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宫情史》第46/104页


  王药点点头:“下臣保证劝说太后!”
  秦王喉结不停地上下滚动着,半日才长叹道:“天意!”
  王药冷笑道:“偃鼠饮河,不过满腹。但凡有贪欲,自然是作茧自缚。怨天尤人,不如反躬自省。”
  秦王亦冷笑道:“这话,倒也可以拿来劝谏太后!”说罢,想开了似的,自己上前把明堂的门一拉,对外头喊道:“陛下一切都好!莫要放箭!”
  话音刚落,一枝白羽箭从他耳朵边飞过,钉在一旁的柱子上,尚在“铮铮”作响。
  张弓的是完颜绰,亲自站在战车上,厉声道:“里头人都出来!”
  无数张弓矢对准着明堂门窗四处,有的箭头上还绑着熊熊燃烧的火绒。完颜绰死死盯着门,看着二十几个王府的护卫抱着头挨次出来,接着是上京宫的亲卫和禁军簇拥着哭得满脸眼泪鼻涕的萧邑沣出来,算算里头保护皇帝的也有二十个。
  但完颜绰的弓还没有放下来,所以所有弓矢也都岿然不动地举着。直到里头最后出来王药,摇摇手说:“没其他人了。”完颜绰狠狠剜了他一眼,这才慢慢放下弓箭,一群禁卫冲了进去,最后检视完,剑拔弩张的人群才慢慢松弛下来。
  “秦王今日是什么意思?”完颜绰冷着脸,慢慢问道。
  秦王张口结舌,求助地望着王药。王药代他回答:“秦王殿下欲效法中原,奉陛下为正朔,从今而后交出一切兵权,只享秦地汤沐邑,亦是为天下藩王做榜样。”
  但凡主弱,此策一出,必然引发造反,所以削藩一策,自古以来就是麻烦不断的。但在上者通过削弱藩王势力,可以加强中央的控制,所以强一些的君王也是绞尽脑汁、乐此不疲。完颜绰不辨喜怒地瞧了王药一眼,冷哼一声道:“说的好听!已经第二回了,我如何信他?!”
  密谋刺杀不成,秦王已经没了后手,大势已去,除了哀哀告饶,别无他法。王药看了他一眼,拱手道:“那么,请秦王以自己为例,游说其他诸王献出兵符,就算将功抵过吧。”
  秦王差点没骂出娘来:打得好算盘!他被削了兵权已经够丢人的,现在还要对自己那些关系不咋地的同父异母兄弟和叔侄等一个个说自己的丑处,然后冒着偌大风险劝他们也把手中的兵权交出来?王药你咋不直接把其他藩王挨个儿骗一遍呢?
  完颜绰冷冷道:“我看秦王不大乐意。”
  秦王一激灵,陪着笑说:“臣怎么敢不乐意,只是能耐有限……”
  完颜绰冷笑道:“还没有做,先开始推卸,以前日日看秦王嘲讽汉官习气重,不讨喜,我怎么瞧着是反的?你要连这点用都没有――”
  “臣也只好勉为其难了……”秦王急忙说。
  完颜绰这才回转了颜色:“那么,你王妃那里,你自家去劝吧。刚刚王妃的兄弟起兵,我当他们要为姐夫造反,叫人一索子乱箭给处置了。你要有本事劝住老婆,她家的兵符就归你了。”
  萧邑汾脸上瞬间流露出一些喜色,又急忙换了肃容,恭恭敬敬答应了。
  小皇帝萧邑沣脸上的眼泪鼻涕已经被服侍的人擦干净了。他看了看完颜绰的大车,又看了看车子上的“阿娘”脸色冷峻,比平常发火时还要怕人,嘴不由扁了,求助地看看王药,仿佛没有和完颜绰共车的胆量。然而完颜绰泠然道:“皇帝怎么还不上来?”他便一句话都不敢说,乖乖地上了车。
  这是个小人精儿,知道太后阿娘不高兴,一路上只敢搓着小衣襟,大气都不敢出。
  完颜绰还是命令住在郊外的捺钵营帐里,营帐的建制,更让她有安全感。从上京及其他各道府送上来的奏折堆放在她的书案上,她看的时候格外不耐烦,“啪啪啪”把折本摔得山响。别说小皇帝,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出,低眉敛息地伺候着。
  她把批阅完的紧急奏折往前一推:“这是枢密院要完成的紧急事务……”
  阿菩一向得宠,此刻大约想逗她开心,抿嘴笑道:“是,奴婢这就叫王枢密来处置。”
  完颜绰把桌子一拍:“你能不能有个正形儿?是不是以为我这儿的板子上不了你的身?!”
  阿菩吓得一屈膝跪下来请罪。完颜绰才又道:“去叫王药!”
  王药进来时,大约已经得了阿菩的嘱咐,也不似平常的散漫,恭敬地说:“秦_王_府里的事,臣已经想好了,他本就与妻子不睦,现在拿了他岳家的人送给他,他一脸的欢喜简直掩不住。可他岳家的旧部下未必真心肯听他的,这支队伍隐患重重,不必担心将来真与太后作对。”
  完颜绰冷笑道:“他自然不与我作对。以后他一根光杆,不听话我就往死里抽打他。但是,总有人是敢与我作对的!恃宠生骄,我说的话他就是不听!”
  王药低头表示服软,怎奈完颜绰并不是要一个服软的姿态,见他竟无话说,越发气愤:“你自然是能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秦王,若是他不信邪,非跟你搞个鱼死网破,那也是极好的!我直接来给你收尸,加个三公,赐下经幡被,管叫风风光光的!”
  已经开始说难听话了,这不是完颜绰一般的模样,大约真是急得尖刻了。王药抬头对她笑道:“我这不好好的嘛!”
  一本折本冲着他的脑袋飞过来:“滚!”
  王药脑袋一偏躲开了袭击物,后退了两步,抬头看看她,她胸脯起伏,看着诱人,他便停了步子。完颜绰问:“你怎么不走了?”王药笑道:“等你说‘滚回来’。”
  完颜绰绷得紧紧的脸颊抖了抖,略微松弛了些,但一时间还无法回转颜色,气哼哼道:“那就滚回来!”
  王药耐心地重新上前,轻轻地搂住了完颜绰,胸膛里传来她捶打的声音,肩膀一痛――又被咬了。他硬生生忍着,等肩头渐渐松开,才低声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还不算遵你的旨嘛?”
  “你油嘴滑舌!你根本不懂我的意思!”完颜绰说话仿佛带着哭腔,但是决不让他看见此刻自己的脸,又埋头在他的肩膀上,牙齿任性地用着力。王药明白她的心意,只好忍着,直到感觉肩膀开始湿起来,才拍拍她问:“是你把我咬出血了,还是你又流眼泪了?”
  这样的事,经历过一次,可惜还是无法准确分辨。他的小母狼不讲理地松开口,但他的衣服更湿了,撇头一望,肩膀上全是泪痕,并无血渍。王药叹息一声,重新把小母狼搂回怀里。
  

  ☆、11.11

  “阿雁,我懂你的意思。因为我知道,这结果会是你想要的。所以,冒一点小风险, 事情可以办得更好。”王药大约也是极度紧张之后才终于此刻松弛, 低声在完颜绰耳边嚅语。
  完颜绰竭力忍着眼中的泪光,恨恨道:“可是你不听话!咱们不是说好了, 只叫皇帝一个人进去,他若有异心,你正好在外面拿个正着;他若无异心, 也可以给他造一个出来。可是后来你跟进去做什么?你倒不怕他狗急跳墙?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难道不也是你说的?”
  “陛下害怕。我在里头,可以陪着他, 保护他, 至少叫他不那么害怕了。”
  完颜绰冷笑道:“你真是他的忠臣!你要不要再来和我谈谈你们汉人讲的那些仁义道德的伪学?数一数你们那些忠君爱民的道德文章又有多少人真的做到?莫说秦王不敢弑君,就是敢, 一个娃娃而已,不是正好栽赃他?”
  王药硬生生的目光望着她:“你倒不记得答应过你妹妹和母亲什么?”
  完颜绰的厉声立刻被抽了主心骨似的, 气焰都下去一大半,好半日才说:“又不是我直接……”想想到底对不起自己发的誓言,竟有些气恨王药揭她的短,狠狠捶了他一拳头,打得“咚”的一记响,才略微解气,转身而去。
  王药适时在后头拉住她的胳膊:“阿雁!我也是自私的人,那时,你告诉我我有这样一个誓言,我私心里暗想,要陪伴你的应该也只有我了,要是你须得孤独,我不是也须得孤独了么?所以,我但有能耐,就要护着陛下,不能让你应誓啊!”
  明知道他是甜言蜜语、花言巧语,可当不起这话还是够暖心的。完颜绰回转了颜色,又狠狠揍了他一粉拳:“以后再不听我的话,就不是两拳头这么简单了!”
  王药握住她的拳头在唇边吻了一下:“我明白,板子也挨过你的,你要生气,只管再打就是。”
  完颜绰狠狠瞪了他一眼:“好心都给你当成驴肝肺!我心急,究竟又是为了谁?”王药点点头说:“我懂。阿雁,你一直说我最了解你。我真的懂。”
  哄是哄住了,但两个人各怀心思,晚饭吃得恹恹没劲,王药放下筷子,似乎在四下里寻酒,完颜绰瞧他这副样子,心里的气抽丝似的淡了一些,叫阿菩道:“取些好酒来。”
  王药却摇摇头:“我是想出去走走。”
  完颜绰道:“巧呢,我也想走走。”大方落落挽着他的胳膊就出去了。
  王药有些沉默寡言,总是抬头望着极远的地方,深深地呼吸着清冽的早春空气,好一会儿,他回头问倚在自己怀里的完颜绰:“阿雁,你爱这片江山么?”
  远山如黛,望之可爱无比。完颜绰笑道:“这叫什么傻问题?”
  王药笑一笑说:“我在家塾读书的开蒙师傅,一共有三个。第一个劝我们读书,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那副市侩的洋洋之色几乎要满溢出来;第一个辞退之后,第二个师傅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我家的兄弟,多是从科举上进身,当官的极多,唯有我是个异类,总是嗤之以鼻;但是后来我发现,没有这块敲门砖,我的襟怀抱负都无从实施。”他停下了口。
  完颜绰诧异道:“你说的这些,和这江山又有什么关系?”
  王药依然是文不对题地说:“第三位师傅告诉我,‘读圣贤书所为何事,从今而后庶几无愧。’”
  完颜绰有些明白过来,他的襟怀抱负,他对天下的热忱,称得上是野心勃勃。但这样的野心,并不是为了名利权位,而是他可以实现自己理想的那种欲望。她终于平静下来,问:“却疾,你想要的东西,我不是可以给你么?”
  “我要的,首先是无愧。”他目视着她,毫无怯懦,也没有宠溺般的怜惜,而是当她做可以把盏交心的知己,认认真真地说。
  他低头发了一会儿呆,然后重新抬起头来,依然是认认真真的语气:“秦王的兵权已经被收回,并且趁这样一个机会,反客为主,构陷秦王姻亲造反,一举剿灭。我们赢得不算光彩,既然秦王再无翻身之机,就留给他一个名分,好给天下人做榜样,这样,强过赶尽杀绝。接下来,一步步收缴其他藩王的兵权,厘定国制,分派道、府、州治,统全国力量,轻徭薄赋,及时赈济受灾的地方,与民生息。你执掌的不仅是权位,而且是千秋万代的令名佳望。”
  完颜绰望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只觉得他想得好远,是自己在这些年苦痛的权位争斗中从来没有想过的。可是又觉得他想得很美好,整张脸仿佛都是光泽,连带着他目力所及的那片江山,也满是光泽一般。
  王药有治国之才,当年太宗皇帝萧延祀真的没有看走眼。皇帝和太后的捺钵之行,一路从初春走到盛夏,又从盛夏一路到隆冬,大夏的领土,实际比晋国还要广阔,隆冬时到处冰封,天气极其恶劣,然而无论是皇室的车马队,还是普通牧民迁徙的毡包羊群,都毫无畏惧地走在满是冰渣子的窄路上。
  晚来,王药小心地搓着萧邑沣的小肉手,上面红红的几个硬块,大约打雪仗太疯,生了冻疮。等皇帝睡着了,他又拉过完颜绰的手检查,完颜绰任他揉着自己的手背和每一根手指,娇声道:“听你的话,我们可受了好害!秋季开什么‘博学宏词’,选了一堆汉人写一堆我看不懂的玩意儿,叫他们来治国,又不会骑马,又不会射箭,我可顶着偌大的压力,你可别弄出岔子!”
  王药笑道:“我不也是汉人,恁的你就这么信任我?辨材须待七年期,科举上来的人,要的是正心实意,从州县小官做起,慢慢历练,慢慢考察,能不能用,总能看出端倪。何况,北院的契丹人还是占着要职,不过是让天下人看着大夏宽仁大度,乐于归心罢了。”
  天气寒冷,毡包燃着几个炭盆还是觉得有些飕飕的寒意。完颜绰扭股糖儿似的贴在王药身上:“烦死了,这么大寒的天,我怕冷呢!我要你的手给我揉肚子!”
  王药诧异道:“难道又来了?”
  完颜绰“噗嗤”笑道:“呸!谁又来了?没安好心的死鬼,快进去给我暖被窝!”
  却之不恭,王药也熟稔了,捏捏她的脸,等把被子焐热乎了才招呼道:“好了。进来吧。”
  他的身体果然像小火炉似的,完颜绰劳累了一天,特别犯困,又格外喜欢撒娇,缠着他说:“昨儿个看你给皇帝讲诗,讲得一头劲,吟得唱歌儿似的。我也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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