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乡战全集.com》第52/127页


头朝上脚朝下腚在后头

走三步退三步等于没走

伸出手不多不少十个指头……

这从老辈子传下来的歌调像一只幽灵,不知从哪儿来,不知到哪儿去,在田野上游荡,弄得庄稼人心里怅怅的,哭笑不得。

“操他妈!狗臭屁!”李树棋又骂了句,这次不是骂日头。

他心里比别的庄稼人更烦。他不安本分,从乡村出去当兵尔后又回到乡村的人大都不安本分。

他时常向西面那座威武大山望去,久久地凝望,却不是看山,是看在山下公路上奔驰的车辆。他在部队是驾驶兵,开了五年解放牌。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最终还是回到了这圆圆的天空下。属于他的还是当兵前所拥有的三间房三亩地和一个要他奉养的爹。

三亩地不够他一个整劳力作。

他不知向西望了多久,又把视线转向南面地里,那是他看得多的另一个地方:地邻李树生和他的新媳妇冯美丽。冯美丽像她的名字,长得很俊秀苗条。李树棋并不多看她,而是看她的男人。好花插在牛粪上,冯美丽嫁的是个瘸子。李树棋养成一种癖好:看李树生在田垅里前进时像舢板一摇一晃的身子。其实并没有恶意,他和他俩口子相处得还可以。他只是愿看他这副有趣的身态,如同他愿看汽车奔跑一样。

地里的玉米长得半腰高了,肥满的叶子筑成一片海。一阵风过,浪涛滚滚,他觉得李树生此时更像漂在海涛中的一条船。

他想笑,却没有笑。

他看到那条“船”停止了摇摆,随后便听到一声吆:“树棋,天晌了。”

“嗯,天晌了。”他应了声,抬头向头顶望望,天是晌了。

一阵马达轰鸣又把他的视线引向西方,公路上行驶着一辆红色客车。这是国营班车,每天这时候从山下经过。

李树棋目送着直到变成一个红点消失在青黛色的山脚下。

李树生两口已来到地头上,冯美丽从一只柳条篮里拿出饭菜,摆在田埂上。

冯美丽向李树棋望望,喊道:“树棋兄弟,过来一块儿吃吧!”

李树棋挥挥手,抬声说:“谢了,我爹一会儿就送来了。”

请过了,谢过了,礼数到了,就两便了。

李树生和他的媳妇冯美丽默默地吃着饭,都不说话。日头从头顶照下来,冯美丽的脸泛着玉样的光亮。

他俩的婚姻般配吗?有人说是,有人说否。各有各的理。

李树生的爹是本乡乡长,在乡间这也算不小的官了。但平心而论,冯美丽并非为此屈就。李树生取胜靠的是他的一点小狡黠。相亲那天照例在集上,男方的姨女方的姑把他们带到约定地点,李树生先到,推着一辆自行车,穿戴模样都过得去。冯美丽看了一眼没有反感。分手时李树生跳上车子,一溜下崖远去了,不显一丝瘸相。李树生事先看好的地形,也事先做了演习,演习有成功有失败,有一次往车上跳时跌下来差点截气。但关键时刻他成功了,这就是运气,或者说是天意。

在农村,婚姻就是这么一锤定音,婚前双方往往就见这一面,下一次见面就该在洞房里。

然而在洞房里李树生表现很不佳,此时要靠硬功夫,而不是靠运气。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最终还是无济于事。他踏不上那座门槛,只能两眼凶凶地盯着喘息,他头一次明白那一桩是人生最倒楣的事。他后悔事先也该找个什么人演习演习,却没有,结果露了马脚。

冯美丽想过离婚,却始终没有提出。她听说即使她提了,乡长也不会让人批。

李树生只得面对现实,人不是他的,老婆还是他的。炕上派不上用场,就在地里派用场。本地人多地少,婚后的女人多不下地,李树生率先改革旧观念,让老婆跟他一起下地。冯美丽并不计较,日复一日地在地里劳动。

只有在夜里李树生才彻底地放她的工。两人一人一个被筒,笔直地在炕上排列着,像一双摆在供桌上的木筷,纹丝不动。

正午的日头也似乎纹丝不动,炙烤着两个默默吃饭的人。李树生从头上摘下草帽在胸前扇着,他不及他老婆耐热。

“没烟抽了,树生,给我支烟。”李树棋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向李树生讨烟。

“我不吸烟,你忘了?”李树生抬头向他望望。

“哦,忘了。”李树棋笑笑,“还是你行啊,吃喝嫖赌样样不沾边儿。”

也许是这个“嫖”字使李树生敏感起来,一阵红脸,不由朝冯美丽瞟了一眼,随之低下头,轻轻咳了声。

显然那个字同样也使冯美丽有些窘迫,但她尽力掩盖着自己的神态,埋头吃饭。

李树棋却没在意这些,继续骂骂咧咧地说下去:“他妈的,人倒楣喝凉水也塞牙缝,昨晚差点把家底输光了。”

李树生问:“树棋,你赔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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