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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体课》全集[精校版]

作者:李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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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001

华灯初上夜未央,到“冰点”酒吧来画像,已经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三年前,我离开穷酸画家云集的“三里屯”,来到这里,纯粹是个偶然。我在一次酒宴上认识了一位正傍着大款的画画的女孩,她把我约到了这里。从此我就喜欢上了这里,它是一个北京的穷画家们遗忘的角落,没有同行之间的竞争,也很少能看到蓝眼睛黑皮肤的老外。每到夏天,三里屯就是一条亢奋的蛇,那里的喧嚣和淫荡令人发指,如果把夏天的北京比喻为时尚女郎,三里屯就应该是她很脏的而男人最想搞的那个部位。而冰点酒吧,则在这女郎的胳肢窝里。虽然搔起来很痒,但不会轻易被搔到。

那位大款供养的女孩,也是某省美院毕业的同行,在北京的一家出版公司当美编,遇到我后主动给了我名片,我一个电话过去她就把我约到了冰点,当天晚上我就去了她家并与之探讨了艺术沟通了情感,当然,也交流了体液。随后的两个多月我们有过多次交往和苟合,然后她突然中断了联系,不接我电话,我也懒得去找她。一年后她从巴黎寄来在艾菲尔铁塔下留影的照片和信件,我才得知她已经移民法国。当时很庆幸居然提前干了一个老外,虽然是外籍华人。我也懒得给她回信,但从此却在冰点扎下了根,每天晚上都来。

这位法籍华裔女孩是我的最后一次艳遇,随后的两年半,我一直过着孤家寡人的苦行僧生活,生活中没有任何女人。老百姓总觉得搞艺术的性生活丰富而随便,其实以偏概全,应该说通俗画家的私生活也通俗,而严肃画家的私生活也是严肃的。并不是俺们想严肃,而是穷得不能不严肃。虽然说女人并不只看上男人的钱,但没钱的男人确实没有几个女人看得上。每个严肃画家一生中都会碰上几个痴迷地爱上自己并且一切都倒贴的异性,但那只会是“几个”而已,像我,三年也还没轮上一个。

没有女人,也就没有灵感,我把这作为自己三年来一事无成的根本原因。艺术和女人确实不可分离,雷诺阿说,如果没有女人体,他肯定不会当画家。补充一句,如果没有女人,他也不会被生出来,更惶论当画家。我想我并不是个色情狂,甚至同正常人相比,我的性欲是相当低下的,但三年没碰过女人,再低下的性欲也该火烧火燎了。

这三年是我生命中的最低谷,艺术和女人都降到了最低点,因为已经为零,不能再低了。但我不知道这样的低谷还要持续多长时间,一年?三年?五年?十年?还是一辈子?

近半年来,我越来越强烈地感到了绝望。每当从阴暗的地下室出来,迎面而来的每一丝风都透着绝望乃至死亡的气息,绝望就是这夜色,铺天盖地,同它相比,我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幸亏有一盏盏路灯发出昏黄的光,让我感觉到一点生的契机,但灯光拉出来的影子又让我忧伤。我也许就是那些功成名就的画家的影子,永远要被人们踩在地上。

踏过酒吧的门槛时,我总想起修昔底德的一句诗:当你感到绝望的时候,你已经站在了成功的门口。而站在冰点酒吧的门口,一眼就能看到那两个服务小姐,梁莹和潘灯。

这酒吧只有一个领班,一个男服务生,和这两个女孩,规模之小,北京难找第二家。这俩女孩是我看着在半年前一前一后来到酒吧的,当初一看便知是刚到北京的乡下丫头,仅仅半年时间就脱尽了乡土气息,每天不重样的吊带背心和超短裙,显示她们已经完全融入了北京的酒吧文化和时尚潮流。

客人少的时候,我在百无聊赖之际,多次拿她们俩当模特画肖像,后来就被她们发现了。她们已经从我手上要去好几张本人的素描,这样就算熟识了,我每次来,她们都会与我打招呼。梁莹是东北人,口音已经完全消失,成了个异地嫁接的小京油子。潘灯是四川丫头,口音还没褪尽,而四川话在小姑娘嘴里天然地就像撒娇,尤其显得可爱。

夏天是酒吧的旺季,这个酒吧的人却不算多,真不知老板是怎么维持的,还有多少钱赔不光?但我每晚总能找到一两个客人,这样就能挣到第二天吃饭的几十块钱。我在人群中找寻着自己的猎物,忽然发现了昨晚刚被画过的那个少妇。昨天她是和一个西装革履梳小分头的年轻男人在一起,而今天,她领来的是一个穿文化衫的满脸大胡子的家伙。昨天,她与那个小分头怀拥坐抱,今天,这个大胡子又老是拿胡子在她脸上蹭来蹭去。

昨天,我过去问她要不要画画,一张四十。她对小分头含情脉脉地说,“画张画送给你吧,不过要画我十八岁的样子。”然后她就问我,能不能想象她十八岁的样子。我说,您现在看起来不就十八岁吗?她就笑了,那小分头也笑了,我就开画。

这少妇个子颇高,骨架很大,脸也又长又宽,还有大而厚的耳垂。她的颧骨很高,眼睛较小,单看这几个部位都不咋样,但组合在一起却一点都不难看。画画的人最知道了,人脸美不美不在各个器官,而在器官之间的组合。这少妇就组合得较好,端正,对称,平衡,谐调。上半个脸加上两个耳朵就像佛教壁画里的观音,而下半个脸由于下巴尖而瘦,脸型又长,更像清朝仕女。在昏暗闪烁的灯光中看不清肤色,感觉却不算太白,起码脸色不白。

不到二十分钟我就画完了。小分头先拿过去看,刚才画的时候他就一直说像,现在正要夸呢,那少妇已经看到了,却问:“你这画的什么呀?我怎么看上去像八十岁?”

“没有啊,”我说,“我是按您十八岁的时候画的。”

“我十八岁的时候有这么多皱纹吗?”

“这不是皱纹,这是每个人脸上都有的纹路,人一生下来就有,否则鼻子眼睛就长到一个平面上了。”

“反正我十八岁的时候肯定没有这么丑!”

小分头也帮腔了:“你画得不像说明你水平不高,也就算了,可你不能故意丑化别人呀!”

我笑了,把画笔画板递给他:“麻烦您给我画张像,丑化丑化我,求您了!”

“真扫兴,走!”少妇一拍屁股就要走人。小分头也跟着。

我一把拉住小分头:“您还没给钱呢!”

“画的什么,给什么钱?”

我和他拉扯起来,梁莹和潘灯赶紧过来了,一阵劝说,最后小分头骂骂咧咧地扔下四十块钱,走了。掏钱的时候还对那个少妇说:“跟这种人计较什么?穷要饭的!”

他这句话我并不是第一次听到,却依然刺痛了我。我捡起放在桌上他们没有拿走的画,在少妇的上嘴唇上加了两撇胡子。

今天,少妇的那张画还在我的画夹里,我又遇到了她。仅仅24小时,她和另一个男人坐在同一间酒吧里。我敢断定这俩男人都不是她老公,虽然我不敢断定她现在嫁没嫁出去,将来嫁不嫁得出去。

我是穷要饭的,我怕谁呢?我走了过去,决心给她找点不痛快。她看到了我,并不显得慌张,我还是那句话:“小姐您画像吗?要不要送给这位先生一张?”

她还没说话,大胡子说:“你画得像吗?”

“画完您看,不像不要钱。八十一张。”

“这么贵不画。”少妇说。

“你画吧,只要像就给钱。”大胡子却很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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