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透彻的夏全集.net》第11/23页


  “喜欢人物画?”
  “更喜欢风景画。”他答道,眼睛流连于一幅画上奔向母亲的孩子的表情。那孩子所特有的不加掩饰却不明了的急切被描画极精准。林穗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禁也被它吸引了。孩子,想到葎儿找到她时她也与这画中的孩子年龄相仿,葎儿究竟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呢?又是处于什么目的抚养她的呢?
  “你看画的表情和平时不同。”她循声回头,发现易启正看着自己,不是余光,是直视着,似乎已经有一会儿了。
  “哪不同?”她并没注意到自己走神的这样严重,她的精神太不集中了。
  “像是两个人。”他笑了笑,将头转了回去。
  这次的画展比上次人多些,偶尔会有吵闹声,期间有两个女孩来搭过话,林穗儿并没有靠近,在相对安静的角落看画。
  “试着交往才能善于交往,总是避开也不好吧。”
  “有些交往过于擅长是不负责任的。”
  “或许她们也不都是有什么目的的,只想交个朋友也不一定。对女孩太过提防会被想成自我意识过剩的。”
  “我大概是真的自我意识过剩了,毕竟还主动邀请了你,让你困扰了吗?”
  “是啊,有些困扰啊。”林穗儿看着墙上的画,漫不经心的说着,“我也不是没有居心的啊,正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翩跹君子,花团盼待也是理所当然的。请不要把我当成普通朋友交往。”她的余光扫到他有些诧异的脸,“我把困扰还回去了吗?”她又笑了,是那种孩子一样的笑。
  易启分不清她话里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只觉得她的笑让人不想疏远。之后也见过几次,但两人虽亲密了些,关系却没有进一步的发展,以第一次说话已经过了三个月,到了六月份。易启已经习惯她在身边的方便,其他人也都传开了他身边有个女孩,各种猜疑油然而生,他也不解释,只觉得这样很好,只是林穗儿那句“请不要把我当成普通朋友交往”,对他的影响不但没能消失,反倒有增无减。林穗儿几乎从来不主动打电话给他,那天却约他吃饭。他觉得稀奇,竟有些期待。
  “我大概要退学了。”刚刚还说着店里的装潢,她突然接了这么一句,看她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让易启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什么?”
  “退学。”
  “为什么?”
  “感觉读不下去了,出勤率也是个问题,继续也没有意义。一张毕业证让我这样痛苦,实在觉得不值得。”她还是刚刚的样子,吃东西和说话间断着进行。像是漫不经心,又像在深思熟虑。
  “决定了的话,也好。”他明显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种状况,这并不在他的生活范围内。但他马上觉察到了不对的地方。“你要离开这里?”
  “是啊。”她笑了,与孩子截然不同的笑,已经不再吃东西了。
  “去哪里?暂时的?长期的?”
  饭店还是刚才的样子,易启却觉得自己与周围远了许多,对面坐着的林穗儿只是笑着看着他,是他不喜欢的那种笑,像面具一样的笑。然后,她开口了。
  “我要离开了,不光是这座城市,还有这种生活。我尽力了,但社会生活对我来说,有着某方面的问题,希望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看起来足够正常,没给你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可我并没有觉......”他没能把话说完。
  “并不是很严重,还是可以保证正常生活的,医生也建议只是休学一段时间,但就算过段时间状态又能好起来了,也不想再回来了。所以还是退学了算了。学校毕竟太热闹了。虽然已经搬出来了,但毕竟还是集体生活。”
  “是我总找你出来的原因吗?你该早和我说的。”
  “请不要这样想,和谁相处本来就是可以的,我们去的地方也大多肃静。这件事是很久前就在考虑了的。我只是适应性不是很好而已,并不是精神有问题。确实早该和你说的,但总觉得不好开口。真的与你无关,一直以来,都很开心。医生也说能和谁成为朋友是好现象。”
  “要回家去?”
  “先回家一趟,但只是回去准备一下,会去医生推荐的疗养院,并不是为了接受什么治疗,只是那的环境比较安静。”林穗儿坐地笔直,易启觉得她像尊雕像,只有嘴上下开合。“别这样看着我,好像看着一个神经病一样,只是适应不良而已,属于心理亚健康,不会产生幻听或者幻觉,也不会突然大叫起来的。一年下来也吃不了几次舒缓情绪的药。”她歪了下头,眼光温柔,看着孩子一样看着他。“医生说是因为成长期在家住的那一年的原因。高二时生了场病,在家住了一年,因为请了家庭教师,课程并没落下,回学校后就是高三正紧张的时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在忙,情绪都很紧张,也没觉得有什么区别,直到上了大学,背井离乡更加重了焦虑,刚上大一时,大家都有一段适应期,虽长短不一但也都过去了,只有我一直无法适应,程度也有增无减。医生想让我重新建立社会适应,做了各种尝试,但从这个环境开始确实有些困难,所以才决定去疗养院那边。不要担心,也不要后怕,你并不是一直在和一个精神错乱的人来往。我只是很喜欢和你在一起而已,就像你说的,‘和你在一起很自在’。”
  为什么她会突然进入他的生活?为什么她总是时远时近?为什么她有时会像另一个人?此时他觉得他已经明白了。但对于她突然地离开,却让他不知所措,不知是怜悯、习惯,还是什么其他的感情。他查了她说的那家疗养院,在他看来除了位置偏僻意外一无可取,不仅出入不自由、条件一般,住的人也大多比她的情况严重的多,他觉得在那里生活反倒不会有好转。总之,由于他自己的感情倾向,看来看去都不顺眼。他又查了其他疗养院,但由于其机构性,必然会有一定制度,都让他不满意。“只是一个安静的地方,为什么非要去疗养院?”他突然这样想到,“安静的地方要多少有多少。”
  林穗儿接到电话的时候是五点刚过,电话中传来的声音有些疲惫混着焦急。
  “抱歉这么早打电话给你,接通了我才发现刚过五点。要我一会再打过来吗?”
  “没关系,已经醒了。出了什么事吗?这样急。”
  “一定要去疗养院吗?”她本觉得他会约她出去说的,这样开门见山让她有点吃惊。“安静的地方出了那里也有很多,而且那里又出入不自由,既不能随心的去看画展,也不能到新开业的饭店尝味道,为什么一定要到那里去呢?”
  “并没有那么不方便的,只有申请就可以出去,也接受访客,也能依据状况回家小住。你在担心我吗?我很高兴,但没事的。”
  “我家在郊外有栋别墅,但因为相对于其他别墅,那里实在无趣,所以从来没有住过,去那住不行吗?也不要退学,现在你的状态不是很好自然觉得不会再回来了,但不要做得这样绝对,就算只休学也没有什么麻烦,若是以后又想回去了不是更好?”
  “谢谢你,我知道你总觉得这件事与你有关,但这是认识你之前就在考虑,也基本决定了事,你真的不用在意。而且,就算住到那里去,也只有我一个人,或者家人有时会去,对我并没有好处的。”
  “我陪你!我虽然性格也不好,但也还算适应的了社会,而且我可以带你去各种地方。这样不好吗?”
  清晨五点本就安静,电话里传出极微弱的呼吸声,许久没有答话,一种莫名的紧张蔓延开来,他条件反射的回想刚刚说的话,想从中找到什么线索来理解这段空白。
  “我知道了,谢谢你,我会和家人商量的。”
  林穗儿应邀住进郊外那栋别墅的时候已经是六月底,学校放假后了。期间易启打过几次电话过去,开始时她委婉表达了家人“不同意”的商议结果,后来就因他盛情难却答应暂住一段时间。
  那是栋很常见的独栋别墅,更像是买来以待转手的。但在那里的生活却给Lydia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易启虽说尽量来陪着林穗儿,一周也只能抽空去看她几次,这让他觉得很抱歉,不过她并不介意。偶尔会带她到哪里坐坐,地方都是仔细甄选出来的,不会很杂乱。她父母本来说要来看看的,但突然有事抽不开身,他们还是希望她在这住一段时间就回去。
  对她的状态,开始时他并不能区分什么时候是好什么时候是不好,但过了一段时间就很清楚了。有时她会极安静的坐在一边,即使他来了也不和他说话,有时会自言自语,但并不是很可怕的情况,只是一个人呆久了的习惯比如找什么东西时,她会不自觉的说出声,“去哪儿了呢?我把你放哪儿了呢?”。状态不好的时候她会忘了还有别人存在,如果这时出声打扰她,她会吓一跳,如果这时在热闹的外面,有两三个人在和她说话,她会显得不知所措。但状态好的时候,她就能很好的处理了。对易启来说,和她相处的越久,她是个可爱的人,她身上的问题完全没有给她带来不好的形象,她处于“一个人”状态的时候显然更自在,说明和易启在一起的时候她还是有些拘束的。
  渐渐他在这里的时间多了起来,她开始习惯有他在了,自言自语更多的改为了与他的对话。如果说之前哪里让他觉得不如意,就是林穗儿对他可有可无的态度,即便他知道那并不是她有意的。但现在这点也慢慢改变了,他觉得她是真的开始适应他了。
  到了八月他已经间歇的会住在这里,助理也自然渐常来走动。差不多是中旬的一天,林穗儿做了一大桌菜,原本她也是自己做饭吃的,但这次却格外丰盛,刚好助理也来了。
  “知道你会做饭,没想到竟到这个程度。”易启惊讶的说。
  “为什么这么惊讶?对我有偏见吧,难道觉得智力也连带有问题?”那天大概是她心情很好的一天。
  “怎么会,只是这个程度确实容易吧。”他觉得新奇,但又马上想起上次她让他有这样的感觉时的场景,不禁抬头看了她一眼,但什么都没看出来。
  “闲着没事,想起来你们要来,就多做了点。”
  易启总是不□□心,林穗儿一出声,他就提防着她会突然说出什么决定来,她说和医生的定期视频联系从一周一次改为两周一次了,他就感叹她的状态好多了,她为某道菜做了解说,则又要尝味道,一顿饭吃的忙忙碌碌。助理倒是悠然自得的吃地心满意足。直到离开,才放下心来。
  “她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了,会复学吗?”这个助理正是当时送衣服给林穗儿的人。
  “复学大概还不行。”虽说他尽心尽力的照顾林穗儿,但这个人毕竟是个不好接近的人,这前半句算是答话,“好在没有恶化”则没说出声。这个助理和他相处已经很久了,对他的性格脾气也算了解,这会儿一边开车一边貌似无意的说着,其实心里早盘算了好一段时间了。其实对他与林穗儿的关系,早有议论,他也从不解释,他母亲在爷爷身边照顾,也曾问过他,但他这位母亲一向不深究,易启的性格和她的性格和教养方式有着直接关系。
  “让她继续住在那里?”
  “已经适应了,暂时也没有什么不好。”
  “适应之后呢?”易启很清楚他的意思,适应是相互的,适应之后还能再离开吗?他转回一直看着窗外的目光透过后视镜正对上开车的助理的眼睛,对方先移开了。他又看向窗外,夜色杂乱。
  九月时,那位爷爷得了一次感冒,本不是大病,但因他的身体虚弱,家人都聚到了一起,引起了一阵骚动,持续了十来天才算没事了。
  易启去看林穗儿时,她正看着那幅他送的画,没和他说话。不知是不是这十几天不见的原因,他觉得这个人又有些陌生了,他曾因她看画的表情而被吸引,但此时却厌恶起这幅画了。
  而这十几天的空白的时间却让她有机会能理解一些事了,比如葎儿为什么会想抚养一个孩子,这又与她的自杀有什么关系。一个人待得久了,无聊之余,所产生的想法感受与日常中截然不同,她觉得她明白了:她对于葎儿姐姐来说是一项事业,她需要做点什么,让自己从一个漩涡中抽离开,一项足够复杂足够消耗精力的事业。对于她是不是一定要把这个孩子抚养成继承人,或许她并没这样计划过,只是越没计划,她越会得出这样的结果,她或许只是不知道其他的抚养方式,或许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她养育出的不是孩子,而是镜子,她们太像了。她没办法带给她任何突破。
  “你曾说不要我把你当做普通朋友相处,是什么意思?”
  她被声音吓了一跳,猛的转头,他正靠着沙发扶手歪着头看她,眼神毫无躲闪。她表情有些茫然,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刚说的话。“我和普通人不同的意思。”
  “是嘛,”他站起来向她走了过去,“请你也不要把我当成普通朋友相处。”
  她抬头看着他,在他身上少有的感到了压迫感,想他确实就是这样一个人。“我知道了。”
  “为什么说‘我知道了’?你总是说‘我知道了’,从不说‘嗯’、‘好的’之类的。”
  “‘我知道了’,很清楚。”
  “哪里很清楚?你很清楚我的意思了,还是我能从中很清楚你的意思?不要把我当成普通朋友相处,但我是普通人,知道了?”
  “爷爷的身体好些了吗?”她将目光转向一边,想避开他。
  “已经没事了,”他也意识到自己这样对她太强势了,想到十几天她都一个人,到底有些担心。“这些天还好吗?”
  气氛稍有缓和,但毕竟有些尴尬,互相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林穗儿先找借口逃走了。
  这事过后的十月就是易启的生日了,他慢慢脱手的公司里的事,除了去探望爷爷的时间没改动,几乎总是和林穗儿在一起,但生日聚会自然还是要办的。
  “来的人都以为我们是恋人,我是不打算解释的,但是,要解释吗?”他正陪林穗儿在街上散步。黄昏已过,华灯已上,但阴影中她的脸上却似有忧郁,一种他不能理解的忧郁,就像在看画时一样的遥远,就像进入了某个异界,并没有他的影子的风景。他想问她在想什么,但车灯一晃,那忧郁一扫而空,她脸上,不知是不是秋风太硬,而有些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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