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宫情史》第81/104页
因而,同样弥漫到晋国人心中的:投降,或许活下来的胜算更大些。两国交界的这些地方,本来就是胡汉杂处,互相商贸往来交易频繁,并不存太大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想法。普通士兵和百姓只想着平平安安、吃饱穿暖,管他上头当官的、当皇帝的宣扬的什么大义!所以之后,汾州其他州县打三五仗就落败,一落败就投降,等到过年之前,更是恨不得早点投降早点守岁,厌战的情绪更加浓厚。
按照夏国习俗,过年又要“捺钵”,温暖的南方是首选,汾水、桑干河中的大鱼更是可以开丰盛的“头鱼宴”。完颜绰把上京的打理继续交给自己的父亲,带着小皇帝和已经四个多月的小公主到了云州——这地方易守难攻,消息传递便利,汾州和并州的军报可以第一时间递过来。
汾州的李维励已经焦头烂额,但是夏国这里喜报连连,可以快快活活地过年。
捺钵的行营在云州城外一处山谷里,依然像以往那样分布着大大小小数千个毡包。最中间是皇帝和太后的行幄,周围一圈一圈被其他毡包保护起来,形成了严实的防护。桑干河上的坚冰被凿开一个个口子,渔网撒下去,静置一两个时辰,再捞上来就是满满一网的大鱼!
篝火中,节日的喜庆气氛在阵阵鱼肉香气中一起腾起来,随营的契丹姑娘小伙儿唱歌跳舞,祭祀天神和土神河神,悠扬的乐声越传越远。
王药捧着一盏马奶酒,一个人在一堆快要熄灭的篝火边独饮。天空是暗蓝色的,一枚一枚清冷的星子撒在上头,星光都是冷冰冰的。火焰越来越小,发出的橙色光越来越黯淡,“哔啵哔啵”慢慢回归于炭黑色了。杯盏里的酒水也越来越凉,除了入喉的瞬间会有热辣辣的暖意外,滑到肚腹后,也是凉涔涔的。
一盏喝完,他茫然四顾,才发现人们也散得差不多了。铫子炖煮的鱼汤,慢慢停息了“咕嘟咕嘟”的声响,在渐渐熄灭的火簇上渐渐变凉了。
他慢慢向正中最大最华丽的太后行幄而去,叹息是无声的,但终归让他胸臆间刹那充满了寒冷的空气。
揭开门帘,里面是温暖的橙红色。火盆里是银丝炭,一点烟气都没有,帐篷地上铺着厚厚的羊毛毡子,上面是织得漂亮的氍毹毯子。地铺四面垫着厚厚的皮毛,已经会翻身的小公主阿芍正愉快地在柔软的羊皮褥子上滚着,发出了“咯咯”的甜美笑声。
老婆孩子热炕头,应该就是这样了。王药看着一旁凝视着女儿微笑的完颜绰,她很快恢复了身姿苗条的俏丽模样,但总觉得哪里和以前不一样了。只等她抱起翻过身结果翻不回去、哭唧唧的小家伙时,王药才突然顿悟:她的脸,不像以前那样总带着叫人捉摸不透的阴毒,她的笑容是每一点都从心坎里出来的。
她还是那个能够手挥五弦、目送归鸿,处置朝政绝不手软,指挥战争绝不心慈的太后。但她也蜕变成了一个在家里爱着孩子的温柔母亲。
“你来了。”她抬头对王药笑了笑,抓着女儿的两只小胖手对王药挥一挥,“阿芍,叫阿爷!”
这么点大,根本不会说话,但小阿芍很应景地发出一串“咯咯咯”的笑声,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笑眯了,刚长的两颗米粒般小白牙露了出来。
王药见女儿就是心化了一般,要紧上前揽住女儿亲亲,他的胡茬蹭在阿芍的脸蛋上,阿芍的小脸皱成一团,开始手舞足蹈挣扎起来。
完颜绰笑得前仰后合,侧倚着地榻对王药道:“洗脸刮胡子——每天得刮两次,你看看你女儿这娇嫩的皮肤,只怕胡茬儿都能戳红呢!今儿我叫乳保单独睡在外面的毡包里——我俩陪阿芍睡好不好?”
这是其乐融融的天伦之乐,就是有点辛苦也是甘之如饴。王药自然同意,洗了脸,由宫女伺候着刮面濯足,再回头看看,玩累了的小阿芍已经睡着了。
地铺极大,狼皮打底防止潮湿,上面是羊毛褥子,阿芍睡的地方又铺了硬些的毛毡子,以免她伏着睡鼻子嘴会陷进去,而两个大人当然直接睡在松软软的羊毛褥上。完颜绰穿着胭脂红色的寝衣,抖开被子铺好,对王药说:“好了,暖床的人,你的活计又开始了。”
王药手还是冰凉的,身体也不热,完颜绰又心急,一小会儿就钻进被窝去,顿时皱眉道:“天,冰窖么?”
王药不敢用冰凉的手指碰她,自己哈了哈气说:“在外头的时间太长了……”
完颜绰剜了他一眼:“人家都告诉我了:‘啊呀,夷离堇一个人在外头喝闷酒,怔怔地想心事呢!’你看你,落在别人眼里,简直是个傻瓜……”而一双小手,顺着他的胸膛游移上去,到脸颊检查了一会儿:“嗯,刮脸刮得干净,就是皮肤有点吹皴了,你们南方人这水灵灵的皮肤,还真不耐风雪!”
话是这么说,那皮肤下骨骼的完美,那肌肉软硬适中的手感,还有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酒香和着他的烟墨气息,完颜绰心里醺醺然,也如醉了酒一样,身子滑了滑就靠过去了。“却疾……”她埋头在他胸前,软软地唤他,手也不安分地从他腰侧的曲线一直往下、往下,时不时停下来抚摩抚摩,身子也扭两下,期冀着他的反应。
他本能地有反应,但是犹自怕手冰了她,只能用唇吻,唇也偏凉,格外显得她的脸颊火热。完颜绰抬起星光熠熠的双眸看看他,笑道:“焐了这么会儿,还是冰的?你难道没有找处火堆边儿呆着?”
他自失地笑了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完颜绰知道他心里的担忧,柔情似水地靠在他怀里说:“别担心。形势一切都很好,军报你也都看到了,汾州不值一击,很快就会入我囊中。我不要洛阳,但可以兵临城下,跟晋国要要价。”她深知王药的心思:“你说,把你父母家人都送我们这里来好不好?又或者,逼着他们以赵王为质子,除掉你的这个后患?”
这些打算,目前倒真不是无望实现。王药心里顿时松乏下来,热血澎湃,只觉得浑身也暖起来,他摇摇头说:“我父母家人未必肯到其他国家,但是赵王势力衰减,确实可以免掉我哥哥的危险。阿雁,你真好!”怕手凉,只拿胳膊穿过她腋下揽着,然后用她最喜欢的方式吻她。
她生第一胎,没有经验,伤口有些大,养了一百多天,今日才第一次叫他沾边儿。
王药满怀着报答之意,生恐她有些微的疼痛,极力克制着自己小腹里要爆炸一样的感觉,慢慢地滑过她的肌肤,柔得缎子一样的皮肤,跟着他的节奏微微颤抖起来。“却疾……”她喃喃的,“憋了这么久,辛苦不辛苦?”
王药心里暖融融的,他知道她的所好——女人家喜欢男人强势,但并不是真的喜欢粗鲁。他握着她柔软的双臂,使她上身不能动弹,双腿霸道地把她分开,却慢慢磋磨探究了半天,才一点点挺进。两个人都开始“呼哧呼哧”喘气,微暗的烛光里彼此凝视。她眉间微蹙,嘴角漾出笑,他便用力;她眼角一抖,倒抽口气,他便停下来。直到慢慢其滑如油,才一起往顶峰赶。
事毕,身体足意了,心理好像还未曾完全足意。完颜绰枕着他的胳膊,蜷在他怀抱里,脚趾蹭他的腿:“还是偷情那会儿来得刺激!”
王药的手已经滚暖了,在她光光的背上抚摩着:“老夫老妻了,还谈过去丢份儿的事儿!”
“丢啥份儿?”完颜绰笑道,“等春暖花开了,草原上最美的时候,我们把晋国的那帮混蛋制伏住,我们去北边捺钵,草地比这羊皮褥子还要柔软,带着青青的芳香,头顶上就是蓝天白云,穹窿似的裹着大地,数百里都没有一个人,天与地都是我们的!”
王药呆呆地听她描述着,虽然“赢得青楼薄幸名”,但他还从未想过欢好还能是这样的,一时只觉得真的天地广阔,万物无碍,人在其中,既不冲突了这广袤的自然,也不畏惧着这广袤的自然——大约最美好的自由莫过于是吧?
完颜绰吃吃地笑着,抬着笑脸捏他的脸:“傻了么?”
王药傻乎乎地问:“你胸前什么湿漉漉的?”
完颜绰伸手一摸,脸微微红了红:“死鬼。是你女儿的饭食。”
王药愣怔片刻明白过来——哺乳期里两情相悦时,确实会这样。他立刻涎了脸,缩下去道:“你有一阵没喂阿芍了,这放馊了没有?我先尝尝罢。”
他的舌尖,几乎引起了她又一次战栗,推拒踢打了几下,浑身便软下来,任凭他胡作非为。刚刚弄得胀痛不适,本能告诉她不能再一次了,可心里又不听身体的,愈发渴盼起来。
到头来还是孩子救了她。小阿芍半夜肚子饿了,蹬了蹬小腿儿,把身上的丝绵被子蹬到一边,然后响亮地哭起来。完颜绰一瞬间清醒了,踢了踢王药:“别闹!还有和孩子抢食吃的爹么?快抱阿芍来吃奶!我亲自喂。”
王药悻悻的,只能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起来,到一旁抱起他圆嘟嘟的小女儿,一摸尿布湿了,先换尿布衣服,三下五除二弄干净了,又立刻把哭得伤心惨烈的小人儿抱到母亲怀里。
小家伙滴溜溜的眼睛瞥到母亲的胸,哭声戛然而止,随后是“咕嘟咕嘟”喝奶的声音。王药在后头为完颜绰披着衣服,掖着靠枕,犹恐她腰酸,亲自在后头托着。他赤_裸的胸膛暖烘烘的,抱着妻子孩子心里也是暖烘烘的。这样子寻常的幸福,完全没有皇室的烙印,大约是他梦里曾经追寻过的。所以他闭着眼睛,好一会儿才再睁开,然后感觉心里欢喜得发酸——睁眼后一切都在,这一切都是真的!
☆、fangdao
新春佳节之后,两国正式举兵,吃饱喝足过得愉快的夏国,轻易地大胜忧思不断的晋国。夏国的金狼旗一座座插在汾水两岸的州县城池上, 势如破竹。眼见着黄河北岸已经被金狼旗插满, 洛阳隔河相望。
洛阳是南边晋国是四京之一。洛阳受到威胁,顿时整个南边都快炸了锅。汴京的朝中, 一次次征调人马,拼命赶赴黄河南岸,把守四镇, 调集战船, 连民伕都快不够拉了。天寒地冻的时节,凿了冰又拉纤, 把百姓们折腾得够苦!
完颜绰每每看着一片大好的战报, 就雄心大起;不过回到帷帐中,开始陪小女儿玩耍, 看她开始会翻身,又能摇摇摆摆地坐着, 心里的火焰就熄灭了——再推进战火,势必是两国之间的惨战。一旦过了黄河,中原地区一马平川,攻不易,守也不易。若不能步步为营,吃下去的骨头就会鲠嗓子,那时候,要么拿下长江以北的所有地方,要么,还不如多要点好处,乖乖退守黄河。
她这里在踟蹰,晋国方面可不知她是怎么想的。但知李维励调集了所有残存的兵力,从汾州南边的山旮旯里集结出来,打算配合黄河边的援军,破釜沉舟再战一次。
“区区七万伤兵弱兵,跟我四十万大军抗衡?”完颜绰在作为朝堂的行军奚车上笑道,“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放他们过来,等到了并州城下,背腹包抄,一举歼灭。”她指着沙盘,下达了太后懿旨,小皇帝也郑重其事地分发虎符,调遣将军,许诺了功赏,激励得士气一直旺盛的夏国将士个个摩拳擦掌,踌躇满志。
王药朝堂之上并不做声。但太后下朝之后,他第一个登上奚车,在她的沙盘边仔细地看。
“我今天的部署,有哪里不对吗?”完颜绰虚心地求教。
王药点了点沙盘的一角:“这里,我没明白。”
完颜绰一看,他指的地方是壶关,她笑道:“没碰壶关,还不是为你!反正这样一座小城,将士不过一两万,现在孤悬着,也不成威胁。等两国和谈好后,再顺顺溜溜放他出关就是。不好么?”
她是一片热心。王药自然知恩,拱拱手却又皱皱眉:“壶关孤悬不怕,怕就怕……”
他怕的不是没有道理。但斥候打探到李维励一路奔袭到并州附近时,那七万的大支队伍突然凝滞不前,又打探到曲折蜿蜒的山脉谷地中,藏身着晋国的士兵。年还没有好好过,先迎来一阵倒春寒。完颜绰在云州大营里捧着手炉,望着漫天的大雪,愕然道:“李维励还真做得出!这样的雪天,让士兵在没法安营扎寨的狭窄谷地里过活?这得死多少啊?”
从山谷两头逼近的主意还在探讨中,斥候突然又传来一个惊天消息:孤悬着的壶关,突然城门洞开,杀出一支青布包头,拿刀拿枪与拿锄头镰刀并存的队伍。马匹极少,全靠双腿,在湿淋淋的春雪泥泞地里突然攻袭靠得很近的并州。
斥候舔着干裂的嘴唇:“举的旗子,上面大大地书一个‘王’。”
王药已经色变,而周围懂得形势的那些众臣,也无一例外地瞥向了他。
王药霍然站起身,问道:“那么,出壶关攻袭的人,为首的是谁?”
斥候摇了摇头,又看了看完颜绰:“现在还不知道,短兵相接了一下,并州刺史记得太后的吩咐,下令闭锁城门,见机行事。抓了几个人进城审问,消息暂时没有传到。”
帐帷里寂静了好一会儿。完颜绰捧着茶杯啜了一口奶茶,发声道:“这难道是坏消息么?大家坐下就是。”
确实暂时还没有任何值得惧怕的地方,众朝臣和平日一样,又席地盘坐,有人提议:“现在离并州最近的莫过于耶律将军。发旨让他飞驰到并州城下,几千人大概就能杀这帮子晋国兵一万人。”
完颜绰瞥了瞥坐在那里闷不吭声的王药,有些心疼他,故意道:“并州城坚,无惧这样小的一支队伍。并州粮食充足,据守一年半载都不成问题。他要做这个跳梁小丑般的英雄,就让他做吧。再看看情况吧。大军劳动,又是这样的天气,我可舍不得耶律将军和他手下的兵!”
商议好事情,朝臣退尽了,王药依然跪坐在地上的毡垫上,凝视着氍毹毯上的回旋花纹,眉间明明没有颦起,却显出折痕来。完颜绰上前道:“犯愁呢?”
王药抬头看看她,她正伸出手放在他面前。他无声一叹,拉着她的手,顺势站了起来。
“去看看阿芍,也许换换心思?”
王药依言跟着她走,到了后面寝卧用的大毡包里,阿芍已经和哥哥玩上了:她坐在羊皮褥子上,萧邑沣拿小偶人朝穹顶上一抛,她就“咯咯咯”笑着仰倒了,后脑倒在软软的长羊毛上,一点都不疼。萧邑沣笑着说:“啊呀,又倒了。来,求哥哥把你拉起来!”
小姑娘用谁都听不懂的语言叫喊一阵,萧邑沣听懂了一样,老成地点点头:“嗯,朕明白了,皇妹想要平身。好吧,皇妹平身。”然后拉着妹妹两只小手,把她拉了起来。又晃了晃刚刚接在手里的偶人:“看,他又飞了!”
“刷”的一下,偶人又飞上穹顶,而小姑娘又傻乎乎地大笑着栽倒在羊毛褥子上。
完颜绰看得前仰后合,拊掌道:“两个小把戏,淘气得可怎么好?”回头看王药,他目光沉沉,嘴角略勾了勾,一点笑意也没有。她不甘心,抱过女儿放在他怀里:“阿芍,亲亲阿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