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邑夫人全集Zei8.net》第42/59页


  不知何故,立在这破败庵堂之前,暄忽觉胸口阵阵发紧。他并非自欺欺人,当他还是孩童,就从不信弥须推演的每一道所谓天命!若注定此生位至极尊,葬送在手中一座城池与数万条性命,也不过是前行途中的一块路石罢了。
  可此刻,生平头一回,他竟想往那佛殿之上焚香一拜——不求佛祖度化,只是若真有业果轮回,愿世世为木为石,以偿今世恶业。
  宁可如此。心中也并无一丝的悔。
  缓缓褪下拇指上的赤金扳指投入木钵之中。小女尼回过神来,这才哑着嗓子怯生生道了声佛号,接着又低低说了句什么。因有些西北口音,暄并未听真,倒是旁边有个定北兵士听明白了,转述道:“这位小师傅说,殿下可去庵中请住持师太点一盏大大的长明海灯,做消灾祈福之用。”
  暄未置可否,仿佛根本就不曾听见,转身上马,吩咐左右:“回晏府!”
  

七十 来生今莫许(11)

 晏宅内,往日花团锦簇的厅堂之上,如今皆是兵甲寒光。阖府家丁仆妇们早被驱至后院,个个面如死灰,惶惶难安——有得了风声的,只知外头封城一宿,死伤无数,最终抓获一名西炎巫士,咏川侯亲自问审过后,奉宸王之命就地斩杀。
  虽是传闻,与实情也并无多少出入。
  这厢赵暄刚赶至晏府,便见守在府内的周进匆匆跑来回禀,说亓修泽人已离开。
  暄倒不觉意外,因问可曾留下什么话来。
  周进便道:“亓公子说务必告知殿下,若非施术之人死了,否则禁术无人能解;又说早先与殿下约定之事,他定会守约——”
  。。。。。。再望见她,恍惚中心头竟有隔世之感。守在榻前,直到日影西斜,又是掌灯时分。干涩酸胀的双目重重阖上,紧接着又再睁开——似乎如此,就能早些看着她醒来。
  “阿七,”她如此睡着,他才能说出深藏心底的话,“我从未刻意瞒过你,除了元翀之事,再有。。。。。。是让你服下湖珠。蜥毒未尽,你若一旦有孕,必将性命堪虞;湖珠可暂解蜥毒,又令女子无孕,寻不得两全之法,我也唯有如此。至于元翀,我实在于他有愧。。。。。。若说还有一桩事瞒着你,那便是,司天监曾向圣上进言,我乃孛彗之星,将弑君杀父,篡权祸国,非但圣上笃信此言,连父王也。。。。。。想来,即便没有这番风波,我也回不得京城了。。。。。。”梦呓般喃喃自语,不知不觉人也生出几分痴意,“阿七,倘或真的不能再许你此生,那么来世,那么来世。。。。。。”
  这时掌心微微一痒,被他握在手中的指尖轻动了动——
  “你压着我了。”两眼还没能睁开,阿七便拧着眉低嗔道,“还不起开?”正说着,腰身一轻,人已被半抱起来。
  “那换你压着我罢——”片刻前眼底的哀凉一晃而逝,暄收拢两臂箍住她,微笑道,“说好了,不叫你起开,就不许起开。”
  阿七这才又似清醒,又似糊涂的睁开眼瞧瞧他,“不是将还说明早过来么?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她并不知自己昏睡了一日一夜,更不知这一日一夜之中,起了何等变故。
  灯影晕上淡青床幔,只见他面色苍白仿佛极透的薄宣,而笑望着自己的一双眼眸,更是满布血丝。
  终于忆起自己曾昏倒之事,却也只能记得这些,“什么时辰了,我究竟睡了多久?叫你担心了吧?没什么要紧的,像我这样的人——”
  “并不太久。”暄打断她,让她倚在自己身前,“大夫将也来过,确是没什么要紧。”
  “那你说什么傻话呢?”到底被她听去了后头几句,“为何就不能再回京城了?”
  心知她已是无碍,暄似笑非笑的望着她,“我说过么?我们不正是往京城去么?”
  他不愿答的,再问也是无益吧?阿七暗暗想着,改口道:“当我听错了。”又带了些不甘心,“去也好不去也好,去哪儿都好,只别再说那些散话,许生许死的,净是唬人,我才不听!”
  许久未见他接话,只觉头顶吐息声渐沉渐缓。阿七抬眼一望,才知竟是睡了。
  悄悄替他掩好被角,探身熄了灯烛——同他一样,明知对方无法听见,却仍旧轻轻对他道:“。。。。。。只今世吧,莫与我说什么来生。只这一世,也是我贪心了。。。。。。”
  这正是去往潼口的前夜,月上中天,遍地清辉——月比昨夜又圆了些,已是七分满。
  唯恐吵醒身边的人,阿七盯着仿佛镀了银的雕花窗格,一动不动过了许久,才忍不住稍挪了挪肩。
  暄似醒非醒,状似无意的,一手抚上她的颈项,而后在左肩旧伤处顿了顿,又沿着脊背缓缓向下,滑向她腿间——随着他指尖轻移,阿七后背一阵阵酥痒,本以为他要怎样,可那些轻抚并不似撩拨,只是流连不去。
  阿七渐渐生出不安,摸索着想去拦他的手,却被他反握住,带着些力道压了下去。
  指腹触及之处,一道伤痕微微凸起,正是当日为了离开影邑,被苏岑腰间带銙划破的伤口——心中莫名一慌,这才恍悟——自己曾随苏岑驻留影邑,此事又怎能瞒得过他?只怕连自己骗取令牌之事,也早已被他知悉!而在不知情的人看来,定会误以为那晚她与苏岑行过男女之事,如今落入他耳中,岂不是有口难辩?
  阿七唯恐牵连苏岑,索性也不再遮掩,直言道:“是我离开影邑那晚。。。。。。用迷药迷昏了苏岑,取了他的令牌出城,仅是如此。”
  暗影中暄一言不发,手仍旧握在她腕上,似乎力道愈发的重。
  心中有些怕了,她惴惴又道:“莫非外头。。。。。。你。。。。。。总该信我吧?”
  见他还不言语,阿七不知为何就恼了,拼力挣开他的手,扭身对着他道,“信也罢不信也罢!苏将军为人磊落,若不是我使计诈他,迫他就范,他断不会——”
  暄终于淡淡接了句:“断不会如何?”
  “断不会。。。。。。断不会。。。。。。”他离得这样近,无形中仿佛有什么压将下来,忽又想起前夜他一反常态,许或恰恰因了此事——阿七一时语塞,气焰尽消,只觉心酸委屈,“。。。。。。既是从来都不信我,又何必装作毫不知情?”
  许是她从未用如此哀戚的语调同他说过话,而他又岂会真的不信她!况且经过这番变故,眼下他更不会再执于此念——心思已转,重新将她拉入怀中,可不等自己开口,便听她泣道,“我虽不是什么闺阁淑女,又日日扮作男人在外头,可若真的曾与旁的男人有过。。。。。。如今也绝不会再来见你!除非你先厌烦了我,否则。。。。。。”
  唇突然被他的衔住,是他不想再听她说——暄又觉心痛,又觉好笑,他从没想到,她竟也会说这些女人的蠢话,她本不该说这样的话。
  许久才放开她,辗转吻上她的额,低声对她道:“怪我。全怪我。”
  月下这样一番厮磨,耳畔又是这样柔缓的男声,心早该化了——
  谁知阿七只是趴在他胸口喘了两喘,便不依不饶的接着道:“我从来都只有你一个,那往后,你也只我一个吧!”
  

七一 春尽终有期(1)

 出来影邑,仍旧乘舟而下。听暄提起此行取道潼口,阿七十分不解——往潼口去,沿途皆是高峡深谷,水流湍急,之前分明说过顺江东去直抵定洲,为何又临时起意更改行程?
  这日晨间,更见风疾水涨,故而行船多三五成排,彼此间以锁链相接。
  一夜颠簸难以安睡,阿七早早醒了,见暄比自己还更早些,人已收拾妥当,却不知何故重又解了中衣,正凑着烛火的光亮,低头往腰间系上一条麑皮腰封。
  阿七迷迷瞪瞪爬坐起来,随口问他:“年岁轻轻,又没动着筋骨,缠个腰封作甚,伤口不也见好了么?”
  暄要笑不笑的瞥她一眼,“你还问我?”
  阿七“咦”了一声,拉开了要瞧——暄一手攥住她两只腕子,偏不叫她瞧,“男人的衣服,说扯便扯么?”
  阿七又要笑,又被他惹得有些恼,拼力想挣开,“不问你,倒问我?”
  暄哪肯松手,就势将她整个儿都箍进怀里,唇贴上她耳畔,悄笑道:“为夫夜夜服侍你,腰酸背软的,江上风又大,还不兴戴上暖暖腰么——”
  阿七只觉腮上腾的一热,两臂动不得,便要伸脚踹他,“少拿这些浑话蒙我!”
  “哎?你怎知这是浑话?”口中说着,手已探进她的里衣,人也坏笑着压上来,不紧不慢的从颈至肩一路轻吮细吻——阿七趁着脑中清明赶忙推开他,咬牙道,“哪个刚还说腰酸!”
  暄手下果然顿了顿,紧接着却一本正经道:“不妨事,这会儿突然不觉得如何酸,一时半刻的还勉强撑得住。”一边说,照着她肩窝最深一处吻痕又吻了下去。
  说一时半刻,倒不知过去了多久,只见舷窗外密密匝匝的透进光来,天已大亮——待要起身,暄却只管将她抱着,“稍等等,还早呢。”
  阿七靠在他胸前,忍不住啐道:“早什么,这边日出还要晚上一个多时辰,若在京中,这会儿都快晌午了。”又自言自语道,“接连两日都平平顺顺的,反倒叫人心里不踏实呢。。。。。。”
  暄没留神她嘀咕什么,似是随口问她:“阿七,京中好么?江南江北,衍西海东,随意哪里,若叫你选,你选哪一处?”
  修泽也曾如此问过,问她喜欢何处,那时她只说更爱江北。如今自是不同了,无论何处,只要眼前这个人在,就都是喜欢的——心里这样想着,口中却说不出;而听他突然问起这个,又隐隐觉得不安,于是反问他:“你喜欢哪处?”
  暄似乎有些出神,片刻之后才笑答道:“当然是京中——”
  “那就是京中吧。”阿七没头没脑的轻轻接了句,心道,那就回京中。
  “除了京中,其实如潼口这般的繁华边镇,”暄忽又说道,“亦算一个好去处——你可知潼口缘何取名‘潼口’么?”
  阿七淡淡应着,“比起潼口,倒更想听听栖风楼的来历。”卞四曾与她说过,栖风楼与青潭还有些渊源,可惜当日话说了一半便撂下。
  暄便道:“那你可知前朝康邺皇帝即位前,曾结识过一位莫逆之交?”
  阿七被苏岑送往定洲那次,途中听兵卒说起康邺帝坠崖之事,此时回想,犹记得那兵卒提到与康邺一同赴死的西南巫人,便道:“是西南异邦的奇士么?”
  “不。”暄道,“是中土人氏,姓彭名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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