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卫延安全集》第92/122页


张培说:“哪,哪里!病没有犯,只是,只是身上有些冷。”

卫毅把他的警卫员披的一条麻布口袋,拿来给张培披上,就顶着风雨,踏着泥水向左翼走去。他边走边喊:“准备好,同志们!雨不会下得太久,过一会再跟他拼!”

通信班长三跷两步赶上卫毅,说:“参谋长!张教导员病得厉害,请你想个办法。他刚才昏倒了。我们要向团首长报告,他把我们克得下不了台!”

卫毅返回来,喊:“张培,让通信员把你背到团指挥所去。

四一号在那里挖了个小窑洞。你去,营里工作我来暂时代理。”

张培说:“别听通信员们瞎扯!没有那么严重。”

卫毅问:“确实?”

张培说:“哄你干什么!”他走上去,用全身力气握了握卫毅的手,说:“看!我的力量还足吗?”

卫毅说:“反正我要派一参谋来临时代替你工作,你到团指挥所去休息一下。”

“不要,参谋长,不要派一参谋来。”

卫毅走后,张培把通信班长叫来,狠狠地“训”了一顿,说:“谁叫你去告诉参谋长?”

通信班长说:“教导员,你的身体真是不行了!”

张培说:“什么叫不行?你们怎么只看见我?战士们那么艰苦,你们为什么看不见呢?战斗下来,我要结结实实跟你们算账,糊涂透啦!去,告诉各连连长:好好掌握部队,今晚还要继续干;雨,毁不了我们的战斗!”七

从沙家店镇子往东跳过四五个山头,半山腰有几个窑洞,当年住过人,后来老乡们放柴草用。它如今成了三十六师师长钟松的避难所。

钟松从山坡上的指挥所走下来,浑身湿透了,裤腿、衣袖上粘满泥巴,这位中将整编师(军)长,没有少跌跤。昨天到今天,他像被心火烧焦了似的,脸上起了很多皱纹。那一条条的皱纹从眼角拉到脸腮,像是用钢笔画上去的很多粗线条。网着血丝的眼睛喷着怒火。

钟松进了窑门,他的旅长、参谋长,还有一个团长都在那里等他。他双腿叉开,提着两个拳头,谁也不看。眼眉像抽风一样直动弹。

第六章沙家店(三)

将校指挥官们一个个满身都是黄泥巴,他们的眼光都集中在钟松身上。那些眼睛都是充血的、紧张的、焦虑的。只有那个团长虽然漆黑的脸上溅了点泥污,可是满不在乎,仿佛在场的人,只有他有独特的魄力和胆识。

突然传来一阵猛烈的机枪声,空气颤栗着,有几个军官像触电一样,浑身一动,伸长耳朵谛听。讨厌啊,雨后的枪声特别清脆,特别刺激神经。那个团长,没有伸长耳朵听,也不惊奇。他在打量钟松。钟松的脸色是坚决严厉的,--他外边穿一件草绿色卡叽布军官服,内边套件士兵的黄布军服,贴身是陕北老乡的黑粗布烂棉袄。

“他为什么穿件老百姓的衣服?啊,我们队伍打了败仗,他就可以化装逃跑!这小子呀……”这个新奇的发现,才让那位团长着实发慌了。他鼻孔一张一张地直动弹。

钟松有时把手放在前额上,闭着眼,像是头痛。地上铺着张地图,他趴下去,飞快地扫了一眼,骂道:“共军,可恶!狡猾!可恶!”

那位旅长很沉着地说:“天不作美呀!要不下雨,我们或许已经推进到乌龙堡了。”

钟松气疯疯地怨天骂地:“陕北,最落后!我打了多年仗,像陕北这样可恶的地方我没有见过!我没有见过!遍地是山,风雨无常,老百姓刁顽极了!”

那位旅长后边的一个人插话:“现在看来,刘子奇指挥的一二三旅,就不该远离我师主力先向乌龙堡推进。”

钟松说:“我不是请各位来作无谓的埋怨!这几天蒋主席和胡先生,把很大的希望放在我和诸位身上。……现在,现在我们要特别沉着!”

钟松的参谋长,走近地图,说:“沙家店实际上已处于敌人包围之中--”钟松打断参谋长的话,说:“被包围?说这话为时过早,现在只能说有被分割包围的危险。我已命令刘子奇不顾一切牺牲,率领一二三旅冒雨从乌龙堡返回来,向沙家店靠拢,向我们靠拢。”

一个军官说:“沙家店与乌龙堡之间,已发现敌人,子奇兄恐怕不能靠拢我们。”

钟松一步抢前,恶狼似地吼道:“你昏了?共军实力情况,难道我们一无所知?沙家店与乌龙堡之间的敌人只是少数箝制兵力。共军,共军向来是高度集中而不分散兵力的。我要诸位保持冷静,且勿夸大敌情,且勿夸大敌情!”

那个旅长说:“如果刘军长有同舟共济的精神,率领他的五个半旅尾随刘子奇向我们靠拢,则万无一失。可是刘军长来电称:大雨阻隔,不能行动。”

钟松说:“大雨阻隔不能行动?我会记住这笔账……不怕他保存实力……胡先生已电告他,二十日--明天下午不能到达沙家店,就要把他提交军事法庭审判。还有,胡先生明天要坐上飞机,在沙家店的上空,指挥我各路大军。……”他东看西瞅,又说:“诸位,为了慎重起见,我们要在沙家店坚持一天暂不东进。坚持一天毫无问题,我的部下是能打的,是有牺牲精神的。胡先生也答应派全部空军支援我部!”

那位旅长问:“这就是说,固守待援?”

钟松说:“固守待援。积极的,积极的,我们尽力抢占沙家店周围的山堡。这样,这样,敌人如果向我军进攻,就让他一个一个夺取山堡,我们即可换来时间。现在,时间,时间,……各部抢占山头后要死守……与阵地共存亡。不论哪一级军官,擅自放弃阵地,就地枪决。不是本人无情,而是处境万分危险。望诸位传达我的命令,直至士兵!”

紧急召集的旅党委会议开了二十分钟,就结束了。干部们都在焦急地等着陈旅长回来,因为旅长到野战军司令部开会去了。

有的干部在议论昨天的大雨和未来的战斗,有的干部坐在地上,用拳头支住下巴,苦苦地思量什么。

旅长陈兴允一进窑门,干部们的眼光,嗖地都集中到他脸上,像是立刻要从他脸上看出:昨天的战斗是烂包了,可是明天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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