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记校对版作者李雪夜》第80/92页


  金刚力神大吼着,持棒的手不住挥舞,于是一道道巨大的、带着毁灭气息而又根本看不到的无形之力,便接连从天而降,不断砸向白玉。雪咆在这种漫天而来的攻击面前,再不敢卖弄自己的灵活,只得老实地站着,而白玉,也只能不断挥舞着长剑,用剑光化解那看不见的杀机,片刻之后,她持剑的手便已开始颤抖,整条胳膊因为承受了太多压力,而变得又酸又软,几乎再拿不住长剑。
  金刚力神看出了这点,他知道胜利已然在望,于是用双手将巨棒高高举起,运足了力气,打算一击定胜负。然而就在这时,一阵旋风吹来无数细小的沙粒,缠住了他的身体地,迷了他的眼。
  如果此刻他有着原本的神之躯体,那么别说是沙粒,就算是刀剑,也无法令他的眼睛眨上一眨,但平十二的凡人躯体会疲劳、会痛苦,会对一切刺激做出反应。一粒小小的沙,就足以让这具躯体感到疼痛,流出眼泪,从而阻碍他的行动。金刚力神被这种突如其来的痛折磨着,只得闭起双眼。
  就在这迟缓的刹那,剑光闪起,冰冷的剑光扫过平十二的凡人之躯,重重地将他击飞。一道血箭扬射而起,脱离了平十二胸口那道伤痕后,洒落地上。
  怒吼声响起,金刚力神在痛苦中发动神力,让那躯体在空中疾速旋转,安然落地,向着远处的长街小巷冲去。
  “这绝不是凡人的力量,甚至不是神之凭依的力量!”他向被封闭在体内的平十二喊着,“这是神的力量,站在众神之巅者的力量!有一位厉害的神,将自己的力量借给了她!”
  “跑?”白玉冷笑着,看着金刚力神迅速消失在巷口,低声说:“就让你跑吧。”
  她转过头,看着楚随天等人,微微一笑:“不能因为追你,而失了他们。”
  黑暗无边无际,黑暗中一个声音不断响起,呼唤着楚随天醒来。他感觉自己慢慢睁开了眼,看到的是锋利斧头组成的森林。
  “你的心在摇摆。”斧神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双手抱胸,语气冰冷。“这种摇摆会要了你的命。要么,你痛下决心和敌人拼命,要么,你就束手就擒,为了活下去不在乎一切地屈服。可现在你在摇摆。你这样做会害了你自己,也害了我们。”
  “我管你那么多。”楚随天冷笑一声。一阵心痛令他不想再理这世间的一切。
  “一个女人背叛了你。”斧神接着说,“于是你就打算放弃一切吗?你朋友的性命,你也不管了?”
  楚随天一震,咬了咬牙。“不用你提醒我。”
  “人必须果断、坚决。”斧神说,“不然就难以存活。她已经不再是你爱的那个她了,九幽世界改变了她。你应该决绝地将她从你心里清走。如果你还在乎自己,还在乎你的朋友,你就必须想通这道理。”
  白玉变了。这一点楚随天不得不承认。她已经不再是从前的白玉,时光和世事改变了她。他恨自己从前怎么没注意到她骨子里是这种人。但他不能如此简单对她断情,从牢中岁月到后来的九幽相伴,她与自己紧紧连在一起,已成了自己割不掉的一部分。可他又必须绝情了,因为她已经割断了他们之间珍贵的联系,蜕变成了另一种人。
  或许他一开始就没能看透她。或许他一开始就喜欢错了人。
  他抬起头,看着斧神,突然笑了:“那你说,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办?”
  “顺从。”斧神有些高兴了,“活下去才有一切,死了,一切就都没了。你应该顺从强权,这样就不会再有危险。”
  不会再有危险。楚随天明白了,七神所要的只是这个,只是一个可以让他们安心修炼的环境,至于自己的尊严、痛苦、爱恨,那不在他们担心的范围之内。他们想要一个听话的、安分的、能给他们安宁的肉身洪炉。他楚随天只不过是一个东西,一个炼他们的炉子而已,没有资格要求他们什么,他们也不会真的去关心他。
  相互利用。
  楚随天在心里这样想着,突然对这个无情的九幽世界感到绝望。在这里,人不是人,妖不是妖,神更不是神。主宰着这里的,是自私和欲望,是强权和暴力。
  不知不觉间,他的想法也开始改变了。
  斧神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一切,笑了笑后,渐渐隐去了身形。锋利的斧头森林沉入黑暗,楚随天也沉入黑暗。良久之后,一道光刺痛了他的眼,他慢慢将眼睁开,发现自己这次是真的醒来了。
  所在之地,是一间宽敞的书房,四壁上皆是高耸的书架,除了一扇华美的木门外,再没有什么东西敢阻挡书架在墙壁上的蔓延。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籍,大的小的、厚的薄的,每一本看起来都有些陈旧,但看得出来,那种陈旧感不是由岁月造成,而是由无数次的翻阅造成的。
  地上铺着柔软的红色地毯,似乎是一张巨兽的皮毛,柔软温暖。在不远处,一个人侧卧在一张矮榻上,正捧着一本薄薄的册子,看得十分入迷。那是一个面色温润的年轻神通魔,相貌英俊,剑眉入鬓,容貌并不威武,颇有几分人间儒生的风范。他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朱红色长袍,其上用金丝细线绣着一些楚随天看不懂的图案。
  这种衣服楚随天在不久之前还见过,就穿在盈芜太后身上。
  “陛下,他醒了。”鬼灵的声音响起,楚随天这才注意到,鬼灵此时正随意地盘坐在书架边,离那个神通魔很近。从他对那神通魔的称呼中,他猜到这是泊镜国的皇帝离惑。
  “嗯。”离惑点了点头,又看了两行后,才慢慢将书合上,在榻上坐直了身子,冲楚随天微微一笑:“睡了个好觉?”
  胸口的痛让楚随天难以行动,他勉强坐了起来,用凶狠的目光盯着鬼灵。离惑一笑:“不要怪他。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鬼灵,你并没有兑现你的诺言。”楚随天没有理这位皇帝,而是质问起鬼灵。
  “你见到了白玉,不是吗?”鬼灵微笑着,“至于莫星华,她不愿见你,我也没有办法。我可以告诉你,我已经将她放走了。而灰甲人……他和莫星华在一起,一直都在一起,永生永世也不会分离。”
  “永生永世都在一起?”楚随天想起了莫星华那日的不辞而别,想起了她为之而远走的那个“他”,他不由将那个“他”和救过自己性命的灰甲人联系在一起。但他又不敢相信鬼灵,想到白玉,更是让他怒火冲天:“那你对白玉做了什么?”
  “只是告诉她生存的道理。”鬼灵笑着说,“而她听懂了,如此而已。难道这么久以来,你没有看清九幽中的生存法则吗?”
  楚随天想起了七神的态度,心一下收紧,一种冰冷的无力感蔓延全身。
  “你又想对我做什么?”他冷冷地问鬼灵。他知道一定不止自己一人落入了鬼灵手中。鬼灵不杀他,反而将他带到离惑面前,一定有要用他的地方。他要以此要挟,让鬼灵释放其他人。
  “太后死了。”离惑这时插了一句话,让楚随天大吃了一惊,他想也不想便开口说道:“不是我们杀的!”
  “是我杀的。”鬼灵笑了,楚随天一脸惊愕。
  “太后早就想除掉我,因为她发现我已不再是只知惟命是从的孩子。”离惑笑着,那种温和的笑容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冰冷可怕。“为了对付我,同时也为了扩张泊镜国的势力,她帮助从人间而来的刘瑾建立了九幽城,以求得到人间那种廉价而好用的火器;而为了牵制九幽城的势力,她又网罗人才组成‘厉鬼’,让自己的左手不断和右手打架。这女人的做法是不是很可笑?”
  楚随天不知如何回答,他感觉有些头晕。
  “她做得一天比一天过分。”离惑接着说道,“到了现在,竟然动起害我的心思。然而可笑的是,她指使督办此事的人,其实早就是我的人了。她以为找一些局外人,演一出皇帝刺母的闹剧,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我赶下王座,结果却被我将计就计。我不但成功地除了这个大患,还将寒波国也牵连了进来。现在,我有一个绝好的出兵借口了,很快我就会召集兵马,将寒波国划归到泊镜国版图之内。这将向我的子民们证明,我是一个有能力、有担当的贤明之君,过去人民因盈芜的压制而对我生出的错误印象,将一扫而空,满朝上下,将与我同心同德。”
  楚随天惊讶的不知说什么才好,他这时才明白,鬼灵当初为什么将他们放到遥远的西漠边缘,原来从夺走白玉那时起,这个阴谋就已经在进行了。平十二说过,白玉对鬼灵来说非常重要,但他却猜不透为什么重要,现在他知道了,鬼灵要利用白玉逼迫自己、逼迫罗刹枪、逼迫繁花海替他完成这个阴谋。有了白玉在手,鬼灵不愁他楚随天不乖乖听话。
  “其实你们杀不杀盈芜都无所谓。”鬼灵说,“只要你们出现过,就足够了,剩下的一切自有我来完成。现在,盈芜死了,所有的大臣和国民都认为她死于你们手中,所有的证据都显示出你们得到了寒波国的帮助。很快,我们就能逼寒波国交出靡多和他的女儿,然后,当一切尘埃落定,我们会出兵讨伐。”
  “这一切全是你早就算计好了的?”楚随天看着鬼灵,越发觉得他的可怕。
  “不全是。”鬼灵一笑,“其中有些巧合,正好被拿来利用。有些事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比如你会在盈芜面前出卖我。那也许是个好主意――假如盈芜不是这一闹剧的幕后主使的话,她就会将我控制起来,然后你们就有时间,也有机会去救小玉。可惜。”
  “这些不谈也罢。现在还有一个问题。”离惑说,“只有物证,好像不足以说明问题。所以我想请你出来作证,告诉满朝文武大臣,寒波国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你们做梦。”楚随天冷冷地说。
  “我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人,不然也不会为了白玉、莫星华和灰甲人而受我要挟。”鬼灵看着楚随天,像是看一个被自己玩弄于股掌间的木偶,他轻轻竖起右臂,一件黑色的手甲便缓缓浮现在他臂上,那正是小浪的烈焰神甲。“所以你会为了繁花海的人、你的徒弟和那只火鹤,而再次和我做一个买卖。”
  楚随天狠狠咬着牙,只恨鬼灵此刻没有在他上下牙的中间。
  “当然,你也可以像你的朋友平十二一样,丢下这些人,独自逃走。”离惑笑着说,“但鬼灵说过,你不是这样的人。”
  听到平十二平安无事,楚随天多少松了口气。他知道平十二不会一个人逃走,一定会想尽办法救他们。但这又让他害怕,他怕平十二不是那不知为什么有了强大力量的白玉的对手。怕平十二再落入鬼灵的圈套。如果只有他自己落入魔掌,他宁愿当场自杀,也不愿平十二为了自己冒险。
  “只是一句话而已。”离惑笑着说,“简单的一句话:是寒波国城守队队长靡多派我来刺杀太后的。说完这句话,你的朋友们就可以得到自由。我以我的生命和帝王的尊严与地位做担保。”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楚随天的话中透露着绝望,然而他的心里却在酝酿着另一种希望。
  “那就好。”鬼灵一笑,轻轻一挥手,一股无形的力量便将楚随天吸入他袖中另一块境界玉内。那玉内没有草地,只有牢房。
  “你认为他会听话吗?”离惑转过头,问鬼灵。鬼灵笑了:“您该知道当他见到盈芜时,都说了些什么。这是一个不爱听话而又容易冲去莽撞行事的人。”
  离惑一皱眉:“这样的话,事情就不大好办了。”
  “不。”鬼灵一笑,“陛下,我最近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
  “不止是人可以被利用,神也会。”鬼灵笑着说,“尤其是那些为了飞升神界,而不惜抛弃肉身,进入肉身洪炉内修炼的小神们。只要跳过那肉身洪炉,直接与他们进行交易,一切就都会变得极为容易。”
  “你的意思是……”离开愣了一会儿后,突然笑了:“我明白了。楚随天可真是我们最合适的人选,你晚能到这么合适的人,真是天才!”
  “只能说是巧合吧。”鬼灵摇了摇头,并不敢接受这称赞。“只是巧合。原本的计划中并不存在楚随天。过去我只是想杀了他,消灭掉这个与我作对的队伍,但却没想到……我只不过是顺便利用了这个现成的傻瓜而已。”
  “或许是紫晶神在冥冥中相助吧。”离惑虔诚地说。
  “是啊。”鬼灵一点头,同时在心中暗笑:“只有你们这些愚蠢的神通魔,才会认为护国神是一心眷顾着你们的。等着吧,你也好,紫晶神也好,九幽中其他神明也好,那一天已经近了……楚随天,我必须感谢你,你将一切我最需要的、最渴望得到的,都带到了我身边,你才是在冥冥中相助我的神啊……”
  楚随天撞在一面墙上,疼得全身都要散架了。
  他慢慢坐起来打量四周,发现围住自己的是四面黑石墙,墙壁潮湿,其上镶着几块用来照明的光玉,那些玉形状各异,一看便是次品,发出的光芒也不足以将这斗室照亮。
  没有门,也没有窗,他抬头向上看,看到的只是无尽延伸的四壁消失于黑暗之中。
  “小浪、老关、崔姑娘!古姑娘!”他大声喊着,喊着同伴们的名字,但除了回声之外,没有任何回应,他忍着胸膛的痛,慢慢站直身子,对着墙壁狠狠挥起手臂,除了剧烈的疼痛之外却什么都没得到。
  “该死!”他大骂着,知道斧神已经收回了他的神力。如梦中所言,斧神要他顺从,要他屈服,以平安地度过这一场灾难。
  “他不会遵守诺言的,就像之前一样,他只是在骗我。”楚随天捂住伤手,不断对自己说,“离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的诺言一样不可靠。当我说出他们想要的那句话后,他们不会继续留着我。也许,也许此刻小浪他们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流下泪来,为每一个远去的伙伴哭泣。他想起昔日罗刹枪在九幽城中游荡、用餐、嬉闹的每个细节,与如今的孤身一人相比,那简直无比幸福。
  而现在,他除了坐在那里,诅咒鬼灵、诅咒离惑、诅咒七神外,什么也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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