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途川客栈》第66/317页


自春分过后,天气渐暖,原本凛冽的寒风也悄悄地变得柔和起来。雪原上的冰雪开始慢慢消融,不过短短半月功夫,黝黑的土地便已初现端倪了。
这日,三途川客栈所在的地域,竟难得的下起了小雨来。
那些细密的雨丝斜斜交织在一起,远远望去,外面的世界就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薄烟,反倒透出几分朦胧的美来。
斑驳的雪地上,几只毛色花哨的狐狸正飞快的朝着客栈的方向奔去。它们的体型纤瘦匀称,轻盈灵活的爪子将地上的残雪踏的吱吱作响,和着春雨连绵不绝的沙沙声,一路响到了客栈门口。
然后它们就停下奔跑的脚步,并用力甩了甩身体,待到将那身皮毛上的水珠全都甩干了,它们这才用一种训练有素的优雅姿态从毛毡帘子底下钻了进去。
青衣刚端了一壶烈酒出来,一抬眼便瞧见六七个穿了褐色交领长袍,细眼尖脸的客人正站在门口四下张望。
此时黑三郎并不在大堂里,素兮倒是离得不远,一脸清冷的青衣端着酒壶并不急着上前招待,而是原地不动的略站了站,等到那几位客人走到她跟前了,她这才面无表情的问道:“不知客官们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都不是。”其中一位客人恭敬有礼的答道,“听闻客栈里来了位善裁衣的绣娘,我们狐族近日将有件大喜事,须得烦劳她帮忙做嫁衣,不知可否见她一见?”
青衣一听,便知他们要寻的绣娘就是蛛娘,只是蛛娘平日里十分胆小,除了偶然出来送些衣物,其余时候,她根本不肯出房间。这会儿自然也不例外。
有客人来找蛛娘制衣,并非是什么大事,青衣早已习以为常,于是她略点了点头道:“我知你说的是谁了,还请稍等片刻,我这便去叫她过来。”
狐仆们当下就露出了欣喜的模样,他们本就生的眉眼细长,这一喜,那眼睛更是眯的快瞧不见了,咋一眼看去,活脱脱像是费书生写意画儿里头的狐狸一般。
太过直白的注视对于妖怪来说,与挑衅无异,深谙此道的青衣不过一眼后,就垂下眼帘不再多看他们,然后她转身快步上楼找来了蛛娘。
狐仆们一见到怯生生跟着青衣下楼来的蛛娘,便马上露出急切的神情道:“我们狐族即将大办喜事,花轿喜宴都已备妥,唯有新人的礼服和嫁衣未曾齐全,此番我等奉了青丘之主的命令,特来烦劳小娘子帮忙裁衣。”
说着其他狐仆便伸手在袖子里捞了捞,末了拿出两个卷轴,各色花样的衣料,一大匣子的钗环珠钏,以及一把做工精致的红色油纸伞来。
蛛娘此生最爱织布裁衣,自来了三途川客栈,她日日不曾停歇,数月下来,已是为青衣等人做了不下几个箱笼的新衣裳了。若非青衣偶然发现挤压成堆的新衣,只怕她还要做的更多。
青衣自觉这么多衣裳着实有些穿不过来,想了想就要求她暂停制作新衣,心里也是存了让这个一向勤劳胆小的小妖怪多休息的意思。
谁知一向酷爱裁衣的蛛娘却着实有些闲不住,不过断了些时候没有做新衣裳,她就很是技痒难耐,整日里寝食不安,夜不能寐,倒把同室而居的费书生折腾的无法静心。
青衣只是不知,一贯好管闲事的费书生看不得这只蜘蛛精日夜盯着屋角的那箱笼衣裳唉声叹气,就在暗处偷偷儿的与她想了个办法,反正青衣只说不要再做新衣裳了,又没说不让练手,要是不做成成品,随她怎么做都是可以的。
蛛娘得了建议,这才又高高兴兴的开始忙乎起来,因怕被青衣瞧见,她这几日都是不停的做了拆,拆了做,如此反复的折腾着消磨时间。
这会儿一听说可以帮忙做新衣,蛛娘的脸顿时就亮了,她一把抓住一匹红布不放,忙不迭的点头应道:“我做我做!”
说完就喜不胜收的摩挲着那布料的纹路在那里傻笑起来。
“那真是太好了。”狐仆们也不曾想到会这般顺利,其实来客栈之前,他们已经去过西山,并四处寻找帮忙制新衣的绣娘。只是那些绣娘一听闻是狐族办喜事用的新衣,且那新衣一看就做工繁琐,给的时间又少的可怜,怕砸了名头的绣娘们便接二连三的摇头拒绝了。
连连被拒的他们来这里之前,并不抱多少希望,只是婚事将近,绣娘却还是没有着落,他们就少不得想来碰碰运气,若是不成,只怕还需要去南山另找绣娘。没想到这个绣娘行事竟如此痛快,也不问有哪些条件,也不问成衣的期限,就这么干脆的答应了。
一个狐仆生怕蛛娘反悔,立马就将一只盒子塞到蛛娘手里,道:“这是酬金,如此我们就算是定下了。”
青衣见这狐仆表现太过急切,当下就有些蹙眉,暗道,这般急求于人,想来他们要的新衣必是十分难做,也不晓得蛛娘能否做得出来。
接着她又见那狐仆小心翼翼的打开一个卷轴,并送到蛛娘面前道:“这是新郎的礼服。”
站在一边的青衣略瞧了一眼,只觉那画轴画的十分之精细。
画上的新郎头戴黑色爵弁,身着玄端礼服,缁衪纁裳内隐隐露出白绢单衣的一角来,看起来当真是沉稳大气。他的脚下穿了纁色的韠和赤色的鞋履。不论是衣袖领口处的狐狸绣纹,还是衣料上的褶皱纹路,都画得清晰可辨。
只是有一点有些奇怪,不知是画这画儿的人忽视了,还是刻意而为之,画上的新郎,并没有绘出五官来,他的脸只是一片空白。
蛛娘仔细看了两眼后,便欣喜的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接过那卷轴收了起来。
另一位狐仆见状马上又打开自己手里的那个卷轴,示意道:“这是新娘的嫁衣。”
新娘的嫁衣画的较新郎的礼服更为精致细腻,青衣一眼望去,竟有些挪不开眼。
和那新郎的画一样,新娘的画上也没有画出新娘的五官来,但她身上那嫁衣却极尽奢华,光从那些绣纹葳蕤的的领口和袖口看,这身嫁衣层数繁多,少说也有*件,就那么繁复的层层压叠着穿在那美人身上,最后再在外面套上一件宽大的广袖上衣。
那广袖上衣也不简单,虽有层层暗纹和明绣交织在一起,但凌乱浮夸却一丝不见,显得极为赏心悦目。
这嫁衣倒有个专门的名字,名唤“钿钗礼衣”,盖因穿这种礼服的时候,为了更为美观,新娘须得在发上簪满华丽精致的金翠花钿,故得此名。
全套嫁衣的精髓全在于衣领和袖口处的绣纹,青衣粗粗一数,却是数花了眼睛,因为那些外露的领边、袖边、大襟边、腰部和衣裙下摆的部位,少说也装饰了十几种花卉,更有无数姿态各异的小狐狸穿插于内,看起来十分的娇憨可爱。
如此将纷繁的单衣叠加穿在一起后,画上的新娘就如同一件精雕细琢的精美器物一般,十分的立体鲜明。
之前那爱叫人求姻缘签的新嫁娘所穿的嫁衣虽然也是颇为华美,但此时和这画卷一比,却是相形见拙了。
青衣不由得咋舌,看来狐族对这桩喜事十分的看重,否则也不会这般用心的设计出新人的新衣。
正看着画轴,那狐仆忽然就道:“婚礼就在七日后举行。”
青衣闻言大吃一惊,当下就皱了眉说道:“七日?普通的衣裳尚需二三日才能做好,这般繁复的嫁衣,不管是裁衣还是刺绣,每个十天半月定是做不出来的,且还有新郎的礼服。”
饶是素以技艺高超的闻名的蛛娘,一听只有七日限期,也露出犹豫的神情。
“七日不够吗?”狐仆见难得答应裁衣的蛛娘面有难色,还以为她也要推诿不做了,就十分焦急的俯身行礼道,“我们深知这时间略仓促了些,只是近百年里,有太阳雨的吉日唯有七日后那天而已,若是错过了这个吉日,再要选合适的吉日,却是要婚礼推后几十年,新郎尚且等得住,新娘却是等不住,毕竟小娘子的芳华,唯有这几年而已。恳请小娘子务必助我们赶出新衣来,事成之后,我们狐族必会酬以重金的。”
青衣见这一干狐仆都拜倒在那里,言辞诚恳,神色焦虑,可见这婚事当真是极为重要。只是这么短的时间,总不好粗制滥造的随便赶两件新衣出来吧?那样新人必定是会失望透顶的,毕竟对于新人来说,新衣是极为重要的。
不过青衣素从未做过衣裳,并不懂制衣的具体细节,且狐仆们求的也不是她,她虽期待见到那华丽的嫁衣,却也不愿见蛛娘硬着头皮接着这桩棘手的生意。
毕竟赶不出衣裳来事小,耽误了狐族婚礼事大,届时开了天窗,狐族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揣测一番后,她就又转头去看蛛娘如何反应。
蛛娘看见青衣略带担忧的眼神,便露出个羞涩的笑容,然后她低头继续盯着那画轴开口问道:“七日的期限虽有些紧张,但我不眠不休,却是赶得出来的。只是这画上并未注明用何工艺绘图,倒让我有些犯愁,不知你们的新娘是喜欢印金,还是刺绣,亦或是彩绘?我心里倒是中意彩绘晕染……”
原本还有些担心的青衣霎时愣住了,半响后她回过神来,却有些忍俊不禁。
敢情当大家都以为蛛娘一脸为难,是准备拒绝这笔委托的时候,这傻丫头只是在纠结怎么做更好看而已啊。
当真是痴啊。
狐仆们也是喜出望外,他们忙起身笑道:“都随小娘子的喜好来,这些自然是行家最懂,那么我们就先行告辞了,等七日后我们再来。”
蛛娘捧着那画卷爱不释手,待到他们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又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就急忙抬头叫住狐仆道:“等等,新人的尺寸你们还未给我呢!”
“啊,新郎身高五尺七寸,新娘——”一个狐仆闻声回过头来,他先是四下张望一番后,然后就指着青衣说道,“新娘身量与她相当,小娘子按她的尺寸来做即可。”

  ☆、第65章 狐嫁2

说完,那个狐仆便掀起大门口的那张毛毡帘子,尔后一弯腰变作了一只毛色花哨的大狐狸,头也不回的去追赶前方的其他同伴了。
许久不曾大展身手的蛛娘在那里将狐仆给的画卷细细揣摩了一番后,就开始在那一堆花色各异的布匹中挑选起所需的布料来。
青衣见她面上始终带着兴奋和欢喜,便知她已是心有成竹,于是也不再替她担心,仍是端了那壶烈酒出去待客。
外面的雨还在下个不停,新进门的客人们多是带了满身的潮气。
“这雨下起了可是有些没完没了啊。”一位身披狐毛大氅的客人进门后,发觉自己身披的厚实皮草已被淋得半湿,当即就有些皱眉的抱怨了一句。
来客乃是一个小娘子,青衣见她的身量极为高挑,头上插了几支碧玉簪,身披白色狐狸毛的大氅,内着天青色裾裙,端的是豪爽大气。
只见她伸出一只莹白如玉的手,屈指轻轻弹了弹自己的左肩,那些浸透到大氅绒毛里的水汽被她这么一弹,霎时就凝聚为一滴滴的小水珠,一下子就从她身上飞了出去。
正在饮酒的客人们端着酒杯,看着那片一动不动的漂浮在半空中的小水珠露出个浅笑来。
“白绥你可来晚了。”一位身穿深色衣袍的青年男子好意提醒道,“来定制新衣的那几只狐仆方才就走了。”
白绥闻言却是抬手在空中微微一划,原本还漂浮在半空中的那些小水珠马上就像是断了线的水晶珠一般,迅速就落到地上去了。
伴随着水滴落地的滴答声,白绥轻笑一声道:“我可不是来找他们的。”
说着她就转头瞧了眼整个大堂,待瞧见端了酒壶出来的青衣,她那原本就有些微微上挑的媚眼顿时越发的上扬了些。不动声色的打量了青衣半响后,她这才从怀里摸出一叠桃花粉的花笺来。
白绥只是随手一散,那些花笺却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飘飘然的一一落入在座的客人的手中,就连刚到桌边准备为客人斟酒的青衣都得了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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