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台校对版作者离人横川》第38/395页
他是一个人回来的,把小和尚留在了万马寺,为了以防万一,他还用了些手段,让小和尚在寺院里安静的睡了一会儿,而他独自前来,自然是为了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
没错,程钧要会一会躲在山神庙里的家伙。
曾经程钧刻意的与那人保持距离,一是摸不着虚实,二来他还有更重要的敌人在,没必要拉长战线,引起腹背受敌。而现在,两个问题都不在了,紫云观已经从万马山消失,而这后面人的虚实,他也猜到了一二。
既然如此,该到了摊牌的时候了。若是他没猜错,这个人……可有意思了。
慢慢地走到山神庙后堂,四周静悄悄地,一个人都没有。虽然还是青天白日,后堂却是出乎意料的阴森,只有一丝丝天光从破败的瓦顶漏下来,照射在巨大的棺材上。
程钧慢慢地走过去,从上到下俯视着棺材,棺材盖已经打开,里面白骨露天,中间那枚不起眼的珠子偶尔泛出一丝隐晦的光华。
“我来了,出来吧。”程钧抱着肩膀,斜坐在棺材的边缘。
四周一阵寂静,程钧说完一句话,就没有再开口,只是静静的等待着,过了一会儿,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嘲讽响起:“哦,你怎么有这样大的口气,以为你报一个名,我就笃定出来迎接你?”
程钧缓缓道:“第一,我没有报名。第二,你不是已经出来了吗?”
那声音一停,突然笑了起来,道:“你这小子真是没有半句废话,这种性格不讨人喜欢,我倒是觉得很有趣。罢了,既然出来了,就该出来个彻底。”
说话间,一道淡淡的白烟,从珠子上浮起,一片白烟蒸腾而起,白烟中央,幻化出一个身影,那人并没有浮在空中,而是落在地上,如同常人一般缓缓走了几步,端正的坐在后堂唯一的一张石椅上,和蔼的看着程钧。
他在看程钧,程钧也在打量他,此人幻化出来的模样,是一个耄耋老者,白须飘然,双目如电,一身飘逸的道袍衬托下,端得仙风道骨,风采脱俗。那老者见程钧目光盯着自己,淡笑道:“数千年了,你是第一个见到我真形的,老夫肉身早散,本无定型,而今特意为了你化成当年模样,如此厚待,你是第一个。就是那小光头,也只见过我的半张脸。”
程钧笑了笑,道:“荣幸之至。老兄何年生人,多大年纪了?”
那老者捻须一笑,道:“老夫年寿八千有余,在棺材中又住了近万年,算来也将近两万岁,怎么样,不知道比之道友如何?”
程钧哈哈一笑,道:“是我的前辈。”他是重生而来的事情,自然是谁也不知,但是他年龄已大,若非特意隐瞒,倒是不难看出来,尤其是对于这老儿这种过来人,总能有方法感觉的出来。不过就算算真正的心理年龄,他也不到一千岁,与这老儿年纪相差太远,一个前辈他也当得起。程钧的神魂早已经历多年风雨,只不过旁人想不到重生上,多半会认为是……
果然,那老者露出一丝艳羡神色,道:“道友比我幸运得多,能得到这么年轻,而且资质天成,仙骨无上的身体,那真是天地钟爱,气运加身啊。”
程钧淡淡道:“我观道友看重那小和尚,想必也是找到自己新归宿了吧。”
那老者摇头道:“诶――那小和尚虽然根骨不错,但是禅骨最佳,并非先天修道的胚子。你我都在道门,寻了这么一副宿体,岂不是枉然?再说,道友也是修道界的老人,应该也看得出来,老夫这幅残魂,早就不适合夺舍了。”
程钧笑眯眯道:“那倒不一定,就在前几日,我也曾见过一缕不完整残魂,生生夺舍了一个老道。这种大悖常理的事情,若是有什么秘术……”
他话音未落,那老者已经截口道:“那是自寻死路。那蠢货动用自己的魂魄之力强行夺舍,别说早就丧生了轮回之力,就是夺舍成功,也不过苟延残喘,劫报就在顷刻之间。老夫何等人物,苦苦等待了万年时光,难道就为了这么一个区区不堪的结果?”
程钧笑了笑,道:“那你缠在小和尚身边,不会是起了收徒之念吧?”
那老者道:“他是佛家资质,与我道家有什么相干?只是因利而合罢了。我看中他颇有潜质,说不定能带着我离开这片天地,到时候我给他一些好处,指点他走上一条明路,他再为我找到合适的居宿,岂不两全其美。”停了停,道,“怎么,道友认为我伤害了那孩子?倘若道友不放心,我放弃他便是。”
程钧道:“道友为了他布局两年之久,至今还在一步步推进,为了我就这么放弃了,岂不可惜了?”
那老者笑道:“本来就是权宜之计,有什么可惜的?我如今有了更好的选择。”说着,意味深长的打量了程钧一眼。
程钧道:“我倒也是个选择,不过道友,我未必愿意。左右你诱惑小和尚供你驱策,不过付出一点糖果,我这边可是没那么好哄。除非你打算用强。”说着,程钧目光陡然锐利起来,身上灵气亦是疯狂运转,整个人仿佛一把随时都要出鞘的利剑,锋芒已经露出端倪。
那老者笑着把手往下虚按了按,道:“别这样,老夫是用强的人么?年轻人,还是沉不住气。我可从没想过,像对小和尚那般对你。我对小和尚,是绝对的长辈,对你,却有合作的基础。”
程钧道:“你有什么好处?”目光在棺材上一转,道,“我看你身无恒产,只剩下一副破棺材,那边的老魔至少还有一座紫云观呢。你若是传授我法诀神通,那也免了,我不缺哪些。”
那老者闻言,也不恼怒,道:“我既然坐在这里,用真身来见你,自然有些把握。我三千年积蓄,九千年蛰伏,攒下的东西不是你能想象的。”
程钧挑眉道:“譬如?”
那老者道:“万千真法,诸般神通。”
程钧道:“我有。法不在多,在于合适。我有大法,能偷天造化,我有百艺,能得地之丰收硕果,我有神通法门,能与人争斗不落下风,还求什么法术神通?”
况且若论大法,得到一道统大传承的程钧,岂会输给旁人。
那老者神色一僵,随即泰然自若,道:“我虽然身无长物,知道许多密地,你进入之后,自能挖掘无数宝藏,其中财富,绝非寻常人能想象。这些密地宝藏都是从上古传下来的,如今都淹没往事烟尘当中,除了我没有旁人能找到。”
程钧叹了一口气,道:“天下九州九界,宝藏何其多。我只愁时间有限,精力有限,不能一一发掘,还要精挑细选,非要配得上我的,我才去取,还稀罕别的什么宝藏?”
这话口气大了,但他说得不亏心,要知道今后九百年出世的大宝藏,都在他脑袋里装着,那真是包罗万象,取不胜取。他虽然不是不屑外物之人,但也分得清主次,能帮他得成大道的,他自然花费时间精力甚至拼着性命去取,那无关的东西,就算再珍贵,未必当得他履足一访。
那老者心中,自然不信他毫不动心,只当他还在坐地起价,脸色一黑,却知道程钧轻易得罪不得,不然不但他自己不会带老者出去,就连小和尚那边,也能给搅黄了。到时候再选人选,不知道拖得猴年马月,心中一动,暗道:凭他什么胡吹大气的小辈,毕竟也是个修士。只要是修士,就没有不关心那件事情的。我这件事说出来,就是你明知道是个套儿,也要往里面钻,乖乖的供我驱策。
想到这里,那老者笑道:“我却还知道一件上古的奥秘,你绝对关心。”见程钧不置可否,道:“那是关于飞……”
底下一个字还没说出来,程钧突然道:“慢来。”
那老者一僵,心中暗怒,道:“怎么?”
程钧笑吟吟道:“其实老道友你想的差了。我要是别无他求,怎么会孤身来见你?我正是有所求而来。”
那老者听了,心中一喜,不怕他狮子大开口,就怕他无欲无求,他既然有所求,那老者便把刚才的话咽了下去,那种关天的大秘密,留作底牌更好。当下问道:“哦,那道友直说无妨。”
程钧目光在老者身上一转,道:“我要起一座炼魂大阵,中间缺少一个压阵脚的主魂,不知道道友可愿意屈就?”
第五十二章 同是天上谪落人
那老者听了,竟一时没反应过来,道:“你说什么?”
程钧笑了笑,不介意的重复道:“我说,请您当我炼魂大阵的主魂。”
那老者脸色错愕,紧接着转为暴怒,脸色由白转青,甚至有些隐隐发紫,嘴唇微微发抖,指着他道:“你……你竟敢……你竟然敢想要……炼我的魂?”
程钧依旧带着淡笑,仿佛他说的不是抽魂炼魄这种修道界的禁忌,而是给了对方天大的好处一般,道:“何言敢不敢,令高足就在我炼魂阵中服役,怎么道友你就不能呢?”手指轻轻一按左手的无名指,他今生第一座指尖阵,不是一直筹划的聚灵阵,而是炼魂阵,凭借紫云观留下的资源,还有那老魔数千年的残魂,已经初具规模。
那老者听到“令高足”,脸色变幻不定,喃喃道:“好,很好……你竟然真把他给炼了……哈哈……”面上神情,说不上是喜是悲,突然喝道:“休要提起那忘恩负义的混账,老子没有这个孽畜徒弟!”
程钧无所谓的笑笑,道:“那就算是前高足吧。我倒是想知道,为什么你前徒弟是魔门的老魔,你这个前师父,却自报道家门号?”
那老者神情一冷,程钧已经接着道:“魔门就是魔门,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莫非你以为贴上道门的标签,你就陡然变成安善良民了?你以为我会一无所知就来找你?我在找到你之前,就已经把你骨头有几两重看的清清楚楚。令高足――令前高足活着的时候谎话连篇,死了却不会说谎。”
无视老道的神色,程钧语气平静非常:“所以我知道你来自焉支山,是一万年前魔门一代骄子。我知道你和你徒弟如何在万年之前反目成仇,最终两败俱伤,也知道你徒弟如何被你赶出万马山流落在外,近两年才找到机会逆袭,却也不是你的对手,以至于对你畏如蛇蝎。他这两年来图谋万马寺的遗宝,本来早该得手,却被你一直压制,屡屡失败,不得已转而先图换取道体,就是想摆脱你的控制,却又功亏一篑。但你无人协助,走不出山神庙方圆一里之外,以至于看着重宝在侧,竟不能得手。无奈何竟连小和尚这样的佛门禅骨之体也拿来凑活,要培养他为你取宝卖命……可惜了你刚才一番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胡说八道,全都白费了。”说着,他眉毛微微一扬,冷笑道:“像你这样说话如同放屁的人,不值得交流,只配去填我的炼魂阵。”
那老者脸色陡然紫红,暴喝道:“无礼的小辈,你竟敢戏弄老夫,老夫虽然法力大失,要你的性命却也易如反掌。我叫你粉身碎骨――”说着,原本神仙模样的神色陡然狰狞起来,一缕缕烟雾从他耳鼻蒸腾而出。
程钧本就坐在棺材旁边,轻轻拍了一下棺材,道:“你知道你那孽徒为什么狗急跳墙,匆匆忙忙舍弃了铸成道体的机会,捡了一个蠢货就夺舍么?”
那老者一顿,还未成势的烟雾消散了一些,紧接着哈哈大笑,指着程钧道:“你敢威胁我?不错,我们残魂若本体凭依被毁,确实缚手缚脚,可是也要你有那个本事。”冷笑道:“你但凡要多活几年,再有几分见识,就该知道棺材里的那珠子是什么东西,凭你也配想要毁了它?你再炼三五千年,也别想在它上面留一点划痕。”
程钧嘴角微微一挑,手一伸,已经捏住了那不起眼的珠子,手指一扣,只听“咔咔”两声,那白骨的肋条断了两根,珠子已经被程钧取了出来,道:“哦,你说的是造化珠?”
那老者的狂笑戛然而止,程钧淡淡道:“这东西有什么难认?这珠子光华被刻意掩埋,非得用青鸾心血擦拭,方能显出真身来。”
那老者道:“你既然有几分见识,就该知道,这东西如何坚硬,就是那开天辟地的神器,未必毁得了他。”
程钧道:“没错。以我的本事,确实毁不了它。”他抬起头,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但这东西,和你的本体,有什么关系吗?”
那老者表情骤然凝固,露出不可思议和不可遏止的慌张,程钧已经自己说了下去,“你倒是打得好算盘,从一开始出来,就在珠子上引动光华,刚刚又将话题引到造化珠上,想要误导我以为这珠子是你的本体?可惜你的小计俩忒浅显了。造化珠全是精纯的造化之力凝结,就是大罗金仙进去了,也重归造化混沌,就凭你这小身板,敢在造化珠里栖息?我呸――”后面那个呸字只是轻轻吐出,连吐沫星子都没溅起半点,那老者却觉得自己像是被人迎面啐到了鼻梁骨上,又羞又恨,满脸紫胀。
程钧不理他,接着道:“天下能贮养魂魄的灵物也有不少,但能保留残魂万年之久的,只有养魂木。就跟你前弟子栖身的木剑一样,你的本体也不过是一个随手一折可断的朽木,你现在也保护不了它,只好把它偷藏起来。而这堂上,藏木头的地方本也不少,但是最保险的是哪里?”他喃喃自语,全不理会那老者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淡淡道:“我若藏树木,自然放在森林里,若是藏朽木,那就放在――”
他再次一拍,冷笑道:“棺材板里。”说着手指轻轻一掰,已经扣住其中一块木板。
那老者见了,脸色骤变,吼道:“慢来,有话好……”后面一个好字未落,只听喀的一声,一块木板硬生生被程钧从棺材里拔了出来,放在手中轻轻打着手心,只听他淡淡道:“这养魂木质地还好过那徒弟那个,就算放着不管,也能再撑个几百年,怪不得他那么着急,你却不急。”
那老者见自己的本体被他拿在手中,只要轻轻一掰,事情就此糟糕,又急又怒,也亏了他好城府,忍下怒火,道:“罢了,你要怎样?”
程钧眉毛上竖,虽然未曾撇嘴翻眼,做出种种姿态,却是傲色俱现,狂态大发,冷笑道:“凭你也配跟我充大辈,拍老腔?你是什么东西,三千年修行,还在出窍境界裹足不前,进步如此之慢,活活就是个废物。亏你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以混饭的年头长夸夸自得。学无先后,达者为师,你就是想叫我一声前辈,还要看我愿不愿意应承,你竟敢和我摆起资历来――哈哈,似你这样没脸没皮没脑子的草包,活该困在棺材板里等死!”
狂,傲,到了顶点。
程钧天生的狂傲,从没将世人放在眼里,从少年开始,历经了多少磨难,也不曾损耗半点,他的傲气,是从骨子里发出来的。九百年的岁月,确实将他的棱角磨去了,城府磨深了,以至于他看起来浑然圆润,谦和淡漠,但他收起来的,不过是肤浅的轻狂和傲慢,最深层的傲骨狂心,那是永远不会失色的。
不是我不狂,是你不配让我狂。
重生而来,他对外一向是很客气,很平和,那只是因为那些人那些事,根本无法打破甚至接近他那层完美的外壳。他不会跟小和尚摆出如何如何高端的姿态,也不会站在清风明月跟前,大喊:“你们这群爬虫蝼蚁!”他压根懒得调动隐藏的好好地情绪,所以不管是谁看见的,都只是一个心智过人,平和中正的程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