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藏实体版作者杨志军》第57/125页
玛瑙儿说:“为什么不抓?轮回有情离不开生死流转。下一世里,警察变罪犯,罪犯变警察。不是我控制着罪犯,而是佛法控制着我们大家。警察之手,就是佛法之手。”
香波王子说:“看来你不是政府的警察,你是佛的警察。”
玛瑙儿说:“政府的警察就是佛的警察,不对吗?别忘了这里是拉萨,很多穿制服的,又都是念‘嘛呢’的。”
香波王子吃起了盒饭:“味道不错,就是有肉。天下人都知道我已经不吃肉了,难道你们不知道?”说着,看看梅萨,咽了一下口水,把肉扔到了一边。
玛瑙儿要走,突然回身说:“你这个人挺全面的,既会杀人,又会盗窃,还能掘藏。我父亲说你是研究仓央嘉措的专家,你写过书。”
“你父亲怎么知道我?”
玛瑙儿说:“现在寺院里很多人都知道你,说有个叫香波王子的杀人犯正在发掘‘七度母之门’的伏藏。”
香波王子饶有兴致地问:“这么说你父亲是寺院里的喇嘛?”
“他是研究古经文字的,常年在寺院,但不是喇嘛。经常写点小文章,明天《西藏日报》副刊上就有我父亲的一篇文章,有兴趣你们可以看看。”
香波王子和梅萨几乎同时反感地说:“我们不看报纸。”
突然,梅萨扯了香波王子一把:“古经文字包括了伏藏语言。”
似乎玛瑙儿就是为了听到这句话,立刻转身离开了。
夜深了,隔壁房间还在喝酒。梅萨睡不着,拿出她从他邮箱里抄录的哲蚌寺“光透文字”的翻译,想跟他讨论。香波王子摆摆手,用指头在她腿上写了“可能有监听”几个字。梅萨睁大眼睛:真的?
香波王子说:“为什么把我们关在一起?就是想让我们说话。”
梅萨立刻打着哈欠说:“我才不跟你说,我困了。”
羁押室只有一张床,香波王子让梅萨睡床,自己睡桌子。说着就爬上了桌子。
梅萨把他拉下来:“你身量大,你睡床,我睡桌子。”
香波王子力气大,轻轻一推就把她推倒在了床上:“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好意思比你舒服。”但是梅萨死活不肯,他只好说,“那就都睡床上,你睡里面,我睡外面。你放心,我会遵守誓约,绝对老老实实的,不动你一下,我说到做到。”
于是两个人都睡到了床上,彼此不沾,背靠着背。都是连日奔波、浑身疲倦的人,觉得一躺下就能睡死过去,但是没有,两个人都睡不着,静静的,清醒着,很长时间过去了,也不翻一下身,互相都知道对方没有睡着。
突然,梅萨坐了起来,推他一把:“下去,下去,下去。”
香波王子溜下床,站到她面前:“怎么了?”
梅萨横起眉毛说:“你倒是说到做到了,可睡不着有什么用,还是睡你的桌子去吧。”
香波王子乖乖爬上桌子,把自己蜷了起来,一会儿就有了鼾声。梅萨恨恨地望着他,叹着气,渐渐进入了梦乡。
直睡到第二天上午,他们才被一阵开门声吵醒。
碧秀走进来,打着充满酒臭的哈欠说:“你们商量好了没有,交代还是不交代?”
香波王子问:“现在几点啦?”
碧秀说:“你是说已经到了二十四小时拘留人讯问期限?好,等我准备好了抓捕,立刻释放你,我说了我是执法模范。”
十分钟后,香波王子和梅萨来到了羁押室隔壁的办公室。椅子搬得乱七八糟,没有吃喝完的酒菜还在桌子上,散发着隔夜的腌臜浊气。王岩和卓玛也在这里,大概是不胜酒力吧,都是一脸蜡黄、浑身疲软的样子。他们蜷缩在沙发上眼睛无神地望着香波王子,想站起来,蠕动了一下身子,又罢了。
碧秀对王岩和卓玛说:“二十四小时到了,放了吧,放了再抓。”
王岩勉强点了点头。卓玛想说什么,但吃力地一张厚厚的嘴唇,吐出来的不是话,而是一瀑口水,赶紧用手捂住了。
香波王子和梅萨心惊胆战地签了字,在红墨水瓶里蘸红指头摁了手印,走出了拉萨重案侦缉队的院子。碧秀跟在后面,距离只要二十步,手插在裤兜里,显然是握着枪的。
香波王子小声说:“你知道为什么他们没有审讯就放了我们?因为审讯至少需要三个人,万一审讯出无罪来,碧秀就不好动手了。但是现在,只要我们离开这里,碧秀立刻就会投入追捕,然后借口拘捕,达到羁押期间达不到的目的,那就是杀了我。你说怎么办?”
梅萨说:“跑,我在后面,你在前面,总不至于朝我开枪吧。”
香波王子说:“碧秀是门隅黑剑,为杀人不计后果。杀我不杀你,仍然存在开启‘七度母之门’的可能。”
香波王子四下看着,面前的扎基路不属于商业区,车稀人少,跑出去三四十米,碧秀就会追上来,或者子弹就会射过来。他体验着羊被老虎戏弄的感觉,愤怒着,慌乱着,恐惧着,但还是本能地想抓住虎爪松懈的瞬间,逃跑,逃跑。
他小声说:“梅萨听我的,现在你病了。”
“我?什么病?”
香波王子突然弯腰抱起梅萨,回到重案侦缉队的院子里,哭着喊起来:“救命哪,她流产了,大出血,快来救命哪。”
梅萨说:“我的妈呀,我怎么可能流产?”
梅萨的裤子转眼殷红了,鲜血滴沥到地上,在太阳城拉萨的光照里分外耀眼。梅萨自己先被吓得一脸苍白,抖抖索索地问:“我哪来的血,哪来的血?”
香波王子一遍遍喊叫着。碧秀过来,望着她身上和地上的血,一时不知所措。
这时女警察玛瑙儿跑了出来,以一个女人的惊怕和同情大喊大叫:“不得了了,大出血,大出血,快送医院。”
一听说送医院,碧秀下意识地抓住了香波王子。
玛瑙儿双手使劲推开碧秀,大声说:“去拿一些卫生纸来。”
碧秀不去。玛瑙儿还要推,他赶紧去了。
玛瑙儿跑过去,打开一辆标致警车的门,坐上驾驶座,发动了车:“快啊,快上车。”
香波王子把梅萨放进车里,绕过去,一把将玛瑙儿拉了下来。
标致警车夺路而去。碧秀扔掉手中的卫生纸,追出院子,开了一枪没打着。回身再去驾车追撵时,逃犯驾驶的车早已消失在扎基路的十字路口,东西南北不知去向了。
碧秀怒气冲冲地回到重案侦缉队院子里,指着玛瑙儿吼道:“都是你,是你放跑了罪犯。”然后一个耳光扇在了对方漂亮的脸上。
玛瑙儿踉踉跄跄倒在地上,捂着脸说:“你居然打我,你算什么男人,算什么副队长?”
奔逃而去的标致警车上,梅萨愤怒地问:“你把我怎么了,我流了这么多血?”
香波王子问:“你现在哪儿疼?”
梅萨说:“下半身疼。”
香波王子从口袋里抓出一个瓶子扔给了她。她认出来了,那是刚才她在重案侦缉队办公室签字摁手印时用过的红墨水瓶。
香波王子说:“是塔尔寺的那个老女人教会我的,她用钧瓷宝瓶和一宝瓶羊血救了我,我用一瓶红墨水救了我们两个。还疼吗?”
“不疼了。”
标致警车飞驰着,穿过小昭寺路,来到下密院的门前。这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警察一时半会不会排查到这里。
香波王子说:“就在车里等着,你需要把血衣换掉。”
4
离下密院很近就是商店拥挤的冲赛康巷,香波王子给梅萨买了衣裤,也给自己买了风衣礼帽。等他们穿戴好时,就已经不是先前的香波王子和梅萨了,至少远看不是。他们丢下标致警车,快速离开了下密院。
香波王子说:“都快饿扁了,我们吃饭去。”
这里是林廓路上的太阳城酒店,很安静。香波王子就是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仔细研究陌生人发在他邮箱里的哲蚌寺“光透文字”。梅萨拿出她抄录的翻译内容,递给了他。
跟先前的“光透文字”一样,标明“授记”的下面,是仓央嘉措情歌:
若依了情妹的期盼,
就断了今生的佛缘,
若随了修行的喇嘛,
就违了姑娘的心愿。
愿问亲爱的姑娘,
可否永远做伴侣?
答曰:除非死别,