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卫延安全集》第32/122页


宁金山说:“队长同志!我是'英雄部'的战士,一点也不假!我掉了队!给你说,你们这里有名的游击队长李玉山,我还知道。他爹李振德老人前两天还在我们营里讲话来!”

那位队长用电筒照了一下宁金山的脸,说:“我就是李玉山,可是我就认不得你呀!”

宁金山说:“你当真是李队长?……你……你当然认不得我,可是我们连长周大勇、指导员王成德都认识你呀。他们常说起你和你领导的游击队。”

李玉山拉着宁金山的手,说:“你真个的是咱们部队上的同志。误会了!你们连长、指导员可好!”

“咱们部队上的同志”这句话,立刻招引来一阵亲切的握手、问好。有人还给宁金山递上纸烟,有人递上水壶、干粮。笑声,亲热的骂声:有人还低声哼陕北小调。

刚才打了宁金山耳刮子的那个年青队员说:“同志,不要呕气,居家过日子也有碟子碰碗的时候,更不要说现在是打仗耍刀子呢。来,照我脸上打一下算了结!”

宁金山乐和得不行,话也多了,好像他倒是真的掉了队,经过很多风险让同志们从死亡的边沿上拉出来一样。他说:

“李队长!你带的队员个个勇敢,我回去要给同志报告你们活动的情况。”

@奇@没等李队长开口,好多队员七嘴八舌地凑上来,说:“同志,我们不勇敢能行?敌人把刀子放在咱们脖子上啦!”

@书@“我们冒上这一条命啦!反正没有别的路儿走!”

“干游击队这营生,当年刘志丹和谢子长就给我们教会了。”

宁金山反过来调过去地在心里重复着游击队员的话:“反正没有别的路儿走!”但是,当他想到自己是革命队伍的逃兵,浑身软绵绵的了;身上被敌人打伤的地方,也突然像刀割一样痛起来!

李玉山拍着宁金山的肩膀,亲热地说:“同志,咱们到前村去吃点,喝点,我们派人送你回部队去。这一带游击队多得很,可别再发生误会啦。”

宁金山很想说:“李队长!你妈,她老人家……她……”话到口边又吞到肚里去了。九

第一连今天热闹红火,像老乡家里过喜事。战士们都理了发,在河湾里洗了澡。每个人贴身穿着敌人送来的崭新的黄军衣,外面罩着洗得很干净的灰军衣。脚上全穿着敌人送来的胶底黄帆布鞋。他们把院子里打扫得净光发亮。墙上新出的墙报,随风舞动。墙报上的作品都是战士们写的;有快板、有诗歌、有小文章;有的是用铅笔写的,有的用钢笔写的,有的是借老乡的毛笔写的。样子是花里胡哨,内容却只有一个--欢迎新战士。

蟠龙镇战斗打罢,全旅的解放兵,一多半送到山西去训练了,少一半留下来补充部队。留下补充的解放兵,都是年青、纯净、阶级成分好的人。

不大一会工夫,指导员带来了十来个新战士。这些新战士还穿着国民党军队的黄军衣,只是换了一顶解放军的灰色军帽。胳膊上带着印有“解放”二字的解放军的臂章。有什么办法呢?人是来了,但是给他们穿的灰军衣还不知道在哪儿?

指导员把新战士带进了院子,等着欢迎的战士们就喊口号、鼓掌、欢呼。那些新战士没有看见过这场面,也没有鼓掌的习惯,他们都缩着脖子,惶惑地四处看。

王指导员把新战士分到各班,要他们跟老战士见见面。

一个新战士走进第一班住的房子,同志们迎上来拉手问好,有的给他端一碗开水;有的给他送一件衬衣;有的给他递过来一双鞋。大伙喜眉笑眼地对这位新战士说:“看,这是陕北老乡们给咱们做的。鞋底上还写着字:'穿上鞋子跑得快,一心一意打老蒋'。”“看!这碗套是山西翻身农民捎来的。这上边的花儿绣得多精致,这几个字也绣得蛮好:'我们的亲人子弟兵。'”那个新战士什么也没有听清,不管谁问他什么,他都站起来立正,牛头不对马嘴地说:“是!”像是机械装制的人。王老虎问:“同志,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新战士连忙站起来,脚跟一靠,说:“报告,我叫宁二子。”他瞧着王老虎,只见这人蔫头蔫脑,像是精神不足,看来不见得有啥大能耐。可是这位名叫老虎的班长,笑眯眯地噙着个小烟袋,怪和善的,--大约一生一世也不会生气发火,见了教人喜受,像是人一见他就被他吸住了。

宁二子看着每一个人的脸膛,哎!他们怎么一个个满脸是笑?当兵还这么乐和?这么遂心?

宁二子从当国民党的兵那天起,他发咒赌愿地说:吃屎喝尿也不当兵,世上什么事不是人干的呢?可是从他一踏进第一班,一股子没经过的亲热气就吸住了他。为什么呢?他吃不透。

集合哨子吹了。战士们跑出去,方方整整地站了一片。

宁金山,从人缝里挤出来,搭拉着脑袋,谁也不看,蹲在土台子旁边。他让游击队送回部队以后,团政治处保卫股把他审查了一番,认为没有别的问题。他开小差的事,还没处理。今天第一连开欢迎新战士大会,政治处让他来旁听,受教育。

宁二子看见大伙都瞅宁金山,有些人还低声议论什么。他倒抽了一口冷气。因为他记起国民党队伍枪毙逃兵的惨状。那逃兵脸上流血,五花大绑……宁二子心里扑通扑通跳起来!大伙儿正放开嗓子唱歌,指导员王成德走上台,手一压,全场鸦雀无声。他说:“今天,咱们开会,一来是欢迎新战士;二来新老战士互相自我介绍,大伙认识一下。同志们,我先来介绍一下我们连队。”他指着那许多红色小旗,说:“咱们连队的光荣,都写在这些小旗旗上面的。你们看!”大家看着一面红旗。那红旗因为雨淋日头晒,褪成黄色了。那黄颜色上还有几片巴掌大的黑迹。

“同志们,这旗上写的七个字是:'第一连英勇顽强'。旗上那一片一片的黑迹是血,是咱们连长的血。连长周大勇同志,是咱们纵队有名的战斗英雄,一九四六年八月他打上这红旗率领战士们攻敌人碉堡的时候负伤的。”他讲了那次战斗,讲了那次战斗中,周大勇怎样捂住冒血的伤口,率领同志们把这面红旗插上敌人阵地。

王指导员把十几面旗帜,简单地介绍了一番,说:“现在老战士先一个挨着一个介绍自己吧。”

李江国*#踥/oo地站起来,说:“报告!要论老战士,那咱们连队里就数周连长最老。你们没听见旅首长常说'年青的老革命'嘛?还是让连长先讲他的身世根底吧!”

战士们哗哗地鼓掌,真像机关枪连发。

周大勇笑盈盈地站起来,望了一下战士们。老战士们觉得连长看见了他们每个人的脸膛、眼睛。他们,乐得扬动眉毛,互相挤靠着。

新来的战士们,都伸长脖子看连长。连长可最关紧要,全连人的命都在他手里扼着哩!宁二子把连长打量了一阵。他想:好一个精干利索的人啊!可是连长是不是随便揍人?他要揍人啊,那可吃不消!

周大勇走到土台跟前,脸色严厉,眉头拧成一股绳子。他说:“新来的同志们,咱们连的人,不是工人就是农民。旧社会,咱们忍饥受饿,挨打受气,在火坑里过日月!”

新战士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连长。这阵,说他们在听连长讲话,还不如说他们在看连长的模样,捉摸连长的脾性。

“拿我来说,家里的人都叫反革命杀光了!我小小的就到咱们部队。同志们,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我;没有人民军队也没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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