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天台校对版作者离人横川》第65/395页


  景枢闻言,露出惊愕神色,咬了咬嘴唇,道:“我……”心中剧烈挣扎了片刻,终于道:“我是他捡回来的,本来也该当执弟子礼。既然他已经死了,那么过去恩怨一了百了,我为他尽孝,送最后一程便是。”
  程钧道:“恩怨么……我也不知道你们师徒如何相处,但就我知道一些事情,他对你恩重如山,就算晚了四年,你也该为他一大哭才是。”
  景枢更加错愕,露出迷惑懵懂的神色,道:“他……我……”
  程钧道:“你师父已经死了四年了。昨天我杀的,不过是一个占据你师父身体的妖魔。”
  景枢失声道:“什么?”
  程钧道:“适才我检查过你师父遗体的头颅,囟门大开,那是被夺舍的迹象。虽然不能完全确认,但是根据这些资料来分析,大概是三四年前的事情吧。”说着把一本资料放在桌子上,推到他的面前。
  景枢盯着那桌子上的材料,双眼发出专注渴望的光芒,显得又是期待,又是恐惧,似乎很想打开了看个究竟,又害怕面对不可知的情况,多少有些畏缩。
  程钧打开第一份,道:“这是你的道牒。就是你在道门官方记载中道门嫡传身份的证明。从你一入门,十二年前就开始记载。你今年十二岁或者十三岁,是吧?”
  景枢道:“是。我今年十三。”
  程钧道:“你入门的道牒,是由鸣升监院——当时还不是观主,为你填写的,包括你的道号景枢,一并记录在案。之后四岁开始传授练气,获得的是《正清小元功》,由鸣升观主传授。七岁的时候胎息入门,八岁时已经到了胎息的巅峰,按照道门的规矩,入道之前可以开始学习法术。这里有记录传授法术的档案,开始是三门一品道术,一一记录在案。这些都是你师父亲手誊写的。”说完抬起头,只见景枢已经泪流满面。
  程钧继续翻看,道:“从八岁之前,虽然只有中规中矩的记录,但也能看出一个受到师父用心教导的小弟子的成长轨迹。但是——八岁之后,你的道牒就是一片空白,再没有受到任何传承,也没有你的修为的记录,似乎这一段师徒恩情就这么半途而废了。”
  不理景枢惨白的脸色,程钧一口气接着道:“倘若只是如此,我可以说是你们师徒出现了什么矛盾,或者他不再关注你。不过有一件事情却是推翻了这个猜测。我料想你也不知道。”慢慢的打开下面那一本卷宗,道:“这是道谱,是你们鹤羽观的世系表,就资料的重要性来说,地位还在道牒之上。四年前四月六日,观主鸣升亲手填写,立你为鹤羽观第四代观主。”
  景枢再也控制不住,“啊”的一声惊呼,叫声中因为震惊太厉害,甚至来不及掺杂其他的情感。
  程钧用手抵住下颚,道:“奇怪吗?观主是何等重要的职务,倘若不是真正的爱重你,你的师父怎么会将千钧重担交到你的手上?而另一方面,倘若这四年来,他再不信任你,为什么不换掉这个名位?倘若他信任你,为什么四年再没有传授过你任何法术?”他没有等景枢回答,也知道他无法回答,直接道:“因为他已经死了。他的身体被人占据,当时作为鸣升老道活着的那个人,只是你杀师的仇人。”
  景枢牙咬住嘴唇,几乎沁出血来,却是说不出一句话,也没有悲痛欲绝,也没有怒发冲冠,更多的是一种茫然,眼前一片白茫茫的,眼神几乎要换散开。
  程钧站起身,拿着道谱放到他手里,看他没有捏住的动作,就直接拍进去,道:“你心中奇怪,为什么那老妖道一直不动你吗?这就是答案。他本身是个冒牌货,若将来与道门有什么联络,他未必不会被看出破绽。而你是才是真正的在道谱,道牒,道志上都有记载的正路,必要的时候,你可以在任何场面中出面。他应该是想,留下你或许还是一张可以动用的底牌呢。”
  将道谱放开,程钧慢慢的走出去,到了门前,回头笑了笑,道:“所以你该明白,能四年如一日保护你的性命的,不是你自己的那份小聪明,而是你师父那一片爱徒之心。”说完,迈出出门,将门关上,把景枢一个人关在里面。
  既然关上了门,程钧仍然能听到那一声重重的“咚”,那是重物落地,或者一个人摔倒在地上的声音。
  程钧出来之后,坐在院子中央,有些发怔,似乎陷入了一些困顿。
  那老魔不合时宜的钻出来,问道:“你跟他说这么清楚干什么?”
  程钧道:“这孩子资质非常好,心性智力都算上上之选,只是这四年被环境压抑的有点变态了。就这么长歪太可惜了,若要我用时间调教,一来耗费时力,二来效果也未必好。有这么一出,他自己多半就能想通。只要他不走偏激极端,将来的发展就能更进一步。”
  那老魔“哦”了一声,道:“那干你什么事?我见你平时也不怎么爱管闲事。难道你是起了爱才之心?”
  程钧道:“你看如何?”
  那老魔哼了一声,道:“那也罢了,这孩子本身就是水火木平衡的六分仙骨,加上两分罗睺仙骨,八分仙骨还是四四平衡,也真是上上之选。只是你的方法我却不认同。倘若是我魔道收这个孩子,不但不跟他说这些,还要将他师父在说坏百倍,非要把他心中还有一点温情磨灭。这样冷酷的人才更好用。”
  程钧道:“魔门斩俗缘的大名,我也是久闻了。听说最好的弟子,要三斩俗缘,灭绝人性,是也不是?”
  那老魔嘿了一声,道:“我倒觉得那倒真有点多此一举。并非是为了弟子斩尽俗缘,纯属是那些做师傅的自己以折磨弟子为乐。我的弟子就从来……他妈的。”一说自己弟子,想起了紫云观的老魔,那是失败的典型,也不必说了,“总而言之,不说我们魔门,就是你们道门,不也有大道无情之说么,你为什么还要唤起他的感情?”
  程钧道:“大道无情不无情,那是一回事。我与你坐而论道,只为这一句话,辩上三天三夜也不会有结果。我只说小道理——倘若是自己修得一个了悟,懂得无为无情之道,那不必说。但若是被环境和仇恨逼迫的无情绝义之人,十有八九,都会有病。心上有病,修为就有破绽,那别说什么大道,心魔这一关就过不去,就是过去了,也不是天道钟爱之人。尤其是少年时,最是要拉住性情,这个时候走上邪道,将来就正不过来了。”
  这句话,是他花费了九百年时光才明白的道理,前世倘若不是子若的出现,绝没有登上巅峰的程钧。
  然而即使有那位圣女一样的女子救赎,他还是浪费了数百年的时光,以至于多年之后常常后悔,若是没有年少时过度的偏激,或许他的成就要更进一步。
  老魔兀自不能理解,道:“道家的人,真是麻烦。”
  程钧一笑,将此事略过不提,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我说点你能理解的吧。我要这孩子知道自己师父的事,还有一件事是为我自己考虑。”
  老魔果然振奋了精神,道:“哦,这还罢了。怎么个说法?”程钧道:“我要光明正大的成为道门嫡传,证明我程钧的身份,这一番因果就要着落在他们师徒身上。”


第九十三章 传道授业
  直到这一日的晚上,程钧才再次见到景枢。
  程钧正坐在观主室,把玩手中那把毫不起眼的黑漆漆的幡儿,景枢一进来,推金山倒玉柱,跪倒在程钧面前,道:“多谢先生点醒。”
  程钧抬起头,道:“你要是想不通,旁人再点醒,也是枉然。”
  景枢低声道:“不知道是不是通透了,只是——觉今是而昨非。”
  程钧道:“我料想你该想通。不然不会一日之内就来到入道的门槛。”说着从上到下打量他一遍,道,“你资质非常好,倘若是一路平安成长,早该入道,甚至如那些道门的天才,十岁之前入道也是寻常。只是这几年一来没有人指点,二来心结太重,因此始终在胎息的巅峰徘徊不前,没有进入那个门槛。”
  景枢露出迷惑之色,道:“我虽然觉得有些变化,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顿了一顿,又恭恭敬敬叩下头去,道:“求先生指点。”
  程钧见他心思灵敏,道:“本来我有一件事要和你一同去办,不过既然你已经到了这个门槛,咱们不妨先进入入道再说其他。”
  景枢道:“您若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便是。”
  程钧摇头道:“那件事先不提。”道:“你刚刚说虽然有些感悟,但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这可就奇怪了。我看过你的档案,练的是正清小元功。那也是道门传承中的正法之一。虽然只有五品中,却是因为平和中正,博大精深,打基础是最好不过了。你既然得到如此传授,应当对入道有个概念才是,为什么不明白自己的状况?”
  景枢道:“我只知道入道是一个门槛,但怎么迈过去却是半点也不懂。当初恩师怎么教导,我就怎么练习。恩师去世时,我才九岁,什么都不懂的。还请先生赐教。”
  程钧突然笑道:“你说什么也不懂得,那也未必。至少你懂得叫我‘先生’。”
  景枢一怔,道:“难道是晚辈唐突了?恩师生前的吩咐,我等修道之人入了道门,除了度师之外,称所有在道途之中指点自己的人都叫做先生,我想您虽然未曾在修炼上指点我,但对于我有当头棒喝,醍醐灌顶之恩,理应以先生称之。”
  程钧点头,这就是道门中正统嫡传的特点,无论性格如何,许多规矩上是让人挑不出错来的,即使是年纪小,景枢也展现了这方面的特征,和冲和这样散修出身的道士,就有了很大区别。
  这样也好,程钧道:“既然如此,我来告诉你吧。我们修道士的修为境界,分为四大天地,十六大境界,这个你必然已经知道。”
  景枢道:“是,恩师小时候就教导过我。”
  程钧道:“远的不说,只说眼前。入道被称为所有境界当中第一重,但是那是修士的第一重,在入道之前还有一层胎息境界。不过一般来讲,胎息境界是不需要特别的修炼功法的,所有入道期的功法包括真法都会在前面一章阐述一下修炼胎息的功法。你既然已经修炼多年胎息,打磨的也十分精练,自然是熟读功法的。按理说入道该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就算是没有师父指点,也该知道下一步如何。”
  景枢闻言,露出了苦恼的神色,道:“虽然确实得蒙师父传授功法,但是一来我资质鲁钝,二来师父只是口传心授,并非交托文字,而且也只叫我修炼胎息。至于更进一步,并没有多加传授。”
  程钧一怔,又释然了,说到底是景枢当时年纪太小,八岁的孩子,若是接触道法,自然要靠师父一句一句教授,详加解读。倘若把艰深的道书文字一股脑儿的传授,有一个理解偏差,下场可是难以预料。
  不过为了下一步推行的顺利,最好是让景枢入道,因此程钧不介意指点他一二,本来不是什么大事,虽然程钧没有天材地宝,但是正常的入道应当是没问题的。
  程钧道:“你要,如今正当其时。你思虑打开,状态正在巅峰,现在入道是最容易的,打开灵窍也会更加容易。”
  景枢道:“我听说打开灵窍的多少也需要资质,不知道我的资质怎么样?”神色之中,难得露出一分不安。
  程钧道:“想来应该是不错的。”灵窍这个资质虽然不如仙骨重要,但是若是太过低劣,也很是麻烦。尤其是不像仙骨是天地生成,有经验的修士一眼就能看出来,灵窍这东西,若是不在入道时期打开,谁也看不出来。
  按照道理说,只要身有仙骨的人,一般至少会打开三四灵窍,若是仙骨品质上乘,灵窍贯通的几率也会更高。但是这是谁也说不准的事。也不是没有好好地八九分仙骨,被只有一二的灵窍所累,活活老死在入道期的先例。程钧这个时候自然不会举出这种例子来扫兴,因此只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景枢稍稍放心,程钧道:“这入道的口诀大同小异,正清小元功我没练过,但它是太清正炁功的分支,自然一脉相承,我传授给你这门法诀便了。”
  所有道门的入道期正法,无非是几门大道功法的删减变种。其中太清正炁功则是最正统,最基础的功法,号称道门第一功。
  当然这个第一不是指最厉害,是指的是时间顺序,也就是最古老,最正宗的功法,可谓是天下修道功法的渊薮。因为正宗,所以稳定,从无到有建立根基,这是最牢靠的法门。不过因为太基础,太正,就少了灵活和个性,再加上这门功法含义艰深,领悟不易,修炼进境缓慢,因此渐渐被当做“理论书籍”束之高阁。外面流传的,大多是这一门功法的各种简化版,正清小元功也是其中之一。当然程钧记不得那许多,但是一般功法名字里面又是正,又是清,说它是这个功法的分支那是八九不离十。
  只是程钧知道,若是道门道宫发现了真正天才的弟子,哪怕拼的让他进境缓慢,也要修习这太清正炁功,只为了将来能有一个好前程。像散修那样,一开始起手就是专修本命五行的功法,就算侥幸突破了筑基这一门槛,将来的发展也是有限。
  程钧自己现在修炼的就是这门功法,他纵然有更好的功法也放到更高层次去练习。倘若是将来收了弟子,自然也要选择这门功法为他们开蒙。不过景枢现在不是他弟子,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因此他也没有把这门功法倾囊相授,只是借用了这门功法入道这一篇,不过三百来字。
  只是这三百来字,字字艰深,句句玄机,也需要程钧一句一句讲解。程钧是何等的修为,讲解起来深入浅出,旁征博引,把道理分说得十分明白。
  景枢听着,只觉得大开眼界,他师父去世时,他年纪还小,但也记事,虽然懂得不多,但也感觉出来,程钧实在是博学高明,还远在自己师父之上。一面听得陶醉,一面又问些问题,那都是他修炼之中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程钧听他问的许多问题固然十分幼稚,但那是缺少师父教导的原因,但有的问题却也十分独到,显示他心思明慧,资质过人。但无论什么样的问题,总是入道期之前的孩子问出来的,不可能给程钧带来任何困扰。就算有什么困恼,也是因为这问题层次实在是太低,埋藏在程钧记忆深处,一时调不出来而已。
  说着说着,程钧抬头道:“你也进来吧。”
  景枢一怔,回过头去,果然见一个人站在门口,正是冲和,心中不由得有几分不快,不是他小气不愿让别人听,而是道门中偷听传道乃是大忌,比偷东西甚至杀人都要严重许多,他虽然不是古板的修士,但是这个意识是有的。
  不止是他有这个意识,冲和也懂得这个道理,散修之间门户更加严格,他混迹多年,岂有不懂的道理?如今他正站在门口脸色通红,显得手足无措,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冲和刚刚路过门口,听到程钧正和景枢讲解道法,不敢细听,就要转身离去时,一句话飘入耳中,正是他平时修炼的困惑之处。他当时就被吸引住了,忍不住就听了进去。
  虽然他心中愧疚,也想听完这一段离去,但是程钧说得实在是十分奥妙,听了一句之后,忍不住又要听第二句,越听越觉得心中豁然开朗,如沐春风,妙不可言,就这么一句接一句停了下去,转眼竟然听了半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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