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卫延安全集》第23/122页


陈旅长讲了讲:侦察地形的结果,火力阵地的选择,突击部队的组织,冲锋道路的开辟。……

彭总背着手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注意力非常集中地听,像是掂量陈兴允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有时彭总的眼光移到作战地图上,边听边思索。当陈兴允讲到土工作业和爆破问题的时候,彭总说:“土工作业和爆破怎么样?你仔细讲。”

陈兴允说:“我们火器很少,炮弹有限。因此,土工作业和爆破在这次攻坚战中有决定作用。……各个进攻部队把交通壕挖得顶住敌人阵地的外壕;用大铡刀砍断铁丝网;……逢到绝崖无法攀登的时候,就在崖壁上挖洞爆炸,使崖壁变为坡形,成为冲锋道路……”彭总向前微微地移动了一下脚步,他全副精力又集中到某一点上思索了。过了一阵,他说:“你说得对。土工作业与爆破,在这次攻坚战中是会起重大作用的。”

彭总又仔细地讲了关于侦察地形、火力和突击队的组织……。还语重心长地叮咛:“陈兴允同志!我们要兢兢业业地挑起党中央交给我们的担子。算算这个账:革命早胜利一个月,会给老百姓减轻多少负担啊!就拿这次战斗说,它包含多少生命、物质和劳动,而指挥人员的任何一点微小的疏忽,都会造成不可补偿的损失。你回去反复地对各级军事指挥员和政治工作人员讲:不能有丝毫大意,战斗前须有确切的计划,周详的准备--战斗胜利是充分准备的结果,严格的检查--把战士们的每一颗子弹和每一根鞋带都要检查到。”

陈兴允一边听彭总说话,一边想着自己旅的战斗准备工作和对准备工作检查的情况。啊,几个重要环节没有注意到,到处都是漏洞。他心里焦灼不安,很想立刻抓起电话机,告诉旅政治部主任、参谋长和各个团的干部说:同志,不要说什么都准备好啦,赶快打吧;实际上,我们简直什么都没有充分准备,更不要说严格检查了!“

“你攻击这一点,你就必须打上去,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你也必须拿下它。”彭总指着地图上的积玉峁说。“这就要求指挥员有最大的决心和毅力,有坚定顽强的战斗意志。”他指着自己的头,又说:“一个人的头脑里不能是一格一格的;或者说一个人的思想不能分为两半:这边要胜利,这边又怕消耗。否则,你看到消耗心就软了,战斗意志便会动摇,从而也会影响到战斗胜利。这是很危险的。”停了一阵,他稳实而从容地踱了几步,像循循善诱的老教师似的,说:“消灭多少万敌人,是从消灭敌人一个哨兵,一个班开始的。你若对这一个哨兵一个班不小心,那就可能影响到整个战斗的进展。敌人的兵、飞机、大炮再多,都吓不住我们,可是在具体战斗中哪怕敌人兵力很少你也不能轻视他,而要认真谨慎地对付他。”他坚毅地把手摆了一下,像总结他的谈话似的,说:

“死老虎也要当活老虎打;轻敌骄傲的人注定要失败,这在古今中外都是一样的!”

陈兴允想着彭总的话,想着积玉峁的地形。接着,他脑子又闪过了一个想法:彭总讲到整个西北战场的敌人的时候,是那样轻蔑,可是讲到怎样夺取积玉峁这个山堡的时候,却讲得非常详尽,连那战斗中团长、营长都可以不去着重过问的事情他也讲到了。

彭总问:“还有什么问题?”

陈兴允说:“没有别的问题,就是炮弹还少点,不过我们回去想办法。”

彭总没有表示什么。

陈兴允说了关于炮弹少的意见以后,又很后悔:自己哪一次打仗,不是三五发或十来发炮弹就解决问题呢?炮弹完了,仗还不是一样要打,是咯,这问题何必提呢?

回来的路上,陈兴允再三地思量过彭总说的每一句话,这些话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多少遍,但是这次听了又觉得格外新鲜和思想丰富。

马猛跑了一阵,陈兴允回头一看,骑兵通讯员拉远了。他放松马的嚼口,让马信步走着。这样,他又静心地寻思起来:

“我提到炮弹少的问题,彭总没有表示什么。是咯,这个问题不应该提。可是,说心里话:从哪里要能搞来四五发山炮弹,那就是最大的宝贝啊!”四

一天断黑,准备进入阵地的西北野战军主力部队,有的集合在山沟里,有的开始向山上爬去。骑兵通讯员来回在沟里奔跑。

这时光,蟠龙镇四下里的山头上,传来机枪短促的射击声。

部队全部进入阵地以后,旅指挥所就设在一个垅坎下面的土窑中。

陈旅长正在给几个干部交代什么,电话铃响了。他拿起耳机,立刻就听出是纵队司令员的声音:

“兴允,部队都进入阵地了吧?啊,啊,要把最大的决心拿出来,我们一定打得赢。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野战军司令部发给你们八发山炮弹。”

陈旅长一听就高兴地喊:“好呀!这才是宝贝。司令员,彭总记性确实好。昨天他问我有什么困难,我顺便提了一句:

要有几发山炮弹就好了。现在他就给我送来了八发。他这一下可帮了我的大忙啊!”

司令员说:“也许用不了多少时间,我们就会在一次战斗中一连往敌人头上摔几万发炮弹,可是现在有八颗炮弹,就是一笔大本钱哪。告诉你们的炮手,一颗都不能落空。”耳机中送来爽朗愉快的笑声。

陈旅长回答:“放心,炮手们恨不得拿一发炮弹当十发用,谁还舍得空放!”

月亮一阵价从云彩中露出脸,照着起伏的山头,一阵又让云彩吞没了。刚下过雨,空气特别清新,敌人的枪声,听起来也格外清脆。我方阵地上,是被黑暗严严地覆盖着。战士们挤在垅坎下,交通壕里,掩体里,山峁背后。他们,有的人用帽子捂住嘴,轻声咳嗽;有的,摸着枪口,生怕堵上了土;有的,轻轻地用袄袖子擦机枪上的土,或者把脸腮贴住枪身像在给枪叮咛什么。

夜里五点钟的时光,枪声渐渐地紧了,子弹在头上尖叫。敌人阵地上红绿信号弹交叉着放射;一个一个的照明弹,像电灯一样挂在天空,白灿灿的,把有些个山头照得通亮。

敌我双方,都在紧张地活动着。眨眼工夫,那伸展在我军阵地上的几百根电话线上,便会猛然传出彭总那简短而严厉的命令声:“战斗开始!”随着这命令声,西北战场第一次激烈的攻坚战斗便要展开。

胡匪军主力军九个半旅,从蟠龙镇地区向绥德地区推进时,西北野战军的指挥员在蟠龙镇附近的山头上,看着他们摆成长宽几十里的方阵,在一眼望不尽的黄土山上,向北漫去。

胡匪军整整走了一个星期,五月二日到了绥德城。敌军十来万人,有的拥到绥德城内,有的就摆在城周围的山头上。第一军军长董钊住在绥德城内一座大院落里。

参谋们正在房子内挂作战地图。董钊正在洗脸。二十九军军长刘戡正在看一份电报草稿。这电报是要发给胡宗南的,内容是:“……共匪,溃不成军,收复战略要地绥德……”电话铃响了。刘戡抓起电话耳机,听了半天一个字也没吐。末了,他严厉地喊:“知道了!”

刘戡站在桌子跟前,用拳头轻轻地敲着桌子,说:“董军长!各部开小差、生病的士兵很多。……现在各部带的给养只能维持一天。已经到五月了,士兵们还穿着破棉衣。这,……”他摸摸下巴筹思。

董钊说:“胡先生再三电示,他很关怀各部将士,第一批单衣、衬衣四万多套已经运到战略补给站蟠龙镇;至于给养,他也电示,早就运集到蟠龙镇。虽然道路坎坷不平,可是用汽车把粮食从蟠龙镇运到此地,只需要两三天时间。目前我们在绥德城按兵一二日,等候给养,然后再向米脂县一带推进。麟书兄,你以为如何?”

刘戡举起手正要说话,一个脸色白净净的军官递给他一份电报。刘戡走到作战地图下,回头对董钊说:“董军长!二十八旅和二十二军一部,由榆林城南下,已经进至镇川堡一线,很快就可以占领米脂城。”

董钊说:“看来,我们和榆林城南下的军队,马上便可会师。此行虽然艰险,但是亦属顺利。”他得意地摆着头,潇洒地来回走动。

刘戡用拳头在地图上很熟练地量了一下,说:“榆林城南下的军队距我们至多不过一百二十多华里。我们如果不在绥德城暂停,那么两边靠拢,明天定可会师。我们和他们会师后:第一,打通了咸榆公路--交通线是近代战争的命脉;第二,会师后,我们以全部兵力向东把敌人压至黄河边。敌人必然背水为战。这样,敌人将会有什么下场,简直可以说,……”说话间,一个夹皮包的军官,又把一份电报递给董钊。董钊一看电报,猛然一惊,变颜失色。他一手抓着桌沿,一手垂下,像是僵掉了。过了好一阵,他把电报飞快地看了三遍,仿佛还没看清,嘴里嘟嘟哝哝:“会有这样的事情?简直难以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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