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雪全集》第20/119页


……

那一场酒究竟喝了多久,霍展白已经记不得了。醒来的时候,夜色已经降临,风转冷,天转暗,庭里依稀有雪花落下。旁边的炉火还在燃烧,可酒壶里却已无酒。桌面上杯盏狼藉,薛紫夜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他同侧的榻上,正趴在案上熟睡。

仗着学剑习武之人的耳目聪敏,他好歹也赢了她数十杯,看来这个丫头也是不行了。

但是……但是……他仰起沉重的脑袋,在冷风里摇了摇,努力回想自己方才到底说了什么。他只依稀记得自己喝了很多很多酒,被一个接一个地问了许多问题。那些问题……那些问题,似乎都是平日里不会说出来的。

“为什么不肯接任鼎剑阁主的位置?墨魂剑不是都已经传给你了吗?”

“因为……那时候徐重华他也想入主鼎剑阁啊……秋水来求我,我就……”

“原来是为了女人啊!可是,好像最后老阁主也没把位置传给那个姓徐的呀?”

“那是第二个问题了。先划拳!”

“九连环啊……满堂红!我又赢了!你快回答嘛。”

“呃……因为……因为……阁里的元老都不答应。说他为人不够磊落宽容,武学上的造诣也不够。所以……老阁主还是没传位给他。”

“哦……来来来,再划!”

她问得很直接很不客气,仗着酒劲,他也没有再隐瞒。

何况,沫儿的药也快要配好了,那些事情终究都要过去了……也不用再隐瞒。

他的生平故事,其实在中原武林里几乎人人皆知:

他本是天山派的大弟子,天资过人,年纪轻轻便成为武林中有数的顶尖好手,被南宫言其老阁主钦点入阁,成为鼎剑阁八大名剑之一。

而十五岁起,他就单恋同门师妹秋水音,十几年来一往情深,然而秋水音却嫁给了鼎剑阁八大名剑的另一位:汝南徐家的徐重华。他是至情至性之人,虽然伤心欲绝,却依然对她予取予求,甚至为她而辞去了鼎剑阁主的位置,不肯与她的夫婿争夺。

然而被长老们阻拦,徐重华最终未能如愿入主鼎剑阁,性格偏狭激烈的他一怒之下杀伤多名提出异议的长老,叛离中原投奔魔教大光明宫。

他奉命追捕,于西昆仑星宿海旁将其斩杀。

从此后,更得重用。

然而不知为何,八年来南宫老阁主几度力邀这个年轻剑客入主鼎剑阁,却均被婉拒。

“为什么当初……你要主动请求去追捕他呢?”喝得半醉时,那个女人还有这样灵敏的头脑,只听她醉醺醺地问,“那是个费力不讨好的事……你又不是、又不是不知道。”

他苦笑着,刚想开口说什么,充满了醉意的眼神忽然清了清,重新沉默。

那个秘密蛰伏在他心里,八年来无数次蠢蠢欲动――但事关天下武林,即便是酒酣耳热之际,他也牢牢克制住了自己。

“秋水求我去的……”最终,他低下头去握着酒杯,说出了这样的答案,“因为换了别人去的话……可能、可能就不会把他活着带回来了。他口碑太坏。”

“可是……你也没有把他带回来啊……”她醉了,喃喃,“你还不是杀了他。”

他霍然抬起了眼睛,望定了她。

虽然已经是酒酣耳热,但是一念及此,他的脸色还是渐渐苍白――他永远无法忘记西昆仑上那一场决斗。那是他一生里做出的最艰难的取舍。

最终,他孤身返回中原,将徐重华的佩剑带回,作为遗物交给了秋水音。

秋水音听闻丈夫噩耗而早产,从此缠绵病榻,对他深恨入骨。

“嘻嘻……听下来,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你什么事嘛。人家的情人,人家的老婆,人家的孩子……从头到尾,你算什么呀!”问完了所有问题后,薛紫夜已然醉了,伏在案上看着他哧哧地笑,那样不客气地刺痛了他,忽然一拳打在他肩上,“霍展白,你是一个……大傻瓜……大傻瓜!”

醉了的她出手比平时更重,痛得他叫了一声。

然而笑着笑着,她却落下了泪来。

他惊讶地看到一贯冷静的她滚倒在酒污的桌子上,时哭时笑,喃喃自语,然而他却什么也听不懂。他想知道她的事情,可最终说出的却是自己的往日――她是聪明的,即便是方才偶尔的划拳输了,被他提问的时候,她都以各种方法巧妙地避了开去。

他只勉强知道了一些零碎的情况:比如她来到药师谷之前,曾在一个叫摩迦的村子里生活过;比如那个冰下的人,是在和她一起离开时死去的……然而,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她的离开、他的死去,她却没有提过。

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却依然不肯释放自己内心的压力,只是莫名其妙地哭笑。最后抬起头看着他,认真地、反复地说着“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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