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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大》全集【实体书精校版】

作者:冯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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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
  有“冯金线”之称的另类作家冯唐最新随笔集。
  原为2009年始在男性时尚杂志《GQ》中文版专栏文字集结,计36封公开信:写给小师弟、唯一的外甥、90后、文艺男女青年同志们;致司马迁、马拉多纳、韩寒、唐玄奘并梁思成;甚至写给自己的公文包……就世间有所感悟的人、事、物们,讲四十不惑的人生观与世界观,传授“金线”之上的俗世生活。
  所谓《三十六大》,就是冯唐眼中,人生全面达到金线的降龙三十六掌。

作者简介
  冯唐,男,1971年生于北京。
  1998年,获妇科医学博士学位,协和医科大学。
  2004年,获MBA学位,美国EMORY大学。
  2005-2008年,全球董事合伙人,麦肯锡咨询公司。
  2012年,任大型国企CEO。
  古器物爱好者。
  作家,已出版著作:
  长篇小说《万物生长》
  长篇小说《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
  长篇小说《北京,北京》
  长篇小说《欢喜》
  杂文集《活着活着就老了》
  诗集《冯唐诗百首》
  杂文集《如何成为一个怪物》
  长篇小说《不二》
  中短篇小说集《天下卵》
  由《人民文学》举办的“未来大家top20”评选中,位居榜首。

01 大雄
  梁思成兄:
  见信如面。
  我最近常住香港。从你活着的时候到七十年代末,大陆和外界的联系只能通过这个小岛。钱把小岛挤得全是房子和人,也挤出来中国其他地方没有的单位城市面积上的丰富。
  从香港荷里活道往北边的山下走,有个年轻人开的小店,不到十平方米,卖二三十年代到七八十年代的日用旧货,120相机、拨盘电话、唱片机、收音机,从欧美的二线城市淘换来,集中在香港卖。因为不是荷里活道常卖的那些艺术品古董,所以也没有荷里活道那些成堆的和艺术无关的假货,开店的几个年轻人长得又鲜活生动,小伙子长得像有梦想的真的小伙子,小姑娘长得像有生命的真的小姑娘,所以不管有用没用,我常常买些零碎回去。
  前两周买了一个七十年代通用电气出的调频调幅收音机带回北京,两块砖头大小,附带的电子表不准了,一天慢一个小时,而且电压需要转化到美国标准的110伏才能用,但是喇叭好,一个碗大的喇叭,FM调准了,满屋子的声音,听得人心里碗大的疤。2009年北京很热,夏老虎,秋母老虎,立秋之后,日头还是击毙很多比你还年轻很多的老头儿和老太太。开空调也难受。空调房间睡一晚上,醒来,全身的毛孔紧缩,受了腐刑似的。唯一舒服一点是在傍晚,在院子里,日头下了,月亮上了,热气有些退了,蚊子还没完全兴奋,周身一围凉风,插上那个通用电气的老收音机,喇叭里传出老歌:“霹雳一声震哪乾坤哪(女生背景跟唱:震哪乾坤哪)!打倒土豪和劣绅哪!”
  你们那拨儿人在北京出没的时候,很多历史久远的东西就这样被打倒了,包括绅士。
  这三十年来,有些被打倒的很快恢复了,比你那时候还繁茂,比如暗娼、赌场、帮会、250块一平米买地卖两万一平米商品房的土豪。1990年以后,商业理念强调协同效应和资本运作,为了创造规模效应,这一类被打倒的,再次翻身的时候,都是扯地连天的,暗娼比理发馆都多,赌场比旅店都多,帮会比学校都多,土豪比街道都多。
  还有些被打倒的慢慢恢复了,但是基本被炒得只剩钱味了。有些猪开始重新在山里放养了,但是他们长大之后,眼神稍稍有点像野猪的,200克猪肉就敢卖500块钱。有些茶开始走俏了,你那时候生产的普洱茶七子饼随便能卖到好几万了,顾景舟一把泥壶,如果传承清楚,也随便卖到二、三十万了。有些人开始开始收集古董,八国联军抢走的东西慢慢坐飞机回来了,再抢一次中国人的钱,一把唐朝古琴的价格,在唐朝的时候,够买一个县城了。
  还有些被打倒的,脚筋断绝,基本就再也没苏醒过来。比如你当时想留下来的北京城墙和牌楼。现在的北京是个伟大的混搭,东城像民国、西城像苏联、宣武像北朝鲜、崇文像香港新界、朝阳像火星暗面。比如中文。现在的中文作家大多擅长美容、驾车、唱歌、表演、公众演说、纵横辩论,和娱乐的暧昧关系远远大于和文字的亲密关系。十年一代人。懂得《史记》、《世说新语》、唐诗、《五灯会元》妙处的,一代人里面不会超过十个人,有能力创造出类似文字的,十代人里不会超过两、三个。比如大师。余秋雨、张艺谋、季羡林都被官府和群众认可,是大师了。比如名士。花上千万买辆意大利的跑车在北京开开,花几千万买张中国当代艺术家的杀猪画摆摆,就被媒体和群众认可,是名士了。比如才女。如果现在街面上这些才女叫才女,那么李清照、张爱玲、或者你老婆转世,你我需要为她们再造一个汉语名词。
  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绅士。
  首先,没有“士”。近二十年出现一个互联网,天下所有的事情它都知道。互联网有搜索引擎,键入一个词,当今人们与之最熟悉的条目就最先蹦出来。键入“士”,最先蹦出来的是迪士尼乐园、摩根士丹利、多乐士油漆。“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这样的话,在三千条、两万里之外。大器,不争近期名利,坚毅,不怕一时得失,有使命,堪远任,用这样的标准衡量,一个千万人口的大城,有几个“士”呢?你那时候,你愿意拿一条腿换一座北京城门的保存。现在,地产大鳄愿意为了亮丽的年度财务报表,把前门改造成斯坦福购物街。
  其次,缺少“绅”。绅士需要有一定经济基础,但是“绅”和钱不完全相关。“绅”包含柔软、退让、谦和、担当。明朝是个对于才情品质缺少足够敬畏的朝代,特别是在后期。明朝后期的王婆总结极品男人的标准,五个字:潘、驴、邓、小、闲。貌如潘安,屌壮如驴,富比邓通,服低做小,有闲陪你。其中的“小”,从某种意义上,接近绅士的“绅”。合在一起,绅士就是一个强大的精神的小宇宙,外面罩着一个人事练达、淡定通透的世俗的外壳。
  这是一个我公安干警按财富榜抓坏人的时代,这是一个我国有企业建厂30年就敢出60年陈酿二锅头的时代,让我从明城墙遗址公园畅想你那时北京城墙的美好,让我从刘德华和曾梵志畅想中国新绅士的滥觞吧。
  我们有的是希望。遥祝老兄秋安。
  冯唐

02 大钱
  小陶朱公子:
  人从小到大,有几个基本问题,躲也躲不过,比如:情是何物?性是何物?一生应该如何度过?人从哪里来?时间之外是什么?为什么伦理道德长成这副模样?
  因为你是财神的儿子,嘴巴里塞满银行卡出生,因为你生下来就有的钱不是通常意义上想吃点什么就吃点什么、想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的钱,而是能想让很多人吃什么他们就吃什么、想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的钱,所以和其他普通人相比,你很早还遇上另一个问题,躲也躲不过:钱是什么东西?
  我想你一定问过你的财神爸爸,他一定有他的说法,我现在也和你唠叨唠叨,方便你比较。你应该知道,所有这些躲也躲不开的问题,都没有标准答案。将来你如果遇见那些坚持只有一种标准答案的,绝大多数是傻子,极少数是大奸大滑,把你的脑子当内裤洗,把你变成傻子。总之,对于这些问题,你能多理解一种新的说法,你的小宇宙就更强悍一些。
  从一方面讲,钱不是什么东西,你有钱没什么了不起。
  很多了不起和钱一点关系都没有。
  比如曾经有一个诗人,有天晚上起来撒尿,见月伤心,写了二十个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两千年之后,亿万小学生们起夜小便,看到月亮,都想起这二十个字。这,很了不起,但是和钱没有任何关系。
  比如曾经有一个小说家,严重抑郁,平常呆在人烟稀少的纽约远郊区。实在吃腻了自己做的饭菜,实在厌倦了自摸用的左手和右手,就一路搭车到纽约,在电话黄页里找到当红女影星的电话,打过去,说,我是写《麦田守望者》的塞林格,我想睡你。然后,他就睡了那个女影星。这,很了不起,但是和钱没有任何关系。
  比如曾经有一个画家,年轻的时候血战古人,把所有值得模仿的古代名家都模仿了一个遍,自信造出的假画能骗过五百年内所有行家。后来他到了日本,看到日本号称收藏石涛的第一人,指着此人最珍爱的一套石涛山水册,说是他二十年前的练习。收藏家坚决不信,这个画家说,你找装裱师揭开第四页的右下角,背面有我张大千的私印。这,很了不起,但是和钱没有任何关系。
  比如曾经有一个生意人,在手机被诺基亚、摩特罗拉、爱立信等巨型企业半垄断生产了近二十年之后,领导一个从来没有做过手机的电脑企业做出了iPhone。“为什么我会想起来做手机?看看你们手中的手机,我们怎么能容忍自己使用如此糟糕的产品?”这,很了不起,但是和钱没有直接关系。
  比如我见过一个陌生人在雨天,在北京,开车。一个行人过马路,匆忙中手里一包桃子掉在马路当中,散落在这个人的车前。这个人按了紧急蹦灯,跳下车,帮行人尽快捡起桃子。这,很了不起,但是和钱没有任何关系。
  更简洁的论证是,即使有钱很了不起,但是你有钱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因为你的钱不是你挣的。
  从另一方面讲,钱是好东西,钱是一种力量,使用好了,你可以变得了不起。
  比如培育冷僻的声音。在世界各地挑选一百个民风非主流、生活丰富的地方,每个地方租个房子,提供三餐、网络和一张床。每年找十个诗人、十个写小说的、十个画画的、十个搞照片的、十个设计房子的、十个作曲的、十个唱歌的、十个跳舞的、十个和尚、十个思考时间空间道德律的。不找太畅销的,不找成名太久的,不找有社会主流职务的。这一百个人在这一百个房子里生活一年,没有任何产量的要求,可以思考、创造、读书、自摸、吃喝嫖赌、做任何当地法律不禁止的事儿,也可以什么都不做。
  比如延续美好的手艺。在世界最古老的十个大城市,选当地最有传统美丽的位置,开一家小酒店,十张桌子,十间客房。不计成本和时间,找最好的当地厨师、用最好的当地原料、上最好的当地酒,恢复当地历史上曾经有过的最美好的味道、最难忘的醉。盖标准最严格的当地建筑、用最好的当地家具、配最好的当地织物,恢复当地历史上曾经有过的最美好的夜晚、最难忘的梦。如果在北京开,家具要比万历,香炉要比宣德,瓷器要比雍正,丝织要比乾隆。
  比如促进渺茫的科学。对于病毒的理解还是如此原始,普通的感冒还是可以一片一片杀死群聚的人类。植物神经、激素、和大脑皮层到底如何相互作用,鸦片和枪和玫瑰和性高潮到底如何相通?千万年积累的石油和煤和铀用完了之后,靠什么生火做饭?中医里无数骗子,无数人谩骂中医,但是中国人为什么能如此旺盛地繁衍存活?需要用西方科学的大样本随机双盲实验,先看看中医到底有没有用,再看看到底怎么有了用。
  比如推动遥远的民主。在最穷最偏远的两百个县城中,给一所最好的中学盖个新图书馆,建个免费网吧。在图书馆和网吧的立面上贴上你的名字,再过几年,你就和肯德基大叔一样出名了。召集顶尖的一百个学者花二十年重修《资治通鉴》,向前延伸到夏商,向后拓展到公元二零零零年。再过几百年,你就和吕不韦、刘义庆、司马光一样不朽了。
  感觉到了吧,再多的钱也可以不够用,花钱也可以很愉快。
  余不一一,自己琢磨。
  冯唐

03 大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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