿了进来,“哟,姐姐,你还有闲心在这儿捶腿啊?”她直接拉开叶子,自己坐到秦娇娇的旁边,“姐姐,王爷登基,咱们啊,以后便是皇上后宫里的女人了。”   秦娇娇懒散地抬起右手,轻轻覆到叶玉姝的额头上,“妹妹,天寒地冻的,你说什么傻话呢?孤单的日子过久了,喜欢异想天开?”   叶玉姝抓住秦娇娇的手,“姐姐,我像你一样,刚听到这个消息也懵了。谁能想到,咱们的傻王爷竟然恢复了,这是不是上天的照应?”叶玉姝表情夸张,“我现在还是觉得跟做梦一样。你说,咱俩当初怎么没看出王爷身上的帝王之相呢?”   秦娇娇疑惑地看着叶玉姝。   叶玉姝有感而发,“当初,王爷,不对,现在是皇上了,皇上一脚踹死管事姑姑,当时动作多霸气?现在回忆起来,那简直就是当帝王的样子,只有九五之尊的人才能行事如此果绝。”   秦娇娇目露疑惑,“皇上?”   叶玉姝肯定地点头:“对,就是皇上!”   秦娇娇慢慢坐起来,双手放到自己的腿上,指尖下意识地收拢,盖在腿上的绸缎被子,眼见着皱成了一团。   这天,变得太快了。   她喃喃低语,“我父亲听到这个消息,一定很开心。”   与叶玉姝只考虑自己的荣华富贵不同,秦娇娇首先想到的是自己被免了官职的父亲。   她若是能千般万般讨好皇上,她的母家,也会跟着荣耀风光!   连夜赶到皇后宫里打完小报告的陈米,又连夜赶回王府,不常骑马的她,累得浑身打颤,回到屋子里,诸事不想,头一挨枕头就睡了,外头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直到傍晚,她睡饱了起身,才听小太监说起此事。   她当即吓得脸色泛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心中的慌乱与害怕,无法用语言形容。   她告了个密,而被告密者竟然当了皇上。   她忽然就想到了裴雾狠戾果绝的那句:“你,想死还是想活?”   她不想死,可她却做了蠢事。   ~   叶芷自昨晚收拾东西自王爷院子里回来后,便一直郁郁寡欢,不言不语的。早上早早起来,也一直不说话,桃花和梅花想跟她说什么,均被她无情打断。   “我今日不想说话,你们都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夫人既这么说了,桃花、梅花不好说什么,只能老实地退了出去。   王爷登基的消息传来,桃花欲进屋禀报叶芷,可叶芷安静地坐在榻上看书,神色严肃认真,她们没敢打扰。   傍晚,又有新消息进来。   桃花和梅花对了个眼神,这次,不打扰不行了。   梅花硬着头皮,轻轻敲了敲门:“夫人,奴婢有要事禀报。”   叶芷懒洋洋地抬起头:“进来吧。”   梅花和桃花一起走了进来。   梅花小心翼翼往床榻前靠了靠。   叶芷目色平静地看着她,“何事?”   “夫人,那位侧妃,去了。”   叶芷表情明显怔了下,稍顷,她问:“你说谁?”   “昨晚进府的那位侧妃。”   叶芷内心一跳,“被王爷踢死了?”   好端端的人忽然死了,叶芷能想到的罪魁祸首只有裴雾。   “咱们王爷,今日登基称帝。命人来传消息,赐死侧妃。理由是侧妃擅自离府,无视王府规矩。”   叶芷漂亮的眼睛呆呆地瞪着,整个人像是被冻住了。   梅花以为她没听懂,重新说了一遍:“先帝昨晚病重,王爷深夜前往宫里,许是挂念先帝,王爷突然神智清醒,先帝身体不支,驾崩,临终前将帝位传于王爷。王爷今日登基。傍晚常公公派人送来皇上圣指,赐死侧妃,理由是昨夜侧妃擅自离府,无视王府规矩。”   叶芷愣愣地坐在那儿,两瓣嘴唇张开了一条缝,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   梅花说完之后没见叶芷有什么反应,停了会儿,她小心翼翼地唤道:“夫人!”   叶芷还是直愣愣地戳在那儿,像是被谁给施了定身法。身子、眼睛皆一动不动。   梅花害怕了,上前一步,“夫人,您,您没事吧?王爷当了皇上,该是特别高兴的事情啊!”   叶芷唇缝处猛然呼了口气,似被解冻了般,眼球缓缓转了转,她问:“王爷是突然清醒的?清醒了以后,还记不记得以前的事情?王爷登基后,只赐死侧妃,没有其他圣旨进来?”   在她的认知里,皇上应该册封自己、叶玉姝和秦娇娇,即便没有正里八经的圣旨,起码让常青传个信儿也是好的。   梅花摇了摇头:“没有,常公公没回来过,圣旨是其他公公来传的,在侧妃面前宣读完就走了。皇上清醒后是什么样子,奴婢不清楚,传言都说皇上雄才大略、英明神武,皆是溢美之词。”   叶芷大脑轰鸣,难以将梅花口中的皇上与自己印象当中的王爷交汇到一起。她还担心着他肩上的伤口,可他却突然变成了九五至尊的人物。   他十几年都是痴傻的状态,会突然变得英明神武,掌管天下?   叶芷表情茫然地看了眼梅花,“王爷,没事吧?”   梅花没理解她话里的意思,疑惑地问道:“皇上,应该无事吧?”   内心乱成一团的叶芷将她们打发出去,她要独自静静。   ~   十几天了,王府内风平浪静的。   叶芷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没出过烟雨轩一步。   赈灾事宜皇上已安排了专人接手,一丝一毫都不需叶芷费心。   叶芷眼见着消瘦了。   这十几天内,她源源不断地听到关于皇上的消息,但她本人与皇上之间,却像是风筝突然断了线,毫无音讯。   叶芷不爱说话,不笑,吃饭不多,睡眠不好。   她什么也没做,一直静静地等待着。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心底里总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皇上,肯定会见自己的。   皇上登基的第十六天,叶芷没有等来皇上,但等来了一纸圣旨。   王府所有人跪在外头,常青站在众人面前,大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叶芷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着即册封为芷妃,钦此!   叶芷跪谢皇恩。   常青另外宣读了圣旨,分别册封叶玉姝和秦娇娇为答应。   圣旨读完,常青上前扶起了叶芷,“芷妃娘娘,快请起。”   “多谢常公公。”   “芷妃娘娘,以后您的福分便来了。”常青喜笑颜开,“您可是有大福气的人。”   叶芷不笑,被封为芷妃,按说是无上的荣耀,可她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要知道,她到现在还没有见过皇上清醒的样子。   叶芷嘴唇动了动,“常公公,皇上,他还好吗?肩上的伤,好些了吗?”   常青咧着嘴巴,“不愧是芷妃娘娘,心里永远牵挂着皇上的身体。您放心吧,太医们每天都按时给皇上换药,伤势已大好,已经不需要缠裹布条。”他眼神微微一暗,“只是皇上刚登基,事务烦杂,每晚处理奏折到凌晨,这几日,皇上每天休息的时间只有两个时辰左右。芷妃娘娘进宫后,一定要好好劝劝皇上,国家大事固然重要,但皇上的健康更重要。”   叶芷抿唇,“皇上,还记得以前的事情吗?”   常青一愣,旋即笑了:“娘娘,这个问题,还是请您亲自问皇上吧!” 第97章 皇上驾到   叶芷入住祥云宫。   从王府搬入宫里, 叶芷才理解了荣华富贵四个字,王府在她眼里,已经很高大上了, 可祥云宫却给了她更特别的感受。   祥云宫比烟雨轩大了至少三四倍,她一个人待在祥云宫的时候,感觉特别空寂, 地方变大了, 却一丝也感觉不到冷。   祥云宫里有地龙。   暖意融融的,熏得她每天都昏昏欲睡。   宫里的奴才太监,少说有十几个,每天进进出出的, 晃得叶芷眼花。   宫女的年龄普遍不大,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样子, 十八岁的梅花和桃花反而成了这里头最大的。   年龄小, 即便不施粉黛, 肌肤也水水润润的, 叶芷瞧着挺羡慕的。   洗漱器具以及换洗的衣物, 全是新的。   物什东西,都是应有尽有。   叶芷想要的东西,内务府都能想法子给送上来。   但叶芷脸上, 却觉不出高兴来。   她双脚像是踩在棉花上, 落不到实处。   入宫第三天, 叶芷终于见到了皇上。   彼时, 她正郁郁寡欢地坐在罗汉榻上,倚靠着一张精致小巧的桌子,桌上放着一杯热茶,热气氤氲, 飘散着淡雅的香气。   外头传来一道尖细的嗓音:“皇上驾到!”   接着便是宫女太监向皇上问安的声音。   叶芷怔了下,在听到帘子响动的瞬间,咕噜一下自榻上滑下来,老老实实跪到地上,放到膝上的双手轻轻抖了下。   目光中,一双精致的黑靴慢慢停到了她的面前。   她喉间滚动,迟疑半晌才用自己都觉得不太真实的声音说了句:“臣妾,见过皇上。”   说完,她眼底似有潮意,默默地盯着那双靴子和明黄色的袍角。   他,他是皇上啊。   她低低地垂着头。   她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的发顶。   她甚至能听到对方清浅的呼吸声。   很久,两个人保持这样的姿势,谁也没有再说话。   陪在皇上身边的常青见状,轻轻摆了下手,屋内的所有宫女太监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常青是最后一个退出去的,退出去后,小心将门给掩好了。   有地龙的关系,叶芷跪在地上感觉不到冷,只是地砖硬硬的,她渐渐感到些微的不适。   良久,在她有些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头顶上方终于传来了低沉、磁和的声音。   “这里并无旁人,快起来吧。”   没有自称朕,没有任何亲昵的称呼。   这声音很陌生。   陌生到,叶芷终于忍不住,她缓缓站起来,往后退了步的同时,慢慢抬起了头。   她默默地直视皇上。   长相并无任何改变。   还是那张如刀削般的脸,还是那个翘挺的鼻子,还是薄薄的紧抿的唇。   唯一变化的,是他的眼神。   幽深、浓郁。   以前的裴雾,眼神永远呆呆的,眼睛里空空的,似什么也没有。   可此刻的他,眼睛里似装载着汪洋大海,她明明看到他了,却好似什么也没看透。   没见到他之前,叶芷表面看似平静,但内心实则翻江倒海,对他登基称帝这件事情,做了无数的想象。   先帝突然驾崩,或许他被有心人当作棋子,架到了皇上的位子上,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只是一名傀儡。   也或者,他真的得到了上天的垂怜,突然清醒了。十几年的痴傻,他在很多事情上认知度一定不够,继位之后需要繁杂的学习来接受这个现实。   当见到他深沉有神的眼睛之后,她一下子就得到了答案。   这样一双眼睛之下的灵魂,怎么可能会是一个经历过十几年痴傻的人所具有的?   叶芷眨了下眼睛,一大颗泪珠缓缓滚落。   在泪珠滑下脸颊之际,她迅速垂下了头。   泪珠砸到了地砖上,小小的一滴。   裴雾眨了下眼睛,多日的忙碌,令他疲乏不已。   再次见到叶芷,竟也有着小小的不适。   不是对她有什么不满或者疏离,而是,忽然不知道以怎么样的一种状态来面对她。   以前傻傻地听话就可以,现在呢?   那么大颗的泪珠,他瞧见了,他蹙了蹙眉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一直不来见你,生气了?”   女人流泪,要么是伤心要么是生气了。   他猜是后者。   叶芷身体有些僵硬,她使劲瞪了瞪眼睛,重新抬起头,嘴角微牵,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皇上日理万机,臣妾怎么会生气?臣妾是高兴的眼泪。”   她望向他的肩头,“皇上的肩伤可曾好些了?这些日子一直忙碌,伤药可有按时敷用?”   她语气柔柔的,一如从前,皇上有些放心了,他牵着她的手,引她坐到罗汉榻上。他松开她的手,坐到她的旁边,与她相隔着一张小桌子。   “杯子里的是什么茶?”他问。   他好像还不太适应以真实的面目来面对她,想从家常的聊天当中慢慢习惯彼此。   叶芷熟练地执起茶壶,从旁边拿起一个新的杯子,往里注入冒着热气的茶水,“皇上真是有口福,这茶是刚泡上的,凉了会儿,温度正好,皇上不妨品一下。”   皇上果真端起杯子,慢慢送到嘴边,杯身倾斜,茶水眼看要触碰到他的唇时,叶芷冷不丁“呀”了一声,起身就把皇上嘴边的杯子给抢了去。   皇上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突如其来的动作,保持擎杯的动作呆滞了一会儿,才缓缓放下,神色莫名地看向叶芷。   叶芷将杯子抢过来,抢得太急,茶水溢出了点,溅到衣袖上,她微微一呆,放下杯子,哧溜就滑下了榻,端端正正跪好,“臣妾鲁莽了,请皇上恕罪!”   裴雾黑眸凝望着她,“怎么了?”   他没明白她为何会抢杯子。   叶芷尴尬地抿了下唇,“皇上,皇上肩上有伤,除了敷药之外也会喝汤药,臣妾忘了这一点,竟然让皇上喝茶,是臣妾的不是,还请皇上恕罪。”   茶叶多有“解药性”的作用,叶芷是在他要喝到茶水的一刹那才想到了这点。   下跪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裴雾那双像蒙了云雾一般的眼睛深深吓到了叶芷。   她现在能够理解,他为何能踢死管事姑姑,为何会赐死陈米,多半是这双眼睛里深藏的薄凉与狠戾造成的。   自古帝王多无情。   不狠不足以立威,不狠坐不稳皇上这把龙椅。   她战战兢兢的,感觉耳侧的血管汩汩狂跳。   皇上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慢慢朝她伸出手,“无妨。”   叶芷忙搭上皇上的手,轻轻站了起来。   起身后,她手虚虚地一抬,就准备坐回她原来的位置。手却突然一紧,被他给握住了。   叶芷惊诧地抬头,在他幽幽的目光当中,被他扯入了怀里。   她被动地靠在他的怀里,眼睛呆呆地望着他。   他眼神当中有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成熟与沉稳。   于她来说,是非常非常陌生的。   她靠在他的怀里,心里头升不起任何旖念。   就只有害怕和慌张,掩藏在那双看似平静的眸色下面。   皇上一手握着她的,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腰。两人身上的衣服碰触到一起。   她身子以一副别扭的状态向前倾着。   他不动,她便不知如何自处,遂安静地待着。   皇上扣在她腰间的手掌轻轻动了动,他使劲向上挑了下眉,低语道:“有些乏了。”   叶芷表情一滞,忙道:“臣妾扶皇上到床榻上休息吧?”   这张罗汉榻是用来喝茶聊天的,床榻不够宽也不够长,她歪在榻上勉强休息可以,但高她许多的皇上是不方便的。   她手搭到他的胳膊上,准备扶他,谁知,他却扣着她的腰往小桌的反方向一歪。   两人同时倒在了罗汉榻上。   叶芷大半个身子歪到榻上,两条细长的腿儿还在空中打着晃儿。   男人眸色当中闪过一簇火焰。   像暗夜的山地上升起的一团篝火,划亮了整个夜空。   火焰当中,隐约能瞧见她娇小柔弱的影子。   她似一捆被弃之路边许久的干柴,忽然被置于火堆当中。   火焰哧啦围拢过来,她瞬间便被烧得外焦里嫩,不辨方向。   叶芷低垂着眉眼,想不露声色地出溜下去。   皇上的大掌却似铁箍子一般紧紧地箍住了她。   叶芷腿还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有些难受。   她紧了下眉头,期期艾艾地开口:“皇,皇上,臣妾的腿……”   她话只说了一半,就见皇上眼神向外一瞥,伸出大掌,一捞她的双腿。   往榻里头斜斜一送。   叶芷歪躺在罗汉榻上,正好。   叶芷眨了下眼睛。   人变聪明了就是好,话都不用说全了,他便能完全领会得到。   皇上将她安顿好,人便侧躺到外侧。   她躺在他右边,所以,他侧躺时,是右胳膊在用力。   叶芷没瞧见还好,这一瞧见,心里顿时吓坏了,结结巴巴道:“皇上,你的伤……”   领悟力极强的皇上,身体顺势向左一翻。   叶芷呆掉了。   他正里八经地趴到了她的上方。   叶芷呆呆地看着他。   他冷凝的眉眼里闪过一丝柔和,他抬手,轻轻搭到她的眼睛上方,他闭了下眼,指尖往下轻抚。   她长长的眼睫忽闪几次,争不过他固执的指尖,缓缓阖上了。   他热烈的吻便铺天盖地般地笼罩下来。 第98章 她的枕边人是个深不可测……   地龙烧得旺, 加之运动了一场,叶芷香汗淋漓,脸颊上全洇上了淡淡的粉色, 头发松松地散落下来,被皇上扶着坐起来的时候,自有一股别样的韵味。   皇上将散落在榻上的衣物捡拾起来, 虚虚地拢到叶芷的身上, 他自己坐在一旁,平稳了会儿呼吸。   叶芷眼眸低垂着,默不作声。   以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候, 多是她主动。她想要的时候,食指勾勾, 他便如一条温顺的小狗一般, 乖乖地靠过来。她不喜欢时, 不管他有无需求, 她会生硬地将人往旁处一推, 才不管他高兴与否。   可这会儿,两人位置悄然发生了改变。   他主动撩火,她温顺迎合。   还是原来的他和她, 还是熟悉的过程, 却悄然发生了点儿变化。   皇上不紧不慢地穿回自己的衣服, 套回黑靴, 站到了地上。   衣服盖住了叶芷的大半个身子,可两条细长柔嫩的腿儿还露在外面。   她像被风摧残了的花儿,头发凌乱地倚靠在那里。   眉眼低低地垂着,像是不会动了一样。   皇上理了理自己的衣袍, 撩眼看向榻上,“朕还有事,必须走了。你好好休息。”   叶芷身子象征性地起了下,“臣妾,臣妾……”   她想说恭送皇上,可衣衫不整的,又不太合适。   皇上静静地看了她一眼,“你我之间,不用虚礼。”   说完,他转身走了出去。   叶芷听到他小声地叮嘱宫女:“仔细照顾你们家主子。”   她拢着衣服坐起来。   抬手轻轻捶了捶自己两侧的肩膀,又酸又疼的。   刚才她顾及着他受伤的右肩,过程里投入不进去不说,心还得悬在一处,生怕他胡乱一气把肩伤给扯着了。   梅花自外头进来,抬头瞧了眼叶芷的样子,慌忙垂下头,“娘娘,您,您仔细着凉。”   承恩过的叶芷,衣不蔽体,发丝凌乱,梅花不便直视。   “先找身衣裳让我换了吧。”   叶芷没有要水沐浴,而是差遣梅花取了干净的衣物,她从里到外全换了,换好后,又让梅花帮她挽好发髻。   叶芷对镜细瞧,浑身上下再无不妥之处。   她叮嘱梅花,“去,把鸡爪叫进宫来。”   没多久,瘦瘦小小的鸡爪神色惶恐地走了进来,隔着老远,他便跪下了。   “奴才见过芷妃娘娘。”   叶芷看了他一眼,“鸡爪,你上近前来,本宫有要事吩咐。”   鸡爪在原地趴了会儿,思思量量地往前挪蹭。   直到视线中可以看到叶芷的袍角,他才停了下来。   叶芷道:“你们且下去,本宫交待鸡爪几句话。”   梅花领着一众宫人避了出去。   温暖的屋内,只余下了叶芷和跪着的鸡爪。   “鸡爪,本宫可不可以信你?”叶芷瞧着鸡爪瘦弱的身体,问。   “娘娘于鸡爪有大恩,娘娘若是有事,尽管吩咐,奴才会尽力去办。”   叶芷待鸡爪不薄,同桌喝过酒,救过他的狗,视他如亲人一般。   即便没有这些,叶芷救济那些灾民的举动,也早感动了鸡爪。   “帮本宫办事,也许会有危险。”叶芷疑虑重重地说道。   “娘娘尽管吩咐,哪怕搭上奴才这条狗命,奴才也在所不惜。”   “既如此,”叶芷身子往前探了探,压低声音说了一段话,说完,神色凝重地叮嘱道,“万不可让其他人知道,明白吗?”   “奴才明白。”鸡爪认认真真点头,“这事儿交给奴才,娘娘便放心吧。要么办成,要么奴才搭上一条命,绝不泄露娘娘半分。”   他竟打算豁出去了。   叶芷摇头:“只让你稳妥着些,没让你非搭上性命。万一真出了事情,你说出本宫的名字便可,本宫自有应对的法子。”   鸡爪严肃地摇头:“娘娘,您静候消息吧。”   他急匆匆地出去了。   叶芷倚在榻上发呆。   表情蔫蔫的。   皇上见了几位大臣之后,独自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   装疯卖傻十几年,需要打足十二万分的精神才可以应对现下的一切。   他想登上皇位,但未预料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他有鸿韬伟略,既使匆忙,他也不惧。   正专心批阅奏折,御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小心给推开了一条缝,皇上抬眸。   常青探进半颗脑袋,“皇上,奴才有要事禀报。”   “何事?”   一听准许禀报,常青忙整个身子进来,小心掩好门之后,急溜溜地走上前,“皇上,布庄那边传来消息。”   “布庄?”皇上一双浓眉蹙到了一起,“发生何事了?”   布庄只是皇上登基之前盈利的场所,对如今的皇上来说,则是无足轻重。   常青往前靠了靠,神神秘秘地说道:“皇上,应是芷妃娘娘有话要说。”   “说给朕听?”皇上有些不解,眉毛一耸,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他道,“叶芷找傅绪?”   常青点头。   “她派谁去布庄了?是递了信还是口讯?”   “芷妃娘娘派鸡爪去的,他只说要面见傅大哥,别的就不说了。只说,有话,只对傅大哥一人讲。”   “非要见到朕?”   “鸡爪是这么说的,见不到傅大哥,他什么也不说。问他是奉谁的命令,他也闭口不答。奴才只是猜测,除了芷妃娘娘,没人会安排他去布庄。”   知道布庄有傅大哥的,也只能是叶芷。   常青道:“皇上公务繁忙,若不然,把鸡爪抓来审问便是。”   皇上淡淡地摇了摇头,他合上正在看着的奏折,起身,“朕去趟布庄便是。”   “皇上……”常青吃惊,他这些日子陪着皇上,是最知道皇上有多忙碌的。   每天睡不上两个时辰,便要面见大臣、批阅奏折,还要早朝。   桩桩件件的事情都等着皇上亲自处理,更何况皇上肩上还有伤。   常青都有些不忍心了。   他觉着见鸡爪何须皇上亲自前往,把人抓来便是。   可皇上却毫不理会他的踟蹰和犹豫,淡定地吩咐道:“取衣服,你随我悄悄前往,无需惊动其他人。”   常青不情不愿地取来与皇上当初假扮傅绪时差不多的衣裳。   皇上换好,两人迅速出发。   快马加鞭赶到布庄时,天色渐晚,蒙蒙夜色似一张巨网笼罩下来,四周渐渐隐于黑暗当中。   皇上蒙上布巾,推开布庄的大门。   鸡爪别的不认,就认蒙面,他激动地站起来,“你,你就是那位傅大哥?”   裴雾指指里间,“里面谈。”   鸡爪憋了半天的话要对自己讲,自然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来讲,两人需要一个独处的机会。   鸡爪激动莫名,跟着裴雾进到里间。   裴雾站定后,淡声发问:“有何事?”   鸡爪却不说话,盯着裴雾的脸和头发仔细地瞧。   “怎么了,有何不妥?”裴雾问道。   “敢问,傅大哥真名是什么?”鸡爪问道。   裴雾眼睛一瞪,“傅绪。”   鸡爪从袖子里抠搜半天,小心翼翼拿出一条蝴蝶形状的玉坠,“傅大哥,请问可否认得这个?”   裴雾淡淡回答:“这个,是傅某人的。”   他能认出玉坠,鸡爪放心了,他将玉坠虔诚地往前一递,“傅大哥,请收好。下面便是宫里那位要对您说的话。”   裴雾慢慢接过,侧耳细听。   鸡爪道:“宫里那位说了,她的枕边人是个深不可测之人,不可与之为敌。请您拿着银两寻一僻静妥贴之处,逍遥快活地度过余生。她感谢您曾经的救命之恩,但不可再有任何牵扯。只能送句忠告,切记切记。”   裴雾似是不信,“只有这些?”   鸡爪点头:“是的,只有这些。”   “你确定不是芷妃娘娘让你来传信要逃出皇宫?”裴雾道。   鸡爪吓得两只手在空中乱挥,“傅,傅大哥,千万不可说此等大逆不道的话。芷妃娘娘正是担心您会与皇上为敌,所以才冒险让奴才来给您传递消息。之所以不用书信,是担心万一被外人捉到,信上字迹可能会害了您和芷妃娘娘,所以,只能派奴才带着一张嘴来。奴才刚才说的话,都是芷妃娘娘一字一句说给奴才听的。”   裴雾眼神冷冽,“深不可测?”   鸡爪表情呆了呆,“芷妃娘娘是如此说的。”   “如此说来,芷妃娘娘是认为皇上是个可怖之人,所以才让你冒着生命危险来告诫我,远离是非,保命度日?”   鸡爪眼睛眨了眨,“芷妃娘娘正是这个意思。”   裴雾眼睛向上使劲一瞪,蒙面的布巾被他的呼吸震得一鼓一鼓的,他粗声粗气地说道:“如此,傅某便谢过芷妃娘娘了。”   话已传到,鸡爪算是完成了任务,他道:“芷妃娘娘还有一句,那些个银两花用之时需得谨慎,万不可被官府给捉到。”   叶芷指的是那批赈灾的银子。   裴雾:“明白。”   鸡爪拱了拱手, “傅大哥,就此别过!”   他很高兴为芷妃娘娘办了一件大事,而且办得如此顺当。   他喜滋滋地赶回了宫里。   叶芷晚膳只吃了一口,心神不宁地坐在榻上。   直到梅花从外头进来,在她耳边道:“娘娘,鸡爪说事情已办妥。”   忐忑了一天的叶芷,内心一块石头缓缓落了地。   她长长舒了口气:“办妥了就好。” 第99章 朕不便与你同寝   叶芷觉得自己办妥了一件大事, 一改之前恹恹的样子,心情开始好转起来。   “梅花,找床薄一点儿的被子, 铺到那边吧。”   梅花抱着被子,不解地问:“娘娘,奴婢没听错, 是把被子铺在地上吧?”   “没有听错。”叶芷径直走上前, 接过梅花的被子,“你先把地面擦一擦。”   梅花忙蹲下身去,认真仔细地擦拭地面的灰尘。   擦好了,站到一旁。   眼睁睁看着叶芷把锃新的被子铺到地上。   她蹲下身子去帮忙, “娘娘,为何要将被子铺到这儿?”   “屋内有地龙, 多暖和。”叶芷铺好了, 顺势坐上去, “有空的时候, 我可以在这里做做运动。”   在王府里, 好歹是她说了算,可以东游西逛的。   入了宫,人便如笼中的鸟, 生生被圈禁在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当中。   漫漫长夜, 无事打发, 只能自己找点儿乐子。   梅花放心地“哦”了声, “奴婢还以为,还以为,”她声音降下去,“您要让皇上睡地上呢。”   以前她可是亲耳听到过叶芷罚王爷的动静, 她当时吓得后脑勺直冒冷汗,她们家主子胆子委实大得很,竟然敢让王爷罚站,还一站就半宿的。   这会子,王爷成了皇上,娘娘若还是故伎重施?   梅花害怕极了。   叶芷不悦地瞪了眼小姑娘,“你呀,小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我就那么没眼力见?讨好皇上还来不及,哪来的胆子敢罚皇上睡地上?”   梅花不好意思地笑了。   在傻王爷跟前,叶芷可以撒撒威风闹腾闹腾,可在皇上面前,以前的那些个作风,她是一丝也不敢有的。   一个六岁的孩子便能忍受着巨大的烫伤装疯卖傻,涩涩的核桃皮,毫不犹豫地往嘴里塞。她踹他,她闹他,他从未作任何反抗。   那会儿,叶芷就觉得他是只乖巧、温顺的小狗。   她揉揉他的脑袋,他便乖乖地趴过来,摇尾巴,蹭她。   可现在才明白,这狗可比狼还要凶狠。   一听到他登基称帝的消息,她不是没想过逃走。   若是要逃走,最稳妥的途径便是找傅绪。   他救过她一次,并且承诺她需要的时候鼎力相助,而且,她助他劫走了那么多的赈灾银子。   她相信,只要自己开口,傅绪是极有可能想方设法助她离开皇宫的。   她之所以没有那么做,还劝他离开。   正是考虑到了当今皇上的深不可测。   皇上统共没有对她说过多少话,他能猜透她的心思,但她却难以窥见他内心的一丝一毫。   皇上自那天中午来了一趟之后便没音了。   梅花、桃花心急如焚的。   两个小姑娘心知承宠的重要性。   在这宫里,妃子要想活得好,活得风光,唯一仰仗的便是皇上的宠爱。   可皇上只来过那么一回,还是白日里,太监们都隔老远候着。除了梅花和桃花之外,都没人知道叶芷承过宠了。   外头宫人皆以为皇上登基后一直未近过女子的身。   叶芷悠哉悠哉的,倒不急。   吃饭、看书、赏花、写字、练瑜伽,生活安排得有条有理的。   这日清晨,吃罢早膳后,梅花忍不住,小心靠到近前,犹犹豫豫地劝道:“娘娘,厨子新做的那道糕点不错,娘娘,需不需要送点儿给皇上尝尝?”   皇上不来,但叶芷可以主动送上关心和问候啊。   叶芷瞟了眼装了满脑门子心思的小姑娘,“行了,我的事情,我自己有数,你就不用费尽脑汁了。有那功夫,不如做点儿什么稀罕的物件给我瞧瞧。”   梅花手巧,针线活做得一丝不苟的。   梅花眼角耷拉着,不情不愿地嗯了声。   主子不上心,她们当奴才的再着急也无济于事。   ~   御书房门口,俞虎表情苦恼地从御书房里走了出来。   常青忙上前,道了声:“俞将军!”   俞虎瞄了他一眼,“谁惹着皇上了?”   常青眼睛瞪起,“没有呀。”   “没有?”俞虎哼了声,“才怪。”他晃晃手中的奏折,“今日这批军饷明明该批下来了,皇上却临时变卦,让我回去再好好练兵,精益求精之后,再来谈军饷的事情。”   俞虎叹气:“为这点儿军饷,我还需再跑一趟。”   常青脑门跟着蹙起,“这个,皇上的心思,奴才哪猜得到。”   “你成天守在皇上跟前,还不知道皇上所思所想?”俞虎瞪了他一眼,“蠢!”   背着双手离开了。   常青可怜巴巴地扁嘴,“这,这怎么就成了奴才的不是了?”   他跺跺脚,探头探脑地往门缝里瞧了眼,皇上肩背挺直地端坐案前,脸色严肃而认真。   常青想了会儿,蹑手蹑脚地推开门。   躬着身子来到皇上跟前。   半晌,趁皇上合上一本奏折,正准备看下一本奏折的时候,常青见缝插针地问了句:“皇上,您看折子这么久,是不是该休息会儿了?”   皇上摁在折子上的手顿住,清冷的眸子望向常青。   常青噗通就跪下了,“皇上,龙体要紧,您不能这么一直忙碌。”   他是真心疼皇上的身体。   以前在王府,是闲散憋闷,这突然就没黑没白地忙碌,他担心皇上的身子受不住。   皇上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芷妃娘娘这几日如何了?”   常青没头没脑地“哦”了声,在皇上颇有威严的目光中,他愣愣地回答:“奴才听闻芷妃这几日心情颇好,饭吃得比以前多了点儿。喜欢看书、运动,还让梅花做些精巧的针线。”   皇上指尖突地向前一推,手下折子唰地向前散开。   常青被惊到,赶紧闭紧嘴巴。   他也不知道哪句惹着了皇上,不知不觉就生起气来。   停了好一会儿,常青摸摸脑袋,“要么,皇上亲眼去瞧瞧芷妃?”他试探地说道,“奴才们瞧着芷妃娘娘心情是极好的,可奴才眼拙啊,哪瞧得那么细那么真?这个,还需皇上亲自去瞧瞧才稳妥。”   他慢慢咂磨出点儿味道,皇上心情好坏,莫不是与芷妃娘娘有关?   前几日从布庄回来,皇上便闷闷不乐的,该处理国事处理国事,但就是瞧着严肃了许多。   刚才又因为自己几句闲话,竟拿折子撒气。   皇上肃着一张脸站起来,“既然你非想见见芷妃,那便随朕去吧。”   常青听得目瞪口呆:“……”   他几时想见芷妃了?   明明是皇上想见,却非要拿自己当借口。   常青认命地叹口气,急溜溜地跟在皇上后头。   冷风似刀子般割到脸上,常青冻得哆嗦了下,可前头行走的皇上,却背负着双手,一点儿也看不出冷来。   芷妃宫里,吃过晌饭有些时候了,叶芷无所事事,脱了外袍,仅着松散的中衣,站到铺着被子的那处地上,慢慢练起了瑜伽,动作由易到难,慢慢舒展着柔韧的身体。   皇上进来的时候,叶芷练得差不多了,正好做了个下腰的动作。   两腿分开站立与肩同宽,两手掌向后撑地,整个身体呈拱桥状。肩膀纤细修长,松垮垮的裤子衬出她苗条有致的身形,腰肢柔软如杨柳一般。   她头朝下,头发垂落至地上。眼睛随意地看向自己的前方。   直到一双有些熟悉的黑靴和明黄色的袍子出现在她的视野当中,把她给吓了一跳。   下腰的时候,得慢慢地向下弯曲身体。   这起的时候,自然也要缓着来。   叶芷心知自己眼前的状态是不宜面圣的。   双手离地,着急忙慌就要起来。   可忙中出错,腰间的力道没有掌控好,眼见着身体脱力般地向地上坠落。   恰在此时,皇上宽厚的大掌及时伸了过来,在她身下轻轻一托。叶芷身体软塌塌地向皇上靠去。   慌乱中,叶芷顾不了许多,两只胳膊伸出来,结结实实地搂住了皇上的腰。   她脸颊正好贴在他的腰上,呼呼喘气。   瑜伽动作虽缓,但极耗体力。她只穿了单薄的中衣,身上竟也隐隐出了薄汗。脸颊红润润的,像桃花的花瓣一般,娇艳动人。   皇上人并不胖,近些日子劳累,身体似乎瘦了些。她两只胳膊一搂,轻轻松松就搂了过来。   他衣物上应是熏了香的,她嗅到了好闻的气息。   在她抱住他的刹那,他托她腰的手便变成了虚虚地抚在那里。   身体的疲累令叶芷头脑不甚清晰,她保持这样的动作愣愣地呆了一会儿。   就听头顶上方传来男人威严无比的声音:“守丧期间,朕不便与你同寝。”   叶芷听罢,傻傻地愣了下,表情呆滞地松开他,慢慢直起身子,在地上站好。   她仰起头,便看到男人如浓墨般的眼眸。   明明是一张年轻的脸庞,却有着一双深邃成熟的眼眸。此刻,年轻皇上的眼睛里刻写着“拒绝”两字。   叶芷怔怔地瞧着他的脸,忽然就明白了他刚才话里的意思。   她在这里舒展身体,因为失误靠向他的怀里,被他认为是自己有“勾引”他之意。   他直截了当地将拒绝的话说出了口。   理解透了的叶芷,慢慢跪了下来,“叶芷见过皇上!” 第100章 无事便罢   皇上眼底拒绝的情绪太明显了, 这令叶芷感到非常的陌生,陌生的同时又感觉非常愕然。   这皇上怕不是脑子坏掉了吧?   守丧期间不同寝?   那前几日在罗汉榻上胡折腾的是鬼吗?   叶芷摸不透皇上脑袋里倒底在想什么,但她知道, 他现在身份不同往日,他是天子,他轻飘飘一句话, 可以让自己生, 也可以让自己死。   她不由自主就跪了下来。   眼前这个男人已经不是那个她可以吆五喝六的男人了。   她突然就跪下了,皇上脸上也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惊诧。   好像她本不该跪似的。   停了一瞬,他道:“你穿得单薄,快起来吧。”   叶芷便站了起来, 赤.裸的双脚伸到一旁的绣鞋里。皇上的目光在她光洁的脚踝处停留了一会儿,才慢慢移开。   叶芷没有马上找衣服穿, 而是走到桌前, 倒了一杯温水, 双手捧着端过来, “皇上, 请喝水。”   他来了,她浑身不自在,能想到的, 便是给他水喝。   她可还记得, 在王府的时候, 他有时候能捧着一杯水喝上老半天。   皇上真接了过去。   叶芷搓搓双手, 站到一旁。   皇上坐到桌前的椅子里,慢慢喝了两口水,将水杯放到了桌上。   叶芷往前倾了下身子,“皇上, 厨子下午新做的点心,皇上可要尝尝?”   不说话,担心冷落了皇上,可又不知道说什么。叶芷挖空心思想到的,就只有吃和喝了。“   皇上黑眸在她单薄的肩头停留片刻,道:“披上衣服吧。”   叶芷摸摸肩膀,刚才锻炼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还真是有点儿冷意。   她取了件又大又厚的外袍,披到了肩头,便重新站到皇上的旁边。   就跟乖巧听话的宫女一样。   皇上两手放在膝上,“进到宫里还习惯吗?”   叶芷道:“谢皇上恩典,一切都挺好的。”   “可有想见的人?”   叶芷抬头,瞟了眼皇上的神色,不知道他为何会有此问。   她眼睫眨动几下,“没有。”   皇上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再问:“没有?”   叶芷摇头,声音稍微小了点儿:“没有。”   她在这里无亲无故的,哪有需要见的人?   “若是有事,你尽可以告诉朕。”   这话听着越来越没头脑,叶芷暗自咬牙,“臣妾无事。”   “无事便罢。”皇上起身往外走。   叶芷愣愣的,没想到皇上问完问题,冷不丁就走人了。   她呆了呆,才着急忙慌地往前送了几步:“臣妾恭送皇上!”   常青在外头候着,皇上一出来,他赶忙迎上前。就见皇上用一种平静无波的声音说道:“回御书房。”   常青心底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   这见了芷妃娘娘以后,皇上的心情非但没见好,眼瞅着还越来越坏了?   叶芷没想到的是,皇上这一走,竟两个多月没再来。   常青倒是见过几回,不是来送东西,就是来传旨意的。   她没怎么出过门,但对外头的变化是有所耳闻的。   皇上即位后,搜罗天下有志之士,挑出一些对农业有研究的有为人士,让他们研究适合各地栽种的种子,从中挑出适合春山灾民使用的种子,一开春,便将种子下发下去,每人另外给了一点儿盘缠,让他们归乡生活。   灾民们在春山熬过了寒冬,又拿到了救命的种子和银两,无不感恩戴德。   热闹了一个冬天的春山,慢慢恢复了平静。   皇上赈灾事件中的表现,深得民意。老百姓提到此事,无不竖起大拇指,对新帝行为盛赞不已。   科举制度方面,皇上提出了新的政策,严禁师门裙带关系,保障公平性。此举受到众多寒门学子的欢迎。只要有才华,终有崭露头角的机会。   先帝驾崩,皇上守丧三个月,一切庆典事宜取消,就连新年和春节,宫里也是一应从简。   阳春三月,皇上守丧结束,寒冷的冬季过去,万物正好进入复苏的时节。   早朝上,几个年龄较老的臣子便提到了立后的问题。   苗尚书先站了出来,“皇上,守丧结束,到了皇上考虑后宫的事宜了。先帝子嗣单薄,皇上应早做准备,立品貌双全的女子为后,再从各地的秀女当中选出优秀者充盈后宫。”   叶太尉也站了出来:“臣认为苗尚书说得极对,皇上应早作考虑。臣认为,苗尚书之女苗欢欢貌美如仙,风华绝代,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苗尚书谦虚谨慎地提议,“臣倒觉得,陆大学士家里的小女儿陆若慈聪慧善良,是最佳的皇后人选。”   许多名大臣站了出来,皆表示苗欢欢是皇后的不二人选。   皇上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下面的众臣。   停了会儿,他看向俞虎,“俞将军认为呢?”   被点到名字的俞虎愣了下,忙施了一礼,“皇上,臣,臣觉得此事得从长计议。”   皇上神色淡淡地说道:“如此,便从长计议吧。无事散朝!”   竟匆匆结束了早朝!   众臣嘀嘀咕咕地往外走。   苗尚书拦住叶太尉,欲言又止地问道:“叶太尉,皇上是不是对老朽还是有些不满?”   叶太尉摇头:“我瞧着不像,皇上继位以来,何曾针对过咱们这些老臣?”   “话是这么说,可叶太尉曾在关键时刻助力于皇上,皇上动谁也动不到您的头上,老朽就不一样了,”苗尚书沉沉叹气,“想当年,还不是唐休那个无耻之徒的胡言乱语,让老朽误以为皇上于先帝不利,二者难以共存,才和大家一起力谏皇上,为保江山社稷,须得牺牲掉皇上……”   说起往事,苗尚书露出无尽悔意。   若是知晓皇上会有今日,打死他也不敢在先帝面前说出那些大逆不道的话。   为了保全性命,保全整个家族的利益,苗尚书才想出笼络朝臣,力荐自己女儿当皇后的办法。若是女儿能入住后宫,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那他便不用再胆战心惊了。   叶太尉道:“苗尚书不必担心,即便你不说,我也认为你的女儿苗欢欢是最佳的皇后人选,她的品貌及才华,非一般人所能及,若是皇上见到,也定会心悦于她。”   叶太尉在早朝上说出的话,是心中的真实想法,而非苗尚书几次示好之后的结果。若苗尚书女儿资历不佳,苗尚书再怎么示好表现,叶太尉也是不会说出违心之言的。   苗尚书语重心长地说道:“如此,便借叶太尉吉言了。”   ~   芷妃宫里。   叶芷正在试制衣局刚给自己做出来的春装,水嫩嫩的绿色,配上她白皙的肌肤,偏显着年轻了些。   叶芷穿着新衣在屋内走了几个来回。   梅花夸赞:“衣服合身,颜色鲜亮,真好看。”   “可这绿色?”叶芷不太满意地摇头,“我不是太喜欢。”   “那就不要了?”梅花问。   叶芷无可无不可地坐下,“算了,宫人费心做出来的,先收着吧。”   “娘娘!”   “娘娘!”   秦娇娇和叶玉姝走了进来。   叶玉姝一打眼便瞧见了叶芷身上的新衣,表情夸张地“哟”了一声,“娘娘,这衣服真漂亮。”   秦娇娇跟着夸,“娘娘皮肤娇嫩,穿什么都好看。”   叶芷就笑:“你们哪,一个比一个嘴甜。跟你们比起来,我算得上是老人家了。”   秦娇娇和叶玉姝忙道:“娘娘,您可一点儿都不老。”   这二位不管是在王府还是在宫里,对叶芷那都是尊尊敬敬的。   叶芷让宫女给这二位奉了茶,三人和和气气地坐到一起,闲话家常。   这宫里头无聊,她们三个说起来都是从王府过来的,关系相比较还亲密些。   天气冷的时候,叶芷不让她们天天来。   她在王府里能当家作主,可在这深宫内院,她可不敢。   但秦娇娇和叶玉姝却还是恭恭敬敬地待她,时不时地跑来问安。   叶玉姝喝了几口茶之后,便小心觑了眼叶芷的脸色,“娘娘可听说了前朝的事情?”   叶芷抬起头,问:“什么事情?”   叶玉姝道:“早朝上,听说大臣们向皇上推荐了苗尚书的女儿苗欢欢,希望立她为后呢。”   叶芷端水杯的手稍稍顿了下,她表情自如地说道:“皇上立后,这是早晚的事情。有什么可稀奇的?自古皇上的后宫,都是妃嫔无数,这恐怕不单单是立后,丧期一过,选秀肯定会提上日程。”   “只可惜太后伤心过度,去古寺素衣斋戒,否则,选秀立后的事情,肯定是太后操持。”   叶芷问道:“可曾听说太后的归期?”   她不信太后会一直待在寺庙里吃斋念佛。她总觉得有朝一日太后会出来瞎搅和一通。   秦娇娇摇头:“这个,未曾听过。”   叶芷幽幽地说道:“等有了皇后,咱们几个可不能这么悠闲了。每日里要去向皇后娘娘请安。若是太后回来了,还要向太后请安。”   叶玉姝有些疑惑地瞧了眼叶芷:“娘娘,您这是担忧前者,还是担忧后者呢?”   是担忧进来个皇后,还是担忧早起问安的繁琐呢? 第101章 他竟是单膝跪地的   皇上要立后的事情被提了出来, 秦娇娇和叶玉姝往叶芷这里跑得便不那么勤快了。叶芷倒也不在意,她依旧有条不紊地过她自己的。可梅花和桃花的脸色却瞧着没什么精神。   这日傍晚,叶芷沐浴过后歪到了榻上, 她慵懒无比地吩咐道:“你们都出去吧。”   桃花嗯了声就要往外走,梅花却站着不动。桃花走了两步没见梅花跟上来,不由得退回来, 轻轻拽了拽梅花, 小声道:“快走吧,别扰了主子休息。”   梅花却甩开桃花的手,鼓了鼓腮帮子,“不行, 我要说。”   已经舒舒服服躺到榻上的叶芷,懒散地抬起眼, “怎么了?”   桃花想劝阻梅花, 可梅花已经抢先一步开了口, 她抬眼瞪着叶芷, “娘娘, 奴婢斗胆说句话。”   叶芷惊讶,“有什么便说吧。”   “娘娘,皇上守丧期间, 娘娘可以不管不顾的。可现在, 皇上守丧期已过, 您怎么还不着急呢?”   叶芷微微一笑, “你瞧瞧你,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这种事情,是我能急得来的么?”   “皇上是天子, 皇上不来,您可以表示一下啊,常公公来提醒您几回了,让您往御书房送点儿茶点儿什么的,可您装聋作哑,就是不去。您没瞧出来么,自从大臣提议立后以来,那两位答应来的都不似以前那么频了。还有咱们宫里的太监和宫女,再不是以前拼命巴结着要来的样子,一个个求着内务府要赶紧溜走。”   叶芷瞪起眼睛,“是吗?”   梅花委屈地瞪眼,“娘娘,您就往御书房送点儿茶点吧,皇上现在还在御书房批折子,您现在过去,一点儿也不晚。”   这当奴婢的真是为叶芷操碎了心。   叶芷眉头皱着,瞧了会儿梅花。   小姑娘瞪着眼睛,埋怨、担忧、期待全写在了脸上。   叶芷抿唇,“我知道你们担心我,可有些事情,我心里有数。你们都下去吧。”   劝了半天竟然没用,梅花表情幽怨地退了出去。   叶芷拉上被子,慢慢躺回榻上。   这张榻子又大又宽,比王府里的那张床榻不知道要舒服多少倍。   可这张床榻,只有她自己躺过。   叶芷年龄摆在这里,什么事情,她心里其实跟明镜似的。   刚搬进宫里时,宫里的那些个太监宫女早打听了消息,知道她是唯一跟皇上同寝过的女子,而且一进来便被封了妃子,这荣耀无与伦比,都巴巴地想赶来侍候。   可大臣们将立后的事情摆到台面上来,叶芷这里便不吃香了。   大臣们考虑立后人选的时候,完全没考虑过叶芷。   叶芷容貌上乘,但出身和年龄都不占优势。   翌日早朝,大臣们继几天前提到立后事宜之后,再次提到了立后的事情。这次是叶太尉先开了口,“皇上,太后在古寺吃斋念佛,无暇顾及,但您不能不考虑立后的事情。请皇上三思。”   就有大臣站出来:“苗尚女之女苗欢欢聪慧贤德,乃皇后不二人选。”   又有几个大臣站出来,提议苗欢欢。   皇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   俞虎瞧着眼下这场面,硬着头皮站出来,“臣,臣倒觉得,宫里的芷妃娘娘有皇后之仪,春山赈灾,便是芷妃娘娘尽力指挥,上万灾民离开时,无不念叨芷妃娘娘的善良大义。”   一直没出来的苗尚书,眼神不屑地瞪了眼俞虎,脑门一蹙站了出来,“臣,反对!”   皇上目光落到苗尚书的脸上。   苗尚书继续说道:“赈灾事宜虽是芷妃娘娘牵头,但若没有先帝派发银两,臣等大力捐献,赈灾怎会如此顺利?芷妃娘娘虽品貌端庄,但据臣所知,芷妃娘娘乃王府的一名烧火婆子,年长皇上十岁,如此出身如此年龄,若是当了皇后,岂不成为天下笑柄?”   烧火婆子当皇后?   苗尚书觉得俞虎纯是没脑子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皇上静静地听完,没有发表任何见解,而是转向叶太尉,“太尉觉得呢?”   叶太尉犹豫了会儿,道:“立芷妃娘娘,确有不妥。”   叶太尉说话不似苗尚书那么直白,但态度也很明确,不支持立芷妃娘娘为后的决定。   皇上目光转向众人:“大家也是这么认为的?”   众臣几乎异口同声:“确有不妥。”   俞虎斜眼,小声嘟囔,“迂腐!”   他是武将,对出身和年龄这些东西不是太在意,看不惯那些大臣迂腐的嘴脸。   朝堂上的事情,很快便在后宫传开了。   之前,那些宫女太监还收敛着点儿,这会却嘀嘀咕咕八卦开了。   入夜,御花园的拐角处便有两名宫女,脑袋凑到一起在小声议论着。   一名宫女说道:“你听说了没?这个烧火婆子出身的芷妃怕是要失势了。”   另一名宫女撇嘴,“瞧你这话说得,好像芷妃多会儿得过宠似的。”   那名宫女就笑了:“说得也是,除了芷妃这个名头,皇上也没怎么待见过她。”   “那是,若是皇上心里看重她,怎会一直不去看她?守丧是不假,可守丧期间,皇上是可以跟后宫妃子见面的。可你瞧咱们皇上,几乎不踏进后宫半步,守丧期结束了也不去。”   “就是,守丧期不去尚有理由,现在守丧期已过,皇上依旧不来,那问题可就大了。”   “一个烧火婆子还肖想什么,我听说芷妃宫里的那两名宫女可是急坏了,天天劝着芷妃去皇上眼前转转,可芷妃油盐不进,怎么劝也不去。”   “那是她心中有数,去了也没用,还不如消停待着。消停待着,便是芷妃,若是惹着皇上烦燥,怕是小命都保不了。”   两名宫女嘀嘀咕咕聊得正欢,冷不丁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谁在那里聒噪?”   两名宫女立时吓得魂飞魄散,转过头就趴到地上,口齿不清地求饶:“皇,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皇上目光冷瑟地瞧着这两名宫女,沉声吩咐:“诋毁芷妃,杖毙!”   就有太监上来,跟拖死狗似的,拖着两名宫女就走。   还没起杖,两名宫女便被吓晕了过去。   她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就因为几句闲言碎语便送了命。   皇上站在御花园的凉亭子下面,表情莫测。   常青往前伸了伸脑袋,“皇上……”   皇上:“说!”   常青道:“有些日子没瞧见芷妃娘娘了,也不知她现在如何了。”   皇上侧目:“怎么,你想见见芷妃娘娘?”   常青心里叫苦连连的,他脑袋点了几下,“想,奴才想见芷妃娘娘。”   皇上淡漠地瞥了他一眼,语调轻飘飘地说道:“那你去吧。”   常青瞠目结舌。   他说想去,是为着给皇上找台阶下,这皇上不下台阶,还打发他自己去?   常青赶忙跪下,“皇,皇上,奴才怎,怎好自己去?”   皇上眸色垂下,往前迈步,“罢了,朕便随你一起去吧!”   说得好像多不情不愿似的。   常青用袖子拭了拭额头,赶紧跟上。   这位主子,脾气真是不好相与的。以前还没怎么觉得,这一当皇上便觉出来了。   不怒自威,莫测高深。   走到芷妃宫门前,看门的太监正要关门,瞧见皇上来了,吓得慌忙跪下,“奴才见过皇上。”   皇上径直走了进去。   常青没继续往里走,用脚踢了下跪着的太监,“行了,这里有我,你们都下去吧。”   太监们爬起来,飞快退下。   常青候在院子里。   屋内,叶芷运动完,正在洗脚。   桃花站在一旁侍候着,梅花在整理地上的薄被 ,左右抻一抻,保持平整。   木盆里飘着几片红色的花瓣,显得叶芷的双足白白净净的。   桃花瞧着盆里,道:“娘娘,您发现没,您的脚很好看的。小巧精致,还很白。”   叶芷不喜欢他人代劳,洗澡、洗脚这种事情都是她自己来,所以每次桃花只是看着,并不搭手帮忙。   叶芷双脚抬起,小小地扑腾了下,“我瞧着也是。”   脚趾差不多是齐的,相亲相爱地挤挨在一起,那些白色的趾甲像贝壳一样贴伏在脚趾上。   梅花好不容易将被子抻平整了,一回头,瞧见当今皇上,吓得身子一歪跌坐上去,磕磕巴巴地道了声:“皇,皇上!”   皇上到后宫的妃子处,宫人们自当是要喊声“驾到”或者问安的,是常青授意他们,外头的几人才安安静静没出声,任皇上走了进来。   梅花这一喊皇上,惊到了桃花和叶芷,桃花小心觑了眼,便慌慌张张跪下了,嘴巴哆嗦了好几下,才勉强挤出了“奴婢见过皇上”这几个字。   反倒是叶芷,坐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她正犹豫间,皇上已经挥了挥手,见机行事的桃花和梅花忙退了出去。   叶芷这才反应过来,人慌忙站起来,两脚上抬,就准备赤足踩在地上给皇上跪安。   这一只脚踩到地上,另一只脚刚迈了一半,脚背上却突然覆上来一只大掌。   叶芷便保持金鸡独立的架式,僵在了那里。   得亏她平常瑜伽练得好,要不然这会儿是没办法保持平衡的。   皇上覆在她脚面上的那只手,改为握住她的脚,他无波无澜地说道:“继续洗吧。”   叶芷一屁股坐回榻上。   她傻愣愣地瞧着眼前陌生而又熟悉的男人。   这才发现,他竟是单膝跪地的。 第102章 傅绪死了   皇上低垂着头, 握住她一只脚的同时,另一只手伸了出来,握住她的另一只脚, 慢慢挪到了木盆里。   沾了水的脚有些滑,像两条握在他手里的鱼儿。   为了防止鱼儿滑脱,他指尖做了个搓揉的动作。   动作很轻微, 叶芷惊得不会动了。   叶芷每天都会洗脚, 足下并不脏,双脚细长,雪白雪白的。   他傻,她可以享受他为自己服务。他现在不傻了, 还贵为天子。   叶芷不敢享受。   她脚尖蜷了蜷,猛地向上使劲一撩, 木盆里哗啦一声, 小半盆水被撩了出来, 叶芷双脚迅速踩到绣鞋里, 惊慌失措地站起来, “皇上,臣妾洗好了。”   哗啦哗啦的水声里,皇上的龙袍被溅到了不少水, 他双手还沉在水里, 表情稍显怔然。   叶芷心知自己动作有些鲁莽了, 她匆匆走向洗漱架前, 端起用于洗手的盆子,里头有桃花为她准备的干净的水,让她洗手用的。   叶芷端着水,弯腰走到皇上旁边, 语气谦卑地说道:“皇上,请洗手。”   皇上默默看了她一眼,双手从洗脚盆里移出来,浸到了干净的盆子里。   叶芷自他背后绕过去,把洗脚盆往远处端了端。   皇上净完手,叶芷又赶紧找来布巾,双手捧着,等皇上擦手用。   皇上沉默地擦完手,将布巾放回她摊开的双手里。   叶芷依次将洗手盆和布巾给放了回去。   皇上洗完手,便自顾坐到了榻上,双腿微微岔开着,双手摁到膝上,黑漆漆的目光跟着叶芷的身形移动。   好像在期待什么。   叶芷心里莫名有些慌张,许久不见了。两个人之间流动着陌生的气息,她莫名不想面对他,不想直视他那双似乎能把她整个人都给吸进去的眼睛,不敢距离他太近,否则浑身会有强烈的压迫感。   她将盆子、布巾放了回去,眼神扫到被慌乱中的梅花给坐皱了的被子。   她眼神微动,蹲到那条长长方方的薄被跟前,伸长胳膊,抓住被子的两角,使劲抻平它。   从这头抻到那头,薄被平得不能再平了。   远远瞧上一眼,几乎看不到一丝褶皱。   可叶芷并不想起身,她使劲闭了闭眼,蹲在薄被跟前,两只胳膊倾斜出去,继续抻被子。   她觉得不平,所以继续抻。   为了显出她真的在忙碌,抻的时候,她双手故意在空中掂两下,被子皱乱之后,接着便平整了。   叶芷排着往前抻。   大有要抻一晚上的架式。   皇上初时还能沉沉稳稳地等着。   女人做事的过程里,身姿窈窕,晃来晃去,如鲜花摇摆,他百看不厌。   可她老蹲在那块抻被子。   他便看出了端倪。   这女人,似乎抗拒与他待在一起。   他静静地看着她,在她打算抻第三遍被子的时候,他眉头微微挑了下,起身,缓缓走到了她的背后。   弯腰,双手自叶芷腋下绕过去,轻轻松松搂住了她。   她是蹲着的。   他搂住她之后,双手下移,抱住她的膝盖,向上一提。   叶芷惊得“呀”了声,抓住被子的双手没来得及松,将被子带了起来。   他抱住蜷着的她,她手中抓着薄被,往床榻方向走。   叶芷表情傻傻的。   耳畔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松手!”   叶芷心一慌,十指张开,薄被唰啦一声掉到了地上。   皇上大步向前,身体往前一倾。   叶芷身体便软绵绵地趴到了榻上。   他同时也趴了下来。   但叶芷没有感觉到任何压力。   他搂抱她双腿的手,松开,撑到了她身体侧旁的榻上。   他沉重的呼吸响在她的耳畔。   叶芷浑身紧绷,她侧耳,声音颤颤微微的:“皇上……”   炽热的呼吸响在耳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几乎陷进了她的耳朵里。   她分不清那股子炽热是源自于自己,还是源自于他了。   天气变暖,屋内已撤了地龙,夜晚时稍有些凉,她需要盖好被子才能入睡,再不能像地龙温热时,动辙蹬掉被子了。   他比被子还要暖,她浑身很快就被热出了一身的汗。   她难受、烦燥,却咬紧牙关忍着。   要是换作以前,只要她一个不高兴,她定会一脚狠踹出去,绝不会忍着,可现在她牢牢记住他是皇上,是不可违抗不能侵犯的天子。所以她始终一声不吭一言不发。   屋外,是黑漆漆的夜,屋内,红烛流泻出柔暖的光,周遭都安安静静的……   身体很累很累,叶芷还是早早便醒了。   她平躺在里面,微一偏头,便可以借着屋内的烛光看到皇上那张俊秀的脸颊,他还是像以前一样,规规矩矩平躺着,双手虚虚地合拢,搭在身上。   一如从前在王府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躺在自己的身边。   她撩开自己这边的被子,小心翼翼坐起来。   屋内亮着一只蜡烛,可以视物,光线又不强烈,完全不影响入眠。   她耸耸酸疼的肩膀,轻手轻脚的绕过床尾,下了榻。   两人的衣服凌乱不堪地扔弃在地上。   叶芷看不过去,弯腰一件一件地捡拾起来。   她抱了一堆衣服往门口走,想放到门侧方便梅花和桃花找。   走到门侧,她弯腰放衣服的时候,就听到一声细微的声响。   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落了。   她将衣服堆放好,好奇地转头。   视线在四周扫了一圈,终于发现了声响的来源。她往左边迈了步,将掉落的东西捡起来。   在看清那是什么之后,叶芷露出了惊骇的表情。   是一块蝴蝶形状的玉坠。   叶芷瞳孔放大,难以相信会在这个地方瞧见它。   担心是相似的东西,她将玉坠贴近眼睛,眯眼细瞧。   前些日子,这枚玉坠是放在她的身上的,有次闲极无聊,她拿出玉坠把玩,玉坠精致小巧,玲珑剔透,几乎没有瑕疵。   她当时不知出于什么想法,竟拿来细细的针,在蝴蝶的尖尖处,轻轻捅了下,捅完,她用针沾了点墨汁,轻轻点了进去。   于是,在蝴蝶玉坠里便多了一个很小很小的黑点,不对着仔细瞧,完全发现不了。   这件事情,叶芷从未告诉旁人。   让鸡爪拿着玉坠去送还傅绪时,她心里是想着,这种东西留在自己身边,难保将来不会是个祸害,自古天子都是多疑的。   她想扫清一切的可能性。   不为自己,也要为自己的救命恩人傅绪考虑。   叶芷眯缝着眼睛,借助微弱的烛光,慢慢看清了。   蝴蝶翅膀之间,的确有粒清晰的黑点。   叶芷看清之后,大脑轰鸣,顿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握住那枚玉坠,脸色泛白地走近桌角燃着的蜡烛旁,对着蜡烛的光,仔细再看。   黑点还在。   唯恐看错了,叶芷把食指伸进嘴里,轻轻沾湿了,使劲去擦拭玉坠。   可任她怎么擦,那粒墨点都在,明晃晃的,刺激着她的眼睛。   如此反复三次,叶芷表情颓然地放下了手。   她心里非常确定,这就是她送出去的那块玉坠。   可它怎么落到了皇上的衣物当中,她不敢想。   叶芷握着那枚玉坠,慢慢滑跪到地上。   她呆呆地跪了很久。   脸上凉意袭来,她抬手抹了抹,全是湿湿的眼泪。   叶芷回过神,转头往床榻方向瞧了眼,皇上还在睡,没有醒的迹象。   她擦干眼泪,慌乱无比地将玉坠装回皇上的旧衣里。   抚抚头发,若无其事地爬回床上。   她躺下没有多久,身侧有了轻微的动静。   她闭眼装睡。   她听到男人起身下榻的声音,听到内屋的门被人打开,听到常青刻意压低的声音,“皇上,您的衣服。”   她听到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   屋内隐入空寂。   没有听到开门的声音,她没敢睁眼,强迫自己闭着眼睛继续装睡。   有脚步声往她的方向来了。   叶芷紧张的僵着身子,一丝也不敢动。   一道温热的呼吸慢慢靠近她。   她额头上轻轻一热。   皇上吻了下她的额头,转身离开。   门声响动之后,叶芷缓缓睁开了眼睛。   装了那么久,她四肢都有些麻了。   她有气无力地坐起来,侧眼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天才蒙蒙亮。   她平稳了下呼吸,对外头喊道:“梅花!”   梅花轻轻“哎”了声,“娘娘,奴婢可以进来吗?”   叶芷:“进来吧。”   梅花喜笑颜开地进来了。   “娘娘,您昨晚累着了,应该多休息一会儿,怎的起得这么早?皇上起得早是要去早朝,娘娘无事可以多睡一会儿。”   小姑娘眉开眼笑。   成天盼着皇上来,皇上终于来了,还待了一整宿,那些看芷妃笑话的人,这下该被打脸了吧?   叶芷脸上没有任何喜意,反而有一丝苍白,她对梅花道:“帮我拿衣服。”   梅花忙拿了叠得平平整整的衣服送过来。   叶芷不用她帮忙,自己将衣服给穿好了。   梅花要出去端水,叶芷拦住了,“我暂时不想洗脸梳发,你跑一趟,把鸡爪给我找来,我有事问他。”   梅花不知发生了何事,还稍稍愣了下,叶芷声音急促,“快去!”   梅花:“是,娘娘。”   她狐疑地跑了出去。   娘娘大清早的要见鸡爪,来不及洗脸梳头发,便急着见他。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梅花脚步生风,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叶芷呆呆地坐在屋内,长长的头发凌乱地披在肩头,她顾不得梳,只想求一个真相。   过了没多久,鸡爪急叨叨地跑了进来,他人站在门口处,低垂着头,“娘娘,您找奴才?”   叶芷定定地瞧着他,“鸡爪,你过来!”   鸡爪虽觉不妥,还是依言向前跪行几步。   两人离着三四步距离时,叶芷问道:“鸡爪,你老实说,我给你的那枚玉坠呢?你送给了谁?”   说这话时,叶芷嘴唇都有些哆嗦,她太急于知道真相了。   鸡爪愣了下,仰起头,“娘娘,奴才依着您的意思,去了布庄,点名要见傅大哥。后来傅大哥来了,是个细高的男人,脸上蒙着黑巾,说话低沉有力。奴才先问他是谁,他主动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奴才又拿出玉坠,问他可否认得,他当即说那是他的东西,送给您当个信物来用的。奴才便信了他,将话原原本本传达到,把玉坠给了他。”   叶芷:“你亲手交给他的?”   鸡爪点头:“奴才亲手交给他的。”   叶芷:“没有骗我?”   鸡爪急得脸色涨红,“娘娘,奴才的确是亲手把这玉坠交到了傅大哥的手里。千真万确,奴才若是有半句虚言,您可以把奴才杖毙了,让奴才不得好死,让天打五雷轰,让,让……”   他急得,不知道如何发毒誓才能让叶芷相信自己。   叶芷闭了闭眼,神色疲乏地摆摆手,“我信,你出去吧。”   鸡爪心思单纯,不可能骗她。   玉坠落到皇上手里,可能性便只剩下唯一的一个。   那便是:傅绪死了!   叶芷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哗哗往下淌。   难怪皇上许久不来,难怪宫人们议论纷纷,原来,皇上对自己的确是存在着怨气的。   守丧可以,但没到那种连后宫妃子都避而不见的程度。   她虽没有上赶着送点心送汤药,可皇上给了她芷妃的头衔,至少应该尊重她的,偶尔来走走,联络联络感情。   一两个月连面都见不着。   实在是有些蹊跷了。   今天,叶芷终于知道了蹊跷的原因。   她内心涌上说不出的酸楚与难过。   也许她悄悄的,什么也不做就好了。   那样的话,皇上也许不会在意那个叫傅绪的人,不会刻意去找他。   一旦皇上起了杀意,他有那么多的龙兵虎将,他有那么多的大内高手,他想杀谁,谁还能逃得了吗?   叶芷脸上的泪如瀑布般狂泄而下。 第103章 翻牌子   秦娇娇和叶玉姝一上午来了两趟, 头一趟,梅花说芷妃没起,两人悻悻而归。快晌午的时候, 两人又来了,这次,叶芷让她们进了屋。   叶芷脸上有倦容, 坐在那里没什么表情。   秦娇娇和叶玉姝行过礼之后, 坐到桌旁。两人都表情羡慕地瞧着叶芷。   叶玉姝:“娘娘,今日外头的消息,娘娘听说了吗?”   叶芷淡淡地问道:“何事,说来听听?”   “第一件, 听说昨天晚上有两个宫女在御花园嚼舌根子,被皇上撞到, 直接杖毙了, 可见娘娘在皇上心中的重要性。”   叶芷眉头微皱, 轻轻“哦”了声, “嚼什么舌根子了?”   叶玉姝有些胆怯, “这个,臣妾不敢说。”   她们嚼舌根子被皇上给杖毙了,她跑到叶芷跟前嚼舌根, 岂不是自寻死路?   叶芷:“咱们姐妹几个闲话家常, 无妨。”   “这个, ”叶玉姝踟蹰了一会儿, 在叶芷探寻的目光中,吱吱唔唔地说道,“她们,她们无非是拿娘娘的出身说事, 话说得不中听,皇上极为生气,直接让人给杖毙了。”   叶芷端起茶水,轻轻抿了口,“可见这杀鸡儆猴的法子也没起到作用。”   叶玉姝好奇地瞪起眼睛,“为何?”   叶芷淡淡一笑,“若是下人们都怕了,你这话又是打哪儿听来的?”   叶芷头脑转得很快,要是其他宫人有了怕觉,应该把嘴闭紧实了,轻易不提这些事才对。可这才过去了多久,叶玉姝竟然了解得透透彻彻,可见这宫中的嘴巴,都不够严实。   叶玉姝脸色瞬间吓白了,她娇脸白成一张纸,诚惶诚恐地就离开位子,跪到了地上,“芷妃娘娘,臣妾错了,请,请饶命!”   叶芷看起来是个好相与的,可皇上不是,叶玉姝心慌得不行。   叶芷淡淡地笑了下,“妹妹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吧,我都说了,咱们是闲话家常,无妨。你刚才的话可还没有说完呢,还有什么新消息,我想听听。”   “还有,还有就是,”叶玉姝心中松了口气,慢慢坐回位子,吞吞吐吐地说道,“听闻早朝上众臣又提到了关于立后之事,之前皇上沉默不语,今日破天荒地表了态,说是,仔细斟酌后再决定。看来,皇上最近打算立后了。”   叶芷神色冷清地喝了口水,仿佛她们讲的是别人的事情,与她完全无关似的。   叶玉姝见她没有反应,便问道:“皇上昨晚宿在娘娘这里,娘娘难道就没听到皇上说什么吗?”   叶芷语调不咸不淡地说道:“皇上的意思,怎是我们可以随意揣测的?”   叶玉姝脸色白了白,尴尬无比地说道:“娘娘,是臣妾僭越了。”   她其实没有多坏的心思,自己当不成皇后,好奇叶芷有没有机会罢了。朝野众臣提出两名备选,将芷妃娘娘贬得一无是处。这皇后之位花落谁家,还真是难说。   叶芷摇头:“无妨。”   她心情不好,懒得跟这二位绕弯子。她其实不想见她们,可她们一次又一次过来,她就想着随便把她们给打发了。   秦娇娇期期艾艾地央求:“娘娘,臣妾有个不情之请,能不能麻烦芷妃娘娘对皇上提个建议,将臣妾和玉姝的牌子也给挂上呢?”   叶芷表情疑虑,“挂牌子?挂什么牌子?”   秦娇娇羞涩地垂头,“守丧期结束,皇上开始翻牌子,以前是我和玉姝不懂事,把责任全摊在娘娘的肩上,现在么,是时候帮娘娘分担点儿了。”   其实是她们着急爬上龙床,万一生个一儿半女的,以后可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若是一直不侍寝,那便如待在无人问津的冷宫里,只能慢慢老去。   女人如花,颜色娇艳的时间并不长,如果就这样枯萎了也的确可惜。   “这种事情,你们跟我说还不如跟常公公说,”叶芷道,“既然你们求到我这里,那我只管厚着脸皮替你们说一声,皇上去不去,或者何时让你们侍寝,便不是我一个小小的妃子所能掌控的。”   傅绪之死让叶芷心如死灰,她才不管皇上临幸谁,所以对于秦叶二人的请求,一点儿也不生气,还答应了她们。   此举把秦娇娇和叶玉姝给高兴坏了。   两人兴高彩烈地走了,那副高兴的样子,好像今晚就可以侍寝了一样。   傍晚,常青到叶芷这里送了一盒茶叶,他笑着说道:“娘娘,这是俞大将军从边关带回来的,说是这种茶叶金贵得很,一年产不上几斤,全买来送给皇上。皇上品了品,觉得不错,便让奴才送了一盒过来。”   叶芷:“多谢常公公,放那里吧。”   叶芷嘴里说着感谢,脸上却没有见到礼物的那种喜色,常青有些失望,“芷妃娘娘,茶叶送到,奴才便要回去了。”   叶芷道:“常公公,有件事情,还想麻烦麻烦你。”   常青满脸期待:“芷妃娘娘,请讲。”   他琢磨着芷妃娘娘会有点儿回礼或者让他捎回去几句好话,这样,他好交差,皇上心情也差不到哪里去。   在芷妃宫里留宿一晚之后,皇上的精气神瞧着好了许多,早朝的时候,说话声音更洪亮了。   叶芷道:“常公公,太后不在宫里,有些琐事上,你就得多费点儿心。这后宫里本来就没有几个人,皇上还没走遍,那怎么成?回头你问问皇上的意思,把秦娇娇和叶玉姝的牌子给挂上,晚上咱们也按规矩来吧。”   自古以来,皇帝后宫都是嫔妃无数,每晚入睡前,皇上都要翻次牌子,翻到谁,谁便做好接驾的准备。   现在后宫里,统共就她们三个,不用牌子,皇上也能记清楚了。   可借着翻牌子这个由头,能让皇上想到秦叶二位,也算是功劳一件。   常青就有些看不透叶芷了,“芷妃娘娘,旁的妃子,都唯恐皇上去往别处,挖空心思吸引皇上。您可倒好,这不明摆着要把皇上往别人怀里推吗?”   “皇上怎么会属于哪个人?皇上注定要嫔妃无数的。”叶芷无所谓的笑笑,“我早想明白了。”   叶芷都这么说了,常青便道:“奴才懂了,奴才这就去办。”   皇上处理完政务,坐在养心殿的一张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常青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一直阖着双目的皇上突然抬起了眼睛,“她说什么了?”   常青知道皇上问的是芷妃娘娘,这茶叶送去了,肯定得有个回话或者回礼什么的,可这芷妃娘娘,两样都没有,还给加上了项额外的要求。   常青显得有些为难,他开始瞎编乱造:“回皇上,芷妃娘娘一拿到茶叶便高兴得合不拢嘴,再三叮嘱奴才要好好谢谢皇上,娘娘还说,她一直得皇上恩典,得好好琢磨琢磨自己能给皇上点儿什么。”   皇上淡漠的眼睛里露出一丝温情,“她知道就好。”   皇上高兴,常青就觉得自己这谎撒得值,反正他说这些话,皇上和芷妃娘娘都无从考究,皇上总不至于为这点儿小事去向芷妃娘娘求证。   常青趁热打铁,“皇上,芷妃娘娘替皇上考虑,说是太后不在宫里,后宫几位理应好好照顾皇上的龙体。如此,莫不如就把后宫三位主子的牌子给做好,以后,皇上也按例翻牌子吧。”   皇上眼神如矩般地看向常青,常青胆子小,一瞧皇上神色不对,吓得慌忙跪下,嘴里结结巴巴地补充,“芷妃娘娘,也,也是一片好心,为皇上身体和子嗣考虑啊。”   皇上眼睛里的那丝温情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瑟:“芷妃娘娘这么说的?”   常青心慌慌地回答:“是。”他真怕皇上嘴里迸出什么惩罚来。   皇上沉默,常青跪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养心殿里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良久,皇上才淡淡地说道:“如此,便成全了芷妃娘娘的一片心意,让内务府做出三位的牌子,以后按老祖宗的规矩来吧。”   常青用手捂了捂心口的位置,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这皇上心里想什么,他还真是越来越摸不透了。   似是看重芷妃娘娘,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猜不透摸不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这挂牌子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秦娇娇和叶玉姝的耳朵里,两人喜不自胜地凑到一起,眼睛都亮闪闪的,仿佛愿望马上就成真了一样。   叶玉姝拉着秦娇娇的手,脆生生地喊着:“姐姐,姐姐,你说,咱们俩个谁会先侍寝?”   秦娇娇羞涩地低下头,“这个,咱们怎么能知道,得看皇上的意思吧。”   叶玉姝凑到秦娇娇的耳边,“你说,皇上是不是不知道肌肤娇嫩是何感觉啊?”   她说完,自己捂着嘴巴哈哈大笑。   秦娇娇不悦地瞪视她,“小心祸从口出。”   叶玉姝眼睛往四周瞧了瞧,“现在不就是咱们两个?”她喜形于色地说道,“芷妃娘娘年龄稍长,肌肤再好,跟我们也是没法比的。那可是十几年的差别,她的年龄,快赶上我娘了。”   她认为自己和秦娇娇正当妙龄,肌肤嫩得能掐出水,而那位芷妃娘娘却不是,保养得再好,也改变不了肌肤逐渐老去的事实。   老树即便刷成幼树的样子,可那树皮里总归是有皱皱的。   叶玉姝觉得她们之于叶芷来说有先天的优势,心里越想越美的。   秦娇娇急得去捂叶玉姝的嘴,“你,你,你再不要说下去了。”   叶玉姝想找死,她可不想,她还想好好地活着呢。   叶玉姝吃吃地笑,嘴巴被捂着,口齿有些不清地嘟囔,“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第104章 侍寝第一夜   天气暖和了, 叶芷让梅花给自己做了短袖的衫和裤,穿着练瑜伽正好。   傍晚时分,她闲来无事, 趴在垫子上练瑜伽。   梅花进来的时候,她正在做一个“下犬式”的动作,人俯趴在地上, 双臂使劲向前伸直, 坐骨和尾骨尽量向上抬高,这个动作可以美化肩部,拉长大腿。   她周围转来转去的宫女,全是年纪轻轻的, 不管长得丑俊,那紧致有弹性的肌肤都是她所羡慕的。   女人过了二十五岁, 但凡是长肉, 不是长在肩和臂上, 就是长在腰和腿上, 肩厚了, 腰粗了,便显出老态来。所以,她得坚持锻炼, 让自己的肌肤尽量保持蓬勃年轻的状态。   她正努力维持着瑜伽姿势, 梅花拿着一束花跑了进来。   她一边将花插进花瓶里, 一边说道:“娘娘, 刚才在外头碰见常公公,他说您吩咐的事情已经妥了。自今夜起,皇上就开始翻牌子。听说那两位答应现下已经在准备了,天天盼着能够侍寝的那天。”   叶芷缓缓呼了口气, 收了动作,人慢慢趴在了垫子上。   梅花赶紧跑过来,“娘娘,现在没有地龙,地上凉,这铺在地上的被子挺薄的,您在上面锻炼身体可以,但不能趴在上面,小心着凉。”   叶芷喘了几口气,“我只趴一小会儿,无妨。”   “娘娘,您也真是的。您不提翻牌子这事,皇上兴许早忘了那两位答应。您这一提,皇上止不定就让她们侍寝了。奴婢不知道娘娘是怎么想的,反正奴婢觉得这样不好。”   应该是把皇上天天拉拢来才对。   叶芷慢慢坐起来,问道:“我让你和桃花做的东西做好了吗?”   梅花顿了下,“娘娘说的是裤子,对吧?”她道,“已经按照您的要求给做好了六条。不管是谁穿上,保准舒舒服服的。”   叶芷:“你去拿来我瞧瞧。”   梅花应了声,起身去拿。   叶芷慢慢起身,走到桌前,操起一把剪刀,慢条斯理地整理花枝。   春天了,百花盛开,叶芷每天都会让她们采束鲜花回来,她没事整理整理,闻着花香,沁人心脾,心情也会变好。   梅花和桃花一前一后进来,桃花手里捧着六条新裤子,梅花提拎着一条旧的。   叶芷放下剪刀,把新旧裤子都接过来。   旧裤子,就是一条普通的裤子,布料是宫里太监穿的那种很普通的布料,上头什么也没绣。而六条新裤子是极好的棉绸,颜色跟旧裤子一样,都是蓝色的。最大的不同,是新裤子里头多缝了一层布料,摸着软软的,很舒服。   “娘娘,奴婢按照您的要求,档部这里缝制了点棉花,这块布料是最舒服的那种。”   叶芷拿手摸了摸,点头:“的确是这样的。”   梅花好奇地问:“娘娘,这裤子倒底是给谁做的,这都做好了,是不是要送给他呀?”   这样的裤子,不可能是给皇上穿的。光这颜色就不太对头。   梅花和桃花早预料到了,应当是这旧裤子的主人,只是这旧裤子是谁的,两人无从猜起。   叶芷将裤子递到梅花手里,“去把鸡爪叫来吧。”   桃花道:“鸡爪跟着侍卫营的人出去了,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回来。”   鸡爪跟常青不一样,常青是太监,但鸡爪还是正常男子,进宫的时候,鸡爪单独问过叶芷,他想净身当太监,这样就可以一直保护叶芷,可叶芷没同意,让他待在侍卫营里当个小厮,她有事的时候再把他唤来。   叶芷道:“那便等等吧。”   吃完晚膳,叶芷准备休息的时候,鸡爪回来了,叶芷照例把他叫进屋内。   梅花和桃花在院子里候着。   叶芷将裤子递到鸡爪手里,初时鸡爪以为这裤子是给自己做的,表情受宠若惊的。   叶芷说道:“这是我让梅花和桃花特意做出来的新裤子,不是给你的。”   鸡爪一听,表情没有刚才那么高兴了,但也没有太失落,本来他就是个奴才,也没想着有一天能穿上芷妃娘娘让人给做的裤子。   “这裤子是给常青的,梅花、桃花都是姑娘家,不方便出面。这条旧裤子便是我让你去偷拿常青的,所以送裤子的事情,还得你来做。”   对鸡爪来说,这是太简单的事情,他拍拍胸脯,“娘娘,鸡爪保证把这事儿给办妥当了。”   “不必说是芷妃宫里的人做的,避免是非,你就说是你找人做的,用来孝敬常青,以后有什么事儿,还麻烦常青帮忙长个心眼。”   鸡爪一点就透,争着说道:“我会说芷妃娘娘于我有恩,我这辈子都要效忠芷妃娘娘,拜托常公公有什么风吹草动及时提醒我,我好向芷妃娘娘传个话。”   “嗯,就是这样。”叶芷道,“跟常公公相处了这些个日子,他这个人,不爱钱财,但要是送他点儿贴心的东西,他会牢记很久。我想了很长时间,就这裤子能对上他的心思。”   送礼得送到对方心坎里才行。   叶芷看过书,太监被阉割之后,因为净身过程都没那么正规,随便一刀了事,所以太监们经常会有尿频尿不净这种现象,偶尔出了状况,自是尴尬不已的。   叶芷知道皇上高深莫测之后,第一保命的法子便是讨好常青。   常青自皇上小的时候便陪伴左右,是最得皇上欢心的。   若是她这边跟常青把关系能稳固下来,日后行事自然会有好处。   但这礼,只能是鸡爪来送,她送或者婢女去送,都极不合适。   最后,叶芷叮嘱鸡爪,“送的时候,不急于表达要求,缓些日子再提也不迟。”   鸡爪谨记在心,出去了。   打发走鸡爪,梅花带了新消息进来。   “娘娘,今晚,皇上翻了叶答应的牌子。”她委屈巴巴地说道。   新牌子刚做出来就被皇上给派上了用场,叶芷表情淡淡的,“这不挺好吗?”   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也没什么可稀奇的。   叶芷好像早就接受了一样。   桃花推推梅花的胳膊,小声道:“就你话多。”   叶芷神色疲乏:“我累了,你们都出去吧。”   ~   太监通知叶玉姝准备侍寝时,叶玉姝差点儿乐疯了。   朝思暮想的这一天,说来就来了。   她喜滋滋地道:“快,快给公公赏银。”   太监来给她传这么好的消息,她很乐意给出赏银。   接了赏银的太监,说话口气立马不一样,“叶小主,您稍做准备,一会儿,凤鸾春恩车就会来接您了。”   叶玉姝激动得脸色发红,“好,好。”   没多久,凤鸾春恩车就来接走了叶玉姝,再由宫里专门负责此事的嬷嬷和宫女帮其沐浴净身,之后,用大被子一卷,被太监们给抬进了养心殿,放到了龙床上。   叶玉姝似被剥光了外衣的春笋,滑溜溜地躺在被子里,一转头,便可以看到明黄色的床铺。   又大又宽,别说躺上两个人,就是躺上十个八个也是绰绰有余的。   皇上还未来,她新奇而惊喜地欣赏着周围的一切。   若是她侍候好了皇上,以后,应该有大把的机会再来。   为了以后,她在心里暗暗鼓劲,待会儿,一定要按照嫲嫲们教的法子,不管多羞人,都得将皇上侍候好了。   养心殿的大门“吱扭”一声开了。   叶玉姝吓得闭上了眼睛。   皇上神色淡漠地走了进来,他眼神往床榻方向瞟了眼,看到大红被子裹着的女子,还有桌上燃起的龙凤喜烛。   虽不是普通人家的嫁娶事宜,但是叶答应的第一次,常青还是小小地贴心了一下。   叶玉姝听到脚步声靠近床榻,紧张的心脏怦怦直跳。   人生至关紧要的时刻,马上就要来临了。   她垂眸,静静地等着。   皇上高大的身子慢慢俯靠过来,叶玉姝心脏狂跳,她在犹豫是不是该睁开眼睛的时候,皇上已经靠近,两只大掌插到被子底下,轻轻一提,将她给抱了起来。   叶玉姝娇羞得脸都红了。   嬷嬷教她从龙足那儿爬进皇上的被筒,可她还没准备爬,皇上已经将她给抱了起来。   这是不是说明,皇上特别喜欢她?   她被皇上抱离了床榻。   向外走去。   叶玉姝眼睛悄悄掀开一条缝,好奇皇上要将自己抱到哪里去,难道侍寝不是在龙床上?   皇上身上散发着好闻的龙涎香,叶玉姝耸耸鼻尖,深深地吸了口。   为马上要来临的时刻而感到幸福。   她还在想入非非,身子陡然一顿,她侧目,自己被皇上放到了一张长长的榻上。   她脸红得更加厉害,原来皇上喜欢在长榻上啊。   她在心里告诫自己,不管在哪里,她都要好好表现才行,毕竟机会难得,她必须好好把握。   皇上抱了她那么远,她觉得是自己出声的时候了,叶玉姝脸红红的仰起头,发出娇娇媚媚的一声:“皇上!”   这声儿刚发出来,她才发现,那道明黄色的影子已经向里走去。   她怔然。   皇上竟然,竟然自己回到了龙床上。   她呆呆地瞪大眼睛,期许着皇上会再回来抱住自己,可等了许久许久,皇上在龙床上歇下了,再也没过来。   叶玉姝激动狂跳的心逐渐冷却。   这是侍寝?   把她扔在长榻上,皇上自己睡龙床,这怎么能算是侍寝?   她不死心地等啊等,可皇上那边一点儿动静也无,连一个眼神一个字都没有给她。   叶玉姝有些不甘心。   她是来侍寝,不是来这里当□□的假人。   她在心里使劲给自己壮了壮胆,双手抓住被角,猛地跳下了长榻。   没有鞋子,她雪白的双足径直踩在地上,一步一步走向龙床。   每走一步,内心都狂跳不止。   成败在此一举。   她必须抓住难得的机会。   慢慢走到龙床跟前,叶玉姝紧张得脸颊都在发颤,她不敢贸然爬上龙床,上去前,她要征得皇上的同意。   皇上平躺在龙床上,被子盖至腋下,两条胳膊伸出来,虚虚地搭在身前。   表情平静,姿态安然。   叶玉姝将拢住自己身体的被子往下扯了扯,露出光润如斯的玉肩,她声音轿软地喊了声:“皇上……”   这媚意十足的眼神还没甩出来,叶玉姝便听到气沉丹田的一声吼。   “滚!”   叶玉姝吓得一抖。   这声音太沉太吓人,她觉得养心殿的柱子都跟着自己晃了晃。   她委屈地抓紧被子,沮丧不已地走回去,重新躺到长榻上。   美目空洞地盯着房梁。   第一次侍寝就在皇上的一声怒吼中结束了。 第105章 真乖   天蒙蒙亮, 鸡爪抱着那六条簇新的裤子去找常青。   常青觉没睡好,心情稍有些烦燥地走到院子里,不耐烦地瞪了眼鸡爪, “这天还不亮你就来烦我做什么?”   鸡爪把新裤子往常青手里一塞,赔着笑脸说道:“常公公,这不是给您捎来好东西了嘛!”   常青左手托着裤子, 右手扒拉开一条瞧了瞧, “这是给我的?”   “正是。”   常青摸了摸面料,“这料子极好,”当摸到档部时,他有些口吃地说道, “这,这, 这心思用得也极巧。”   当年常青净身的时候, 留下了难言之隐, 不管是严寒还是酷暑, 他都会悄悄在裤子里塞条毛巾, 用以遮羞。可这毛巾有时候垫得不是地方,不是偏前了就是偏后了,时不时地就有些难受。   再难受, 也只能忍着。   可这几条新裤子, 料子舒服不说, 设计竟也如此巧妙。   他没试便知道这裤子是极好的。   当奴才这么些年, 他自己的喜好与舒适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凡事都是以主子为重。   这突然间就有人给自己送上了这么贴心的衣物。   常青感动得眼眶子泛红,他抬手捶了把鸡爪,“你, 你这是从哪里淘换来的?”   鸡爪腿脚勤快,但不会做针线活,常青是知道的,他问:“你送我裤子,又怎知我能不能穿?”   裤子再舒服再好,若是不合身那也是白搭。   鸡爪献宝一般从袖筒里抽出那条旧裤子,“常公公,我,我这不是提早偷了条您的旧裤子吗,您,您千万莫怪罪。”   他把裤子往前送了送,“我,我这就还给您。”   常公公笑了,“我说前些日子怎么少了条裤子,明明洗好晾在外面的,忽然就没了。原来你这家伙早有打算。”   “公公就不必打听这裤子是哪里来的,您记着是奴才的一份真心就好,您若是穿着舒服,以后春夏秋冬的裤子,奴才都帮你准备了。”   “既然是照着我的旧裤子做的,我不要,你也没法子送给旁人,”常青把裤子拢到怀里,“你这份心意,我收下了。”   鸡爪高兴地笑了:“常公公,那我先走一步。”   “等等!”常青喊住他,眼睛在鸡爪身上扫了几个来回,说道,“就别藏着掖着了,有什么要求,说出来。”   鸡爪表情讪讪的,“没有啊。”   这手送衣服,那手提要求,是有点儿不大合适。   “你能无事献殷勤?还绕这么大弯子,费这么大事?”常青道,“左右是无人,你大胆说吧,我能做的,自然帮你做到,不能做的,我也会提早把话给亮出来。否则这裤子我穿得不如意。”   鸡爪费那么大心思,若说一无所求,常青绝然不会信。   鸡爪垂头想了会儿,道:“常公公,其实小的没有啥大要求,你知道的,奴才对芷妃娘娘忠心耿耿,就想着,万一有个什么大事小情,常公公能帮忙提个醒,奴才便感恩不尽了。别的要求是没有的。”   “你是为了芷妃娘娘?”   “正是。”   常青奇怪地看着鸡爪,停了会儿,说道:“我答应了。”   常青欣赏叶芷,即便没有鸡爪提醒,他也会对叶芷偏重一些。   事情妥妥当当给办好了,鸡爪高高兴兴地回去复命。   ~   叶玉姝晚上自养心殿回去后,一晚上都没怎么睡,早上起床,脸上倦意非常明显。   秦娇娇早早赶了来,人还没进门就嚷嚷开了,“贺喜妹妹,恭喜妹妹!”   叶玉姝没精打采地坐在梳妆镜前,没吱声。   秦娇娇提着一个食盒走进来,将食盒放到桌上,“妹妹,我今早特意做的清汤,送你碗尝尝。”   她走到叶玉姝旁边,猛然瞧见她的倦容,呆了下,“妹妹,这是怎么了?”   眼底发暗,皮肤暗沉,千娇百媚的姑娘,经历了一夜,憔悴了好多。   叶玉姝是有苦难言,她露出一抹苦笑,掩饰般地说道:“我只是有些累了。”   “累了?”秦娇娇拉住叶玉姝的手,眼睛转了转,突然就笑了,“累了好啊,说明皇上喜欢你。”   她以为叶玉姝是承恩过久,累成了这副样子。   她轻轻摇晃叶玉姝的手,“妹妹快说说,皇上待你好不好,皇上可曾说过什么,许诺过什么?皇上,皇上行那事时,粗鲁吗?吓人吗?”   叶芷年龄与她俩差得大,她俩有什么疑问,从不好意思张口。可她俩之间,年龄相仿,能够聊到一起,相对私密的问题,也能问出口。   可偏偏这些问题,叶玉姝回答不了。   她用手摁住额头,做出一副娇弱无力的样子,“姐姐,你就别再问了,等你承宠那日,你自然就知道了。”   秦娇娇抿唇直乐,只当是叶玉姝害羞不好意思,便没再继续问下去,心里也期盼着自己承宠的那日。   不过她的愿望很快就实现了。   叶玉姝承宠的第二天晚上,皇上翻了秦娇娇的牌子。   叶玉姝听到这个消息,不置可否,既不嫉妒也不羡慕。那种被单独扔在一旁的“承宠”,她宁愿没有。   叶芷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该吃吃该喝喝,没事人一样。   梅花和桃花瞧着直叹气,她们家主子,太没有危机意识了。   秦娇娇同样怀着美好的期待与希翼,同样是乘坐凤鸾春恩车,同样是沐浴净身,同样是被子裹着,同样是被抬进了养心殿,只不同的是,她连龙床都没机会躺,她去的时候,皇上已经在屋里了,他面无表情地指挥那些个太监:“送到长榻上吧。”   太监们就把秦娇娇给放到了长榻上,躬身退了出去。   秦娇娇在长榻上躺了许久,没来得及考虑怎么办,皇上便命人将她抬出去。   她怎么进的养心殿,又怎么离开了养心殿。   皇上连正眼都没瞧过她。   秦娇娇没有叶玉姝那么大胆,她连个动静都没来得及出,连养心殿倒底是个怎么样的布局都没看清楚,便被抬走了。   人抬出去的时候,她羞愤地哭了,脸上全是泪。   秦娇娇和叶玉姝再见面的时候,绝口不提承恩的事情,就只聊些平常的小事。叶玉姝也不问,两人心照不宣,跟以前一样相处。   皇上似乎是为了做到“雨露均沾”,到了第三天晚上,果然翻了叶芷的牌子。   常青亲自去芷妃宫里告知这个好消息,梅花听到后高兴得差点儿蹦起来,她开心地叫着,“娘娘,娘娘,皇上翻您的牌子了,皇上翻您的牌子了。”   叶芷不喜不悲,她拿了点儿赏银,亲手递给常青,“多谢常公公。”   常青看着叶芷的表情却有些感激涕零的,“娘娘,您,您待奴才的好,奴才,奴才全知道,只是奴才不方便说。”   他哪能不知道这新裤子的来历?仔细一分析就能猜到,鸡爪笨手笨脚的,肯定做不出来,他心思单纯,哪可能花心思出去找人做?退一万步讲,他真是用了心,但他绝对想不到那么细。   只有善良细心的叶芷才会想得那么周到。   常青想明白之后,心里对叶芷的感激像汪洋大海那么多,差点儿就要跑到芷妃宫里给叶芷磕头了。   叶芷微微摇了下头,低声道:“常公公,我拿你当亲人,没别的意思。你心里明白就好,若是说出来,怕是不太方便。”   叶芷是皇上的妃子,命自己的宫女帮一个太监做裤子,这事好说不好听。叶芷若不是顶着一颗现代人的心脏,断然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的。   常青感激地点头:“娘娘,奴才懂,奴才懂。”他道,“皇上说了,芷妃娘娘不是第一次承宠,不必去养心殿,他今晚会过来。娘娘做好准备迎接便可。”   这正合叶芷心意,她可不想脱得光溜溜的被抬去养心殿。光想想就觉得怪尴尬的。   叶芷觉得自己就是来皇宫里工作的,工作内容便是侍候皇上。皇上不翻自己的牌子,自己可以借机偷偷懒,做点儿自己想做的事情。若是被翻了牌子,那就得认真执行好工作内容,否则对不起自己目前正享受的这份福利。   叶芷早早吃了晚膳,沐浴净身,换上干净的寝衣,靠在床上等皇上驾临。   可等到昏昏欲睡了皇上也没有来。   叶芷等困了,把宫女全打发下去,熄了部分蜡烛,跟平常自己入睡一样,只留了一只蜡烛在那儿燃烧着,她趴到床上睡觉。   等来等去的,何时是个头?   说不定皇上在来的路上碰到了秦娇娇或者叶玉姝,心念一动,去了她们那里,这也是有可能的。   以前,皇上只跟自己同过寝,不知道其他女人是何种滋味。这连着翻了两晚的牌子,肯定心性变得不太一样了。   若是一直吃老白菜叶子,会觉得口味不错,值得入口。但若是偶尔品尝了一次新鲜的白菜叶子,那口感,那脆劲,无与伦比地好。再回头去嚼老白菜叶子,便会觉得索然无味。   叶芷躺着躺着便真的睡了过去。   不过她睡得并不踏实,老觉得会发生什么事一样,睡会儿醒会儿。睡得迷迷糊糊的,她都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再睁开眼的时候,叶芷便看到床榻前立着一抹明晃晃的身影。   还以为是做梦,她撩了撩眼睫,背转过身继续睡。   身后传来男人不悦的声音:“你竟然不等我。”   叶芷一下就清醒了。   这是皇上的声音。   她一咕噜爬起来,手撑着床榻就要下去,准备跪迎皇上。   皇上眼疾手快地摁住了她的胳膊,“就在床上吧。”   叶芷下不去,但又不想失了礼节,干脆跪在床上,声音软糯地说了句:“臣妾恭迎皇上。”   刚睡醒,嗓音里还带着点儿慵懒和朦胧,听起来就像是个懵懂无知的少女发出来的声音。   皇上的眼神微微有些不同,他声音低而慢地说道:“躺下吧。”   叶芷反应慢一拍,还呆呆地跪在那里。   皇上瞧着她这副样子,竟露出了笑意,他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说出两个字:“真乖!” 第106章 新裤子是谁做的?   话刚说完, 两人都怔住了。   叶芷对这样的皇上有丝陌生。以前,她觉得他五官当中,眼睛是最大的败笔。他五官俊朗, 相貌堂堂,唯有眼神傻傻的,让人感到遗憾。现在则恰恰相反, 眼睛成了他五官当中最出彩的。他惯常的表情是漠然的, 眼睛里像承载着汪洋大海,使人觉得深不可测,眼睛突然瞪起时,像是一股子寒气自眼睛当中喷射出来, 令人不寒而栗。   此刻,他的眼睛当中像是春日里午后的湖面, 平静祥和, 偶有春风吹过, 水面上荡起粼粼的水波, 令人倍感心旷神怡。   叶芷还不太适应这样的他。   皇上也吃惊于自己的嘴里会说出如此腻人的话语。   两人目光对视, 不约而同地僵在那里。   须臾,叶芷先垂下头,像一只鸵鸟, 她希望有堆沙子可以让自己缩进去。   皇上眼睫动了动, 窸窸窣窣脱了外袍, 上了榻。   ……   凌晨, 皇上起的时候,叶芷是有感觉的。但她懒得动,眯眼装睡。   皇上没让常青进来,自己慢腾腾地穿上龙袍、靴子, 临走前,他回过身,小心仔细地帮她掖了腋被角,掖完,他在床榻前站了会儿,才慢慢转身走了。   叶芷眼睛掀开一条缝,默默追随着男人离开的身影。   像是男耕女织的家里,男人早起去耕田,不舍女人辛苦,让她在家里多休息一会儿。临行前,眷恋娇妻容颜,在床前驻足良久。   叶芷早上对镜梳妆的时候,梅花笑吟吟地夸赞,“娘娘,您今天的肌肤真好,水润光滑,都不用涂粉了。”   叶芷心境一般,但这脸上的颜色的确娇艳多了。   她双手覆到脸颊上,轻柔地搓了搓,语气敷衍地说道:“就那样吧。”   身后的桃花吃吃地笑,“希望皇上天天来,如此,娘娘的脸色便会越来越娇!”   小姑娘虽未经人事,说得却是实话。   叶芷心里对皇上有怨气,可身体却是最诚实的。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现在的皇上像榴莲,外壳有硬刺,内里臭臭的。她不喜看不喜闻,但入口却吃得津津有味。   ~   常青在自己屋里穿上了鸡爪送来的新裤子,不由得喜上眉梢,“好,这裤子真好。”   大小合适,穿着舒服。   他舒坦得抬头挺胸,喜滋滋地去御前侍候。   这心情好,脸上不知不觉就给带了出来。   皇上冷眼瞟着常青,总觉得他哪里不太对头。   嘴角翘的弧度有些大,小步子迈得比往常勤溜,说话时,尾音直往上飘。   皇上观察了一会儿,在心里断定,常青身边一定发生了什么喜事,否则,他不至于飘成这样。   就差在脸上刻上个“喜”字了。   终于,常青又一次喜颠颠地过来奉茶时,皇上目色平静地看向他,“有何喜事?”   常青怔了下:“皇上,哪里来的喜事?”   “无事发生,你嘴角能一直挂着笑?”   “这个,”常青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奴才,奴才这里的确没什么喜事。”   皇上将手中的奏折一收,目光变得凌然淡漠,“说!”   他想知道的事情,容不得别人拒绝,哪怕是常青,也不可以。   常青脸色一白,噗通就跪下了。   “皇,皇上,奴才,奴才今儿个,就是换了条新裤子,才,才如此高兴的。”   “换条新裤子有何值得高兴的?朕缺你衣裳穿了吗?”   常青慌了,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似被霜打了的茄子,蔫蔫地跪在那里。   皇上不耐烦地瞪着他:“说!”一副他不说便要宰了他的架式。   常青心里一哆嗦,老实交待:“回皇上,是,是鸡爪送给奴才的新裤子,裤子的面料舒服,做,做工又细又好。奴才,奴才从来没穿过这么舒服的裤子,所以,一时高兴得忘了形。”   在宫里当奴才,只有他关心别人的份儿,哪有别人关心他的机会?   在王府里也是,皇上不曾亏待过他,他手里有银子,想吃好穿好都有机会。可他习惯了去贴心贴意地照顾主子,自己的喜好,早就抛在脑后。进了宫也是,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上赶着巴结他的人不在少数,金银财宝,只要他想要,有的是人会乖乖奉上。可常青无亲无故的,他不喜欢银子,他能照顾好皇上,安安稳稳过好每一天就可以了。   吃穿上,他不甚讲究。   所以,乍然穿上条这么舒服的裤子,那股子高兴劲儿就没藏住。   “送了几条?”   “一共送了六条,今儿个,奴才是第一次穿。”   “拿条新裤子给朕瞧瞧。”   常青老老实实拿来了一条新裤子,皇上接到手里,摩挲着布料,“的确挺舒服的。”手摩挲到裆部那里,顿住了,皇上用手捏了捏,表情奇怪,“这里,偏厚一些?”   常青不好意思地摸摸脸,“皇上,那里,那里故意加厚了。”   皇上翻开来仔细看了看,的确如此,他不解地问:“为何?”   裆部那里突然多出一块,岂不是不舒服?   常青没法子,一五一十地解释了遍。   “不怕皇上笑话,奴才是没根的人,净身的时候,多少留下点儿毛病。平常,为了不碍着皇上您,奴才多是自己在里头加条毛巾什么的。可这条裤子的做工,省了奴才的事儿。奴才穿着,舒服又方便。”   皇上用手掂了掂这条裤子,“鸡爪给你的,鸡爪又是从哪里得来的?”   常青有些心虚,只能违心地说道:“这个,鸡爪没说。”   他在心里暗自骂自己,得意忘了形,恐把芷妃给连累了。   皇上面色不愉,他将裤子甩到常青头上,“速去把鸡爪叫来。”   常青暗暗叫苦,可又无可奈何,抓着裤子出去寻人。   ~   芷妃宫里。   叶芷坐在梳妆镜前,微微阖着双目。梅花拿着梳子,轻轻地帮她篦头发,这样可以按摩头皮,舒筋活络。叶芷最近一直心情抑郁,就想着这样能舒服些。   “娘娘,那二位答应也真是的,自从承了恩,几乎不来咱们宫里了。”梅花撅着小嘴,说道。   “不来就不来,咱们倒清静了。”叶芷才不在意她们来不来,她们来,她好礼好面地招待一番。她们不来,叶芷丝毫不会惦念。   “娘娘,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她们求到您头上,想让皇上翻牌子。您递了话,办到了。她们如愿以偿,应该好好感谢娘娘才是,这怎么还悄无声息没动静了?”梅花压低声音,“真是小气。”   “没事。”叶芷拢了一绺头发到胸前,摸了摸发尾,有些遗憾地说道,“发质现在变好了,可就是这发尾,还是干枯。”   “娘娘,盘发时,发尾就盘到里面了,外人看不到。”   “可我自己瞧着不称心,”叶芷道,“若不然,还是剪去这些干枯的部分吧。”   剪去了,她满头便全是黑油油的发质了。   梅花惊慌极了,“不行,绝对不行,娘娘绝对不可以剪发。否则,便是对皇上不敬。”   叶芷这才想到,古代女人是不可以随意剪发的。尤其宫里的女人,除非皇上死了或者有重大事情发生,否则都是不可以的。   叶芷将头发甩到身后,“我只是随口一说,那便不剪了。”   篦了会儿头发,叶芷让梅花帮自己盘发。   桃花脸色煞白地跑进来。   她挨近叶芷,声音低而急促地说道:“娘娘,大事不好了!”   叶芷惊了下,问:“发生何事了?”   “刚才常公公过来递话,说是皇上将鸡爪叫了去,恐有不测,请娘娘有个心理准备。”   “常公公人呢?”   “事情紧急,他已赶回御书房了。”   “鸡爪几时被叫去的?”   “就刚才。”   叶芷顿时有些慌了。   常青既然让自己有个心理准备,那事情定是与自己有关的。自己安排鸡爪做的事情,无非是两件,一件是事关傅绪,第二件是送常青裤子。后者问题不大,皇上不至于为条裤子惩罚鸡爪,有问题的,只能是跟傅绪有关。   玉坠在皇上手里,说明傅绪遭遇不测。难道皇上之前没查到鸡爪,这才查到,所以要惩罚他?   有些事情,想躲是躲不过去了。   叶芷闭了闭眼,站起身来,“我要去见皇上。”   ~   鸡爪是在洗衣服的时候被人给叫来的。   他在侍卫营里没什么职务,多是打打杂,帮忙洗洗衣服收拾收拾杂物。   这衣服洗到一半,一听说是皇上找,吓得他急里忙慌地就跑了来。   他跪到御前时,脑门那里已经出汗了。   皇上将常青打发出去,神色威严地问:“鸡爪,你送常青的新裤子,是谁做的?”   鸡爪只接触过傻呆呆的王爷,他哪里见过威严无比的皇上啊。   那心慌得,双腿抖得跟筛子一样,他战战兢兢地说道:“皇,皇上!”   连叫了两声皇上,却不往下说。   皇上浓眉蹙到一起,深沉有力地吐出一个字:“说!”   只一个字,便将皇上的威仪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要答案,鸡爪必须给,若是不给,后果会相当严重。   鸡爪虽慌,但对叶芷的忠诚却是百分百的,他结结巴巴地回答:“是,是奴才找外面的裁缝做的。”   皇上明显不信,他音调拔高:“朕再问你一遍,新裤子是谁做的?若是有半句虚言,朕会砍了你的脑袋。”   这威胁不可谓不厉害。   皇上金口玉牙,说出来的话,定是能执行的。   鸡爪脑门子不断往外冒汗,但他还是咬紧牙关说道:“是,是奴才找外面的裁缝做的。”   “哪里的裁缝,你说出名字,朕派人去找。”   “是,是在街边随意找的。”鸡爪紧张害怕,但咬死不牵连叶芷。   皇上闭了闭眼,“跪到外面去,想不起那人是谁,便不许起来!” 第107章 此傅绪乃彼夫婿   这要换作旁人, 可能会认为皇上将鸡爪叫去不算什么大事。   左右叶芷是没出过面,皇上找算不到她头上。   她乖乖躲在自己宫里,明哲保身就好。   可叶芷不这样想。   皇上能狠心将傅绪给杀了, 就说明皇上是个极其记仇小气的人。他不念及傅绪对自己的救命之恩,不念及傅绪在赈灾时的助力,仅凭一时之气便能将人给杀了。实在算不得光明磊落。   叶芷认为皇上将鸡爪叫去, 对自己来说, 是滔天大祸,自己害了鸡爪不说,恐怕自己也难逃责罚。   临去找皇上之前,叶芷摘去簪珥珠饰, 散开头发,脱去华贵衣物, 仅着素服。   她做这些的时候, 梅花几乎看呆了, 她吃惊地问:“娘娘, 您, 您这是怎么了?”   好好的,又是脱簪,又是散发, 甚至脱去了华服, 竟要素面朝天去见皇上。   难不成, 难不成芷妃娘娘犯了什么大错?   叶芷并不解释:“你们别去了, 我自己去就好。”   桃花和梅花哪能放任主子自己前往?她们惊慌莫名地跟在了后面。   不懂不明白,就只能闭紧嘴巴。   叶芷走到御书房门口,便看到跪在大太阳底下的鸡爪,顶着一脑门子的汗, 跪得笔直笔直的,都不知道躬肩驼背地偷点儿懒。   叶芷走到他面前,还未说话,眼睛先红了。鸡爪有些不知所措,仰头看着叶芷,轻轻叫了声“娘娘”。   叶芷心里非常难过,她耸了下鼻尖,低声道:“鸡爪,我对不起你。”   她当上芷妃没多久,还不习惯以“本宫”自称,每每与下人说话时,都是以“我”自居。   鸡爪受宠若惊地摇头:“娘娘,跟您无关。鸡爪犯错,皇上责罚,都是应该的,跟娘娘没有半点儿关系。”   叶芷就知道鸡爪不会提到自己,她心里愈发感到抱歉,她侧头,微微闭了下眼,使劲咬了下嘴唇,再次说了声“对不起”。   自己安排鸡爪办事的时候,其实就将他置在了风险当中,事情顺利便罢,若是不顺,鸡爪性命堪忧。   她肃了脸色,一步一步向御书房走去。   皇上跟前摊开了一本奏折,他眼神盯在上面,但其实没在看奏折,眉头皱着,不太高兴。   听到门声响动,他神色不悦地抬起头。   逆着的光线中,他看到脱簪散发身着素衣的叶芷,慢慢走了进来。   他表情疑惑。   叶芷一步一步走过来,在离着皇上三步远的地方,屈膝跪下,重重地磕了个头。   皇上身子起了一小半,又缓缓坐了回去,他右手攥紧,神色莫名地看着叶芷。   叶芷磕完头,目光直视皇上,道:“皇上,臣妾犯了错,特来请罪。还请皇上看在往昔的情份上,只罚叶芷,饶过鸡爪。”   她竟是为鸡爪而来。   皇上表情平静地看着她:“爱妃何错之有?”   在这种时候,他竟然称呼她为“爱妃”,叶芷头一次听到这个称呼,不觉得亲切,反而有些讽刺。   她使劲挑了下眉:“皇上,臣妾与傅绪已有夫妻之实,对皇上不忠,当是死罪。”   皇上虎目圆睁,呆愣住了。   她在说什么,他这个所谓的傅绪本尊,竟然听不懂。   叶芷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臣妾犯罪,理当受到责罚。若是皇上念及往日情份,叶芷请求皇上饶过一命,让叶芷剃度出家,青灯古佛度一生。鸡爪只是奉臣妾命令办事,与他无关。若是皇上不能免了臣妾死罪,那就请皇上饶过他吧!”   叶芷说到激动处,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临来之前,她才做好决定。   皇宫不是她能待的地方,宫里人瞧不起她,大臣们小看她,她长此以往地待在宫里,有皇上的一时宠爱,尚且可以苟且偷生,若是皇上的新鲜劲过了,被那些娇嫩的鲜花给吸引了去,她在皇宫里便没什么存在的意义了。   能静静老死便是幸运,若是惹怒了皇后贵妃什么的,遭受酷刑而死,岂不是更惨?   料想到以后的生活,再想想傅绪和眼前的鸡爪,叶芷便觉得这皇宫她是一天也不想待了。   说完,叶芷再次冲皇上磕了个头,磕完,脑袋低垂着,等待皇上的发落。   一头黑丝披散着,从皇上的角度看过去,就看到了叶芷如瀑布般的长发。   他沉默地盯着她,眼睛里翻涌着莫名的情绪。   这女人,倒底是想干什么?   他找鸡爪问询裤子的来历,是猜测着会与叶芷有关,但还是想亲耳听听鸡爪怎么说。   鸡爪这口尚未开,叶芷却披头散发地请罪来了。   这一请,不是小罪,竟是红杏出墙的大罪。   她这是宁死也不想待在宫里了?   叶芷紧张地低着头,不知命运会给她一个什么样的归宿。若是死罪,她乞求能一刀了结地那种,否则锥心刺骨地死去就太可怕了。若是侥幸能躲过一死,她情愿去寺庙里当姑子。   傅绪的死,伤透了她的心。   良久,皇上重重地叹了口气,他扬声对外面喊道:“常青!”   常青推门进来,“皇上,奴才在。”   皇上声音冷凝地吩咐:“把去春山的衣服取来。”   常青愣了愣,瞧眼跪在地上的叶芷,似是明白了什么,“哎”了一声撒腿就跑。   叶芷跪得双腿有些发麻,皇上不发话,她不敢动,只有垂头静静地等着。   很快,常青取来了衣服,双手捧着送到皇上面前。   皇上背转过身,利落地脱掉龙袍,就在书桌前换上了他扮“傅绪”的那身装束,穿好后,他拿过常青手里的那块面巾,有条不紊地蒙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凌厉深邃的眼睛。   他冲常青摆了下手,常青了然,躬身退了出去。   皇上缓缓走到叶芷面前,垂头盯着这个披散着长发的女人,拧眉问道:“你因为傅绪的事情,生了朕的气?”   她派鸡爪去说了那番话,他的确是生气。满腔疼惜换来她一句“深不可测”,可他再气,没有薄待过她。   她竟然撒出弥天大谎来请罪?   那只有一种可能,她生气了!   他盯着她的发顶,问:“你是因为见不到傅绪生朕的气?还是因为真的想弃朕而去,跟所谓的傅绪在一起?”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她气从何来。   皇上不提傅绪还罢,他一提傅绪,叶芷恨意陡生,那样侠肝义胆的一个人,皇上竟然说杀就杀了,她愤然道:“皇上为何要杀了傅绪?”   她是垂头说出的这句话,皇上听后怔然,“你说什么?谁杀了谁?”   叶芷伤心欲绝,猛地抬起头:“皇上杀了……”   面前竟然站着一个蒙着面巾的男子,漆黑透亮的眼睛透着一股子熟悉感,那身黑色的衣衫,应当是傅绪穿过的不假。   叶芷嘴巴半张着,人像被什么给劈到,哑在那里。   皇上神色莫名地瞧着她。   叶芷像根木桩子一样呆愣着,白皙的脸颊上还有斑驳的泪痕。   皇上叹了口气,“你认为,普天之下,能冒死去救你的,除了你的夫婿还能有谁?”话落,他手一扯,黑色布巾徐徐掉落,露出那张清朗俊秀的面庞,“你难道就没想过,此傅绪乃彼夫婿吗?”   叶芷清丽的脸上露出震惊莫名的表情,她两只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皇上的脸。   尤其是那双眼睛。   她努力回忆,傅绪的眼睛是什么样子来着?是这样吗?声音呢?跟皇上相似?   她越想脑子越混乱,一时之间分辨不出倒底谁是谁了。   叶芷呆愣傻懵的样子令皇上有些无语,他叹了口气,压低声音,淡淡地说道:“你若不洗澡,便不送你回去了。”   这句话成功地拉回了叶芷的辨别能力。   她从呆傻的表情中清醒过来,难以置信地喊了句:“傅绪!”   这句话是傅绪救她的那晚说的,当时只有两人在场。这说明,皇上就是傅绪,傅绪就是皇上。   皇上纠正她,“不是傅绪,是夫,婿,你的夫君的意思。”   他伸出双手去扶她,叶芷在巨大的震惊中慢慢直起了身子,跪得太久,双腿有些麻木,一个站不稳,软软地扑向皇上的怀里。   温香软玉入怀,皇上轻轻抱住了她。   叶芷脑袋俯在男人怀里,难以置信地重复:“皇上就是傅绪,傅绪就是皇上,皇上,皇上,一直是清醒的!”   皇上没说话,以沉默表示认可。   叶芷忽然间就想明白了许多的事情,为何关键时刻会有人出来救自己,为何每每有难,所谓的傅绪总会及时出现。其实所有的这些都不是巧合,而是皇上有意为之。   她攥住皇上的袖子,“既然如此,皇上为何要罚鸡爪?”   皇上不答她的话,反问道:“那你为何骗朕已与傅绪有夫妻之实,为何要让人转告傅绪,防着朕?还有,常青的新裤子是你亲手做的吗?”   他在意的是她不信他,不关心他。常青的裤子,那样私密的设计,他这个日日与常青在一起的主子都不曾想到,叶芷竟然想到了。他送她那么多礼物,她却不曾回他什么,反而总是考虑别人居多。更别提撒出那种弥天大谎了。   叶芷水汪汪的眼睛怔然地望着皇上。   原来,皇上气的是这个! 第108章 你是我的夫君啊   来御书房的路上, 叶芷心里装了一只黑色的大气球,里面盛满了怒气与愤懑。气球越来越大,几欲撑爆了。所以, 她宁愿撒个弥天大谎,也不愿在这宫里苟且活着。   可现在,那只黑色的气球, 在获知真相时, 一点一点地缩小,渐至无形,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愈来愈膨胀的粉色气球。   里面装满了惊喜与感动。   原来, 那个一直在自己和所有人面前装疯卖傻的男人,在自己置于险境时, 并没有无动于衷, 而是奋力去救了。   惊喜之余, 她又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威严无比的皇上, 也有如此稚气的一面, 倒底是年龄小了些,竟然会因为她告诫傅绪远离他而生气,竟然在意常青的裤子是不是自己亲手做的。   他可以坦坦荡荡地问, 叶芷却不能一五一十地回答。   纵然是夫妻之间, 有些事也不能说得太坦白了。更何况眼前这人是皇上。她得想出一个恰当合适的理由, 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关。   双腿的麻劲过了, 叶芷站稳脚跟,伸出两条胳膊,主动搂住了皇上的脖子。她眼睛亮晶晶地瞧着他的脸,半是委屈半是幽怨地道:“我, 我是怕皇上不要我了嘛!”   皇上呆了一瞬。   他要个理由,她竟给了这样一句话。   叶芷搂住他脖子的手,轻柔地摁抚他的后颈,像是在给一只张狂的大猫顺毛,让他的张狂偃旗息鼓。   皇上疑惑地发问:“怕朕不要你了?”   叶芷娇娇柔柔地“嗯”了声,声音放得低低的,皇上要仔细聆听才能够听清她说了什么。   叶芷吐气如兰,“您,您是皇上了嘛,我自然,自然是不安的。我又不知道傅绪是你,我怕跟傅绪再有牵扯,你会生我的气,不理我了。所以,才派鸡爪去劝傅绪离开。给常青做裤子也是啊,我怕你不要我了,自然得想着点儿退路,你哪天不要我了,我好让人给我提个醒。”   皇上:“所以,常青的裤子是你做的?”   叶芷扁扁嘴巴,“我倒想做,可是手笨,是梅花和桃花做的。”   “但是,是你选的布料,”皇上还是紧抓着这个问题不放,“那处特别的设计,也是你的主意。”   他都没有得过到的“细心”,常青这个奴才竟然得到了。   叶芷指腹由上至下地摩挲着,男人胡搅蛮缠,她得耐心地哄他。   她踮脚,脸颊贴上他的,轻轻地蹭啊蹭,声音跟小猫似地低喃:“我越是对那裤子用了心,越是说明,我怕皇上不要我了嘛!”   最后那句,尾音翘翘着,撒娇无疑了。   叶芷大皇上那么多,她其实不想撒娇的,可事情到了这步,不撒娇又能怎么办?   送常青条普通的裤子还好说,可她送得太“贴心”,在封建保守的古代,确是有些不妥。   皇上呼吸渐至粗重,拦腰抱起叶芷,向里面走去。   原来,御书房里面有张小榻,榻上铺着简单的被褥,供皇上批阅奏折疲累时休息所用。   他放下她时,动作很轻柔,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她心有点儿慌,依旧搂着他的脖子。   放下她之后,他俯视着她的脸,问:“我是谁?”   他没有自称“朕”,而是用了个“我”字。   叶芷:“皇上!”   皇上对答案明显是不满意,继续问:“我是谁?”   叶芷眨眨眼,“傅绪!”   皇上还是不满意,“我是谁?”   执拗地非要个他满意的答案。   叶芷茫然了,不是皇上不是傅绪,还能是什么?她红唇微启,声音绵软地试探:“夫,婿?”   皇上不问了,目光灼然地盯着女人红润的唇。   叶芷是素面朝天赶来的,脸上未施任何粉黛,肤色白白的,嘴唇是很自然的红,似鲜花盛开了几天之后逐渐沉淀下来的颜色。   过了最好的花期,却是最美的颜色。   叶芷轻咬下唇,知道自己答对了一半,唇瓣在她自己的啃咬之下,泛了白,她牙齿一松,红色却潮涌般地聚拢,迅速将那处白给淹没了,红唇恢复如初。   叶芷娇羞地回答:“你是我的夫君啊!”   皇上终于满意了,俯下身子,去亲那诱了他半天的红唇……   阳光明媚的天儿,很突然地阴了下来。起了风,下了雨。   雨点噼噼啪啪砸下来,跪在院子里的鸡爪被淋了个透心凉。   可他依旧跪得笔直笔直的。   为了娘娘挨罚,他心甘情愿,搭上条命也在所不惜。   常青站在御书房门口,盯着那突然而至的雨雾,感慨:“这天啊,怎么说变就变。”   站在他旁边的梅花,双手绞在一起,不时向御书房里面探头,她快急坏了,问:“公公,皇上会不会罚我们娘娘?”   常青瞪她:“主子的事情,你我能做得了主?”   梅花:“那怎么办?”   常青:“就等吧。”   桃花皱着一张小脸,“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常青发了善心,安慰她们:“照我的估计,等得越久,越说明是好消息。”   一丝惊喜渗进梅花的眼睛里,“真的?”   常青瞥了她一眼,“等吧!”   两位小姑娘脸上的表情明显轻松了些。   窗外唰啦啦的雨声,遮掩了屋内的声音。   叶芷斜歪在榻上,发丝凌乱,被汗水打湿了一绺软塌塌地贴伏在额头上,她柔弱无力地瞧着身前那道背影。   皇上不紧不慢地将龙袍穿到身上。脚下是那件身为“傅绪”时所穿的黑衣,刚才衣服脱得急,黑衣被扯开了一道大口子,正好弃了,换上妥妥贴贴的龙袍。   与叶芷不同,他发丝一点儿不乱,穿好龙袍后,回身,还是威严大方的皇上。   除了眼睛里蒙上了一层特别的颜色之外,其他与刚才没什么两样。   他音调温柔地问:“是不是累了?把梅花叫进来,送你回宫休息吧?”   叶芷瞧了眼外头持续不断的雨雾,轻轻摇了下头:“我在这里坐会儿。”   皇上虽贪恋她的人,却不擅长照顾别人。   叶芷身上的素衣被他急不可待时给扯坏了,叶芷只穿了这一件,御书房里没有可供她换的衣物,她懒怠不已,也不想打发梅花回去拿。   若是让她回去拿衣服了,宫人们便都会知晓她和皇上在御书房里做了不可描述之事。   她本就无根无基,再多个魅惑君上的骂名,以后的路会越来越难走。   皇上眼神特别地瞧了她一眼,答了声:“好。”   他走了出去。   叶芷将长发拢到脑后,慢慢坐起来,将衣服穿好。   前襟被撕了条大口子,用手拢着,勉强可以遮掩春光。不用看别的,只看这衣裳,便知道皇上是个多急切的人了。   她手捂着前襟刚要下榻,那道高大的影子又走了进来。   叶芷微惊。   却见皇上拿着几本奏折,坐到了他的旁边,他道:“朕陪你坐在这里。”   叶芷咳嗽了声,清清嗓子,道:“皇上,是不是,可以饶了鸡爪?”   皇上在兴头上的时候,她没敢提。   其实心里挂念着那个瘦弱的孩子。   他是受她牵连,才会被罚。   皇上眼睫猛地一挑,“你不提,朕差点儿给忘了。”   他扬声喊道:“常青!”   雨声太大,没听到常青的回音。   叶芷双腿垂到榻侧,“皇上,还是我去传话吧?”   皇上轻轻摁了摁她的腿,“你待在这里,朕去。”   他将奏折放到一旁,起身走了出去。   在御书房的书桌前,皇上气沉丹田地喊了声:“常青!”   外头的常青浑身一激灵,赶紧推门进来了。   “奴才在!”   “让鸡爪回去吧。”皇上淡淡地说道。   常青眉眼涌上喜意,他答了声“是”,迫不及待地走了出去。   常青连雨具都没拿,蹦跳地跑向大雨中的鸡爪,用手一抹脸上的雨水,开心的喊道:“不罚了,不罚了。”   鸡爪跪得头昏脑涨,大雨浇得他意识有些涣散,听到常青说话,他呆呆地张着嘴巴,“什么?”   常青抓着他的胳膊,贴在他耳边喊道:“没事了,你快回去吧。”   鸡爪嘴巴咧开,惊喜地偏头:“皇上不罚我了?”   “不罚了。”常青挺高兴,要不是他得意忘了形,也不会这么快就把鸡爪给牵连了。   鸡爪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常青干脆拉往他的胳膊,半拖半拽地往前跑。   梅花和桃花面面相觑。   “鸡爪没事了?”   “那芷妃娘娘是不是也没事了?”   两人嘴角同时上翘。   屋内,叶芷坐在靠窗的那边,双腿自然地垂在榻侧,皇上坐在她的旁边,两人间有半臂的距离。他坐得直直的,腿上放着一本奏折,认真仔细地在看。良久,他将奏折合上,放到了一边。   叶芷安静瞧着他的侧颜,他比外头的雨雾好看百倍。静坐的时候,是个温婉儒雅的俊公子,在床榻上时,却似一匹狼,精力无限。   大概她的眼神太专注了,眼睛盯着奏折的皇上,突然把手伸了过来,横在她的身前,五指微微屈起,等着。   叶芷莫名其妙,静默一会儿,她试探地伸出自己的手,刚挨上去,皇上便紧紧地抓住了她。   他握着她的一只手,眼睛还停留在奏折上。   一边握着她的手,一边批阅奏折。 第109章 我怎么想有用吗?   皇上的侧颜俊美, 挺鼻如峰,沉肃看奏折的样子透着别样的沉稳与冷静。   两人刚才还做过亲密的举动,可现在, 叶芷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竟觉出一丝陌生与疏离。   身体靠得很近,但心, 却始终隔着点儿什么。   风停雨歇, 外头的天气渐渐晴了。   叶芷望了眼外头逐渐晴朗的天空,道:“皇上公务繁忙,臣妾不便打扰,这就回去了。”   皇上自奏折里抬起头, 慢慢松开了她的手,“嗯, 回吧。”   他竟不提衣着的问题, 叶芷欲张口借件披风的话哑在了嗓口没吐出来。   她在犹豫如何回去才是最好的。   或者让梅花回去取件衣服, 或者开口管皇上要件遮羞的披风。   她一边想着一边滑下榻, 右手轻轻掩着胸前的衣服, 尽量避免春光外泄。   皇上淡淡看了她一眼,将手中奏折放到榻上,起身, 打开叶芷身侧的箱笼, 从里面取出一件粉红色的披风, 轻轻一抖, 递过来,“穿这个!”   叶芷怔了下,“这……”   “新的,你的尺寸。”   披风其实无所谓大小, 但皇上说了是她的尺寸,叶芷便松了掩胸口的手,将披风甩到了肩上。   前襟的衣服裂开,嫩嫩白白的肌肤露出一隙,晃人眼。   皇上瞳色变深,拉着披风的两侧,拢至一处。   美玉般的肌肤被挡住了。   叶芷抓紧披风的带子,垂头走出御书房。   梅花、桃花赶紧一左一右迎上来。   叶芷低声道:“回吧!”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低头匆匆向前走。   梅花、桃花瞧着叶芷脸上的绯红,高兴地跟了上去。   ~   早朝上。   众臣再次提到了立后问题。   叶太尉苦口婆心,“皇上,国家大事要顾,后宫问题也得考虑。请您三思。”   俞虎是这里头最离经叛道的,他皱着眉头道:“叶太尉,您都说了,立后是大事,自然不可急在一时。总要让皇上慎重考虑一下。”   “正因为是大事,所以老臣才催促皇上加紧考虑。众臣推荐的这两名人选,苗尚书之女苗欢欢和陆大学士家的女儿陆若慈,皆是才貌双全之人,皇上不妨考虑一下。”   众臣纷纷站出来:“请皇上三思。”   立后的事情屡被提及,皇上始终按兵不动。   可今日,除了俞虎,其他大臣都站到统一战线上,催促皇上立后。   皇上不得不重视。   皇上面对跪倒的一大片,沉虑良久,缓缓道:“任何事情,朕都喜欢三思而后行。国事如此,后宫事宜亦当如此。明日巳时,苗欢欢与陆若慈储秀宫见驾。”   众臣叩首,夸赞皇上英明。   皇上每晚依旧翻牌子,顺序不变,永远是三个女人轮流。不过,不再用太监把人抬进养心殿,而是每晚皇上亲赴她们的宫里。   在两位答应的宫里,皇上每次去半个时辰便离开,不留宿,到芷妃宫里,通常是留宿一夜,隔日清晨再离开。   这日上午,皇上提早来到了储秀宫,边喝茶边欣赏画师送来的两位姑娘的画像。   画像里的苗欢欢圆润娇小、美目流盼,陆若慈身量纤长,笑意盈盈,都是难得一见的美女。   巳时,常青进来禀报:“皇上,苗姑娘与陆姑娘来了。”   太后不在宫中,只皇上一人面见两位姑娘。   皇上示意:“让她们进来吧。”   门声轻响,两抹靓丽的影子缓缓走了进来。   “民女苗欢欢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民女陆若慈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伴随着清脆如鸟鸣的声音,两位姑娘映入了皇上的眼帘。   苗欢欢着粉色收腰罗裙,纤腰细得盈盈一握,肤如凝脂,领如蝤蛴,娇娇俏俏一佳人。   陆若慈着橙红长裙,如初春里刚盛开的鲜花,芬芳怡人。   两位姑娘年轻貌美,各有千秋。   如花似玉地站在那里,便是一副醉人心脾的画卷。   她们和叶芷是不同的美。若都比作花儿,她们是刚盛开的,娇艳芬芳,而叶芷,是怒放之后沉淀怡人的美。若都比作酒,她们是那新酿好的酒,闻着香喝着辣。而叶芷,是经历过若干岁月,色泽浑厚,味道醇香。   皇上目光久久地凝视眼前的两朵娇花,视线停留在苗欢欢脸上的时间尤其长。   难怪众臣力推苗尚书之女,原来,此女子的确是美女中的翘楚。   长眉弯曲细长,红唇鲜润亮泽,肌肤胜雪,美目清灵。   常青觉得不太对劲,往前凑了凑,小声提醒:“皇上!”   他都看花了眼的姑娘,也难怪皇上看呆了。   皇上眼神收回来,垂目沉思片刻,拿起笔,唰唰开写。   稍顷,常青宣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册封苗尚书之女苗欢欢为丽妃,陆大学士之女陆若慈为和妃,钦此!   皇上要堵住众臣之口,必须把立后之事提上来,他不立即封后,而是分别封两位姑娘为丽妃与和妃,至于最后谁会成为皇后,则要三思而后行。   皇上封妃的消息很快便传扬开来。   苗尚书家里。   苗尚书神色烦燥,“为何只是丽妃,为何皇上不立即封欢欢为后,究竟是为何?”   他的女儿,才华出众,艳压群芳,所有人都认可她可以成为皇后。   皇上却没有直接封后,而是跟陆大学士之女一样,同时封了个妃子。   苗夫人忧心忡忡,“毕竟当年你曾在先帝跟前说过对皇上不利的言辞,皇上若是心有芥蒂,肯定不喜咱们女儿为后。”   苗尚书,“若是心有芥蒂,连妃子也不会封吧?”   端庄坐在桌前的苗欢欢却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样子,“爹、娘,你们就不要担心了,女儿有法子当上皇后。”   苗尚书靠近女儿:“什么,你有法子?”   苗欢欢得意地翘起嘴巴,“今日,皇上看女儿的时候,目光呆呆地看了好久,与那些垂涎女儿美貌的男子并无不同。”她得意地说道,“只要皇上喜欢我,凭我的聪慧与美貌,皇上一定会答应封我为后。”   “皇上看你时,目光呆呆的?”苗夫人拉着女儿的手,问道。   苗欢欢傲气地点头:“女儿虽然垂着头,但眼神一直在悄悄观察皇上,他看我时,目光最为不同,诧异、吃惊、喜欢,甚至是,”她歪了歪脑袋,甩出一个词,“痴迷!”   苗欢欢姿容俱佳,见过的男子都倾慕她的容颜。   苗尚书听后频频颔首,“甚好,甚好!”   陆大学士家里,喜气洋洋,都为陆若慈封妃感到兴奋与开怀。   陆大学士为人谦和,他叮嘱女儿:“你被封为和妃,乃陆家之幸事。你进宫后,且不可贪图皇后之位,只谨慎本分地侍候皇上即可。只要你安安稳稳地待在宫里,便是我们陆家的荣耀,且不可胡乱生事。”   陆若慈乖巧温顺,“父亲,女儿记住了。”   秦娇娇和叶玉姝坐在一处吃点心,听宫女说了此消息后,两人都没什么表情。   叶玉姝懒洋洋地说道:“封就封吧,只要皇上高兴就好。”   秦娇娇表情如是。   皇上翻牌子之后,两人心情没有高涨,反而越来越低落了。   她们两人宫里的宫女和太监倒是一天天美滋滋的,跟吃了蜜糖一样。   叶芷恐怕是所有人当中,听到这个消息后表现最淡定的一个。   梅花叽叽喳喳讲述的时候,她正在喝一碗甜汤,勺子舀着,送入嘴里,樱桃小嘴轻轻一抿,一股子甘甜滑入腹中。   梅花讲完,等待着她吃惊或者意外的表情。   谁知,叶芷喝汤的动作没有半丝停滞,她继续舀了满满的一勺,颤颤悠悠送入嘴里,心满意足地咽下。几口下去,甜汤见了底。   梅花有些无语地问:“娘娘,您听到刚才奴婢说的话了吗?”   叶芷语气轻松地说道:“不就是多了个丽妃与和妃?”   “……”梅花说道,“丽妃是天下难得一见的美女!”   她们家主子一点儿危机意识也没有。   “这不正好吗?咱们皇上是天子,丽妃是难得一见的美女,天配良缘啊。”   梅花:“娘娘真是这么想的?”   叶芷抬眸:“我怎么想有用吗?”   梅花噎住,说不出话来。   叶芷说得何尝不是?她高兴也罢,生气也罢,都于事无补。唯有接受现实。   按常理,这天晚上皇上应该翻的是秦娇娇的牌子,但天擦黑的时候,常青亲自过来,“芷妃娘娘,皇上请您去养心殿一叙。”   不是什么凤鸾春恩车,不是什么繁琐的礼节与规矩,叶芷在自己宫里沐浴净身后,穿上一身干净清爽的衣服,由自己宫里的太监抬着轿子,去了养心殿。   养心殿里灯火通明,宛如白昼。   殿内空空落落的,一个宫人也没有,叶芷回头,她刚刚走进来的那道门已经阖上了。   她长睫上挑,转头往里走。   往里走了十几步,叶芷才发现那道明黄色的身影正坐在长榻上。长榻的矮桌上放着一杯茶和一碗汤。   皇上指指自己旁边的位置,“免礼,坐吧。”   想屈膝行礼的叶芷便罢了问安的礼节,转而坐到了桌子旁边。   “御膳房刚做的甜汤,你尝尝。”   原来甜汤是给自己准备的,叶芷端起碗,轻轻尝了口,入口甜润,很好喝。   她喝第二口的时候,皇上很突然地说道:“政事复杂,朕新封了两位妃子,苗尚书之女苗欢欢为丽妃,陆大学士之女陆若慈为和妃,三日后进宫。” 第110章 正因为难,所以,才珍……   叶芷不由抬头瞟了皇上一眼。   皇上封妃, 何时需要知会她一声了?   皇上低头品着手中的茶,好像刚才的话是不经意间说出来的。   叶芷就“嗯”了一声,“听闻丽妃国色天香, 和妃风华绝代,有二位佳人相伴,皇上定会一帆风顺。”   叶芷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继续喝手中的甜汤。   “同是妃子, ”皇上顿了下,“她们越不过你去。”   叶芷看向平静无波的皇上,心念一动,难不成, 他这是报备?这是安慰自己?   想到这一层意思,叶芷抑郁了一下午的心情, 顿时有些舒畅了。起码, 皇上心里是有她的。   可一想到他左拥右抱的样子, 她心里还是像扎了一根小刺, 说不出的难受。   她沉默着不说话。   皇上久不闻其声, 慢慢抬起头,“你,有没有特别想要的?”   叶芷淡淡看着对面的皇上, 不知道他为何会如此问。   是打算补偿自己?   她能有什么想要的?   在宫里, 吃穿用, 都是奢华的。   她想不出自己对眼前的日子还有什么不满。要说不满的话, 大概就是他是皇上。   可这点是无可改变的。   叶芷就摇了摇头,“没有。”   皇上不死心地问:“什么也没有?”   叶芷还是摇头:“没有。”   “那,愿望呢?”皇上问。   “愿望?”叶芷放下碗,双手轻轻搭在自己的膝上, “臣妾还能有什么愿望呢?”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皇上。   “朕与你只是闲话家常,你不妨说一说。”皇上也放下了茶杯,表情平静地看着叶芷。   叶芷觉得这种闲话家常毫无意义,她自己还觉得别扭。   可皇上非要听,她不言不语是大不敬。   “皇上当真要听?”   “当真。”   “臣妾愿望其实挺简单的,”叶芷笑了下,“希望皇上心里有臣妾。”   皇上神色平和,好像她说出了一个多么幼稚的问题一样,他道:“朕会达成你的愿望。”   叶芷笑颜如花,“臣妾还没有说完,”在皇上诧异的眼神当中,她道,“只有臣妾。”   只四个字,却是天壤之别。   叶芷知道自己说出的话有多么大逆不道,普通男人尚可三妻四妾,而皇上的后宫则是妃嫔无数的。古往今来,皆是如此。能只得一位的皇后,历史上不是没有,但,那么多的皇上当中,也仅仅是凤毛麟角。   叶芷嫣然一笑:“皇上,臣妾是开玩笑的。”   皇上眼神特别地瞧了她一眼,“男人三妻四妾,心中怎可只有一人?”   他不是做不到,他只是不明白叶芷为何会有异于常人的想法。   叶芷抿唇,“正因为难,所以,才珍贵。”   说完这句话,叶芷觉得自己是在对牛弹琴。古代男人迂腐的思想是从根里便带着,根深蒂固,很难改变。   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皇上似也没有了聊下去的兴致,他道:“朕乏了,就寝吧。”   叶芷下榻,准备去扶皇上。   她是妃子,得恪尽职守地照顾皇上。   她手伸过去,却被皇上给抓住了,他牵着她的手,一起往床榻方向走。   在床榻跟前站定,皇上手搭到了叶芷的肩头,叶芷不知所谓地扭头,不知道皇上要做什么。   皇上道:“帮你脱衣。”   这次不撕了,要斯文有理地帮忙。   叶芷想笑,皇上此举有点儿傻王爷的味儿了,要帮其脱衣,却不知道如何帮才是对的,把一双手搭到她的肩头,等她解了带子,他再提走。   她解了前面的带子,皇上捏起她肩上的衣角往后撩,叶芷胳膊向后,配合他。   衣服脱离双臂,皇上将之放到了旁侧的椅子上。   他用手抚了下她圆润光洁的肩头:“到里面吧。”   他让她躺到里面。   叶芷依言爬上床榻,身子缩到里侧的被子里。   皇上慢慢地脱下自己的外袍,撩起被子的一角,躺到了外侧。   他刚上来的刹那,叶芷心里涌起一丝紧张之感。   她浑身紧绷,心慌慌地等着。   皇上并没有俯过来,他摸索着找到她的手,握住,说道:“睡吧。”   音色柔和,淡淡响在叶芷的耳畔。   叶芷眼睫眨了眨,缓缓阖上了。   ~   几天后,皇上举行了盛大的封妃典礼,迎接两位妃子入宫,礼遇是芷妃进宫时所没有的。   外头喧哗热闹,叶芷充耳不闻,舒舒服服待在自己宫里。   入夜,叶芷早早吃饭洗漱,打发走所有人,自己上床入睡。   可人躺到床上了,却怎么也睡不着。   翻过来,想到皇上穿着大红的喜袍,坐在貌美如花的丽妃旁边,丽妃羞涩一笑,皇上看傻了眼。   覆过去,想到温柔贤淑的和妃,羞羞怯怯地帮皇上宽衣解带,一室旖旎,缠绵悱恻。   叶芷忽地坐起来。   两条腿在床上交替扑腾两下。   今儿个晚上,她算是睡不着了。   她就纳闷了,古代的那些个妃嫔们,脑子里倒底是怎么想的,能理所当然地跟别人分享一个男人而毫不产生嫉妒之心?   她完全做不到,心里似塞满了棉花,堵堵的,喘不上气。   她现在无比怀念在王府的时候,傻王爷乖巧,听话,她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不管对错。   他抱她时,劲劲的,很有力量。   她喜欢他贪恋自己的时刻,喜欢他抱着自己不撒手的狂热劲。   可现在,一想到自己所拥有的这些,旁的女人也会拥有,而且,那些个女人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会强烈地吸引到皇上。她心里就很难平静下来,似百爪挠心一般。   她一个人在床上折腾来折腾去,房间里何时多了个人,她全然不知。还兀自在那里烦燥着。   她用被子蒙住头,什么也看不到了,可脑海里却还是不断涌上皇上的脸,剑眉星目,相貌堂堂。   一道明黄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靠近床榻,正欲掀开被子,便听到被子里传来叶芷闷闷不乐的声音:“荒淫无度的昏君!”皇上怔住,没想到叶芷会在背地里如此骂自己,他欲掀被子的手僵在半空中。   骂完皇帝的叶芷,不解气,双腿在床上恨恨地扑腾两下,咬牙再骂:“狗皇帝!”   皇上嘴角抽了抽。   睡不着的滋味挺不好受的,叶芷晃晃脑袋,双手摁着额角坐起来。   皇上不过是纳了两个妃子,她便变得不像自己了。   这以后要是选秀女,一批一批的妃嫔入住后宫,那她不用过了?   叶芷打了个呵欠,头往后一仰。   仰到一半,终于发现杵在床头良久的男人。   呵欠还没打完,她惊在那里,嘴巴张着,眼睛瞪着,傻气十足。   稍顷,她嘴巴慢慢收拢,抬手使劲揉了揉眼睛,重新仰头去看,“这,不会是做梦吧?”   皇上默默地看了她两眼,慢慢坐到了她的旁边。   在脑子里转悠半天的男人,突然就出现在自己眼前,叶芷张口结舌。   半天才小声吐出一句:“皇上,怎么来了?”   皇上瞥她眼,“过来看看你。”   “丽妃、和妃呢?”叶芷瞟眼外头黑漆漆的夜色,“皇上不是该陪着两位新人吗?”   一晚上享受两位绝色美女,应该忙不过来才是,怎么还有空来看她了?   皇上表情平静,“朕是狗皇帝啊!”   叶芷俏脸腾地红了。   她碎碎念的话,竟被他给听到了。   她扯住皇上的袖子,“臣妾,臣妾惶恐。”   皇上要是生气了,她的脑袋分分钟得掉。   皇上宽衣解带,躺了上来。   他慢慢躺到她的枕上,面无表情地问她:“你惶恐吗?”   叶芷心里暗暗叫苦,“皇上,请恕罪。”   在床上,不方便跪,叶芷蔫头耷脑地求饶。   屋里亮了一只蜡烛,光线不强,可两人脸上的表情,彼此看得清清楚楚。   叶芷坐着,皇上躺着。   皇上不发话,叶芷不敢有下一步的动作。   终于,皇上朝她伸出手。   叶芷不明所以,将自己的手轻轻搭了上去。   皇上一拉,叶芷猛地跌向他的怀里。   皇上滚烫的气息萦绕在叶芷的耳畔,他近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朕今晚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荒淫无度!”   听得叶芷心里一颤一颤的。   丽妃宫里,穿着喜服的丽妃,顶着沉重的头饰,气哼哼地坐在榻上。   宫女小心翼翼地问道:“已经是丑时了,娘娘,是不是该歇着了。”   再不歇着,天就亮了。   丽妃撅着嘴巴问:“皇上呢?去了和妃宫里?”   宫女小声道:“回娘娘,奴婢不知。”   “和妃比我漂亮,还是比我有才气,皇上怎么可以先让她侍寝?”丽妃眼眶泛红,她何尝受过这样的待遇,进宫头一天便遭到冷遇,这让心高气傲的她难以接受。   皇上只看了她一眼,未做停留便走了。   初见那日,她明明看到皇上痴迷的目光,可今天是怎么了?皇上冷眉冷目,恍似她是个平常女子,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丽妃伤心地哭了。   相比丽妃,和妃心态比较平和,皇上走后,她便命宫女帮自己拆了头饰脱了喜服,洗漱之后躺到了床上。   宫女不解地问:“娘娘,不用等皇上来了吗?”   和妃笑容温婉:“丽妃才貌惊人,皇上定会留宿她那里。”她谨记父亲的叮咛,不争宠,不生事,在宫里安稳度日。 第111章 后宫无首   寅时左右, 一夜未睡的皇上默默看了眼怀中疲累不堪的叶芷,说道:“朕要起了,你好好休息会儿。”   叶芷愤愤地瞪了他一眼, 脑袋往里一歪,阖上了双目。   才不管他起不起呢。   她现在困得上下眼皮打架,诸事不想, 只想睡觉。   皇上嘴角噙了一抹笑, 翻身下榻。   他悄无声息地来,悄无声息地离开。   昏昏欲睡的守门人完全不知道芷妃宫里来过人。   皇上独自回了养心殿。   刚进院门,便瞧见正在院子里团团乱转的常青,他喊了声:“常青!”   常青猛一抬头, 瞧见是皇上,他“唉呀”一声, “皇上, 您可回来了。”他一脸哭相地走到皇上跟前, “皇上, 您倒底是去哪儿了呀, 奴才找遍了也没找见您。丽妃宫里没有,和妃宫里没有,芷妃宫里的人也说没有。两位答应那里奴才也去问了, 还是没有。您再不出来, 奴才就打算喊来所有人, 大张旗鼓找您了!”   皇上是悄悄离开的, 常青没跟得上,再找,皇上没影了。常青急得火上房,可转悠遍了也没找见人。又不敢声张, 心里吓坏了。   卯时早朝,皇上再不出现,常青可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求助众臣找人了。   皇上不以为意,“朕不是回来了吗?”   常青跺脚,“皇上,昨儿个可是丽妃与和妃大喜的日子,您哪怕不想宿在丽妃宫里,您去和妃宫里也好啊,您怎么能都不去呢?这要传扬出去,是不是不太好?”   两位娘娘身后都是重臣,皇上行事要考虑臣子的心情啊。   皇上想了想,“把朕御书房的那副字画送给和妃,把钱塘县献上来的那些珍贵丝帛送到丽妃宫里。”   常青一一在心里记下,随口问道:“那芷妃娘娘呢?”   两名新封的妃子有赏赐,之前的妃子也应该有点儿才是。   皇上果断地摇头:“芷妃什么也不用。”   他心里记仇,芷妃骂他荒淫无度,骂他狗皇帝,他什么时候都可以给她赏赐,今日不能。   常青不知道这茬,心里默默替芷妃不平。   果然,收到赏赐的丽妃,心情立时好多了。   她父亲是尚书,家中富贵,什么是好东西,一眼便瞧出来了。   丽妃问:“常公公,这是不是钱塘县进贡的丝帛?”   “娘娘真是好眼光,”常青道,“的确是的。”   丽妃轻轻抚摸这昂贵的丝帛,小声问:“皇上,还有没有说别的?”   “这个,”常青老实回答,“倒没有。”   丽妃脸上涌起一丝淡淡的失落。   和妃收到字画,欢喜得不得了,吩咐宫女,“快,拿点儿银子给公公。”   常青接过,“谢娘娘赏,看来娘娘挺喜欢皇上的赏赐。”   和妃道:“我自幼喜欢字画,皇上的这副字画,笔势雄奇,姿态横生,太好了。”   她光顾着高兴,丝毫没有因为昨晚的事情而有半丝的失落。   常青笑吟吟地回去复命。   虽然宫里新进了两名妃子,但皇上此前未有任何圣旨,这三妃谁长谁低,没有定论。宫中又无太后、皇后。这丽妃早上醒了之后,竟不知如何自处。   去芷妃宫里问安吧,恍似自己低她一等似的,不去吧,芷妃进宫时间早,她揣摩不出皇上对芷妃的喜欢程度,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和妃也在为此事苦恼,考虑良久,她先来了丽妃宫里。   她本就无争宠的心思,所以性情随和,甘愿做小。   她恭恭敬敬给丽妃行了个礼,“臣妾见过丽妃娘娘。”   丽妃神色孤傲冷淡,昨晚皇上未宿在自己宫里,她备感耻辱,和妃此来,她不认为是示好,反而认为是来炫耀的。   同日进宫,和妃得以侍寝,自己未得,高低立现。   丽妃坐在榻上,屁股没有挪动半分,语气疏离地说道:“同是姐妹,和妃娘娘太客气了。”   和妃道:“娘娘天生丽质,岂是我等平庸之辈所能比的。昨晚,皇上宿在娘娘宫里便足见皇上对娘娘的重视。”   此话一出,丽妃惊了,她扭头问:“你说什么?”   和妃还跪在那里,她仰头:“臣妾,臣妾没说什么呀。”   “你刚才说皇上昨晚宿在哪里?”   和妃理所当然地说道:“皇上没有宿在臣妾宫里,自然是宿在娘娘这里。”   丽妃秀气的眉头蹙到一处,“皇上并未宿在我的宫里。”   和妃呆住:“这……”   皇上既不在丽妃这里,也不在她那里,会在哪里?   丽妃皱眉想了会儿,召来宫女,吩咐道:“去打听一下,昨晚皇上宿在哪里。”   宫女很快打听回来了。   “娘娘,皇上昨晚未宿在后宫嫔妃处,听闻早上是从养心殿出来的,想必是独自在养心殿就寝。”   这个消息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丽妃表情复杂,呆呆地怔了会儿。和妃则有些不解,不知道当今皇上是怎么了,是对自己和丽妃有何不满,还是身体疲累的原因?   总之,想不太明白。   她试探地问道:“丽妃娘娘,臣妾想去芷妃宫里,您看?”   皇上举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丽妃起身道:“那我同你一道去看看吧。”   这头一回,她想拿出大度的范儿,敬这个年长的芷妃一次。   两位年轻貌美的娘娘,一起去了芷妃宫里。   走到院门处,和妃主动对守门人说道:“麻烦告诉芷妃娘娘,丽妃与和妃过来一见。”   守门人震惊两位娘娘的美貌,呆了一瞬才扭头跑向里面。   一会儿,桃花自里面走了出来,恭敬行礼之后,她说道:“两位娘娘,实在是抱歉,我们家娘娘还未起,不便见客。”   她也知道两位新妃身份尊贵,在听到守门人的转告之后,特意进到内屋,轻轻唤了几声“芷妃”,可芷妃睡得沉沉的,毫无反应。   桃花只好如此复命。   和妃听罢,脸上稍有惊异,但并未生气。丽妃脸色却当场变了,她脸一沉,“既如此,便不打扰了。”   转身就走。   她给烧火婆子脸面,可烧火婆子不要,还端架子拿乔,实在是可恶。   叶芷可不知道自己睡了一觉便跟人结下了梁子,她浑身酸疼,睡到半下晌了才醒。睡醒第一件事便是要水,她眼睛半睁着,绵软无力地喊道:“水,给我水。”   口干舌燥,难受得紧。   梅花端来水,送到榻前,叶芷伸出嫩藕般的胳膊,咕咚咕咚喝了一大杯水,把空杯子递还梅花,叶芷坐起来,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未时了。”   叶芷吃惊:“已经下午了?”   “是的,娘娘,你从晚上一直睡到现在,奴婢都快担心死了,您没事吧?”   一直睡,叫都叫不醒,桃花和梅花商量了好几回,犹豫要不要找太医。不找吧,担心叶芷出事,找吧,又担心是多想了。   叶芷闭了闭眼,在心里悄悄骂了句,她不就是骂了他句荒淫无度,他便荒给自己看,跟个愣头青似的。下了床,便又做回道貌岸然的皇上。   可气。   她抬了抬胳膊,依旧绵软无力,“今天没什么事情吧?”   梅花咬唇,“倒也没什么大事。”   “那有小事了?”   “就是两位娘娘来宫里看您,桃花叫不醒您,便回说,您在歇着,不便见客。”   “丽妃与和妃来过了?”   “是。”   叶芷双手捂脸,“糟了。”   昨晚皇上深夜前来,应该未与两位新妃同寝,想来两位妃子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再听闻自己不便见客,兴许更气了。   叶芷虽说气.皇上昨晚的胡闹,可也感激他。她心知皇上昨晚所来是为何。他问她的愿望,她说愿他心里只有自己,他虽未给出答案,但昨晚,他尽力了。   九五至尊的皇上如此待自己,叶芷心里是感动的。   他努力靠近自己,不管将来的结果如何,她都应该感激现在的他。   叶芷沉思良久,问:“可知皇上现在何处?”   “皇上在御书房批折子。”   “让厨子做几道精致的点心,我要送去御书房。”   主子要开窍,梅花高兴了,喜滋滋地下去安排。   叶芷忍住身上的不适,精心妆扮后,提着食盒去了御书房。   守在御书房门口的常青瞧见叶芷来了,脸上笑出了一堆的细纹,“娘娘,您来了,皇上一准高兴。”   “那可说不好。”叶芷笑道,“皇上今日心情如何,方便进去吗?”   “皇上心情挺好的,奴才这就帮您禀报。”   “多谢公公了。”   常青进去不多会就出来了,喜气洋洋地说道:“娘娘,快请吧。”他帮叶芷打开门,等她进去后,又无比贴心地将门给关好了。   皇上垂头批阅奏折,叶芷慢腾腾走近。   她没马上出声,而是站在旁边看了会儿。   终于,皇上自奏折里抬起头,“朕好看吗?”   叶芷盈盈一笑:“皇上自然是全天下最俊美的男子了。”   她将食盒放到桌子上,“厨子新做了几味点心,臣妾送来给皇上尝尝。”   食盒打开,皇上拈出一小块尝了尝,叶芷眼神期盼地看着他吃。   皇上咽下去后,夸了一声“好吃”,叶芷高兴地笑了。   “只是送点心?”皇上问,“有无其他事?”   自打进宫,叶芷是头一回主动到御书房里来,皇上揣摩着她会有别的要求。   叶芷别有深意地瞧了眼皇上,“后宫无首,徒给皇上增添烦忧。臣妾斗胆,想替皇上分忧,不知可否?” 第112章 后宫管理之权   叶芷迈出了信任的第一步。   在这广袤的深宫里, 不是踩在别人肩上,便是被别人踩在脚底,能够安稳度日, 怕也是一种幸运。   叶芷本来没什么想法的。她能对万万人之上的皇帝有什么期待呢?   当皇上问她的时候,她不知不觉把心里话说出了口。愿他心里只有她。他听了,没有任何承诺。但新妃入宫的夜晚, 他却悄悄地宿在了她的那里。   整夜缠绵, 不停歇。   叶芷今日注意了下宫人的举止。她宫里的人,包括梅花、桃花,皆不知皇上夜晚来过。皇上的贴身太监常青竟然也不知。其他宫里的人都传皇上晚上独自宿在养心殿。   昨晚的事情,竟成了她和皇上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叶芷平静无波的内心便掀起了波澜。   她提出自己的请求之后, 便垂头立在那里,没有惶恐跪下, 也没有陈述大堆的理由。   甜点的味道在四肢百骸间徜徉, 皇上侧头, 目光定定地瞧着那颗低垂的脑袋, 稍顷, 眼角里竟溢出了极淡极淡的笑意,他痛快无比答了声:“好。”   像是他早有期待要送她这个位置,她有心想要, 他正好要给, 一拍即合。   叶芷敛目, “多谢皇上。”   皇上喊来常青, “去,把后宫诸位一并请来。”   叶芷心里隐隐有些激动,像是奔赴刑场,又像是踏上了战场。   她开了头, 结尾便不是她所能掌控的了。   皇上新登基,根基不稳,诸事都要再三考量。就连立后之事,都不是他所能左右的,尚需接受大臣们的意见,让丽妃与和妃进宫。   她叶芷算什么?   一个为世人所瞧不起的烧火婆子出身,机缘巧合下进了皇宫,众臣们谈论起她来,几乎都是鄙夷的语气,仿佛连说出她的名字都会贬低了自己的身份。   这样的叶芷,该动吗?   完全不该!   叶芷心里比谁都清楚明白自己所处的位置,但她还是决定,动了!   四抹靓丽的影子依次步入御书房。   四人齐齐跪下,向皇上问安。   起身的时候,丽妃瞟了眼站在皇上身侧的叶芷,目光充满敌意。   太监拿来凳子,让几位嫔妃坐下。两位答应坐在一侧,丽妃与和妃坐在一侧。叶芷绕过桌子,直接坐到了丽妃右侧的位子。   人都到齐了,皇上挪开手边的食盒,淡淡瞟了几人一眼,“诸位嫔妃,朕叫你们来,是关于管理后宫的事宜。之前,朕忙于政务,后宫杂乱事宜,有些交给了常青,有些是朕亲自过问。昨日,新进了丽妃与和妃,后宫不能再如此杂乱下去,今日,朕宣布,因芷妃陪伴朕时间最长,年龄又稍长些,春山赈灾中处理事情有条不紊,特由她暂代后宫管理之权。”   两位答应面色平静,谁来管理后宫,她们俩都是最小的答应,需要俯低做小。和妃则微微一笑,愉悦接受这项旨意,唯有丽妃,表情愠怒,似是对此事非常不满。   一屋子莺莺燕燕,皇上不太适应,说完,便道:“都散了吧。”   欲起身给叶芷行礼的两位答应,刚站起来,听到皇上这么说,直接行了个礼,“皇上,芷妃娘娘,臣妾告退。”既给芷妃行了礼,同时也告了退,一举两得。   和妃见状,也告退离开。   丽妃在那里坐了会儿,慢慢起身,笑盈盈地向叶芷施了一礼,“芷妃娘娘,以后,臣妾就承蒙您多照顾了。”   叶芷笑着扶她起来,“丽妃天生丽质,艳冠群芳,大家都是姐妹,以后自当彼此照应,好好相处。”   两个各怀心思的女人寒暄完毕,丽妃美目流盼,转向了皇上,她落落大方地问:“皇上,您一直忙于批阅奏折,是不是该稍微休息一下?休息好了,皇上再忙碌的时候,定会事半功倍。”   丽妃的美是不容置疑的,像百花丛中开得最灿烂的那朵花,光是站在那里便已光芒四射,笑起来时,天下万物都黯然失色。   皇上有一刹那的失神,他颔首:“丽妃说得对,朕是该适当地休息一下。”   丽妃嘴角上翘,“皇上,既然要休息,便要好好休息,皇上,方不方便移驾门外?”   皇上不知道她卖的是什么关子,想了想,道:“可以。”   丽妃做了个请的手势,“皇上请!”   叶芷在旁边看呆了。   人比花美,她一个女人看了丽妃之后都觉得心旷神怡,目光落在她身上,不舍得离开。她瞧向皇上,后者看向丽妃的眼神,也是熠熠闪光的。   既然丽妃主动邀请,皇上和叶芷便一起步出了御书房。   随后出来的丽妃,缓缓走至院子中央。   她冲皇上莞尔一笑,“皇上,臣妾愿轻舞一曲,助皇上澄心清神。”   叶芷了然,丽妃这是借机在皇上面前表现,吸引皇上。争宠之心昭然若揭。叶芷向远处的常青招了招手,她避到一旁,小声和常青聊了几句。   两人闲聊的时候,丽妃已在院子当中盈盈起舞。   没有乐曲,她也跳得婀娜多姿。   忽尔双手捧着脸颊,身体纤巧地左偏右斜,似一朵娇花灿然盛开。忽尔长腿向空中一撩,蓦然在空中腾跃起来,绚丽的裙摆伴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撒开一个巨大的弧形,飘逸洒脱。   舞姿翩迁,身形柔美。   宫女太监们都看呆了,有宫女小声议论。   “你们说,丽妃是不是仙女下凡,怎么会如此美丽?”   “从未见过如此光耀夺目的女子。”   “实在是太美了。”   皇上目光一直追随着丽妃的身影,脸上没什么表情,静静欣赏完这支美妙绝伦的舞蹈。   丽妃身形一收,微微气喘着向皇上行了个礼。   皇上轻轻击掌,不吝赞叹,“此舞,甚好!”   丽妃眼睛亮亮地望着皇上,“皇上,因无准备,臣妾此舞有些匆忙,若是皇上喜欢,晚间来臣妾宫里,臣妾将精心准备一番,让皇上品评。”   她巧施心计,吸引了皇上的目光,借机提出了要求。一切看起来合情又合理。   皇上颔首:“有闲时,朕一定去欣赏。”   他没答应今晚去,但也没拂了丽妃的面子,只说有闲时去。   要去,但何时去,尚无定论。   这时,笑盈盈的叶芷发声了,她走到皇上旁边,道:“皇上,您赋予臣妾暂管后宫之权,是不是臣妾可以行使自己的权利了?”   皇上神色莫明地点了点头:“是。”   叶芷笑着转向丽妃,“来人哪,丽妃娘娘惊鸿一舞,赏银九十九两。”   这话一说出来,所有人都惊了。   宫女太监们面面相觑,脸上都是讳莫如深的表情。   常青愣了一瞬,便回身去取了九十九两银子,用托盘托着,躬身送到丽妃跟前,“丽妃娘娘,请。”   丽妃脸色涨红,她不接银子,咬唇看向皇上和叶芷。   皇上不解其意,但觉得有赏银便是赞赏,他道:“丽妃舞姿的确难得一见,芷妃既有赏赐,丽妃接下便可。”   给赏赐是好事,怎的丽妃还摆出一副受伤了的架式?   叶芷走下台阶,飘然至丽妃跟前,“妹妹一舞,真是鸾回凤翥,令人沉醉。再美的赞誉都不足为过。这九十九两银子不多,但取其长久之意,希望妹妹美丽长久,青春永驻!”   叶芷表情谦和,态度诚恳,丽妃不接似乎有些不识抬举。她瞟了眼叶芷,“那就多谢芷妃娘娘了。”   她亲手收下了这九十九两银子,转头交给了自己宫里的宫女。   皇上政务繁忙,回御书房里继续批阅奏折,其他人等逐渐散去。   丽妃回到宫里,人坐在梳妆镜前,表情还是闷闷不乐的,宫女上前帮她卸下发簪时,丽妃随口问道:“你可知为何是九十九两银子?”   宫女诚惶诚恐地回答:“奴婢,奴婢不知。”   丽妃脸色沉下来:“说实话。”   宫女慌忙跪下,“娘娘,想必芷妃娘娘是不知道的,碰巧罢了。”   丽妃将桌上的一只金钗猛地掷到地上,金光灿灿的钗饰被摔得四分五裂,溅得到处都是,她气忿地说道:“世人皆知锦绣院的一等舞妓,一支舞的最高价格便是九十九两。难道芷妃一个烧火婆子出身竟会不知?她明明故意当众羞辱我!”   宫女吓得噤若寒蝉,再不敢言声。   芷妃宫里,梅花与桃花得意洋洋,两人站在叶芷身旁,高兴得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梅花:“恭喜娘娘喜获管理后宫之权,皇上看重娘娘,奴婢真是高兴。”   桃花:“那个丽妃娘娘未免心机太重,合该让娘娘赏她九十九两,让她知道知道轻重。”   叶芷表情若有所思,“丽妃高傲,眼神中流露出对我的鄙视,争宠之心又如此急切,我必得适当挫挫她的锐气。”   她正是知道九十九两的含义,才故意甩出这个数字。   皇上那头,批阅了一气奏折之后,他有些疑惑地问道:“常青,是不是九十九两这个数字有什么说辞,为何朕觉得丽妃脸色不太对?”   常青挠挠头,“皇上,锦绣院是城中最好的妓院,其中的头牌一支舞的价格便是九十九两,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常青说完,忐忑不已地瞧着皇上的神色。这九十九两的由头,芷妃起先也是不知的,她小声问他,常青便一五一十跟她讲了,可刚讲完没多久,这位聪慧的芷妃娘娘便把这个数字派发到了丽妃身上。   常青心里头小鼓直敲,生怕皇上发怒,怪罪到他头上。   皇上听罢,停了会儿,竟轻笑出声,说了句:“有意思!” 第113章 好好睡,朕要回去了……   常青愣了愣, 跟着笑了,“奴才明白皇上的意思了。”   皇上:“说说看?”   常青便道:“皇上心疼芷妃娘娘,知道娘娘是因为太过喜欢皇上才会如此, 所以觉得有意思。”   一个没品尝过男女感情的太监,竟然把皇上的小心思给猜了出来。   皇上笑笑,没言声, 算是默许了他的猜测。   入夜, 皇上翻了丽妃的牌子,阖宫都觉得理所当然。   白日里丽妃惊鸿一舞,是男人都会为之沉醉。皇上倾慕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晚些时候,常青来了芷妃宫里。   芷妃坐在院子里煮茶, 见到常青来,亲手为他倒了一杯, “公公, 请喝茶。”   常青受宠若惊地接过, “谢谢娘娘。”他道明来意, “皇上让奴才来转告娘娘, 他今晚不过来了,会宿在丽妃宫里。”   叶芷执壶的手顿了下,慢慢答了声:“好。”   “娘娘不必担心, 皇上心里最在意的人还是娘娘。”常青喝了一口茶, 入口苦涩, 回味醇香。   “是吗?”叶芷同样品了口茶, 恍似无意地问道,“丽妃娘娘今晚是不是装束一新,翩翩起舞?”   白日里丽妃是这样说的,叶芷想象了一下, 若是换上薄透的服装,翩然起舞,应该没有哪个男人能够抵御住诱惑。   她求皇上心里只有他,可她未曾求过他身心如一。   “这个,”常青摇头,“门是关着的,奴才不知。”   “也是,这种私密的事情,只可让皇上独享。”叶芷仰头,“常公公若是无事,可否跟我讲讲前朝琐事?”   后宫女子不得干政,但要站到皇上身边,必得了解一点儿他的难处才对。   常青,“不知娘娘想听哪种?”   “皇上可有什么烦心事儿?”   “烦心事儿?”常青道,“皇上要推行新政,朝廷官员少数赞同,苗尚书为首的大批官员是不支持的,而陆大学士一派则保持中立。”   “那,”叶芷问道,“叶太尉和俞虎将军定是赞同的那一派了?”   “娘娘想得正是。”   叶芷有些懊悔,“早知如此,白日里便不该赏丽妃九十九两银子,传扬出去,不太好。”   “皇上没有生气,还夸娘娘做得好。”   叶芷挑眉:“真的?”   常青认真点头:“自然是真的。”   叶芷便笑:“常公公,不忙的时候,欢迎来宫里来喝茶,跟你话话家常,挺好的。”   丽妃宫里,皇上一来,丽妃凤眼里便全是春意,她遣散了所有奴婢,请皇上上坐,自己则换上了薄而透的舞衣,脸色绯红地站在屋子中央,为皇上翩翩起舞。   白日里,宫服厚重,舞姿美则美矣,诱惑力却减弱了几分。   而烛光下的魅惑之舞,则充满了无尽的风情。年轻女子美丽惑人的容颜,修长白皙的玉腿,纤长润泽的玉臂,窈窕迷人的身段,一起一伏之间,魅惑无限。   皇上目不转睛地看了会儿,平淡如斯的眸子里渐渐染上了一丝莫名的神色。   丽妃在起舞的过程里,眼波流转,悄悄观察着皇上的反应,当看到皇上眸色渐渐起了变化,她适时地改变舞步,一边扭动身肢一边走向皇上。   走至他身边时,她大胆地伸出双手,轻轻搭于皇上的肩上,玉腿一撩,搂抱着皇上的脖子,坐到了他的膝上。   她气息不平,含羞带怯地喊了声:“皇上!”   皇上适时地垂眸,声音明显也低哑了几分,“爱妃舞姿果然美轮美奂。”   “皇上喜欢,臣妾便满意了。”丽妃红唇慢慢靠近皇上,她不信自己主动到这样,皇上还会坐怀不乱。   女人身上淡淡的馨香扑鼻而来,皇上心神微微一荡,他低声问:“爱妃可有什么愿望?”   “愿望?”丽妃眼神流转,“皇上安康便是丽妃最大的愿望。”   皇上眼中露出一丝期待,“你就没有什么是希望朕做到的?”   丽妃羞哒哒地说道:“希望,希望皇上喜欢臣妾,爱护臣妾。”   “希望朕专宠于你?”   “这个,”丽妃有些犹豫,自古皇帝都不喜妃嫔善妒,她尚未得到皇上宠爱,更不可把嫉妒之心赤.裸.裸地表现出来,思及此,丽妃道,“皇上是天子,理应三宫六院,臣妾不求皇上专宠臣妾,只希望臣妾在皇上的心里占据的份量比旁人多一点点儿便可。”   同样的问题,皇上问过叶芷,叶芷希望他心里只有她。而丽妃只求比旁人多一点点儿的关爱。   叶芷果然是特别的女人。   皇上缓缓呼了口气,“丽妃,跳舞累了吧?”   皇上体恤她的疲累,丽妃高兴不已,她道:“能为皇上起舞,再累,臣妾也是甘愿的。”   皇上抓住她搂自己脖子的双手,柔声道:“爱妃香汗淋漓,还是稍坐休息一下吧。”   他扶着丽妃坐到桌前,安置她坐下后,他拿起桌上的酒壶,倒了一杯酒,递到她手里,“这是常青特意拿过来的果酒,果香浓郁,丽妃不妨尝尝。”   皇上亲自斟的酒,丽妃娇羞不已地接过来,一饮而尽。   皇上淡笑着看她。   丽妃含情脉脉地看着皇上,只是眼神的亮光逐渐淡去,稍顷,她脑袋一歪,身子绵软地趴到了桌子上。   皇上眸色一挑,靠过来,弯腰将之抱起,轻轻放于床上。   咬破指尖,在粉色的床品上轻轻一剐蹭,斑斑点点的红便落了上去。   他食指落到丽妃的衣带处,想帮其脱下薄而透的衣裳。   可指尖触到带子时,有些犹豫。   他在床榻跟前立了会儿,转身朝外走,走出内屋之后,对立在侧旁的宫女说道:“你家主子累了,进去帮她换了衣服,让她舒舒服服休息。”   宫女嗯了声进去。   夜深人静,叶芷仍然未睡,坐在院子里品茶。   梅花在侧旁陪着,小声提醒,“娘娘,马上子时,您该休息了。”   “倒也不困。”叶芷歪在椅子上,神色慵懒倦怠。   说着不困,但上下眼睫却不停打架,眼见着要睡过去了。   梅花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神色纠结地在一旁陪着。   春日里,晚上微凉,她怕叶芷这样会感冒了。   她正惆怅,院墙那里传出声音,一道身影自院墙外跃了进来。梅花吓得刚要大喊,却在瞧见来人的脸时,吓得噤了声。   惊吓过后,她准备喊“皇上”,皇上向她抬手示意,梅花闭了嘴。   夜凉如水,叶芷阖着眼睫,歪躺在长椅里,两只手交叠,轻轻搭在膝上。   皇上慢慢走近她,在她身侧蹲下,大掌轻轻覆到她的手背上。   叶芷眉头一蹙,“梅花,别闹。”   她的手凉凉的,一如这空气中的冷瑟。   皇上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叶芷烦燥地睁开眼,“说了别打扰我,别……”她吃了一惊,“皇上,怎么是你?”   “朕不来,你便不睡了?”皇上握住她的两只手,“手太凉了。”   叶芷难以置信地坐起来,“皇上,你怎么在这儿?”   丽妃有多漂亮,她是知道的。她身为一名女子,都能看得目不转睛,更何况是男子。   叶芷认为,只要皇上踏进了丽妃的寝宫,便一定会度过一个活色生香的夜晚。   可她竟然在子夜时分见到了衣冠楚楚的皇上。   皇上起身抱起她,“该休息了。”并不答她的问题。   叶芷不错眼珠地盯着皇上,仔细地瞧他的脸,他的唇,他的颈,瞧不出任何的端倪,她闭上眼睛,仔细嗅闻了下。   清淡怡人的香气,是丽妃身上的味道。   她嗅闻气息的表情落入皇上的眼底,他不由得笑了,放她到床榻上时,他问:“闻出什么了?”   叶芷往里躺了下,垂目:“臣妾僭越了。”   善妒是后宫的大忌,叶芷心里明白。   “你最喜欢的,是朕的专宠?”皇上俯下身子,瞧着她的脸问。   叶芷:“皇上,臣妾都说了,上次只是开玩笑。”   皇上食指伸到叶芷下巴处,轻轻往上一挑,逼迫她正视自己,他望进她眼睛的深处,“怎么,胆子变小了?”   叶芷瞪了他一眼,“专宠,只是奢望。”   “为何说是奢望?”   “因为,鲜少有人能做到。”   “朕若是做到了呢?”   叶芷眸色动了动,她在皇上深沉的眼眸里看到了她自己,“你予我大海,我还你汪洋。”   你给我多少,我便还你多少。   皇上嘴角一勾,“好!”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好好睡,朕要回去了。”   丽妃早晨起来的时候,只觉得头昏昏的,她用手捂着头坐起来,宫女忙过来扶住她。   丽妃神色有些茫然,“皇上几时走的?”   她只记得自己饮下了一杯酒,旁的,就没有印象了。   宫女轻笑出声,“娘娘,昨晚您侍过寝之后,皇上才走。临走,皇上叮嘱奴婢好生服侍您。”   “我,侍寝了?”丽妃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宫女意有所指地瞧了眼床榻,回答道:“是的,娘娘。”   丽妃这才看向床榻,那上面果然有星星点点的红。   她顿时羞红了脸,心情莫名好起来。   果然男人都是喜欢美色的,只要她勾勾手指,皇上便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多了两位妃子,皇上翻牌子依旧是一碗水端平,每五天轮一回,不偏不倚,公平公正。   外人看到的是皇上的公平,只有各位妃子心知肚明这侍寝倒底是怎么回事。   皇上除了在芷妃宫里过夜,其他各宫,每晚都是待足半个时辰便走。两位答应早已习惯,每回都是乖乖顺顺地陪皇上坐会儿。和妃心境平和,皇上只来坐坐,她便陪在皇上身边,谈古论今,聊上半个时辰便罢。   到了丽妃宫里,丽妃可谓是使尽了浑身解数。   歌舞、琴技、棋艺、美色,能用的全用上了,可皇上跟块木头似的,不为所动。除了头一晚莫名其妙侍寝之后,丽妃再也没有近过皇上的身。   某日,丽妃实在忍不住了,对自己宫里的宫女抱怨:“皇上是不是那方面有问题,为何每次来了,只坐坐便走?”   宫女吓得不敢吱声。   丽妃兀自烦恼不已,凭她的姿色,竟有男人坐怀不乱?   她不相信。   叶芷是后宫之首,和妃与两位答应每天都会到她宫里问安,唯有丽妃,一次也没去过。   叶芷按兵不动,丽妃不来,她也不去。两人就跟较劲一样。   一晃,两人竟有一个多月没见面了。   通过常青,叶芷了解到前朝的事情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苗尚书一派,逐渐同意了皇上的新政,陆大学士那一派也慢慢有所松动,不再保持中立态度,而是倾向于新政的实施。   五月初三是丽妃的生辰,皇上特地下了旨意,允许在丽妃宫里设宴,她的家人可以请进宫来一道庆贺。   这可是无上的荣光,丽妃兴奋莫名,让人给父亲传了信,又给各宫发了邀请,准备过一个盛大的生日宴。   这场生日宴上还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皇上的堂兄,裴争。   皇上登基之时,裴争曾经赶了过来,但没起任何波澜,皇上登基后,对裴争一如既往,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举动。   裴争安稳度过了几个月,五月初三那日,进宫探望皇上,适逢丽妃生辰,便一道赶了过去。 第114章 皇上的解决办法,妙极……   这天早上, 叶芷睡得正香,便觉脸上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地蹭来蹭去,她烦燥地晃了下头, 身子翻向里侧,继续睡。   头天晚上睡得太晚了,这会儿正是她补眠的时候。   当后宫之首就这点儿好处, 不需要向谁问安, 想什么时候起便什么时候起。   可人还没睡沉,嘴唇处却微微一热,似有什么触到她。   叶芷脑子猛地一激灵,大眼睛唰地睁开了。   皇上俊美之颜近在咫尺。   见她醒了, 他轻轻“嘬”了她一下,微微向后一撤, 叶芷赶紧坐了起来, “皇上几时来的?”   “刚来。”皇上手中拿了一个精美的盒子, 打开, 里面是一支亮闪闪的金步摇。   叶芷对于珠宝首饰什么的兴趣不是太大, 但还是装作惊喜的样子,问:“这是送给臣妾的?”   皇上把金步摇举到她面前,“这是朕特意命人打造的金步摇, 这上头有你的名字。”他指了指钗饰花瓣间的那个“芷”字, “在这里。”   金步摇, 叶芷不感兴趣, 可刻上自己名字的这份心意,叶芷有些高兴了,她把步摇拿到手里,“真好看, 臣妾喜欢。”   皇上淡淡看着她,她在笑,但笑意似乎不是发自内心的。   他忽然抬手,抓着自己鬓侧的发丝,轻轻一扯,一缕头发散落下来。   他手伸过去,“我帮你把步摇放到桌上。”   叶芷答了声“好”将步摇放到他的手里,侧头的时候,猛然发现皇上耳侧垂落的一绺长发,眼角一弯,哈哈笑出了声。   皇上故作不解地望着她,“怎么了?”   叶芷笑呵呵地指着他鬓侧的发丝,“皇上,你就这样走过来的吗?”   皇上一向衣冠楚楚,鲜少有狼狈之相,可这一绺发丝却滑稽地冒出来,飘摇在一本正经的脸侧。   看到她嘻嘻哈哈的笑颜,皇上似才反应过来,伸手在脸侧一摸,抓到那绺“调皮”的头发,脸上露出懊恼的神情,“明明出养心殿的时候,头发还好好的,这怎么就冒出来一缕。”他微微敛目,“都是常青这个奴才不尽心,不及时提醒朕。”   叶芷立时不笑了,“皇上,此等小事,不用惩罚奴才吧?”   绚烂的笑容太短暂了,他还没看够她便收了起来。   他抓住她的手,“好,不罚。”   叶芷便又笑了起来。   “今日是丽妃的生辰,你别太辛苦自己,有事让下人做就行。”   “丽妃生辰,辛苦的哪会是臣妾?她要什么,臣妾便会着人送去,没什么可辛苦的。”   “可晚宴你要出席的,丽妃家人都在,你总要应酬一下。”   “这个,皇上放心,臣妾好歹年龄摆在这里,事情该怎么做,心里还是有分寸的。”   皇上轻抚她凌乱的长发,欲言又止,“你便委屈委屈,最多十天半个月的,就可以了。”   他没明说是为什么事情,但叶芷知道,他所说的肯定是朝政。   政事复杂,一举一动牵扯颇多,也许十天半个月之后,皇上便可以坐稳龙椅,天下尽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如此一想,她瞬间心疼起眼前这个男人,他未满二十岁,却遭受过常人所不能承受的苦痛,如今又担了如此重的担子。   她脑袋挨到他胸前,“皇上,臣妾都好。”   他就这样搂着她,在那里站了会儿。   这些日子身心疲乏,两人间连亲密的运动都少了。他心里装满了国家大事。   千头万绪,终于有了一点点儿眉目。   晚上酉时,丽妃的生日宴开始了。   丽妃是主角,自然是坐到了皇上的右手边,叶芷身为后宫之首,坐在了皇上的左手边。   王爷裴争和苗尚书分坐两侧。   叶芷是头一次见到裴争,年纪比自己稍小一点儿,长得跟皇上有几分像,同样是身形挺拔,容貌俊秀,只是眼神略有不同,皇上的沉肃漠然,而裴争的眼睛里带着几许邪气,给人奸滑之感。   苗尚书今日颇为自得,毕竟皇上如此重视自己女儿的生辰。   和妃和两名答应坐在旁侧,安分守己,存在感极低。   皇上大行赏赐,不光赐了丽妃金银珠宝,还给苗尚书加封官爵。丽妃兴奋地俏脸绯红,苗尚书更是红光满面,大有女儿已然成为皇后的得意。   皇上行完赏赐,王爷裴争举起酒杯,“初见丽妃,惊为天人,犹如天仙下凡,光彩照人,臣敬丽妃娘娘一杯,祝娘娘青春永驻,心想事成。”   丽妃起身,袅袅婷婷施了一礼:“多谢王爷。”   苗尚书朝皇上拱了拱手,“皇上,丽妃虽美若天仙,但自小被臣娇纵得不成样子,若有什么做得不周不全的地方,还望皇上见谅。”   皇上淡淡一笑:“丽妃完美无瑕,朕挑不出任何的不足。”   完美无瑕?   这真是极大的赞誉,比金银珠宝都令人开怀。   苗尚书哈哈大笑,“多谢皇上赞誉。”   裴争适时道:“苗尚书乃肱骨之臣,丽妃又是如此完美无瑕,实在是本朝的幸运。”   皇上瞥了他一眼,“皇兄说得极是。”   堂兄也是兄,皇上尊称裴争为皇兄。   几杯酒下肚,加上裴争如此一说,苗尚书更加得意忘形。   他摇头晃脑地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叶芷,咳嗽了一声道:“芷妃娘娘。”   被点到名字,叶芷猛地抬起头。   苗尚书道:“皇上给了赏赐,王爷敬了酒,不知暂代后宫掌管之权的芷妃娘娘可有什么赏赐?”   他将“暂代”两字咬得极重,似是在说,你只是暂时在坐在这个位子,很快便会取代了。   叶芷表情就微微一怔。   她只考虑到皇上赏赐丰厚,自己这边还真是忽略了。   她身为暂时的后宫之首,理当给丽妃备一份礼物的。   她不知怎么就给忘了。皇上没上心,这方面也忘了提示她。   这种事情,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人问的,可今晚苗尚书得意忘形,竟然问出了口。   当然,此等小事自然难不倒叶芷,她笑吟吟地说道:“苗尚书说得极是,本宫提早准备了一匹珍稀的丝锦,因丝锦珍贵,所以没有带过来,稍晚些,会亲自送到丽妃宫里。”   她所说不假,这种珍稀的布匹,宫里只这么一匹,皇上刻意叮嘱,只赏给芷妃。   叶芷没用,索性在这里当了礼物。   那布匹珍贵稀有,丽妃肯定是喜欢的。   果然,丽妃马上向叶芷点了下头:“谢谢芷妃娘娘。”   皇上低头品茶,对于苗尚书的“挑衅”未做任何表示。   苗尚书这心里就稳当了,自以为自己和女儿深得圣恩,是可以恣意跋扈的。   他爽朗一笑,“芷妃娘娘的礼物大大出乎臣的预料,臣还以为,您擅长烧火,会赐点儿与烧火相关的礼物。”   当众挑明叶芷的出身,颇有朝讽的意思。丽妃当即停了笑,神色忐忑地瞟向皇上的侧颜,不知道父亲莽撞的言行,是不是会触怒皇上。   裴争则怔在那里,眼神也悄悄觑向皇上,总觉得暗流涌动,会发生什么似的。皇上右手握着茶杯把手,在众人的目光中,执起来,轻轻啜了口,看不出喜怒。   和煦的笑容在叶芷脸上消失了,她面无表情地看向苗尚书,“苗尚书说笑了,本宫曾经烧过火不假,难不成抱堆柴火送进丽妃宫里,一把火把丽妃宫给烧掉?火光四射才算庆祝?”   叶芷话语犀利,苗尚书脸色微变。   叶芷继续说道:“苗尚书当年捡拾过马粪,今日岂不是应该拉一车马粪甩到这里,才算精心准备的贺礼?”   裴争与一众嫔妃,忍不住笑出了声。   叶芷怼得太痛快了,苗尚书不满叶芷没当场拿出礼物,揭人短处示威,谁曾想叶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当年他捡拾马粪的糗事都给掀了出来。“   他捡马粪的事情,时间久远,丽妃都是不知情的,皇上、裴争和一些宫人倒是略有耳闻。   所以大家都笑了。   苗尚书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气得说不出话。   皇上轻笑一声,“好了,不论是烧了丽妃宫还是把丽妃宫当做马粪场,都不是上佳之选,咱们还是畅饮美酒,庆祝丽妃的生辰吧。”   裴争道:“是,是!”   皇上和裴争想将此事圆过去,继续生日宴,可苗尚书却拉不下脸面,好好的生日宴,竟然说什么烧了丽妃宫、把丽妃宫当作马粪场这样不吉利的话,实在是刺耳。他噌地站了起来,恼羞成怒地指着叶芷,“芷妃娘娘,你既出言不逊,臣便要与你说道说道。您赏赐丽妃九十九两银子算怎么回事?锦绣院头牌一支舞的价格是九十九两,芷妃娘娘千万不要说自己不知情。”   九十九两银子的事情落到苗尚书的耳朵里,差点儿将他给气炸了。他苗家娇养长大的女儿,竟被叶芷变相地侮辱成下贱的舞妓,实在是气愤。   叶芷也站了起来,眉头轻轻一皱,“苗尚书,本宫不知道你在讲些什么。本宫是赏赐过丽妃九十九两银子,可赏银子有什么错?本宫觉得丽妃千娇百媚,想赏便赏了。可九十九两银子与锦绣院怎么扯上了关系?”   她故意装聋作哑。   苗尚书转向皇上,“皇上,趁此机会,臣想向皇上讨个说法。丽妃身为皇上的妃子,为皇上献舞,可芷妃娘娘为何要用银子羞辱于她?锦绣院九十九两的价格满城皆知,芷妃娘娘明显就是故意的。”   在纷争之中一直沉默不言的皇上,忽然抬起了头,神色淡淡地说道:“锦绣院的头牌舞妓,一支舞的价格是九十九两,朕竟然不知。”他看向裴争,“皇兄,你知道吗?”   苗尚书说锦绣院的这个九十九两的价格人尽皆知,皇上立马表明态度自己不知,表明完,又问裴争,是想听裴争一个答案。   裴争能作何答?   他尴尬地张了张嘴,“这个,臣也不知。”   皇上不知,裴争不知,叶芷不知这件事便变得理所应当了。   苗尚书气得张口结舌,“这,这,这……”   这不下去了。   皇上又道:“既然苗尚书在意丽妃一舞的赏赐问题,这样好了,自今日起,丽妃在宫里不再起舞。不起舞,便不会再产生赏赐的误会了。”   苗尚书,丽妃:“……”   皇上也太干脆了,为了平息这件事,竟然禁止丽妃再跳舞。   这个办法,叶芷再高兴不过,她笑意盈盈地起身:“臣妾遵旨,以后定当监督丽妃不再起舞。”   皇上的解决办法,妙极了! 第115章 叶太尉的亲侄女   丽妃心里犯堵, 好好的生日宴过成了这样,应该是她兴高采烈的日子,竟然被皇上下了道约束她的旨意。   什么叫不许她跳舞了?   她是皇上宠爱的妃子, 却连跳支舞的资格都没有了?就因为九十九两银子,因为芷妃的一句不知情?   她气得牙根紧咬,表情幽怨地看着皇上。   苗尚书更气, 本来是找皇上给女儿做主, 皇上反倒帮了烧火婆子。   气极愤极,苗尚书甩出了最后的棋子,他垂目,深深地吸了口气, 再抬头时,脸上的怒气便消失了, 他态度温和地说道:“多谢皇上替丽妃考虑。多谢芷妃娘娘体恤小女。为感谢芷妃娘娘, 臣特意准备了一份惊喜, 希望娘娘开心。”   惊喜?   叶芷侧目, 不知道苗尚书卖的是什么关子。   苗尚书双手举到空中, 轻轻击了两下,“来人哪,把贵客送进来!”   不仅是叶芷,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门口处。   几名侍卫引领下, 两名男子畏畏缩缩地跟在后面走了进来。   两名男子一个年老些, 一个年轻些, 两者穿着简朴,似普通老百姓,进来时,眼睛四处扫看, 一看就是没见过什么世面。   这种人也能被称为“贵客”?   叶芷表情有些惊讶,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那名老者四处扫看后,目光落在叶芷脸上,他脸上显出惊喜之色,嘴巴张开,又缓缓和上,眼睛死死地盯着叶芷的脸,生怕是看错了。   片刻后,他惊喜莫名地喊道:“芷儿,我的好女儿啊!”   他身后的叶钱乐得咧开嘴巴,大声嚷道:“姐姐,姐姐!”   叶芷神色僵住。   她忽然明白不对劲的原因在哪里了。眼前两人,竟是她这具身体的父亲和弟弟。原身已经死了,叶芷是后来闯入的,所以,她不认识叶守财和叶钱。   明白过来的叶芷,眼神瞟向苗尚书,后者目露得意,神色鄙夷地瞧着叶芷。   他不光把叶芷是烧火婆子拿出来说事,还费尽心机找来了叶芷不争气的父亲和弟弟,成心让叶芷出丑。   眼前的局势局面,叶芷不论说什么都难以挽回颜面。   她索性眼睛一闭,身子一歪,装作晕过去了。   怕自己摔到地上会疼,她故意往左倒,身子直直倒在皇上的身上。   皇上一见她晕倒,神色立时有些慌,他抓住她的胳膊,指尖横到她鼻子下端探了探,大声喊道:“太医,太医在哪里?速速去芷妃宫里待命。”   他弯腰抱起叶芷,转头对表情呆呆的丽妃说道:“丽妃,你跟尚书一起庆祝生辰吧,朕便不陪了。”他又对不远处的常青说道,“将那二人先安顿好,等芷妃醒了再说。”   说完,他抱着叶芷,大步流星往芷妃宫里走。   太监宫女们如临大敌,惊慌失措地跟上来。   丽妃呆呆地坐在那里,眼中泪光莹莹,她何曾过过如此屈辱的生辰?   皇上不陪她,反而去陪那个烧火婆子。   烧火婆子哪是真晕,她瞧着不像,世事哪有那么巧,早不晕晚不晕,偏偏在叶守财与叶钱进来的时候晕倒了?   等皇上走远后,丽妃泫然欲泣地埋怨苗尚书,“父亲,女儿好好的生辰,您何苦无事生非?这下好了,皇上去陪那个烧火婆子,您满意了吧?”   帮不上忙不说,还帮倒忙。叶芷若是不晕,皇上今晚必定会留在这里陪丽妃。   苗尚书酒意翻涌,眼底泛红,气愤地说道:“皇上喜欢你,又多次当众夸赞为父。你有什么好怕的?一个烧火婆子而已。皇上不过是怜惜她在王府里的陪伴与照顾罢了。女儿切不可气馁。”   丽妃一眨眼,晶莹的泪珠滚落。   她道:“父亲,你操之过急啊。”   只有丽妃知道,所谓的宠爱,只是表面现象,实则,皇上对她始终是不冷不热的。   苗尚书不知情,只以为女儿盛宠在身,才有些嚣张和狂妄。   女儿胆小怕事,喝多了酒的苗尚书看不上,生日宴未结束便负手而去。   满院子只余下裴争一个外人。   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思虑半天,慢慢走上前。   丽妃梨花带雨,伤心不已,“王爷,让您,让您见笑了。”   美人落泪,一副让人心颤的画卷。   裴争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到丽妃纤细圆润的肩头,情不能自已地劝慰,“丽妃娘娘莫要伤心了,你才貌双全,皇上定会回来的。”   丽妃一头埋进裴争的怀里,“皇上去陪那个烧火婆子了,才不会回来。”   裴争气血上涌,身子微微发抖,“不妨,不妨……”   芷妃宫里,皇上将叶芷轻轻放到榻上,指挥匆忙中赶来的太医们,“来人哪,给芷妃把脉。”   资格最老的太医上前,小心为芷妃搭脉。   叶芷眼睛闭着,想睁又不好意思睁。   装晕是件痛苦的事情,想醒,也得合适的契机。   老太医诊脉结束,惶恐地退至一旁,皇上表情忧急地问:“芷妃情况如何?”   太医道:“芷妃身体无恙。”   “无恙,为何不醒?”   “芷妃可能是心绪不稳晕倒,一会儿就能醒了。”   皇上蹙眉,“都下去吧。”   他守在榻前,轻轻拉着叶芷的手,眸色复杂地盯着她的脸。   叶芷实在忍不下去了,适时地眨眨眼睛,缓缓睁开了。   皇上蓦地一喜,“你醒了?”   叶芷不好说自己是装的,她使劲闭了下眼睛,“我这是怎么了?”   “太医说你是心绪不稳晕倒了,”皇上摩挲着她的手,“是不是最近没有休息好,累着了?”   叶芷坐起来,“皇上,那两个人,现在何处?”她头疼地闭了下眼,“臣妾……”   她不知道如何表达才好,她不记得他们了?她不确定他们是不是真的叶守财和叶钱?   皇上好像了解了她的心情,他安抚地拍拍她的胳膊,“朕知道,你所谓的父亲和弟弟,都是不争气的。待你不好,你不想见他们,便可以不见了。”   叶芷,“可以不见了?”   皇上,“可以。”   “皇上,皇上不会是想杀了他们吧?”   她再不喜欢原主的父亲和弟弟,可也不能干出这种事情,起码是对不住原身的。   皇上摇头:“放心,不但不会杀了他们,还会给他们提供好的条件,让他们衣食无忧。”   叶芷略有些放心,“那,倒底会如何安排他们?”   她得知道了才能心安。   皇上道:“朕先办好再告诉你。”   她突然晕倒,他还来不及处理。   叶芷只好心事重重地点了下头。   “今天是丽妃生辰,”叶芷道,“皇上还是去陪丽妃吧。”   她不是要刻意表现出大度,而是这个日子,皇上应该考虑到苗尚书的心境。   他自己都说过了,有重要的朝政还没有解决,也就说明,苗尚书尚有一用,皇上稍微要忌惮些。   皇上坚定而严肃地摇头,“不必了。”   叶芷抓住皇上的手,“可,朝政之事?”   她担心因为自己的原因,影响皇上的大事。   皇上道:“朕已有决断,你不必担心。今晚,朕哪里也不去,就陪你。”   ~   隔日早朝,对女儿生辰宴颇有微辞的苗尚书,在朝堂之上公然提出了叶芷父亲和弟弟的事情。   他拱手:“皇上,芷妃毕竟暂代后宫管理之权,其父亲和弟弟,是不是得加封官爵才是?”   他以为叶芷父亲和弟弟加封官爵为名,提起芷妃的家世。   有朝廷官员在悄悄议论。   “芷妃父亲和弟弟是做什么的?”   “普通村民,听闻父亲和弟弟好赌,家中贫穷,才将芷妃卖入王府。”   “天下竟有这种狠心的父亲?”   “此等人怎可入朝为官?”   众臣不断摇头。   有大臣站出来,“皇上,芷妃出身皇上可以忽略,但入朝为官,不可盲目。还请皇上三思。”   若是街上的赌棍、混混都可以入朝为官,本朝岂不是成了笑话?   皇上淡淡扫视众人,“苗尚书提议是好心,但,加封官爵是给有功之臣的,无功,怎可随意加封?任何人都不可以。”   苗尚书怡然自得,等于是将芷妃不堪的家世背景在众臣面前晾了遍。   这时,一直沉默不言的叶太尉突然站了出来,他认真跪下,“皇上,臣失职,请皇上责罚。”   “哦,”皇上道,“叶太尉有何失职?”   叶太尉道:“臣虽多次闻听芷妃的大义与善良,但从未考虑过芷妃的家世。直到昨晚,听闻苗尚书带了两名男子入宫,臣才知晓,苗尚书所带之人,是臣失散多年的弟弟!”   众臣哗然。   你望望我,我望望你。   这烧火婆子出身的芷妃,怎么突然跟叶太尉家攀上了联系?   “叶太尉是说,芷妃的父亲叶守财,是您失散多年的弟弟?”   “正是,家父多年前曾在外与一女子产生情愫,但不知该女子已怀孕。适逢乱世,再未寻找。幸有苗尚书将人给找到了。”   苗尚书气结,“叶太尉,此言差矣。多年找寻不见,你怎知叶守财是你失散多年的弟弟?”   “微臣父亲临终前,曾嘱咐微臣,一定想尽办法找到那名女子,臣多年以来,从未放弃。前两天得知,她早已去世,但有一子在叶家村。臣派去找的人,没有找到。昨晚正巧听闻苗尚书带进宫的男子是叶家村的,便天不亮赶进宫,得皇上恩准,去与叶守财见了面。了解之后才发现,的确是微臣的弟弟不假。弟弟生活困苦不堪,是微臣的错。”   直听得苗尚书目瞪口呆。   他是准备让大家笑话一下芷妃的。   没想到,叶太尉竟然在朝堂上攀起了亲戚。   如此一来,芷妃非但不是笑话,出身还一下给蹿了上来。   叶太尉的亲侄女,谁敢说个不字? 第116章 皇上,你真厉害   叶芷正在梳妆, 听完梅花所说,她手中的胭脂盒子咣地掉到地上,“什么, 我是叶太尉的侄女?”   梅花纳闷地说道:“是啊,叶太尉在早朝上是这样对大臣们说的,并且说今日清晨已与您的父亲见面确认了这层关系。”   叶芷愣神, 感觉像在听故事。   她是叶太尉的侄女?   别人信, 叶芷却是不信的。   好赌的父亲和弟弟刚一出现,叶太尉便来认亲,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她隐隐觉得这是皇上的主意。   既然叶太尉在早朝上确认了和自己的亲戚关系,叶芷便觉得, 上午应该发生点儿什么。比如叶太尉到宫里与自己叙叙亲情什么的。   可等到天快晌了,芷妃宫里安安静静的, 无任何事发生。   叶守财没来, 叶钱没来, 叶太尉一家更是没来。   叶芷耐不住好奇之心, 午膳过后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门口, 常青正在弯腰叮嘱小太监什么,见到叶芷来,立马眉开眼笑, “娘娘, 您过来了?”   芷妃点点头, “皇上忙吗?”   “皇上哪天不忙, ”常青笑得格外开心,“只要娘娘您来,皇上就不忙了。”   “常公公竟然学会开玩笑了。”叶芷道,“还是烦请公公给通传一声吧。”   常青“哎”了声便进去了, 不大会儿出来,胳膊往里一伸,“娘娘快请进吧。”   叶芷道了声“谢谢”,抬脚迈了进去。   皇上的御桌上堆了高高的一撂奏折,看到叶芷进来,他阖上折子,表情温和地看着她走近。   “皇上,会不会太累了?”叶芷站到皇上旁边,有些心疼地问道。   “有些事情,早解决了早安心。”他揽住叶芷的腰肢,将她抱到了自己腿上。   “这……”叶芷有些娇羞,“皇上,不妥。”   皇上,“比这更不妥的事情也做了,还差这一点儿?”   叶芷想挣扎着下来,闻言不动了,她笑着瞧了眼皇上略有些憔悴的脸,索性伸出手,搂住了他的脖子,笑着说道:“皇上,你真厉害!”   “哪里厉害了?”   “叶太尉那边,是皇上的主意吧?”   “嗯,朕的法子好不好?”   “皇上,辛苦了。”叶芷抿唇瞧着他,“臣妾觉得有些愧疚。”   “为何要愧疚?”   “臣妾的出身给皇上造成了麻烦。皇上又不是街头卖菜的,随便找个婆娘成亲就可以了。皇上的女人,要么是聪明如和妃,要么是貌美如丽妃,像臣妾这样,要什么没有什么的,实在是愧疚。臣妾比皇上大了十岁,本就长相普通,还会容颜早衰。出身是名烧火婆子,陪在皇上身边,必定会遭人诟病……”   皇上嘴角微牵,打断了她,“你忘了最关键的一点。”   叶芷:“什么?”   “朕是皇上。”   这四个字,沉肃有力,重若千钧。   ~   皇上曾对叶芷说过,至多半个月便可以整肃好朝廷上的事情。可叶芷等了近一个月,却还是风平浪静的,没听到什么大事。   叶芷心里不安,面上并没表现出来。   该送给丽妃的布匹,已着人送了过去。但丽妃依旧是我行我素,从不向叶芷请安,和妃和两位答应做得倒是挺好。   叶芷不在意,有皇上的疼爱就够了。   皇上却是发生了一些改变。   他不再翻牌子了,一个月只有六天到后宫里来,每次都是宿在芷妃宫里,其他日子都是独自宿在养心殿,日日都是朝政,朝政,好像永远有办不完的朝政大事。   这日,叶芷在御花园里赏花,梅花急咻咻地跑过来,瞧瞧左右,靠近叶芷,小声道:“娘娘,不好了,今日朝廷上发生了大事。”   叶芷歪头:“什么大事?”   “苗尚书联合几个大臣,将皇上拨下的专项银子挪作他用,今日早朝上有人检举揭发,皇上一怒之下将苗尚书几个关进了大牢。”   “挪了多少银两?”   梅花眯着眼睛,“好像,好像是一万两?”   为区区一万两银子,治朝廷重臣的罪?   叶芷不明所以,问:“皇上现在何处?”   “皇上在御书房,丽妃已经赶去为父亲求情了。”   叶芷道:“那咱们也去吧。”   还未走近御书房,远远便听到了丽妃声嘶力竭的声音。   “皇上,皇上,求您饶恕臣妾的父亲。父亲怎会为一万两银子知法犯法?那一万两银子不过是父亲临时拿出来给臣妾置办礼物用的,很快便会补上。皇上,皇上……”   叶芷走近,看到丽妃哭得梨花带雨,跪在御书房门口,喊声凄厉,伤心欲绝。   常青站在旁边,小声劝着:“娘娘,娘娘,您还是起来吧。”   丽妃:“皇上,臣妾要见皇上!”   叶芷走近,“丽妃,还是不要扰了皇上清静为好。”   丽妃连理不理,继续嚎自己的。   叶芷叹息一声。   御书房的门突然打开了。   皇上面色冷瑟地走了出来。   丽妃一见,擦擦眼泪,跪行过去,她匍匐在皇上脚下,“皇上,皇上,臣妾父亲不可能为了一万两银子知法犯法,还请皇上明察。这一万两,臣妾可以立马补上。”   皇上:“这是一万两银子的事情吗?今日能挪一万两,他日便可以挪十万两。”   “不,皇上,臣妾父亲不会的,绝对不会的,这点,臣妾可以保证,求皇上给臣妾父亲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吧。”   “朕推行新政,必须严格执行。”皇上丝毫不松口。   “皇上……”许是丽妃身子太过柔弱,嚎哭的时间又有些长,她竟然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皇上蹙眉,道:“传太医。”   叶芷有些忧虑地走上前,皇上握住她的手,“一起过去看看吧。”   常青几个合力抬起丽妃,匆匆去往丽妃宫里。   丽妃躺在床榻上,太医为其把脉,皇上和叶芷坐在旁侧。   太医诊脉后,怔了下,转而退行几步,跪下来:“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丽妃娘娘有喜了!”   叶芷表情呆愣,皇上稍有些错愕,问:“丽妃娘娘有喜了?”   太医道:“回皇上,丽妃娘娘的确有喜了。”   床榻上的丽妃眼睫眨动几下,睁开眼。   她声音虚弱地问:“太医说什么?我没听错吧,我有喜了?”   皇上神色淡淡地瞟了她一眼,“是的,你,有喜了。”   丽妃惊喜地坐了起来,“臣妾有喜了?臣妾肚子里有了皇上的子嗣?”   她激动莫名,这孩子来得太是时候了。   早不来晚不来,恰在她父亲蒙难的时候来。   皇上不见得有多惊喜,他神色平淡地吩咐:“丽妃有喜,你们都要当心,吃用上都要比往常细心些。需要什么,只管说出来。若丽妃有什么闪失,唯你们是问。”   太监、宫女们跪了一地。   “是,皇上!”   皇上道:“丽妃有喜,是朕的第一个子嗣,晋丽妃为皇贵妃,等顺利产子后行晋封仪式,若为子,便封为太子。”他顿了下,“苗尚书之事,暂时搁置!”   丽妃喜不自胜,“谢谢皇上,谢谢皇上。”   这孩子来得太是时候了。   叶芷在旁边静静地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皇上旨意下去,她临时代管后宫便有了时间限制。皇贵妃等级是超过妃子的,到时候,后宫管理之权自然落到丽贵妃身上。   就连丽贵妃生的儿子都会被封为太子。   那她要怎么办?   叶芷表情有些垮,一时间连装都不会装了。失望、沮丧,一览无余。   皇上是拉着叶芷的手步出丽妃宫的。   叶芷一声不吭,神色呆滞地往前走着。   走至御花园处,皇上顿住步子,低声问:“担心了?”   叶芷神色茫然,“担心什么?”   皇上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三个字:“你信我!”   叶芷听罢,表情依旧呆呆的。   他让她信他?   怎么信?   他有了漂亮的妃子,现在又有了第一个子嗣。   还当众下了旨意,封丽妃为皇贵妃,封她的儿子为太子。   她还能信什么?   但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虚弱无力地点了点头:“好。”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皇上送她回了芷妃宫,匆匆离开了。   叶芷歪在榻上,没有任何胃口。   梅花端着一碗甜汤,表情无助地站在床榻前。   “娘娘,这是您最爱喝的甜汤,您不尝尝?”   叶芷无力地摆手:“不尝,撤了吧。”   梅花低头:“娘娘,您别伤心。皇上经常来,您也会怀孕的。再说,丽妃怀的不一定是男孩,若不是男孩,娘娘就是有机会的。”   她什么也没说,宫女们便知道原因了。   叶芷一句话也不想说,有气无力地歪躺在那里。   很多事情,想象是一回事,事到临头了,直接面对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入夜,叶芷心烦意乱地躺到了床榻上。   皇上明明在她耳边说了让她信他。   可她的心情还是难以平静。   有很多的事情,其实早在脑海里预演过,皇上含情脉脉地看着其他宠妃,皇上冷待自己,皇上有了其他的子嗣,这些,在未来的某一天,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她何德何能,能在历史长河里成为某个皇帝唯一的宠妃?   唯一啊!   那么难!   “又在胡思乱想?”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里,叶芷猛地睁开了眼睛,扭头,皇上已经脱靴上榻,拉起被子,慢慢躺到了她的旁边。   躺上来之后,他很自然地伸长胳膊,将叶芷揽入怀里。   叶芷枕在他踏实的胸口上,低喃:“皇上,今天累吗?”   “累,但是见到你便不累了。”   “臣妾还有这样的作用?能帮皇上解乏?”   “能,你的作用可大了。”   “臣妾不信。”   “给朕三天时间,三天后,朕一定把所有的事情都解决梳理好,再不让你为不必要的事情烦忧了。”   “三天?只要三天吗?”叶芷明显是不信,未来的日子那么长,皇上的这个承诺显得太虚无缥缈了。   “嗯,三天。”皇上道,“朕,一诺千金!” 第117章 你肚子里的孩子   丽贵妃有孕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 很快便传遍了皇宫内外。   苗家最是喜不自胜,本以为天降大祸,谁知甘霖如期而至。   虽说皇上未轻易放了苗尚书, 但是,他的案子也暂时搁置了。   许多持观望态度的臣子,纷纷站出来, 加入到苗家那派, 替苗尚书求情,匹匹一万两银子,只是挪用,并非贪墨, 请皇上从轻发落。   裴争也在当中。   他屡上奏折,言辞恳切为苗尚书求情。   皇上对这样的折子, 只看, 不批。   这几日, 丽贵妃可谓是无限风光。之前, 她就从不到芷妃宫里问安, 有了身孕之后,更是不把叶芷放在眼里。   “内务府里不是有玉枕吗?去取一个过来,本宫要用。”丽贵妃傲气十足地吩咐宫女。   宫女支支吾吾地说道:“那玉枕, 听闻是专供芷妃使用的, 若是要拿, 内务府怕是要请示芷妃。”   “本宫是皇贵妃, 芷妃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妃子,内务府一个个是不是都活腻了,本宫想要的东西,胆敢不给?”   宫女吓得浑身哆嗦, 转身去要。   内务府太监也左右为难,“这事,是不是得请示下常总管?”   “请示请示吧?”另一名太监说道。   他们都是奴才,现在芷妃暂时代理后宫管理之权,可皇上也说了,丽妃是皇贵妃,他们哪个也不敢得罪,行事便有些为难了。   小太监找到常青,小声问玉枕的事情,常青眉头皱着,“这怎么行,皇上可是亲口说了,这玉枕专供芷妃使用,旁人都不可以的。”   小太监为难,“可丽贵妃发了怒,她有孕在身,奴才们也不好办。若是不给,得常总管帮忙去回个话,否则奴才担心小命不保。”   丽贵妃没怀孕那会儿,脾气看着还凑合,这一怀了孕啊,本性全露。动辙对奴才进行打骂,丽贵妃宫里的下人们每天都心惊胆战的,生怕惹怒了这位祖宗。   常青琢磨了一会儿,“这样吧,丽贵妃那边,你们再拖一拖,我去问过芷妃娘娘。”   芷妃听了常青的禀报之后,倒没生气,“丽贵妃有孕,她要什么便给她吧。”   常青:“可娘娘这里,就得亏着了。”   “没事,本宫不是那么计较的人,你自管去吧。”   常青这才告诉内务府,把玉枕发放给丽贵妃宫里。   玉枕虽被宫女拿回了丽贵妃宫里,可丽贵妃还是发了怒,她抱起玉枕,奋力一摔,好好的玉枕被摔成了三瓣,再不能用了。   宫女跪到一旁,不断地求饶。   丽贵妃秀目圆睁,“你还知道求饶?本宫不过是要个玉枕,你足足去了一个时辰,你这不是成心气我吗?”   “奴婢不敢,奴婢早早就去内务府了,可内务府的太监要请示常青公公,常青公公作不了主,又去请示了芷妃,得芷妃娘娘同意,这玉枕才给了奴婢。”   “本宫要一个玉枕,还要如此麻烦?”丽妃气得嘴唇直哆嗦,“去,把常青和那两个办事的狗奴才给叫过来,本宫要好好问问。”   常青和两个小太监匆匆赶了来,丽贵妃对着他们破口大骂,“你们这些阉人,竟敢慢怠本宫,是谁给你们的雄心豹子胆?”   常青老老实实跪着,“贵妃娘娘,奴才办事不力,愿领责罚。”   “知道错了?”   常青:“知道。”   丽贵妃:“既然知道错了,你们三个都出去,到院子里跪上一个时辰吧,也好让你们体会体会本宫等待时的焦灼之感。”   常青没言语,领着两个太监就跪到了外头。   消息传到了芷妃宫里。   梅花替常青打抱不平,“娘娘,这个丽贵妃实在是嚣张,这只是刚怀孕便敢责罚常青公公,这要是真生下了龙子,还不定会成什么样子呢。”   桃花道:“最近老听丽贵妃宫里的人说,丽贵妃嚣张跋扈,动辙打罚宫女或者太监,他们都叫苦连连的。”   梅花:“丽贵妃人长得貌美如花,没想到心肠却如此冷硬。都说怀了孕要温柔慈和,为肚子里的孩子祈福。可丽贵妃却全然不顾的。”   叶芷静静听着,良久才道:“过几天再看吧。”   丽贵妃有孕的第三日,皇上命人请了几名大臣和裴争到宫里来,说是商讨苗尚书之事。   叶太尉等几名大臣和裴争赶到了御书房。   皇上淡淡扫看众人。   叶太尉说道:“皇上,苗尚书贪墨之罪,理当从重处罚。”   裴争不等叶太尉说完便道:“叶太尉,此言差矣,此次宫员检举的不过是万两之数,苗尚书仅是挪用不是贪墨,怎可从重处罚?”   “这只是发现了一万两,未发现的有多少,还未可知呢。”   “叶太尉,有便是有,无便是无,不能妄加揣测。”   俞虎打断两位,道:“臣这里收到新的消息,除此一万两之外,苗尚书贪墨字画宝物十数件……”   他一一列举新搜罗到的证据。   裴争有些目瞪口呆,他不知道俞虎什么时间搜罗到如此多对苗尚书不利的证据。   陆大学士说道:“皇上,丽贵妃现在怀有身孕,关于苗尚书的案子,是不是延后再行审理?毕竟事关皇家子嗣,不可等闲视之。”   罪证确凿,只能采取拖的措施。   裴争一顿之后也道:“是,皇上,应为皇家子嗣多行考虑。”   皇上静静听大家争论了一会儿,“如此,着人将丽贵妃请过来吧,朕有事过问。”   叶太尉一愣,“皇上,丽贵妃有孕,此举是不是不妥?”   万一受了刺激怕是不太好。   皇上淡笑:“无妨。”   丽贵妃很快来了。   她进来后,向皇上施了一礼,静立一旁,“皇上商议朝政,臣妾是不是不方便待在这里?”   皇上道:“是有事需要丽贵妃在场。”他抓住丽贵妃白润的手,“有人胆敢诋毁丽贵妃,朕要把他们抓来好好审一审。”   丽贵妃笑了,“谁竟如此大胆?”   皇上望进丽贵妃的眼睛里,“你的贴身宫女吉儿。”   丽贵妃眼睛里的笑意消失了,“皇上,吉儿,吉儿不可能诋毁臣妾的。”   皇上却转向外面,“让吉儿进来吧。”   吉儿唯唯诺诺地走了进来,刚走了两步便噗通跪倒在地,柔弱的肩膀不停地颤抖着。   皇上音色威严地说道:“抬起头来。”   吉儿慌张莫名地抬起头:“奴婢见过皇上!”   丽贵妃神色有些慌张,她厉声喝斥:“吉儿,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诋毁本宫。本宫平日里可待你不薄!”   吉儿哭叽叽地:“娘娘,娘娘……”   皇上声音冷瑟而无情,“吉儿,说吧!”   吉儿胆战心惊地说道:“娘娘生日那晚,奴婢,奴婢亲眼见到,王爷,王爷和娘娘宿在……”   丽贵妃声音尖利地打断她:“该死的吉儿,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皇上面前胡言乱语,你是不是不要命了!”她转向皇上,“皇上,你休要听她胡言乱语。这贱婢定是因为前几日臣妾罚了她,她怀恨在心,才说出此种荒谬的话,请皇上明鉴。”   皇上笑了笑,“爱妃,你不必惊慌,先听她说完。”   吉儿声泪滂沱,“王爷和娘娘宿在一起。”   皇上:“你亲眼所见?”   “奴婢亲眼所见。”   众臣愕然。   裴争一怔,“大胆婢女,休要胡言乱语。”   他抬脚就要踹向吉儿,被眼疾手快的俞虎给拦住了,俞虎自后面拉扯着裴争的胳膊,“王爷,既然她是胡言乱语,您犯不着生气。气坏身子可就不好了。”   皇上语气平稳地说道:“让鸡爪进来吧。”   丽贵妃与裴争俱是一愣。   皇上竟然还有后招。   本来还怡然自得的丽妃,心里隐隐闪过不好的念头。   鸡爪从外头走进来,跪到吉儿旁边,“奴才鸡爪见过皇上,见过各位大人。”   皇上,“有何话,说吧。”   鸡爪道:“丽贵妃生辰那晚,奴才半夜睡醒了,出来撒尿,听到有细微的声响,奴才耳朵灵敏,便顺着声音去瞧了瞧,这才发现有道黑影在朝宫外飞奔。奴才唯恐是刺客,一路跟着去看了看,发现,竟是王爷。”   “你瞧见裴争出宫的时间,大约是几时?”   “寅时前后。”鸡爪道。   皇上听罢,转向裴争,“裴争,你怎么看?”   “皇上,切勿听信小人谗言。臣那天晚上,在皇上离去后不久便出宫了,并未多做停留,丽贵妃宫里的其他人皆是见证。鸡爪刚才还说他是半夜醒来,怎么到了您问时间的时候,他却说是寅时前后?半夜和寅时前后可是差了好几个时辰呢。”   丽贵妃也道:“皇上,王爷说得句句属实,臣妾那晚早早便睡了。吉儿对臣妾怀恨在心才会血口喷人。夜黑风高的,侍卫肯定是看错了人。”   “如此,他们二人皆是在撒谎了?”皇上问。   丽贵妃与裴争几乎异口同声:“正是!”   “这二人的话,你们可以认为是谎言,不足以采信,可有一人,你们,却不得不信。”皇上神色淡漠而冷静。   丽贵妃面目狞狰,“那人是谁?倒底是谁?”   皇上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肚子里的孩子!” 第118章 变回从前的样子吧……   所有人都惊呆了, 不知道皇上何以会出此言。   但皇上表情淡淡的,仿佛现在在谈的事情并不严重,只是一件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琐事。   但其实所有人心里都非常清楚, 如果事件属实,这会是一件多么令人震怒的事情。   皇上静静看着丽贵妃娇美的容颜,淡淡地说道:“虽丧期已过, 朕心中依然怀念先帝, 只是这份怀念没有说在嘴上,而是藏在心底。朕去后宫不假,但,你们排着去问问, 朕未与任何嫔妃有过亲密举止。”   “可是,可是臣妾明明, 明明落了红。”丽贵妃难以置信地说道。   “你难不成会落两次红?”皇上眼睛里没有任何笑意, 冷得如冬天里的刀子, “朕喜欢丽贵妃, 不希望丽贵妃伤心难过, 所以,伪装了落红以安慰你。从你进宫到现在,朕从未与你同榻而眠过。所以, 你肚子里怎么可能会有朕的孩子?”   丽贵妃脸色灰败, 她嘴唇哆嗦着, “可是, 可是太医宣布臣妾有喜时,皇上明明很高兴,皇上还晋了臣妾的位份,皇上还说, 要封臣妾的儿子为太子,这,这些怎么可能是假的?”   “不如此做,又怎能安抚了你那颗惶恐的内心?”皇上道,“唯有如此,你放松警惕,目中无人,朕才有机会将你的贴身婢女找出来进行审问。朕才可以悄悄安排人搜罗你父亲的罪证。”   皇上将一堆折子甩到地上,“你都看看吧,这些折子全是历数你父亲罪状的。”   丽贵妃身子软软地跪坐到地上,漂亮的眼睛里汪满了泪,她像是做了一场大梦,不知身处何地,嘴巴大张着,说不出话,哭不出来。   裴争双手攥紧,眼睛不停地眨动着。   只一晚的失误,竟,竟引来了杀身之祸。   他跪到地上,“皇上,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皇上道:“丽贵妃,言行有失,即刻打入冷宫。裴争,对皇上不敬,削去爵位,幽禁。苗尚书犯贪墨之罪,杀之。”   有人进来将丽贵妃与裴争给架了下去。   面对神色冷峻的皇上,众臣噤若寒蝉。   停了会儿,叶太尉道:“皇上英明。”   众臣附和:“皇上英明。”   ~   一道处罚苗尚书和裴争的圣旨下去,苗尚书和支持裴争的一派,全都掉转风向来支持皇上。   裴争竟敢觊觎皇上的妃子,实在是天理不容。   皇上地位稳固,再无人敢有僭越之心。   梅花乐呵呵地回宫报喜。   “娘娘,娘娘,您可是没瞧见啊,丽贵妃,”她打了下自己的嘴,“奴婢这张嘴,该打。是苗欢欢,她呀,前几日还嚣张得不行,如今,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光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得有个聪慧的头脑,才不至于办出跟王爷苟且这样的丑事来。皇上怜惜她是有孕之人,将她打入冷宫,幽禁了王爷,苗尚书一派,该杀的杀,该抓的抓,现在朝野上下,无不盛赞皇上的英明之举。”   “苗欢欢肚子里的孩子,确定是王爷的?”   “那还有假,皇上可是亲口说了,他人虽然往后宫里走,但未与任何嫔妃有过亲密举止。为免苗欢欢伤心,故意制造了假的落红,”她有模有样地学皇上话,“皇上可是说了,‘难不成你会有两次落红’,哈哈哈……”   “皇上真是这么说的?”   “那当然,”梅花声音变小,“奴婢好奇,还真去打听了一番,和妃和两位答应,都说皇上所言不假,每晚侍寝,皇上只是坐坐,并未有实质性的举动。”   叶芷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她们说的都是真的?”   “这还能有假?以前都不好意思说,现在皇上亲口说了出来,为怀念先帝,一直未临幸嫔妃,两位答应与和妃便说了实情。”   叶芷快听糊涂了,皇上到她这里,老实躺着睡觉的次数屈指可数,哪回不是折腾来折腾去的?   可她不好意思说,只含糊地应了声。   停了会儿,她问道:“那苗欢欢肚子里的孩子,皇上可曾说过什么?”   梅花道:“这个,皇上只字未提。”   这天晚上,天刚一黑,叶芷心里便有种预感,总觉得皇上会翻自己的牌子。   刚过戌时,常青便喜滋滋地过来禀报,“芷妃娘娘,请准备好接驾吧,皇上今晚翻的是您的牌子。”   叶芷忙给了常青赏银,将人给打发走了。   她沐浴更衣,坐立不安地等待着。   皇上是快亥时才来的。   彼时,叶芷等累了,斜靠在榻上昏昏欲睡。   皇上轻手轻脚地从外头进来,用手势打发走所有侍候的宫女,慢慢坐到了叶芷的旁边。   叶芷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皇上!”   皇上安抚地拍拍她的胳膊,“往里面一点儿,咱们早些睡吧。”   叶芷便往里挪蹭了下,等皇上脱衣上榻后,她轻声问:“今日,是不是太忙了?”   “是有些忙。”   “是不是过了今日,皇上心中的石头终于可以放下了?”   皇上虽然从未明说,但叶芷能考虑到他的难处。   突然登上皇上的宝座,太多事情需要梳理,一一理顺了,这位置才能够坐得心安理得。   “是,大事处理得差不多了,朕可以稍稍安心一些。”   皇上躺下,右边胳膊伸出来,示意叶芷靠过来。   叶芷将脑袋偎了过来,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心里莫名有种安全感。   “皇上,”停了会儿,她右手搭到他的身上,“苗欢欢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这个,你认为呢?”   “不如,”叶芷挴指轻轻动了动,“不如,帮她打掉吧。”   皇上:“……”   他没料到叶芷会如是说,她还以为叶芷提到这个话题,是准备替孩子求情的。   叶芷左胳膊撑着床榻,抬起头,“皇上,您既下令杀了苗尚书及其一派,又将苗欢欢打入了冷宫,那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不能留的。裴争目前是幽禁,若是苗欢欢生了儿子,难免他会生出什么不切实际的想法。咱们命人悄悄帮苗欢欢打掉即可。对外,只说她自己待在冷宫里不小心才会小产。”   叶芷不是十八岁充满幻想的少女,她比较务实,若是苗欢欢真生了儿子,这孩子要是长大,难保不会继承皇氏一族的聪明与隐忍,得知自己外公被皇上所杀,母亲和父亲都是被皇上所责罚,心中充满仇恨,便会是对皇上不利的一颗种子。他日种子长成参天大树,麻烦便大了。   皇上瞧着叶芷表情严肃的脸,思虑了一会儿,“你说得,极是。”   叶芷重新躺下,“皇上若是有什么需要臣妾出面的,尽管开口。臣妾能帮皇上的不多,只要皇上需要,臣妾会尽心尽力。”   “朕,的确有事相求。”   “何事?”   皇上大掌轻轻摩挲着她纤细的胳膊,“朕求你,变回从前的样子吧!   叶芷:“……”   她不明白皇上在说什么。   她想起来正里八经地问问皇上,皇上手掌摁着她的胳膊,她动弹不了。   她索性慢慢枕着皇上的胳膊,细声细气地问:“臣妾从前是什么样子?”   皇上轻笑一声,“以前,嚣张跋扈。”   “……”叶芷道,“我哪有?”   皇上并不跟她计较,“好,没有。”   叶芷莫名想到了在王府的日子,她一直拿他当傻子,打他掐他吓唬他,甚至用脚踢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忍过来的。   想着想着,她噗嗤笑出了声。   皇上好奇地问:“笑什么?”   叶芷想说,嘴唇动了动,又觉得不妥。两人从未曾讨论过皇上装傻的问题,更何况依他目前的身份,也委实不合适。   叶芷摇头:“没什么。”   ~   隔日上午,叶芷闲来无事,在御花园中散步。   鸡爪匆匆跑了来,施礼后,道:“娘娘,奴才有要事禀报。”   叶芷瞟了他一眼,挥退所有宫人,问:“何事?”   鸡爪道:“娘娘,今日清晨,玉婵托人找到奴才,想让奴才到您跟前递个话。”他仰起头,道,“油桐被抓,明日午时便要问斩。玉婵想请娘娘帮忙,饶油桐一命。”   “油桐不是侍卫吗?为何会被抓?”   “油桐在宫里当差,但最近皇上整肃苗尚书一党,查清油桐曾为其传递过消息,龙颜大怒,与那些乱党一起问责。”   “油桐曾为苗尚书所用?”叶芷道。   鸡爪犹豫了会儿,答道:“是。玉婵有孕在身,忧急不已,想求娘娘饶过他的死罪。”   “你去打听打听,具体是怎么回事,油桐都做过什么,查明后,回来告诉我。玉婵那里,”叶芷犹豫了下,“你暂且安抚她,就说我正在想办法。”   鸡爪眼睛一亮,“奴才明白了。”   鸡爪先找人给玉婵递了信,说是娘娘在想办法,接着,便去查油桐倒底做过什么。半下午的时候,他去芷妃宫里禀报。   “娘娘,经查,油桐并非苗尚书一党,实则是管事之人是苗尚书一党,油桐只不过是听命办事,实属无奈之行为。”   “皇上,应该知晓此事吧?”   “皇上知不知晓,奴才不知。但皇上对欺上瞒下行为尤其憎恨,说是要杀鸡儆猴看,必得执行。宁可错杀,绝不漏杀。”   “皇上金口已开……”叶芷矛盾重重,这事比想象当中的要复杂得多。   若是油桐自己,叶芷去向皇上求个情,皇上止不定会给他一条生路。可现在,皇上金口已开,岂是说改就改的?若是改了,岂不是会让众臣非议?   鸡爪瞧出叶芷的为难,道:“娘娘,都是奴才的不是。若奴才不替玉婵传话,便不会让娘娘如此为难了。事已至此,其实已没什么回旋的余地。”   叶芷长长叹了口气,“今夜,让玉婵进宫吧。” 第119章 错哪里了   入夜, 皇上干脆省了翻牌子这个过程,直接来了芷妃宫里。   两人一道用了餐。   用餐时,叶芷一直漫不经心的, 梅花向她使了好几次眼色,意思是她应该照顾一下皇上,可叶芷都置若罔闻的。   常青守在旁边, 帮皇上取用餐食。   用膳结束, 梅花几个往下撤盘子,叶芷还坐在那里发呆,皇上走到她旁边,问:“有心事?”   叶芷猛地回过神, 她笑笑,“臣妾没事。”   “没事, 为何一直发呆?”   叶芷不好意思地抚抚头发, “兴许是昨夜没睡好, 所以今天一整天都没什么精神。”   “昨晚没睡好?”皇上眼神里闪过疑惑, “你是在怪朕?”   叶芷表情茫然, “怪什么?”   她是想油桐的事情想得太入神,哪里是休息不好,又何曾会怪罪到皇上头上?   皇上眼神渐暗, 手搭到她的肩上, 轻柔地摁了摁。   叶芷还在走神。   皇上俊朗的脸颊却已经靠了过来……   同样很累, 皇上很快睡了过去, 平躺在那里,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叶芷却在停了一会儿之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仔细听了听皇上的呼吸,确定他真的睡了。   她这才小心翼翼地坐起来, 借着柔和的烛光,定定地瞧了眼皇上的睡颜,慢慢起身,绕过他,下了床榻。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极小心极小心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梅花和常青守在外头,见到叶芷出来,梅花面色没什么变化,倒是常青,吓了一大跳,他吃惊地问:“娘娘这是?”   叶芷将食指竖在唇间,“嘘”了声,声音极轻地说道:“常公公,我去去就回。”   常青脸色泛白,这大半夜的,皇上还躺在里头,娘娘居然要外出?   他小心脏怦怦乱跳,说不出话。   叶芷已然走了出去。   走到宫门口,她轻声问:“玉婵来了吗?”   梅花扶着她的胳膊,道:“来了,就在大牢门口守着。”   “那便走吧。”   叶芷和梅花匆匆而去。   来到大牢门口,果然见到大着肚子的玉婵。   玉婵见到叶芷,如同见到救星,她不顾自己有孕在身,上前一步就跪下了,“娘娘,娘娘,求您救救孩儿的父亲吧。”   她怀孕已四月有余,虽胎像稳固,可油桐性命堪忧,对她来说是致命的打击。   叶芷小心扶起她,“玉婵,你先别哭了,听我说。”   玉婵擦擦眼泪,看向叶芷。   “玉婵,我知道你心急如焚,我知道你希望油桐逃过此难,”叶芷神色严肃,“你求到我的头上,按理说,我应该帮你求这个情,让油桐免过死罪。可是,皇上是掌管整个天下的人,他有他的规则,他有他的管理策略和方法。油桐做错事,就是做错了。皇上不只罚他一人,明日午时问斩的,会有一百多人。若是皇上免了油桐的责罚,其他人怎么办?也都要免吗?若是都免了,皇上怎么办,天下怎么办?”   玉婵眼睛里的光亮一点一点儿地消失,她颤声问:“娘娘,娘娘不是来帮我的?不帮我,为何让我到大牢门口?”   她是带着希望来的,只要娘娘开了口,玉婵以为是有希望的。   没想到这一见面,便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来。   叶芷叹了口气,“我唯一能帮你的,便是让你们夫妻在临刑前一夜,见上一面。为你,也为肚子里的孩子。”   玉婵脸上泪水狂飚,她身子晃了晃,几欲晕倒。   叶芷忙道:“你不为别的想,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   “可油桐走了,我,我也不想活了啊。”玉婵表情绝望地说道。   “你不活了可以,非要连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杀掉?这是油桐希望看到的吗?”   叶芷一再提到孩子,玉婵用手抚摸着小腹,泪水哗哗在流,但眼神稍微正常了些。   叶芷道:“你若是想见,便让你见上一面。若是不想,便,算了。”   玉婵抓住叶芷的袖子,“娘娘,奴婢想见,想见!”   叶芷示意梅花扶住玉婵,“你稍等片刻,我先进去下。”   叶芷跟守牢的人打过招呼之后,便在鸡爪的引领下进入到了大牢。   大牢里空气潮湿,刚进去便可以闻到一股子血腥味。   叶芷皱着眉头走进去,来到一处牢房门口,鸡爪小声道:“为了方便娘娘见油桐,特意将他从十几人的大牢里搬到了单独的牢间里。”   叶芷走到牢间门口,隔着铁门往里瞧。   油桐低垂着脑袋倚靠在墙角,头一点一点的,像是在休息。   叶芷唤道:“你是油桐?”   油桐猛地一抬眼,“是,我是。”   鸡爪忙道:“还不见过芷妃娘娘!”   油桐微微一愣之后,忙跪行过来:“油桐见过芷妃娘娘。”他两手抓着铁门的柱子,“您就是玉婵嘴里常常念叨的芷妃娘娘?”   叶芷点头:“是。”   “娘娘,油桐犯了死罪,死不足惜,可是,玉婵已有身孕,孤苦无依,临死前,油桐可不可以求娘娘件事情?”   “说。”   “求娘娘看在昔日的情份上,照顾下她们母子,只要她和孩子能好好活下去,油桐死而无憾。”   叶芷道:“我还以为你会要求本宫,免了你的死罪呢。”   油桐摇头:“奴才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皇上命令已下,怎可随意收回?”   “你倒是明事理,本宫来,便是要跟你说这些。皇上金口已开,明日午时问斩的事情再无转圜余地。你所求之事,本宫答应你。另,玉婵现在正在大牢门口,一会儿本宫会安排她进来见你。你要安慰她,让她接受现实,让她好好活着。”   油桐咚咚叩头:“谢谢娘娘,谢谢娘娘。”   叶芷走出大牢,对鸡爪道:“你陪玉婵进去吧,时间不可过长,一刻钟后,带她出来,将她安全送回家。”   鸡爪答应一声,领着玉婵进去了。   叶芷和梅花往回返,来时,步履匆匆,回去时,叶芷的步伐明显慢了许多。宫中各处的灯都已经熄了。柔和的月光洒在长长的街道上,两人缓缓前行。   梅花道:“娘娘,您为何连问也没问皇上呢?”   “问了又能改变什么?”叶芷意兴阑珊,“问了,也是给皇上徒增烦恼罢了。”   “可万一您问了,皇上同意了呢?”   “我就是担心那样,所以才没有问。皇上刚登基没多久,正是需要稳固各处的时候,我怎可让皇上左右为难?不能帮到皇上也就罢了,绝不可以给皇上增添麻烦。”   “您现在的义父是叶太尉,您不便出面的事情,其实也可以让叶太尉出面啊。”   “结果还不是一样?!”   梅花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轻轻地“哦”了声。   叶芷:“对了,回头多拿点儿银子给玉婵,她有孕在身,得养好身子才行。”   “娘娘最是心善了。”   慢慢悠悠走回宫里。   刚进院子,叶芷便瞧见站在那里的常青神色有些不对,冲着自己不断地挤眉弄眼。   她奇怪,压低声音问:“常公公,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大半夜的,眼睛东撇西皱的,就跟被什么给咬了一样。   常青眼睛直往屋里斜,头还跟着一扬一扬的。   叶芷:“……”   屋内突然传出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常青!”   常青表情一肃,“奴才在。”   “芷妃回来了吗?”   叶芷表情一怔,常青冲她使了个眼神,恭恭敬敬地回答:“皇上,娘娘回来了。”   屋内没有动静了。   叶芷挨近常青的耳边,小声问:“皇上几时醒的?”   常青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屋内的皇上说道:“有事,来问朕便是。”   叶芷吐吐舌头,这皇上的耳朵还真是灵。   她缩缩脖子走了进去。   屋内只亮着微弱的一只蜡烛,光线并不强烈,可她还是在进门的第一眼便看到了端坐在床榻正中间的皇上。   他穿着中衣,表情沉肃,眼神冷静地看着她一步一步往里走。   叶芷有些心虚,慢慢走到皇上跟前,无话找话地问:“皇上,怎么醒这么早?”   “你不是比朕还早?”   叶芷表情有些讪讪的,“皇上比臣妾辛苦,自然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如此说来,没有累到你了?”   触及到皇上略显凌厉的目光,叶芷吓得内心一慌,忙摆手,“不是不是,臣妾也累,也累。”   她今晚先是侍候他,又去大牢里跑了一趟,身心疲惫到极点,可不想再来一遍了。   皇上沉默,似在等着什么。   叶芷心知瞒不过去,她双腿向前一屈就打算跪下去,可身子刚矮下去一半,皇上猛地扶住了她。   叶芷:“……”   这不下跪要怎么认罪?   皇上单手架住她的胳膊,“有话,用嘴说,不必跪。”   叶芷慢慢站直了身子,“皇上,臣妾,臣妾刚才去了趟大牢。”见皇上丝毫不意外的样子,叶芷内心有些奇怪,但还是照直说下去,“玉婵的夫婿油桐,是明日午时问斩当中的一个,玉婵求到臣妾头上,臣妾于情于理,不能置之不顾,便将玉婵叫进宫来,让她去见油桐最后一面。”   “就只是见了一面?”   “是,臣妾能帮玉婵做到这一点,再就是多给她点儿银子,偶尔命人照顾下她的生活起居,毕竟失了夫婿,孤儿寡母的,难。”   皇上眉头一蹙,忽地攥紧叶芷的胳膊,猛地将人拉拽到自己怀里。   叶芷吃了一惊,本能地伸出双手搂住皇上的脖子。   “你错了?”   皇上轻轻地掐了下她的纤腰,叶芷身子抖了下,“是。”   “错哪里了?”   叶芷,“臣妾不该瞒着皇上,走之前应该跟皇上说一声。如此,便不会扰了皇上睡眠。”   “就错这里了?”   叶芷眼睛眨了眨,除了错在这里,她不知道自己还错在哪里了。   皇上肃着一张脸,“再想想,想不出来,明日早朝,朕便抱着你去。”   叶芷,“……”   听着是句玩笑话,可看皇上的表情,却是一本正经的。   叶芷着急地晃了晃身子,“皇上,万万不可呀。”   若是他抱着自己去上早朝,会令天下百姓如何看她?   肯定是说烧火婆子祸国殃民,蛊惑皇上。   到时候,估计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喊打喊杀,她可不用活了。   “既然着急,便好好想想哪里错了。”皇上说道。   “臣妾错了,的确是错了,”叶芷没想到他当了皇上,偶尔也会有这种小孩子气的时候,她无奈地叹气,“臣妾全错了。臣妾应该在玉婵找来的第一时间便告知皇上,即便皇上命令不可更改,即便皇上什么也不能做,但起码应该让皇上知晓的。”   叶芷叽哩咕噜说了一堆,皇上生气的点无非就是这两个了,没有提早告诉他油桐的事情,没有跟他商量便擅做主张。   说完这些,见皇上不说话,她又补充道:“可是,臣妾提早告诉了皇上又待如何?皇上一言九鼎,臣妾认为是不可以饶恕油桐的。若是饶恕了他,皇上威信何在?臣妾是不想皇上左右为难才会如此,希望皇上体谅。”   她自认为自己足够清醒了,换了任何一个嫔妃,都有可能不自量力地向皇上求情,请皇上饶恕油桐。她足够清醒,所以连提也不提。 第120章 你说的事情,朕已经办……   皇上眼睛使劲睁着, 紧紧地盯着叶芷的脸,好像很生气的样子。   “为不为难,是朕的事情, 但是,告不告诉我,是你的事情。”   叶芷:“皇上……”   他箍紧叶芷的胳膊, “记住了吗?”   叶芷怔怔地点了点头, “记住了。”   皇上身子一转,抱着叶芷躺到了榻上。   ……   隔日午时,行刑正常进行。   彼时,叶芷正在宫里用餐, 她问梅花:“银两,送给玉婵了吗?”   “送了。”   “玉婵身体状态如何?”   “看起来还好。”   “派两名宫女去玉婵家, 小心照顾她, 有事回来禀报。”   傍晚, 叶芷派去的两名宫女竟意外地回来了。   梅花领着两名宫女到叶芷跟前复命。   “娘娘, 两名宫女, 回来了。”   叶芷当时没反应过来,表情愣了下,“哪两名宫女?”   “派去侍候玉婵的两名宫女。”   “这怎么就让她们回来了?是玉婵不许她们侍候?”叶芷心里一沉, “还是, 还是玉婵发生了什么事情?”   其中一名宫女福了福身子, “娘娘, 玉婵一切安好,只是,只是她悄悄搬家了。我们不知道,等知晓的时候, 已不知她的去向。”   “为何会不知?不是让你们好好照顾她了吗?”叶芷表情冷下来,“你既不知她去了哪里,又如何得知她是安好的?”   她当初可是答应了油桐好好照顾玉婵,可油桐刚一走,这玉婵就不见了,这让她心里如何能安?   两名宫女吓得慌忙跪下,“回娘娘,玉婵夫人给了我们一人一杯水,我们喝完后就晕倒了。等我们醒来,玉婵夫人便不见了,家里的东西,也被搬走了。”   叶芷惊得站起来,“是玉婵故意要搬走的?”她走近两名宫女,“给你们喝水前,她可曾有什么异常?”   其中一名宫女回忆了下,“有个陌生的男子突然来家里找玉婵夫人,递了张纸条给夫人,夫人看后,表情惊喜,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可知纸条上写了什么?”   “夫人看完便烧了,奴婢不知。没多久,玉婵夫人便给我们端来了水。”   梅花道:“娘娘,此事听起来有些蹊跷。”   叶芷神色疑惑,“油桐,的确被行刑了吧?”   梅花有些不确定,“应该是吧,鸡爪说会帮玉婵去收尸……”   说到这里,梅花忽然“哦”了声,“夫人,奴婢立刻去找鸡爪。”   梅花匆匆走了。   叶芷忧心忡忡地坐在那里,大脑一片纷乱。   桃花突然跑进来:“娘娘,皇上往这边来了。”   “这么早?”叶芷忙起身,“宫里今日没发生什么事情吧?”   “应该是没有。”   叶芷还没迎出门口,皇上已经走了进来。   “皇上,今日在这里用晚膳吗?”   “嗯,好。”   叶芷扭头说道:“赶紧命厨房准备膳食,皇上今晚在这里用膳。”   宫女下去准备了。   叶芷又对跪着的那两名宫女说道:“你们下去吧。”   两名宫女向后退了出去。   叶芷亲自为皇上泡茶,泡好后,递到他的手边:“皇上累了一天,稍坐休息吧。”   皇上指指对面,“你也坐。”   叶芷便坐下来。   “你说的事情,朕已经办妥了。”皇上瞧着她的眼睛说道。   叶芷有些愣神,她不记得自己曾拜托过皇上什么事情。   “昨晚。”皇上提示她。   “油桐?”叶芷说出这个名字以后,忙用手捂唇,极谨慎地向外瞧了眼,她看向皇上,压低声音问道,“皇上,皇上,放过他了?”   “没有,”皇上淡淡喝了口茶,“他现在已经不叫油桐了,他带着玉婵离开了此地,朕给了他们银两,若是他们本本分分生活,足够了。”   名字换了,离开此地?   叶芷脑子转圜,“皇上,是让别个死刑犯,顶着油桐的名字去了刑场?”   皇上默认。   叶芷情绪有些复杂。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两名宫女被玉婵给整晕,然后悄悄逃走了。   那个去找她的男子应该是皇上派去通风报信的,纸上的字应该是油桐写的,所以她惊喜莫名。   皇上为了叶芷,竟然做出了瞒天过海的事情!   叶芷愣愣地瞧着皇上,眼睛里竟泛起了泪花,她扁着嘴,轻轻喊了声:“皇上!”   几分埋怨,几分娇态,几分感动。   她起身走到皇上身旁,轻轻搂住了他的脑袋。   “唉,你怎么这么傻!”她都不知说什么好了,“你是皇上,心中要系着家国天下,此种小事,完全不足挂齿。我虽喜欢玉婵,但不至于为她做到此种地步。”   她难以相信这是一个皇帝所能做出来的事情。   “朕已经说过了,告不告诉朕是你的事情,如何做是朕的事情。”   “这次的事情已经这样,以后,”叶芷劝道,“皇上一定要心系家国大事,臣妾这里的事情,都是小事,皇上万不可太放在心上。”   她竟然有种自己是祸国殃民的妃子的感觉。   “你担心朕会为了你,做出有负天下的事情?”皇上问。   “皇上不会,臣妾也不许。”   “所以,朕有个如此明事理的皇后,你还担心什么呢?”   叶芷身子后撤,“皇上,你刚才叫臣妾什么?”   皇上理所当然地说道:“皇后啊!”   “臣妾还不是皇后,皇上万不可乱叫。”叶芷觉得皇上也就是表面看起来成熟罢了,偶尔还是会表现出孩子气来。   “朕会封你为后。”皇上一字一顿地说道。   叶芷相信他没有骗她,可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太适合,她犹豫道:“可臣妾的身份?怕是……”   “朕已经给你安排了叶太尉这样的亲人,谁还敢拿你的身份说事?若是有,”皇上眼中射出寒光,“朕定杀了他。”   “皇上,”叶芷苦口婆心地劝他,“皇上,看一个臣子忠不忠诚,不是因为他说的话你爱不爱听,而是看他说的是不是真话。若是真有臣子向您说臣妾不配做您的皇后,臣妾觉得您不应该杀他,而是可以跟他就事论事。若是因为一句话随随便便杀了臣子,这不是明君所为。”   “你的意思是说,朕是昏君了?”   叶芷赶紧道:“不是。”   皇上抬手抚了下她的脸颊,“朕拥有天下最明事理的皇后,朕便会一直做个明君。”   梅花打听回来后,悄悄对叶芷说道:“娘娘,发生了奇怪的事情,鸡爪去收尸的时候被阻拦了,有别人替玉婵去收了尸。他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叶芷笑眯眯地说道:“不用打听了,就这样吧。”   一切都是皇上的杰作,她再满意不过了。   几天后,叶芷特意去了趟叶太尉府上。   她名为探亲,带了珍宝布匹十几箱,浩浩荡荡赶去了太尉府。   叶太尉一家亲自出来迎接。   叶芷被迎前厅堂之后,她让叶太尉夫妇坐到上首位置,自己则认认真真跪下,惊得叶太尉夫妇慌忙起身。   叶太尉急道:“娘娘,使不得啊,使不得。您是尊贵的娘娘,老臣只是普通的臣子,当不得您行此大礼。   叶芷固执地跪着,“若是您还允许叶芷称呼您一声伯父和伯母,便请二位坐回位子上。”   叶太尉夫妇无奈,慢慢坐了回去。   叶芷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   磕完头,她继续跪着,表情诚挚地看着二位,说道:“叶芷此前只是叶家村普通的村民,一无所长,嫁过人,死了夫君,被卖到王府做奴才。幸而与皇上结缘,才能有今日。虽有皇上疼惜,但叶芷身份卑微却是不争的事实。是您二位不嫌弃叶芷,给叶芷一个温暖的倚靠。叶芷感恩不尽。请再受叶芷一拜!”   叶芷重重磕头。   叶太尉夫妇双手伸着,不胜惶恐。   叶芷磕了三个响头,抬头时,额间白皙的肌肤已是一片红润。叶太尉妻子心疼得不知所措,跪行过来扶她,“娘娘,快请起,快请起。”   两人一起站了起来。   “娘娘,您仁慈善良,春山之事,我们对您敬佩不已,官员没有做到的事情,你一个弱女子却做到了。我们夫妇能帮到你,甚感荣幸。”   叶太尉对叶芷也满是赞誉。   三人寒暄过后,叶芷才提出要见见自己的生身父亲和弟弟,她对叶太尉说道:“伯父,我的生身父亲和弟弟,性情一向懒散,好吃懒做,还好赌。入住在叶府,实在是给您添麻烦了。您多看顾着点儿,不要太纵着他们,否则惹出是非,于大家都不好。万一被有心人利用了去,更是不好。我去见见他们,再叮嘱一番,希望不要给伯父惹来麻烦才好。”   “娘娘,此事该如何做,该防范什么,臣心中有数,臣不答应则已,既已答应了娘娘,便会全力将此事办好,绝不给娘娘惹半分麻烦。”   叶芷感谢之后,叶太尉夫妇退了出去,叶守财和叶钱缩头缩脑地走了进来。   叶守财惊喜地跑过来,“芷儿,太好了,太好了,终于见到你了。”   叶钱也是,兴奋地眼睛放光,“姐姐,姐姐,你快带我和父亲走吧。”   叶守财瞧眼外头,靠近叶芷,“女儿啊,你快带我们走吧。你贵为皇上的妃子,怎可把我们放到叶太尉家里?”   “怎么,叶太尉待你们不好?”   “岂止是不好,简直是太差了。”叶守财怒气冲冲地说道,“他完全不将我和你弟弟放在眼里,找人看着我们,不让我们随意走动,我们自从进了太尉府,一步也没迈出去过。我都想我那些老兄弟们了。”   叶芷明白了,这个所谓的父亲依旧是贪财好赌之人,她冷眼瞧着他们二人的装束,问:“你们在太尉府,吃得如何,穿得又如何?”   “吃嘛,”叶守财老大不乐意地说道,“马马虎虎吧,至于衣服,”他伸展开袖子,“对比之前,是好了些,可对比太尉府,还是有些寒酸吧?”   叶芷瞧着两人身上的衣着,暗暗摇了摇头。   父亲和弟弟,眼见着都胖了不少,吃上面,叶太尉肯定没有亏待了他们,穿的衣服也是,如此华贵的布料,他们竟然还不满足,在自己面前,张口闭口,全是叶太尉的不是。   叶芷冷下脸来,“父亲,弟弟,你们在太尉府,吃穿不愁,还想做什么?我虽是皇上的妃子,但更要谨言慎行,我可以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是,继续住在太尉府,二是放你们出去。”   叶守财兴奋莫名,“我们选第二条,放我们出去吧。”   叶芷道:“放你们出去可以,但必须派人将你们带离此地,最好是带到边境的偏远地区,你们到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没人认得你们。你们也不必说跟我是什么关系,我们从此各走各路,再无关系。”   “你?”叶守财惊呆了,“你要做一个忘恩负义之人?”   “不是我要忘恩负义,实在是对你们已经仁至义尽,”叶芷漠然道,“从我们见面到现在,你们未曾问过我一句安好,字字句句都在谈你们自己。你们何曾拿我当过亲人。我给你们安排这么好的地方,不愁吃不愁穿,你们竟然不满足,还想出去逍遥快活。只怕你们出去后,会辱没了我的名声。所以,请父亲和弟弟想好了,这两条路,只能选其一。”   叶守财气乎乎地望着叶芷,“什么是两条选择,分明是没得选,若是选第二条,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叶芷丝毫不退缩,“是。”   她只是为了原身尽些义务罢了,其实最便捷的方法便是杀了他们,以绝后患。但叶芷不能那么做,原身对父亲弟弟一定是有感情存在的,否则也不至于人被卖到了王府还依然记挂着父亲和弟弟的吃穿问题。   只要他们不生事,叶芷愿意好吃好喝地养他们一辈子。若是他们争气,她可以帮弟弟找寻合适的女人,风风光光地让他们成亲。   这一切的前提,必须是他们安分守己。   叶守财瞧着表情有些陌生的女儿,好半天,才气乎乎地说道:“好,好,我们就老老实实待在太尉府!”   父亲答应了,叶芷松了口气,她放软语气:“父亲,你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都可以跟厨房说,想看戏,可以请戏班子到府里来,想找人下棋也都可以。只有你和弟弟安安生生地待着,我才能安稳地呆在皇宫里。若是再像上次一样,跟苗尚书那种人在一起,只会给女儿惹来大的麻烦。”   叶芷再三叮嘱,父亲虽百般不情愿,但也听进去了几分,叶芷要走的时候,他很难得地说了句:“你在宫里也要好生保全自己。”   终于说出了一句身为父亲该说的话。   ~   早朝上,叶太尉站出来,“皇上,该是考虑皇后人选的时候了,芷妃贤良淑德,堪当后位。”   一排大臣站出来。   “请皇上册封芷妃娘娘为皇后!”   数日后,举行封后大典。   叶芷身着皇后服饰,一步一步向前,慢慢走至高高在上的皇上身边。   两人携手并肩,俯瞰众臣,接受朝拜。   皇上握紧叶芷的手,眼睛望着远方,轻声道:“叶芷,从此以后,你便是朕的皇后了!”   叶芷有些感慨,轻轻地轻轻地嗯了一声。 第121章 秦姑娘   “娘娘, ”梅花抱着一大束鲜花走进来,“听闻皇上今日早朝上龙颜大怒,盛怒之下将俞将军给关入了大牢。”   身为皇后的叶芷抬眼:“俞将军怎么了?”   俞虎可是皇上的得力干将, 他出生入死,为皇上立下过无数汗马功劳。   梅花道:“听闻是俞将军打砸了临街的十几家店铺,导致许多商户无法经营, 纷纷诉诸衙门。”   “皇上可曾说如何处置俞将军?”   “皇上当着百官的面, 说是三日后问斩俞将军!”   叶芷一听就急了,“怎可如此?”她道,“你去瞧瞧常青可否有空,有空的话把人给我叫过来。”   她得详细了解下情况再说。   皇上毕竟年轻, 偶有气盛的时候,俞将军打砸十几家店铺是他不对, 可她总认为俞虎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   常青没多久就跑了来, 表情忧虑着急, “娘娘, 您是为俞将军的事情找奴才吧?”   叶芷问:“俞将军不是那么无理的人, 打砸总得有个理由吧?你可知具体缘由?”   常青摇头:“皇上在朝堂上质问俞将军的时候,俞将军沉默,一字不发。所以皇上才发怒的。俞将军打砸十几家店铺的事情, 老百姓们都亲眼所见, 确是事实, 但为何打砸, 这个,奴才也未可知。”   这事情就有些蹊跷了。   叶芷打发常青出去,自己坐在那里想了好一会儿,突然抬头, 对梅花说道:“你去找鸡爪,让他速去俞将军大营中找寻一个叫柳显的小孩,找到后,把人带到我面前。”   她思来想去,就突然想到了柳显,小孩子聪明机灵,他跟在俞虎身边,想必有些事情,知道得会比较多。   俞虎也是个执拗的性子,发生了事情,不解释,只一味地沉默。这让皇上如何处置?民愤要解决,其他官员的建议也不能一味地忽略,所以只能罚他了。   要杀他,肯定是一时气话,叶芷要在三天之内设法解决掉这件事情。   鸡爪行事一向利落,快马加鞭赶去军营,很快就找到了同样忧急的柳显,黄昏时分,把人带到了叶芷的面前。   柳显长高了不少,肌肤黑黑的,但瞧着变强壮了。   叶芷挥退所有人,问:“柳显,对俞将军的事情,你了解多少?”   柳显眼睛亮晶晶地跪在叶芷面前,“娘娘,请你救救我们家将军吧,将军是好人。”   “救是可以的,但前提是,你得告诉我,他为什么打砸店铺?”   柳显表情就有些踟蹰。   叶芷慢慢抿了口茶,“你既不说,便算了。出去吧。”   她以退为进,端看小柳显的反应。   柳显可怜巴巴地说道:“娘娘,小的跟您说实话。”   他一五一十将事情缘由给讲了。   “俞将军有次出街,相中了一名叫秦巧儿的歌女。她长得漂亮极了,因为家贫,以卖唱为生。俞将军向她表明求娶之意,谁知巧儿姑娘却不从。她屡屡拒绝将军,说宁愿与老父亲卖唱为生,也不愿嫁入将军府。俞将军不甘心,便一而再再而三地找她,那天,巧儿姑娘不知怎的,心烦意乱,竟指着那十几家店铺道,若是俞将军打砸了那十几家店铺,她便嫁给他。大家都觉得巧儿姑娘是故意刁难,谁知将军不问青红皂白,竟然只身将那十几家店铺给砸了。”   “就这么简单?”叶芷听得有点儿懵。   柳显道:“可不就是这么简单?俞将军是晚上打砸的,没伤及人命,但商户财产损失严重。”   “那巧儿姑娘答应嫁给俞将军了?”   “这谁能知道呢,俞将军打砸完,凌晨便来上早朝了,接着被抓,”柳显声音小下去,“将军还没见着巧儿姑娘呢。”   “这么说起来,俞将军是为了一个姑娘,无缘无故打砸了这十几家店铺。”叶芷听得有些无语,这个俞将军的头脑果然是简单,收获女子芳心的法子有的是,他怎么选了这么傻的一条。   “知道秦巧儿姑娘现下身在何处吗?”   柳显道:“这个,小的是知道的。”   “那你把她找来吧,本宫要面见她一下。”   快到子夜时分,那名叫秦巧儿的姑娘才在鸡爪的引领下来到了皇后宫里。   今日皇上心情不佳,并没到后宫里来,叶芷按兵不动,也未主动去看望皇上。   当秦巧儿来的时候,叶芷第一时间让人把她叫到了自己的寝宫内。   看到秦巧儿的第一眼,叶芷稍微愣了下。   秦巧儿身材苗条,五官端正,单看长相,好看是好看,但不是柳显嘴里说的那么漂亮。   秦巧儿跪下,声音柔柔地道了声:“民女柳巧儿见过皇后娘娘。”   这一声,让叶芷更加发愣。   她声音清澈婉约,宛如叮咚泉水缓缓流淌在人的心田。   难怪是歌女,声音的确是优美动听。   叶芷道:“起来吧。”   秦巧儿便站了起来。   叶芷让梅花给她搬了张椅子,让她坐,秦巧儿惶恐,一直推辞着。   叶芷便问:“知道本宫为何将你叫进宫里来吧?”   秦巧儿垂头不语。   “难道你就眼睁睁瞧着俞将军赴死?”   秦巧儿微微抽咽,“俞将军骁勇善战,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巧儿不配。巧儿愚钝,巧儿不应该开那种玩笑。”她越说眼泪掉得越凶,“都是巧儿的错,巧儿惶恐。”   她再次跪下,期期艾艾地请求,“娘娘,巧儿大错特错,请娘娘责罚。巧儿愿一命抵一命。请杀了民女,饶过俞将军吧。”   “你都说了俞将军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你认为你的命,抵得过他的?”   秦巧儿只是哭。   “你就只是跟俞将军开了句玩笑?”   秦巧儿拭了拭脸上的泪,大着胆子仰头:“娘娘,巧儿的确是错了。但那十几家商户却并非什么善人。他们欺负弱小,骗人钱财,附近老百姓皆是敢怒不敢言。因为那些商户都属于陆大学士家里的。他们曾欺负过民女的父亲,父亲只是经过其中一家商户门前,不小心冲撞了店里的伙计,便被他们打折了一条胳膊,民女伤心不愤,便随口对俞将军说了,万没想到俞将军会二话不说,连夜将那些店铺给砸了。”   “和妃的母家?”   “正是。”   “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在里面,”叶芷哦了声,瞧着秦巧儿的脸色,“那你呢,既欣赏俞将军的为人,甚至为了俞将军愿意以命抵命,为何不能嫁给他呢?”   叶芷问出自己比较关心的问题。一个普通的民间歌女,忽得大将军的青睐,一般来说,都会喜不自胜地嫁过去,展开一段良缘佳话。   可这位巧儿姑娘,竟然再三推拒。   秦巧儿听到叶芷如是问,沉默了好一会儿,似有些难以启齿。   叶芷不急,静静地等着。   这件事情到现在,她差不多已经了解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但这一点,她也要知道。   静等了好一会儿,秦巧儿抿抿唇,似下了很大的决心,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巧儿下面说的话,可能在皇后娘娘听来是大逆不道的。巧儿的确欣赏俞将军不假,可是,巧儿却不愿委身为妾。俞将军这样顶天立地的男子,必定是要三妻四妾的。巧儿宁愿孤苦一生,也不愿成为谁的妾室,所以,一直推拒。”   “你竟有这种想法?”叶芷看向秦巧儿的眼神有些惊奇,在古代女子的思维里,这恐怕是很难得的。毕竟她们从生下来,便知道男人三妻四妾是正常的。   叶芷故意说道:“若是,若是你答应做俞将军的妾,皇上便可以饶过俞将军,你待要如何?”   她还是要考验一下眼前这位姑娘。   秦巧儿咬唇,“若是能救俞将军的命,巧儿愿意。”   纠结了一天,叶芷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你既来了宫里,便暂时在宫里安置下。”   她唤来梅花,“带秦姑娘下去休息,好生侍候着。”   秦巧儿不放心,“娘娘,那俞将军……”   “你安心休息,本宫现在承诺不了你什么,但有一点,本宫会尽力。”   有叶芷这句话,秦巧儿安心休息去了。   叶芷踩着夜色去了大牢。   上回是偷偷来的,惹皇上不快,这次,她也没有告诉皇上,独自赶来。   大牢内,俞虎靠墙而坐,头垂着,似是睡着了。   叶芷隔着牢门唤了声:“俞将军!”   俞虎马上抬起了头,虎目一瞪,“娘娘!”   叶芷冲他笑了笑。   俞虎很是吃惊,急忙走到门前,“娘娘,地牢阴冷潮湿,娘娘千金贵体,怎可到这种地方?”   “俞将军行事谨慎些,便用不着本宫深夜来此了,”叶芷道,“本宫今晚见了见秦巧儿姑娘,你可有什么是要问本宫的?”   俞虎听到秦巧儿的名字,眼睛亮了下,立马又黯淡下去,他垂头:“臣已是死罪,便不想与她再有瓜葛了。”   还真是块榆木疙瘩。   叶芷哭笑不得,“俞将军,从你不分青红皂白打砸十几家店铺来看,你心中定是喜欢极了那位秦姑娘。可她让你打砸,你便打砸了?连考虑不带考虑的?”   俞虎脑袋一直低垂着,“臣,当时喝了酒,一时失控才做出此事。酒醒后相当后悔,但为时已晚。”   “醉酒后去见的秦姑娘?”   “是。”   “当时若她让你杀人,你也会滥杀无辜吗?”   俞虎抬起头,“娘娘,俞虎虽鲁莽,但心中尚有分寸。若是秦姑娘让臣去滥杀无辜,我定不会去。她让我打砸那十几家店铺,我早有所闻,是和妃母家的店铺,仗势欺人,百姓们早有怨念。那时又是晚上,店里无人。我只打砸了物什,给他们造成了钱财损失,却未伤及任何人的性命。”   “原来俞将军也是粗中有细。那你为何不向皇上申诉?”   “做错了便是做错了,臣不愿申诉。”   死犟死犟之人。   叶芷道:“只要你向皇上求饶,禀明情况,那秦姑娘便要嫁给你,你可愿意?”   俞虎摇头,“娘娘别骗臣了,你们皆以为是她让臣打砸的,其实你们错了。她当时说的是,即便我能将临街这十几家店铺全打砸了,她也不嫁我。”   叶芷瞪眼:“她真这么说?”   俞将军:“是。”   “原来如此。”   叶芷这下总算彻底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人家秦姑娘并不是命她打砸店铺,而是说他打砸了店铺也没用。俞虎气极,便连夜将那十几家店铺给砸了,然后老老实实等待皇上的责罚。   心中的姑娘追不到,连命也不要了。 第122章 转机   这个俞虎, 若是放到现在,那妥妥的钢铁直男。   叶芷望着他,“行了, 俞将军,秦巧儿现在住在本宫宫里,她那边, 本宫就帮你说和了。你只要在皇上面前陈述理由, 保全了你这条命,和和美美的小日子便握在你手中了。”   俞虎半信半疑,“娘娘此话当真?”   “你呀,要不是秦姑娘对本宫有所承诺, 本宫敢在将军这里夸下海口吗?”   俞虎眼中放光,咚地跪下:“如此, 臣, 谢过娘娘!”   把俞虎和秦巧儿这两头都说合好了, 回宫后的叶芷还是没有睡意。   梅花关心地问:“娘娘, 您怎么还不睡?”   “本宫还需想想, 如何才能将事情完美给解决了。”   梅花想得特别简单,“娘娘去向皇上说明实情,不就可以了?”   叶芷摇头, “事情哪有那么简单?”   她得考虑皇上的颜面, 得考虑和妃的母家, 还要考虑俞虎和秦巧儿这边。   深思了一会儿, 叶芷道:“去和妃宫里吧。”   梅花:“都这个时辰了,想必和妃娘娘已经睡下了。”   “事关俞将军的性命,顾不了那么多了。”   两人去的时候,和妃果然已经睡下, 宫门已经关紧了。梅花在外头轻轻拍门,拍了老半天,看门的太监才睡眼惺松地问了句:“谁呀。”   “快开门。”   “有事说事,和妃娘娘已经歇下了。”   “皇后娘娘驾临,先开门吧。”   小太监一听是皇后娘娘,手脚麻利将门给打开了,跪下行礼:“奴才见过皇后娘娘。”   行完礼,转头就进去通传。   内屋亮起了灯光。   很快,和妃娘娘披头散发地迎了出来,表情惶恐而懵懂,“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叶芷忙上前扶住她的胳膊,两人一同进了内室。   和妃是多心思灵透的女子,她深知皇后娘娘无事不登三宝殿,还是这样深更半夜的时候,事情肯定不小。   她惶恐地问:“娘娘,有何事,请赐教。”   叶芷笑盈盈地拉着她的手坐下,“和妃啊,本宫此来是有事相求,不知道和妃能否答应。”   和妃内心更加惶恐,“娘娘,有何事,您吩咐便是。何谈求字,实在折煞臣妾。”   “想必朝堂之上关于俞将军的事情,你已经听说了吧?”   和妃迟疑了下,“略有耳闻。”   “你可知,俞将军打砸的十几家店铺是谁的?”   和妃神色茫然:”是谁的?“   叶芷便道:“是你母家的店铺。”   和妃表情震惊,“竟是臣妾母家的店铺,这个,臣妾的确不知。”   “不管你之前知不知道,现在,本宫来告诉你,你便是知道了。”叶芷道,“天这么晚了,本宫也就不绕圈子了。俞将军于朝廷来说,是有功之臣。几次出征,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因为民愤,因为大臣们的建议,皇上一时气火攻心,下了处斩之令。但内心肯定是纠结难舍的,本宫听皇上身边的小太监说,今日皇上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心情肯定是受了影响。”   和妃忙道:“娘娘,您的意思臣妾明白了。臣妾这就命人跟父亲联系,明日早朝,让父亲把此事向皇上禀明,只是误会一场,请皇上饶恕俞将军。”   和妃冰雪聪明,一点就透,这点令叶芷很是满意,她道:“这件事情,肯定各有过错。俞将军不该鲁莽行事,可那十几家店铺,肯定也不是一点儿干系没有。倚仗你和妃的身份,做出欺压百姓的事情,传扬出去,有损和妃的名声。”   “娘娘,臣妾明白,臣妾知道如何处理才是最好的。”   叶芷终于放了心。   养心殿里。   天刚蒙蒙亮,一夜辗转难眠的皇上便起了。   他坐起来,对着外头喊了声:“常青!”   门吱扭一声开了,一抹影子走进来。   皇上以为是常青,头也没抬,淡声道:“把朕的龙袍拿过来。”   没人回答他,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一双手擎着明黄色的龙袍举到了皇上的面前。   皇上觉出不对,抬眸去瞧,眸色立时变柔了。   “怎么是你?”   叶芷露出甜笑,“皇上,昨晚没有臣妾,你睡得可好啊?”   皇上揉了揉眼睛,“的确是没有睡好。”   叶芷将龙袍放到一旁,扶着皇上下榻,等皇上站稳后,拿起龙袍披到皇上身上。   “听常青说,你昨日没有好好吃饭。臣妾知道你心情不好,所以没有来打扰。但无论多忙,无论有多烦心的事情,臣妾还是希望皇上以后要按时吃饭,要好好休息,只有身体好了,才可以应付所有的事情。”   她一边熟练地帮其穿衣,一边说道:“有些事情啊,其实没有那么麻烦。”   皇上瞧着她的动作,“你也听说俞虎的事情了?”   “皇上都要斩杀他了,臣妾怎么会听不到?”叶芷道,“俞虎固然是不对,皇上也应该听听他的理由吧。他如果不说,皇上可以查嘛。总会有解决问题的方法。您是皇上,您一句话,可以决定别人的生死。所以啊,别人遇到事情,可以生气,可以乱发脾气。但是,您不能。”   她帮皇上穿好龙袍,左右瞧瞧无甚问题了,才笑着看向皇上:“皇上早朝的时候,多听听臣子们的建议,应该是会有帮助的。”   皇上觉得她话中有话,想再问,但想了想,还是没问出口。   侍候皇上洗漱后,叶芷特意抱了抱皇上,脑袋在他胸前倚了会儿。   皇上抬手抚摸她的长发,“皇后辛苦了。”   “不辛苦,”叶芷声音柔柔的,“希望皇上一切安好。”   说完,她退开一步,“皇上快去忙吧,下了早朝之后,臣妾陪您用膳。”   皇上点点头,走了出去。   早朝上,坐到熟悉的龙椅之上,皇上表情淡漠肃然。   众臣跪拜之后,陆大学士立即站了出来。   “皇上,臣有事启奏!”   皇上:“讲!”   陆大学士道:“皇上,臣惶恐,昨日回去后,经查才知道,俞将军打砸的这十几家店铺,都是臣名下的店铺。臣为此特意进行了详查,原来事情另有隐情。掌管这十几家店铺的掌柜,欺上瞒下,竟做出许多欺压百姓之事。俞将军是为百姓出气才做出打砸行为。臣认为,俞将军做得对,若不然,还不知管事的掌柜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臣回去后定对其进行严惩,还请皇上明察!”   昨日控诉俞将军打砸行为的几位臣子也站了出来。   “皇上,陆大学士所言极是。”   “俞将军非但无罪,还有功。”   “俞将军此举是帮陆大学士扫除奸恶。”   “还请皇上明察!” 第123章 喜欢你   皇上眼睫唰地撩起, 肃然的表情当中多了一丝震惊。   为俞将军之事,他烦恼一天一夜,杀之不忍, 可命令已下,他要收回,却难以有一个合适的理由。   左右为难, 晚上都没有睡好。   大清早的, 竟然所有大臣替俞虎求情。   皇上需要一个台阶,台阶竟然就来了,而且如此合情合理,貌似皇上不同意都不行了。   皇上内心虽有诧异, 但这毕竟是他想要的结果,他肃了一会儿, 道:“来人哪, 将俞将军押上来, 朕要问个清楚。”   俞将军被人带上了朝堂。   他上来就跪下了, 再不似昨日紧闭嘴巴, 还未等皇上问,便巴巴地说开了。   “皇上,请听臣的解释, 臣并非胡乱打砸, 实在是听闻那管事的掌柜欺压百姓, 臣才一时气愤上门打砸的。但臣打砸之前也有所考虑, 并非选在白天,而是选在无人的夜晚。这样,店铺只会有财产损失,并无任何人员伤亡。臣打砸的时候, 都刻意看过门牌,是看准了之后才砸的。臣当时喝了酒,言行有失。臣的确有错,但罪不至死,还请皇上明察。”   说明的事由,与陆大学士的竟不谋而合。   皇上愕然不已,脑海当中忽然忆及早起时叶芷的话,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肃然道:“俞将军,即便管事的掌柜有欺压百姓行为,你也不能随意打砸店铺。你可以向陆大学士说明,陆大学士明事理,自然会秉公处理。你出发点是好的,但言行不妥。朕罚你三个月俸禄,以后需谨言慎行。”   俞虎激动地磕头:“谢皇上!”   皇上:“陆大学士,你名下的店铺出现这样的事情,说明你掌管不力,所以此次所有损失,由你一力承担。以后,你需对底下之人严加管教,再不可出现此种欺压百姓的事情。”   陆大学士恭恭敬敬地回答:“谢皇上!臣回去后定对他们严加管教。”   一场风波就这样平息了。   俞虎一被放出来,就紧急忙慌地赶去了皇后宫里。   他站在宫门口求见皇后娘娘,梅花笑吟吟地走出来,”俞大将军,皇后娘娘可说了,您刚从大牢里出来,身体肯定疲累不堪,请您回去洗个澡好好休息下再来。”   俞虎是急性子,这就有点儿等不及了,他抬起袖子闻了闻自己身上,味道的确难闻。   他急躁地问:“皇后娘娘还说什么了?”   梅花捂嘴笑,“娘娘还说,您来的时候,打扮好看些。”   俞虎略显羞赧,“臣,知道了。”   他扭身,大步流星地回去了。   皇后娘娘无非是嫌弃他又脏又臭,让他回去好生洗漱一番,才可以回来见心上人。   俞虎一想到秦巧儿那张娇娇柔柔的脸,心里便如五爪挠心一般,急坏了。   俞虎刚走没有多久,皇上背负着双手,跟常青一起慢慢走了过来。   皇上问:“常青,你是不是早知道皇后娘娘昨日在忙什么了?”   常青一愣,“这个,奴才哪里知道啊。”   “不知道?”   常青嘿嘿一笑,“奴才只知道皇后娘娘为了俞将军的事情在焦急,想尽办法要为皇上分忧,至于娘娘都做了什么,奴才却是不太清楚的。”   皇上轻轻哼了声。   常青逮着机会猛夸叶芷,“皇上,皇后娘娘是全心全意为皇上着想,所以才跑前跑后忙个不停。奴才瞧着娘娘早上过来那会儿,脸色略显憔悴,定是昨晚没休息好。”   “你瞧得倒是挺细的。”   常青嘿嘿两声。   小太监见皇上来了,就准备张口禀报,皇上猛地一挥手,小太监张大的嘴巴卡在那里,没声了。   皇上兀自走了进去。   常青瞪眼傻呆呆的小太监,小声道:“还张着嘴巴做什么,快闭上吧。”   小太监眼珠子上翻,慢慢将嘴巴给合上了。   皇上走到内室门口,梅花正要出来,一抬眼瞧见是皇上,吓得眼神都变了,皇上抬手示意了下,梅花急忙施礼,小声道:“皇上,娘娘正在休息。”   皇上撩开帘子,往里瞧了眼,果然,叶芷安然躺在榻上,正在入睡。   皇上瞥了眼梅花,淡声道:“你出来。”   梅花便诚惶诚恐地跟在皇上身后,走向了隔壁的屋子。   皇上在桌前坐下,梅花垂头站在皇上跟前。   皇上淡淡道:“说吧,你们家主子昨天都忙了些什么?”   梅花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没,没忙什么啊。”   “没忙什么,能困成这样?”皇上沉声道,“说。”   声音威严中带着一股子莫名的压力。   梅花两条小细腿一软,噗通就跪下了,“皇上,娘娘,娘娘是一心为了皇上啊。”她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原委全给讲了。   若是对皇后娘娘有害的事情,打死梅花,梅花也不会讲的。   可这件事情的结果已然出来了,俞将军安然无恙地从大牢里走了出来。   梅花心里清楚,皇上不是来与皇后娘娘生气的,所以才敢大胆交待。   皇上眉头皱着,听梅花细细讲完。   梅花讲得口干舌燥,讲完,小声道:“到早上,娘娘就去了养心殿,回来后,便睡下了,到现在。”   这累了一晚上,肯定是困得不行,自然是回来睡个回笼觉。   皇上听罢,摆手,“出去吧。”   梅花便慢慢退了出去。   皇上起身,慢慢走到了床榻前。   他缓缓蹲下,双目慈和爱怜地瞧着熟睡中的某人。   脸上难得地露出温暖柔和的笑容。   眼前这个女人,还真是为他操心操力。   昨日,他心绪烦乱,并未来后宫。他以为她得知俞虎的事情后,也许会去养心殿找自己,对自己进行一番劝慰,结果一天了,她一丝动静也无。   他内心还稍有失落来着。   结果呢,这个女人一听说了俞虎的事情便在忙前忙后了,忙到连觉都没睡,事情全办妥了之后才跑去养心殿侍候自己穿衣。   他心中感动莫名的。   对先帝,皇上没有太多的感情,差点儿将自己给杀掉的父皇,对自己不管不问的父皇,胡乱给自己指了一门亲事。   这胡乱一指,却给他指出了一个世间最好的贤妻。   所以,他对父皇还是有所感恩的。   白日里的睡眠总不如晚间的睡眠让人觉得舒服,叶芷睡了一觉,总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看,她精神懒怠地将眼睫撩开一条缝。   竟然看到了皇上的脸。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眼睫眨了眨,眼睛全睁开了。   她惊愕道:“皇上,你,你怎么来了?”   “你不说陪朕用早膳吗?”皇上柔声道,“朕正在等你用早膳。”   叶芷当时只是随口一说,闻听此言作势要起身,皇上抬手摁住她的肩,“你累了,多休息一会儿吧。”   叶芷被动地躺下,“可是,皇上还没用早膳。”   她当时只是随口一说,回来躺下后就忘了。   “无妨。”   “那,”叶芷眨眨眼睛,“俞虎将军呢?”   她操心操力一整天,可就为了俞虎这条命呢,自然是关心结果。   她问完,神色有些紧张地盯着皇上的脸,生怕他说出一个令她难以接受的结果。   “朕的皇后为他如此费心费力,朕自然是将他给放了。”   叶芷表情释然,她抬手摸了摸皇上的脸,“皇上英明。”   皇上嘴角撇了下,“难道不是朕的皇后聪慧英明吗?”   叶芷指尖在皇上的唇角轻轻抹了下,“不是,就是皇上英明。”   “你会不会对朕失望?觉得朕的决策是错的?”   叶芷笑着摇头,“您是九五至尊的皇上,您做的决定永远是对的!”   “永远是对的?”   “永远是对的!”   “不愧是朕的皇后!”有这句话,皇上什么也不想问了,他抓住叶芷在他脸上作乱的手,放回床上,“你再休息会儿,朕让厨房做你爱吃的红烧肉,你醒了便可以吃了。”   “皇上知道臣妾何时醒?”   “红烧肉炖的时间越久越入味,你慢慢睡就好。”   “皇上呢?”   “朕去批阅奏折,晚间再来陪皇后。”   叶芷笑着点头:“好!”   叶芷闭着眼睛躺了会儿,周围静悄悄的,她没有听到皇上离开的脚步声。   出于好奇,她再次睁开了眼睛。   就见皇上一动不动地蹲在床榻跟前,目光柔和地看着自己。   叶芷有些羞涩:“皇上,你不是说要去批阅奏折吗?怎么还不走?你这样瞧着臣妾,臣妾还怎么睡?”   再这么瞧下去,她那点儿可怜的睡意大概会烟消云散吧。   皇上眸光柔柔的,“朕这样看着你,竟有些不想走了。朕知道,家国大事很重要,朕更知道,朕是掌管天下的皇上,是不可以有半丝懈怠的。可现在,这一刻,朕竟然希望就这样一直看着你。”   叶芷摸摸自己的脸颊,“臣妾脸上会不会很脏?”指腹挨近自己的眼角,“臣妾的眼角好像都有细纹了。”   第一次看到镜子里的细纹,她自己都有些惶恐。皇上比自己小了十岁,他肌肤正是弹润光洁的时候,而她的肌肤,已经在走下坡路了。   “你不管变成什么样子,朕都是,”皇上顿住,停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吐出那几个字,“喜欢你的。” 第124章 冷宫那位   叶芷睡醒了, 已是晌午时分。   梅花进来禀报,“娘娘,俞将军在外头等了半个时辰了。”   “他竟如此勤快, ”叶芷笑道,“秦姑娘呢?有没有出去见他?”   “没有,秦姑娘两耳不闻窗外事, 一直在西边的屋子内写字。”   “一直在写字?”   “晨起用了早膳, 便管奴婢要了纸和笔,一直在写字。”   “是个性情温和的女子。”   梅花扶着叶芷到洗漱架前,“娘娘这是喜欢秦巧儿了?”   “嗯,印象还好。”   叶芷洗了脸, 让梅花帮自己梳了发髻。后厨送来了餐食,叶芷简单吃了点儿, 红烧肉炖得够久, 果然醇香软糯, 入嘴, 口齿留香。   吃饱饭, 叶芷把秦巧儿叫到跟前,她拉着秦巧儿的手,笑着说道:“俞将军在外头等了快一个时辰了, 依秦姑娘的意思, 要如何是好?”   秦巧儿娇羞低头:“民女, 民女一切听皇后娘娘的。”   叶芷道:“既然你说听本宫的, 那本宫便替你做主了。”她道,“梅花啊,还不快将俞将军给请进来。”   等了近一个时辰的俞将军走了进来。   “臣见过皇后娘娘,”他瞧了眼垂眸坐在那儿的秦巧儿, 声音弱下去,“秦姑娘。”   秦巧儿起身,轻轻施了一礼,“民女秦巧儿见过俞大将军!”   俞虎两只手伸出来,欲搀扶她,又觉不妥,贴回身侧,大掌无措地蹭了蹭衣服,“姑娘不必如此客气。”   秦巧儿直起身,抬头,“俞大将军,都是民女的不是,让您为难了。民女非常懊悔。”   她是真的后悔,只一句气话,俞虎便不管不顾地去将十几家店铺给打砸了,若不是皇后娘娘从中周旋,俞虎的命怕是保不住了。   “与姑娘无关,与姑娘无关,一切是俞虎心甘情愿的。”   叶芷坐在一旁,瞧着这两人手足无措,你担心我我挂心你的样子,不觉好笑。   她道:“俞将军,让你久候一个时辰,是本宫的不是,还请见谅。”   俞将军手足无措,“娘娘哪里会错,有错也是臣的错,是臣来早了,打扰了娘娘休息。”   叶芷笑了,“是谁说咱们的俞大将军口拙嘴笨的,本宫瞧着倒是伶牙俐齿,蛮会说的。”她不再绕弯子,说道,“秦姑娘说了,她的事情任由本宫做主,所以啊,本宫决定收秦巧儿为义妹,请皇上赐婚于俞大将军,成就一段良缘佳话。”   秦巧儿自觉身份不配,不愿嫁给俞虎。叶芷便给了她一个皇后义妹的身份,这样的身份嫁去将军府,怎么可能屈身为妾?要做,也只能做正妻。   如此,便扫去了她的后顾之忧,同时,也给足俞将军面子,娶的不是一般的歌女,而是皇后娘娘的义妹,这是何等荣光的事情。   俞虎一听,双眼放光,立马就跪下了,声音洪亮有力,“臣,谢过皇后娘娘!”   秦巧儿满面娇羞,感激莫名地跪到俞虎的旁边:“巧儿谢过皇后娘娘。”   叶芷表情欣慰地看着二人:“真要感谢本宫的话,成亲后,要好好过日子。最好的男子,是无视满山遍野的野花,将妻子宠成天下独一无二的花。最好的女子,是帮丈夫打理好家中琐事,丈夫需要的时候,挺身立到一旁,做他永远的后盾。你们,可听懂了?”   俞虎听得一知半解,他抬头,“皇后娘娘的意思,是不是让臣只娶一房妻子?”   叶芷听头:“虽然大多数男子都是三妻四妾,可妻妾多了,后院的腌臜事便也多了。本宫的义妹,本宫希望她能过上被独宠的日子。俞将军,不知道是不是本宫为难你了?”   俞虎忙道:“娘娘,绝不为难,俞虎也正有此意。俞虎在此立誓,俞虎此生,只娶秦巧儿一房妻子,绝不再娶其他妻妾,否则,万箭穿心而死。”   秦巧儿表情惶急,“不,不可。”   俞虎丢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你若是嫁给我,我此生定不负你。”   叶芷瞧着两人脸上的表情,欣慰不已。   叶芷收秦巧儿为义妹,几日后,皇上下旨赐婚,半个月后,凤冠霞帔的秦巧儿嫁到了将军府,跟俞虎过起了相亲相爱的日子。   夏去冬来。   深冬的某一天,叶芷正坐在暖意融融的屋子里看书,梅花进来禀报。   “娘娘,冷宫里的那位,生了。”   叶芷震惊,“谁?”   后宫里,除了她,无人侍寝过,更别提冷宫了。   梅花小声道:“苗欢欢。”   “她的孩子,不是已经打掉了么?”   叶芷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命人给了打胎药,对外则宣称,苗欢欢不小心小产。现在,上至皇宫大臣,下至普通百姓,皆知冷宫里的苗欢欢是无孕的,这就突然要生孩子了?   “娘娘,”梅花表情惆怅,“当时,派去的人的确是将打胎药给苗欢欢喝了,也亲眼瞧着她身下流血之后才走的。之后,没有人再去冷宫查看。前几日,有宫女偷偷来报,奴婢才知晓,当时,苗欢欢的确是流了血,但她肚子里的孩子命极大,竟然保住了。奴婢正准备找机会帮其打掉,这不,听宫女悄悄来报,她,她现在正在冷宫里独自生孩子。”   “正在生,意思是说还没生出来?”   “是的,还没生出来。”梅花道,“是不是,现在……”   梅花的意思是说,是不是现在去把孩子给扼杀了。   巨大的震惊过后,叶芷缓缓摇了摇头,她起身,将书放到桌子上,“不要告诉任何人,只你和我,一起去趟冷宫吧。”   两人在冷冽的寒风中向冷宫走去。   叶芷偏头问道:“这件事情,除了你以外,还有谁知情?”   “此事,只苗欢欢和服侍她的宫女,还有禀报奴婢的宫女这三人知道。”   “禀报你消息的宫女是做什么的?”   “是浣洗衣服的宫女,她与侍候苗欢欢的宫女是好朋友,碰巧知道的。知道后,十分害怕,几番思量之后才来告诉了奴婢。”   “她做得很好。”   天气冷,加上冷宫里本来也没有多少人,到处冷冷清清的。几位先帝的弃妃在此居住,苗欢欢住在最里头的一间房子里,地方偏僻,久无人到此,所以事情才保守得如此严秘,七八个月了竟无人知晓。   叶芷推开厚重的木门,便听到了气若游丝的呻.吟声和压抑的哭声。   哭声是侍候苗欢欢的宫女发出的。   “主子,主子,您再使把劲,奴婢见着孩子的头了。您得使劲啊。”   苗欢欢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我不行了,我不行了。”   “主子,您坚持了这么久,可不能在这一刻放弃啊。”   “也许,明年的今日,便是我和我孩子的忌日,你记得,给我们烧点儿纸,我怕,世间再无人记得我们了。”   叶芷慢慢走到近前,便看到发丝凌乱的苗欢欢,躺在小榻之上,嘴唇泛白,似乎快死了。   屋内没有炭火,冷得如冰窑一般。   条件艰苦简陋。   苗欢欢这样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竟然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孕育了一条生命,叶芷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苗欢欢听到脚步声,有气无力地撩起眼睫,当看清眼前人是叶芷时,她顿时慌了,“怎么,是你?”   一阵慌乱之后,苗欢欢表情变得平静起来,她道:“也好,反正我都是要死的人了,省得脏了皇后娘娘的手。”   她眼睛一闭,就打算认命。   叶芷回头对梅花道:“快,你去取炭火来。”   她脱下自己身上的棉衣,慢慢盖到苗欢欢的身上,声音低沉地说道:“你要死,也应该听到孩子的一声啼哭再死,否则,你的孩子连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都看不到便死了,岂不是太过凄惨?”   苗欢欢睁开眼睛,“我既便是生下了他,皇后娘娘又怎能饶恕他?当初,可是皇后娘娘亲自赏的滑胎药,难道,皇后娘娘竟,忘了?”   苗欢欢身上力气似乎消耗殆尽,每个字,都是咬牙吐出来的。   “本宫可以向你承诺,你只要生下他,本宫便保他不死,且让他平安长大。”   苗欢欢眼睛亮了起来,“当真?”   叶芷斩钉截铁,“当真!”   苗欢欢眼中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她咬紧牙关,发出声嘶力竭地一吼:“呀……”   一声嘹亮的啼哭声传来,宫女惊喜地喊了声:“出来了,孩子生出来了。”   当她在血泊中将孩子抱起来送到苗欢欢身侧,却发现苗欢欢脸色苍白如纸,眼睛嘴巴都闭上了。   她颤颤微微地伸出手指,放到她鼻尖一探,吓得瘫坐在地上,声音仓皇无措地说道:“主子,去了!”   提了一袋子炭走到门口处的梅花身子晃了下,呆在那里。   炭火还没生起来,苗欢欢已经死了。   叶芷垂眸,宫女怀里抱着的浑身赤.裸嚎哭的,是一个男孩。   她拾起披在苗欢欢身上的那件外套,裹在了小男孩的身上,自宫女手里抱过他。   很奇怪,她一抱到怀里,那疾声啼哭的小男孩竟然止了哭声,脑袋转来转去,不知道在找寻什么。   叶芷道:“梅花,命人悄悄将苗欢欢给埋了。”她扫眼惊慌无措的那名宫女,道,“把她发卖出宫吧。” 第125章 朕依你   叶芷给小男孩起了个名字, 叫宝儿,命梅花秘密送出宫去,养在了梅花的一个可信的远房亲戚家里。   此事便这样揭过了。   每隔一段时间, 叶芷会命梅花去探望一次宝儿,除了送些银两、衣服之外,也看看宝儿长成什么样子了。   一晃三年过去。   这日清晨, 叶芷刚用罢早膳, 常青便急里忙慌地跑来了。他结结巴巴地禀报,“娘娘,娘娘,不好, 不好了,皇上下早朝时, 吐血了。”   叶芷惊问:“皇上现在何处, 传太医了吗?”   说话的空儿, 叶芷已经冲出了门外, 常青立马跟在后头, “皇上现在在养心殿,太医们已经过去了,奴才这不是担心吗, 所以赶来向皇后娘娘禀报声。”   “为何会吐血?皇上最近身体不是挺好的吗?”   “是挺好的, 可能是皇上忙于朝政, 太辛苦了些。”   叶芷走得快, 常青跟得也快,梅花在后头都跑上了。   “朝堂上没发生什么事情吧?”叶芷问。   “这个……”常青犹豫着不敢说。   叶芷觉出不对,猛地顿下步子,催问道:“快说, 发生何事了。”   常青只好说道:“皇上,皇上不许奴才告诉皇后娘娘。”   “常青!”叶芷声音拔高,喝斥他,“你必须告诉我。”   常青呐呐道:“自从去年开始,便有大臣提出了让皇上扩充后宫之事。皇上一直不理,最近大臣们提得频繁了些,今日早朝上,更有大臣指出,皇后娘娘多年不孕,”常青声音变小,“恐,恐是年龄过大的缘故,请皇上慎重考虑后宫人选问题。皇上盛怒之下,就,就吐血了。”   叶芷眉头一蹙,转身继续向前走。   有大臣建议扩充后宫之事,她也有所耳闻,头一两年,她不是很在意,皇上对她始终关怀备至,她愿意相信他。   可现在这种声音越来越多,渐渐的,她自己也开始在意起来。   其实事情的关键之处在于,她始终未能够有身孕。为此,她悄悄找过太医调理身子。太医的理由是,她年轻时身体没有好好养护,属于难以受孕的体质。   叶芷为此,烦忧不已。   可这种事情,她不便于对皇上开口。若是开口,解决的唯一法子便是让皇上扩充后宫。若是哪个嫔妃有了身孕,养在她的名下,可以保持她皇后的身份。否则,只能让出皇后之位了。   不管哪种法子,对叶芷来说都是种折磨。   曾经,她以为当了皇后,拥有皇上的宠爱,便是世间最幸福的女人。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发现并不是。   在这浩瀚的皇宫里,得拥有自己的子嗣,才可以。   心思烦乱地来到养心殿,五六个太医站成一排溜,他们交头接耳,小声地商量着。皇上安然地躺在榻上,眼睛是睁开的,只是神色略显疲惫。   皇上是醒着的,叶芷顿时松了口气。   她走到榻前,轻轻执起皇上的手,“皇上,你还好吧?有没有感觉哪里不适?”   皇上摇头,勉力露出一抹笑容,“朕,还好。”   叶芷回头,问道:“太医,皇上身体状况如何了?”   资历最老的太医站出来,“回皇后娘娘,皇上是劳累过度才会出现吐血的状况,微臣已经开出了药方,请皇上按时服用,另外,多注意休息,便会好转。”   听起来不是什么大病,叶芷转向皇上,小声埋怨,“皇上,臣妾跟您说了无数遍,天下万事,您的身体健康是最要紧的,身体一旦出现了问题,其他事情做得再好又有何用?”   她吩咐宫人下去熬药,自己亲自守在皇上榻前。   端了温水,帮皇上擦拭汗水。擦拭完,又小心为其按摩。   皇上一直默默看着她。   她帮他按摩肩膀时,他笑着说道:“休息下吧,别太累了。”   叶芷瞪他一眼,“难道皇上想让别人代劳?”   皇上摇头:“没有。”   叶芷便继续帮他按揉。   “朕思前想后,”皇上的声音放得很轻,似乎怕惊吓到谁,他小声道,“是不是让你怀一次孕呢?”   他说完,静静地看着叶芷的脸。   叶芷手下动作顿住,表情微怔地抬起头,“皇上,是何意?”   “就是让皇后怀孕的意思,”皇上表情平静地说道,“皇后无孕,大臣们便会一直揪着这件事情不放。不若你怀一次孕,堵住大臣们的嘴。”   叶芷:“可是,臣妾的身子,好像,不是那么争气。”   “你的身子争不争气没关系,朕说你有孕,你便是有孕了。”   叶芷:“……”   她听不懂皇上在说什么。   “在民间找一个怀孕的人,到你生产那日,把那孩子接进宫便是。”   来一出狸猫换太子?   叶芷沉默了。   皇上会吐血,是因为这件事情严重到了一定的程度,他不解决,便难以平息众臣的情绪。   叶芷始终不说话,皇上表情稍显担忧,他抓着叶芷的手坐起来,“皇后,是不是生气了?”   叶芷还是不说话。   皇上忙道:“皇后不同意,便罢。”   叶芷停了会儿,道:“皇上,不若,您听了大臣们的建议,扩充后宫吧!”   她说得有些艰难,但眼下这种情况,必须这么做了。   叶芷表情有些难过,她缓缓说道:“皇上,臣妾了解您对臣妾的一片心,但这天下远比臣妾更重要,不若,就扩充后宫。臣妾的身子不争气,不如让其他嫔妃帮皇上绵延子嗣吧。”   她表面上不急于怀孕,其实内心里特别忧急,屡次找太医看身体,太医开过不少中药,调理来调理去,却始终没有带来好消息。   她内心有着强烈的挫败感,在来的路上便做好了这样的打算。   她不能太过自私,独自拥有这个男人几年,应该感到知足了。   天下为大,她愿意为此做出让步。   她说完,静静地看着皇上,皇上也看着她。   两人默默地彼此凝视。   良久,皇上笑了笑,“不用扩充后宫,朕的后宫不是还有和妃等人吗?朕翻她们的牌子便是。”   皇上没有拒绝,竟然答应了。   这让叶芷内心稍显失落。   在看到她眼眸中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之后,皇上接着说道:“是朕考虑不周,让皇后假孕,会令皇后为难,不若让答应假孕吧,等孩子领进宫后,要了答应的命,此事便安全稳妥了。”   皇上说这话时语气轻描淡写,完全不像是在讨论生死那么可怕的事情。   叶芷表情一震,赶紧否认:“不用!”   让答应假孕,风险更大,为确保安全无虞,更要搭上一些人的性命。叶芷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情形。   她思虑再三,语气慎重地说道:“皇上,若不然这样吧,您在朝堂上向大臣们承诺,三个月,若三个月之后,本宫依然无孕,便按大臣们的建议,扩充后宫,让其他妃子为皇上绵延子嗣。至于假孕,不可行。”   叶芷不愿意因为一己私利,搭上无辜人的性命。   这样折中的办法,算是给自己一个机会,若老天再不让自己怀孕,那她只能认命。   皇上浓眉蹙紧,“你确定?”   叶芷知道他心中的疑问,几年不怀孕,难道这三个月就能怀上?   叶芷慢慢解释,“皇上,这三个月,与其说是给我一个机会,其实我是想看看,老天给不给我机会。我一直觉得自己是非常非常幸运的。一个其貌不扬的烧火婆子,能得皇上的青睐,能成为皇后,真得是上天的眷顾才会有的命运。所以,我想再赌一次,看老天愿不愿意让我独享皇上的宠爱。若是实在怀不了孕,那便是上天不许,我也彻底死心了。”   说完,她抿唇笑了下。   皇上神色复杂,思虑良久,缓缓点头:“好,朕依你。”   隔日早朝,皇上向众臣许下三月之期,臣子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认为这个主意还算不错,接受了。   下了早朝后,皇上将太医院的太医全喊进了御书房。   太医们个个胆战心惊的,不知道皇上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诸位太医,朕问你们,有没有什么好的法子帮助皇后娘娘怀孕的?”皇上紧着眉头问道。   他瞧出了叶芷的忧虑和担心,心里比叶芷忧急十万倍。   不是为了家国天下,不是为了绵延子嗣,只是为了看到叶芷的笑脸。   有位太医站出来,小心说道:“皇后娘娘之前身体缺了营养,现在身子比较单薄,但臣曾给皇后娘娘把过脉,娘娘身体是可以受孕的。”   “既然可以受孕,为何三四年了还无动静?”   “怀孕一事,需天时地利人和,并不是身体条件具备了便可。”   另一位太医站出来,劝慰:“皇上,臣认为,娘娘许是太心急了些。人一旦心情太过于迫切,反而不利于受孕。”   别的太医附和,“娘娘本就是不易受孕的体质,首先要调整心情,放平心态,再加以药物调理,怀孕机率会大大增加。”   叶芷怀孕机率低于平常女子,要想怀孕,得先有好的心情,皇上道,“这点朕记住了,可还有其他法子?”   “皇上,臣听闻娘娘寒冬里着衣有些单薄,这也是不可取的。要多穿衣,子宫暖了,才有助于怀孕。”   皇上一一记下。   傍晚,常青特地赶到皇后宫里,对叶芷说道:“皇后娘娘,皇上命奴才来请娘娘。”   “去养心殿?”   “正是,皇上的意思,是让娘娘搬进养心殿,皇上处理政务之余,也不必跑来跑去,”常青笑笑,“皇上说,此举有助于娘娘怀孕。”   叶芷不由得也笑了,“皇上竟比我还上心。”   “不光这个呢,”常青也不避着叶芷,道,“皇上还特地问了太医们,太医都说娘娘虽不易受孕,但是身体还是能怀孕的。皇上问询了需要注意的问题,打算亲自监督着您,好让您早些怀上龙嗣。”   叶芷觉得自己是给自己挖了个坑,现在跳进去,一时半会出不来了。   她认命般地说道:“好吧,既如此,我听从皇上的便是。”   叶芷收拾了些随身衣物和用品,跟着常青去了养心殿。   皇上坐在书桌前看奏折,看到叶芷进来,冲她招了招手,叶芷便走到他的旁边,眼睛往奏折上瞟了眼,密密麻麻的字迹,光看一眼便觉得头疼,不想再看第二眼。   皇上将她揽抱过去,坐于自己腿上,眼睛还在盯着手中的奏折,嘴里说道:“朕今日必须把这些奏折看完。”   “那皇上看奏折便是,”叶芷身子挣了挣,“皇上,臣妾坐于这里会影响你看奏折。”   皇上视线从奏折里拉回,看了她一眼,“朕不受影响,你呢?”   叶芷一愣。   她有什么可受影响的?   她是被抱着,又不用做什么的。   她便摇了下头,“臣妾,倒是不受影响。”   “那便罢了。”皇上一只胳膊揽住她的腰,一只手放在奏折上,认真地看。   叶芷无奈,只好扭过头,跟着他一起看。   只见皇上刚翻开的一本奏折里,竟然只写了几个字:皇上,新鲜的荔枝,送给皇上尝尝。   叶芷愣了,“皇上,莫不是中午吃的荔枝,便是这位总督派人送来的?东西先到,折子在皇上桌子上?”   皇上颔首:“是。”   叶芷头一回正里八经看奏折,遂有些讶然:“皇上,这么小的事情,臣子便上了一封折子?”   “奇怪么?”   皇上提笔写道:知道了,以后不用再送。   接着去翻下一本折子。   叶芷定睛去瞧,这本奏折不是送东西的,里面只有一句话:皇上,祝愿皇后娘娘早日有孕。   这不就是拍马屁吗?   皇上提笔写字:好。   叶芷好奇心渐起,问道:“皇上,您天天批阅的奏折,这样的占了多少?”   皇上道:“这个,算是一小部分吧。朕的天下很大,所以朕的子民很多,诸多琐事和重要的事情便掺杂到一起。这么多奏折呈上来,朕得一一批阅下来,才能了解写折子的人,才能了解朕的天下每日都在发生些什么。”   “所有折子都是皇上一个人在批?没有假手旁人?”   “如此重要的事情,朕可以假手于谁?”   叶芷眨眨眼睛,用手指指自己,“臣妾愿为皇上分忧,”叶芷兴致勃勃地说道,“臣妾不是要帮皇上批阅奏折,而是将奏折里这种琐碎无用的奏折给单独挑选出来,皇上可以挤出精力,专门看那些重要的折子。悠闲的时候,再看看这些琐碎的折子,这样,岂不是更好?”   皇上微微一笑,宠溺无比地回答:“好!” 第126章 夫妻同心   叶芷在坐到皇上身旁之后才猛然意识到“后宫不得干政”的问题。她有些忐忑地看向皇上, “皇上,臣妾,臣妾是不是僭越了?”   皇上把一撂奏折推到她的面前, “你在的时候,不让人进来侍候。除了朕之外,没人知道你曾经看过奏折。”   “这样也行?”   “当然。”   叶芷高兴了。   她兴致勃勃地翻阅奏折。   不翻不知道, 一翻之后, 叶芷觉得蛮有趣的。   她一直以为,所谓的奏折都是冗长的,写满了她不理解的家国大事。现在才发现,所谓的奏折五花八门的, 与其说是向皇上请示什么,倒不如说是与皇上交流的一种方式。   有问候的, 有送礼的, 还有讲述一下政绩的, 自然也有一些紧急的奏折, 哪里闹水灾了, 哪里发生了打人事件等等。   叶芷看着奏折,感觉还蛮有趣的。   当她沉浸在新事物的好奇当中时,皇上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他不看奏折, 而是专心看她。   她打开奏折, 看上几眼, 笑了,会放到左边去,眉头一皱,便会放到右边去。   左边, 是些琐碎小事,右边,则是紧要一些,需要皇上立即处理的。   叶芷猛一抬眼,发现皇上在瞧着自己。   她笑了,“皇上,你不是说要看完这些奏折吗?”   “休息一会儿再看。”   叶芷将右边的奏折往前一推,“这些,貌似是比较紧要的。皇上先看,至于那些鸡毛蒜皮,拖一日也无妨。”   皇上本就日理万机,那些个鸡毛蒜皮,哪怕不处理也无关紧要。难怪勤政的皇上日日都过得非常忙碌,原来是被好多琐事给占据了时间和精力。   叶芷觉得皇上在安排工作时间这方面不够睿智和聪明,其实完全可以省事一些。   皇上没有动那些奏折,还是瞧着叶芷的脸颊,嘴里道:“不急。”   叶芷合上手中的奏折,瞪着眼睛想了下,问道:“皇上口渴吗?臣妾帮你倒些水喝?”   皇上摇头。   “那点心呢?劳累这么久,是不是要补充些体力了?”   皇上还是摇头。   叶芷单手托腮,“那皇上要如何休息呢?”   皇上这才将她揽入怀里,在她耳畔说道:“自然是佳人在怀了。”   他声音低沉,呼出的气息萦绕在叶芷的耳间,缠绵,缱绻。   叶芷轻轻转头,皇上的唇齿擦过她如玉般的面颊,触上她翘挺的鼻尖。叶芷微微仰头,他的唇便滑过鼻尖,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她的唇上。   唇齿相依,空气中都弥漫了甜润的气息……   叶芷身体娇软地趴伏在榻上,皇上已经搬了奏折,坐到她的旁边处理公务。   叶芷笑言:“皇上,这样还能看进奏折吗?”   皇上抬手摸了下她的脸颊,“你先睡吧,朕再看会儿。”   叶芷浑身上下都透着懒怠的气息,实在是不想动了。   她索性闭上了眼睛,“那,臣妾先睡了。”   她歪趴在榻上,慢慢进入了梦乡。   皇上腿上摊着一堆的奏折,批阅一会儿,转头看眼叶芷,表情变得柔和,目光继续转回奏折。   皇上和叶芷日日待在一起,他去上朝的时候,叶芷可以回自己的寝宫或者到御花园走一走。当皇上不忙的时候便会来陪她。除了上朝和面见臣子,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属于叶芷。   皇上独宠于她。   这日傍晚,叶芷照常洗漱之后,坐于桌前,准备帮皇上处理奏折之后再休息。皇上却一改往日忙碌的状态,执着她的手站起来。   叶芷:“皇上这是?”   皇上表情神秘,“朕带你去个好地方。”   大晚上的,叶芷不知道哪里算是好地方。   但皇上想去,她自然愿意奉陪。   皇上带着她走到外面,常青备了马,皇上先扶她坐上马,自己再翻身上马。一扯缰绳,奔腾而去。   两人出了皇宫,又颠簸了好久,皇上才停了下来。   下马时,叶芷回头望了眼,果然发现好多骑侍卫跟随着他们。   他们眼前是一道木门,四周是许多的树木,应该是密林深处的一处地方。   皇上牵着叶芷的手走了进去。   里头亮着光,应该是早有人在里面点上了烛火之类的。   两人一直往里走,没有遇见任何人。   走到最里头,叶芷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   往里一瞧,竟是一处修整过的温泉。   她紧着鼻子嗅了嗅,“皇上,臣妾仿佛闻到了什么味道。”   皇上已经在脱衣衫了,“这是朕让人特意准备的,进去试试便知道了。”   叶芷不放心地往后瞧了眼,皇上看出她的心思,“放心吧,无人敢进来,这里,只有你和朕。”   叶芷略略放心,只脱了外袍,便踏进了水中。   水温温热,还有一股子特别的味道,说不出是什么味道,但并不难闻,她掬水往身上撩,“皇上,这温泉真好。”   皇上大老远领她来,她得夸一夸他。   皇上听了,果然露出笑容,他挨近她,轻轻搂住她,“偶尔出来放松一下。老呆在皇宫里,太闷了。”   “有皇上在,臣妾倒也不觉得闷。”   三个月的期限开出来之后,叶芷和皇上彼此心照不宣,都不提这茬了。   但心里都心知肚明。   皇上像勤于政务一样勤于房事,日日不落。   叶芷都有点儿吃不消,但又说不出口。   按理说,更应该吃不消的是皇上,他前些日子还因为劳累吐过血,最近除了忙碌政务,还要忙着陪她,应该是比以前更辛苦才对。   既然都辛苦,叶芷便不讲了,一切顺其自然。   水温微烫,置身其中倍感舒适。   叶芷泡了一会儿之后便有点儿不想起身了。   温泉不同于其他,她在寝宫的木桶里泡澡,水温初时是热的,没过多久便凉了。越泡越不舒服。可在温泉里却不一样,你不管泡多久,温度始终是不变的,舒适度一直都在。   叶芷舒服得脚指尖都伸直了。   “舒服吗?”皇上问。   叶芷笑容贼兮兮的,“太舒服了!”她甚至大着胆子拍了下皇上的胸膛,“小家伙,表现不错!”   皇上表情明显怔了下。   叶芷说完同样怔住,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皇,皇上,臣妾放肆了。”   自从他登了基,她鲜少有对他放肆的时候,她一直在心里谨记他的身份,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自己不可以有愈矩的行为。   记得太清晰,一直是谨言慎行的。   可刚才,泡温泉泡得太舒服,她竟忘记了彼此的身份,把他当作小自己十岁的丈夫,用调侃的语气同他讲话。   皇上胳膊箍住了她,“谁是小家伙?”   叶芷赶紧摇头:“没,没谁。”   叶芷身上衣服已经湿透了,贴伏在身上。曲线玲珑,别有一番风韵。   皇上眼神炽热,“这样是不是不舒服?”   叶芷缩了缩脖子,“什么?”   “衣服。”   “还,好。”   皇上已经脱了衣服,身体比之前胖了些,肌肤更白了结,叶芷好奇地伸手触了下,腹肌竟还在。   她低语:“臣妾似乎没怎么见皇上锻炼身体,腹肌竟然一直都有……”   皇上声音略带不满,“怎么没锻炼呢?皇后可是天天监督着呢。”   叶芷好奇地抬头:“臣妾何时监督过皇上锻炼呢?”   天地良心,她陪他的时候,多是待在屋内,鲜少有在外头的时候,即便是有,也多是在缓缓散步的状态,根本谈不上是在锻炼身体。   皇上露出一抹难以琢磨的笑容,“既然皇后不记得,不若现在复习一遍吧。”   “复习什么……”   叶芷还在蒙圈中,皇上的脸颊已经靠了过来……   热气氤氲的温泉里,传出了可疑的声音。   哗啦,哗啦,哗啦哗啦哗啦……   叶芷终于知道了皇上所谓的锻炼身体是什么。   知道得非常彻底。   锻炼身体之后,两人又泡了会儿温泉,这才踏上了返程,叶芷除了外袍之外,其他衣服已经湿透了,没法穿上身。来时匆忙,又没带别的衣服,皇上便将自己的中衣中裤让给她穿,他只穿着龙袍,带她策马返回。   哒哒而行的路上,叶芷靠在他温暖的怀里,小声问:“皇上,温泉里那股特殊的味道,是不是中药的味道?”   她老闻着有些特别,但又说不出是什么,踏上返程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皇上“嗯”了声。   叶芷便明白了,“是不是太医院给配制的易于怀孕的法子?”   否则皇上不会大半夜的特意赶来,还非要在那里锻炼一番。   皇上再次“嗯”了声。   叶芷抿唇,半天才说了句:“谢谢皇上!”   她对皇上的感谢,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了。这种事情,放在现代,或许会觉得平常一些。妻子不孕,丈夫带她寻医求药。可这是古代,两人身份特殊,他是皇上,她是皇后,她所谓的不孕便成了很严重很严重的问题。   她给自己设定了三个月的期限,是想看看命运会不会给自己一次机会。自己能有幸跨越时空来到这里,难道就没有机会拥有这份难得的帝王之爱?非要一波三折才可以?   她按时喝着调养身体的汤药,却不曾再做其他。反而皇上,比她上心百倍。日日坚持锻炼身体,不放弃每一个怀孕的可能,还屡屡找太医,寻找各种不同的方子。   这次的温泉之行,又不知他是听从了哪位太医或者说是民间名医的法子,费心费力地带她来。   她感动幸福之余,更渴望一直拥有他。   渴望、担心,患得患失。   皇上似乎了解到了她的心境,他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对朕有什么好谢的?你我夫妻永远同心。” 第127章 皇后娘娘有喜了   三个月的时间如白驹过隙, 转眼即逝。   除了叶芷每月身体特殊的那几日,皇上都跟她在一起。但始终没什么好消息。   三月期限的最后一日,叶芷反而不急了, 皇上表情也比较淡定。   两人表现出来的状态,似乎都不甚在意这个期限了一样。皇上甚至没有找太医来为叶芷把脉。   早朝上,期待很久的大臣们便将此事提了出来。   “皇上, 三月期限已到。皇上此前曾说过, 若是皇后依然没有怀孕,便要考虑扩充后宫的事宜。”   皇上表情淡定地说道:“散朝后,朕会命太医为皇后把脉,看是否有孕。到时, 自然会有结果。”   大臣们彼此对视。   “皇上竟然还没有确定结果的。”   “这是不是意味着,皇后那里有好消息了?”   “看皇上成竹在胸的样子, 像是。”   散朝后, 几位重臣跟随着皇上去了养心殿。   皇上命太监给臣子们准备了椅子, 他们都好奇不已地坐好。   皇上道:“皇后和太医一会儿就到, 让太医为皇后把脉, 有无身孕,大家自然就知道了。”   臣子们呐呐应着。   叶芷从外头进来,臣子们赶紧起身。   “臣见过皇后娘娘!”   叶芷:“各位请起。”   皇上用眼神示意叶芷, “请皇后坐到床榻上, 帘子拉上, 让太医为你把脉。”   叶芷答了声好, 坐到里面的床榻之上,梅花贴心地拉好帘子。外头的臣子们便一丝也看不到她了。   梅花小声道:“娘娘,您倚靠着更舒服些。”   叶芷摇头,没有吱声。   梅花知道她心情不好, 便不说话了。   太医从外头进来,给皇上行过礼之后便站到一旁。   皇上道:“请陈太医为皇后娘娘诊脉。”   太医躬着身子走向里侧,帘子后的叶芷已经将胳膊给伸了出来,置于床榻的边侧。   梅花搭了一条巾帕在叶芷的腕上。   太医撸了下袖子,指尖轻轻搭了上去。   他眼睛上翻,一副仔细感受脉博的样子。   梅花神色紧张地盯着太医的脸。   各位在外头的大臣,脑袋抻着,都特别好奇太医把脉的结果。   唯有皇上,端坐于那里,一副泰山压顶也面不改色的状态。   太医诊了一会儿之后,手指抬了起来,梅花以为把脉结束,就要去取那块搭在叶芷腕上的巾子,可手伸到半路,太医的指尖重新搭到了叶芷的腕上,竟是要重新把脉。   梅花翻了个白眼。   这个太医,未免太啰嗦了。   太医尴尬地冲梅花笑笑,“臣,需更仔细些才能知道结果。”   外头的大臣们,脖子抻着,好奇地等着。   又停了好长一会儿,太医的手指终于离开了叶芷的手腕,他长长舒了口气,身子后退至皇上面前,跪下,“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后娘娘有喜了。”   此言一出,大臣们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梅花简直是喜上眉俏,她激动地用手抓住帘子,脑袋往里一探,兴奋地低语:“娘娘,娘娘有喜了。”   叶芷神情有些难以置信,她用手摸摸肚子,总觉得不太真实。   皇上表情最为淡定,他淡淡点了下头:“如此,甚好!”   众臣们起身。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既然你们已经获知了消息,便回吧,扩充后宫的事宜,朕不想再听到。”   “臣领旨!”   众臣一个个都退了出去。   叶芷从床榻上下来,慢慢走到皇上的面前。   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养心殿里只有他们两人。   叶芷表情复杂地望着皇上的脸,半晌才道:“皇上,费心了!”   皇上向她伸出手,“皇后!”   叶芷走上前。   皇上拉着她的手,掌间微微使了力,语气中透着丝哀求,“皇后,只这一次,好不好?”   叶芷露出一抹苦笑,“果真是皇上的手笔。”   她自己还觉得奇怪,自己怎么可能怀孕,前两个月还来了月事,这次,月事虽有推迟,但也不可能那么凑巧,说怀孕就怀孕了。   把脉会有那么神奇,怀孕三十几日便能把出来?   原来,是皇上从中做的手脚。   他命太医在所有人面前撒了个谎,告诉全天下,她这个皇后有喜了。   “为何不事先告诉我?”   “你曾说过不愿的,”皇上神色复杂,“朕怕说了,你拒绝,朕便无计可施了。”他摇头,“其实朕不在意这天下,朕要这天下做什么?朕只想跟皇后过平平淡淡的日子。”   叶芷亲眼瞧见皇上这三个月为了让她怀孕所做出来的努力。   他擅自做出的假孕行为,出发点全是为她好,为了保住她皇后的位子,为了不扩充后宫,为了独宠她。   他耐心地解释,“本来,朕想让和妃假孕,可考虑到陆大学士,觉得不妥。朕又想让答应假孕,可你曾表示过不行。朕左思右想,唯有皇后假孕才是最稳妥的。若是皇后为此感觉不舒服,不喜欢。朕可以借你怀孕之由,安排你出宫养护身体。你在行宫里,可以自由自在的,过得比较舒服。”   皇上连这都考虑好了。   叶芷不答应,简直天理不容。   叶芷晃了晃皇上的手,“皇上可是想多了,皇上此举是为臣妾好,臣妾怎么可能不情愿?臣妾高兴得很,臣妾哪里也不去,臣妾要待在宫里,日日陪着皇上,免得别的女人趁机给抢了去。”   她还能开玩笑,说明心情还算好,皇上露出淡淡的笑容,“皇后不生气,便是最好了。”   各种营养品和滋补品源源不断地送进皇后宫里,叶芷虽然是假孕,但为了遮人耳目,她从养心殿里搬回了自己宫里。   营养品和滋补品她也在用,东西既然都送进来了,她不用,别人会怀疑。   叶芷觉得假孕是天大的事情,除了自己和皇上,她暂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找孕母的事情,是常青在做。   知道的人越少,越万无一失。   皇上这几日来来便走,他想与叶芷亲近,都被叶芷给拒绝了,她的理由冠冕堂皇,“皇上,这太医刚说臣妾怀孕,怎可有同房的行为?”   造假也要造得像一点儿。   皇上蹙眉,“你我同房,别人怎可知道?”   叶芷撇嘴,“隔墙有耳,宫女和太监都会听到,”她拍拍皇上的胳膊,“忍几日吧。”   这皇上不知道是不是同她锻炼身体上了瘾,一日不在一起便浑身不舒服似的。   皇上被她说得,百般不情愿地回了养心殿。   叶芷吃饱睡,睡饱吃,身体倦怠不堪的。   几日后,她竟然出现了反胃恶心的症状。   大早上起来,先对着痰盂干呕一番。   呕完,她自己用手捶着胸口,百思不得其解地自言自语:“我这是怎么了?”   梅花端来一杯水让她漱口,“娘娘,还能是怎么了。您这刚怀孕,自然会害喜。娘娘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可以说出来,奴婢让御膳房去做。您最近的身子最紧要了,千万注意休息。”   梅花特别小心,叶芷要自己拿个凳子她都不让。   叶芷听了梅花的话,自己都觉得好笑。她哪里是害喜?她明明就没有怀孕。   可她不能说出来,只好假意道:“嗯,让厨子做点儿清淡的来吧。”   梅花问:“用不用太医过来帮娘娘看看?”   造假这种事情,怎可一而再再而三,叶芷道:“不用,既知道是怀孕,又无其他症状,先这样吧。”   如此又过了几日。   某日晚间,皇上过来了。   叶芷这次没赶皇上走,虽对外说是怀孕了,但也不能一直将皇上推拒在外。之前夜夜都在一起,猛然间分开几日,她也想与他在一起了。   皇上执着叶芷的手坐到榻上,“皇后这几日的脸色,瞧着更好了。”   叶芷摸摸自己的脸颊,“这些日子滋补品用得多了,长胖了些。”   为了掩人耳目,她的饮食完全是照着初孕的女子来做的,无一不精细,她虽有呕吐的症状,但胃口还算好。   皇上盯着她的脸,眼神显得有些奇怪。   叶芷笑道:“怎么了?是不是几日不见,皇上觉得臣妾变丑了?”   “就是,”皇上沉吟着,“就是觉得你身上好像有些变化了。但具体变化在哪里,朕又说不清楚。”   叶芷指指桌上放着的酸梅子,“皇上,吃不吃梅子?”   皇上便松开她,去桌上拿了两个梅子,一个递给叶芷,一个放到嘴边咬了口。   只一口,把皇上酸得龇牙咧嘴,他吐到痰盂里,惊讶地看向叶芷,后者吃得津津有味,瞧见他停下了,叶芷还问道:“皇上,你不吃?”   皇上“咝”了声,“有点儿酸。”   叶芷抓过皇上手上咬了一口的梅子,开开心心地吃掉,吃的过程里,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皇上神色呆呆地看着她。   叶芷吃完,拍拍手,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胳膊揽上皇上的脖子,轻声道:“皇上,夜黑风高,咱们还是躲到榻上吧……”   吃饱喝足,自然是共度良宵了。   往常她要是说出这种暧昧的话语,皇上定会生猛无比地扑将上来,向她展示他身上的活力。可今日,他定定地坐在那里没动。   叶芷保持搂着他的动作等了会儿,不见他有任何动作,遂好奇地用脑袋蹭了蹭他的,“皇上,怎么了?”   “哦,”皇上吱吱唔唔地说道,“朕突然记起,还有份奏折没看。”他轻轻推开叶芷,“奏折很重要,朕现在就去看,你先睡吧。” 第128章 完结章:幸福   叶芷有些莫名其妙。   皇上鲜少有扫她兴的时候, 她要什么,他会给。她撒个娇示个弱,他会适时地提供肩膀给她靠。   可今儿个, 好几天没在一起了,她扔出了橄榄枝,他却一把给挥开了。   叶芷被闪了下。   她讪讪坐回榻上, 想了半天, 去桌前把那一盘子的酸梅全拿到手中,倚靠在榻上,吃得津津有味。   梅花推门进来,瞧见空空如也的盘子, 怔了下,“娘娘, 您全吃了?”   叶芷理所当然地点头:“嗯, 全吃了。”   “娘娘自从有孕之后, 喜好都发生了变化, ”梅花道, “娘娘以前不喜欢吃这么酸的,现在却很喜欢,”她眼睛眯起来, “酸儿辣女, 一定是位皇子!”   “你又知道了!”叶芷觉得梅花真是异想天开, 她这根本没怀孕, 梅花都能想到皇子那里去了。   她笑了,稍顷,笑容又收了起来。   皇子?   她何尝不想有啊。   可老天?   她神情有些失落,懒洋洋地歪到榻上, “梅花,本宫乏了。”   梅花忙吹熄了两只蜡烛,轻轻退了出去。   入夜,守在门侧的梅花正在打盹,有个太监走了过来,小声道:“梅花,梅花!”   梅花猛地抬起头,“怎么了,怎么了?”她还以为发生什么事情了。   小太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最近,是不是多是你在照顾娘娘?”   梅花点头:“对呀,桃花身子不舒服,照顾的时候少些。”   太监往旁边一指,“那请吧,皇上找。”   “皇上找?”梅花心下有些发慌,“可娘娘这边?”   她今晚值夜,万一娘娘召唤,无人应声可如何是好。   小太监指指外头,“你快去养心殿,皇上正等着呢,我在这里帮你盯一会儿。”   一听有人帮自己守着,梅花忙拔腿往养心殿跑去。   常青引她步进养心殿,皇上沉肃的身影正坐在桌前。   梅花跪下,声音怯怯地说道:“奴婢给皇上请安。”   皇上抬头,淡淡瞟了她一眼,“最近一直是你在照顾皇后娘娘?”   “是的,皇上。”   “娘娘可有什么不适?”   梅花想了下,道:“娘娘近几日害喜,一日比一日厉害些,吃食上偏清淡,喜欢吃酸,比往常贪睡。偶尔胃口不佳,幸有御膳房变着法子的为娘娘做吃的,娘娘身体还好。”   “害喜?”皇上盯着梅花,“怎么个害喜法?”   “娘娘早起时,会呕吐,几日前,只是稍微干呕几下便好,这几日却是要呕上半天才会好。呕吐之后,娘娘会没有胃口,多吃些清淡的食物。”   “太医可曾为娘娘看过?”   “没有,娘娘说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一直拒绝见太医。”   “晚上,娘娘的睡眠好吗?”   “不太好,以前娘娘一夜到亮,现在,半夜偶尔会醒,但停一会儿也便睡了。”   皇上仔细问完,道:“明日,朕会派太医过去,好好帮娘娘安胎,你要仔细着照顾娘娘。别让她磕着碰着,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是,皇上。”   叶芷早上一醒,便觉得胃里像有什么东西,特别恶心,来不及唤梅花,她弯腰,自己抓过痰盂,对着干呕。   梅花听到动静,赶紧跑了进来,轻轻帮她捶背,“娘娘,您慢着点儿。”   她起身去倒了一杯温水,塞到叶芷手里,“娘娘,喝口水压压。”   叶芷吐了些东西出来,喝了几口水,在嘴巴里咕嘟咕嘟一番之后,吐掉。   这才觉得身体好些了。   她闭了闭眼,“梅花,你说本宫这是怎么了,怎么天天早上恶心呕吐?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她为怀孕费尽了心思,压根不敢往怀孕那方面想,只以为自己肠胃可能真出了什么问题。   “娘娘,您多虑了。您这就是害喜,待会儿,皇上派的太医会过来,到时候问问他,可有方子进行调理。”   叶芷吃了一惊:“谁?”   “皇上昨晚将奴婢叫到养心殿,问了问您的身体状况,问完之后,皇上便说今日要派一名太医过来。”   叶芷慢悠悠下榻,“他都问你什么了?”   梅花一五一十地说了。   叶芷:“那好吧。”   皇上派过来的太医,一定是信得过的,她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是觉得有些多余。明知自己没有怀孕,还非得派个太医来造个假。只演给梅花自己看吗?她怎么觉得有些多余?   太医是跟皇上一起过来的。   太监和宫女正在往下撤早膳,皇上瞧了眼他们手是端着的餐盘,走进来问道:“皇后今早吃了多少?”   叶芷懒洋洋地坐在那里,摇摇头:“没胃口。”   一旁的梅花说道:“娘娘只喝了一碗粥。”   皇上蹙眉,“那怎么行,应该多吃些。”   叶芷起身,准备给皇上行礼,皇上握住她的手,让她继续坐在那里。   叶芷道:“皇上,臣妾现在不饿,过会儿兴许就想吃了。”她抓着皇上的手,转头对梅花说道,“去,给皇上泡壶茶。”   “先让太医帮你看一下吧。”   常青拿了张椅子过来,皇上坐到了叶芷的旁边,太医上前,准备给叶芷诊脉。   叶芷配合地伸出胳膊,搭到桌子上,梅花递过来一块干净的帕子搭到叶芷的细腕上,太医指尖伸过来,细心为其诊脉。   梅花泡好茶,将茶水放到桌上。   太医还在诊脉。   皇上、梅花和常青的眼睛都在看着太医,叶芷精神懒怠地歪着头,并不看太医,她对太医的诊断结果毫不关心。   太医细细诊了会儿,这才往后退了几步。   皇上急问:“皇后娘娘身子如何了?”   太医道:“回皇上,娘娘胎象稳固,只需好好调理即可。”   叶芷听后,嘴角一撇,感觉毫无新意。   这谎撒得还真像。   梅花和常青听罢,表情没什么意外,感觉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皇上的表情,却震惊、欣喜,半天没有说话。   太医便继续说道:“皇上所谓的害喜情况严重,这是孕妇的正常反应,微臣开些调理的方子,娘娘若是愿意,可以一试。”   叶芷好奇地问道:“不是本宫的脾胃有问题?”   她也觉出自己是有些问题的,几乎每日晨起都会呕吐,而且呕吐的情形越来越厉害,都影响她吃饭的胃口了。   “回娘娘,这只是正常的害喜现象。”   皇上声音紧张地问道:“太医,朕没有听错吧?皇后娘娘胎像稳固?”   太医抬起头,“回皇上,皇后娘娘的确是有孕在身,而且,胎像稳固。”   这句话说出口,皇上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他大掌一挥,语气豪迈地说道:“皇后娘娘胎像稳固,侍候过皇后娘娘的奴才,统统有赏。”   梅花喜上眉梢,“奴婢谢皇上赏赐。”   叶芷脑袋偏过来,“皇上这是?”   她觉得不太对劲。   皇上激动莫名地握住叶芷的双手,声音都带着激动的颤音,“皇后,皇后,有喜了。朕,朕,有后了。”   叶芷瞧着他激动不已的脸,“皇上……”   皇上激动地挑眉,眼睛里渐渐有了湿意,他声音放低了说道:“老天,老天眷顾我们了!”   叶芷吃惊地瞪大眼睛:“……”   皇上点头:“是,就是你想的那样。朕,朕,终于有后了。”   “你是说,我,我真的怀孕了?”叶芷难以置信,她忆及近几日身体的反应,的确是怀孕的症状,可皇上明明说是假孕的,这怎么会变成真的呢?   皇上道:“真的,千真万确啊。”   两滴晶莹的泪珠,一下便滚出了叶芷的眼眶。   老天竟真的眷顾了她。   她扑进皇上的怀里,像个孩子一样,哇地哭出来。   皇上轻轻拍打着她的背,“不哭,不哭,这是喜事,天大的喜事。”   梅花和常青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头雾水地站在那里。   八个月之后,叶芷生下皇子,皇上大喜,封赏皇后娘娘之余,大赦天下。   有皇子傍身,大臣们再无人提起让皇上扩充后宫之事。   叶芷的皇后之位算是坐稳了。   两年后,叶芷再次怀孕,生下了一名公主。   龙凤呈祥,皇宫内外喜气洋洋。   叶芷在后宫里一切顺遂,皇上更加没有了翻牌子的举动。   叶芷考虑到和妃和两位答应的幸福问题,某日,将三人叫到了跟前。   叶芷道:“今天把你们三个叫来,是有事与你们商量。皇上呢,一直不愿翻牌子,以至于你们在宫中多年,依然是完壁之身。本宫就想着,已经浪费了你们几年的青春,再如此耗下去,对你们不公平。所以,今日想跟你们几个商量商量,你们可有中意的男子,若是有,本宫去求了皇上,给你们许个婚事。”   叶芷说完,便观察三人的表情。   和妃当即摇头,她跪到叶芷跟前,“皇后娘娘,臣妾既然进了宫,此生便是皇上的妃子了。恳求皇后娘娘允许臣妾住在宫中,若娘娘不嫌弃,臣妾可以侍奉左右。”   和妃竟然坚决不离开皇宫了。   另外两名答应也跟着跪下,“娘娘,臣妾也不愿离宫,恳求娘娘允许臣妾待在宫中。”   叶芷惊讶,“你们真是这么想的?要知道,待在宫里,此生便一直是孤独的,无人陪伴,你们确定要这样到死吗?”   和妃道:“娘娘,臣妾生死都在这里。孤独也罢,不能侍候皇上也罢,臣妾打定主意,除非臣妾死,臣妾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另外两名答应同样表情坚定。   叶芷就有些看不透她们了,她是为她们终身幸福考虑,想为她们寻户好人家,指门好亲事,她们可倒好,宁愿为奴为婢,也绝对不走了。   她看向和妃,“能跟本宫说说理由吗?”   和妃道:“娘娘,臣妾进宫,是我们陆家一族的荣耀,只要臣妾一日在宫里,臣妾便是皇上的和妃,不管皇上有没有临幸臣妾,对宫外的人来说,臣妾都是皇上的妃子,都是陆家的荣耀。可臣妾一旦离开皇宫,不管是嫁给了谁,都会令陆家一族蒙羞。臣妾不愿,臣妾宁愿一直待在宫里,这样,臣妾的父亲兄弟,都可以风光无限地活着。哪怕是为了她们,臣妾也不愿离开。在宫里,有仁慈宽厚的皇后娘娘,臣妾很知足。”   这几个答应和妃子,与叶芷之间无宠可争,自然没有任何矛盾,叶芷非常愿意善待她们。宫里头有什么吃的穿的用的,叶芷都会想着分她们一分。   她们三个在宫里的生活还是蛮富足的。   听了和妃的话,叶芷有些理解她们了。   古代的女子,不是单纯为自己而活,还要考虑身后的大家族。   “那好,既然你们愿意,那就一直这样待在宫里吧。”叶芷挥挥手将她们都给打发走了。   叶芷不喜欢那些个繁杂的礼数,不许她们给自己问好,也不让她们时常来拜见,只要各自安好就好。   一子一女围绕膝下,叶芷幸福不已。   这日,她正跟孩子们玩耍,常青气喘吁吁地跑来。   “娘娘,娘娘,不好了,皇上正在发怒呢。”   叶芷将孩子递交给宫女,诧异地问:“皇上为何事发怒?”   “南方一带闹了水灾,官员们未能及时上报,皇上盛怒,发了好大的脾气,要撤掉所有官职,委派新人去。”常青急道,“可一下子撤换十几个官员,怕是会有什么问题,叶太慰命奴才来找您,希望您过去劝劝皇上。”   叶芷脑门蹙起,“快,头前带路。”   刚推开御书房的门,叶芷便听到劈里啪啦的响声,知道皇上又在发脾气了。   她脸上堆起笑,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折子,笑盈盈地说道:“皇上,谁惹您生气了?真是不应该,告诉臣妾,臣妾上门打他去。”   她轻描淡写的一说,皇上转怒为笑,一时之间,竟不气了。   叶芷站到皇上旁边,将闹水灾的折子展开在他面前,柔声道:“水灾已经发生了,虽然官员报得迟了,该罚。可现在水灾问题还没解决,不得先解决问题再行赏罚吗?要撤职可以,但不急在这一时半会的。找个新的官员过去,一切都不熟悉,治起水患来不是那么容易。还不如勒令现在那些个官员,戴罪立功,若是水患治理好了,可以将功补过,这样岂不是更好?”   和风细雨的一番话,消散了皇上胸口的怒气。   皇上淡淡笑了下,“就依皇后的意思吧!”   叶芷与常青对了个眼神,后者敬佩不已。   皇上的事情,还得是皇后娘娘出面才行。   皇后娘娘大了皇上十岁,竟是有好处的。皇上发怒时,皇后相劝。皇上不理朝政时,皇后可以劝说。皇上不顾身体时,皇后可以关心。皇上为政事发愁时,皇后可以帮忙分忧。   日子平平淡淡地走下来,便成就了“幸福”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