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宫情史》第73/104页
孕妇容易疲倦,是常有的事。外头宫女宦官,赶紧地开出饭菜来。王药似乎有话要说,但瞧着她要吃饭,自然是肚子为大,既为了孕妇本人,又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而且,要她吃得香,什么杂事、烦心事都不敢提及,只能说些开心的事,让她能够舒舒服服地把饭吃下去。
吃完了,又出花样:“哎哟,我这一阵老是容易腰疼,你得给我揉揉。”
这可怠慢不得,王药赶紧小心伺候着,但揉的姿势不对,老是不能惬意,他看着面前这小女人皱着眉,一脸不开心的模样,左思右想终于道:“趴着按不行,会压到肚子,可你坐在椅子上或榻上我又使不上劲。要不――”他露出点坏笑:“你坐我腿上,我正好顺手。”
他笑得风清月朗,干干净净的头发,干干净净的领子,散发着柑橘和冰片清香;他聪明多才,又善解人意,总能挠到她心坎里的痒痒;可他有时候也犟得讨厌,或者聪明到捉摸不透。完颜绰心里有苦涩的纠结,又不能不跟他演着戏,笑着扭了扭腰,才被他一拽手腕,正好跌坐在他大腿上。
王药的手轻柔地给她按腰,她的腰其实并不痛,但是被这样轻柔地按着,放松的舒服。他大约也看出她的心不在焉,按了一会儿,手就环到前面去,隔着衣服把嘴唇贴在她的背上,梦呓似的叫了几声“阿雁”,然后轻柔环抱着她,正好把脸搁在她的肩膀上。
“咦,这是做什么?”完颜绰故意问。
王药的笑腔和以往一样,带着些他们俩独处时特有的大男孩感觉,轻轻摇一摇她:“小坏蛋,这阵子天天护牢了你的肚子,是怕我禽兽么?放心,必要时我连和尚都当得,你别再试探我了。”
完颜绰心一跳,但随即明白自己误解了,因为他说:“什么赐宫女之类的话不许说,我只要你。为你熬十个月,简直修身养性嘛。”
他淘气地去揉她的胸,可她不知为什么想哭,仗着是背对他,瞪圆了眼睛让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慢慢风干,她过了一会儿才懂自己的心思:这太美好,而她太怕失去!只能虎声虎气说:“别闹,胸胀痛呢!”
王药果然不“闹”了,又小心地裹着她的肚子,在她后颈呢喃地说:“等生好,我们试试这个姿势好不好?”
“什么?”一时还在暗自悲苦,没明白过来。
王药“噗嗤”一笑,揉揉她的屁股:“小傻瓜!”
她顺着他手的托引,略微后移了一点,立刻明白了――这家伙真是太坏了!但又坏得太可爱了!心“怦怦”地跳起来撞着胸膛,她竭力要使自己冷静,深吸了一口气,问:“对了,饭前你好像要和我说什么?”
王药松开了她些,点点头说:“对了。今日奏折里,有几份是兵部奏请调整南北两边的军屯的,军屯一动,戍卒也要动,现在还不是最安全的时候,北边容易给蒙古人钻空子,南边――特为加重军力,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完颜绰故意笑道:“不过是动一动军屯,马上春天了,多调些人学着种地,来年也好实粮仓。”
王药想了想说:“那并州那边还是要多调些汉军,他们不少原先就是关内的农家子弟,大约更懂稼穑一些。”
完颜绰道:“也是个好主意。不过我觉得把并州的汉军迁到西边关中去,让那里的稼穑也长得好些,可好?”
她像是故意作对,王药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之后才问:“你不觉得多此一举?”
完颜绰假作没有听懂,回头笑道:“哪里多此一举?譬如我们驯养猎鹰猎狗,就是要时不时拉出去行猎,总是得在奔跑实战中,才能练出好鹰和好狗。让并州的军马动一动,也是起这样的效果。”她凝视着王药,而他表情一平如水,最后点点头说:“也好。”
他显得有心事,完颜绰感觉自己的情绪更如打秋千似的,既有低沉到底的感觉,又会有居高临下的迫切,既想试探出结果,又怕试探出结果。她起身倒了一杯水给自己,过了一会儿背着王药说:“现在禁军是耶律延休在管,你得空时,去听听他现在的领军方略,替我为他把把脉,别在禁军里闹出那时候并州一样的事来。”又转头笑道:“恰好我还新得了几坛好酒,你替我颁赐给耶律延休,你们俩一道喝酒谈天,更容易套出话来。”
过了几日,完颜绰有意无意问王药:“去耶律延休那里了吗?”
“去了。”答得很干脆,“酒也喝了――酒真是不错!上京的禁军经这一场清洗,人员应该更纯粹了,姓完颜的多有兵符在手里。唯一不好的就是对于其中的汉军,有点不分青红皂白,基本都找借口发到外围去了――你心里担心,也很正常,但做得白眉赤眼的,不是叫人生疑?”
完颜绰媚答答勾着他的脖子:“生疑?那你站在汉人一头,说说看,会生怎样的疑呢?”
王药把她蛇一般的胳膊扒拉开:“弯腰曲背的,别压迫到肚子,怀孕了也不能不注意仪态嘛。要我说生疑,莫过于太后此举,莫不成以后夏国的汉人地位要一落千丈了?”他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过来,看得她像被剥光了似的。完颜绰撇过眼神:“还有呢?”
“还有?”王药奇道,“难道你还想听什么?”
“问忧不问喜。”完颜绰道,“你说嘛。”
王药终于有点生气的样子出来,握着她的手腕问:“阿雁,你在试探我什么?”
“什么?”她故意问。
王药深吸了两口气:“耶律延休跟我说话,也说一句藏半句,眸子不正,则胸中不正,他撒谎的功夫比较嫩。你拿他来试我,然后拿我来试他,对不对?”
居然被他一眼看穿了,完颜绰笑道:“你猜的不错,他有没有告诉你说我打算派兵南下?”
王药倒抽一口气,顿时有大急大恼的神色出来,握着她手腕的手指也陡然施力,口不择言:“你又要南下?!你不是答应了养民生息,不再轻易动干戈么?怎么又是朝令夕改?!再说,朝廷才刚刚经历一次内乱,消耗颇重;你又大着肚子,怎么经得起折腾?!”
完颜绰笑道:“说你聪明,你又傻了。你考虑的这些,我自然都要考虑。所以……”
只是试探耶律延休是不是把她说的话告诉王药,来揣测耶律延休是不是值得她信任。然而她自己觉得自己此举聪明,王药却恼火得很,冷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为君之道。昔日苻坚任用王猛,出以拜将,入以拜相,虽然也不同族,但知遇之恩,君臣之义……”
他的话被完颜绰冷冰冰地打断:“你跟我谈古人?你怎么不谈谈王猛忠心不二,自从被苻坚任用,就从没有背叛的事迹出来。而你呢?”
反躬自省,王药简直觉得喉咙里都发甜腥,怔怔地无话可讲。完颜绰瞪着他,刚才的一脸笑意,此刻一丝都不剩了,冷冷地说:“你捏痛我了,放开!”
☆、11.11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新年快乐!
2017和和美美,万事如意!
王药被火烫了似的撒开手,本能地低头看,见她手腕已经被捏红了,顿时露出心疼之色, 但是, 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又是吹又是揉的,只是歉疚地看了完颜绰一眼, 眸子里的光就变硬了:“太后,那酒,还有吗?”
完颜绰心里酸酸的――这算是他们撕破脸了吗?他再心疼自己, 也不愿意放低姿态来哄她了吗?但她还是放松地冷笑道:“你若想借酒浇愁, 我也随你。”吩咐外头的宫人取酒来。
天还寒冷,宫人小心问:“酒可要烫一烫?”王药摇摇头, 接过酒坛, 对完颜绰道:“我到外头找间地方喝酒。”
“不用。”完颜绰已然冷冷的,“就在这里喝。”
王药一犟都没犟, 打开坛口的泥封,倒酒时明明未醉而双手颤抖, 泼洒了好些在酒碗外面。冰凉的酒液,带着淡淡的豆绿色,是汾州的好酒,香气清冽扑鼻,连嗅觉异常敏感的完颜绰都不觉得难闻。王药闭着眼睛慢慢地品了几口,然后就恣意地把一碗都倒进了嘴里。
完颜绰说了一句“你慢慢喝”,但接下来也全无阻止他的动作,支颐在一边看他喝。
王药酒量颇豪,喝酒的模样也很耐看。完颜绰还没见他真正酩酊大醉过,而他今日似乎一心就是想把自己灌醉,一碗接着一碗,一碗接着一碗,脸色先还酡红,后来红色褪去,反倒变得一片雪白,眼皮子上呈现出桃花般的粉红色,目光流离,神色涣散,也不肯说话,只是望着她笑。
完颜绰不知怎么有些畏怯他的样子,终于伸手夺过酒碗:“别喝了,你醉了。”
果然真醉的人都说自己“没醉”,王药喃喃地伸手去夺碗,可是连方向都找不到了,手指痉挛般曲着,醉眼朦胧,但酒品又异常的好,也不乱说话,也不哭闹喊叫,只是春风拂面般微笑,眼神仿佛也醉人,半闭不闭的,闪耀着星芒似的。
完颜绰急急叫外头的人:“快,给他催吐,喝成这样,别弄出病来!”
寝卧里很快酒臭熏人,再美好的皮囊,呕吐出来的东西一样恶心。完颜绰自己都忍不住吐了一场,恨得死死掐了王药好几把,可惜他觉不出疼,她却都心疼了。阿菩说:“把王先生弄出去吧!或者,主子睡另一间去,这里味道太大,别熏得不舒服。”
完颜绰已经吐得泪汪汪的,吸溜着鼻子也不在阿菩面前掩饰:“我不!多燃些去味儿的香。――他这副样子,没人照顾,还不知埋汰成什么样呢!”
红绡帐里,她独自哭了半夜,不知是为这个人,还是为她自己;亦不知是担心他们的现在,还是他们的未来。很少这样脆弱过,就是在她这二十几年中最危险的时候,她也不怕任何情况,甚至不怕死;如今,却如此害怕失去,害怕离别,害怕真相。
第二天王药醒过来,因为中酒,头疼得要命,然而入眼是一双肿得桃儿般的眼睛,他撑起半边身子问:“你怎么哭了?哭成这样?”又看自己的手:“我昨天喝醉了,没做什么不对的事儿吧?你怎么不叫人把我弄出去?”
“吐得一屋子臭味!”她恨恨地骂,“我犯了多少回恶心!以后不许这样喝酒,再喝,我打断你的腿!”
他讪讪地笑了笑,笑得很勉强。完颜绰用热水敷着眼睛,也不肯这副样子去上朝,吩咐北院夷离堇完颜速处置朝务,把重要的奏折送到宫里来看。然后两个人对坐无言,时不时互相瞥一瞥,却也是大眼瞪小眼的模样。
终于,还是王药打破了寂寞,他问:“咱们以后怎么办?”
完颜绰想了一会儿,冷笑道:“怎么办?就这么着吧。”
王药笑了笑:“就这么着?心里永远横亘着高山大川?彼此走不过来,走不过去?永远同床异梦,无法互相信赖?”
“你这是在怨我?!”
“不是……”他懊丧地低了头,表情苦涩,似乎在喃喃自语,“我那时候,没准备活着回来……活下来要面对的事,自然完全没有考虑……怨我,其实怨我,但事已如此,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但是――”
他又重新抬头,眼睛里像蒙罩着一层雾气,哀求道:“你是个利落人,我也是。互相这样折磨着,对你不好,对我也是。阿雁,你若要我死,我也不会皱眉,但我们不能这样耗着,你怎样能够放心,你就怎样做,但求两心痛快。”
王药的洒脱正在于此,坦然无畏,敢于正视一切。
完颜绰不由轻笑着,伸手去抚摸他的脸颊:“却疾,你好爽快!我就喜欢你这一点。”她心里有悲酸,也有满足,看着放在食案上的解手刀,挑眉笑了笑:“我怕你再走一次,也怕你再‘身在曹营心在汉’。要么,挑断你的双手与双足的筋脉,使你不能书写,不能行走,不能握缰,只能困囿在我这上京宫,或随我的车驾銮仪而动,可好?”
她红肿的凤目中投射出阴毒的模样,粉嘟嘟的脸配上这样的神色,曼陀罗花一样,简直叫人骨子里发寒。
王药一怔,看她神色也不像是说笑话,他浑身绷得紧紧的,但也只花了一会儿时间来消化她这可怕的建议,便笑道:“你昨夜思忖了多久,想出这样一个主意?”完颜绰不说话,昂着头,垂着眼皮,又瞟了瞟案桌上的解手刀。王药颔首,习惯性的出口又是轻浮招打的话:“废手废脚也没什么,只是你将来若还要我床上伺候,可是如果两只手、两条腿都废了,就只能你在上面自助兼助人了,你愿意?”
完颜绰眉毛一立,但旋即又笑了,笑得前俯后仰,戳戳他的胸肌说:“那以后就我服侍你好了,我愿意!”
王药陪着她笑,仿佛这样的残暴不是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笑够了,他凑过去问:“太后,你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非要我这样的,残了也不问吗?”
是啊,她是尊享一国至高之位的太后,把持朝政,不怕流言,不受礼教束缚,她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容貌俊秀的,身材魁伟的,那-话-儿雄壮的,活计好的,会甜言蜜语的……可是王药却有他们都没有的东西,让她就算疑到这步田地,也不愿他死,也不愿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