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邑夫人全集Zei8.net》第10/59页


  “他们料的果然不错,宸王早已伤愈。。。。。。”幼箴好似魔怔了一般,在暄面前喃喃自语,又轻瞥过他手中那张硬弓,“非但如此,宸王也绝非如人前那般怯懦无能。。。。。。”
  暄神色漠然,未发一言。
  “我竟从来都信你,从不信他们的话,”眼泪自颊上滑落,幼箴却浅浅笑着,嗓音既柔且冷,“他们都说,是你,亲手害死永谷——”
  

十四 西窗月,月如玦(2)

 “。。。。。。究竟是与不是?”幼箴仰起头望着他,却见他低声道:“。。。。。。是与不是,又有何分别。”
  幼箴呆呆将他看了半晌,忽而挽起唇轻轻一笑,“不错,是你,抑或是父皇,又有何分别?”
  眸光自赵暄面上缓缓滑过,她脚边不远处,血正自雪豹口鼻间汩汩涌出——幼箴紧紧盯着那片猩红,轻声道,“他们说,东宫迟早会拉拢宸王府。。。。。。你果真会与昳联手么。。。。。。。”口中说着,原本红润的双颊渐渐变得苍白,人也好似失了气力,不觉便将手攀上他的衣襟,“。。。。。。少钦哥哥,你告诉我,告诉我。。。。。。”正如孩提时央求他惯用的口气。
  那时她人还不及一张弓那样高,围场中日日追在几个兄长身后,却从来只肯开口求他一人——将小手扯着他的衣袖,“少钦哥哥,你带我去,带我去。。。。。。”她还那样小,便知唯有他会应她,也从不骗她。
  而此刻,暄只是轻扶着她的肩。
  “昨夜梦见绫菲。。。。。。”幼箴便不再问,转而说道,“不知为何,绫姐姐与我说起三年前在别苑的那一回,那回人最齐整,连昳也跟咱们一道去了围场。昳的兽夹猎了头香獐子,便吩咐小夙儿看着;小夙儿胆小又心软,将獐子偷偷放了;慕哥哥那时人在京中还未去川东,你记得么?慕哥哥箭法最高明,围场中谁都不及他,他射得一头极美的赤狐——红得好似燃着的火,被一箭穿透两眼,半点亦未伤到皮毛;我向他讨,他不肯——你知他给了何人?”
  暄欲言又止,“箴儿——”
  幼箴却自顾自微笑道:“给了绫菲。背人处我亲眼瞧见他叫人将赤狐送去绫姐姐那里。。。。。。他又哪里知道,绫姐姐那样的呆人,跟景荣一样,只爱弹琴和画画儿,根本不爱这些!永谷与晅排在最末,只因永谷将你那婢女妩儿错认作她的姐姐娬儿,心思全不在围场;至于晅,他总是连我也不及。。。。。。三年前绫姐姐便曾说过,盈月易亏,盛宴之后,众人便也该各自散去。。。。。。”幼箴复又伏在暄臂间,轻泣道,“昨夜梦中她又如此说,一面说,还一面铰了我的头发,她还说,晅。。。。。。晅亦会死,像永谷哥哥一样。。。。。。”
  “箴儿,”暄终于将她打断,话音温柔,既像哄着一个孩子,又似向她许下一个重诺,“往后无论旁人怎样,都无需理会。还记得幼时弥须如何为你卜算的么?箴儿将是赵衍历代帝女之中,最荣耀尊崇的一个,将被尊封为大长公主,子嗣绵长,永享福祚——”
  望着他眼眸中决然而从容的神气,幼箴心头一动,轻声道:“你可知那些老宫人们私下里说你肖似祖皇?眉眼、心性、行止,无一处不像。。。。。。”
  暄微怔片刻,唯有默然以对。
  “你说的不错。正因弥大人之言,我才最得父皇钟爱。我会是赵衍最尊贵的大长公主——弥大人所说皆能应验。”幼箴轻轻推开暄的手臂,拭干泪,牵过朔风,神色凄茫却又带了几分傲然,回转身定定望着他道,“哪怕有一日你们都不在了,我幼箴仍会留在这皇城之中,一个人好好活着。”
  。。。。。。薄金般的暮色悄然染上林梢。卞四随赵暄在林中驻下马,将手轻抚马鬃,状似漫不经心道:“昨日邱先生之议,先取陵南而后衍西,正可谓切中肯綮,殿下为何偏偏不允?”
  暄便道:“栗阳战事胶着,诸世家虽心有异动,一时却也疲于应对。加之如今又聘定了肃家之女——陵南倒可先沉一沉,你道如何?”
  卞四微一挑眉,口中未应。
  暄又道:“今日朝会,圣上再提衍西安抚使一事。。。。。。”
  “想必殿下是铁了心欲领这安抚使一职吧?心意既定,又何须再来问我?”卞四轻笑一声,直言道,“此次定北兵乱,究其根源,实属沉疴旧疾——奸细作乱,粮饷未足不过十中之二三。范裕和、成沛等人久居军中尚不能治乱,难不成殿下以为仅凭宗室之威便可轻易服众?况且,旁的不论,单只前番殿下埈川遇险一事,便已叫那些人看低了去。”
  暄沉声道:“即便逆水行舟,亦要迎难而上——必作定北之行。知你平素不惯寒苦,可不必随我同往。”
  卞四不置可否,淡淡追问道:“殿下去往定洲,若一举平了兵乱,又当如何?”
  暄并未作答,只与卞四道:“潘怀勔一案,势必牵涉沐阳。当日简容救下埈川匪首莫大鹰,乃是我的授意——”
  “此等大事,”卞四眸光一冷,“先前殿下为何只字未向卞四提起?”
  “是我一时大意,”暄静静说道,“轻看了任靖舟。当初只想着定洲既有司徒氏坐镇,而任靖舟远在沐阳,鞭长莫及。。。。。。谁料事后简容方告知,定洲州衙之内,上至官长,下至吏卒,皆有任党安插。”
  卞四仰天一叹,叹过方道:“当日借着采办宫瓷的由头,费尽心机搜罗了那些官契书证,可谓得罪尽了定洲,内中便有任氏与定洲榷盐使及盐商往来书契,你竟未一一过目么?”
  因见那赵暄闭口不语,面色微沉,卞四不禁一哂,又道,“罢了,彼时你正是身伤更兼心伤,间或神思短少也是有的——但有一事,虽任氏步步紧逼,然殿下欲助潘家脱难,便听我一言,留在京中,静观其变。”
  暄恍若未闻,只冷眼望着不远处,两名侍卫正将那雪豹抬起,运出林去。
  卞四暂将方才之事撇过不谈,顺着暄的眸光望了一望,略带讶然道:“那雪豹本已在园中驯养多时,为何今日竟野性突发,险些伤了公主?想来应是公主先将箭矢对着它,它才暴起伤人——”
  “也不尽然。”暄若有所思,沉声道,“看去再如何驯化,亦是形势所迫,并非情之所愿——骨子里依旧是桀骜兽血,又何须旁人替它托词?”
  

十五 西窗月,月如玦(3)

 与修泽二人出来西平侯府,天色已然大亮。
  比之来时,此刻更是忧心忡忡——赵衍世家以八姓为首,八姓俱为前朝望族,江南靖州姬氏与吴氏、青城肃氏;江北沐阳潘氏、定洲邬氏与司徒氏、京中卞氏、津洲云氏。世人虽知衍帝近年来愈发重用寒族,且昭告天下“取士不问阀阅,婚配无关门庭”,而阿七却未曾料到,压制世家竟会由江北潘氏而始。
  不禁忆起当日在碧芷园中遇着潘简容,那潘简容分明与暄同日启程西去,后被召返之时,却是自定洲而来,初听赵暄提及简容因故滞在定洲,阿七并未留心,此刻思前想后方觉蹊跷。
  “依你所想,”修泽驱马在侧,忽而问阿七道,“为除士庶之分,倒该由谁家而始?”
  “姬氏既往,便是吴家。”阿七未作多想,脱口而出。
  江南吴肃两家,正支嫡系虽无人效力军中,却可凭借声望财力与天子隔江相持。
  “不错。”修泽道,“理应是吴家。只不过阴错阳差,朝中有人先一步拿了潘氏的短处,正如先前的云家——处置云彦之时,衍帝亦是迫不得已。”
  见阿七默然无语,修泽指了指前方一处草亭,“略驻驻再走。”
  二人往亭中坐了。阿七向怀中抓出二喵,取了水喂它,又随口问修泽道:“亓兄还不曾与我说,此番因何事往衍西来?”
  “此来是为寻药。”
  “寻药。。。。。。”阿七暗自念叨,头皮便有些发紧,赶忙又道,“现今寻得如何了?”
  “一无所获。”
  “衍西地界这样大,出了关,那西炎与祁地,更是广袤无边——”阿七讪笑道,“既是在此地寻不着,不妨且往别处看看?”
  修泽微一点头:“正有此意。只是别处,也未必可寻。”
  阿七想了想,不免好奇道:“不知是何药,这样难寻?”
  “湖珠。”
  阿七闻言一愣。湖珠?还有谁曾与自己说过湖珠?
  此时便听一旁修泽说道,“你竟无意问问云家的事么?”
  “只道亓兄素来不理会这些事。”阿七心生惴惴,面上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神色,边与二喵逗趣,口中无可无不可道,“亓兄若想说,听一听也无妨。”
  “我只有一桩憾事,”修泽全然无意阿七言语间的敷衍,静静说道,“便是隆泽四年之时,未随程远砚一道去往津洲。”
  此时阿七尚不知当初程远砚违背修泽之意,将她送入青宫,直待被暄救出,修泽方知悉此事——修泽因此与远砚反目。
  阿七在旁打了一个哈欠,二喵见状蹲在她脚边也跟着打了一个。“去了如何,不去又如何?”阿七道,“若是去了,这世间不过是少了一个冒名顶替的云松若。倒不及未去,还能收留一个弃儿,好歹是条性命。更何况,隆泽四年,亓兄也才不过浦儿那般大。”
  “。。。。。。你如何就认定,”修泽问道,“自己是冒名的那个?”
  “谁说我认定了?”阿七笑着反问,“为何非得弄清真假?”
  “人多是如此吧,终归要知晓自己究竟从何处来,往何处去。。。。。。”修泽沉吟道,“如若不然,这个人,又该如何自处?”
  “究竟是不是云松若,于我而言也无甚分别,又何须拘泥?”阿七说道,“云七只是云七。”顿了顿又赧然一笑,“。。。。。。这话,似已与你说过。”
  修泽原本沉潭般的眼眸中透出一丝情绪,被阿七撞破——似是迷惘之后的释然。只听修泽低声道,“果然,又何须拘泥于此!”言罢,唇角竟轻轻一勾。
  点点笑意在眼前一闪而过,阿七只当自己看错了,不禁盯着修泽揶揄道:“难不成是我眼花?你竟也会笑么!”
  修泽坐在阿七对面,早已又是先前那副既凉且淡的神色,却忽而抬手伸向她。
  两人坐得有些远,当中又隔了一方石桌,修泽探身而来,一只手停在阿七眉间——直待修长的指即将触上她的睫,阿七心中微怔了怔,阖上双目前的一瞬,竟还看清了他所用的,是无名指;亦看清了他那一袭青绢箭衣,袖口处考究而熨帖——他的指并未停留太久,只是专心替她挑去睫上细细一片草灰。
  丝毫未令阿七觉得突兀——仿佛不论他做什么,皆如淡风静水般,从容舒展,又自然而然。
  换作旁的女子,是否早该垂下头去,暗自飞红了两颊?阿七却自顾自阖着眼,在他面前轻轻笑着:“修泽,你可知每回在你跟前,都叫我自惭形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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