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生存手册》第55/291页


陈云端并未多问春情的下落,花开花谢,日出日落,一个低贱而卑微的小丫头,在他心里、生命里,没留下任何东西。她原本就微不足道,不堪一提,谁又会为谁留下些什么?
等到曼曼知道春情是自决的时候,都到了三月份了。她一方面纳罕于春情的烈性子,一方面也纳罕于自己的闭塞。
可一想到就算自己当时在场又能如何?还能救下春情不成?自己又算个什么身份呢?春情死的可感可叹,还不知道自己走投无路时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形呢。
曼曼不至于无聊到要跟陈云正探讨这件事,因此听过之后感叹几天,也就渐渐放下,她本就与春情没什么情份,不过是同为一涯沦落人的那点感慨,她又不是多情之人,再矫情伤怀,就显得她圣母了。
陈云正却上了心,一连几天都有意无意的偷偷打量着曼曼。他还记得她问过他,春情会如何处置。
如今落得这样的处置,她会不会有兔死狐悲之感?会不会连带着迁怒到他?会不会从中得到借鉴,一旦发生与她自身息息相关的事,也就用了这样激烈的手段?
陈云正很想信誓旦旦的和曼曼保证,她永远也不用面对这样的抉择,可他不敢。他也很想问问到底曼曼心里是怎么想这件事的,又是怎么看待与这件事有关的人的,比如大哥陈云端的心思,她会不会觉得他过于薄情了?她会不会觉得大嫂李氏过于残酷了?会不会觉得母亲陈夫人过于严苛了?
可他还是不敢问。
他怕问出曼曼的假话来。她不可能一点都不在意,但她要硬说不在意呢?他更怕问出曼曼的真话来,她要真的率性而诚实的说她厌恶这府里所有人的虚情假意、勾心斗角、不择手段……那他该怎么办?
陈云正很是煎熬,当他再一次盯着曼曼纤细的背影出神的时候,手里的书被曼曼抽走了。一抬头,正迎上曼曼询问的双眼。
陈云正没来由的有些心虚,把书抢回来道:“你干吗?别打扰我看书。”
曼曼冷笑一声道:“奴婢在这就打扰六爷看书,只是不知道为何六爷非要奴婢在这。”
“你――”陈云正知道自己偷看她被她注意到了,可他仍是嘴硬的道:“小爷在这读书,你在一旁端茶倒水,红袖添香,那是你的本份。”
“那拜托六爷,读书就把眼睛放在书上,别放在奴婢身上好吧?”
陈云正眼睛瞪的溜圆,才要说话,却又把这股没来由的气咽了回去,道:“行了行了,这么幼稚,你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干吗总跟我针不针的计较。”
倒打一耙的功夫,他一向炉火纯青。
曼曼顿了下,道:“奴婢有什么资格跟六爷计较?”
陈云正猛的把书扔到桌上,道:“别阴阳怪气的跟我说话,我只问你,如果你是春情……你……会不会自寻短见?”


第080章、信任

曼曼被问的一愣,下意识的道:“我不是春情。”
首先,她不会主动选择去服侍陈云端。其次,如果被逼去了清雪院,她也不会像春情那样懦弱,再者,她不会让自己轻易就怀了谁的孩子,最后,就算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她也会很珍惜生命。
陈云正嫌曼曼答的太敷衍,板着脸逼问道:“我是问,如果,如果你处在春情的位置,如果你遇到了类似那样的事情,如果你不得不面临像春情那样的选择……你会怎么做?”
这……曼曼有些不解的望着陈云正。她越来越猜不透他的心思了。他在试探什么?他在怀疑什么?他又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曼曼深呼一口气,道:“首先,我不是春情,我和她有着不同的经历,也有着对未来不同的期许,所以我无法理解她为什么会选择用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但我不认同,也不赞成,如果六爷非要问一个答案,我只能说不知道。也许设身处地的想,我遇到这样的境况……”曼曼沉吟了一下,她竟然有点明白春情的心境了。
她就生活在那样的环境,她的心里就只有对家人的感情,她只有有限的能力,那么她也就只有那一个选择了。
曼曼道:“只怕奴婢也未必就有更好的选择。活着有活着的道理,死也有不得不死的理由……”
陈云正气的一拍桌子,道:“你这叫什么话?老天生人于天地间,你父母爹娘养你十几年,就是叫你胡乱浪费的?什么叫死也有不得不死的理由?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得想着活着,只有活着,才有一切,只有活着,才有可能改变你的处境,只有活着才有可能改变你的命运。要是稀里糊涂的就这么死了,你所经历的一切冤屈就全白搭了,你想想你父母兄弟得多伤心?你想想你身边的人得多痛心?我――”
他气的面孔通红,道:“你简直气死我了。蝼蚁尚且贪生惜命,怎么你就不懂这个道理呢?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被他这噼哩啪啦一训,曼曼有话也都给呛回来去,她很想反唇相讥骂回去,可一想总这么孩子似的呛呛呛也解决不了问题,便强自忍着头疼,道:“奴婢只是就事论事,死不容易,活着也不容易……”一提到死,陈云正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曼曼也没法再往下说了,只好道:“其实奴婢也不是那等软弱之人,遇到困难就想着逃避畏缩,一死了之,奴婢挺惜命的,六爷难道没瞧出来?”
她总算婉转的表达了她不会轻易就死的决心和信念。
陈云正脸色稍霁,道:“你还不够软弱?我就没看见过像你这样遇事就逃避畏缩的人,行了行了,你只要记着,以后有什么事都先跟我说,我替你想办法周全。”
曼曼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心道:还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
她毫不怀疑陈云正发下誓言、许下承诺时的真心,可是人不是一成不变的。如果说这个世上变化最快的,就要属人心了。
山盟海誓时心是真的,感情是深的,可总会在经历了这样那样的事情之后,人心大变。变了之后,心亦是真的,感情亦是深的,只不过,对某一个人的感情却早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相信现在的陈云正,也很感激他肯维护她,但她不可能把这份相信维持上十年、八年。因为没了这份相信,她在接受陈云正这些信誓旦旦的话语里总是打了几分折扣,也就显得她没有多少诚意了。
人总是擅于自欺欺人,尤其女人,曼曼很知道如果她被感动并且愿意相信,她或许就真的会和春情是一个下场,要知道女人蠢起来是毫无底线的,她可不愿意让自己柔软到没有一点抵抗的能力和余地,被世事逼的走投无路,只有一死的结局。
曼曼其实真是个懦弱而软弱的人。
程大夫开的药,曼曼吃了三个多月了,可她的身体就像不开花的竹子,渥不热的石头,还是没有一点动静。
因为药太苦了,现在曼曼一闻到药味就习惯性的作呕,以至于什么酸甜的蜜饯到了嘴里也成了药味。或者说她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一看到蜜饯,就想到药,然后就是作呕。
如果说一开始吃药只是为了敷衍陈云正,那么现在,曼曼已经到了痛恨不已的地步了。本来就没病,说不定吃这么多副药下去,她真的添病了也说不定呢?
她现在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与这个世界的磁场不合,那么是不是说不定有一天她还能回去?
只是这说不定的某一天实在是太过渺茫和遥远,否则曼曼就打算绝食而死,来验证这个想法对不对了。
不管怎么样,曼曼现在对药――病十分的焦虑,焦虑到她会异想天开的发愁:万一自己迟迟不来月事,那会怎么样?
关于“怎么样”的问题,有很多种答案,好像这“很多种”里都比“早衰而死”这一种还要难以忍受。
曼曼索性不喝了。药照旧端来,但她都偷偷倒掉。
人得了病不治,还可能有个自我安慰的借口:病没好是因为我没治。可如果一直吃着药却不见效,那才是最大的绝望:这病是治不好的了。
可是纸包不住火。
陈云正几乎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
他本来就关注曼曼,虽然不问,可他也知道这药吃下去这么久了,没有一点效用,他比曼曼本人还着急。
除了程大夫,他也问过几个擅长妇人千金方的大夫,对于女子迟迟不来天癸的事,众说纷纭,甚至有的说这种人是“石女”的,气的陈云正差一点掀人了家的药铺子。
正因为这不确定的结果,陈云正是恨不得曼曼服了几副药便起到立竿见影的效果。甚至有几次做梦他都梦到曼曼天癸上身了。
不用说,醒来之后陈云正是无比的恼火,他恨不能把曼曼的身体敲开,瞧瞧到底她哪儿出了问题。
曼曼吃药是必须辅以蜜饯的,而且行动间,总是有一股淡淡的苦药香。
陈云正虽然着急,但起码闻着这药香还是觉得有点安慰,起码曼曼还是很听他的话也很努力的,换成是他自己,都未必能持之以恒的喝这么久的苦药。
因此曼曼不喝药之后,身上的那缕苦药香就消失了。
陈云正升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猜疑,但他也知道自己性子急,怕第一时间嚷出来,万一冤枉了曼曼,他和曼曼之间不可避免的要有一场争端。曼曼固然不会和他吵,可她要是拗起来,那小心眼儿还是很记仇的,光是看她那副隐藏在心里的爱理不理的疏离,陈云正就心口揪的慌。
所以他按捺了好些天,再一次发现,曼曼的蜜饯好几天没买了,而且她似乎都没怎么吃。
陈云正有一种被欺骗和背叛的愤怒。
这天他休息,一大早就将厨房的婆子拘来问话。婆子还纳闷呢:“曼曼姑娘的药一直都熬的,一天三顿,都是奴婢亲手送到曼曼姑娘的房里……”
陈云正更生气了。底下人没有丝毫怠慢,那么怠慢的就只剩下了曼曼自己。
他气的直磨牙,吩咐婆子:“你把药直接端进我房里来。”他要亲自盯着曼曼喝。
曼曼一进屋,看见桌上放着的那碗尚且冒着热汽的苦药就是一怔,下意识的抬头小心的打量着陈云正的神色,想从中看出端倪。
她想,自己没那么倒霉,被他发现了吧?
一看她那做贼心虚的模样,陈云正更生气了,他越生气还就越装的大度,若无其事的等着曼曼服侍。
曼曼有点心不在焉,视线往药碗上落了好几次,终于问道:“这药……哪儿来的?”
陈云正道:“当然是我叫大夫开了,由厨房熬了送过来的,我又不会变戏法儿。”
听着这话里就有火药味,曼曼只得避开这个话题,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到底还是不放心的道:“不知道六爷哪儿不舒服?”有病得治,但药不能乱吃啊,她可是有深切的亲身体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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