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宫情史》第35/104页


  退朝后,求太后召见的,是完颜绰的父亲完颜速,他看了看神色各异的两个女儿,还有满脸泪痕刚刚被哄睡的小外孙皇帝,叹口气说:“阿雁,你喜欢那个王药,现在好多人都知道了:常常单独召见,委以重任,信任不移。本来也都没有什么,但是此刻多事之秋,佞信太过,容易招惹非议不说,万一有多心的人再因势提起去岁文宗皇帝暴卒的事,你不是给自己生事儿?”
  完颜绰冷笑道:“若是因为害怕人言可畏,就连自己的目标何在都忘记了,我还是不要做这个太后的好。”
  完颜速看她执拗,不由叹息道:“阿雁!东边形势已经这样,西边又有几个姓萧的王族在蠢蠢欲动。朝廷里,我所知道的,长岭王和镇海王好像也常常在夜里召集一些人谈事,谁知道他们在谈什么?!都是皇家的血脉,谁有点野心都不为过。你真的就不担心?”
  完颜绰笑道:“是呵,谁有点野心都不为过。我看着他们呢。阿爷,我知道你一片好意,也不愿完颜家被萧家清除出朝堂,所以,我和妹妹都期冀着阿爷的协助。譬如王药那里,到得要紧的时候,阿爷帮他,就是帮女儿们。”
  “他?真的行?”
  完颜绰笑道:“请阿爷以待后效。”
  作为夷离堇,完颜速并不是担心得多余,渤海郡局势依然毫无进展,但西边却有萧延祀的庶子、萧邑澄的庶兄弟,看着朝廷一直在东边疲沓的用兵,于是打着“废昏君、杀妖后”的旗号,开始一路向上京方向推进。并州的李维励,得到夏国内乱的消息,也开始点数军伍,打算浑水摸鱼,再捞回一把故土,好为晋国建功立业。
  长岭王和镇海王也不安分,以前都是深居简出,不太过问太后执掌的朝政,近来两座王府前都是车如流水马如龙,接见了一批又一批,终于,两个人敢在朝堂上一唱一和,对两位太后发难:“先帝文宗皇帝,母后皇太后说是死于渤海王谋逆。但渤海郡的檄文却不肯承认。现在东西两处都要问太后这个问题,不知母后皇太后打算如何交代?”
  “对!还有,太宗皇帝当年去世,死因亦是蹊跷;崇裕太后死在去守陵的路上,莫名自尽,死得也是蹊跷。倒不知圣母皇太后又如何证明太宗皇帝不是中毒身亡?”
  两位皇太后尚未说话,完颜速已经站出来,指着两王道:“这样血口喷人的谣言,殿下拿出来对着两位太后质问,是何居心?”
  长岭王眯着眼睛道:“这话,该本王问问夷离堇完颜大人,完颜一族称霸朝野内外,是何居心?”
  完颜绰抚摸着小皇帝的头,冷冷道:“谣言之所以为谣言,就是一个借口罢了。文宗皇帝去世,是被渤海郡暴徒所弑,我在当场,亲眼所见,渤海郡叛乱的人,哪个是在场的?仅凭一句‘不大可能’,就推断萧邑淳不会是犯上作乱的凶手?笑话了!至于崇裕太后自尽这事——”她瞥了一眼妹妹,转换话题道:“还有太宗皇帝暴卒的原因,我不大懂,不知道圣母皇太后可知道始末?”
  完颜纾的脸瞬间煞白,她瞥了瞥姐姐充满恶意的脸,咽了口唾沫说不出话来,只是借着珠帘的隔绝,求助并求饶地看了姐姐一眼。
  完颜绰看看下首自己的父亲怒发冲冠瞪着长岭、镇海两王的表情,终于软下心来,在小皇帝的屁股肉上重重掐了一把,掐得小皇帝“哇哇”大哭起来,她这才作惊惶色:“啊呀!你们吓到陛下了!今日咄咄逼人,真是想逼迫我们孤儿寡母不成?”她的眼泪仿佛现成,哽咽着数落道:“这会子谈嫡庶,陛下纵然是庶子,他们就不是庶子?陛下一直由太宗皇帝和文宗皇帝亲自教养,难道又有哪里比不上那些野心勃勃的人?你们若是肖想这个位置,直说就是。我们不过两个没脚蟹,还能与长岭王、镇海王抗衡?还能与你们联合的那么多朝臣抗衡?”
  两王被她说得愧上来:纵使想夺_权,也要名分得当。此刻只能唯唯诺诺道几声:“臣不是这个意思。陛下不适,只怕要退朝休息一会儿。”
  双方都得到了一个可以下台阶的机会,便也见好就收。但这暗涌也仅仅是暂时抑制住了而已,并不是意味着消失了。当完颜绰再一次在后殿直面父亲和妹妹的时候,只是淡定自若地搅动着杯子里的酥酪,说:“一仗也打了很久了。转眼入秋,西边那些家伙马匹养得膘壮,只怕要所向披靡。长岭王和镇海王存有异心,最欠的就是关于先帝的一个解释。可惜这个解释,我做不出来。”
  她的妹妹,面色惨淡,手指搓弄了半天才说:“太宗皇帝暴卒的事,真的不是我做的!”
  “我信。”完颜绰说,“可是其他人信不信呢?他们不信,就连皇帝的位置,只怕都不稳了吧?”
  养虎为患,走的是一招险棋。但是只有这样走,哪怕赌上一切。
  当晚,完颜绰听说自己的母亲完颜夫人进宫,却没有到自己所居的宣德殿来。她对着传来消息的小黄门笑了一笑,说:“她们母女天性,一个疼惜,一个孺慕,自然有讲不完的话,出不完的主意。随她们去吧。”
  二更的梆子响了起来,宣德殿的灯烛依次被宫人吹熄,上京宫慢慢陷入一片黑暗。完颜绰悄悄从床上爬起来,新拢的香炉上熏着南来的篆香,香烟浸润般的弥散到每一个角落。她却支颐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天际。快要沉到地平线之下的银汉,还闪着银灰色的浊光。她想着小时候听过的牛郎织女的故事,不断地告诉自己:她们不爱她,可她还有他。
  也不断告诉自己: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放纵自己泪流满面,毫无忌惮地思念着王药:不知他在远方,是不是也同样思念着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庙号来一发:
(作者菌自创的)
太-祖:夏国开国皇帝
太宗:被完颜珮毒死的萧延祀,本文中的老皇帝
文宗:被完颜绰搞死的萧邑澄,本文中的渣男

然后,完颜珮为崇裕太后,徽号谥号管他的,随便叫叫……

最后,本文还是架空滴

  ☆、反戈

  西京叛乱的是文宗皇帝萧邑澄的庶弟——被封为秦王的萧邑沄,带着的队伍是契丹一支在河套地方游牧的部族,两下里结了亲,自然彼此关照, 想来也定下盟约, 若是秦王当了皇帝,外家少不了无数的好处。
  这支队伍果然彪悍, 战马为主,很快推进到了离上京不远的中京大定府。上京朝野大哗,都说除了云间还有完颜绰一半的斡鲁朵可以抵挡一时, 然后只怕是要等着兵临城下、易主改皇帝了。
  朝堂上, 长岭王和镇海王再一次爆发了,这次连客气话都没有, 直接道:“如今是要赶着上战场了, 皇帝这副样子,只怕连鼓舞军心的能力都没有。若是上京被破, 还何从和秦王解释?”
  完颜绰未及说话,身边的完颜纾却“霍”地站起身来:“怎么, 两位是要逼陛下退位咯?!”
  两王沉默了瞬间,互相看一看,然后说:“臣不敢。只是不知道陛下该如何应对叛军。”
  完颜纾笑道:“陛下还是孩子,自然是摄政的太后来应对。这个道理你们是假作不懂吧?”
  这句话出来,连完颜绰都忍不住看向妹妹。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当出头椽子干嘛呢?太宗皇帝和文宗皇帝的死,是说得清的?她完颜绰一直都藏着掖着,等着找替罪羊来担这件事,这位蠢妹妹可好,自己撞进网里来了?
  完颜绰揽着皇帝不做声——谁说的话,谁担着。
  完颜纾站在朝堂上显得格格不入,华贵的紫罗朝服,金灿灿的凤冠和璎珞,衬着她脸色晦暗,却目光凌厉。完颜绰第一次见妹妹有这个样子出来,不知怎么有些心惊。却听她一字一顿说:“这些话,对叛军说没有用,他们只要一个借口,想来不爱听实情。但是,该说的话我还是应该说,对我们自己的人说,总得叫大家知道,这场仗该为谁打!”
  凌厉的目光飘过来,在儿子身上停顿的瞬间带着无尽的温柔,而后又凌厉起来。完颜纾第一次在朝堂上发号施令:“传我的懿旨,城中禁卫守护陛下御驾和太后凤辇,到北城鼓舞士气。”
  完颜绰无声地紧了紧怀里的小皇帝,暗道:妹妹,你嫩着呢!禁军是我一手带的,掌权的都是我驾驭得住的——这也是两王始终不敢逼宫的原因。你如今是想做什么?又想:我看看就是,还怕她翻天。
  于是,她牢牢抱着小皇帝,边哄着他,便跟着完颜纾的步伐向宫外去。
  小皇帝出生以来绝少出宫门,第一次坐上纯驷拉着的御辇,感觉好的不得了!小手扒拉着车窗,不时指指点点,不时咿咿呀呀“说话”,他的母亲,捏捏他的小耳朵,摸摸他的小脸蛋,都是满脸温柔,双目中却渐渐生出泪水,随着车驾的摇晃颠簸,而渐渐溢出来了。
  完颜绰终于忍不住说:“妹妹太天真了,他们都是想乱中得利,跟这些人讲道义,直是白讲!”
  完颜纾说:“道义不是用来讲的,是用来压服人的。”停了一歇,又在姐姐暗暗嗤笑的间隙,突然直视着她说:“姐姐,你喜欢沣儿吗?”
  沣儿是小皇帝萧邑沣的小名儿,完颜绰一愣,过了一会儿才说:“天天在我身边,看着他一点点长大,一点点学着说话,一点点会跑会跳……”人的相处,真的是会产生感情的。她笑一笑,诚恳地说:“喜欢的。”
  完颜纾笑道:“你唯独担心他长大了,会更亲近亲生母亲,从而疏远你,乃至和我联合着架空你、欺负你?”
  完颜绰的凤目尖锐地直望妹妹,好一会儿冷笑了一声,心里的气开始腾腾地往上冒,却对这样的傻问题不想作答。
  完颜纾笑道:“你从小就暗自怨恨我们这两个妹妹夺取了父母的宠爱。其实呢,你夺走我们的更多。你不自知罢了。”
  “大敌当前,还是齐心协力比较好吧。”完颜绰淡淡说,撇过脸去不愿理她了。完颜纾的尖锐之辞也消失了,好半天叹了口气:“姐姐,我好盼着你这句话!”
  北城是上京的守卫重地,版筑为墙,砖石都是用石灰糯米蛋清调和砌成的,坚固无比。皇帝和太后的车驾到此,守军多少还是鼓舞的,一个个都把枪戟拿得整整齐齐,擦得锃亮的弩车和抛车,备好的一扎一扎的白羽箭和一堆一堆的礌石,用来对付攻城军队的挑杆和油釜,都做好了万全的迎战准备。
  凤辇一停,完颜纾就钻出了车门。她回头一顾,却见姐姐牢牢地揽着小皇帝,呆在车里不动——她果然是不放心!完颜纾笑道:“姐姐,照顾好沣儿。”
  宦官们举着步障,亦步亦趋地跟着,完颜纾手一摆:“退下吧。我们大夏的英雄们,我想亲眼见一见。”
  她巍然迎风而立,凤冠上的串串金珠,压襟的黄金璎珞,都被风吹得飘起来,她的头也跟着风向昂着,慢慢地笑了一笑。
  她的声音扬到了最高,完颜绰在车里听得震耳,外头借助风力,大概也能够传得很远:“渤海郡造反在前,秦王跟随在后。檄文里颇多诬陷之词,令人发噱。本来这样的瞎话,我们并不必理它,但人心叵测,拿这些瞎话来胁迫皇帝和我这样的孤儿寡母,也渐渐和这风刀一样,意欲逼死我们才罢休!”
  完颜绰听她语气里的泪意,心里突地担心起来,本能地不知怎么办,对阿菩悄悄道:“把我的弓箭拿来。”
  阿菩瞧瞧完颜绰身边傻愣愣的小皇帝,犹豫了片刻,咬着牙拿来了完颜绰的弓箭。
  完颜绰一手捏着弓,一手捏着箭,眯着眼睛咬牙等——她若胆敢说出诬赖自己的话来,自己就不用再顾什么姐妹情谊,一箭杀了她!
  但那厢的声音却渐渐从高亢变得羸弱,控诉了叛军之后,完颜纾已经泣不成声,开始控诉朝中掣肘她和小皇帝的人,没有指名道姓,亚赛指名道姓:“……可怜陛下小小年纪,失掉了父亲,又失掉嫡亲的哥哥,如今一张御座,我倒恨不得他从来没有坐过,也免得大家觊觎位置,却忘了保家护国的道理!……”
  长岭王和镇海王在旁边已经有点站不住了,上前似乎要扶掖:“圣母皇太后,您别心急,有谁要敢动陛下的位置,我们兄弟第一个不饶他……还是回去再说……”
  完颜纾的声音又陡然高亢起来:“别碰我!”她呵呵笑了两声:“大家不是好奇檄文中那些诬蔑我和母后皇太后的话吗?今日我来做一个解释——向全天下的解释,你们大可以拿来反问问渤海郡和秦地的叛军:打着为崇裕太后报仇的旗号,到底值当不值当?!”
  她破釜沉舟一样:“我被崇裕太后关了近三年!构陷我的罪名就是我鸩杀了太宗皇帝!可事实上,那时我怀着如今这位陛下,和太宗皇帝正是最如胶似漆的时候!而她——”
  完颜绰仿佛都能看见妹妹脸上纵横流淌的泪水,看到她发泄这些年委屈时扭曲的表情。她们果然都是契丹狼族的女儿,一旦爆发出来,就是赴死的勇力!但是,完颜绰的双手在颤抖,慢慢举起了弓箭——她要是在北城守军面前说萧邑澄当年的丑事,说太后护短而杀夫的往事,她就非亲手杀妹妹不可了!
  “阿娘?”身边的小皇帝把一双小手攀上她的胳膊,软嫩嫩地说,“你这是干什么呀?”
  完颜绰狠狠甩开他的手,小皇帝竟也像小人精儿一样,吓得眨巴着眼睛却不敢再动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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