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秘密战》第50/60页


庆阳城是陇东枢纽,北通环县、定边,可至盐池、银川;东行可至合水、富县,以至延安;西通镇原、平凉,以至兰州;南扼宁县、长武,可达汉中。北宋戍边名臣范仲淹曾在这里督师。庆阳一带是双重政权局面。城内有国民党的县政府、县党部。可是,这里又是八路军的驻防区、募补区,王维舟任旅长、耿飙任副旅长的三八五旅就驻扎在庆阳一带,蔡畅的公开职务是庆阳抗日民众运动指导委员会主任,实际上是共产党的县长。

国民党、共产党同时在庆阳执政,双方的情报、保卫机构也明里暗里角斗。庆环分区保安科科长是李甫山,秘书是边保七里铺训练班一期毕业的乔苍松。刚从七里铺二期毕业的郝苏,到了陇东就被李甫山派到国民党专署所在的西峰镇潜伏。庆阳县保安科长郑子兴手下缺个有文化的秘书,不久又把郝苏调回。涂占奎正任环县保安科特务队指导员,忙着剿匪。

庆阳成了国共两党争夺政权、争夺人心的地方,长年处于拉锯之中的陇东人,也不得不学会如何生存。社会上层特别是地主层,往往采取左右逢源的态度,谁来执政都行,我只要保住我的家产地位。平民老百姓则倾向共产党,这是因为,国民党的县政府只是收租收税,共产党的八路军部队却组织抗日救亡的群众活动,还搞减租减息。庆阳的老百姓遇到难处不找国民党的县政府,而是找共产党的抗敌后援会。

庆阳人吴南山高中文化,在樊家庙短期义务小学当校长。当地的农会主席和保长都是共产党员,经常找吴南山帮助写些文案。庆阳县教育局局长是国民党员,停发义务小学教师的工资,吴南山就找庆阳西街小学的校长陆为公。陆为公是本地人,红军西征时加入共产党,又是庆阳抗敌后援会的主任,这个主任在庆阳的影响力相当于县长。陆为公帮吴南山写了状子,上告到省教育厅,可是,省教育厅派来的督学却把吴南山训斥一顿。后来,区公署又借口这个小学的教员唐得智的父亲欠了两元税款,把唐得智拉去打屁股板子!欺侮教师?陆为公、吴南山带着庆阳几十个教师冲到区公署,把区长也打一顿。由此,庆阳的国民党认为吴南山有些“红”。后来,吴南山被调到庆阳县第一完小当教员。多才多艺的吴南山拉胡琴,闹社火,排演戏剧,上街宣传,搞得更热火。国民党庆阳县教育局长缪至德点名批评吴南山。别人提醒他,你再逼他,他就跑到延安去了。

1939年12月,陇东的“磨擦”激烈起来,国民党进攻共产党的镇原、宁县地区,八路军赶跑国民党的合水、庆阳县政府。吴南山和庆阳的一些小学教员被国民党裹胁到西峰镇。缪至德挟嫌报复,以吴南山和八路军接触多为借口,不给吴南山工作。吴南山离开家乡,生活无着,就在第二完小帮助闹社火。正月十五一过,社火也闹完了,又解决不了吃住,吴南山不得不自找出路。这时碰到原来庆阳第一完小的同事胡瑞麟。只见这人穿着一身黄军装,相当神气,又相当神秘!这就引起吴南山的好奇,赶紧找他介绍工作。这胡瑞麟还卖关子,声称自己参加了国民党的亲信组织,像你吴南山这样的人太红,不要。这个时候,不少陇东人还认为国民党是正统,到重庆工作还是相当诱人。吴南山下心央求,胡瑞麟这才说,重庆有个战时干部训练第一团正在招生,免费上学,毕业分配工作,月薪五十元。继续上学正合吴南山的心愿,何况又可以解决生活出路。吴南山邀集李滋渊、杨易荣等几个同事一起去,胡瑞麟提供了一点儿旅费,说是不够到重庆,让吴南山到了汉中再找一个叫杜长城的人借钱。

三人到了西安,杨易荣生病住院,吴南山在街上碰到几个庆阳老乡,告诉他去的地方严得很,当地人主动报名都不要。吴南山不知这几个正是汉中特训班的毕业生,还说严怕什么。三个老乡答应照看杨易荣,吴南山就和李滋渊去了汉中。

吴南山如约来到汉中馆子街18号,见到的杜长城是个佩带短剑的军官。杜长城看了胡瑞麟的介绍信,带两人上街照了像,然后就说带他俩去过载行乘车去重庆。杜长城坐着洋车,吴南山和李滋渊步行跟着,一直走出汉中东门,到了郊外的十八里铺,又从兴隆寺旁的小路穿过去。吴南山和李滋渊觉得这地方不对,但又不敢追问。

杜长城带着两人来到一处院落,像是一个破落的地主庄园,有三个相连的院落,门外挂着牌子――“战时游击战术干部训练班”。

进去之后更觉不对,门口有人站岗,院里有便衣巡逻,戒备森严。

杜长城把吴南山和李滋渊交给一个叫做王绍文的教官,王教官询问一通,交待今后不准使用真实姓名,给吴南山起名“吴继尧”,还有一个代号。然后就是填表,撰写详细自传,再经过教官谈话核实后,才算正式加入。吴南山带的东西,除了水笔之外都被收走了,从里到外换上军服。教官交待纪律:一不准见了熟人打招呼,二不准在受训期间抽烟,三不准把真实姓名和住址告诉其他人,四不准和其他学员交头接耳,五不准在受训期间请假外出,六不准在受训期间理发洗澡,七不准向外写信和会客,八不准在本部院子中单独走来走去,九不准在课堂上说一句话,十不准不经请示离座上厕所。

第七章 延安反特第一案一个庆阳人的汉中行(2)

吴南山诧异:这哪里像是学校?

吴南山和李滋渊被送到一个房子里面。同屋有好几个老家的熟人,可是都不跟两人说话,有的还暗示不要交谈。吴南山好生诧异。到了厕所,才有人悄悄告诉:这里很可怕,千万不能随便说话,否则一不对就会押起来,或者失踪,或者丢到硫酸池里面!

睡觉的地方是两排草铺,一人一尺多宽,早来的学员满脸胡须,满头长发,躺下,人人都一动不动。这晚,吴南山蒙着被子悄悄流泪。

这个训练班的日程十分紧张。早上五点半起床升旗,晚上十点降旗睡觉,上午下午各上四小时课,晚上还有加课,整天没有任何个人活动时间。吃饭还有仪式,饭菜摆好后人人起立,待班主任程益到场,值星官一声“立正”报告人数,然后程益一句“开动”,大家才能吃饭。狼吞虎咽五分钟,值星官就吹哨停止就餐。大家又是立正,目送教官出场,而后列队慢跑十五分钟,上厕所五分钟,接着就是上课了。一天三顿饭,顿顿有仪式。

这个训练班的课程都是令人胆寒的特务专业。有总理遗教、总裁言行、国际政治、中共问题、西北民情、群众心理等政治社会课程,也有政治侦探、交通学、射击学、爆破学、通讯学、兵器学、药物学、擒拿术、化装术、“海底”知识等特务专业技能。“密写”要用米汤、白矾、唾液、浆糊,显现要用碘酒、火烤。密电可以用明码加“密约”,还有“隐身法”、“先横后直”、“先直后横”……

吴南山是个好学的青年,但对这些课程却是闻所未闻,只有小心学习。

这个训练班的管理极其严格。教官公然宣称要拜师德国希特勒和意大利墨索里尼,“你要怠工,后面有人鞭笞你,你要叛逃,后面有人打死你!”。学员迟到就挨打,上课说话也挨打,就连上厕所东张西望也要关禁闭。一次上课,吴南山无意间摇腿碰响竹桌,教官非说吴南山“心不在焉另有所思”,上来就是一个耳光当胸两拳!

这哪里是抗日游击训练班,分明是人间地狱!吴南山表面上检讨过关,心中暗想:在这由你,出去由我!

这个训练班十分重视讲授关于共产党的课程。“第三国际是苏联组织的国际间谍网”,“中共是苏联的武装间谍团”。“只有消灭中共,中国才能复兴,中国复兴,太平洋才能太平”。《中共内幕》的小册子大谈共产共妻,“一个女人进了边区就成了大家的老婆”!

吴南山是从边区来的,吴南山见过共产党人,哪里是这种样子!吴南山是来学习抗日的,教官越是宣传反共,反而越是使得吴南山觉得国民党不是真心抗日,而是真心争权。吴南山决心,离开这里坚决不给他们干事!

下定决心之后,吴南山反而能够适应这里的生活。你骗我我也骗你,吴南山假装心甘情愿,学习相当积极。为了回去有所交待,吴南山利用学习机会,暗中记忆这个训练班的组织、人员、课程设置和内容,又利用晚上值班的机会,抄写“万能显影液”和“汞爆药”的配方,搓成细卷藏到头发里面。

教官李国栋表扬吴南山学得好,吴南山乘机说:来学习就是为了搞共产党,让我回去我就干。可是,现在回去还能说出去考学没考上又回来了,时间长了就不好说了。李国栋也觉得有道理,就向班主任程益汇报。程益给吴南山编了一个代号101,就派吴南山回庆阳工作。临行编制“海底”,写下自己的姓名、别名、化名、永久住址和通信地址,写下情报对象的化名,通信密约,最后就是誓言。写好后,个人背熟,底件留在汉训班。将来秘密通讯,就靠这个“海底”。

一个姓张的别动队员护送吴南山离开。吴南山知道,自己参加的是第四期,别人受训两个月,自己提前一个月毕业,是第一个离开的学员。出了十八里铺,姓张的说:“你们年轻娃娃要小心,你出去以后不要回来了。凡进过这里的人,再回来下场都不好,发现不轨就没命了!”吴南山以为此人是试探自己,故意表示忠诚,说自己还要回来。到了汉中汽车站,这个姓张的流泪了:“我看你是个忠实分子,你向程益报告去,把我收拾算了。”这下,吴南山倒放心了,此人刚才说的还是真心话。

吴南山到了西安,到北大街的一处机关接头。这里是军统西安站的联络机关,指示吴南山今后直接和这里通信联系,到西峰镇之后找张明哲领导。吴南山又到处打听一起从西峰来的杨易荣,别人说病死了。

返回陇东的路上,吴南山还心有余悸。本来是想寻找一条生活出路,没想到陷入危险的特务组织!现在,虽然自己逃出了国民党特务的虎口,可是,回到陇东,共产党能不能信任自己呢?

第七章 延安反特第一案吴南山弃暗投明到了西峰镇,吴南山先与军统联络组长张明哲接上头,又给陆为公写信,说是出去没考上学,想托他找工作。陆为公回信叫吴南山回庆阳工作。吴南山心想,只要不杀我,我就交待,要杀我我就跑!

就在吴南山离开的这些天里,庆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国民党的县政府、县党部都被赶走了,1940年2月,陕甘宁边区政府委任共产党员朱开铨代理县长,原抗敌后援会主任姚静波任秘书,地方知名人士田绍锡为民政科长。上级派来高益任财务科长,郑子兴为保安科长,秦平为保安科秘书。4月20日,陕甘宁边区政府又决定在庆阳设立陇东分区行政督察专员公署,任命王维舟、朱开铨为正副专员。8月,又将以曲子为中心的庆环分区,与以庆阳为中心的陇东分区合并,成为陇东分区。中共陇东地委书记为马文瑞,正副专员为王维舟、马锡武。陇东保安科科长是李甫山,秘书乔苍松,侦察股长郝苏、治安股长涂占奎。

陇东地区过去没有一所中学,共产党执政就抓教育,决定创建陇东中学。吴南山刚回庆阳就被安排参加筹建,7月到陇东中学任教师,兼任学生生活大队副大队长。吴南山边工作边思考自己的出路,先是给军统写了两封汇报信,第一封说回到庆阳,第二封说在陇东中学工作。9月,陇东中学正式开学,校长是马文瑞、副校长是陆为公。吴南山带领学生平整操场、上山砍柴,工作得很愉快。可是,晚上就时常忧虑,还有一块挥之不去的心病。

共产党领导的陇东变化太大,从来没有中学的庆阳当年就有了中学,还由毛泽东亲笔题写了校名。而吴南山本人,在国民党统治下连小学教师的饭碗都端不上,在共产党这里却成了中学老师!陇东各方面的建设都很兴旺,吴南山观察着共产党的政策,怎么看都比国民党好。

共产党在边区搞民主选举,吴南山熟悉的陆为公,当选庆阳县首任民主选举的县长。县里召开人民代表会,吴南山还是邀请代表。见共产党这样信任自己,吴南山决心交待问题。

10月初的一个晚上,吴南山到陆为公家里谈心。两人边饮边谈,陆为公向吴南山介绍边区民主建设的情况。吴南山感叹:“国民党说共产党不民主,我看咱们庆阳县的人民代表会就很民主。”

两人一直谈个通宵,到了凌晨,吴南山试探:“我这趟出去,动(闯)了个麻达(麻烦)。”

陆为公问:“啥事?”

吴南山为难地说:“杀头哇!人家说给谁都不能讲,说出去就要暗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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