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蠹全集五重缘》第68/86页


“救他?”槐鬼愕然睁大眼,拿固执的安眉实在没办法,“他命中阳寿已尽,我们没法救他的。”

“不,不会,”安眉犹自不死心,执拗地拽住槐鬼的袍角,“就像你们可以救我一样,你们神通广大,总有办法的。”

槐鬼仍是摇摇头:“鬼不能过多干涉人类,这也是为何很多恶人不会遭到现世报的原因,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

安眉听了这话哭得肝肠寸断,怎么也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槐鬼与柳鬼面面相觑,到最后终是老柳松了口,无奈地一笑:“要说救,也不是绝对不能救,只是一则代价太大,二则是无论救不救,总得等他死过这一遭。”

……

洛中英英苻长卿,京都堂堂季子昂。这一句话,在苻长卿身死之日,竟再一次被全洛阳的百姓们挂在了嘴边上。

原来这一日苻长卿被送往城南行刑,监斩官却是擢升至刑部的季子昂。

囚车一路从大理寺缓缓行出,途经闹市要道,围观者人山人海――天下闻名的贵公子并不是人人都曾见过,这一次行刑前的游街,好事者自然争相目睹。

囚车中的苻长卿已在前一晚修整过仪容,此刻身着素净的白绫中衣,发髻被拆散了束在脑后,像一笔浓墨流淌在颈枷上。作为死囚,他的脖子和手脚上一共戴了三道枷锁,姓名与罪行也都写在手枷上。囚车上没有遮蔽,他垂目僵坐着任人指戳,直到最后一刻也要坚持士族的骄矜,面色苍白却始终平静。

囚车所过之处引起一路喧哗,这时街巷中蓦然窜出一群孩子,捡着石子砸向车中人:“鸡入狐窝,落草而死,鸡入狐窝,落草而死……喔喔……”

坚硬的石子砸破了苻长卿的额角,血丝从他发际蜿蜒而下,又被袭来的土块与飞尘黏住,甚至有孩子钻到囚车前冲他吐唾沫,然而苻长卿只是纹丝不动地安坐车中,自始至终垂着眼保持沉默。

“落草而死――苻字落草,那自然就是人头落地了。”这时街边一位俊美无俦的黑衣男子笑了笑,眉眼间的淡漠很自然地将他与众人疏离――尽管他的气质与四周格格不入,却始终无法被亢奋的人群发现。这时一个小孩子恰好蹲在他脚边捡石子,不经意间抬起头,却在芸芸众生中发现了他,好奇地睁大眼盯住他死看。

黑衣男子低下头,对着那孩子淡淡笑了笑,轻声道:“鸡入狐窝,落草而死,这歌谣你没念完,后面应该还有一句呢。”

“还有么?”小孩子在扰攘的人群中大声喊道,“那公子就是这样教的,后面没有啦!”

“有的,”那黑衣男子浅笑着伸出手来,掌心蓦然多出几颗杏子,语带诱哄地递到孩子面前,“我把后一句念给你听,你一定要记得――鸡入狐窝,落草而死;槐边栽柳,依木可生。”

槐边栽柳,依木可生。

第四十八章

囚车行至城南,苻长卿被刽子手押下车,身着监斩吉服的季子昂早已等在了刑场上。他为苻长卿备下酒饭,在午时炽烈的阳光中冲他微笑:“苻大人,今日鄙人送你一程,九泉之下还请不要怪罪。”

苻长卿冷眼看着端到自己面前的酒饭,连眼皮也不曾抬,这时却听见刑场外传来一声撕心裂肺地哭喊:“少爷,少爷――”

苻长卿抬起眼,看着自己的书童阿檀披麻戴孝,一身缟素地冲到自己跟前,捉着他的手枷嚎啕大哭道:“少爷,少爷,我和老爷说了,要给您做儿子,替您摔盆……”

苻长卿闻言却是凄然一笑,冲他轻声道:“我哪来你这么大的儿子……不过也好,也好……”

这时苻家人也陆陆续续走到刑场前,泣不成声地与苻长卿诀别,苻公依旧一脸冷漠地走到儿子面前,将一杯水酒递到儿子唇边:“饮一杯吧,喝完好好上路。”

苻长卿冰凉的嘴唇抵着杯沿,抬起眼盯住苻公,墨黑的眼珠终于蒙上一层薄泪。

“爹……”他惶惶开口,念出这个埋在心底许多年的字眼,双眼痴痴望着父亲,期望能在最后一刻,从他眼中读出一丝爱护。

苻公拿着杯子的手急颤起来,一瞬间他悲不自胜,却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摔掉酒杯,扬手给了苻长卿一记耳光:“孽障……孽障!”

这一巴掌令苻长卿寒到心里,也令苻公险些老泪纵横――到了这样的时刻,一切都晚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苻公怒从心起,转瞬却满目灰凉一片――从今而后苻氏一败涂地,百年积业功亏一篑,他的儿子是苻家的罪人,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咬着牙无情地转身,他在世人眼中大义灭亲,德高望重的丰碑至死不变――这才是名士的风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是寒族几辈子也学不来的气度。今日他的儿子被斩于闹市,须暴尸七日后才能收尸入殓,如果此刻失态,岂不贻笑天下!

苻公冷着脸命令家人将哭天抢地的阿檀拽走,四周的人群很自觉地为他让开一条路,很快苻府上下走得一个不剩,看热闹的百姓再度将刑场前围得水泄不通。

季子昂一直站在苻长卿身边,这时望着苻公背影对他笑道:“苻大人,令尊的态度着实无情,叫我差点不敢验明正身哪。”

苻长卿抑住眼中泪水,冷冷一笑道:“你我相识多年,只怕连做梦都会碰面,你还能认不清我的样貌么?”

“没错,你就是化作灰,我也认得识,”季子昂从地保手中接过朱砂笔,贴着身往苻长卿额心一戳,在众人的喧哗中压低了嗓子沉声道,“苻长卿,今日你还敢把我比作鸡狗么?”

苻长卿在一瞬间睁大双眼,心中雪照云光般清明透亮、寒彻肺腑――他何曾将季子昂比作鸡狗?!只有那一次――

“季子昂?他是什么鸡狗?也来见我……”

“少爷……人多嘴杂,切莫随便说话。”

那时陪在他身边的,除了阿檀只有杜淑,她一介蠹虫,难道还能比阿檀更可靠么?!一瞬间苻长卿觉得可恨又可笑,过往种种片段连缀在一起,仿佛老天对他说了一个大笑话。他这样想着,嘴角就不自禁地咧开,仰头望着天空呵呵笑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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