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藏实体版作者杨志军》第121/125页


古茹邱泽喇嘛说:“已经宣布了。你是叛誓者的首领,你在司西平措大殿发掘出了贴身守护‘七度母之门’的一百零八位护法神,而没有发掘出炸药,就等于宣布布达拉宫不再爆炸,仇恨与怨怼、报复与反报复、爆炸与摧毁,一笔勾销。圣教的敌人、格鲁巴的克星、走向阴谋的叛誓者已经不存在了。圣教应该摒弃门户之见和旧有之仇,走向仓央嘉措至纯至性的爱情之境。”
香波王子说:“叛誓者里修炼‘七度母之门’的高僧是谁,你?”
古茹邱泽喇嘛说:“还有你,叛誓者的首领香波王子,你也在修炼,你发掘的过程就是修炼的过程。”
香波王子愣怔着,他仍然怀疑自己是叛誓者的首领,自己的作用有如此重要。
梅萨说:“按照圣教正统的观点,仓央嘉措就是叛誓者,你崇信仓央嘉措,又是仓央嘉措的传人,合情合理你就是一个大大的叛誓者,不然你的鹦哥头金钥匙就失去意义了。你用鹦哥头金钥匙开启了我,我说出了最后的‘指南’。现在该你了,你快告诉我,‘瞿麦山’意味着什么?”
香波王子说:“也许意味着我们必须到仓央嘉措等待玛吉阿米的那座山上去寻找密码,也许它不过是指出了另一种走向。在我的研究里,仓央嘉措离开瞿麦山、遭到割喉迫害之后,带着玛吉阿米去了林周山的卓玛拉深谷一个叫‘老家’的地方。这个地方也满山满谷生长着可以熬汁洗涤的瞿麦。不仅如此,‘老家’还是个僧人苦修的场所,苦修的最高证悟就是洗涤灵魂、诞生法性的涤罪之净境。仓央嘉措的目的是‘洗涤干净对我和情人的毁谤’,也就是想在‘老家’获得最高证悟。”
梅萨说:“这么说我们还要离开布达拉宫去别处?”
香波王子说:“一百零八位唐卡护法神的出现告诉我们下面就是‘七度母之门’,第七次集结的高僧们已经到达现场准备见证伏藏的现世,怎么可能还让我们去那么远的地方寻找密码呢?”他再次望望智美。
智美冷冷地说:“看来你也就到这一步了。”
香波王子感觉浑身凉凉的,就像从骨头缝里渗出了懊恼沮丧。
如同白云依靠着蓝天,诵经的声音里有了一种温柔的托赖,让人觉得被托赖的这个人一定是信心满满的,一定是有条不紊、按计划行事的。只有香波王子自己知道,他不配,一定不配,不然怎么就毫无灵感了呢?经声,创造着佛教第七次集结和掘藏气场的经声,大了又小了,起了又落了,整齐而有序。就好像在两千多年前的佛陀时代就已经排练好了,今天不过是重演了一次。
香波王子来回踱步,皱眉锁眼地不知怎么办好,猛抬头,看到邬坚林巴出现了。
3
邬坚林巴从人群里挤过来,喘着气说:“我来迟了,差一点赶不上了。”然后拿出一张白色经纸,交给了香波王子。
香波王子一看,白色经纸上的“光透文字”已经被邬坚林巴在阳光下照猫画虎写了出来,惊问道:“哪里来的?”
邬坚林巴说:“林周山的卓玛拉深谷,我们的‘老家’。”
香波王子一愣:“太好了,我们就需要卓玛拉深谷的‘老家’。”他把“光透文字”交给梅萨,又问,“怎么就你一个,阿若喇嘛呢?”
邬坚林巴说:“阿若喇嘛走了,上天去了。”
香波王子、梅萨、智美、古茹邱泽喇嘛同时惊呼:怎么会?
邬坚林巴拿出阿若喇嘛的手机,对香波王子说:“阿若喇嘛把掘藏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了,他给你留下了‘不动佛明示’。”说着,打开手机短信念起来:
不动佛明示:香波王子之心,即伏藏之心
香波王子说:“什么‘不动佛明示’?谁是不动佛?”
邬坚林巴摁出来电显示给香波王子看。
一个熟悉的号码出现在眼前,香波王子吃惊道:“这是我的手机,不,不是我的,是边巴老师的,我用过一段时间,后来被警察没收了。”
邬坚林巴更加吃惊:“不动佛用的是边巴的手机?”
香波王子说:“除非存在一个同样的号码,但这是不可能的。”
邬坚林巴说:“那就是你和警察在指挥阿若喇嘛?”
香波王子说:“更不可能了,我向‘七度母之门’发誓我没有给阿若喇嘛发过短信。应该是边巴老师的灵识在指挥,我知道他的灵识就在拉萨,在一只死而复生的山魈身上。”
邬坚林巴沉思着说:“边巴的灵识?不动佛就是边巴的灵识?边巴的灵识一直在指挥阿若喇嘛掘藏?‘迁识夺舍秘法’居然还能借助现代化的手机?”
梅萨说:“伏藏学已经告诉我们,多种掘藏手段可以并用,但只有一种是主要的。‘七度母之门’的掘藏过程至少有三种手段并行不悖,一种是智美的占卜掘藏,一种是边巴老师和阿若喇嘛的灵识掘藏,一种是香波王子的般若掘藏即智慧掘藏。显然般若掘藏是主要的,占卜掘藏和灵识掘藏最后都归流到香波王子身上,香波王子成了唯一的掘藏者。”
邬坚林巴望着香波王子说:“现在就靠你了,我们都看着你,全世界的佛教徒都看着你。”
梅萨说:“那就赶快行动吧。”她已经把“光透文字”翻译出来,写在白色经纸上,又是一首仓央嘉措情歌。
香波王子从梅萨手里看了一眼,便小声唱起来:
蜂儿生得太早了,
花儿开得太迟了,
缘分浅薄的伴侣啊,
相逢实在太晚了。
香波王子边唱便点头,他已经明白了,打开焰火门的密码是什么。仓央嘉措还有一首情歌,便是对“蜂儿”与“花儿”的详细说明:
十月,是蜂儿等待花儿的日子,
一月,是花儿错过蜂儿的日子,
三月,才是蜂儿和花儿见面的日子,
一年又一年,就这样过去了。
梅萨问:“知道密码了?”
香波王子不回答,蹲下,手伸向孔雀尾毛般的树结中间那个凸起的按钮,心说没想到还是仓央嘉措的生日:藏历第十一饶迥水猪年三月一日。把数字抽出来,就跟情歌里的数字吻合了,都是1131。那就应该是:一下、一下、三下、一下。“一年又一年”指的是再生,打开“七度母之门”,仓央嘉措就要再生了,密码还应该重复一遍。就这么简单,从雍和宫到布达拉宫,其实仅需要把仓央嘉措的生日,从一遍增加到两遍。香波王子想着,就要摁下去,突然听到有人发出一声低吼:
“你摁下去,我就杀了她!”
突如其来的变故太多,让香波王子和梅萨把碧秀忽略了。碧秀好长时间无声无息,似乎消失了,却在掘藏的最后时刻,冒出来,站在了梅萨身后。碧秀用骷髅杀手的骷髅刀顶住梅萨的腰,凶神恶煞般地盯着香波王子。
香波王子停止摁钮,看智美和邬坚林巴就要向碧秀出手,连忙摆手制止。他起身问碧秀:“你为什么不让我掘藏?”
碧秀说:“你明知故问,仓央嘉措遗言是毁教的诅咒。”
香波王子说:“你凭什么一口咬定?”
碧秀说:“以前我只是接受黑方之主的指令,践行传承。这一路断断续续听你讲了一些仓央嘉措故事后,我更是深信不疑:圣教带给仓央嘉措那么多苦难,他能不仇恨?有人把你唱歌的喉咙都割断了,你还会唱赞歌祝福他?”
香波王子低头不语。
碧秀厉声威逼梅萨:“玛吉阿米,快把仓央嘉措后代的名单交出来!”
梅萨沉默片刻,突然把写有“光透文字”的白色经纸递给了他。碧秀喜出望外,接过去一看,除了那首仓央嘉措情歌,还有一句注释:
伤别:仓央嘉措――孤儿庄园的主人
碧秀恼怒得叫起来:“你耍我,这是什么名单!”
梅萨说:“先别发火,耐心听香波王子给你解释。”
香波王子却不放心地望着梅萨,第一次怀疑她翻译错了:“你再看看‘注释’,是不是一字多义的。”
梅萨说:“伏藏语言一是一二是二,不可能模棱两可。”
香波王子说:“‘注释’的表面意思很清楚,就是说仓央嘉措是孤儿庄园的主人。孤儿庄园的故事我说起过,它的主人是碧秀拉巴,碧秀拉巴是碧秀家族的祖先。可是我从来不知道碧秀拉巴跟仓央嘉措有什么关系。”
梅萨说:“现在你应该知道了,碧秀拉巴就是仓央嘉措。如你所说,仓央嘉措不想因为自己的存在而毁掉达赖喇嘛的转世传承,他离开了圣教和佛界,隐名埋姓地过着一个凡俗之人的生活。这样的生活让他成就了西藏历史上第一个孤儿院也就是孤儿庄园。而这个时候,一直陪伴着仓央嘉措的就是玛吉阿米。”
香波王子说:“对啊,对啊,‘缘分浅薄的伴侣啊,相逢实在太晚了’。情歌表面上是失恋后的幽怨甚至有点责备,所以要用‘注释’格外提醒这是‘伤别’。玛吉阿米不在仓央嘉措身边时,仓央嘉措常常会有伤别之歌。”
梅萨说:“这么说,我和碧秀是同一个祖先?”
香波王子说:“这太可怕了。”
梅萨说:“是很可怕。碧秀你听着,你代表的是‘隐身人血咒殿堂’,你是杀人不眨眼的门隅黑剑而不是一个纯粹的警察。你在追查仓央嘉措后代的名单,却不知道自己就是仓央嘉措的后代。”
碧秀惊讶得无以言表:我?我?我?我是仓央嘉措的后代?没有人告诉我,我五岁成了孤儿。
梅萨说:“碧秀,你再听我告诉你,仓央嘉措也就是碧秀拉巴的后代名单:姬姬布赤、仁增旺姆、伊卓拉姆、吉彩露丁、措曼吉姆、索朗班宗。她们都被你们‘隐身人血咒殿堂’杀害了,还被你们残忍地挖掉了经络穴位以防转世。”
碧秀浑身发抖,手中的骷髅刀几乎掉到地上:“与我无关,杀她们的是黑方之主和他的助手鹫头病魔。”
梅萨说:“现在轮到你,也轮到我了。你和我是仓央嘉措的最后两个后代,按照你们‘隐身人血咒殿堂’的指令,你该先杀了我,再杀死你自己。”
碧秀崩溃了。他脑袋嗡嗡嗡的,像一个空洞的音箱,系统里贮存的语言不足以表达过于复杂的心情。他瞪圆了眼睛,但并不是瞪着告诉他祖先是谁的香波王子和梅萨,而是瞪着自己,瞪着牢牢盘踞在他内心深处的黑方之主。是黑方之主让他干了所干的一切,凭什么?就凭“隐身人誓言”的约束?就凭他对“隐身人血咒殿堂”的虔诚和对圣教平安的期待?
他原本坚毅无悔的眼睛里突然显出了白色的疏离和黑色的涣散,抬起头,孤独地扫视着四周,似乎面前是无边的旷野,一片空茫。身为门隅黑剑,为了护教使命,他要永远埋葬仓央嘉措遗言;身为仓央嘉措的后代,他却应该让愤怒的诅咒大白于天下,羞辱圣教,为让人割断了歌喉的祖先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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