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戒》第87/250页


陈满夫妇相对苦笑。中国人最看重的传统节日莫过于春节,这个华为既然是中国通,不会不知道除夕讲的就是合家团聚,鬼佬就是鬼佬,连月媚也跟着去别人家过节,这就是昊天说的东西方文化差异?这就是新老两代人之间的代沟?不过陈满夫妇都算豁达,记着了昊天说的月媚开心最要紧这一句,随他们去吧。

陈月媚偕夫婿回来的当晚,欧灿辉便在老城区的南国大酒店设宴款待,征得陈家同意,干脆把阮家七口都请了来,又是一个三家团聚。

黄三女看陈月媚搵个黑人做老公既吃惊又好奇,阮桂婵便警告她说,你不要多嘴乱说话,有外国人在场,你讲错说话造成影响就不好了。

不料黄三女撇撇嘴说,什么外国人?他娶月媚做老婆,就算是自己人了。我们三家好得像亲戚、像自家人,讲错说话打什么紧?不对不对,你莫把老妈看扁了,我怎么会乱说话那么没水平?阿坚你说,我是那种没水平的人么?

黄三女和阮桂婵说话时是在汽车上。方坚已经买了一辆九座位面包车,一家人坐上去绰绰有余,方坚一边开车一边笑着说,阿妈怎么是没水平的人?桂婵你不用耽心,阿妈是个说话有分寸的人。

黄三女给女婿的马屁拍得很舒服,得意地看了阮桂婵一眼,看大肚子儿媳妇也面露笑意,想起了一件事,又说,哎呀你说,中国人是黄种人,黑人是黑种人,如果月媚将来生仔,生出来会是什么样子?啧啧啧,若是生个中国人一样的还好,若是黄不黄、黑不黑的,岂不是、岂不是真成了杂种?

儿媳妇祝雪茹忍不住掩嘴而笑。阮桂婵也笑了,却又皱起了眉头嗔怪道,阿爸,你要管住阿妈的嘴——这还不是乱说话?杂种这些话能对陈家的人说出来么!

黄三女却说,你当老妈是傻的?这些话自然不会在人前说。她摸挲着坐在她膝上的外孙子方庆强的头说,幸亏阿坚不是黑人,若是黑人,我实在想像不出我的乖乖外孙会是什么样子……

方坚早忍不住,把车靠到路边停住,伏在方向盘上放声大笑,跟着全车人都笑了,连阮世诚、阮桂洪也笑出了眼泪。

阮桂婵原来板着脸的,到底忍不住,也跟着笑了,直到方坚的手机响起,原来欧灿辉追着问出了门没有,方坚才重新启动汽车前往不远处的南国大酒店。

晚宴后,陈月媚没有接受欧灿辉安排在南国大酒店下榻的好意,坚持回欧巷老家住。

她原来的睡房已经重新佈置过作了新房,虽然窄小,她向华为表示歉意,华为却毫不在意。他一走进欧巷,就对欧巷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缠着丈人要他介绍欧巷的起源、欧巷的特点以及欧巷里的故事。

华为说,我看见欧巷很古老,很古老的地方一定有很古老的故事,一定也有很有趣的现代故事,如果你们还没有挖掘出来,天降大任于斯人,我要挖掘了。

因为洋女婿会听识讲广东话,陈满和他的沟通不大困难,难的是满足他的要求。陈满家在欧巷算是外来户,平时也不关心这些事,洋女婿考究起来,除了简单介绍欧巷其他五家的大体情况,其余的是一问三不知。

华为精力充沛,像个求知欲很强的中学生,初八早上起了床,陈月媚一下没注意,他已经走出去在欧巷东看看西望望,还蹲下去用手擦去青苔,认真察看欧宅的外墻墙根,用脚步丈量巷里铺着的长条麻石,仰起脖子认真观摩巷口殘旧的门楼。他像小学生一样欢跳着回家拿照相机,在欧巷里拍了一通,终于在欧宅门前站定了,大声叫来了陈月媚,指着欧宅的趟栊门对陈月媚说,这里也有广州的西关大屋?

陈月媚点点头说,西关大屋是一个代表称谓,就像北京的四合院。北方很多地方都有四合院,南粤各地也有很多大屋老宅,建筑设计都具南粤特色,这个趟栊门可以说是南方大屋老宅的一种标志。

华为跃跃欲试,可以带我进去参观吗?

陈月媚摇了搖头,把华为拉回自己家里,说,以后吧。她记起欧德庭严肃的模样,小时候就觉得欧德庭不可亲近,虽然近在咫尺,记忆中很小的时候进去过一次,好像是父亲进去收破烂吧,自己好奇地进去找父亲,父亲就在院子里,一看见她就大声叫她出去,她吓得赶快掉头就走。从此她对这座大屋老宅有一种敬畏。

后来逐渐长大,她也逐渐明白自己的家和这座大宅的差距,更不敢踏入半步。欧海霞只比她大两岁,但欧海霞从不和她玩耍,后来她知道自已是弃婴,和欧海霞这些类似千金小姐的人命运不同,更是有了自卑。现在虽然是名牌大学毕业生,但在心底里对这座大屋她还是有一种抗拒。

华为问,为什么?

“为什么”是陈月媚评论华为使用频率最密的一个词,华为就反驳说,我好学好问不好吗?如果不好,请你告诉我,为什么?陈月媚知道华为问出了“为什么”,就一定要寻求一个答案,想了想就说,他家里有病人,现在不方便接待客人。

美国人日常中很讲究尊重别人,华为听妻子这样说,只好放弃进这座老屋大宅探奇的打算,不过嘴上就问,他家里有什么病人?

陈月媚说,女主人患的是和尼克松总统一样的病。

这一说华为就明白了。尼克松前总统患了老年痴呆症,这几年都和外世隔绝,美国的传媒事业很发达,无孔不入、无所不用其极的记者也不得其门而入,华为更懂得尊重别人的隐私,只好惋惜地摇了摇头。

他的思想很活跃,放下了欧宅的大屋,马上想到了昨晚宴请他的南国老板欧灿辉。这个年青的企业家显然是成功的,欧灿辉对朋友的热诚真挚让他感动,三家没有血缘的家庭亲如一家,让他真实地体会了中国人最原始、最淳朴的感情。他对爽朗好客的欧灿辉感到兴趣,这时就兴致勃勃地问妻子,你说欧灿辉最开始就是卖馒头包子的?就是在巷口第一家?可以带我参观吗?

可以,不过不是现在──现在这个房子没有人。陈月媚这次答应得很快,干脆拉着华为坐下来,把她所知道的情况说了一遍。

华为听得很认真,对把欧灿辉从国营企业开除出去的方清也有了兴趣,忽然很兴奋地说,我的下一本书名有了!就叫做《不同的轨迹——奋斗和墜落同时铸造的人生》,我要采访欧灿辉,也要采访那个方──清。

陈月媚沉吟着,不同的轨迹?好,这个题目好,不过我不赞成你用欧灿辉作素材……

华为不解地问,为什么?

陈月媚笑着说,说你是老外就是老外,你懂不懂忌讳?她拿笔在一张纸上写下忌讳两个字,华为倒是明白这个词的含义的,看着月媚说,我还是不明白,请你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今天是请客的大喜日子,陈昊天和何丽带着儿子一早就回了欧巷,帮忙做一些准备工作,自然也是一家团聚。何丽一个早上起码听华为问了不止二十个为什么,这时听他又问出了一个为什么,她觉得好笑,心想月媚这个姑仔够耐性,这个华为说不懂好像懂得很多,但毕竟是老外,中国人的人情世故也是慱大精深,那里是吃几年大米白饭就能明瞭领悟了的?

何丽忍不住走过来说,写欧灿辉没有问题,写方清的墜落就有问题了,但不写方清,就没有对比,就没有了不同的轨迹,也就失去了原来的主题意义──你的明白?

华为把目光转向何丽,脸露笑容,说,大嫂,写方清有什么问题?请你告诉我,为什么不能写方清?他一笑就露齿,那牙齿白得令人羡慕。

家丑不可外扬,你懂不懂?方清不会接受你的采访,更不会同意你写他的墜落。何丽解释说,过去欧灿辉和方家朝见口晚见面,中国人讲究与人为善,把方清写成对立面公诸于世,欧灿辉大约也不会答应的。

华为醒悟过来,当事人不接受采访、不同意发表,那是不能胡来的,因为人家敢把你告上法院吃官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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