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邑夫人全集Zei8.net》第30/59页


  阿七已尽信了齐儿之言,自然也丢开了去寻仇香桥的念头——想了想道:“有一事,恕我多言,方才那祁人。。。。。。虽十分年轻,却是祁地的隼羽勇士,还望转告将军,既然不可宽宥,也莫要折辱他。”
  “身为赵衍子民,竟怜悯一个祁人?”齐儿不禁失笑,“你还真是荒唐!”
  阿七见无法说动齐儿,黯然自笑,“荒唐么?许或是吧——”
  东天边渐渐透出一线晨光,依稀还能瞧见远去的牛车上,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我并无心害你性命,”想到那女子临去时所说的话,齐儿喃喃道,“若明年春日你能活着回来,那便是天意了。。。。。。我与亓哥哥愿赌服输。这一去,你且。。。。。。自求多福吧。”
  。。。。。。雪亮的日头下,阿七眯着双眼,遥遥望向幽远碧空,心中也正如眼前这景象,空茫茫一片;干冷的朔风吹得唇颊裂开一道道血口,而脚上是一双男子的笨重靿靴——两脚因冻伤红肿,早已塞不进自己的靴子。
  曾有人向她说过,有些去处身为女子便去不得——如今她置身其间才得明白。许或继沧的本意,只不过要她离开中土,却不曾料到她会如此执拗。
  木良无顾阿七再三相劝,也执意同行。
  半途中流寇劫去了马匹与行李,他二人脚上功夫不差,才得以侥幸逃脱。而入了祁地,当初捡来的‘狗崽’二喵竟成了祁人口口相传的雪狐,沿途偶遇的北祁牧人无不虔诚恭敬,更有甚者,不敢近前,只远远伏地而拜。
  愈近祁山,人迹愈发难寻,整张金页子也换不来一壶羊奶。接连几日未曾见着人烟,一夜北风,荒原间又落上厚厚一层雪屑。
  日头越升越高,除却头顶亘古不变的幽蓝,便俱是刺目的白。手中攥紧一条布绳,不远处绳子另一头,二喵在积雪中窜起跳下,亦是雪样的白,若非颈间系着一块暗青色的竹片,阿七已看不清它的影子。
  拉下毡帽遮在眼前,才能略略缓解双目的酸痛——两人只是入夜望星赶路,白日里便寻了避风处休憩。
  这些时日木良已变得沉默寡言,若非阿七主动开口,几乎不见他言语。而这日,他却突然说道:“你可曾听说过,凡人贸然闯入祁山会招致山神震怒?”
  阿七笑了笑,却扯开了唇角的血口,痛的轻咝一声,“我以为你并不信有什么山神。”
  木良神色有些狼狈:“别胡说,你可知如今已是在祁山脚下么!”
  阿七见他如此,便敛了笑,“山神会如何发怒呢?”
  “若你一旦开口说话,山神便能知你是凡人,”木良指了指地下的雪,“他会用这雪——仿佛地动山崩一般,山雪从极高处涌下,卷起滔天巨浪,又直冲入天!”
  “那好,”阿七望了望二喵颈间的竹片,面容十分平静,“待我将它留在山脚下,咱们便可折返了。”
  “起先还以为你这疯子真要进山!”木良暗暗松了一口气,嘴上却毫不客气道,“你说得轻巧,能不能活着回去还得看造化!”继而又恍悟道,“你是说。。。。。。他是祁人!”不禁暗想——莫非她已记起了青竹的主人?
  祁人终其一生,须得前往祁山一次。
  阿七却全然不似他所想,“方才你说。。。。。。谁是祁人?”
  木良面上一跌,只当不曾听见,自顾摇头道:“果真是个疯子。。。。。。”
  日暮。两人走出最后一段,寻到一处山谷。
  木良将手中的竹片轻掂了掂,向身后道:“不再瞧瞧么?”
  阿七抱着二喵,将脸颊埋在它雪白的被毛中,轻道:“不必了。”
  木良便将它点燃,看着它化作细细一缕烟,转眼随风而散——停了一刻,回转身,“说个去处。将你平安送至,此行才算了结。”
  只见这少年指了指不远处的山脚,浅笑道:“将我送到那里吧。”
  木良不觉皱了皱眉,低斥了声:“少废话!”大力扯起阿七向山坡下走去。
  此时忽听她轻声道:“你说那些篝火,会是祁人还是衍国人?”
  

四八 雪满弓刀铁衣寒(3)

 山南背阴处的雪色微微透着蓝,其上不知何时亮起零星火光。薄暮中,几架牛车正被赶进营地。
  木良扫一眼山下,却未作理会,只管捉过阿七的手臂,将她背在背上——大步走出一段,才闷声道:“不是祁人。祁人不会如此扎营。”
  阿七道,“是衍国人——”
  “不管何人,”木良不假思索打断她道,“咱们只管小心避开便是。”顿了顿,“上山时就瞧出你不对,走不动如何不早说!”
  “我怕自己说了,你又该说我是疯子,”阿七浅笑道,“明知不能还偏偏要来,累人累己。。。。。。”
  说话间两人已离那营地又近了许多。阿七抬眼望了望不远处的亮光,二喵也竖起耳朵,鼻头翕动,拼命嗅着寒风中夹杂的烟火气——
  营门在车后缓缓阖上,最后一架牛车中传来几声啼哭。押车的一众骑兵,笑容透出几分诡异。为首者翻身下马,向闻讯而来的兵士扬声问道:“将军可有归营?”
  兵士便答“是”。
  那人暗自冷哼一声,回身吩咐手下:“给我看好了,我不回来,谁也不许走漏了风声!”说罢丢下马缰向营中而去。
  这厢木良将阿七往山脚背风处放下,嘱咐她道:“有酒肉有女人,这伙人必是粮草充足——你且藏好,千万醒着,最多一个时辰,我去碰碰运气!”说着解开二喵颈上的布绳,二喵头一个窜了出去。
  看出阿七强打精神,木良临去时掏出一小袋盐巴丢给她,“将才达成心愿,就这么睡死过去,岂不冤枉!”
  话不是好话,阿七却听得笑起来,望着他郑重道:“放心。”
  木良面上一僵,扭头便走。
  独自背靠山石而坐,周遭静的唯有穿谷而过的风声——眼前这情形仿佛格外熟悉——险境中饥寒困顿,枯等着同伴,偏偏却又十分心安,只因相信对方会如期而归。
  过去许多年中,正有这样一人,从不曾对她食言,从未叫她多等过哪怕一刻——
  所以她也绝不会食言。
  风一阵紧似一阵,却渐渐的不再觉得如何的冷,只是心里头越发恍惚,一忽儿还能记起自己正身处雪原,一忽儿又仿佛遁入梦境回到儿时,雪原上弥散着漫天的冰屑与飞雪,梦境中则萦绕着湖畔萤虫的迷人微光——阿七向靴筒内缓缓拔出匕首,轻轻划破小臂,再撒上几粒盐巴。
  痛楚驱散了些许睡意,却也驱散了令人心神向往的美梦——木良明明说她已达成所愿,可她为何依旧怅然若失?
  细碎的踏雪声不期而至,令她突然警醒——只见二喵飞快的朝自己跑来,尾随之人并不是木良,却是几名骑马而来的戎装男子。
  为首一人在阿七面前下马,夜色将他的银甲染作铁灰,双目冷峻,深藏在青金护额之下,原本清俊的颌,如今已满是髭须——而阿七还是忆起了他的名字,微笑道:“苏岑——”
  阿七辨不清他的神色,只听他冷冷开口:“是你的人,劫了营中的马?”
  前一刻几乎便要跌入他怀中,此时心思骤然一紧,“是。可他绝非有意为之。他现在何处?放他去,我有银钱相抵——”
  谁知苏岑却道:“此人已被关押。你以为我会放走定北的奸细?”
  阿七心内一乱,贴近他身前,“既如此,我与他同路而来,莫不是要连我也一并审讯——”
  不出她所料,苏岑果然答道:“不错。”
  “也罢。”却见阿七凄然一叹,细声道,“我知你是这样的人。。。。。。不会怪你。”说罢支撑不住两眼一阖,人便向后仰去。
  苏岑一惊,探臂将她接住——裘衣风帽自发间滑落,苏岑这才看清她毫无血色的唇颊。
  心内再恼再悔,也绝不肯流露出哪怕一分——苏岑微一阖目,正要倾身将她抱起,喉头已被匕首顶住。
  阿七被苏岑挡着,他背后一众人等谁也未能觉察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看似软软靠在他胸前,紧握利刃的手却如他方才那番话一般,丝毫不留情意——她的嗓音几不可闻,一字一顿:“我叫你,放了他。”
  刀尖下喉结微微一颤,发出一阵轻响,继而变作低笑,接着放声大笑。
  阿七被他笑得心慌意乱,只能强撑着不肯矮了气焰——许或自己已被对方看穿,她却全然辨不清对方的心思。
  莫非是她忘了么?忘了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抑或是他变了?变得令她难以琢磨?
  苏岑反手拿下颈间的匕首。阿七未再反抗,只因她整个人已委顿下来,言语中透出从未有过的自弃,“本以为只要去过祁山,一切便能从头来过。。。。。。是我错了。”
  终究还是被苏岑带回营地。
  人倦得恨不能长睡不醒,脚上却传来阵阵剧痛,叫她一刻也难阖眼。
  因冻伤溃破,血浸透了厚重的靿靴,凝涸的血渍将皮肉与靴袜紧粘在一处,只能用火烤了匕首,淬过烈酒一点点剥离——由埭南而始,一路杀伐而来,两手分明早已沾满血腥,而此刻指间沾了她的血,却仍旧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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