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闪灯花堕实体版作者西岭雪》第1/2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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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闪灯花堕》
作者:西岭雪

  《一闪灯花堕》是继《西岭雪探秘红楼梦》之后,著名作家西岭雪又一部探秘佳作。作者遍查史料,梳理词人纳兰容若的生平,又将史实巧妙融入一段传奇爱情中。故事一开始,纳兰容若已经因“寒疾”骤逝。真正的故事就是从这离奇的死亡开始的,一个卑微的歌妓,为了报词人当年的一顾之恩,冒死进入纳兰停棺的禅院,后又混入了明珠府,惹出了一段惊天大案……
  纳兰容若的一生,是为“身份”及为情所苦的一生。作者西岭雪将笔触深入叶赫那拉与爱新觉罗的历史纠葛,让纳兰家的女人们从历史的背景中走向了台前,令成为千古谜情的纳兰容若之死,终于有了一个令人信服的答案。
  写纳兰容若,必然离不开脍炙人口的纳兰词。与安意如《人生若只如初见》重在意境赏析不同,西岭雪将对纳兰词的体会融入纳兰容若的平生际遇,令原本耳熟能详的词句生出新的意境,细赏之下,更添一段悲凉。


第一章 一生之舞
  纳兰容若死了。死于“寒疾”。
  时为康熙二十四年五月三十日。相府内外,泪水成河,白绢如雪。进进出出的达官贵人在哀戚之余,都不由地向跪在门外的那个浑身缟素的年轻女子投以惊异的一瞥。有人认出来,那是京城第一名妓沈菀。就在七天前,纳兰公子在明珠花园渌水亭举办的诗宴上,还曾召她献舞。
  那是一次盛会,席上除了主人纳兰容若外,还有顾贞观、朱彝尊、梁佩兰、吴天章、姜宸英……都是些著作等身的当世名流,也是纳兰的知己。这样的一些人聚在一起,他们的诗赋言行是可以载入文史的。
  那天的纳兰,气度潇洒,文采风流,不啻翩翩浊世佳公子,虽然笑容里时时掠过一丝忧戚,但,绝不是病容。
  他是当今天下最富盛名的第一词人,皇上驾前最得宠的心腹侍卫,人称“明相”的当朝首辅明珠的嫡传长子,文武双全,前途无量,如今拥美酒,对美人,以夜合花为题,吟诗会友,怡情歌舞,人生何等得意?
  可是就在第二天,明府里忽然传出纳兰公子得“寒疾”的消息。七天后,宣告不治。享年三十一岁。
  这是怎么回事?
  三十而立,正是男人一生中最好的时光,他十八岁中举,二十一岁殿试二甲七名,中进士,擢为三等侍卫,循升一等,扈驾十年,足迹遍布大江南北,武功高强,箭无虚发,曾为皇上赴中俄边境查勘敌情,风餐露宿,数日行于冰上而不眠,纵然千军万马也未必能令他俯首,他怎么会死于一场小小的寒疾?
  七天里,皇上每日三次派太医询病,更在第七天亲赐丹药,派使臣飞马送往明珠花园,可惜药未至而公子已死――死得多么仓促,就像那次聚会来得多么及时一样。
  他好像来不及地要赶赴一场约会――是和他妻子的约会吗?
  那么巧,就在八年前,容若的结发妻子卢氏,也是死于五月三十,跟纳兰死在同一天。这当真只是巧合?
  噩耗传出,举国皆惊,相府宾客盈门,认识不认识的人都争相题咏,献词哀悼,经幡素幔将整个相府装裹得如银山雪海一般,水陆道场的诵经声穿街过巷,连绵不断。然而,沈菀却被拒绝在这哀悼之外――她只是一个清音阁的妓女,哪有资格参加当朝一等侍卫的吊唁?让妓女走进相府里来,跟文武大臣们平起平坐,成何体统?
  于是,她只能跪在府外头,远远地跪着,望着明珠花园的重楼叠嶂,树冠旗幡,悲哀地垂着泪,想着七天前与公子的最后一次会面――
  康熙二十四年五月二十三日
  钗,梳,篦子,珠花,翠钿,茉莉针儿,凤凰衔红果的金步摇……
  妆匣敞开着,仿佛女人敞开的心事,幽丽而精致,闪着光辉。
  沈宛坐在镜子前――七天前,“沈菀”还叫作“沈宛”――对着镜子,一样样珍重地拈起,一排排插在鬓上,每个动作都比往常慢半拍,仿佛不是梳妆,而是在进行某种盛大的仪式,鼻尖甚至微微腻出一层细汗来。
  倚红从她身后伸过帕子来,帮她轻轻印去鼻上的细汗,笑道:“又不是第一次出门,做什么这么紧张?”
  因为时候尚早,倚红只穿着家常衣裳,却也打扮得花红柳绿的,领口半开着,露出尖尖的锁骨,银红衫子外边扣着墨绿金丝马甲,下边油绿的潞绸宽腿洒花裤子,蹊着一双喜鹊登梅的绣花鞋子,手搭着沈宛身后的椅背,说是帮沈宛妆扮,眼睛却只瞟着镜里的自己,左右端详,叮嘱说:“我烦了老顾几回,他才答应替你安排这次宴舞。如今禁娼越来越严,朝中有品之臣召妓佐酒是违法的,你可得好好把握机会,错过这个村,可没有这家店了。”
  “我一定会。”沈宛重重点头,忽然问,“今天是五月二十三吧?”
  “是呀,你已经问了三遍了。”倚红了解地笑,“今天是你为纳兰公子表演歌舞的好日子。五月二十三,记清楚了没有?”
  “记清楚了。”沈宛的眼睛泛起亮光来,“我要好好记着今天的日子。为今天,我已经等了七年了。”
  虽然不是第一次盛妆,第一次宴演,然而,却是人生中最重大的一次。今天,她将为之献舞的人,是纳兰容若,当今天下第一词人,皇上的御前行走、一等带刀侍卫。
  康熙二十四年乙丑五月二十三日,她将用生命铭记这个日子。为今天,她已经足足等了七年。
  “七年。”倚红沉吟,“七年前,你刚进清音阁来的时候,才十二岁吧?那时候,我才十七岁,正红的时候,红得发紫,几乎每天都有重要宴演,京城的王孙公子来到清音阁,没有不点我的卯的。”
  每个人的历书,都是照着自己的记忆来打制的。七年前的回忆,给予倚红和沈宛的,是不同的颜色。
  倚红的七年前,脂正浓,粉正香,花好月圆,夜夜笙歌,是“钿头云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用珠翠和锦缎缠裹起来的日子;沈宛的却是凄风苦雨,风刀霜剑,刚刚卖进清音阁,整日里哭闹不休,任凭老鸨打着骂着,只是要跑,生命里满是伤痕与泪水。
  那一天,清音阁的生意很好,几乎所有的房间都坐满了,姑娘们表演的表演,待客的待客,未上头的童妓也都被妆扮起来端茶递水,来往不歇。看管的人难免松懈,便又给沈宛趁乱逃出,可惜还没出大门,就被龟奴捉了回来,紧扣着两只手腕拖曳着经过长长的走廊。
  尖利的哭声瞬间穿透了莺歌燕舞的清音阁,在回廊间撞来撞去,割丝断竹,简直惊心动魄。上房的门“哗”地拉开,雕花镂格的门扇里,站着长衫玉立的纳兰公子,凝眉问:“什么事?”然而并不等龟奴说话,他已经明白了,做了个手势令龟奴们噤声,拉起沈宛的手说:“等下再说吧,先进来陪我看完这支舞。”
  他穿着宝蓝底暗花长衫,羊皮云头便靴,并不见得华丽,然而浑身上下却有种说不出的高贵优雅,散发出一种忧郁的气息。她乖乖地止了哭声,跟着他走进清音阁最好的房间“茂兰轩”,静悄悄地坐在他身旁,看他用那么激赏的眼神欣赏舞蹈。
  领舞的人,正是倚红。倚红那天穿着一件极宽大的通袖过肩素白杭绸袍子,上面疏疏落落地绣满了红梅花,颜色极简单,却偏有种张扬恣肆的美。她载歌载舞,惟我独尊,丝毫不为刚才的小小插曲而打扰,仿佛整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歌舞中,一转身一挥袖都似有千钧之力,偏又做得行云流水。
  透过纳兰公子的眼光,沈宛第一次发现,原来姐姐们跳得很好看,唱得很动听,她们的服饰,姿态,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透着优雅清越的美,怎么能那么美?
  直到今天她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她们唱的曲子叫《画堂春》: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
  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后来她才知道,填词的人,正是纳兰公子。好美的曲子,好美的词,好美的舞蹈,好美的人,沈宛几乎目瞪口呆,就在那一刻,她下定了一生的志愿。
  歌歇舞罢,纳兰公子转向沈宛,低低叹息:“好好的女孩儿,谁会喜欢做这个营生呢?”
  他怜悯的眼神顿时射穿了沈宛的整个身心,她被笼罩在那眼光中,如望神明,不能动弹。一种比痛苦更强烈比幸福更颤栗的情绪充满了她,使她充溢而轻盈,一时说不出话来。
  纳兰叫进老鸨来,吩咐:“我替这女孩儿赎了身吧,你把她送回她生身父母身边去。”
  老鸨脸上堆着笑,心里却不大乐意,嘟哝着:“她父母亲死绝了,她叔叔才把她卖给我的,送回去,还不是卖?别家的妈妈未必有我对她好。”
  纳兰公子凝眉想了想,又说:“那劳烦妈妈,替她找个好人家收养她,每月我再贴些补息就是了。”
  然而沈宛却出人地意料地忽然跪下来,不等老鸨回话,已经抢先说:“公子,我不走,我愿意留在这儿。”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纳兰公子,老鸨,连同清音阁的姑娘们,还有那些高贵的宾客,他们都笑着说:“你不是打着吊着都要跑的吗?怎么公子肯赎你了,倒又要留下来?”
  沈宛转向老鸨:“妈妈,我只求你一件事:别逼我接客。我想学唱歌跳舞,我愿意服侍倚红姐姐,好好干活,听你的话,但我不要接客。”
  客人们都笑了:“原来想做清倌人。小小年纪,倒也有志气。”
  纳兰公子初而惊愕,继而恍然,微微点头说:“唐时《华严经音义》里说,‘妓,美女也。因以美女为乐,谓之妓乐也。’又有‘妓,女乐也’的解释,这小女孩既美且慧,性通天籁,她对妓乐的理解是最有诚意的,也很有灵性,他日必能出污泥而不染,成为一代名妓。”
  沈宛并不知道什么是“性通天籁”,她只知道,她要学跳舞,要唱纳兰词,要在纳兰公子面前表演,赢得他赞赏的眼神。
  正值阳春三月,栏杆外春光滟滟,飞絮蒙蒙,燕子贴着水面飞起飞落,激得涟漪一圈圈地荡开去,无止无休。那是沈宛第一次见到纳兰公子,第一次听歌妓演唱纳兰词,那么美,那么好,那么美好。
  十二岁的沈宛在那一刻决定了自己一生的路:学习歌舞,用生命来演绎纳兰词,然后,终有一天,要在纳兰公子面前献舞,赢取他的欢心,一次已经足够。
  这一天,终于到来,康熙二十四年乙丑五月二十三日,她已经等了整整七年。
  倚红替她簪上最后一朵珠花,左右打量一番,将手一拍:“好了。今天渌水亭,再没有比你更美的了。”
  沈宛投桃报李:“今天顾大人也一定在席,不要送点什么表记吗?让他睹物思人,好记着过来。”
  “哪有那么麻烦?”倚红将嘴一撇,做个鬼脸,“稀罕呢。”顾自“咯咯”地笑了。
  沈宛知道,她嘴里说着不稀罕,心里却是稀罕得紧。倚红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在风月场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如果妓女做到二十五岁还不能上岸从良,大概就剩下人老珠黄做老鸨这一条路了。倚红年轻时过于大手大脚,又贪图享受,衣裳头面都要最好的,没有攒下什么钱,只怕做老鸨的资本都没有,前景就尤其堪忧。顾贞观,只怕已经是她最后的砝码,最佳的归宿。
  倚红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因此故意将沈宛一推,就势将手里的香水帕子扔在她怀里,“既这么着,你就替我把这个给他,小蹄子人小鬼大,说是清倌人不接客,这些花样狐媚心思倒一样不少,怨不得妈妈疼你,客人也都捧着你。”
  沈宛左右翻着那条销金帕子,只见葱黄地子绣着一对鸳鸯戏水,角上又用大红丝线勾着个“红”字,俗艳里透出热闹,暖融香软地搭在手上,香喷喷真薰鼻子,不禁笑道:“好是好,就是太像春意儿了,又是鸳鸯又是红字的,倒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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