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包怀春散全集》第60/86页


“傻孩子……”任潇泉松了手劲,瞧他踉跄而行,于是又抬起另外一掌,挥臂而下,将他打晕在地。“仕文,将你师兄扶到里屋去。”

语毕,目光寥落地往灵堂里瞧瞧,望见那暗暗啜泣的郑子章,沧桑而言:“入土为安吧。”

锁云谷中一处僻静之地,闪着羸弱火光,焦黑的纸灰随着热流扶摇直上,沾了湿气,又缓缓下沉,落至郑子章的肩头。他坐在地上,呆愣地望着孤零零的坟头,那浮土尚且潮湿,仿佛那只是一钵黄土,与那活蹦乱跳的傻丫头并无关联。

纸钱燃尽了,周遭也只剩下了潘家兄妹,潘琪海缓步走近,将那零星的火光踩灭,轻叹道:“道长,节哀顺变。”

郑子章被他一句劝慰唤醒,抹了把鼻涕,撑地坐起,身子瘫软地朝他一揖,一字一句道:“潘公子,小林子即日便安家至此处,望你好好照料。贫道需回清风观奔丧,不知头七是否能赶回来,请潘公子到时别忘了给她捎些衣服去。”

潘琪海也郑重颔首应下,又拍拍他的肩头,眼瞧着他转身奔走,身影渐渐模糊在白雾之中。

“阿妹,他们可是也走了?”他转身过来,莫名的面露喜色。

“任家师徒已出谷半个时辰,方才我亲自送到官道上。“潘琪玉已会意,疾步到树后,取出两柄铁锹。

须臾,那刚堆砌的坟头便被抹平,潘琪海取下背上长剑,往那木棺中竖直刺下,霎时劈裂了木头,漏了个窟窿出来。上下其手几番折腾,终将那棺盖掀翻,眼疾手快地往那尸首上一探,从后颈上取下三根银针。

潘琪海跨站在那棺材两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一阵清风拂过,忽而见她胸口浮动,继而鼻尖缓缓散出一股浊气,唇角渗出黑血来。

他这才跃出土坑,仰脸欣喜一笑,道:“成了!”

人间四季,交替如旧,只是人心却不能像那阴晴之色,雨过后可天晴,风雪后见湛蓝,伤往往埋得愈深,便痛的愈久。有种唤作失去的痛,可使人间度日经年的时光变得了无生趣,使那过往的日子反而历久如新。

程音独身立于那繁茂翠林之中,矮草正中的小坟头已覆上青青绒绒地绵草,仿佛一座安眠的堡垒。他久久恍神,时而轻笑,时而流泪,谷中湿气沾衣,潮风掀翻了衣角,竟全然不知。他思入深处,悄然抬起手臂,凝神于右掌上两处疤痕,轻轻拂上那新立的石碑之上,冰冷冷地棱角刻文,又咯得他一阵心疼。

“程音。“他闻声转身,见潘琪海匆匆而来,衣衫满是褶皱,显是刚刚入谷。“你立这碑文在我锁云谷,不是成心叫阿妹瞧了堵心?”

程音不语,侧头回望,那白色的帝女石,嵌着方才描好黑字,延展的花纹好似林子衿的脸孔。他上前去,轻轻抚摸,那石料是他从清风山上一路背来,日日同眠。

“你称个死人做妻子,阿妹那活人算作什么?”潘琪海,甩袖到他跟前,扬掌拍上那碑头,石碑陷下半寸,他喉头却也多了一柄明晃晃地长剑。

程音持剑凝眉,眼角还湿着,冷冷道:“程某有生之年,结发之妻,只有一人。”他讲完,手腕微抖,暗暗咬死了牙齿,甩剑入鞘,转身而去。

“少爷!”迎面小跑而来的绿衫女童与他擦肩而过,一路呼唤,气喘吁吁。“你可回来了!林……”她讲了半句,便被他伸手堵了嘴巴。

潘琪海探头瞧程音走远,只感觉一阵心惊肉跳,拉了那丫头往林子深处走,行至路尽,回身甩手,给了她一个耳光,怒气冲冲道:“若管不住嘴巴,便得丢了脑袋。”

“归云知错了……”她双手捂脸,却不敢哭出声,唯唯诺诺回话道:“林姑娘跑的太快,我追不上,这会儿已到伴月湖那瀑布去了。”

他沉沉气息,伸手拨开山石上一片爬山虎,露出一条小路,低声问:“又来幺蛾子,这回是要干嘛?”

“归云不知,她就背了个包袱。”小丫鬟不敢正脸瞧他,跟在后面,矮身进了小山洞,猫腰而行,不过一丈距离,再见光明,却已是另一番光景。原来这密道,直达伴月湖前那片平敞,此时正值晌午,阳光似金,映得碧水晶莹,花海浮虹,一派世外仙境的景致。

潘琪海眯着眼睛四下寻找,鸟语花香中未见着人影,忽听归云一声细唤,伸着手臂往那高出指着:“林姑娘,你快下来!”

他这才仰首朝上,见那彩虹顶端山崖处,站着一抹白色小影,她与瀑布倾泻的垭口居为一线,悬乎地前倾后仰,瞧得底下的人一阵提心吊胆。僵了半晌,她伸手一扥,将包袱卸下,死命地往外抛出,借着流水的冲击,那深色的一点霎时淹没,消失在眼前。

潘琪海慢慢踱至湖边,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今日七夕,时过一载,她这才终于放下。”他笑容刚刚荡漾开来,却又尴尬地硬了神情。

那山顶的白衣,未等他话落,已倾身而下,黑发一刹那散落,穿越彩虹,落入湖内,溅起波澜一片。他目不转睛地在湖中找寻,须臾,见她浮出水面,露出个小头,脚底大概踏上了沙石岸,身子一点点挪进。

归云瞪着眼奔过去,想搀扶她过来,却寻不着手,只见她怀里紧紧搂着一物,正是方才丢弃的包袱。行至细纱地,她倒坐在地上,将那布包解开,一样样小心翼翼地细数,那是两套湿透的新衣裙,一柄金色雕花匕首,几只当啷作响的细镯子和一块沾了污渍的白绢手帕。她见那帕子皱了,埋头细细地捋平,方方正正地叠好,再一一摆回去包上,沉浸其中旁若无人。

“这般没出息的,我还是头一回见。”潘琪海抱着双臂,话里带刺,却见她扬起一张白净的小脸,倔强地红着眼睛,清新的模样,宛若一株带露水仙。

铁面怪客

隆隆水声,在耳边渐行渐远,趟过草丛野菊,穿过旁逸斜出的扶芳藤,眼前才开朗平整许多。

林子衿鼓着腮帮子,怀揣那包袱,匆匆前行,满面委屈无诉,活脱脱的怨妇摸样。她浑身湿嗒嗒的,白衫子贴身透了,迈一步便留下个湿脚印,压倒一片嫩草。似乎也很熟悉那条密道,她径直到了洞口,掀了门帘似地爬山虎,侧身进去,脚下步履如腾云,直叫身后俩人气喘吁吁。

“林子衿,你折腾一会儿,该消停了!”潘琪海几下子疾奔,跟了上来,差点与她撞在一块儿。她顿了身形,忽然朝后扭头,越过他的遮挡,瞧见那堆假坟前,杵着块莹莹如玉的新石碑。

她歪着身子走进,口中嚅嚅默念,颓然坐倒。身后人见状,忙跟上开口:“程音方才来过,想是当初弃你不顾,此时与阿妹逍遥快活,心内歉疚,才给你立了块新石头。”他讲完,斜睨她一眼,瞧她咬唇不语,复劝说:“你这记性失了一半,可还忆得起那时他对你如何说的?”

“说我丑陋不堪,早就对我烦腻,再也不想瞧见……”她抿着嘴唇,只觉得一阵头痛,蹙紧了眉头,提着裙子往潘宅方向发狠奔走。潘琪海恐她消失眼前,紧步追着,远远见她进了自个儿的小屋,才松下一口气,忙不迭地从怀中掏出把小铜锁,不慌不忙地把那门套上,啪嗒一声,却惊了屋里的人。

“你干嘛又锁我?”林子衿从里头锤门,咣当了几下子,又提脚踹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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