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门第全集.com》第47/212页


严景安也没料到这孩子冒出这么一句话,他先转头看毛行远,见毛行远也怔忡了一下,心里有些担心,正想要开口说话,不料毛行远开口了。

“常大人先不必忙,先坐下听老朽一言如何?”毛行远忽然站了起来,对常怀安说道。

常怀安看着一脸正色的老先生,心里有些不安,但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听话坐下。

毛行远背着手,在学生们面前走了几圈,然后才站定在常顾面前说道:“你说,你的老师没别的本事,这定论从何而来?”

“我问他的话他都答不上来。”常顾一点也不害怕,干脆利落的答道。

“哦?你问了什么?”毛行远问。

常顾眼珠子又转了几圈,答:“我就说,先生们都是从小就勤奋读书的,一直读到那么大年纪,最后还不是来教我这样的顽童?何况我这样的本来就不喜欢读书、又没有天分的学生,就算读一辈子又能怎么样?我可不想带着一群孩子摇头晃脑。”

常怀安快气晕了,这孩子到底是谁教的啊!他现在只想跟严家人解释,真不是我教他说的!

毛行远反而笑了:“他们答不上来,于是你就觉得他们是没本事了是吗?”常顾嘿嘿一笑,不答话。

“不瞒你说,我也是个落第的举子。”毛行远环顾一周,慢悠悠的说道,“我中举以后参加了三次会试,都未能得中。最后一次还赶上了弘文四年的科考弊案,受了牵连而蒙冤入狱。”

严景安没想到毛行远会忽然当着孩子们说出这段往事,却也没有出声阻止,也许对毛行远来说,说出来总比闷在心里要好。

“后来案子查清,我被放了出来,却已经心灰意冷、愤世嫉俗,甚至对圣贤书也生了疑虑,回家之后更把所有的书本都付之一炬,然后大病了一场。就在病中那几年,我镇日无事倚门思量,有一日听着邻家的孩童背诗: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1。忽然觉得茅塞顿开,不过区区挫折,我若就此沉沦,也实在枉为大丈夫。

后来咱们竹林书院的严山长上门,力邀我去任教。我也曾说过和你一样的话,我一个落第举子,有什么本事教人,又如何能教出好学生,还是不要误人子弟了吧!”毛行远说话的语气充满萧瑟,自己轻轻扶了扶稀疏花白的胡须,转向严仁宽:“阿宽,你还记得,你当时是怎么说的么?”

严仁宽点了点头,毛行远就说:“你说给大伙听听。”严仁宽有点犹豫,看了严景安一眼,见父亲也点头,他才站起身来。

“晚辈当时说:为师之道,本就是‘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2而已。毛先生学问扎实,早年又曾于各地游历,见识广博,涉猎甚广,可谓学富五车,这样赋闲在家,实是可惜。至于科举,是为国家开科取士,和我们教书育人所求的并不十分相符。”

说完自己当初说的话,严仁宽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今日我们所谈的读书之道和所通之途,其实总不脱这四句:读书人应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毛行远听到这里频频点头,接话道:“正是。如今你们正是刚开始读书的时候,难免觉得读书枯燥无味,先生更是面目可憎,更有常顾这样机灵的,想着我不期望着读书读得好了将来好做官,于是更加厌恶读书。却不知读书本来就是一件能让你受益终身的事,只有读了书,你才能明白自身与天地万物的关联,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

不知为何,常怀安听到最后一句,怎么都觉得像是在说自己父子,脸上热辣辣的,在这些读书人面前,他总是不自觉的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心里还在恨恨的想,常顾你个小兔崽子,等回家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常顾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懂了,他终于没有再提出问题,而是站起来恭恭敬敬的给严景安、毛行远和严仁宽各鞠了一躬:“学生今日受教了。”

严景安也就没再说什么,和毛行远低声交谈了两句,毛行远就宣布下课,还特意跟常怀安说:“这孩子不一味盲从,知道反思,很是难得。回去千万别难为孩子。”常怀安只得应了。

跟严家父子和毛老先生道歉作别,带着常顾回家,一进家门先叫人把二门锁了,然后拎着常顾就进了前院书房。常顾知道这是要挨揍,赶忙哀求:“爹,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先生都说不怪我了,爹!”

“你还敢跟我说以后!”常怀安拎着常顾进去,把他横放在自己腿上,照着屁股就使劲拍了一掌:“现在知道错了?啊?刚才你不是挺得意洋洋的吗?连先生都敢毁谤,将来还不弑父弑君了?”一边说一边噼噼啪啪的打了好几掌。

常顾屁股上火辣辣的疼,犹豫了一下是哭呢还是硬挺,想起刚才老爹已经叫人锁了二门,是没人能出来救自己了,还是哭吧,然后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我真的不敢了,爹,好疼!”

常怀安还不解气,又拍了几巴掌,问:“那些话都是谁教你的?”

常顾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没、没谁教我,我就是好奇,问问。”啪,屁股上又挨了一掌。

“你这个逆子,早晚是想把我气死是不是?”常怀安又打了好几下才松手,然后把他丢在前院,气势汹汹的往后院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写了好久好久好久~~~作者胡诌之言,请勿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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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出自李白《将进酒》

2出自韩愈《师说》

40转变

严宅里,严景安特意把毛行远请到了自己书房,给他冲了新茶:“在我这吃了晚饭再回去吧,我叫厨房做扣肉。”毛行远爱吃扣肉。

毛行远嗅了嗅茶香,一笑:“可有好酒?”

“有新酿的桂花酿,正可拿出来尝尝了。”严景安笑答。

两人随意说了些吃喝之事,又谈了几件新鲜趣闻,并未谈及半句下午在家塾里发生的事。晚饭两人喝了一坛桂花酿,毛行远微醺的坐在椅中,以著击碗,轻声哼唱:黄金燃桂尽,壮志逐年衰。日夕凉风至,闻蝉但益悲。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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