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盆记》第13/86页


马海伟瞪圆了眼睛看着黑暗,但是虚空中什么也看不到。

可是他清楚地感觉到:那个人就在那里。

猛地,他全身的寒毛都倒竖了起来。

他想把手伸到枕头下面摸枪,但僵硬的胳膊怎么也不会向后拐了,只能平直地抬起,指尖尽力向前触碰着,也许,能碰到那个人的手臂、衣服、肌肤……或者头发?

就在他的指尖感到触碰到了什么的一瞬间,黑黢黢的房间里乍然响起了一阵犹如幽咽般的京胡。

宛宛转转之后,是从地底或墙缝中飘出的惨惨悲悲的唱腔:未曾开言泪满腮,

尊一声老丈细听开怀:

家住在南阳城关外,

离城数里太平街。

刘世昌祖居有数代,

商农为本颇有家财。

奉母命京城做买卖,

贩卖绸缎倒也生财。

前三年也曾把货卖,

归清账目转回家来。

行至在渔阳县地界,

忽然间老天爷降下雨来。

路过赵大的窑门以外,

借宿一宵惹祸灾。

赵大夫妻将我谋害,

他把我尸骨未曾葬埋。

烧作了乌盆窑中埋,

可怜我冤仇有三载,有三载……

唱腔若有若无,只把一腔冤苦从马海伟的耳际灌入,直渗到骨头缝里,马海伟被这唱腔彻底摄住了魂魄,任凭他悲声阵阵,竟动不得一分,两只胳膊就这么抬在半空中一动不动,口水顺着嘴角淌了半尺来长。

祸灾,谋害,尸骨,乌盆,窖中埋,有三载……

一样的夜,一样的雨,一样的黑暗,有三载……

三载之前――

毫无征兆地,猝不及防地,我被杀害了。

我的头被砍下,骨碌骨碌滚落在床下,脖颈已经断了,眼珠子却依旧圆睁:我看着,看着,看着自己的身体在刀砍斧剁中化为一团血肉模糊的肉泥,稀烂的肉酱、稀碎的骨殖,漂浮在厚厚的鲜血之上,像浮着一层白色的尸油。

我听着,听着,听着凶手狞笑着商量毁尸灭迹的最好办法,他们用脸盆盛去了我的肉骨,和着泥土在窑中烧制成乌盆,他们用水冲洗地上的血迹,然后用抹布擦净,就像在清洗一块宰过鱼的砧板。

我嗅着,嗅着,嗅着一个被塞进床下的黑漆漆的乌盆,鼻腔中充溢着自己被杀戮那一刻的血腥气,这血腥气从乌盆中散发而出,任凭窑中烈火怎样灼烧也不能祛除――

一如我不瞑的双眸,一如我不安的冤魂。

可怜我冤仇有三载,有三载……

三载,三载,三载,三载……

猛地,一阵刺耳的“嚓嚓”声,惊醒了梦魔中的马海伟,他触电般狠狠一哆嗦,“咝溜”一声吸了一下垂落于嘴角的口水,本来就睁开的却是蒙了白翳般黯淡无光的眼睛,渐渐地恢复了一点儿神采,已经举得酸痛的胳膊“哐”的一声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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