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盆记》第50/86页


林凤冲摇了摇头说:“我虽然没有勘察全部房间,但是门旁边的电扇、赵大的尸体都掀起看了看,下面都有压碎的土皮儿,那些没有压碎的土皮儿,虽然各自翻卷,但也有一定程度的连接,不可能是后来撒上去的。隔壁的屋子我也进去看过了,都是一地这样的土皮儿。”

持续升温的身体,炙烤得头颅隐隐作痛,楚天瑛显得异常烦躁:“又是密室,又是不可能犯罪,这简直太匪夷所思了,除非――”

他猛地抬起头,看到了林凤冲同样“除非”的目光――

除非……

除非这是鬼魂的报复。

两个人,一个站在尸体旁边,一个站在门口,之间却隔着现实手段不可能逾越的虚空,对视的瞳仁里看到的不是对方,而是那只镶嵌着一颗牙齿的乌盆。

“这……这不就是那个杨馆长讲的渔阳县版本的《乌盆记》故事吗?”林凤冲说,“这屋子曾经就是窑厂的一部分,地上这土皮儿多么像瓦片,就连那故事中被冤魂杀死的凶手,不是也叫赵大吗?”

林凤冲一边说,一边挥舞着手臂,手电筒的光芒像鬼火一样在铅灰色的墙壁上跳跃。

赵大躲进了烧制乌盆的盆儿窑,刘世昌的鬼魂跟进了窑洞,突然现身,赵大吓得魂飞魄散,用一把尖刀插进自己的心口……乌盆在半空中化为无数碎片,洒落在赵大的尸身旁边……

化为无数碎片……

滚烫的身体犹如被埋进雪堆一般寒冷,楚天瑛站在赵大的尸体边,想象这门窗反锁的屋子里,曾经发生过怎样黑暗、可怖、血腥、离奇的一幕,看着墙上两个站立的影子之外,好像还有第三个幢幢的黑影在不断地向天花板伸展、攀延……他终于了解到马海伟在花房那一夜经受的是怎样的大恐惧!

撑不住了,他蹲下身,开始瑟瑟发抖。

林凤冲疾步走上前来,也蹲了下来问道:“天瑛你怎么了?是不是非常不舒服?”

“这个案子太古怪了,太古怪了!”楚天瑛灼热的目光一片纷乱,口中喃喃道,“门窗反锁的密室,地上又没有任何人走过的痕迹,这一切是怎么完成的?是怎么办到的?赵大死了,乌盆碎了,一地瓦片,刘世昌的冤魂,翟运的冤魂,1000年以前,1000年以后,难道历史在重演?我想不明白,我想不通,我想不透,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刑警,我办了那么多的案子,可是一切还要从头来过……蕾蓉说得对,要是有个推理者在就好了,要是有个推理者在就好了……”

林凤冲扶着他的肩膀,透过他的衣衫也能感觉到他身上热得像要煮沸:“天瑛,天瑛,我马上带你去医院!”

“要是有个推理者就好了,要是有个推理者就好了……”楚天瑛的声音颤抖,沉重而痛苦的头颅不住地往下耷拉。

推理,推理……三年前翟运的失踪,窑厂工人们的集体死亡,花房床下奇怪的乌盆,马海伟诡异的梦魇,摔碎的瓦盆里嵌着一颗牙齿,杨馆长的被杀,眼前不可思议的犯罪现场,还有……还有我和凝:一往情深,竟沦为兽性的缠绵;爱情猝死,却迎来肉体的狂欢。一切一切,一切一切都被命运碾成碎片,所有这些,都能用推理来拯救吗?为什么这样滚烫,为什么这样悲苦?凝,你到底是谁?你到底爱不爱我?

没有谜底,没有逻辑,要是……要是有个推理者在就好了。

忽然,他的额头覆上了一只柔软的手。

比凝的手要温暖。

楚天瑛拼命睁开眼皮――

要是有个推理者在就好了。

他看到了郭小芬美丽的面庞。

“天瑛在生病啊!”郭小芬说,“得赶紧送他去医院才行!”

“小郭……”楚天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林凤冲说:“我找晋武派个车子,你先陪天瑛一起去趟县医院吧,这边的事情有我呢。”

一辆警车驶上大堤,朝县医院驶去。郭小芬和楚天瑛坐在后座上,楚天瑛虽然昏昏沉沉,还是在不停地问她怎么摆脱拘禁的。郭小芬只好简明扼要地告诉他:“多亏了田颖,我被拘留没多久,她就找到晋武,说我不可能是凶手。因为按照大命的讲述,我当时是蹲在杨馆长尸体的左侧,而勒痕显示,勒毙她的绳结是打在脖颈右侧,我又不是模仿航母style,所以大命目睹的绝对不可能是我杀人的‘现场’――于是我就恢复自由啦!”

“原来是这样。”楚天瑛如释重负地喘了一口粗气,靠在座位的头枕上,闭上了双眼,“多么简单的推理,却能拯救一个人……《乌盆记》的故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行走在旅途,迷路的人,慌不择路,找不到归宿,随随便便地投靠,被杀,被焚,骨灰掺进土里烧成一个瓦盆,冤魂,冤魂,一切都是自找,一切都是我的错,可是……可是我只是想从头开始……”

看着他昏昏睡去,郭小芬把视线投向车窗外面:郊野,沉沉的夜色随着滚滚的车轮,退去又涌来,丘陵、树木、草莽、河流,都在黑暗中忽隐忽现出更加黑暗的轮廓,来了,又走了,分不清涨潮还是退潮,只知道,当一切都陷入梦境时,心,依旧川流不息。

我只是想从头开始……

林凤冲指挥着一班刑警在大池塘忙到天亮,才打着哈欠坐上车,向县局开去。到了县局门口,见马海伟和翟朗还歪在后座上呼呼大睡,又好气又好笑,捅了捅他俩说:“二位,醒醒,到站啦!”

俩人好不容易才被叫醒,揉着惺忪的眼看了看外面,不约而同地问:“这是到哪儿了?”

昨天夜里,晋武带着一众警员赶到大池塘后,根据他俩叙述的案情,做了个简单的笔录,就让他们先回旅馆睡觉。正在这时林凤冲也赶到了,俩人一合计,这深更半夜,又在郊外,打车不好打,干脆到林凤冲车里忍一宿,林凤冲厚道人,竟答应了,于是他们一直在后座睡到现在。

“县局。”林凤冲说。

“是不是要审我们啊?”翟朗愣冲冲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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