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录之凤凰涅槃全集Zei8.net》第32/47页


  夜幕上早已不见了满月,被黑影侵蚀得如同初七初八的弦月,月光照着底下的人,一袭红衣尤其显眼,表情异常丰富,不时地朝身边热情得不行一口一个“兄弟”叫唤的几人瞪眼、发脾气,无奈地接过酒,咕噜咕噜灌醉,渐渐忘了忧虑前事,忘了惦记未来,只在此刻与一群豪爽耿直的兄弟把酒,偶尔言欢。仿佛他天生便该生于此地,活在此境,溺于此情。
  酒酣人睡,渐渐静然。
  唯有黑影仍在吞噬。
  ……
  两片雪白色轻而薄的长围巾飘扬在微带凉意的夜风中,蓝白立在一线山藏庄下的客栈庭院里,怔怔望月。又是月圆之日,清河谷阴森又幽暗的大殿里,义父还安好吗?会不会又忍不住拿冰冷的刀刃划开手腕,听寂静里血滴落的声音?
  他身上的宝蓝衣裳洗得发白褪色也未换,是去年义父送的生辰礼物。义父每年总记得他的生辰,即使那几年里他远在万里之外的帽峰山,也依旧准时地将衣裳送到他手上。
  其实,所谓生辰之日,不过是蓝白真正承认义父为义父的那一天。那时他将已故母亲给他裁的旧衣穿到一种程度,破得缝不好,脏得洗不去污迹。
  “不是我的。”小蓝白把一套崭新的宝蓝衣裳放在斑驳旧桌上,朝院子里那个沐浴晨曦的背影道。
  封裕正在给花苗间苗,闻言手中小铁锄顿了一顿,头也不回道:“昨夜你娘托梦给我,说是时候给你添新衣,我一醒来,便发现床边放着这套衣裳,初以为是你的,才放在你那儿。既然不是,你就放下,我待会儿问问羽和暮。”
  蓝白杵在那里踌躇不定。理智告诉他,娘亲断不会再缝衣裳给他了,可是,又不由自主想象着娘亲在天上一针一线缝了许多个日夜的画面,终于在昨夜灯下连夜赶好了,急切地飘下人间。他越想越像是这么一回事,细细摸了摸针脚,缜密得如同出自娘亲的心灵手巧。
  两道小眉纠结着,他抱着衣裳走了:“我的。”
  院子里封裕仍在间苗。
  等苗儿长大,他就装入花盆,拿去集市换取生计。日子越来越拮据,要养三个小孩……他抬头迎向日光,脸上的银色面具显出朴实的色泽,从额头遮到下颌。
  他从不取下面具,羽、暮没见过他的容貌;他也从不出门,街坊邻居连他的存在也不知晓;人人都道,那家的三个小孩自己养活了自己。
  蓝白抱着衣裳,蹑手蹑脚踱进义父的卧房。
  屋子摆设简陋而齐整,空荡荡。他心里一阵失望,下凡的娘亲已经不在了。他把衣裳叠好放在枕头旁,娘亲应该是站在这个位置,俯身把衣裳轻放,叮嘱义父“请你一定交给我的孩儿”。他忽然眼角一热,连忙伸手去擦被褥上那点水印,手指肌肤下忽然传来坚硬而凹凸不平的触感,他好奇地掀开一看,愣住。
  竹席上胡乱堆放着一些来不及收拾的蓝色碎布和针线,一把剪子,一柄带血的小刀,一团血迹干涸的白布,一张……墨字白纸。他吓得倒退一步,发现床沿正踩着的地上,隐隐约约现出血迹。
  ……
  “义父,你手腕为何要缠绷带?”小蓝白抱着新衣裳,蹲着看义父扶花苗的左手。
  ……
  “义父,你面上为何要覆面具?”小蓝白侧过头,银色面具下连一点肌肤也看不见,眼睛也深藏在两个有些阴暗的幽洞里。
  ……
  “义父?”
  封裕放下小锄头,用干净的衣袖擦了擦手,取出被蓝白抱在怀里的衣裳,“穿上吧。”蓝白被他大力一托,站起来,比蹲在他身前的义父还高出半个头。
  蓝白任由他脱去洗得发白的旧蓝衫,换上崭新的宝蓝衫。他想起以往每年过生日的时候,娘亲总会提前为他亲手缝制一件衣物,在那天沐浴后,便为他穿上。
  他再次湿了眼角,于是侧头迎着东边日光,以手遮眼,“太艳了。”他笑着道。眼泪滴在湿润的泥土里,埋葬了他最后一次流出的温度。
  封裕装作没看见,把手放在他头上量身高,“我若有孩儿,也便是你这么高了。”他一边量,一边抚摸他的头。
  面具之下,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得声音比平时多了一丝感情。
  蓝白眼睛红了。
  他慢慢转过眼睛,第一次从高处向下望着义父,无意中竟正正撞见面具下那对深藏的眸子。丰裕偏开目光,拾起小锄头,左手扶苗。
  那棵苗通身青翠,叶面凝挂几粒露珠,在晨曦里晶莹剔透,生命力非凡旺盛,然而扶着它的那只手,看着它的那双眼,比人间萎谢的一切,都要荒芜。
  ……
  巨大夜幕上,光明的银月圆盘只剩下一线亮弧了,仿佛有“嗒”一下门扉上锁的声响,黑色圆影将月轮瞬间覆盖得完美无隙,明与暗交织、光与影重叠,渐渐呈现出诡异而暗艳的红铜色,如锈迹斑斑,亦如血落纷纷。
  蓝白周遭的天地仿佛暗了一截。
  他怔怔望着眼前天象,蓦地想起那年那日在义父被褥下看到的那张边缘泛黄的墨字白纸,上面写着他决定拼尽一切也在所不惜的一行字:
  “以血祭奠,我死去的亡妻,以及这个,既生又死的我。”
  “咯咯咯咯……”
  夜色里发出一串银铃般轻快的笑声,一身白衣的冬姑娘仰头对月而笑,十分开心。蓝白朝她看去,眼里翻滚的情绪意味难明。
  蓝白的背影好像随着这暗了一截的天地,落寞了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  逆流门出内鬼了,是谁呢?

  ☆、第三十章 白云苍狗

  
  一只蓝带青凤蝶拍翅,从东方有茗面前飞舞而过。她心下陡然一震,如果蝶儿已来,说明定义山庄的人也快追到此处了。她伸手将蝶儿扑住。
  “口渴。”她笑着对蓝白道,转身回屋。
  她才刚离开几步,院子门口便闪过三道黑影,仿佛看准了她离开才出现。其中两人留守门口,另一个中年男人独自走来,便与东方有茗擦身而过,他偏头打量了她一眼。
  东方有茗挂着一副痴傻的孩童表情,朝守卫的两个着深蓝衣的男子看去。他们腰间挂着一柄同样制式的剑,剑柄上一朵小巧的青铜花将月光反照在她清净的眸中。
  她瞬然明白这些人的身份,只是,他们为何在此?
  院子里头,静悄悄的,立着两人。
  蓝白对面的成年男子,深蓝衣,正是沈晖,帽峰山上卫英韶身边的卫门之人。他来了,也不说话,只上下将蓝白打量。
  他眼里的蓝白,和一个月前相差无几。二十岁的青年公子,面容俊美,双手拢进宽袖中的姿态像极了卫门深藏画卷里的古老智者,诗书自华,心广神谦,即使文雅中透出一股剑气磨砺出的冷厉,也掩不住,极浓的,传承自古老门阀的厚朴气息。
  “如此打量一个陌生人,不觉得失礼?”蓝白眼神冷淡。
  “抱歉,在下卫门沈晖,”沈晖收回目光,神态变得恭敬,“此前在帽峰山,曾与公子有过一面之缘,不知是否还有印象?那时我家……”
  “你家少主,”蓝白直截了当地问,“他人呢?”从沈晖单独出现开始,他便有种不好的预感。
  沈晖脸上划过淡淡的悲哀神色,却很快收敛,沉声道:“应该问门主。”
  蓝白忽然侧身相对,仿佛“门主”两个字带着某种强烈的排斥力,将他推开了。
  沈晖见他冷淡,不由得小心斟酌词句:“门主来了,问你,是否愿意见他一面?”话落,顿觉气势矮了一截。
  “堂堂百年望族,想见一人还要征求对方意见,把畏缩当礼节,这便是你们卫门之风?”蓝白诘问道,眼神讥讽,“这便是你们卫门门主?”
  无力反驳,沈晖郁闷了。
  自从帽峰山那日之后,卫英韶将一封信笺加急投递往京师卫门,上面不知讲了些什么,竟能让卫长风千里迢迢策马而至。初时他以为是忧心少主病情,然而,卫长风昨日吩咐他来寻蓝白,要他如此如此说……
  “门主并非畏缩。”沈晖反复思虑后说道,“他说,人间轮回,正义永恒。十五年前、十三年前你被迫接受,今日轮到你了,你可以自由做出选择,谁也不会责怪你。”
  卫长风正是在十三年前那场饕餮之乱中来到京师卫门,携带二夫人与刚满三岁的二公子,却不知为何不见了大夫人与大公子,此前的事情更是在卫门史册上留下一大段空白。
  “我写的信,他没收到?”蓝白皱眉。
  “门主应当在路上,错过了信件。”沈晖笑道,“不然,公子亲自前去,当面说清楚?”
  “我是不会见的。”蓝白语气坚定。
  沈晖还想再说什么。“告诉他,冬至前把卫英韶带到以前那个地方,待我了结私事,便会去寻。”蓝白一字一顿道,“该还的,我会还,这债……不劳他惦记!”
  蓝白拂袖离去。
  “你如何知晓少主挨不过冬至?”沈晖表情极其讶然,追上去。
  “你们又如何得知是我?”行走中,蓝白目光冰冷地扫过院门守卫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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