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主”姑娘全集》第112/143页


借着昏昧的灯光,梅聿之不大看得清楚管仪的神色,只有这一声轻描淡写的询问,平静得出奇。他既不解释为何会到这里来,也不问自己在做什么,却只问喝不喝酒,未免太奇怪了些。

夜晚的大风刮着外头的树叶子哗哗作响,管仪又咳了咳,索性在他面前坐了下来,良久才慢慢道:“这些日子都睡不好,总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昨晚梦到自己忽然没了重量,几近以为自己已经走了。”他似乎笑了笑:“按理说这么多年,对一切应当看得更开才是。可如今却生出眷恋与不舍,实在是不应该。”

梅聿之默不作声地低头收拾铺在地上的案卷,忽地抬头问道:“所以,世子想带阿植回随国么?”

管仪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怎么会呢……如今随国的状况摆在那里,她若是回去,立刻就会变为母妃和曹允的傀儡。母妃忌惮的不过是泽越身后的势力罢了……”他停了停,接着道:“泽越的身世你大约还不知道罢……当年母妃还怀着我和阿植的时候,去了南州行宫,然却不幸早产。说是有人偷偷喂了母妃催产药,让胎儿未足月便诞下来,便活不长久。速报刚到父王那里时,南州行宫便遭了窃,被偷走的不是什么贵重钱物,而是阿植……那人甚至留了书信,据闻言辞刻薄又尖酸。母妃初时还打算同父王坦白事情原委,然时任南州州牧的曹允却出了计策,从当时南州驻军林将军手里抱了一个女婴过来替了阿植。”

梅聿之的神色微变了变,却听得管仪继续说道:“那名女婴是林将军府中的一个丫鬟所生,本是打算溺死的。母妃听闻之后,一时糊涂便答应了这计策。如今林将军手握随国重兵,后来又与曹允针锋相对,如今已是两派之首。我想泽越……应当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因此,管仪过世之后,若是泽越上位,那么直接受益者将会是林将军;而若是阿植有机会回到随国,并得到正名,那么受益者,却是曹允那一方了。难怪彼时曹允会对阿植那样好……人若是为利,还真是可以不择手段。梅聿之想了想,问道:“世子又为何要同我说这些呢?”

管仪郑重回道:“阿植虽出自王室,却并非其中之人,过了这么多年,她应当自在地活着,而不是被关进宫里,做一只傀儡。”

梅聿之刚要开口,管仪却接着说道:“母妃怕我突然离世,泽越上位便乱了宗室血统。可她却不知道,父王早就做好了打算让旁系的王族继位,如今迟迟不予公布,不过是护着未来的继位者罢了。”

梅聿之沉吟道:“若是泽越已经知晓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那对于世子殿下来说,势必是一个威胁。”

管仪微垂了垂眼睫,缓缓道:“我并不重要。这个威胁,对于阿植来说才是最大的。按着泽越的性子,若是有人阻碍她要走的路,她便会毁了他。她不会让母妃如愿的……因而她也绝不会让阿植回到随国。”

“这不是刚好遂了世子的愿么?”梅聿之收拾好手边的案卷,抬首看了他一眼。

管仪的脸色在这昏昧灯光映照之下难得有一丝暖色,但仍然脆弱得像是随时会死掉。他皱了皱眉:“以前我自以为了解所有身边的人,但如今,我却越来越看不明白了。”言辞里透着叹息的味道。

停了会儿,他又道:“恐怕泽越想的不让阿植回去,和我所想的,并非同一回事。”

梅聿之一惊,所谓回不去,管仪的意思定是让阿植留在京城或津州生活,而若不是同一回事……泽越想要毁了阿植么?

管仪似乎察觉到他神色中一闪而过的惊讶,微微压了压唇角,轻叹道:“你大约知道泽越喜欢你罢?”

梅聿之没有回话。

“情爱这样的事,勉强不得。偏偏泽越又固执,明里即便不说,心里却并非这样想。这些天她见了许多人,我想,你的调令大约就要下来了。”

梅聿之自嘲般笑了笑。外面的风愈发大了,好似要将树刮跑似的,声音越来越大。其实于他而言,大不了到时候辞官回津州,又有什么大碍呢?世人总以为自己手里握有筹码便可以为所欲为,实在是太自负的想法。

“你有退路,因此无所畏惧。可阿植如今什么都没有了……我回随国前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将阿植托给你。”他的言语里有隐约的怅然,“想来我们没有做兄妹的缘分,一辈子都离得这样远。”

“世子是要先回去么?”

管仪点点头,随手拿起最上头一份案卷,眯了眼细细看了会儿:“不论你还是津州府里那一位先生,抑或是所有妄图再参与到这件事中的人而言,虽努力的方向不同,目的却是一样的。你做这一番努力,无非是想找个更周全的办法来保全所有人。既要为曹家正名,也要扳倒容家,还要护着自己家。”他将案卷合上,缓缓道:“这样太难了,有时候即便努力了也无法周全,也没必要委屈自己。世人其实并非有多么相信所谓的真实原委,反倒是对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无比热衷。”

意思是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吗?可有人念念不忘,一点想放手的意愿都没有。

管仪忽地拍了拍他的肩,缓缓站了起来:“尽人事听天命罢,想太多了也只是自己伤神罢了。”他顿了顿,又问:“去喝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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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中的推心置腹总有诡谲的意味,像是梦境,又像是喝醉了的胡话。梅聿之醒来时天色已微亮,同僚们陆陆续续到了,他沿着廊道一路走着,风刮进来吹得人头疼,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忽然想起来卷宗室的案卷还没有整理好,便匆匆拐进小道往卷宗室走。

幸好早上人少,一路过来没有被人瞧见。他推门进去的时候,案卷整整齐齐地摆在架子上,屋子里的灰尘味还是散不尽,轻飘飘地浮在空气里,衬得这里更加安静。

他皱皱眉,走出去锁好了门。回到议事厅的时候,景峪推了推他,凑过来小声说:“据说这两天上头收了不少折子,库银的事似乎也有眉目了。诶――”景峪皱皱眉:“你不会昨晚上喝酒了罢?值宿的时候喝酒,小心被罚。哦对了,早上从官舍过来的时候,我那个驿馆的兄弟说随国世子今天要回去了,听说拿了圣旨回去的……你懂得,估计那地儿要易主了。你们家不是在那一块也有生意么?会不会有影响啊?”

“我头疼。”梅聿之似乎有些不耐烦地回了他一句,弄得这位同僚倒是一脸莫名地站在原地摸脑袋,得罪他了啊?摆什么脸色嘛……

这一天过得浑浑噩噩,他已经很久没好好休息过了。直到傍晚时候,他去桌子底下的小木柜子里找东西,却发现上头压了一份案卷。他翻过来看了一眼标号,不由得愣住了。一直找不到的那份案卷,竟然压在了他的柜子里。

管仪这个人太难捉摸透,说什么都不在意,却要在暗中将一切都打点好。他收了案卷,看了一眼外面天色,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好,独自出去了。

出了皇城,忽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街巷之中冷冷清清,偶闻几声犬吠,随后又是黑黢黢的静寂。路旁的小小酒馆里点着昏暗的灯,一小盏一小盏的,透过菱格子窗透出来,昏黄又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

小雨一直不急不忙地下着,像是飘在空中不愿意落地的浓雾。身上衣物渐渐湿了,到了府里时,已被这迷蒙细雨淋得湿透。宅子里安静得很,他瞥见书房里亮着灯,便知道阿植还在,不打算去扰她,便径自去洗了澡换了一身干净中衣。天气越发冷,便打算去卧房里拿一件厚些的外袍。雨丝卷进廊内,倒将中衣的下摆打湿了一些。

柜子里很整齐,可见上次之后阿植便再没有乱翻过他柜子里的东西。他刚拿了件外衣,便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屋子里只点了一盏小小的灯,阿植立在门口看到他,微微愣了一愣。

半晌,她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你回来啦?”

梅聿之看了她一眼,将外袍松松垮垮地裹在身上,揉了揉睛明穴,回道:“曹小姐这两天过得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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