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一九五七》第27/57页
可从案卷中看不出,几次审讯你都讲你没有未婚妻。
我哑口无言,明白这事是难以说清楚的。可我心里清楚,头一次在草庙子看守所受审时冯俐还没被捕,我不想牵连到她。直等到了清水塘,我开始说出和她的这层关系,这时已不存在连累的问题了,而且我想利用这种关系对她施加影响。就这样。可现在我该怎样回答呢?
你说呀,怎么忽然跑出个未婚妻来了?“老兄”问。
不是一个而是两个呢。“老弟”记录中间插空补充。
听到这话,我知道和苏英的瓜葛他们也知道了,在这之前他们已去过清水塘农场。是这样的。这些人做事情总是点滴不漏的。
冯俐是我的未婚妻,苏英不是。K大的同学都知道的。我说。
我们不是不相信这个,所有事情都瞒不过我们,否则我们就不会跋山涉水到这儿来找你问冯俐的问题。“老兄”说。
我觉得自己的脑子很不够用,我真的用不着向他们强调冯俐是我的未婚妻,这是多此一举的啊。
我没吭声,等他们的下文。下文才是最重要的。
你和冯俐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点?“老兄”问。
这一问不由使我想起在草庙子看守所经受过的审讯,方式口吻都很相似的,时间地点人物所作所为,给你个囫囵枣去啃吧。
还得再提一次草庙子看守所的审讯锻炼了我的记忆力,我稍一思索,便记起了那“最后的一次”:是我被捕前的那个周一,冯俐到宿舍里找我,问今天安没安排我的批判会。我说没有。她说她舅舅一家要迁返河南老家,让我和她一起去送送行。我想请假或许会被批准,可我不想去。《大地》稿件的事给她舅舅带来了麻烦,是不是就为这个戴的右派帽子不敢说,有影响是肯定的,我无法面对她的舅舅和舅妈。我说你去吧我不去。我催促她赶快离开宿舍,她不走。当时的情况与后来是大相径庭的,当时她总是不管不顾地去找我。而后来在清水塘任凭我千呼万唤她就是不出头。记得那天她在宿舍里呆得很久,直到黄伟董建力回来才走。
“最后一次”的情形像闪电般在脑子里一闪而过。我如实向“两兄弟”报告了。
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认识的?“老兄”又问。
五三年九月份。我回答。回答时一个扎着两小辫满脸潮红的小姑娘(也许应该称大姑娘)形象鲜明地出现在眼前。还有一个甜甜脆脆的声音“你是中文系的吗?”回响在耳畔。
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恋爱的?“老兄”又问。
我摇摇头。我不是想回避问题,而是我真的搞不清是从哪个具体时间我俩建立了恋人关系。
大一?大二?大三?“老兄”扳着指头问。
大二吧。我答。
就是说你们有三年以上的恋爱时间了。“老兄”说。
是这样。我答。
你们两个是很谈得来的是吧?“老兄”问。
是的。我答。
在一起经常交流思想,谈论国家大事?“老兄”问。
我开始警惕起来,一时不知怎样回答才合适。
她从什么时候起暴露出对领袖的抵触情绪?“老兄”急问。
我吓了一跳。心想为什么要提这样的问题?这是来不得半点含糊的事。我答:我从未发现她对领袖心存抵触情绪。不会的,她家是贫农成分。急切中我连她家的成分都报出来了。
高饶反党集团的成员大多出身很好嘛,到后来不是也走上反党的道路了吗?“老兄”说。
我无法反驳他的话,因为我不知道高饶反党集团的成员家庭出身究竟是什么。但反党是中央文件公布的,是铁定的事实。
她在你的面前曾暴露过对领袖的抵触情绪,这一点我们是掌握的。你要如实交待。“老兄”态度一下子变得严厉,两眼牢牢地盯着我。这时“老弟”也抬起头,以同样的目光向我发射威慑力。
我真的没发现她对领袖的抵触情绪。她是很热爱党热爱人民领袖的。我说。
她自己都交待了,为什么你还替她隐瞒呢?你怎么能这……这……这样呢?“老兄”很激动,很气愤。又说,你这,这是帮她还是害她呢?“老兄”的表情很诚恳。可他忘记了一点,我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是在审讯(和做审讯的准备)中度过的,态度比“老兄”诚恳的大有人在,我也几度被“诚恳”所感动,将“豆子”一股脑儿倒了出去。可到了向你宣判的时候,“诚恳”就不见影了,一下子送给你九年刑期。
党的政策你清楚不清楚呢?“老兄”问。
清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答。
既然清楚为什么抗拒呢?“老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