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诸天校对版作者云外山》第23/165页


  那慕容红闻言,匆匆自抬杆上跳下,拉住那人,几乎目瞪如铃地道:“真的?”
  那人被大大力一抓,似不堪负痛,疵牙裂嘴地说不出话。慕容红忙放了手,那人脸上痛得涨红,半晌方缓了过来,道:“是的,是小的亲自将她们迎过来的,这刻他们正在……”他话尚未说完,早被慕容红一把推开,也不再理会其他人,迳自想寨内跑去。不想此来早惹得四下一片窃笑。
  南飞鸿这刻也下了抬杆,命手下将慕容焉二人推入,一面随了众人入寨。一路上一直一言不发的慕容焉脑中灵光倏地一闪,突然有了主意,但究竟能否奏效,他尚无把握。但机不可失,他趁那群悍匪未加注意,向屈云低声道:“待会儿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要吃惊,只管用晋国话说‘是’,切记!”
  那屈云不禁一怔,大感讶异,不知他又搞什么鬼,但他早对慕容焉佩服的五体投地,纵是不知,但也没有敢多问,正要点头应他,却被几个匪贼推到几个柱子前,二话不说,将他们无花大绑将到柱子上,看样子他们真要拿他们开刀了。
  这刻那南飞鸿正走过来,几个大汉都喊二寨主,他点了点头,却突然听到慕容焉唉声叹气,垂头低语,恍惚间似是晋国话,无意间倾耳一听,却闻慕容焉似是自语,又似谓屈云道:“师弟,都怪为兄我不识进退害了你,若不是我被先师逼着学什么‘沐竹剑诀’,也不会与你沦落到如此境地,说什么‘丹阳沐竹点青剑法’举世无双,但我一个瞎子如何能学,纵是学了也是妄自惹下杀身大祸啊……”一言及此,他仰天叹了口气,屈云经他吩咐,早不以为怪,虽然这番话他勉强能听得懂,但却装了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口里连声说“是”,虽了了一言,却早听得那南飞鸿心头大震,这也难怪,他本是中原晋人,对于‘丹阳沐竹点青剑’陆承天,早已耳熟得生了茧子,这个名字在当今天下,可说无人不知,陆承天十年前就被江湖中人誉为江南各大剑派中的翘楚,一套沐竹点青剑法,举世无双。慕容焉一句“先师”更令他一震,想不到自己躲到燕、代几年,中原竟发生了如此大事,昔日的沐竹点青剑如今竟已故去,而且还收了一个关门的弟子,还是个瞎子,看来陆承天死时,必然是左近无人,但又不忍自己一生的剑法失传,所以才传了此人。
  一念甫毕,南飞鸿仓惶惊骇中,骇然一怔,但他本就城府很深,面色倏然一变,脸上顿时一副没有听到的样子,一边用鲜卑语呼喝手下干活,一边故作四下查看,但耳朵却早竖得比驴耳还长,倾心听二人说话。
  慕容焉继续道:“但先师临终之日,我也未曾练成剑法,先师因病得厉害,不能行走,所以将那卷剑法交给我,让我给他找个比我更好的传人继承他的衣钵。并令我将剑谱送给师父生前好友,黄藤的部帅登石镜保存,说找到合适的弟子,非要让登前辈先看上一看……”他顿了一顿,又接着后悔莫及地叹道:“我本以为找到了你,谁知你尚不如我这个瞎子,猫三狗四地学了些皮毛,被灯石镜叔叔逼着去取剑谱继承师父的衣钵,我真是愧对师父在天之灵啊……”
  他说到此,南飞鸿早听得明明白白,心中大震,贪炽之心顿起,但又大是惊骇,心道这丹阳沐竹点青剑法端得是厉害,这个小子一看即是燕地人,猫三狗四地学了两招就如此厉害,看来他们所言非虚,只是他尚不知这陆承天竟如何与藤的部帅登石镜是多年的好友,还将剑法托付给他。但无论如何此人也不过是个燕人,胸无点墨,不难对付,看来这次陆承天真是病死在燕地,否则也不会所托非人了。
  他正暗自盘算,那慕容焉却依然唉声叹气:“想不到今天你取剑谱不成,竟还要被我当成柴和烤成肉食,都是我把你害惨了……”说着说着,竟流出了泪来。直看得屈云惊异不已,他一转头,突然看到南飞鸿正听得聚精会神,似乎忘了掩饰,这时也知慕容焉的话在说给他听,故意地戳了慕容焉一下让他住口,好象生怕外人知道此事,慕容焉也忙做出大惊失色的模样,但心里却放缓下来,心道看你还不上当。但继而脸色一转,仅此工夫,那南飞鸿正将眼转向别处,慕容焉故意低声地笑着谓屈云道:“师弟用不着管这些混蛋,他们又不懂晋国汉话,如何能知道我们在说些什么?”
  屈云甚至对他这番话也是不懂,但依旧点了点头,连声说是。南飞鸿早对慕容焉的话信了十分,况且在燕、代遇到个晋国人本就不易,慕容焉的剑法自己也是见过的,若非此人内力不济又瞎了双眼的话,自己怕是在死在了他的杖下,南飞鸿真不敢想象那真正的沐竹点青剑法究竟厉害到何种境界。
  一念及此,他咕嘟咽了一大口水,眼中突然闪现了一丝狞笑,但那令人心惊的面容也仅是一闪即逝。正在这时,慕容红突然从一方阁楼上吃吃笑着踱了下来,面上吃了一嘴的胭脂花粉,尚未抹去,四下的手下见状无不掩嘴偷笑,他也不毫不理会,迳自吩咐手下准备烹食。这刻南飞鸿眼中闪过一束冷颤的电光,但瞬息又变得阳光明媚,眼神和煦,迎上去笑着谓慕容红道:“大哥,两位大嫂难得从燕郡来此一趟,今晚大哥势必躬亲……”言间,早惹得四下之人一阵轻笑,慕容红早明其意,邪谑地四下一笑,拍了南飞鸿肩头一记,却听他又涎着脸继续道:“若是两位夫人知道大哥要吃‘天香肉’,势必会吓着她们女儿家,今晚恐怕很难尽鱼水之欢……”一言未毕,又惹那干匪人一阵狂笑。
  慕容红闻言,歪头想了片刻,脸上现出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正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却闻南飞鸿接着道:“但这两个小子伤了我们不少兄弟,我们绝不能放,我们不妨先关了他们,过两天再送他们上路不迟。”
  慕容红点了点头,拍了拍肚子,叹道:“可惜了,算起来我也有不少日子没吃‘天香肉’了……”接着他喟了一声,挥了挥手道:“算了算了,就多养他们几天吧,不怕他们能跑出老子的肠胃……”言间向诸人一笑,复道:“我还要上去哄那两个娘们呢。”至此不再多说,一面吩咐手下将屈云、慕容焉二人带走,自己迳自在众人的羡姿的目光中上楼去了。
  南飞鸿望定他的背影,狡黠阴狠地低沉笑了两声,转脸看两个手下正推着慕容焉二人去背山石牢,忙将那两个匪人支开道:“大哥说了,过个一日半刻再收拾他们,这几日须将他们养得白白胖胖的,免得到时再劳大哥陛下动问。”说着吩咐他们为慕容红准备吃食,自己替他们压慕容焉二人前去石牢。那几人闻言,哈哈大笑着去了。
  南飞鸿压着两人转过了几棵大树,到了寨东一片僻静的所在,他四下看了又看,见此处并无人迹,突然在慕容焉面前当头拜下,闹得屈云吓了一跳,慕容焉也忙故作一惊,完全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却听南飞鸿纳头拜道:“两位兄弟,你们方才的话我全听到了,其实我也是个晋国人。”那南飞鸿又怕他们不信,复又急急地用晋国丹阳话说了句句。慕容焉闻言故作惊讶之色,警戒地作势四下倾耳听了一听,低声摸扶着南飞鸿起来,道:“原来这位大哥也是晋国人,想不到在燕、代还能遇到国人。”言间喟然长叹,但似突然又想到了南飞鸿的身份,嗫嚅着问道:“你……你有一身的武功,又是晋国人,为什么……要在这荒僻之地屈身为贼呢?”
  说到“武功”二字,那南飞鸿似有很多感触,仰天一声长叹,眼中竟突然有了泫然之色,慕容焉虽看不见,但却听得一清二楚,心中暗暗笑此人善于做作,这刻那南飞鸿简单地说了自己的身世。原来,他本是中原的名家子弟,生在钟鸣鼎食之家,他的父亲怕他文弱,将来不能世家,便到处搜寻武林中人,重金聘他们教儿子武功。这南飞鸿聪明得很,家中每聘一师,往往几个月便能超师,后来学艺有成,周游天下,在江湖上闯出了‘绝形剑客’南飞鸿的名号。但后来因为家道中落,他携未婚妻到燕代谋生,在燕郡时身无分文,被店主逼着不肯罢休,他正为难得很,却在此时遇到了慕容红,此人出手大方,豪气干云,当下痛斥了那店主狗眼看人低,将十两银子砸在他的身上。十两银子,那是很不小一笔钱了,那店主见他如此阔气,不敢多惹,但南飞鸿夫妻却感激万分,当下两人就叙了兄弟之情,交往几日,那慕容红没想到他一身武功竟然不在自己之下,又见他娇妻美艳,遂生歹念。其实,他第一次帮南飞鸿也是看上了他的未婚妻。结果他用迷药将南飞鸿二人迷倒,带到了山寨,霸占了他的妻子,更将南飞鸿用铁链绑在石牢,逼他传授自己剑法。
  南飞鸿说道此,两眼闪烁厉芒,骂道:“我那个贱女人,我的妻子,她竟然一心跟了这个恶贼,我本来是要教他几招就希望被放出来,也好报仇,但结果那个贱女人将我剑法有多少招,多少式,都一一告诉了慕容红,所以我不得不都传授给了这个恶贼,这一来就是三年,他每学会一招就来下山杀一个人试剑,然后回来找我比试,当然是用铁链绑着我比,直到他知道我永远再也超不过他,他就命人解开锁链和我比,如今我已在他剑下过不了十招,他也就放心地留下了我的命……”
  屈云和慕容焉听得浑身直打颤,想不到他竟然有这么凄惨的经历,慕容焉虽然同情他,但对他自甘堕落,委身为贼,反而助纣为虐、随意杀人很反感,却听他继续说了下去。
  自那以后,慕容红见他竟然顺服,而且处处都能帮忙,就留下了他,还把他抬举为二寨主。此时慕容红的武功已经很高了,更加不怕南飞鸿能飞上了天,今日这两个来山寨的女子,其中一个就是南飞鸿的以前的妻子,南飞鸿如今又走不掉,而且处处还要称自己的剑法是慕容红传授,看着他和那个贱女人出双入对,而且还不知道这个慕容红何时会杀了自己这个祸根,因为双方都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如今只是南飞鸿无力反抗,慕容红不屑动剑而已。这种日子实在不是人能过的,若非是此人心机深不可测,就算不被杀掉,也必然会被逼疯的。
  一言及此,南飞鸿再次跪下,道:“我刚才听说你们在替陆前辈找衣钵弟子,如今燕代汉人本就不多,有姿质传承前辈神剑的就更少了,而且在下也是出身中原世家,两位若是不弃,在下斗胆请替陆前辈执弟子礼,纵是我无法在世上伺候他老人家,也定将他的剑术发扬光大,不会辱没了他老人家的名声,而且在下一定会设法救两位兄弟脱身!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慕容焉心中暗喜,面上故作思考很久的样子,正在这时,西外面突然响起了脚步之声,南飞鸿堪堪起身,正碰见三个剑客经过,他们见了南飞鸿,不禁一愣,奇怪地道:“二寨主,你不是要送他们到石牢么,怎么现在还在这里,要不要我们代劳?”
  南飞鸿笑道:“三位兄弟客气了,这两人得罪过大哥,这可不是一般的大罪,方才我打了他们一回,我要亲自到牢里看一下,不容有失!”
  “那正好,我们三个也正是奉大哥之命给牢里的‘大诏神’送饭,我们同去吧?”
  “是那个样子长得象慕容的‘大诏神’的那个人?”
  三人一齐点头,其中一个不屑地道:“什么大诏神,那都是传说,老人编了哄孩子的,没想到大哥也……”一言未歇,此人立刻发现自己言语不恰,大有侮辱慕容红之嫌,遂伸了伸舌头,有些惊惧地望着南飞鸿,言下之意,大有怕他前去告密之意。
  南飞鸿轻轻咳了一声,耸动肩膀道:“谁说不是,此人虽说样子与画中诏神很像,但大哥也不用供奉他一辈子啊,我们这些剑客可都是把头塞在裤腰带上的主儿,还信什么鬼神,莫非大哥作贼久了,杀人多也,还会相信了报应不成?”
  几个剑客闻言,都颇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都不愿再说这些扫兴的事,其中一个大汉却攒攒眉道:“但说也奇怪,这人不吃不喝,已经有些日子了,整天对着堵墙壁也不嫌闷,一句话也不说,真不知他是怎么熬的,还真有些门道!”
  “什么门道?这种人江湖上多了,我以前也见过同样的人,不足为奇!奇怪的倒是他不住厢房,为什么专挑石牢来住,以我看他不是神通,而是脑子大有问题!”另一个反驳道。
  慕容焉与屈云这时心中已经有底,知道脱险有望,所以并未太过担心,反而是他们嘴中的那个怪人,令兄弟二人也不禁大感讶异,边行边侧耳细听。不一刻,几人来到了石牢,这处石牢依山而建,南面朝阳,外小内大,里面很宽敞,足足能容下几十人。但可惜的是若大的石牢,却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人。一个群匪口中的怪人,一个面壁的怪人。这个人果然如众匪所言,一直背对着牢门,所以很难看到庐山面目,只能看到他身着青色宽领袍服,头挽高髻,正襟危坐,如渊凭岳峙一般,巍巍不动,如同槁木。
  听刚才的人说,这人已经有好多天没有进食了,甚至连身体动也未动过一次,屈云先是被慕容焉的妙计弄得一头雾水,这刻也不禁被这个奇怪的人吸引住,瞪大了眼睛直瞅。旁边的南飞鸿故作骂骂咧咧地将他们关在牢中,口中却低低地道:“你们放心,我今晚定会来救你们的!”
  他一路上一直没有机会商量,只好就此一言,匆匆将他们推进石牢。这时,那三个送饭的从牢中将饭菜送入,隔木柱取出以前的饭菜,发现依然纹丝未动一筷一碗,都不禁大惊失色,深感讶异地望着牢里一个背对牢门的人,相互看了一眼,一言不发地走了。接着,那道石门又被关了起来。里面顿时黑暗了下来,若非顶上的四个光洞,伸手不见五尺也不稀奇。牢里面垫了不少干草,慕容焉与屈云二人堪堪相携坐下,屈云借着洞中的光线望向那人,但见他头戴纱巾,光是背影已经透着非凡孤俊的气宇。
  慕容焉看不清楚,正欲起身一问,突然间……
  他的眼睛豁然一亮,竟然看到了奇异的景象:
  一条碧泊万倾的湖面上,一轮丽日深印湖心,沿岸尽是碧草芳华,鸟啭春林。这景象来得是那么突然,那么奇崛,慕容焉甚至尚未来得及适应眼睛看得见的惊喜,以至于他和屈云都惊惶震惊,骤极惊呼,都发现了对方,有些不知所措。而他们刚才明明还在石牢中,如今却不知为何到了这片良渚渡头……但眼前的景象,无论所见,所触,所嗅,所闻,无不历历如绘,令人不疑为假,更不知置身何处?
  这时,湖面上翩然摇来一筏,筏上立着一个舟人,莹莹荡荡之中,此人舒手执一竹槁,徐徐而来,看年纪约四十岁左右,头上高挽,带着小冠,身穿大晋国宽领袍服,生得是仙风道骨,清古癯然,丰眉朗目,一双眼睛若浮光略影,纵横无碍,令人一见,立刻心生尘外之感。浑身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潇洒与悠闲、恬淡,宛若神仙中人。
  屈云一见舟人,不禁失声惊道:“大诏神?他……他是那个神人?但象是石牢里那个……”
  慕容焉没有见过石牢中面壁的人,所以无法比较。仅此功夫,舟人飘然而至,轻轻拂髯一笑,挥槁远谓二人道:“两位,你们认错人了,我不是你们鲜卑的大诏神,而是接你们到对岸的人……”那人遥遥点手道:“怎么,你们不想渡河到对岸么?”
  屈云正在晕头转向,闻言奇道:“你……你是谁,我们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里?”
  “我是在此地专候有缘的人……”舟人言语含糊地微微一笑,只转向了慕容焉莫名其妙地道:“那你呢?”
  慕容焉愕然半晌,忍不住心中讶异,诧声问道:“对岸是什么地方,有何不同?”
  舟人闻言,微微颔首,淡淡一笑,说道:“对岸人无其人,国无其国,无人心做作,无刀兵杀伐,理气浑然一体,轻松自在,任意无碍,可以行止随心,立极主万,逍遥至极,这么说你可愿意一行?”
  慕容焉闻言大怔,心忖天下真有这种世外桃源么,但这舟人说到此时态度恭谨,不象有假,若真有,到对岸一行,正是求之不得。当下,他正要答应登筏,但仅此片息功夫,眼前的无限美景突然卷帘般地消失了,茫无涯际的时空又回到了现实,重新化为一团模糊的光影,展现在这个少年眼前――他的眼睛依然无法看清。两个少年忽焉面对石牢,面对石牢里的那个面壁一动不动的人,恍然如同大梦一回,奇异而又不可思议。所有的事发生得那么匆忙,如同白驹过隙,倏忽在任,令人回想起来如同电光一闪,美丽而荒唐,疑为梦幻。但天下哪有两人做同一个梦的道理,这点令两位少年迷茫震惊,手足无措,屈云警惕地望了那怪人一眼,拉了拉慕容焉的衣襟,低道:“焉,他……他和刚才的人一模一样,他……他一定是慕容大诏神……”
  慕容焉心中一惊,已知屈之意,当下向那面壁之人恭敬地攘臂抱拳,道:“前辈一定是不世高人,景中所言更是禅机万里,深蕴玄旨,请为刚才我们在哪里?”
  直到这时,那人依然如如不动,却破天荒地开口了,他的声音两个少年立刻认了出来,正是刚才在梦境中遇到的人的声音,这点更加肯定了刚才的事不是虚幻的。而且常人说话,不管他声音多么微弱,身体也会不由自主地有所触动,但这人纹丝没动,就发出浑然一体、令人如沐春风的语声,轻缓地道:“那里是我的心。”
  “你的心?!”屈云闻言,又不禁诧声奇道:“你的心没有拳头大,如何能让我们三个同时进去,还有个湖,一艘船,你在说谎……”
  那人毫不为意,依然轻舒地道:“我的心非常心,乃是道心,大可以包纳天地,小可以不盈针芥,你们见过此心,可信此心。”
  “我深信此心!”慕容焉突然接口道:“但前辈又是谁?”
  “我是谁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样子你们方才已经见过了,又何奇哉?”
  “你……你是那个舟人?”屈云还是问道。
  “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是,我说过,我自己也不知道。”
  这人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但他此后的沉默证明了他就是那个人,只是此人语透机关,令人片刻之间难以理解,慕容焉神情猛然一震,迟疑了一下道:“前辈有通天彻地之能,为何要任人关在石牢中?”
  那人巍巍不动,道:“关与被关,视乎一心。是施是受,无关大道。世人行嗜欲,我行介独;世人勤声利,我勤内行;世人尚荣华,而我独尚清静,若说‘关’字,或说我将万里江山拒之于石门之外亦可,但牢内牢外,皆从我出,深山闹市,何曾有别,何曾有二?”
  此人语露玄机,深达造化,屈云自然听得云山雾罩,正要发问,慕容焉却突然扑通跪倒,纳头便拜,惊得屈云吓了一跳,目瞪口呆,被他们给弄糊涂了。
  慕容焉道:“晚辈慕容焉今日听前辈一言,若有所悟,若蒙不弃,肯请前辈收我为弟子,焉愿终生执弟子礼,受前辈教诲,以为三生之幸……”言毕,长身三拜。
  那人略一沉吟,缓缓地道:“你既有皈依大道之心,吾心甚慰,但你身后还有人,是么?”
  慕容焉闻言一怔,他知屈云就在身后,随即便道:“是的。”
  青衣人摇了摇头,轻道:“你身后既然还有人在,又怎能放弃万缘,作我弟子?你刚才在我心中‘仙人渡’旁犹豫二十息,冥冥中另有一段缘际,二十年后再来吧……”一言及此,青衣人再也不言,依然背对二人,自始至终没有回头,渊凭岳峙地不动了。
  “二十年?二十年后谁知你在哪里,说不定死……”屈云话犹未毕,早被慕容焉挥手喝止,方到此时,他才明白过来,原来青衣人问他背后有没有人,是问他的心有没有放不下的事,自己当时不解深意,随口应答,实在可惜。但转念一想,这位前辈所言很对,安知不是缘分未至,这随口一答,冥冥自有主宰。但追根到底,终究是炼心不够,不能对境无心、了了无碍的缘故,由此也足见自己心上确有障碍,被高人拒绝也就理所当然了。
  一念及此,慕容焉不敢遽然打扰,遂恭身三拜,起身拉住屈云到了石牢一边,发现那石牢之门竟然虚掩未闭,不禁一怔,料想是那南飞鸿所为,当下默然不语,这些事屈云自然不太清楚,但他见慕容焉神情严肃恭敬,也不敢多问,和他静待。
  当夜子牌时分,山中岚霭起伏,天上悬着一弯孤月,伴着清冷的星光。幽林中无名的鸟叫和夜枭叫声,将月亮吓的惨淡晦涩,山寨中的剑客们围在一大堆篝火旁,一边饮酒烤肉,一边围炉聚话,狂笑醉饮。‘绝形剑客’南飞鸿也在场,众人纷纷拿着刀剑切鹿肉伴酒,恣意大笑,毫无仪态。嘴里谈论的都是附近哪些部落中有漂亮女人,这也难怪,都是慕容红和两个女人在楼上痴痴的笑声,惹得众人心痒难捺,只好拼命喝酒。
  这里很少有人知道他的事,楼上有一个女人就是南飞鸿的妻子。他心中暗中咬牙,但又素知慕容红素来阴险歹毒,这刻楼上虽然有笑声,但也可能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暗中观察,南飞鸿太知道他了,所以也随众人豪饮大吃大喝,心中却盘算着今夜如何动手除了此人报仇。慕容红的警觉性很高,若是没有很好的机会和借口,非但杀不了他,反而会被他杀了,自从慕容红得了他的剑法,对他也是时时留心,刻刻警惕,但陆承天的绝学又让南飞鸿心中涌起了多年未敢萌动的心机,他下了决心冒死一试,不惜险中求生,他今日决计作生死一掷了。
  幽夜之中,山岚沉幻起伏,散无常形。
  四下古木郁郁,天上有一弯陈钩,散发着淡淡悠悠的逸光……
  阁楼上的笑声没有了,三人在做什么,更惹一帮剑客神思。他们喝得意兴正高,抱坛畅饮,所有的人都沉醉在笑饮之中,没有人注意到外界的变化,山寨中清雾微散,忽然飘来一条人影。这人身手之轻之快,片叶不沾,点尘不惊,就如同是阵轻雾,以骇人听闻的身形如夜枭一般,忽焉而现,所过之处,寨四周守卫竟无一人发出信号,而当众人狂饮时,只是微觉一人赶来,还以为是山中兄弟,都未多加注意,直到此人到了近前,挥剑杀了三个人。
  这三个人在突然之下,被那人轻轻唤了一声,纷纷转头,一看他面目陌生,手中提着一柄冷气湛湛的长剑,心中不由都突地一下,大叫着一起扔了酒肉,以极快的速度出刀挥剑,三道光练忽焉而至。显然,这人给了他们三个拔剑的机会,并没有占他们的便宜,而且是在他们出手之后才骤然出剑的,但他的剑太快了,以至于这个机会微茫一闪而逝,无由捕捉,当但此人兵器挥出,群匪惊起,南飞鸿后退……所有的事在一瞬之间,被一道精妙绝伦、快逾闪电的青朦朦的光华骤然突破,以至于三个首先出招的人兵器挥出,心灵中突然产生了一种无法自控的深深恐惧,堪堪挥出三分都不由自主地掣回,但可惜已经来不及了――三人顿觉脖间冷气嘶地闪过,并无疼痛,但再看那片青朦朦的光华时,发现那光华已到了数丈之外。三他们突然竟怵地发现,在那光华旁还有三具无头的尸体,他们蓦地骇然发现那是他们自己的身体。这一惊使他们立刻死了过去,不是那青朦朦的光华离开了他们数丈,而是他们的头被抛出了数丈,还不自知。好快的剑!
  所有的剑客都吓呆了,足足片刻方一起蜂涌而上,嘶叫着拔出兵器,仅仅片刻,酒肉地变成了杀戮场。
  南飞鸿心中猛然沁出一身冷汗,仓惶惊骇地退到人后,仔细一看,但见这人年纪有四十几岁,身高七尺六分,高矮适中,不胖不瘦,生得修眉虎目,方面阔口,颌下有一副短髯,身穿一件蓝衫,在众多刀剑之中,纵横交驰,如燕子穿帘一般,端得是十二分的锐不可当,潇洒自如。但这么多人围着他,几十样兵器竟然丝毫碰不上他的兵器,所以人声虽然杂沓,但却没有交击的惊鸣,形成了一场奇怪的无声之战。也正因为这人剑术太高,楼上的慕容红竟然没有察觉,场中有的只是蓝衣人杀人的声音,轻微而令人震惊,但这种份围,益加显示出死亡的无声无息和可怕――他是死神么?
  南飞鸿顾不得想这个问题,但眼下他立刻有了杀慕容红的妙计,那就是将此人引上阁楼。一旦打定了主意,他立刻装作转身逃走之状,快速地直登阁楼,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场下的蓝衫人长剑陡地暴涨,长剑施展开来,卷起一团森寒光华,刹那之间,剑光闪掣,血影漫空,闷哼叠起,那群杀人不眨眼的悍匪只觉眼前人影一晃,剩下几人纷纷破喉倒地,血溅当场。而就在他们身形堪倒一刻,蓝衣人已经划空而起,剑光精芒耀目,起从另一边虹射而至阁楼。
  这时,屋中的三个男女似乎也听到声音,慕容红还以为是南飞鸿作怪,嗖地起身拔剑,但蓝衣人实在太快,隔着窗户舒手一招精妙绝伦的三式九变,那慕容红根本无还手之力,惨嗥一声,与另外两女的三颗人头倏地从另一边飞抛而出,无巧不巧地刚好插在楼下的刑柱上,惨不忍睹。而就在这点光火闪的一瞬,南飞鸿趁机倒掠下来,转身就向慕容焉关的石牢方向逃走――好一招借刀杀人之计,借机脱身之计!只是他心肠未免太狠,结果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如意算盘打错了子。因为他没想到慕容红竟然没能缠住蓝衣人,给自己争取些逃走的时间。这也难怪,这人的修为太高,二来慕容红未及防备,想不到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恶盗慕容红在这人手下只过一剑,就给诛杀。
  南飞鸿吓得冷汗涔涔,几乎连逃走的勇气都没了,但不逃就只有死。这使他第一次体会到了生命被人威胁的可怕,他以前也是这样威胁别人的。

当前:第23/165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