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蠹全集五重缘》第43/86页


两名官差心知乱匪前来劫人,又听着驿外鼓动地喧哗,早已是吓得心惊胆战。他二人抖抖索索拔出腰刀应战,却在寡不敌众的心思下全无斗志,只顾虚张声势地乱砍一气,也不知是机缘还是巧合竟被他们杀出了重围,当下二人赶紧见缝插针,在虚晃地火光与凶神恶煞地呐喊声中落荒而逃,冲进了驿站外伸手不见五指的林莽。

安眉在驿站内傻傻瞪大双眼,看着五六个脸上抹着锅灰的大汉包围住自己,惊骇地浑身打颤却叫不出声。直到一名彪形大汉凑上前哗哗拽起安眉身上的锁链,将她整个人抓小鸡一般拎起来,她才牙齿格格打战地仓惶发问:“你们是大兴渠上的人么?你们是大兴渠上的人么?”

她忽然想到徐珍,双目立刻涌出眼泪,像做了错事般哀哀告饶:“是、是不是……徐大哥他来救我?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你们放过我吧,不要救我……”

然而没有一个人愿意开口回答安眉,劫匪们径自拽她出了驿站就往东北跑,平素只晓得垦地挖渠的劳役此刻竟像训练有素的武人一般,在崎岖的山林间健步如飞地奔走,安眉被他们一路拖拽跑得七荤八素,连鞋都跑掉一只,昏乱中哪还记得害怕。

当一场灾难般的奔逃总算结束,安眉上气不接下气地跌进泥地里,嘶哑的喉咙泛起一阵阵呕吐的欲望。雨后林间的空气分外清冷,她眼前发黑、张大嘴挖心掏肺般喘气,嗡嗡耳鸣中模糊听见这样的对话:

“事情如何?”

“回禀公子,一切顺利。”

这前一道冷冷淡淡的声音使得安眉浑身一震,漆黑的眼前似乎闪出一星光亮,令她视野逐渐地清明。于是她顺着那声音的来处一路望去,直到看见一支手杖戳在浸透了春雨的泥泞里,而手杖后是玄青色毡绒大氅在微微地晃荡,她慢慢抬起头,顺着大氅流畅笔直的衣线向上望去,惊疑的目光最终停留在那压低的风帽之下……

这时一只手伸出大氅撩开风帽,让原本藏在阴影下的脸暴露在夜色中,苍白的面色瞬时唤得天边新月破云而出,照亮了一双墨黑色的眸子。

于是安眉只觉得天光一霁,这个春天的蒙蒙雨季对她来说,总算结束了。

……

夜阑将尽,一辆马车从密林中狭窄的山道间险险而过。安眉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尤自傻傻瞪着对面一脸漠然的苻长卿,半晌后才恍惚嗫嚅道:“大人,您劫了我……”

苻长卿听了这话瞥她一眼,继而轻声道:“你记住,是乱匪劫走了人犯。”

安眉浑身一震,被苻长卿轻描淡写地嫁祸惊得目瞪口呆,却听他又道:“趁天未亮,我送你去一个地方。”

安眉扶着车座呐呐无言,只偏头望着车外不断倒退的黑暗林莽,一切听从苻长卿的安排。

马车在东方露出鱼肚白时终于冲出密林重围,飞快向荥阳县方向冲去,于晨光初曦时分到达城下。这时装扮成劳役的苻府死士早已换过装束,用刺史的令牌一路通行无阻地进城,随后驾车找到了城东头一户僻静的人家。

两名侍卫敲了敲门,一人径自彬彬有礼地请安眉下车,这时宅门一开,便听院中人传来一声惊呼。满头雾水的安眉还没回过神来,就连人带锁链一起被拽进了院落,她在哗哗铁链声中仓惶抬起头,待看清面前人时也不禁惊呼了一声:“康古尔?!”

眼前人正是康古尔,如今她已换了一身朴素打扮,一头红发被包在碎花头巾里,俨然是荥阳城中最普通的民妇。安眉呆愣愣任凭侍卫将自己的手脚镣敲开,在获得行动自由后却顾不得一脸惊愕的康古尔,而是转身跑向苻长卿的马车呼唤道:“大人!”

她在侍卫的拦阻下依旧拽住马车的窗棂,不依不饶地对着帘内呼唤:“大人……我……”

“你在这里躲几天,”这时车内终于传出苻长卿冷冷的声音,隔着车帘与安眉说话,“哪儿也别去,等我回洛阳时,自然来接你。”

安眉一怔,便乖乖松手任由马车离开,而她自己站在原地望着苻长卿的车骑消失在长街尽头,却半天回不过神来。这时康古尔来到安眉身边,抱住她吻了吻她的鬓发,悄声哄劝:“快进屋来,小心被人看见。”

安眉这才惊醒,慌忙低头擦着脸走回宅院,跟在康古尔身后进屋。她一路好奇地打量着屋内摆设,忍不住问康古尔:“你怎么会搬来这里?”

“不是苻大人帮忙,安排我脱了贱籍吗?”康古尔说罢漾起一脸笑容,牵着安眉的手走进内室,替她脱下囚衣,“倒是你,安眉,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安眉语塞,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康古尔。

“前阵子你忽然失踪,苻大人还上我这儿来找过你,却没想到隔了几天你忽然闹出劫狱的事,吓了我们好大一跳,”康古尔端来热水给安眉擦洗身子,又翻出自己的衣物给她替换,转身时却面色歉然道,“对不起,我们没敢去看你……”

安眉明白康古尔说的是她与卢师爷,慌忙摆手道:“不不不,我闯下这么大的祸,你们不来看我是对的,要不然万一被我牵连可就糟了。”

安眉说罢,一想到苻大人在她失踪后还找过她,心里就更是内疚:“哎,我真是该死……”

康古尔一边烧水给安眉泡茶压惊,一边问她:“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呢?”

“苻大人叫我在你这里躲两天,”安眉不好意思地吞吞吐吐道,怕给康古尔添麻烦,“这样会不会打扰你们?”

“怎么会?!”康古尔放下竹杓,一双碧绿的眸子望着安眉,苦笑道,“反正他……他也不能常来,你尽管住下。”

“哎?”安眉发觉康古尔神色低落,想问又不敢多问,只好欲言又止地嗫嚅着,“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卢师爷他……”

“他没什么,他那么孝顺的一个人,怎敢拂逆双亲的意思呢?”康古尔笑了笑,凑上前抱着安眉低喃道,“那苻大人敢为你做到这些,倒颇有些我们胡人的血性,他是个好人。”

“嗯。”安眉闻言轻轻一笑,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大兴渠的乱匪劫狱刺伤刺史,又半道劫走被流放的同伙――这些本该占据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竟没有在荥阳县内流传多久;因为大家的眼耳已迅速被一条石破天惊的消息占据,那就是豫州刺史苻长卿上书朝堂,请求将大兴渠匪首车裂示众的奏折,竟然被天子恩准了!

自大魏朝建国以来,两朝天子推行仁治,早已明令废弃了车裂之刑。而这一次苻刺史在乱匪劫狱后奏请恢复车裂酷刑,扬言非重刑无以慑盗寇,使得天子在得到乱匪又滋事劫走流刑犯的呈报后,终于做下了如斯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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