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藏实体版作者杨志军》第119/125页
叛誓者中也有人喊道:“我们不会离开,我们已经发过誓了。”
这时门口有人拍起了巴掌,许多喇嘛都拍起了巴掌。仿佛是一种信号,包围着大殿中心的外来喇嘛纷纷后退,迅速让出了大部分空间。
一个重要时刻突然降临,来自世界各地的高僧大德出现在了司西平措大殿。参加世界佛教第七次集结的上座比丘,按照神示的时间,准时走进了发掘“七度母之门”伏藏的现场。
古老的南传佛教、北传佛教、上座部、大众部、小乘佛教、大乘佛教、金刚乘佛教、中观派、瑜伽行派的代表,强大的藏传佛教、汉传佛教、喜马拉雅山以南印度和尼泊尔佛教、东南亚佛教、日本佛教的代表,后起的北美藏传佛教、欧洲藏传佛教的代表,佛教四大圣地:释迦牟尼诞生之地蓝毗尼花园、释迦牟尼成道之地菩提伽耶、释迦牟尼初转法轮之地鹿野苑、释迦牟尼圆寂之地拘尸那伽的代表,东方两大佛教奇迹柬埔寨的吴哥古迹、印度尼西亚的婆罗浮屠的代表,中国四大佛教名山文殊道场五台山、观音道场普陀山、普贤道场峨眉山、地藏道场九华山的代表,以及北京、青海、四川、云南和内地各省大寺名刹的代表,都来到了布达拉宫。他们不可能全部进入司西平措大殿,但代表的代表是必须到场亲眼目睹“七度母之门”伏藏的现世的,这是第七次集结的主要目的。
走进大殿的还有荣耀的东道主:中国以及西藏佛教协会的领导、布达拉宫管理委员会主任、布达拉宫峰座大活佛、拉萨三大寺以及各大寺院的住持活佛。
香波王子扑通一声跪下,闭上眼睛,双手抱住了头。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掩饰自己惊讶、喜悦、担忧、惶恐、期待等等胶结在一起的感情,也才能迫使自己平静下来,一如既往地表达自己的虔诚、智慧和勇敢。
已经不可能疑虑和踌躇了,不管前方出现什么:爆炸还是照耀、死亡还是再生,他都必须硬着头皮走下去。
有个欧洲喇嘛用藏语惊叫一声:“炸药?这里怎么有炸药?”
香波王子倏然抬起头说:“不,不是炸药,是伏藏,‘七度母之门’的伏藏。”说着,伸手握住了一管黄色油纸包装的炸药。
局长几步跨到碧秀跟前:“制止他,万一引爆了呢?”
碧秀说:“已经不可能了,除非能够代替他。”
局长说:“我去代替。”
碧秀摁住局长,自己转身扑向香波王子,却被古茹邱泽喇嘛挡住了。梅萨和智美也过来,用身体护住了香波王子。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香波王子。司西平措大殿鸦雀无声。
香波王子把那管炸药合在双手中轻轻搓了一下,一咬牙,哧啦一下撕开了黄色油纸的包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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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的一声响,不是炸药的爆炸,而是人群的惊叫。撕开的黄色油纸里,不是炸药,而是一卷伪装成炸药的唐卡。
香波王子长出一口气,一卷一卷地撕开,把组成“心”形图案的一百零八卷全部撕开,发现都是用黄色油纸伪装成炸药的唐卡,一百零八幅唐卡,一百零八位护法神,从左至右分别是:忿怒明王二十九众、饮血金刚二十一众、甘露漩明王十三众、红金刚亥母三十七众、黑阎摩敌八众。
梅萨过来帮他一卷一卷铺在地上,不禁问道:“怎么都是护法神?”
香波王子说:“护法神至少有两种含义,一是威慑外道,保护佛法,二是威慑众生,使其信服。所以它的位置一般都在前面紧挨着被守护者。能发掘这么多护法神,说明下面一定就是‘七度母之门’。”
梅萨又问:“那么下来怎么办?”
香波王子兴奋地搓着两手:“我也不知道。”
古茹邱泽喇嘛也意识到出现一地的护法神唐卡非同寻常,激动地大声说:“伏藏,伏藏,马上就是最后的伏藏仓央嘉措遗言了,起了,起了。”
立刻传来引经师高亢洪亮的声音:“唵——巴——扎——叭——咪——吽——”就像创世者在混沌开蒙前的宣言,以天籁般的洪亮在司西平措大殿回荡。
来参加第七次集结的上座比丘、活佛喇嘛、僧俗官员就像聆听佛祖释迦牟尼的法音那样,沉浸在如雷贯耳的庄严肃穆之中。很快,有人跟上了,所有在场的僧人都跟上了。交响乐般宏大的气势,推动着经咒的浪潮,变成了唯一的存在,让人想不起,世界上除了经声还有什么。
香波王子瞩望那些东方和西方的福音转播者,仿佛看到如此辉煌的声音对心灵的冲撞就像原子弹对山脉的轰击。爆炸出现了,那是心的爆炸,也是心的照耀。他身后是梅萨和智美。梅萨一脸惊异和惶恐:这就是佛教?这就是仓央嘉措遗言要诅咒的佛教?
还有碧秀,一瞬间他忘了自己还负有惩罚仓央嘉措后代的使命,挺身而立,感佩地望着香波王子和诵经的僧人,禁不住张张嘴,也想跟着他们发出自己的声音,却发现自己不仅不会,也不配,总有一种相形见绌的感觉让他在诵经的时候舌头硬起来。他摸了一把那张刀斧砍凿的脸,眼睛里天生的凶光顿时又闪亮起来。
诵经的浪潮变得低沉而舒缓。所有人都瞩望着香波王子,都把期待投向了他。他们都知道,结束了对一百零八位护法神的祈祷之后,真正的掘藏、最后的开启就要来到了。
香波王子趴到地上,掀起了衬托着一百零八位护法神的大幅“七度母”唐卡。下面还是一层四棱原木拼起来的木地板,清晰地显现着一扇圆圆的焰火门,就像佛陀背景上的明慧之光,熠熠地跳跃着。
梅萨双手抱到胸前,按压着咚咚不已的心。智美盯着焰火门,手伸进胜魔卦囊,胡乱揣摩着。
碧秀在对面大声问:“知道怎么打开吗?”
香波王子不回答,但他是知道的,他比任何人都多看到了一样东西,那就是孔雀的尾毛。不,不是尾毛,是树结。那焰火门的一侧,有一个树结。就像孔雀尾毛一样,一轮一轮的蓝色木纹中间,是一个更蓝的核。那核又像睁大的眼睛,朝着香波王子亮亮地眨巴着。最闪亮的一点是一个凸起的按钮。
香波王子摩挲着按钮,轻轻一摁,没反应。再摁,还是没反应。又摁又摁又摁,都没有反应。他屏住呼吸思考着,突然喘口气,蹲踞着朝后挪了挪,仔细观察孔雀尾毛一样的蓝色树结,一首仓央嘉措情歌自心灵深处油然而出,他唱起来:
印度东方的孔雀,
门隅深处的鹦哥,
生地各不相同,
都来拉萨会合。
唱着,香波王子从脖子上取下了鹦哥头金钥匙。显然他这把祖传的钥匙、他的护身符,是用来开启孔雀尾毛的。生地不同的“孔雀”和“鹦哥”已经在拉萨会合,但“孔雀”并不坦荡直率,它显示的是凸起的按钮,而不是凹陷的锁孔。按钮是需要密码的,也就是说,他这把鹦哥头的金钥匙直接开启的还不是面前熠熠闪烁的焰火门,而是另一个隐藏着密码的地方。密码,密码,密码,哪里是鹦哥头必须得到的“孔雀密码”?
香波王子把焰火门上孔雀尾毛一样的树结指给他们看,然后起身望着智美,希望占卜之神能帮助自己找到密码。
智美摇摇头,他在金顶结束了最后一次“母占卜”,又在司西平措大殿完成了最后一次“子占卜”,卜神已经不来安驻了,他没办法,只能等待香波王子的发掘。
香波王子又望望梅萨。
梅萨说:“掌握密码的也许是个人?”
香波王子说:“如果是人,就一定是玛吉阿米,因为孔雀尾毛是玛吉阿米的标志,我这把鹦哥头金钥匙般配的应该就是她了。还因为她是唯一没有以转世形态出现的仓央嘉措的情人。她既然掌握着孔雀密码,自然就应该出现在这个焰火门上显示孔雀尾毛的时刻。”香波王子四下看看,“该出现了,为什么还不出现?”
梅萨突然收回眼光,低视着鼻尖像是在凝望自己,紧张而恐惧的神色里流露出无法自已的骄傲:“原来,原来,原来是开门的密码,我想有可能玛吉阿米没必要出现了,有可能她的标志孔雀尾毛和‘七度母之门’没有任何关系,更有可能她什么也不是,她的存在只是个误解,只是个多余。但是现在看来,她必须露面了。”
香波王子望着她:什么意思?
梅萨说:“有些话你早就说过,情歌里的‘孔雀’指的是玛吉阿米,‘鹦哥’指的是仓央嘉措本人。但我一直不相信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的鹦哥头是锻造出来的,不是长出来的,很难说是天底下唯一的鹦哥。”
香波王子说:“你乱了,我们现在说的是玛吉阿米。”
梅萨说:“玛吉阿米绝对是唯一的,因为她的孔雀尾毛是长出来的,如果你能开启她,说明你也是唯一的。”
香波王子问:“你怎么知道她的孔雀尾毛是长出来的?”
梅萨说:“玛吉阿米其实早就出现了。”
在哪里?灵性使香波王子没有问出口,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梅萨。智美却在左顾右盼。
“看我,不要看别处。”梅萨说着,挽起衣袖,亮出了自己的左臂。
香波王子和智美都看清楚了,梅萨的左臂上有一个孔雀尾毛的胎记,一轮一轮的蓝色纹饰中间,是一个眼睛一样的核。的确是玛吉阿米的标志,三百多年前的玛吉阿米就是带着这样的标志,一次次和仓央嘉措离别又重逢。
香波王子激动得发抖:“为什么,你为什么现在才说?”
“机缘不会出现得太早,也不会出现得太晚。我等到现在才有了焰火门上孔雀尾毛的启示,才听你唱出关于‘孔雀’和‘鹦哥’的情歌。而在玛吉阿米后代的传承里,如果没有仓央嘉措情歌的启示和外在的相同标志的引诱,就没有暴露自己的义务。”
他们的话很轻很细,就像枕边的絮语、耳畔的情话。但是香波王子知道,他的激动足以让他唱出最亢亮的仓央嘉措情歌,足以让他跳过去,抱住梅萨,一口亲死。但是他克制着自己,毫无表示。几步远的地方就是碧秀,决不能让这个一心想得到仓央嘉措后代名单的门隅黑剑知道玛吉阿米已经出现。
香波王子问:“你真的掌握着所有仓央嘉措后代的名单?”
“这是我们家传的最大秘密,承认掌握着名单,却不知道名单是什么。”
“我明白了,《地下预言》说玛吉阿米‘受持仓央嘉措后代的名单’,是为了保护你。”
“是的,我不想一旦暴露就被人剜穴杀害。”说着,梅萨打了个寒颤。
一直沉默着的智美突然攥住梅萨的胳膊说:“仓央嘉措后代的名单与发掘‘七度母之门’有什么关系?快说密码。”
梅萨说:“可它不是什么密码,家传的密语里从来没有密码,不过是一座山,我曾经在地图上找过,没找到。”
香波王子和智美都瞪着她:“什么山?”
“瞿麦山。”梅萨小声说。
“瞿麦山?”智美大声重复着,皱眉蹙眼地摇摇头。
香波王子恍然大悟,他想起了一首仓央嘉措情歌,不禁唱起来:
在那山的右方,
拔来无数“瞿麦”,
为的是洗涤干净,
对我和情人的毁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