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戒》第96/250页


卢少容原来是市饮服公司的旅店服务员,因为身体不好,前两年提前办了病退,马上要当家婆了,虽然平时身体多病赢弱,这时忙忙碌碌,倒是精神爽利,脸上没有一丝病容。

墙上的挂钟刚敲了十一响,方清的小妹妹方小兰蹦蹦跳跳地从街口跑回,嘴里高兴地嚷着:“来了,来了!六辆花车,好看得很呐!”

阿嫲高兴得一下站起来,却腿发软,只好又顺势坐回椅子上,吩咐儿子、儿媳:“快,快拿炮仗(鞭炮)出去接新人。”

正说着,几个年青人已经冲了进来,气呼呼的拿起放在门边的一袋炮仗,一边急急向外走,一边说:“哼,这班死妹仔,这回有得你们受了。”“是啊,接了那么多次新人,就数这一次给她们玩得利害。”“要不是她们玩得太过份,新人早接回来了……”

方小兰今年十六岁,眼看着读完初中,正是最贪新鲜爱热闹的年纪,原来想跟着去接新人,却给家姐方华赶了回来,要她在家待着。刚才她就跑到南门大街上等候,打头的花车从先锋路一转进南门大衔,她便最先瞧见了。打头的花车是一辆进口小轿车,流钱型的车身黑得发亮,后面是几辆不同的小轿车,最后两辆是面包车。所有车子都请花店做了花车装饰,都挂上了五彩缤纷的闪光彩条、花球。领头的那辆花车,在车头铭牌的地方还装了一对小巧的洋娃娃,男娃娃西装洋服,女娃娃金发飘飘,一身雪白的婚纱长裙,特别引人瞩目,让人一看就知道是迎亲车队。

不用说,一对新人肯定就坐在这辆花车里。方小兰心想,大佬(哥哥)真有本事,找来这么多靓车作花车,又威风又好看又有面子,围观的人都在指指点点羡慕不已。

她想跟哥哥的这些朋友出去看新人入屋,却又怕炮仗。门口早挂起了一挂长长的三万头的炮仗,还准备了整整一大塑料袋子的小封炮仗呢,怕是有上百封,好不吓人。她却想到了一个主意,回身就往三楼跑。

三楼朝向巷尾那头是哥哥的新房,临街那头是爸妈的睡房。方小兰跑进爸妈的房间,推开临街的木窗,探头出去一看,心里先乐开了,在这里既看得清楚,又可避免炮仗燃放的祸害。听着身后有动静,转头一看,是舅母家的两个小表妹也跟着上来瞧热闹,便往一边移了移,占据了最好的位置往下看。

因为内街进不了汽车,所以接新人的花车便停在南门大街上。方小兰探头看时,一对新人已经在街口下了花车,正往欧巷走来。因为有陪伴新人的大衿嫂打着大红雨伞遮挡,小兰只看见新娘穿着绣花红裤,和一双红艳艳的小皮鞋。陪着大佬去接新人的家姐方华,笑哈哈的就跟在新娘的旁边,脸上满是喜庆的笑容。

国人都爱瞧热闹。六辆披红挂彩的花车在南门大街一停,便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行人纷纷驻足观望,内街两边店铺门口跟着便挤满了瞧热闹的人群,对着新人和颇有声势的送親队伍指指点点,脸上也满是喜庆的神情。方小兰也被眼前的景象撩拨得有点兴奋起来,她脸上泛着红光,出神地瞪着那缓缓朝前移动的红伞。

一串炮仗在大红雨伞上空炸开,那响亮的爆炸声把方小兰吓了一跳,她本能地用双手把耳朵捂住,接着响起的炮仗声变得低沉了,她于是又探出脑袋往下看。一封封的炮仗在内街地上、在新人和伴送的队伍上头炸开,那是站在巷口和内街这头的男青年——大佬的朋友们正频密操作的杰作。炮仗早撕开了封口,拉出了引线,很方便男青年们快捷地用香烟点燃往新人面前扔。

当地风俗,炮仗越响、满地红纸屑越多,办喜事人家就越喜庆,也越有面子。因为有大襟嫂撑伞遮挡,扔往上空的炮仗炸不到新郎新娘的头上脸上,而扔在一对新人面前的炮仗都很有分寸地拉开距离,不过总有随意乱窜的炮仗会炸到新郎新娘的身上、腿上,那震耳欲聋的炮仗声更叫人心惊肉跳。

送亲的队伍早已溃不成军。刚下花车的时候,这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青姑娘们,还成队形地紧跟在一对新人的后头,足足有二十多人,很有声势。她们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和新娘含蓄的笑容相比,她们笑得更开心、更放肆,仿佛她们比新娘更幸福。炮仗在大红雨伞前面响起,她们捂上双耳,脚步便慢了下来,待得离欧巷越近,而炮仗越来越频密地在她们头上、脚上炸开的时候,她们在一声声惊叫中终于明白,是接亲的那伙男青年在报复她们。

女仔人家感到很害怕的一样东西便是炮仗,先是有胆小的逃离队伍,跟着看热闹的群众向后撤离,待恶作剧的男青年们专往她们队伍扔炮仗,她们便像打散了的溃兵逃命般拼命跑,跑到安全地带才惊魂初定地站下观望。有个姑娘把鞋也跑掉了,可她只顾着往后跑,那敢在如战場般烟屑弥漫的地方停留?

“真可恶!呢班衰仔(这班坏小子)不守规矩。”“哎呀,我的新裤子也给烧坏了。”“我的妈吔,可把我吓坏了……”姑娘们忿忿不平地发议论,对这伙男青年恨得牙痒痒的。

她们都忘了是她们先恶作剧,忘了刚刚在新娘家,任凭接亲的男青年们好话说了一箩又一箩,利是(红包)接一次又一次,就是刁难着不开门,不让新郎进屋把新娘接走。她们嘻嘻哈哈的闹得好不开心、好不得意。对着这群既陌生却又低声下气的男青年们,对着一身光鲜的靓仔新郎,也就是这样的时刻,姑娘们一改平时低眉颌首的模样,变得高高在上,趾高气扬。如果不是新娘怕弄过了火让新郎心焦,怕误了吉日良辰,示意她们开门,她们还会肆无忌惮地玩下去。她们并不是贪图多要开门利是,而是这民俗让她们沾了光,终于可以在男人们面前尽情威风了一把。

这时新人已经走到巷口,在大衿嫂的示意下停下来。方清的细佬(弟弟)方坚让站在巷口的人散开,自己跑回巷子里去,一点着了门口那挂三万头的炮仗,便像猫般地蹿回屋子里去。那炮仗于是急风暴雨般燃放鸣响起来。

大炮仗一响,方小兰见男青年们便停止了燃放小炮仗。他们就站在她的眼皮底下,这时她认出了一个熟悉的个头,那就是斜对门的欧灿辉。

欧灿辉比方小兰大三岁,对人很有礼貌,和大佬又是好朋友,方小兰对他很有好感,见了面常打招呼,不像碰见隔壁的牛精洪,碰见了也赶快低头加快脚步。

牛精洪是和她家仅一墙之隔的邻居,听说他家和方家有过节,方小兰便自觉疏远阮家的人。不过这牛精洪却和欧灿辉是老友兼死党,两人经常同出同入,形影不离,这使方小兰猜估不透,也很不以为然,不过这些事她也没怎么往心里装。

仿佛头上长了眼睛,欧灿辉抬起头往上张望,和方小兰四目触碰,便咧嘴一笑,露出了整齐洁白的牙齿。方小兰也一笑,却见欧灿辉拿出一封炮仗向她示了示意,便拿香烟点燃,跟着一扬手便向窗口扔上来。

方小兰吓得怪叫一声,猛的缩回身子,抱头捂耳躲在窗下,心里还卟卟的乱跳。两个小表妹也醒悟过来,赶忙跟着缩身抱头捂耳朵。

只听“卟”的一声,那封炮仗就落在房间中央楼板上,几个女孩子的心都快跳到喉咙上了,把脸转向木板壁,抱着头下意识地咬紧牙关。等了好一会,那炮仗始终沒有响起来,方小兰松了一口气,扭头看了看,确认炮仗真的不会炸响了,才站起来走过去,捡起一看,这炮仗连封口也没拆,完完整整的,显然是欧灿辉和她开玩笑。

方小兰恼火地走回窗口向下张望,见欧灿辉抬起头,朝她咧嘴一笑,又做了个调皮的鬼脸。方小兰心一动,举起了的手便停了下来,她没把炮仗扔向欧灿辉,却把它拿在手里把玩。

这时听得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那挂三万头的大炮仗燃放完了,又见大红伞向巷子移动,方小兰便叫上两个小表妹,急忙跑下楼去客厅瞧热闹。新人入屋,要斟茶拜高堂、拜至亲长辈、拜舅公老爷,很有热闹可瞧呢!



方清举办新婚大礼,欧灿辉自然鞍前马后的为好朋友帮忙出力。因为晚上新婚喜宴就设在金龙酒家,他特意换上了一件算是最好的的白衬衣,佩戴着伴郎红绸襟花,和几个同样佩戴红绸襟花的伴郎、伴娘跟着新老爷新奶奶方树开夫妇、新郎新娘站在酒家门口迎候宾客。

欧灿辉父母带着儿子灿耀、灿荣来到金龙酒家,方树开夫妇见欧家老少来了,喜气洋洋的忙迎上打招呼。

欧灿辉父亲叫欧国能,是市家具厂的油漆工,母亲欧婶是家庭妇女,这个家就靠欧国能几十块钱的工资维持,家里的困窘可想而知,三年前大儿子欧灿辉出来参加了工作,家里才算松动了一点,不过从欧家老小的衣着,还是一眼就看出这家人是低收入人家。只是虽然家穷,灿辉父母和两个弟弟的衣服还是很整洁的。

见方树开夫妇、还有新郎新娘和伴郎、伴娘都站在门口迎候来宾,方树开又热情地远远就伸出了手,欧国能忙赶上前去热烈地和方树开握手,嘴上连声说恭喜恭喜。他掏出一个红纸包着的利是交到方树开手上,又连声说,一点小意思,实在不成敬意。确实,一想到红纸里包的是二十块钱,欧国能便感到脸上发烫。二十块钱的贺礼是寒碜了点,但它已经是欧国能月工资的三份之一,全家人半个月的伙食费呀!

二十六岁的新郎方清还是那套毕挺的西装,因为比新娘高了半个头,更显得气宇轩昂,春风满面。娇小的新娘林珊珊却换了一袭洁白的婚纱,头上梳理的是新娘晚妆,更显得楚楚动人,都笑着和欧家老少打招呼。方家的老二方华早站了出来,笑着叫了声欧叔、欧婶,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先一步作引领。

进了金龙酒家,见大厅上已经坐了七、八成宾客,安排欧家老少找着位子坐下了,方华才转身走回去,正巧欧灿辉也引领完几个宾客往外走,方华便和欧灿辉并排走,边走边笑着对欧灿辉说:“都说女大十八变,我看男大也十八变,灿辉,你是越大越靓仔。”

欧灿辉腼腆的笑了笑,不禁多看了方华几眼。方华比他大几岁,原来在石油公司坐办公室,因为喜欢唱歌,一年前和父母大吵一場,不管不顾的辞去公职,跟着男朋友参加一个歌舞“团”,到处去演出,一年当中极少回家。因为跑的地方多了,方华衣着打扮有点另类,身上有点“洋气”,连说话都带穗音(标准的广州话)。

方家几兄妹都的长得不错,这天方华长发披肩,穿了一套墨绿色的西装裙,胸前还别了一枚银白色的蝴蝶别针,更显得漂亮又洒脱。欧灿辉便说,华姐,什么时候饮你的喜酒?

方华嫣然一笑,说,我爸妈都不急,皇帝不急太监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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