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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清现在惠州一家三星级酒店当餐厅经理,那是三年前他从报纸的招聘广告上找到的工作。他实在无颜留在清源,只有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才重获信心,有勇气从零做起。父亲说得对,我才32岁,是可以从头来过的,只要吸取教训、脚踏实地本份做人就是了。

在惠州这家酒店他做得很不错,他的经验和才干赢得了老板的赞许和信任。他现在上班,又需要穿上西装系上领带,风度翩翩自我感觉良好。方清想,这辈子可能就在惠州度过了,都说树高千丈落地归根,可是我的根在哪里?家乡清源留下了太多太多痛楚的回忆,家乡清源永远是他的痛……

初稿于2004年4月13日--2005年4月18日

第四稿完成于2009年3月31日

三戒卷2沉浮.方清篇后记

 三戒卷2沉浮.方清篇后记

一九九0年,从没搞过饮食服务业的我调任一间酒家经理。虽然一年后离任,但这367天的经历,却给我的人生历程添上了浓浓的一笔。

饮食服务业是一个特殊的行业。过去粤港两地把从事这个行业和泥水(建筑)、搬运的人称作“三行仔”。我在作品中这样描述:都说做三行的人难对付——做泥水、搬运、饮食这三行的人,大都没有什么文化,说话粗鲁,行为粗野,能干仗义且吃软不吃硬,管理他们便是头头们头疼的事:严了他们口有怨言,说三道四,有时还会耍花招、出阴招对付你;松了,他们得寸进尺,更加胆大妄为。

这一年中,我就生活在他们中间,让我真实地感受他们,了解他们,认知他们。其实我在作品中并未过多地宣示他们的负面,譬如:有名的特级厨师不修篇幅,穿衬衣只扣上面两个纽扣,八十年代初已经领导露脐装的新时尚,可惜是四、五十岁的男人,便显得不雅,且经常一只裤脚高一只裤脚低,你说他是湖南民工也有人相信。有个年青的女三级点心师性格男性化,平日和男的一样粗言秽语,而且很能喝酒,敢拿酒瓶和男人“对吹”,对经理也不放在眼里的,特级点心师做点心部部长很孤立,她却能呼风唤雨得心应手,我提了特级点心师做付经理,那女的提了做部长,以后点心部就特别好管理。撤换一个采购员,新的眉开眼笑,撤下来的就恨不得把我做了,连带瓷器店的老板也到处说我坏话。厨师们在厨房公开吃喝。上早班的敢拿公家的贵重食物作自己的早餐。甚至有和外来人勾结,敢拿公家物品(猪脚等)放在空箩筐带出去私分……

过去饮食服务业的员工确实不好管理。有些人一点事不遂心敢和领导大吵大闹,满口粗言烂语,平日里脏话那是随口而出,乱开玩笑吵闹打架不当一回事。有一点好处就眉开眼笑,挨了批评就马上消极怠工,如果扣了他(她)工资或奖金,你得有十八代祖宗都挨骂的思想准备……

自然,这些现象只是支流,大多数职工受党教育多年,他们也表现了极大的自觉性、组织纪律性、工作积极性和创造性、完美的团队协作精神。他们每到节假日都不能休息,毫无怨言地坚守工作岗位,兢兢业业地为人民服务,为企业创造利润,为社会生活增添乐趣。他们是无产阶级队伍的一员,他们是可尊敬的劳动者。

不管是主流还是支流,其实饮食服务业的人骨子里都有一种自卑感。在国营商业系统中,饮服企业自认比工业品公司低人一等。在计划经济年代,几乎没有人愿意给安排到饮服公司,所以很多员工是父母退休顶班进入的,饮服公司里特别多亲戚关系裙带关系,父母叔伯兄弟姐妹儿媳女婿同一个公司是很平常的事。

中国封建社会传统的等级观念的流毒还在影响着新中国的几代人。诚如我在卷3奋斗.欧灿辉篇中写到:欧德庭原来不大赞成这门亲事,说起来是老观念作怪。他骨子里看不起做饮食行业的女人。旧社会人分三六九等,三教九流中,下九流是一修脚,二剃头,三从四班五抹油,六把七娼八戏九吹手。抹油就是开饭馆的,连开饭馆的才入下九流,当跑堂(服务员)自然连下九流也不入,社会地位是极低贱的。

小说原名《欧巷故事》,欧巷里的市井小民草根后代,他们骨子里也有这种自卑感。很可惜,我没有在作品中很好表现这种自卑感,因为,我觉得更重要的是要反映他们穷则思变的精神。他们有自卑,但更有奋力拼搏的精神、自强不息的精神,在他们身上,最能体现市井小民那剽悍、粗野、不羁和叛逆,在他们身上,也同时体现着勤劳、善良、宽容、追求和上进的人性中最闪亮的品行。不能淫,不能移,不挟贵,不逾矩,是中国传统的道德观念,更是中华民族优良传统的精髓和前进推动力。我在这部作品试图反映的,也是这种精神。可惜力有未逮就是了。

值得庆幸的是,改革开放后的今天,从事饮食服务业的人已经彻底打破了很多精神桎梏。投资者们、老板们意气风发,谁敢把他们列入低人一等?从业人员也根本不觉低人一等,这只是职业,在我们这个社会里,现在真正做到了职业无贵贱。

这是历史的进步。好好感谢邓小平,好好感谢这个时代吧,欧灿辉们!

2007年8月30日

第一章第一至三节

 第一章



欧灿辉这辈子隐藏在心底的痛,是亲生母亲的去世,应该和他被金龙酒家炒鱿鱼有莫大的关连。他相信到死也不会和别人提这段往事,直到把这隐痛带到官材里去。

欧灿辉的记忆中,母亲身体一直不算差的,然而在他刚到金龙酒家工作不久,因为一件事的发生,母亲的身体突然垮了下来。那一晚发生的事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在他的记忆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三年前,在秋天的某一天,对面城皇街的旧城皇庙前空地来了几个外省人,打棉胎的,可以当场打制丝棉胎,也可以把旧棉胎加工翻打成新的。欧灿辉母亲看新鲜看了半天,又仔细盘算了一下,这些外省人加工费收得不高,再贴一些钱加些新棉花,翻新一床棉胎比买一床合算多了,再说欧灿辉已参加了工作,家里经济相对轻松了一点,她决定把一床很少使用的旧棉胎拿去加工翻新,打算到冬天把翻新的棉胎换给欧灿辉。

那天傍晚吃着饭,母亲像想起了什么紧要的事,突然放下饭碗,心急火燎地快步走了出去。父亲和他三兄弟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过了很久母亲才从外面回来,脸色变得很难看。母亲回来看也不看留给她的饭菜,进了睡房就上床躺下。后来父亲进去,隔了不久,父亲也铁青着脸走出来,也匆匆的出门而去。

欧灿辉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母亲第二天就病倒了,从那以后母亲身体一直就病怏怏的。后来,是街口卖生果的财叔偷偷告诉他,他母亲在旧棉胎中藏了两千五百元——那是她一生的、也是全家的积蓄,全都是一分一厘节省积存起来的。她把这笔财富悄悄藏在那张殘旧得发黑的破棉胎中,就算小偷入屋偷窃,也绝估不到这不起眼的棉胎藏了这一大笔钱。拿这旧棉胎去加工的时候她完全没想起在其中藏了钱,待想起来的时候急忙去找,却已迟了,那地方已是人去场空。大约那些打棉胎的意外发现了这笔钱,起了贪心歪念,三十六着走为上着,连那床又殘又黑的旧棉胎也一齐消失得无影无踪。

悔恨交加的母亲大病一场,身体就垮了。

欧灿辉后来又听到了同样的闲言碎语,他曾想问问父亲是不是真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过后来看家里窘迫的经济情况,再仔细想想母亲那一次突发急病前的情形,他便相信了。

母亲大病过后,好像精神不济,家里了就少了执拾打理,连日子也过得有点邋遢随便。忘性也大了,有时洗好米放进电饭煲却忘记按电制,有时煮肉炒菜又忘记了放盐。父亲是市家具厂的油漆工,但家具厂情况越来越不妙,勉强还能维持发工资。少了奖金那一截,加上母亲三天两头看病,日子便紧巴起来,父亲越发少言少语了。

国营商业搞改革,方清承包了金龙酒家,提携欧灿辉当了营业部副主任。欧灿辉正想好好的干,争取混出一个好模样,就因为一点小事得罪了崔秀云,就因为这个崔秀云刁蛮耍泼,闹出了一场风波。说实在的,饮食行业这样的事以前司空见惯,打打闹闹习以为常,但这崔秀云非等闲之辈,仗着老公是公司副经理,不依不饶吵翻天,口口声声说欧灿辉打伤了她,非逼着金龙酒家经理方清处理欧灿辉。(详见《三戒卷2沉浮•方清篇》)

欧灿辉年少气盛,火头上不识控制自己,对方清说话也不客气。方清虽然也生着气,却比欧灿辉老到,那一刹间几乎已经把所有关系梳理了一下,本能地有了决定。公司领导这头是绝对不能得罪的,如果这件事最后处理要得罪一个人,对不起,这个人只能是欧灿辉了。

欧灿辉绝对没有想到,口口声声把他当作好兄弟的方清,竟然在他犯下错误的时候,不是拉他一把,反而是落井下石。他完全没想到公司真的会炒他的鱿鱼。

欧灿辉原来还抱着幻想,等公司找他谈话的时候提出调动工作,得知公司正式批准他辞职,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他原意是辞去营业部的职务,这一下是哑子吃黄连,有苦自己知,面对一脸严肃的邹副经理他更觉得无话可说。他默默地离开了公司办公室,也懒得再回金龙去上班了,垂头丧气地走回家去。

回到家,墙上挂钟才指向上午九点钟,父亲还没有下班,母亲去了市场买菜,两个弟弟还沒放学,家里静静的,只有墙上的挂钟发出单调的的哒的哒声。他家客厅和内街只一墙之隔,内街是通向中心肉菜市场必经之道,白天人流繁密,通过墙上透风采光窗,外面街上人行走、说话的声音清晰可闻,欧灿辉觉得嘈杂得心烦,便走上楼上房间,无精打采地躺下来。

欧灿辉这时又是沮丧又是后悔,愁腸百结中,还有令他害怕的是,怎么和父母说这件事?因为一时冲动就没有了工作,父亲肯定会大发雷霆。

父亲原来脾气很大,小时候几兄弟都没少挨父亲的打,但三年前母亲大病一场以后,父亲性情大变,变得沉默寡言,对他几兄弟也极少责骂。但自小给父亲严厉管惯了,所以父亲说的话,几兄弟没一个敢驳嘴、敢不听从的。母亲却极少打骂儿子,欧灿辉打懂事起,就记得母亲从没对他动过一个指头,虽然母亲慈爱,欧灿辉倒是最听母亲的话,从不违悖母亲的意愿。母亲若是知道自己闯祸丢了工作,会不会急出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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