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戒》第85/250页


话沒说完祝雪茹就叫唤起来,破了财还不能消灾啊,我再没钱交房租,我就、我就……她说不下去了,又转过脸流泪。

阮桂洪心里一动,看了看耸着肩哭泣的祝雪茄,心里翻腾起来。这几个月和店里的人混熟了,知道祝雪茹的一些情况,老家在离市区80多公里的贫困山区,她在家中四兄妹中排行最小,读完初中一直在家务农,去年到镇上姐姐家做保姆,今年姐姐家不需要她了,她就到市里找工作。在这间服装店才干了四个月,没想到这份400元人工的工作也没得做了,还给黑心的老板吞了两个月人工。

阮桂洪觉得三个女工中,就数这个祝雪茹最淳朴、最勤快、最听话,脾气又好,又不是呆头呆脑笨手笨脚的人,对她印象很不错。

阮桂洪看有人买烟,走回烟档招呼顾客。卖了一包烟回头看了看,祝雪茹还在店里茫然地呆呆站着。阮桂洪一咬牙,走回空蕩蕩的店里,对祝雪茄说,我的情况你大约也知道了的,你若不嫌弃我,我愿意讨你做老婆,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你考虑考虑吧!说完他就赶快走出来,坐在烟档车仔后面的竹椅上,心里还扑扑的跳。跟着,他眼角余光瞥见祝雪茹走出来,忙低下了头不敢看过去,祝雪茹也是怕和他的目光接触,低头快步走向南门大街,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阮桂洪松了一口气,随即又郁闷起来,连祝雪茹这样长相一般、家里穷得叮当响的山妹仔也嫌弃我,我真是倒霉到家了!一整天阮桂洪都心事重重闷闷不乐,对面财叔看他无精打采的,拿了一个大雪梨过来给他吃,说,后生仔,做生意就这样的啦,有时旺有时不旺,就像人一样的──人有三衰六旺,不会一直旺下去,也不会一直衰下去,老话都讲终须有日龙穿凤,唔信日日裤穿窿。后生仔,要学我一样放开心胸啦。

阮桂洪笑了笑,拿着大雪梨在身上擦了擦,张嘴就大口啃下去,吃了一口就吃不下去了,因为祝雪茹悄无声息地来到烟档旁,财叔看了一眼就会意,转身回到他的水果档去。阮桂洪一看祝雪茄含羞带涩的模样就明白过来,强忍心头惊喜,大声对财叔说了一声“财叔,帮我看一下档”,就带着祝雪茹走回欧巷去……

阮桂洪结婚却是新事新办,因女家在山区,便不搞花车迎娶的仪式,在门口贴了一副金粉字的新对联,写的是“瑞叶风占凝瑞霭,祥开麟趾庆祥门”,是请麦老师撰写的。女方亲属早一天已经赶来了,都安排免费住进南国大酒店。

在结婚那天,男女双方亲眷便齐集阮家,早上九点,在家门口燃放了一挂三万头的炮仗,穿戴一新的新郎新娘给祖宗神主牌位上过香,便给端坐椅中的新郎父母敬过茶,阮世诚、黄三女便按本地风俗,给儿子、儿媳利是,黄三女还特意给儿媳一只玉镯、一条金项链作礼物。新郎新娘谢过了,又给新娘父母敬茶,拿到利是谢过了,仪式便算结束,家里便摆开流水席──因客厅大小,只够摆一围酒席,辈份高的和新郎新娘先入席,吃喝完了,其他亲友便轮流入席,新郎新娘要过去敬酒。因晚上才是正式婚宴,所以除了双方直系亲属没有外人,摆了三围酒席就算了。

到了晚上,除了两家亲朋,欧巷的人差不多全都请到了,增多了一个新脸孔,便是欧国能的未婚继弦丁洁荷。令方阮两家都颇觉意外的,是欧德庭笑吟吟的出席婚宴。女儿出嫁和儿子娶媳妇,欧德庭都来赴喜宴,黄三女便觉极有面子。唯一的例外是方清,请柬是阮世诚亲自送到城郊那间小餐馆,亲手交给方清的,等到开席也不见他来。

陈昊天、欧灿辉、方坚都佩上伴郎的花饰,忙得热热闹闹喜气洋洋。不过阮桂洪在婚宴前把陈昊天拉到一旁说了一会悄悄话,后来欧灿辉抽空问陈昊天,桂洪对你说什么?

际昊天笑了笑说,桂洪说有一个唯一的要求,趁着现在没给人灌醉之前提出来,就是要我同意安排祝雪茹到新飞电缆厂上班。

欧灿辉就笑了,看得出阮桂洪真是洗心革面,老老实实过日子。这样最好,不然的话让阮桂洪想岔了,破罐子破摔就难搞了,他的牛精脾气发作起来,一头牛也拉不转回头的。

黄三女穿得内外一新,穿梳在大餐厅中喜气洋洋地招呼亲朋宾客。儿子终于有个好归宿,这就是好兆头,现在她不求儿子发达,只祈求这个牛精儿子生生性性平平安安,不要再搞出什么事了。他搞出的事都教人心惊肉跳,钱财尽失,若不是精神硬朗,早为儿子搞出的事激死了。而且新媳妇看得出是个本份勤快的人,做人本份就好……

这时她忽然记起了五女,五女聪明能干,但人不老实本份越聪明能干越会搞出事,搞得家吵屋闭鸡犬不宁,幸好五女自己跑掉了,若留下来真的当了儿媳妇,日子长了一定会有冲突。桂洪见过鬼也知道怕黑,现在挑的这个老婆就很有眼光。老话都讲家和万事兴,家衰口不停,当儿媳的不老实本份,自己和儿子老实说都有点脾气,这个家就和不了。现在好了,新儿媳是好脾气又懂事,希望这个家从此有新气象。

不过黄三女马上有了新的心事,因为她走到财叔那一桌,刚好听见欧德庭对财叔说,霞女在香港也快结婚了,过两个月他去香港,便是要参加霞女的婚礼。这个女婿家也是豪门望族,他一看见霞女就托人说亲,言霞女没有一点脂粉气、市侩味,气质优雅,堪称大家闺秀。

财叔就奉承说,还不是你老人家教养得好?霞女自小我就看着她长大,人长得靓不说,难得的是有家教懂礼貌……

因为已经走到财叔和欧德庭身边,两人的说话黄三女自然听了去,她便诚心诚意地向欧德庭说了几句恭贺的话才走开,心里却想,这事最好不让阮桂洪知道,让他知道了,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事端来。不过应该不会了吧,现在他也娶了老婆,霞女嫁不嫁关他什么事?



阮家娶媳妇才过去一个月,欧巷又有喜事,这一次是巷口欧家,而且是双喜临门。一喜是欧家在富怡大厦买了新屋,欧国能是第一个举家搬离欧巷的,二喜是欧国能娶继室。

欧灿辉初见这个继母时印象就很好。丁洁荷不高不矮,略显瘦削,衣着鞋袜收拾得却很干净利索。开始时她略有一些拘束,说开了头,却也是不卑不亢,大方得体,而且很自然的流露出一种对欧家父子的关切。心想这阿姨也是劳动阶层,也属贫穷阶级,对生活的态度不奢求、易满足,性格爽直有点似红姨,便高兴父亲有眼光会挑选人。

欧国能见儿子和丁洁荷说得来,也自高兴。他最耽心儿子不接受继母,这时便完全放下心来。趁着小儿子灿荣放假回来,挑了个日子搬新屋。那是他和丁洁荷共同挑选的,面积有一百五十多平方,有两个厅四个房,过年时若丁洁荷的女儿回来也够住,让灿耀和灿荣共睡一个房就行了。

有了新房子,欧国能便挑了个好日子,在南国酒店摆了十围酒,算是正式结婚了。他坚持婚事简办不可张扬,不搞什么仪式,也不让欧灿辉广发请柬喜帖,欧灿辉也只好遵从父命。不过很多同事、朋友不请也罢了,乡下生母那头亲戚、欧巷邻里、郑叔郑婶、市政府的叶处长、童科长,市委党校的覃老师、何老师,市财委的李科长、市工商银行信贷科的顾科长这些老友兼死党,还有韦新民、刘艳红、罗振锋那是一定要请的。

住进新房,欧国能和丁洁荷都从心底感到慨叹,真亏了儿子灿辉有本事,若是还在国营企业捱下去,捱到退休也挣不到购房的一半钱,只能看着有权的或有钱的搬新屋,他们这些贫賤底层的人就只能望楼兴叹。

想起来还是邓小平的政策好啊,他说要让一部份人先富起来,儿子果然抓住了机会,算是先富起来了,富起来当然要搬新屋。中国人最传统最古老的祈求,就是安居乐业,住破旧老屋怎么算安居?自然是拥有理想的居所才算安居。

欧国能现在觉得很幸福。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路是人走出来的,刚下岗时何等失落、何等惶惑,做修补滕椅走街串巷也沒什么生意,那时是何等焦虑、何等失望。现在好了,不说儿子有出息,自己早餐档开得好好的,每月的收入比得上在家具厂的收入,现在还讨了老婆,也有了晚年幸福,放在四、五年前那是想也不敢想啊!

说实话这个老婆比前头那个还好,心地好脾气好,识得体贴人,每天赶早去上班,搞好卫生清洁烧好开水,等保险公司的人上了班,她就回欧巷来。经过市场顺便买菜,回到老屋把菜一放就帮忙卖早点,到十一点钟就动手做饭。

等大家吃过饭,她洗好碗碟收拾好了,又帮着做包子、馒头、咸肉粽,样样功夫抢着做,和大家有说有笑关系融洽。下午五点半钟她就回到保险公司打扫卫生,拖地抹桌椅,把工作做得妥妥当当、干干净净。欧国能迁就她,先做好饭,等她回来了再由她做菜——她也做得一手好菜,别人这时早吃完饭看电视或去散步了,欧国能却有滋有味地吃着热腾腾的饭菜,一样也是温馨的二人世界。

到了年底,适逢欧国能五十大寿,欧国能原不想搞什么摆酒祝寿,到日子在家劏只鸡,家人齐集吃一餐就算了。不过儿子欧灿辉另有打算,坚持要在南国大厦摆上十围八围,他做通了继母和细佬灿耀的工作,到底把父亲说动了,说了句不要搞得太奢侈,便由欧灿辉去张罗。

欧国能到底不放心,问欧灿辉要来了请客名单,除了亲朋、邻里、旧工友,还有一半是欧灿辉主邀的客人,其中又有一半是从未见过、听过的。问了问,才知道很多是欧灿辉近一两年结识的,不敢说全是达官贵人,但都是些有头有面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做父亲的心里便明白了,也就不语言。

阮桂洪全家自然受到邀请,阮桂洪无意中听欧家人说起霞女,说已怀孕了,阮桂洪便不由自主向他的妻子望去。因为他的妻子祝雪茹也怀了孕,虽然还没有显露出来,吃着寿宴却露了马脚,才吃了两口,一阵噁心令她赶得及刚跑进卫生间就呕吐不止。

黄三女一直留心着儿媳妇,见她把嘴一捂就急忙离席,明白她出现妊娠反应,急忙起身跟着进了卫生间。接着,抱着半岁大婴儿的阮桂婵也相跟着进了卫生间,见嫂子干呕不止,就对母亲说,大嫂的反应比我那时还厉害,我看不要吃了,不然一闻到饭菜那个味道又会呕的,干脆回家煲粥吃还好。

阮桂洪见妹妹回来,附在他耳边说,大嫂不舒服,妈陪着她先回去了。阮桂洪吃了一惊,想站起来,阮桂婵扯了他一把说,大肚婆有妊娠反应很正常的,你不用紧张,吃完再走吧。

阮桂洪却吃不下了,转头张望了一下,见寿星公在亲人的簇拥下,正开始向亲朋来宾敬酒致礼。他牵挂老婆,心想如果不是呕吐太厉害,老婆和老母都会回来吃一点东西,这样提前退席是很不礼貌的。但他终究坐不住,小声对坐在旁边的父亲说,我不吃了,我要回去看看。

阮世诚觉得儿子回去也好,儿子知道着紧老婆,做人就应该这样,连对怀孕的老婆也没心没肺,这个家以后就有得吵了。阮世诚对这个儿媳很满意,对阮桂洪的转变也满意,所以点了点头说,好,你先回去,主人家那里我待会告知他们的。

欧灿辉虽然跟在父亲继母旁边,却看见了阮桂洪急冲冲向外走,犹疑了一下忙起身追了过去,赶到楼下大厅叫住了阮桂洪。问清楚了情况,陪着阮桂洪走出大厦,看着阮桂洪上了一辆的士走了才转回头。阮桂洪自从结了婚,野性收歛了许多,这可是好现象,人最怕好高骛远不脚踏实地,整天做发财梦不惜以身试法、以身冒险,到头来都没有好结果的。阮桂洪为此吃尽了苦头,看来是痛定思痛痛改前非了。欧灿辉想,摆卖香烟终非长久之计,找到合适机会还是要伸手帮一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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