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邑夫人全集Zei8.net》第17/59页


  阿七见了他,倒立时回过神来。虽只见过一回,阿七却还识得——当日在秋坪,慕南罂身边随侍便是此人。
  那日阿七不曾取下面具,故而这男子并不识得阿七,加之心内对此差事极其不满,当下正眼也不瞧阿七,只下马向苏岑行礼,称自己乃是奉咏川侯之命而来,愿助苏岑护送阿七回京。
  不待苏岑答话,阿七已先一步上前去对那人气咻咻道:“不劳慕将军费心!倒有一事——还请慕将军务必将在下的东西还来!”
  许是见阿七气恼,那人反倒觉得心气顺畅了不少,洋洋自得道:“我们侯爷果然料事如神!侯爷吩咐过,公子若想讨回,还得亲去见他才成——”
  独院内一株歪脖枣树,树干上一条粗布绳,而布绳另一头,正系着无精打采趴在地下假寐的二喵。
  一双尖尖小耳,听得院墙外的脚步声,立时辨出了来人,爬起来向前一跃,便被布绳拽住,却仍是拼命挣着想要扑过去。
  阿七一眼瞧见它,口内喊着“二喵!这么冷的天哪个活得不耐烦的敢把你捆在树上!”正要冲过去将布绳扯开,一打眼却见一人施施然自房中出来,手里头还拎了只油纸包——显见正是活得不耐烦的那位。
  这厢二喵正腻在阿七怀中哼哼唧唧又扑又舔一气乱拱,阿七满心悲忿,边解绳结边絮絮与它道:“我不在时,阿喵你必是伤怀的连东西也不肯吃吧?不错!做个忠犬义犬便要如此,一心侍主,决不可屈从强权,委身富贵——”
  话音还未落,却见二喵猛地挣开阿七扑向另一边,眼神儿脉脉,比方才见着她还要热切三分,阿七回头一瞧,心下陡然一跌——
  那慕南罂指尖捏了块熏肉,左右晃着逗弄二喵;二喵两眼直勾勾盯了熏肉,脑袋随着肉块左右晃动,涎水滴滴答答,哪里还能分神顾得上阿七?
  只好怒目望向慕南罂,瞪了半晌,方见他将肉块丢给二喵,不紧不慢开口道:“既是太后恩典,慕某自当一世珍之重之。本不该送回去,只是关外寒苦凶险,带在身边反倒碍了手脚——还是苏兄思虑周详。”声音不大,更似说与她身后的人听。
  听了头一句,阿七顾不得回身打量苏岑的神色,先抖落一身鸡皮疙瘩,继而恨恨指着二喵斥道:“不许吃!”
  二喵唬的一个哆嗦,到口的美味“吧嗒”掉在地下,不敢再去捡。
  阿七这才抬头冷冷对慕南罂说道:“我的狗,这便要带走!”说着又压低了声儿,“还有我的腰牌——”
  谁料那慕南罂当着苏岑,竟执起阿七的手,垂目定定望着她,仿佛二喵望着那块熏肉——语调温柔的对她道:“我先替你收着,待回京与你重逢之日,再还你。”
  阿七在他手中不禁又抖了两抖,拧着眉,两眼将他面上扫过一遍又扫一遍,竟瞧不出半点破绽——暗骂一声,这厮心口不一的本事,果然与自己旗鼓相当!
  心知拆穿他亦无甚好处,又悄眼打量一下栓着二喵的布绳,远不及先前自己的羊皮绳结实。索性也不再与他争,抽出手来,皮笑肉不笑的腻声向他道:“便依侯爷的意思。只是二喵它臭得很,我走后,平日里将它栓院中树上便好——”
  

廿七 斩龙台(9)

 正午将过,白蒙蒙的日头悬着,阴不似阴,晴不似晴。
  眼前长长两堵红墙,夹起一条窄仄甬道,冷冷清清,连个人影儿也不见。
  伴着一阵脚步声,身后不远处有人急喊:“箴儿!幼箴!等我——”
  幼箴好似不曾听见,低垂着眼,口中轻数着地下的石砖,脚步片刻未停。
  晅追上来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又笑又恼道:“哎!一直在后头喊,你为何不应?”
  幼箴侧眼将他一睨,“既是不应,你就不该再喊。这样吵嚷,叫人瞧见,私底下又该说二皇子不懂规矩,若再传到父皇那里——”
  这厢还未说完,只见晅闷闷道一声“扫兴!”甩开幼箴掉头便走。
  幼箴咬了咬唇,“回来!”见他不听,便拔高了嗓门,“听见没?叫你回来!”
  晅心下发狠,却到底拗不过妹妹,慢腾腾回转身,
  “这会儿又叫我!”
  幼箴几步走近前去,在晅面前站定,微微抬脸,定定望着自己这胞兄——不知何时起,他竟也比自己高了许多,再不能像儿时那样欺负他,揪着他的衣领逼他喊自己姐姐。
  晅被她瞧的浑身不自在,讪讪道:“有话快讲,不讲我可走了?”
  幼箴笑笑,“子显你不是有话么。”
  晅一撇嘴道:“将还有,这会儿也叫你气忘了。”
  “父皇命百官往元圣庙为太子与元翙祈福,”幼箴便道,“钦点了你,你为何辞了?”恰在腊八那日,燕初诞下一名男婴,衍帝赐名元翙。元翙自诞下之时,便昼夜啼哭不止。而亦是在那一日,储君病势转危,其状堪忧。
  晅不答,满眼不耐。
  若放在平日,幼箴早与他恼了,今回却压了压性子,又道:“舅父一心叫你多历些事,几次三番的荐上去,父皇才允了。你倒好,自顾自推了个干净——”
  “他一心叫我历事!起先我要往衍西去,他为何竭力拦阻?”晅哼了一声,悻悻道,“还有父皇——当初暄王兄不也同我一样整日游手好闲?头一件差事,父皇便派他往祁地迎亲,而后又命他押运粮草;不出几日往定洲那一趟,必也是他的——如何偏偏到了我这里,便总是去庙里跪着磕头烧香,一烧便是几个时辰,还得一声不吭听那弥须老儿在旁信口胡诌?”
  幼箴在旁又气又笑,末了冷了脸道:“舅父说的一点不差!这些年你尽跟在暄后头,到底只学了个样子!”
  晅怔了怔,拧眉望着幼箴道:“你这话又是何意?”
  幼箴瞪他一眼,丢下句“自己去想!若能想明白了,舅父便也放心叫你往衍西去了!”说着甩手便走。
  一时虽仍未明白,晅却瞧出妹妹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赶忙又追上去陪笑道:“我自己想,自己想便是!对了,方才原本要与你说,想求父皇派我往定洲去,哪怕争不过暄王兄,让我随他同去,也是好的。只不过,有一事却叫我放心不下,”晅垂了眼,道,“若去定洲,你与陈书禾大婚之日,我赶不回京中——”
  一听他说起“陈书禾”,幼箴登时沉下脸来,跺脚道:“我的事,不必你挂心!”一面说,恨恨拎起裙摆,一扭身去了。
  晅眼瞅着幼箴走了,也未再追——此时便见平日跟着自己的小太监管槌儿在巷子尽头探头探脑的张望。
  晅一摆手,那管槌儿便远远的跑了来,满脸堆笑:“二殿下,可算找见您了——今儿您也不必出宫去了,前殿出了个您猜也猜不着的乱子,这会儿正有好瞧的呢!”
  晅一听“有好瞧的”,立马来了精神,忙忙的回头去叫幼箴,却见那幼箴早走得远了,先也顾不得她,边叫管槌儿在前头带路,边问道:“你倒说说,出了啥乱子?”
  管槌儿一面抄着近路,口中回道:“太学里今儿早早下了学,百八十号生员这会子都跪在永赐殿前头,请求上书面圣呢!听说有的已跪了三个多时辰,还有跪晕了一头栽过去的!您瞧瞧,这读书人就是不顶用,才区区三个时辰便撑不住——”
  晅先是一乐,继而却问道:“诸生伏阙上书?所为何事?”
  管槌儿一时语塞,顺手轻甩了自己一个耳刮子,嘿嘿笑道:“糊涂玩意儿,光顾着瞧乱子,忘了打听了——”
  晅赶至永赐门前,放眼朝北一望——何止百八十号,竟有乌泱泱千八百人,永赐门乃先帝御门听政之所,此时生员们正是由前殿石阶底下,直跪到永赐门外,仍有太学生陆续而来。
  晅越过众人近了前殿,方听得为首几人于殿前手持文表慨然陈词——竟是痛陈中宫空悬,国储不固,佞臣当政而外家弄权。
  未听清前头,待走近了落入耳内的,偏偏是那“外家弄权”——晅虽对任靖舟颇有些不满,却也听不得诸生众口一辞对其口诛笔伐,当即便冲上前去,命那几人闭嘴。
  诸生非但丝毫未惧,且自认辞严意正,寸步不让,更拿出经筵博辩的舌战架势,与晅据理力争。
  晅本就不善辞辩,一来二去便恼羞成怒,竟劈手夺过殿前一名侍卫腰间的佩刀,刀锋直指为首一人。
  那生员身量不高,偏又生的羸弱,见状早已唬白了脸面,却仍立在原地不肯退让。
  此时便听身侧不远处忽而有人沉声斥道:“住手!不得无礼!”
  来人正是宸王赵暄。暄满面肃容立在阶前,按制着了郡王的袍服冠带,显见正是将由内廷面圣而来——
  晅眼睁睁看着暄命人除了自己手中的兵刃,又上前亲接过诸生联名文表,缓缓向众人道:“列位拳拳之心,可鉴日月!暄必不负重托,即刻将此表呈与圣上——”
  

廿八 斩龙台(10)

 在众人面前大大失了一回颜面,晅不禁满心羞恼,全念在平素与暄交好,才勉力将火气按捺下去——稍后便有一名内监走近了悄向晅道:“王爷请二殿下同往御书房面见圣上。”
  晅闻言一怔,抬头望去,却见暄立在殿前玉阶之上,垂目淡然将自己一扫——那副不言自重、蕴怒于威的神情,一时令晅有些惶惶无措,竟让他忆起撷英阁史库内的睿帝绘像。
  睿帝赵忻正是暄晅二人的祖父;而睿帝的长兄乃是宣宗赵忱,那位未入皇陵而葬于上陵北岭花树之下的公子恪。
  宣宗赵忱、睿帝赵忻虽非一母所出,却皆归赵忱生母、西州洛氏抚养,洛氏族中曾与定洲司徒氏颇有渊源,故而赵忻所立帝后乃司徒之女;而赵忱化名“沈恪”,恰恰拆自“忱”、“洛”二字。
  提及西州洛氏,虽未在八世家之列,却曾出过数位帝后,这最末一位,便是两度废立的先皇后、赵昳之母;而暄的生母、先宁王妃,亦为洛氏族女。
  言归正传,却说那赵晅随王兄行至御书房,打眼一望院中那游龙戏珠的白玉影壁,先便失了三分心气,趁着内监进去通传的当口,轻声向暄道:“前殿出了这样的乱子,父皇眼下定是正与诸位阁老重臣议事;再有,前两日父皇还因课业未竟之由,将我好一顿训责,见了我心内必不痛快,我还是莫要进去的好——”
  “总归要见,”只听暄轻飘飘一句,“躲得过一时,还能躲得过一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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